《剑破云京的天下第一只想跑路》 第1章 密林 “砰砰砰” 心脏的起伏声在寂静的密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生铁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满身是血的君临倚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身黑衣被自己和护龙卫的鲜血染上了浓厚的腥味。 内力凝聚于双耳,听力的感知尽可能的被放到最大。 十二道不同的脚步声丝毫不加掩饰的传入君临的耳中。 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认自己的计划有八成的可行性后。 君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脑中刻画出了一个三维的现实画面。 画面中,周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几只早已准备好的匕首都被放在了恰当的位置。 仅剩的内力自身侧向四周蔓延,附着于锋利的枝叶之上。 …… “在那边,我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小心些,一起绕过去,莫要大意了,已经有几十个兄弟栽在他手上了。” “逃了一天一夜,他的内力怕是早就耗尽了,天下第三刺客,取了他的人头,头你怕是能升到副指挥使了吧。” “抓捕刺杀丞相的刺客,泼天的功劳啊,做完这一单,头你怎么说也得请兄弟几个去春风楼逍遥快活一番。” “好说好说,等取了无名的人头,说什么也要带兄弟们尝尝春风楼的人间绝色。” 充满了自信与放松的交谈声在密林中响起,好似这泼天的富贵已经近在眼前。 但树下的君临却是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繁密的树丛中,十二名身着紫衣的护龙卫弯着身子,无比谨慎的朝着君临所在的方向缓步靠近。 嘴中说着各种轻视的话语,甚至谈起了春风楼的八卦。 脚上的步伐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双眼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手则是压在刀柄上,可谓慎重至极。 “咔哒” “嗖嗖!” 伴随着树枝断裂的脆响,数支匕首自两侧的树梢飞出,在内力的裹挟下,匕首势不可挡的贯穿了六名护龙卫的身体。 “退!” 伴随着护龙卫千户的一声令下,剩下的六人齐齐向后掠出百米。 在停下来后,几人颇有些后怕的盯着君临所在的大树,不再向前。 六人对视了一眼,将目光齐齐投向了领头的千户。 千户扫了眼自己有些惊慌的属下,双目微眯,看向了百米外生死不知的六名下属。 “宫里的制式匕首,应是贼人从宫里的同僚那夺来的。既然我等还活着,要么匕首只有六把,要么就是贼人已无内力再继续作战。” “传闻刺客无名所修功法独特,未入先天却可内力外放,对内力操控如臂挥指,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 “祁百户,邓百户,你二人去试探一番,小心行事。” 两名被点到的百户苦笑着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朝着君临所在的方向靠近。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整个树林寂静无声,两名百户只觉心跳加快。 砰砰砰! 一分钟四百下的心跳声也将两人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嗖嗖” 几根树枝划破了空气,带起了阵阵劲风,朝着两名百户的方向直直扎去。 生死之际,两名久经沙场的百户瞬息挥出了手中的墨刀。 “咔哧” 伴随着几声脆响,裹挟了内力的树枝与墨刀猛地撞在一起。 两名百户身体猛地后压,在地面一阵滑行,连退数步,在地面留下了深深的沟壑,树枝也应声断成了两节。 百米之外,护龙卫千户望着断裂的树枝,嘴角咧出了笑容。 右手轻挥,四人纷纷朝着君临的方向掠去。 三米,两米,一米…… 君临那狼狈的身影终于映入了千户的眼中。 狼狈的身影此刻正瘫在树上,满身是血,嘴角却挂着一抹奸计得逞了的笑容。 “笑?他在笑?” 顾不上多想,千户猛地朝后方一扑,整个人扑倒在了泥土之中。 与此同时,数道破空声响起,五名尚未反应过来的护龙卫百户纷纷倒在了地上。 树下,君临看着这意料之内的一幕,嘴角轻笑。 “看来你是拿不走我的脑袋了啊,真是可惜,这滔天的富贵还是我来替你收下吧。” 话落,数根银针自君临手中飞出,猛地扎进了千户的心口。 做完这一切,一口鲜血猛地从君临口中喷出。 按住自己的腰间,深知时间就是生命的君临坚持着从树下站起。 拿起千户手中的墨刀,连续抽插,为十二名护龙卫的心口都添上了个洞,身影才一颤一颤的朝着远处走去。 有轻微的嘀咕声自树林中传出。 “果然,补刀才是杀人的精髓。” …… 树林边缘,早已筋疲力竭的君临猛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扫视着四周。 无果。 “回去得好好休息休息才是,这段时间精神实在是绷的太紧了。” 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君临又朝着林外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身形猛地一滞,眼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插在了君临正前方的草地上。 转身,拔刀。 刀剑的碰撞声在林中响起。 入眼,是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人,约莫三十岁,神态妩媚。 一击不成,女人向后退了几步,含笑看向了君临。 “无名前辈,小女子流兮,刺客榜第三十六位,特来取前辈的脑袋。” 默默地扫视着眼前的女人,入眼全是破绽。 上百种击杀女人的方式在脑中浮现,又被君临瞬息否定。 伤太重,内力也耗尽了。 没再多言,君临抬起了手中的墨刀,指向女人。 银白色的剑影在空中不断闪过,鲜血的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伴随着两道身影一个交错,君临的身影摔倒在地。 落下身子的流兮戏谑的看着地上的君临。 “堂堂天下第三刺客,不也这么狼狈吗,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多像只狗。” “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十六道伤痕,人倒是挺帅,你要是愿意求饶的话,老娘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没有理睬面前女刺客的嘲讽,倒在地上的君临费力的抬起脑袋,声音沙哑。 “三,二,一,倒” 话落,流兮面上的表情猛地一变,手捂着喉咙,眼睛迅速充血,化作一片血红,摔倒在地。 尝试着起身,在摔倒两次后,君临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因中毒而半死不活的流兮。 拿起地上的墨刀,连捅了十六刀。 捅完又觉得有点亏,又加了两刀。 做完这一切,君临才瘫倒在地,对着尸体感慨道。 “反派死于话多,穿越者前辈诚不欺我也。” 说完,君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第2章 等价交换 姓名:君临 境界:后天极境(99\/100) 功法:长春功(五级)+ 技能: 毒人:血液中蕴含剧毒(裹上面粉,切成两半,炸一炸,热一热,撒上孜然、干粉、胡椒,烹饪至金黄色,丝滑爽口,味道鲜美,吃一口,升天一般的感觉) 御物:可以自身能量操控周遭物体(想飞?食--(屎)吧你,拿可乐当石油?摔不死你!没有灵力的乐色!) ps:牛先生在棺材板里注视着你!!! 剑人:天生剑体,剑道资质非凡(废物东西,白瞎了这么好的资质,剑(贱)人一个) ps:(万物皆可为剑) 道具: 千颜:千人千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呢?(画皮大家族喜迎新成员) 总结:有一丝丝实力的渣渣。 意识一片混沌,身上时不时的有剧痛传来,模模糊糊中,君临看见了自己的面板。 意识顺着多年加点的本能,在长春功后方的加号上点了一下。 长春功(五级→六级) 柔和的灵力自意识深处涌出,滋润着君临满是伤痕的身体。 混沌一点点被驱散,意识逐渐变得清晰。 在一片温暖之中,君临睁开了双眼。 土黄色的屋檐,茅草做成的屋顶,空荡荡的小屋,一个农家小屋? 很好,还活着。 目光移至自己的身上,大多数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两道较深的伤口尚未恢复,缠着绷带。 长春功起作用了吗?狗系统还算有点用。 对自己的恢复能力很有信心的君临自然而然的将功劳归至了系统身上。 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君临习惯性的把周围的环境印入了脑中,手摸向了脸颊。 不在。 恰逢此时,有推门声响起。 君临的身影瞬息出现在了门后,内力同时运转,掩住了自身的气息。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出现在了君临的感知之中。 未做多想,君临的手已经搭在了农家女的脖子上。 “我问,伱答,懂吗?” 突遭变故的农家女先是一阵慌乱,但当她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后,又镇定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早有设想,农家女并未反驳君临,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你救了我?” “是” “我的面具呢?” “在柜子里” “我昏迷了几天?” “一天” 脖子上的手已经被松开,女子忙向后退了几步,和君临拉开了距离,小心翼翼的盯着面前的人。 见状,君临也没靠近,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动手的打算。 “放心,我不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女子依旧不言。 对此,君临也没多问,自顾自的走到柜子前,拿回了自己的面具。 “你救了我,这是一条命,是以,你有一个名字,说出那个名字,我会帮你杀了他。” 说完,君临从怀中掏出了块墨色的牌子扔给女子。 听了这话,一直沉默不言的女子眼前一亮,目光认真的看向了君临。 与此同时牌子也掉在了地上。 “谁都行吗?” “嗯” “现在用掉可以吗?” “你的自由。” “刺史祁沐” “三日内你会收到消息。” 说完,君临便戴上了面具,捡起了牌子,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内,刚刚还镇定无比的宁洛安此刻正瘫坐在了床上,缓过神来的心脏剧烈跳动,眼前出现一阵阵眩晕。 良久,宁洛安才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封书信,看着书信上熟悉的字迹,轻声呢喃。 “这一次,能报仇吗?” 许久,有低低的啜泣声在屋内响起。 …… 祁州城,悦来客栈,作为开遍万千世界的诸天超级连锁客栈,悦来客栈的菜肴味道自是不差。 在一众客人震惊的目光中,早已饥肠辘辘的君临连炫了两只烧鸡,一只烤鸭,一只大鹅,三斤牛肉,方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 嗯,大补伤身,伤刚好,得少吃点,今天就吃这么多了。 对于他走后小屋内发生的事,他并不关心,作为一名顶级刺客,他只关心自己的任务,关心自己的承诺。 那个明显不凡的农家女到底是谁,又是怎么猜到的自己的身份,她的身上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有着怎样一波三折的故事…… 凡此种种,于君临而言皆是无关紧要,比起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他更喜欢将人与人间的关系简单化。 农家女救了他,他欠农家女一条命,一命抵一命,帮农家女杀了刺史祁沐,恩怨两清。 简洁而又明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而这也是君临的行事准则,等价交换,互不亏欠。 …… 曾几何时,君临也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不抽烟,不喝酒,不嫖娼。 仅有的兴趣爱好也就是打打游戏,喝喝肥宅快乐水,偶尔再来几杯奶茶。 但天不遂人愿,良好的作息习惯卵用没有。 在一个平凡的夜晚,君临如往常一般在峡谷激战,音效一响,屏幕一黑,气的君临一拍桌子。 快乐水顺势倒在了电脑中,伴随着一阵刺目的白光,君临消失在了水蓝星。 穿越之初的事情,君临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便在一个竹篮之中,顺着河水而下。 那场景吓得他差点没扑棱起来,也就是小胳膊小腿没法动弹。 不然刚刚穿越的君临怕是又得再穿一次。 再后来,他就被现在的养母捡了回去。 当时的君临对此毫不在意,只因他同万千穿越者同胞们一样,是一位高贵的系统持有者。 在看到系统的那一刻起,君临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波澜壮阔,改变这天地走势,铸就不世之伟业。小小的眼神中充满了鲸吞天下的野心。 然后,君临就挨揍了。 嘶,鬼知道他那智障般的养母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没有奶水,看小孩子哭,居然还给了小孩子一巴掌,简直是毫无人性,人神共愤! 倘若仅仅是这样,事情倒也还说得过去,但生活永远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或者说,离谱他妈不仅开了门,还凿了几个大洞。 君临的养母居然是个杀手,还是墨影楼的高级杀手。 在多次抗议无效之后,小小的君临承受了自己不该承受的重担,从三岁开始就练起了各种功法。 谢特!谁家三岁小孩练功啊!!! 至此,事情发展的还算顺利。 但生活之所以是生活,就是因为它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在君临九岁那年即将进入武道第二境后天境之时,九年没有蹦跶的系统冒了出来,甩给了他一部功法——长春功 名字普普通通,跟个烂大街的货色差不多,但功法却是霸道至极,完全容不得一点沙子存在,把其他功法修出的内力全给吞了。 就这样,君临辛辛苦苦练了六年的阴寒内力瞬间被长春功吞了个干干净净,化作了长春功的资粮。 为这事,没法解释的君临被养母追着砍了几条街。 最后九岁的君临费尽了口舌,绞尽脑汁卖萌,才让养母接受了自己已经转修了个无名功法的事实。 又是一年,君临再一次登临后天之境,简单的庆祝后,君临接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 杀一个普通的老秀才。 一天,两天,三天。 整整三日过去,君临弄清了老秀才的所有信息,却迟迟没能动手。 最终,君临的养母当着他的面,将刀捅进了老秀才的心脏。 那一刻,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君临想转身就走,想就此离开这糟糕透顶的墨影楼,独自一人去生活。 养母没有拦他,只是告诉他,如果他走了,不仅他自己会死,包括养母,所有和君临有关的人都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 同时,养母还告诉他,如果能成为楼里的十大墨影刺客之一,君临就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接取什么样的任务。 那一天,君临同养母对视了许久,最终回楼里领了老秀才的赏金。 往后的几年里,君临出了上百次任务,在楼中的地位也飞速攀升。 十三岁那年,君临成为了墨影楼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墨影刺客。 也是在那一年,系统将迟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新手礼包送给了君临。 御物,毒人,千颜 那一年,墨影刺客无名横空出世,百分之九十九的任务完成率,等价交换的原则,无人知晓的面容,疑似先天的御物之术…… 短短四年,刺客无名就登临天下刺客榜第三名,声名远扬。 第3章 天下第一 这其中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还得是刺客无名的规矩。 刺客无名出道之初,曾意外被一富商所救。 离开之际,无名许下承诺,富商可持一专属令牌,去墨影楼的任何分部去找他,他会无条件帮富商杀一个人,以报救命之恩。 起初,这事谁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一年后,富商被州府陷害,深陷狱中。 富商的妻子病急乱投医,持令牌去了当地的黑道组织,有杀手认出令牌,送至墨影楼分部中。 次日,刺客无名当街斩杀这名州府,将富商救出。 一时,朝野震动,天下皆惊。 至此,等价交换,一命抵一命的原则第一次出现在了杀手界中。 也因这一原则由无名推出,逼格满满。 一时之间,在杀手界广为盛行,被无数杀手效仿。 …… 夜黑风高,宜杀人。 祁州刺史府,足有两百斤重的祁州刺史祁沐一手揽着自己的夫人,一边享受着侍女的投食。 让屋外盯梢的人脑中平添了几分想象。 待屋内的人罗裙轻解,君临才撇了撇嘴,一副辣眼睛的模样。 真辣眼睛,啧啧,取死之道加一! 从怀中抽出一根银针,随手往空中一抛,便头也不回的往远处走去。 刚走至刺史府外,府内便传出两声刺耳的尖叫。 声贝之高,惊天动地,吓得府中的几只大狗狂吠不止。 几只猫咪更是惊的窜到了树上,吃了几只麻雀才缓过神来。 喵!真是美好幸福的喵声。 不一会儿,整个刺史府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不远处的屋子上,君临满意的望着这一幕,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次日,清晨。 在小屋中守了一夜的宁洛安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敲击声。 猛地睁开眼,一张纸条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趴着的桌前。 已清 ——无名 纸条的一旁则是摆放着五十两纹银。 愣神的望着这一幕,好一会儿,宁洛安的意识才清醒过来,猛地把纸条塞入扔入火堆,冲出屋子,朝着远处张望。 半天后,宁洛安才走回了屋子。 …… 两日后,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敲响了宁洛安的屋门。 “这位姑娘,这几日你是否有见过一个一身黑衣的可疑男子。” 宁洛安装作一副害怕的模样摇了摇头,缩着身子娇滴滴的询问。 “几位官爷,是镇上出了什么事吗?” 几名士兵也没察觉出异常,只当是镇民的正常反应,叮嘱道。 “有杀手在镇中流窜,姑娘这几日记得紧闭门窗,小心些。” “小女子多谢官爷提醒。” …… 青州,府城。 落日酒馆。 酒馆以落日为名,坐落于澜江江畔。 因酒馆位置绝佳,可以欣赏江畔的落日,颇具文人的情调,是以青州城的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来此作诗作画,生意很是火爆。 夕阳时分,落日酒馆外。 前不久才杀了两名朝廷要员的君临竟在酒馆门口徘徊了许久。 直到欣赏日落的人撞到了他,他才反应过来,跟着这些人一起坐在了江畔。 一轮红日倒影在江畔,空中半轮,江面半轮,影影绰绰,朝相辉映,镌刻出一幅绝美的画面。 湿润的江风拂过脸颊,洗去了内心的浮躁,带来阵阵清凉。 “要喝点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未做多想,君临接过了杯子,让出了自己刚刚坐的位置。 身后的女人也不客气,席地坐在了君临身旁。 望着江面的日落,两人都是一言不发,许久,君临率先打破了沉默。 “狗丞相我帮你杀了。” “嗯” 气氛又一次沉寂了下去。 “不打算做顿大餐犒劳我一下吗,怎么说我也差点死在那了呢” 伴随着君临话音落下,女人气的竟是笑了起来,一手拎着君临的耳朵,托着就往屋里走。 “喂喂喂!!!婉姨你在干什么!很疼的!你松手啊你,这么多人看着呢!” 似是注意到了客人们的目光,被君临称作婉姨的女人松开了手,看了君临许久,手朝屋内指了指。 见此,君临也没再多言,走进了自己的小屋。 屋内,再也忍不住的女人指着君临就骂。 “你个蠢货!谁让你去杀丞相的,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见这熟悉的情形,君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自家养母的更年期果然到了!没毛病!唉!可怜我这小小的身板,竟然要承受如此重担! 心里一阵嘀咕,面上却仍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就好似自己在认真听一般。 许久,待君婉说完,君临还不忘递上一杯热水,可谓是深谙生活之道。 见此,君婉长叹了口气。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但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三个名字,人死了,拿什么还?天下第一刺客总不能连这点信誉都没有吧?” “天下第一?” 虽是气愤君临的擅自行动,但谈起这事时,君婉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的翘了起来。 “天机楼的刺客榜更新了,因刺杀丞相的成就,刺客无名顶替掉了楼主成为了新的天下第一刺客。” “哦吼!楼主那老毕登不得气死!!!” “他现在没空气,护龙卫正四处围剿墨影楼的各个分部,墨影楼虽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化整为零,却也损失惨重。” “那老毕登没提前安排人撤离吗?” 怪异的瞥了君临一眼,君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丞相那单子在墨影楼挂了有十年之久了,前后三代天下第一刺客都折戟沉沙,谁能想到你一个原先的天下第三刺客竟然成功了。” “也就是说,本公子现在是天下第一刺客咯?” 君临越想越是兴奋,发出了反派经典笑容。 “桀桀桀!!!” 这一次,君婉没有阻止君临,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他诉说着自己的兴奋。 待君临平静下来后,她才继续问道。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到先天了。” 笑容猛地一滞,君临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卡住了。我会去杀丞相,一方面是因为看你总是嘀咕着他的名字,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想要寻找一个突破的契机。” “找到了?” “找到了,突破就在这几日了。” 望着意气风发的君临,君婉愣了许久,好半天才感慨道。 “十七岁的先天,怕是几百年不曾出现过了吧,真是……想当年,你还那么小一团,婉姨我一把--一把尿的给你养大……” “停停停!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去城里,今晚就不回来了……”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下次在我没给你名字之前,不要再因为我去冒险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太婆一天天的就知道叨叨叨。” 望着溜出门的君临,君婉突然笑了起来。 许久,君婉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坐在书桌前,拿出了张纸条。 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着一长串名字,其中不少已经被划掉。 提起笔,有些粗糙的手轻挥,第二位的名字被划去。 张承安——大余丞相 做完这一切,君婉对着镜子照了许久,拔下了两三根斑白的头发。 透过窗户,望着君临所在的方向,她又笑了起来。 …… 第4章 赌坊 当夜,君临独自一人行走在澜江江畔。 夜晚的潮汐起起伏伏,打湿了江畔的沙滩,也打湿了君临的裤腿。 踩着柔软的江沙,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明月高悬于天空,群星倒影在江畔,点点微光让没有人烟的江畔多了一丝柔和。 夜晚的江风带着水汽吹过君临的面颊。 风带着水汽,多了几分清冷,不由的勾起了君临曾经的回忆。 曾几何时,君临也曾在夜晚站在江边,吹着晚风,望着那独属于城市的人间烟火。 望着江面,泛舟江上的念头忽的在君临脑海中升起。 顺着脑中的感觉,君临随意的解开了一艘江边的渔船,朝江中泛舟而去。 目光扫到了船中的几瓶烧酒,君临一时兴致大发,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漫天的星光倒映在水面之上,微风拂过,星光与月影交织,荡起一圈圈波纹,点点交织。 醉醺醺的君临半个身子悬于江面,好似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一般。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恍恍惚惚之中,君临自船上摔落。 就在身子即将落入水中之时,漫天的星光从天而降,在此聚拢,无形的势在君临身侧升起。 被星光照亮的江面荡起阵阵波纹,水流环绕着君临身侧不断徘徊。 一股天地自然,生生不息的气息自君临体内升起。 在这一刻,江面好似与君临融为了一体,意随心动,念动之间,水流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层层浪花。 闭着眼,踏着浪花,在江水的拱卫之下,君临回到了小船上。 睁开双目,眼中星河璀璨,下一瞬,又变回了纯粹的黑色。 伸出手,轻轻挥动,无形的内力瞬息在水面掀起阵阵浪花。 先天已成。 系统那欠揍的声音准时响起。 叮!恭喜宿主在不做人的道路上更进一步,特此发来礼包一份,以示鼓励! 江面的浪花又大了几分,浪花中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魔刀流影:刀成百段,意随心动(剪刀?筷子?汤勺?铁片?柴刀?一切皆有可能。大胸弟,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ps:唉嘿,就不给你剑! 唯一特性:有1%的概率触发即死特性(请对自己有点逼数,玄不改命,非酋,洗洗睡吧,别做梦了) 技能 我即天命(唯一限定):一个时辰内,运道提升1000%,六月内,运道下降100%(福兮祸所依,焉知非福?衰仔,赌命吧!) …… 次日,清晨。 在江上荡了一夜的君临将小船划回了原处,重新绑上绳索。 看着空荡荡的船舱,留下了几两碎银,身影消失在江畔。 赶着生计的渔夫早早来到了江边,踏上自己赖以生活的小船。 看着消失不见的酒坛,渔夫心里猛地一咯噔,怒上心头。 “狗娘养的小贼,一瓶都不留给老子……” 骂着骂着,声音猛地一滞,点点银光吸引了渔夫的注意,渔夫手速飞快的抓起碎银,眼冒金光,轻轻摩挲。 “二麻子,什么东西被贼偷了?” 听到其他渔夫的声音,二麻子忙把银两塞进自己怀中,仔细藏好,才走出船舱。 心里一阵嘀咕,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大侠打赏。 银两得藏好才是,给儿子买肉的钱,可不能给外面几个不要脸的东西看见了。 “嗐!来了个小贼,给我船里的酒全霍霍了,气死老子了,最好别让老子逮到那小贼……” 又是一阵喧闹,赶早的人们陆续来到了江边,搭着小船,赶往对岸。 …… 祁州,州府。 几名身着紫色飞鸟袍的护龙卫千户副千户恭敬的立于大堂之中。 上首的位置坐着一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男子面容坚毅,身着紫色鹤袍,右手盘着个木质核桃,身上时时刻刻散发着一股与天地交融的气息。 张凌铭,新任护龙卫副指挥使,原护龙卫八大镇抚使之一,三月前破入先天之境,升任副指挥使。 核桃轻敲桌面,发出阵阵脆响。 屋内愈发寂静,只余愈发急促的敲击声。 紧促的声音恍若敲在了几位千户的心头,让他们心中难免有几分紧张。 年轻的千户心里慌乱,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面上也多出了些许慌乱。 年老的千户则是眼观心,鼻观地,心里满是不屑,充分发挥了老油条的精神。 暗自感慨,这新任的张副指挥使怕是干不成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一直放着威压,在自己人面前耍横,啧啧。 总指挥使大人都没这么狂。 许久,在几位千户已经设想好了种种可能的结果后,这位新任的副指挥使终于打破了沉寂。 “宁家的那个余孽交代了吗?” 话落,那名年轻些的千户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禀大人,已经交代了,宁家的余孽要求用一个百户的职位换取此刻无名的消息,属下假装答应了她。” 核桃又转了两圈。 “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刺客无名疑似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 “喀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盘着核桃的手猛地攥紧,木质的核桃上多出了几道裂痕。 只见这位副指挥使猛地站起了身,怒视着面前的千户。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十几岁的天下第一杀手? 开什么玩笑,本君四十五岁突破先天便已被称作天才,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先天?” 答话的千户并没有因此改口,目光迟疑的看向了上首的副指挥使,颇有几分愣头青的风范。 回答清晰而有条理。 “大人,消息来自宁家余孽,真假尚不可知。 但先前江湖一直有传闻刺客无名是个年轻的孩子,算算时间,不到二十岁也并非全无可能。 此外,众所周知,先天之境的突破难若登天,无名战力虽强,境界上却也未必破入了先天。” 对于千户的话,张凌铭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继续追问道。 “可有无名的画像?” “没有,宁小姐表示她只瞥到了一眼无名真正的模样,难以记下全貌。” 稍作思考,张凌铭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说法。 “以无名的谨慎,她确实是没可能知道见到他的真容,或许眼前的信息也只是无名放出的烟雾弹。” “大人所言甚是。” “可还有其他消息。” “没了” 右手轻握,将手中满是裂痕的核桃彻底捏碎,面色平静。 “如此,那宁家的余孽便无用了。祁大人的家人都想同其好好亲热一番。 故友重逢,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你去安排一下,务必保证祁大人的亲眷们能玩个尽兴。 对了,记得牵几条猎狗,莫要让人觉得我们护龙卫招待不周。” “是” …… 青州,花月赌坊。 “十三幺!” “六十四倍,给钱给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牌给我看看!” “ 小子,你肯定出千了,这把不算!” “老毕登,说什么屁话!想死了是吧!” “你个出老千的小屁孩,看老头子不替你那早死的父母管教管教你!” “糟老头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激烈的争吵在赌坊中爆发,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一场全武行很快在赌坊中上演。 见冲突愈发激烈,赌坊内几个管事的也坐不住了,忙安排了几个打手上前制止。 一片混乱之中,众人扭打成了一团。 很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赌徒也被卷入其中。 为什么要打?打谁? 不知道,总之打就对了,管他打谁。 “哎呦!哪个狗东西竟然敢打老子!” 左勾拳,右勾拳,蛇拳,虎拳,龙拳,猴拳,坤拳,鹤拳,醉拳,熊拳,回首掏…… 十八般武艺在一个小小的赌坊内上演。 一个个身怀绝技的赌徒打出了真火,各自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至于说自报家门?开什么玩笑,打赢了还好,打丢了还报家门,多丢人呐。 “砰砰砰!” 在战火正激烈时,赌坊的大门猛地被撞开,一队队紫衣护龙卫鱼贯涌入,自两侧封锁了整个赌场。 银白色的墨刀在暗色的烛火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一时之间,赌坊内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维持着各自的动作。 更有一位老兄手握成拳头悬于前方大叔的脸颊上。 一众护龙卫都直勾勾的盯着他,弄得这位倒霉的老兄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人堆的最下方,最开始引发混战的老头骂骂咧咧的从罗汉堆中爬出。 明明是在混战的最中央,老头子身上却是一点伤都没有。 爬出来后,老头子还不忘回头狠狠地啐了一口。 做完这些,老头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搓着手跑至一位身着鹤袍的老人面前,伸出了五个手指。 鹤袍老人稍显厌烦的瞥了他一眼,但还是回应道。 “五千两纹银,自己去府库领,剩下的等抓到了无名就发给你。 当然,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加价。” 话落,老头子伸出脏兮兮的手,拍了拍鹤袍老人的肩头,摇了摇脑袋,一晃一晃的朝着远处走去。 “家里的灶还烧着呢,走了走了。” 第5章 黑子 赌坊 ,望着围成一圈的护龙卫,人堆后方的一名锦衣公子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 犹豫了一小会后,年轻公子躬身上前,无比熟练的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只见这名年轻的锦衣公子上前一步,朝老者拱手道。 “云副指挥使,小侄李云天,家父青州太守李道贤,不知能否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让小侄先行一步。” 护龙卫三大副指挥使之一的云无殇先是瞥了一眼眼前的年轻公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原来是李世侄啊,刀剑无眼,快过来吧,老夫和你父亲也是知交好友,要是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说着,云无殇右手轻挥,示意李云天到他面前来。 见此,人群中有不少人眼中放出了光芒,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能攀攀什么关系。 在青州城中蛮横惯了的李云天也没多想,很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老者的身前。 “见过云世叔,小侄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寿……” 恭维的话刚说到一半,云无殇上前就是一巴掌,裹挟着先天的内力,精准无比的将锦衣公子打晕在地。 做完这一切,老人嫌弃的拍了拍手,下命令道。 “老夫最烦这种人了,带走,让人通知青州太守李道贤,让他亲自过来领人。” 话落,两名护龙卫便从后方走出,托着晕倒的李云天就往外走。 见此情形,人群中几个刚刚还想着报出身份的赌客默默咽了口唾沫,只觉自己的脖颈隐隐作痛。 “全部带走!” “是” “都给我好好审,和墨影楼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都知道了吗?” “是” …… 京州,云京。 作为大余京城所在之地,以云京为中心,整个京州有着超过三千万人口居住,城市及其直辖的土地占地面积之广足有五十万平方公里之巨。 云京地处大余中枢,南来北往的人群皆从此地经过,也因此,云京的商品经济无比的繁荣,每天都有巨量的货物从不同的门被送入京城。 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在此进行贸易往来,又为云京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整座城市分为五个城区,东城,西城,北城,南城,以及最中央的大余皇城。 每个城区都有重兵把守,高达五十米的城墙如天险一般,将危险拦在城外。 作为大余皇室居住的皇城更是传说中的龙潭虎穴,不仅有大余禁军把守,更有护龙卫总部坐落于内。 还有那向来不参与政事的观星台守在皇宫之中。 几大势力均有先天宗师坐镇,可谓是固若金汤,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 即便是突破了这重重阻碍,也别想能碰到皇帝一根毫毛。 江湖中更有传闻,自先皇时代留下来的老太监在破入了那陆地神仙境之后,仍留在宫中,履行着对先皇的约定,镇守后宫。 江湖传闻,天地之间只有四位陆地神仙,道门天师张道玄,佛门罗汉三玄大师,天机楼天玄道人。 此三者皆是声名远扬,一心追求大道,久不参与这世事纷争。 而这最后一位便是这蟒袍太监——魏忠离。 不同于前三位醉心大道,或许是因为出身的缘故。 这一位陆地神仙却是有些醉心于权势,一手创立了太监组织——鹤鸣楼。 鹤鸣楼由陆地神仙魏忠离亲自担任楼主,招揽了大量有天赋的小太监,修炼其自创的功法,时至今日,已有四十年之久。 又因鹤鸣楼只负责皇城内的事,鲜少参与江湖纷争,故外界对其实力少有了解。 但各大势力均对其有不少捕风捉影的猜测,颇为忌惮。 …… 东城,日月湖。 湖心小岛,碧海竹林。 万顷碧竹覆盖了整座小岛,也让小岛成了宫中专属的度假圣地。 弯弯折折的小径自小岛边缘一直蔓延到小岛中央。 微风拂过,带起沙沙的声响。 曲径通幽之处,一小亭立于竹林尽头。 亭内有炊烟升起,琴瑟和鸣,好似人间仙境。 竹林之中,两名中年儒士坐于棋盘两侧,分执黑白。 一手品着清茗,一手随意的落着旗子。 大日西斜,残阳如血,将湖面映成一片血红。 伴随着白字落下,棋局终定。 “墨兄,多年未见,棋艺仍是如此精湛。” 一袭墨衣的儒士垂眸打量着眼前的棋盘,似是在分析自己输了的原因。 许久,男子才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白衣文人。 “不及楚兄棋艺精湛,投靠朝廷的这些年,楚兄倒是有了不少长进。” 白衣文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手拿起了一枚黑棋向上抛了抛。 “楚兄,费尽心思找我来此,有何事直说便是。” “墨兄,你我兄弟一场,本君不愿看你自寻死路,把无名交出来,朝廷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棋子在空中旋转跌落,在其快要跌落的瞬间,墨衣儒士接过了这枚棋子。 朝着远处一扔,棋子飞跃了竹林,落入了湖水之中,与湖水融为一体。 “墨隐于海,又如何可寻呢?” 见此,白衣文人站起了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本君倒是不这么认为,墨兄不妨随本君一起看看。” 说完,白衣文人脚尖轻点,越过了竹林,落在了岸边。 在墨衣儒士惊异的目光中,白衣文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湖面猛地一挥。 “轰隆!!!” 银白色的剑气瞬息划过湖面。 以剑气为中心,湖水向两侧飞快退去,满是沙粒的湖床露出了水面。 在墨衣儒士复杂的目光中,一枚黑子重新落入文人的手中。 “陆地神仙?” 文人摇了摇头,解释道。 “只踏出了半步,还有很远。” “那这湖水?” “借助了朝廷的气运,以凡人之身,行仙神之事。” 稍稍后退了一步,墨衣儒士沉声道。 “朝廷想要什么?” 见儒士终于有了妥协的意思,文人脸上也从容了不少。 “交出无名,墨影楼归顺” 两人对视良久,儒士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墨色的机关盒。 “杀人偿命,无可厚非,但杀手也有杀手的原则。 断无因完成任务将手下交出去的道理。 更何况,墨影楼祖传的基业岂能在本楼主手中丢掉。” 见状,本就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文人也不强求,只是好奇的看了机关盒两眼。 “无相千影针?传闻由墨影楼初代楼主墨影所创的暗杀至宝,足以重创陆地神仙。 外界传闻此物早已丢失,没想到本君今日竟能亲眼所见。” “祖宗留下的至宝后人又岂敢遗失?” 见儒士并没有妥协的意思,文人也没继续提这些不切实际的要求,开口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就告诉本君一些和无名相关的信息吧,杀了丞相,总归要有个交代。” 儒士闻言沉默了一会,权衡再三,终于妥协道。 “无名有一养母,名君婉。” 话落,文人眉头微皱的看向了儒士。 “他这种层次的杀手会在意这些?” “无名很年轻,年轻到心还没彻底黑。” 看着不似作假的儒士,文人拱了拱手,身形消失在了岛上。 望着远去的护龙卫指挥使,儒士长长的叹了口气,轻点水面,朝着远处掠去。 第6章 审讯 青州城外,澜江江畔。 夜幕将至,空中的橘日已隐入地平线下,淡淡的雾气笼罩在江面。 游玩的客人也早已离去,小小的酒馆内变得清清冷冷。 一张小桌,一盘牛肉,一份排骨,两只烧鸡,两只烤鸭,一份烤全羊,几颗青菜,些许蘑菇,两瓶烧酒。 满是生活的气息。 从某种意义上说算的上是母子的二人正坐在桌前分享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也说不清到底该怎么突破先天?” 举杯轻抿,君临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 “觉得差不多了,走一走,看一看,也就突破了。 要我说真挺简单的,一点难度都没有,完全不像楼里那些人吹的那般难。” 听着养子纯纯装逼式的发言,君婉默默的看向了墙角的棍子。 “咳咳,大概就是追寻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具体我也说不清。” 瞪了君临一眼后,自知自己天赋如何的君婉也没继续追问,而是朝君临举起了酒杯。 “来,喝一杯。” 酒杯轻轻碰在了一起。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水,君婉的声音有些许萧瑟。 “明明报了仇,但总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瞥了眼对面日常犯病的老太婆,君临识趣的闭上了嘴,筷子一刻不停的夹着桌上的牛肉。 待君婉反应过来,盘中的菜已经少了大半。 未等君婉指责,君临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朝廷最近搜的挺严,这酒馆怕是不太安全了,你可有什么别的去处?” “有几处房子,但都算不上安全。” “那怎么办?朝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酒馆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楼里那么多杀手,难免有人会出卖我们。” 君婉苦恼的蹙起了眉头,恶狠狠的瞪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几眼。 “没办法,等死吧。” 装作没有听见养母的抱怨,君临状似随意的开口道。 “过两天我送你去天机楼如何,想来令大叔是愿意收留你的。 护龙卫再狂也不敢在天机楼闹事,算算日子,我也差不多该提桶跑路了……” 话刚说到一半,君婉便眯起了眼睛,也不说话,只是眯眼看着君临。 目光充满了审视,好似把君临扒光了一般,让君临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直看的君临尴尬的在不大的酒馆内抠出了个三室一厅。 “你都已经打算好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一个小小的普通后天哪敢管你这先天宗师。 你可是堂堂天下第一刺客,我一个被你提携上来的废物哪敢有意见。” 见君婉阴阳怪气的怼了回来,君临难得硬气了一会。 狠狠一拍桌子,声音也大了几分。 “你不要不识好歹,丞相是替你杀的,我担心的也是你。 欠你的养育之恩我一定会还你,答应你的三个名字我也会做到。 天下之大,我去哪都行,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除了你那老相好,谁护得住你? 当真要我亲手把你埋进土里,立个碑。 哭上几天,跟苦情戏男主那般,为报仇活一辈子? 等个三五十年神功大成,去把皇帝宰了给你报仇?看不到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愣愣的盯着拍着桌子的养子,君婉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他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流露。 到底是自己培养出来的绝顶杀手,将谎言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自己,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对视良久,君婉终是什么也没看出。 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彻底超过了自己,也变得有些许陌生。 或许是该欣慰吧,当初的无意之举换来了今日的一切,倒是大赚。 望着不准备退让的君临,君婉轻叹了口气,眼角似有泪光划过,一个人默默地收起了碗筷。 见此,君临的双眼暗了几分,在纠结了一小会眼前的女人是不是在骗自己后,君临还是低着头在脑中想起了其他的办法。 一边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又凄惨又失落,一边在脑中已经将n列到了十八。 心里还暗戳戳的想着。 不对劲啊,我那么深情的演说,怎么还不上当?莫不是被看出来了? 不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天晚上就走,有什么要带的都准备准备吧。” 看着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发展,君临的嘴角微微翘起,垂眸看向了仍弯着腰的养母。 “把那瓶埋了十几年的老酒带上吧,虽然令大叔可能并不在意,但礼数还是要有的。” “随你” …… 青州,大牢。 泛红的烙铁,生锈的刑具,鞭子同肉体碰撞的脆响,惨厉的尖叫…… 黑暗恍若野兽的巨口,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时不时的有阵阵野兽般的哀嚎从大牢的最深处传出。 暗色的烛火照亮了大牢内部的景象。 一名年轻的赌客满身是血的被绑在了刑架上,锁链钉穿了她的肩头。 锁链在赌客肩上开了一个血洞,鲜血顺着身体滴下,在下方形成了一滩深红的血洼。 正当这名年轻的刺客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沉重的声响自石门处响起。 点点亮光顺着打开的牢门渗入阴森的监牢之中。 “哒哒哒” 靴子同地面的碰撞声在地牢内响起,恍若踏在了刺客的心头。 早已没了求生意志的刺客却是连头都没抬,低垂着满是血污的脑袋,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君婉在哪,说出来,本君给你个痛快。”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刺客的心弦,刺客抬起了低垂的脑袋,看向了来人。 来人须发皆白,看着约有七八十岁。一身紫色的锦袍,其上刻着护龙卫专属的仙鹤。 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腰间还挂着个翠绿色的腰带,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护龙卫副指挥使——李玄冥 不同于另外两位出身正道的副指挥使,李玄冥原是天极魔教的长老。 后因魔教内部纠纷叛出魔教,投向朝廷。 其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恶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苍老而又阴仄的声音在牢内响起。 “小姑娘,以你现在的失血速度,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冰,在两个时辰内你会彻底死亡。 如此,倒也算得上是痛快。 遗憾的是,本君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是以,你还得再活一会。” 说着,李玄冥从怀中拿出了个瓷瓶,一把灌入了墨影楼女刺客流影的嘴中。 灌完保命的液体,李玄冥随手把瓷瓶一抛。 瓷瓶恰巧落入了烙红的铁块之中,又恰好砸起一块通红的烙铁。 而这一块通红的烙铁又恰巧落在了流影的肩头。 早已喊破的喉咙再次嘶吼起来,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声音。 狠辣的行刑者却恍若没有听到一般,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 这一次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万虫噬心丹,听过吗?” 望着浑身颤抖起来了的流影,李玄冥却是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听过,不过想来你是没体验过,想试试吗?” 说完,也不等流影回答,药丸便被塞入了她的口中。 剧烈的嘶吼又一次在石牢中响起,流影身上的每一块血肉都好似在蠕动一般。 剧烈的疼痛早已超过了人体的忍耐极限。 但自我保护机制却恍若失效了一般,让流影只能意识清醒的感受着这非人的折磨。 不到半刻钟,再也忍不住的流影发出了沙哑的嘶鸣。 “解药……我说……落日酒馆……给我个痛快……” 声音断断续续。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玄冥却没有如他答应的那般,停止对流影的折磨。 白发的老人,朝着流影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在嘶吼声中走出了囚笼。 沉重的石门又一次重重的落下。 相似的事情还在另外几个牢房中进行,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地名。 落日酒馆。 第7章 战起 青州,护龙卫驻地。 三位位高权重的副指挥使齐聚一堂,身后则各跟着四名千户。 急于立功的副指挥使张凌铭放下了手中才弄来的新核桃,指着桌上的地图道。 “时不待我,没时间等指挥使大人了,以无名的阴险狡诈随时都有可能逃走。 每多拖一阵,计划失败的可能便大上一分。 难得抓住了他的马脚,机不可失。 本君提议现在就出发,包围落日酒馆。” 刚说完,副指挥使李玄冥就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刺客无名未入先天之际便能在无数高手的保护下刺杀丞相。 倘若他已入先天,执意要走的话,是你还是我能拦住他?” “不过是个初入先天的小娃子,我们三个先天宗师还能不是他的对手不成?” 对于张凌铭狂妄的话语,李玄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或许吧。” “魔崽子就是魔崽子,不堪大用!” “你若是想死,老夫满足你。” 一旁,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者云无殇睁开了双眼,声音不大,却让二人都闭上了嘴。 “打赢无名并非难事,先天与先天之间天差地别。 一个初入先天的年轻人,哪怕在天资出众也不可能对天地大道有多深的理解。 但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打赢他。 刺客无名以隐秘着称,逃生能力极强,击败他容易,想杀他却非易事。 最好是能再加上一层保险。” 一旁的张凌铭诧异的道:“他那养母?” “非也,刺客岂会有多少感情? 拷问得来的情报终归有局限性,准备应当考虑各种可能性才是。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却绝不可将希望寄托于此。” “前辈作何打算?” “青州城内除了我等,还有一位老牌先天,其实力不在我之下。” “你是说城南的拾荒老人?” “没错” “云前辈,拾荒老人虽是先天,却与世无争,想要让他出手确是不太容易吧。” 云无殇右手轻点桌面,声音充满了信服力。 “那糟老头子最近收养了不少孩子,缺钱。只要给的够多,让他出手不是难事。” 听了云无殇的话,另外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来云前辈早已有了谋划啊。” “何时动手?” “现在。” …… 澜江江畔,落日酒馆。 正午的江面波光粼粼,反射着稍显刺目的阳光。 酒馆内的小厮早已被遣返回家。 后厨,酒馆的厨子洪九拿着把锅铲,望着这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发着呆。 一旁的君临随手抓起几颗草莓扔入口中。 吃完草莓,君临转过身就朝着屋外走去。 “临小爷,真的必须要走吗?” 君临也不回头,右手拍了拍厨房的门,声音带上了些许戏谑。 “洪爷这是当厨子当久了,有感情了?” 对于君临调侃的话语,洪九也没在意,放下了锅铲,收拾起了行囊。 大堂,君婉坐在柜台前发着呆,似是在缅怀些什么。 走出厨房的君临一眼就看到了呆呆的养母,颇有些无奈道。 “拜托,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回事,都把这酒馆当家了? 我们是杀手,哪有家这种东西? 说起来,这话还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被拉回现实的君婉认真的看了君临一眼,也没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见君临还有继续说教的打算,君婉迟疑了一会。 还是从怀中抽出了封信,递给了君临。 对于养母有些奇怪的举措,君临轻声嘟囔。 “你犯什么病呢?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拖拖沓沓的。”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君临还是接过了信封。 “暴露,速离” 看着眼前的信,对接下来的场景早有打算的君临自然而然的装出了一脸焦虑的表情。 声音也急促了几分。 “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半刻钟前。” 话落,君临瞬息出现在了屋顶,朝着四周望去。 一队队紫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君临的视线当中。 与此同时,四道目光在同一时间望向了君临。 望着黑压压一片的护龙卫与望过来的这四道目光,君临倒吸了一口凉气。 “艹!护龙卫这是疯了还是怎么着,怎的这次效率如此之高,以前也没见他们动作这么快过啊!四个先天,从哪凑来的! 麻烦麻烦!轻敌了,比设想的最少多来了一倍,该死的!从哪找来的帮手!这回该不会要翻车吧! 擦!!!果然就不该想着把老太婆逼去天机楼,这下好了,麻烦大了!” 望着远远超出了自己设想中的情景,君临只觉一阵头大。 眼前的场景完全不符合他对护龙卫的印象。 自己先前准备的手段面对这样大的阵仗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 算了!拼一把!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重新回到了酒馆之内,君临面色复杂的看向了自己的养母。 “你早知道了?” 君婉没有正面答复,而是若有所指的说了句。 “楼主这人几乎从不写信,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相信信鸽的可靠性。” “该死的老毕登!” 没有再多想,君临的目光迅速扫视了眼酒馆,又转而看向了外面。 心中谋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利用自己先前的布置进一步操作。 未等君临想好,君婉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名字你是看过的,你自己逃吧,杀手不要有多余的感情。” 瞥了眼打算赴死的君婉,君临什么也没说,仍在观察着远处不断靠近的护龙卫。 目光不断扫视着那四名领头的先天宗师。 良久,君临长叹了口气,好似绝望了一般,看向君婉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许眷念。 “四名先天,跑不掉了。” 对于君临放弃般的话语,君婉猛地一愣,目光紧紧盯着君临。 见其情真意切,眼中充满了眷念,君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君婉很想骂眼前的人,很想质问他。 质问他答应自己的事该怎么办,质问他为什么要去杀丞相。 但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 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安慰的话语。 “临儿,天下第一从不会轻言放弃。 你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人,相信自己,一定能逃出去的。” 对此,君临没有回答,眼角似乎还挤出了些许泪花。 “能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吗?一直以来都没叫过你一声娘,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未做多想,君婉目光柔和的抱住了面前的君临。 “没事的,没事的,娘陪着你……” 话刚说到一半,君婉只觉脖颈一疼,眼前猛地黑了下去。 视线的最后是君临那冰冷的面孔。 放下怀中的君婉,君临的眼中再无一丝眷念,声音冰冷。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老太婆就是麻烦,矫情的一批。 洪九,照顾好婉姨,等会跟在我身后,找机会冲出去。” 尚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洪九慌忙点头,随即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君临。 声音也多出了几分颤抖。 “临爷,外面那么多护龙卫?” 目光冰冷的瞥了一眼洪九,君临的声音无比的平静。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君临从怀中拿出了几把匕首,放入君婉的衣袍之中。 做完这一切,君临走到了窗边,看着不断靠近的护龙卫,语调轻快的数起了数来。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五步,三步……” “到我身后来。” 被今日陌生的君临吓到了的洪九忙抱起君婉来到了君临身后。 “见过烟花吗?” 虽是不解君临为什么突然提到了烟花,洪九还是本能的回答道。 “见过” “本来是想让婉姨一起看的,但这蠢女人废话太多,烦的一批,只会给我惹麻烦,只能请你看了。” 说完,君临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期待的笑容,右手按向了一个红色的按钮。 “一步。” “轰轰隆隆!!!” 以落日酒馆为中心,剧烈的轰鸣不断响起。 整个世界都好似化作了一片火海,火焰在肆虐,硝烟在弥漫。 大地瞬息之间被密集的火药崩碎,一条条裂痕出现在大地之上。 无数护龙卫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炸药炸成了数份,肢体四分五裂。 到处都是一片焦黑,鲜血洒满了大地。 剧烈的冲击波撕毁了酒馆的墙面,冲击在君临身前的真气罩上。 火海在男子面前分割,向四周散去。 酒馆轰然坍塌。 漫天的火海,破碎的酒馆,黑衣的身影,恍若大魔降世。 君临双手微扬,看着面前的一片火海。 轻声感慨。 “真是世界极致的艺术啊!穿越者前辈诚不欺我也。” 第8章 给的太多 江风带着水汽将硝烟一点点吹散。 烟尘散去,前不久还秩序井然的护龙卫此刻已在炮火的轰鸣下变得非死即残。 火药在这个世界并非什么稀罕的物品。 但如此大当量,且当做地雷一般使用,却是闻所未闻。 更加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君临竟在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屋旁埋满了炸药。 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打法让护龙卫遭受重创。 丝毫没有防备的护龙卫在剧烈的爆炸中折进去了绝大多数人手。 爆炸中心的士兵们更是连尸体都拼凑不出。 外围的护龙卫虽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失去了战斗能力。 唯有四位先天宗师,在爆炸的瞬间便本能的调动了天地之力挡在了自己身前。 老牌宗师云无殇甚至还护住了身后的两名千户。 让护龙卫一方的有生战力又多了两人。 没有趁乱偷袭,也没有报复性的去杀害那些受了伤的朝廷鹰犬。 君临默默的站在破碎的小屋内,望着四名挡在自己身前的先天宗师。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废墟中响起。 穿的破破烂烂,恍若普通老人一般的拾荒老人发出了惊叹。 “以火药破局,一举击破近千护龙卫,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 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佩服佩服。” 对于老者的夸赞,君临没有应承,目光平静的看向了拾荒老人,出声道。 “早就听闻前辈是个极其有趣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千面无名,老夫亦久仰多时,只是不知你这脸是否是你本来的面貌。” 君临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但却仍同老者闲聊道。 “千人千面,无相无形,谁又知道每个人的面孔下到底是什么样一副模样呢? 正如老先生你,以不问世事,追求大道着称于世。 此刻不也挡在无名身前吗?” 对于君临的质疑,拾荒老人并没有否认,也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双手一摊,嬉笑道。 “他们给的太多了啊。” 话音尚未落下,刀剑便撞在了一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声音都充满了戏谑。 “前辈多少有些不太实诚,偷袭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该做的事。” “年轻人,老夫越来越欣赏你这不要脸的性格了。 可有兴趣跟老夫回去继承天荒谷的基业? 比起你,青州城的那些孩子差的实在太多了。” 拾荒老人招揽的话语刚刚说完,一旁因失去了大量下属而双目通红的张凌铭就怒火中烧的看向了他,大有连他一起杀的架势。 另两位老一辈的副指挥使却是丝毫没有在意两人的对话。 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君临身上移开,似是在寻找他身上的破绽。 “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你面具下的模样到底如何。 但想来你还年轻,不知道你家长辈可有告诉过你。 先天与先天,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以你的资质,无论投靠哪方势力,想来都会有个不错的前程,何必在这死磕。 听老夫一句劝,认个错,向皇帝效忠。 皇帝肯定愿意收下你这么个未来的陆地神仙。” “哦?” 君临状似心动的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远处昏倒的君婉。 一旁的云无殇见此,右手背到了身后,比了个暗号。 两名千户悄然绕到了洪九身侧。 与此同时,三名副指挥使同拾荒老人从四个方向围住了君临,断绝了他出手的可能性。 见此,君临面上的表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目光时不时的瞥向洪九的方向。 不远处,洪九绝望的看向了被围住的君临,放下了怀中的君婉,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局势一时变得岌岌可危。 银色的长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望着围着自己的四人。 君临的目光愈发焦急,不停地扫视着四周,似是在寻找破局的方向。 胜券在握的四人也不急,各自把守着一个方向,目光紧紧盯着君临,不让他有所动作。 只要等两名千户拿下君婉,他们就赢了。 不求让君临放下武器投降,但最少能乱了他的心智。 两把墨色的长刀直直的指向了洪九。 自知死期将至的洪九心一横,大吼一声,朝着两名千户冲去。 刀剑在碰撞,银芒在空中闪耀。 不到十个回合,洪九便被一脚踹飞到了君婉身旁。 远处,见到这样的场景,君临突然发起狂来。 长刀猛地出鞘,裹挟着蓬勃的先天之力,朝着四人中最弱的张凌铭劈去。 虽是初入先天,但修行系统所给的长春功的君临实力竟还在这位副指挥使之上。 加之魔刀锋利,银色的刀芒压着张凌铭连退数十步,硬生生撕出了一个通道。 但未等君临冲出,另外三人便压上身来。 不同属性的先天之力打的君临节节败退。 几个后仰,君临的身体摔落在被火药炸的满是斑驳的大坑中。 长刀插进了地面,似是在喘着粗气。 另一边,两名千户一刀捅死了了地上的洪九,走到了君婉身侧,墨刀直直指向了女人的喉咙。 见大局已定,地位最高的云无殇才拍了拍手,掸了掸衣物,笑着走到了君临身前。 “你输了,只要本君一声令下,你那养母便会尸首异处。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倘若你愿意认下罪名,投靠陛下。 陛下仁德,也未尝不可能饶你母子二人一命。 毕竟张丞相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你还活着,用处更大。” 正当云无殇以为眼前的天下第一刺客准备束手就擒之际。 君临竟是笑着站了起来,笑声很大,充满了肆意与张扬。 “你们赢了?我怎么没发现,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到底是谁身首异处。” 话刚说到一半,察觉到气息波动的四人目光猛地投向了远处,双目瞪大,满是震惊之色。 只见两名千户倒在地上,脖颈处各自插着一把匕首。 温热的鲜血不要钱似的朝外喷涌。 目光猛地看向了面前的刺客,几人终是想起了些什么。 “刺客无名,未成先天即可真气外放,杀敌于数米之外。” 终是对此最不在意的拾荒老人最先缓过神来,惊疑不定的说道。 “这绝不是真气外放。莫不是传说中的御物之法?” 第9章 困境 没有理会老乞丐的惊叹,君临的目光扫向了警惕着自己的四人。 “碍事的东西已经清理掉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对决了。” 四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先对付眼前的无名。 倘若分出一个人去杀无名的养母,无名便有可能趁机突破封锁圈,逃出生天。 比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养母,显然是面前这名天下第一刺客更为重要。 正午的阳光直直打在流影银白色的刀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澎湃的天地之力在澜江江畔不断汇聚。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黄沙漫天。 无形的威压在空气中蔓延,压得地上一众重伤的护龙卫口吐鲜血。 明明是自己的下属,三位指挥使却丝毫不在意。 恍若下方的伤员只是一群猪狗一般。 他们的双眼中倒映着君临的身影,凝成实质的力量在掌心汇聚。 只一眼,君临便已经知晓了几人所参悟的天地之道。 风,冰,尘,火。 云无殇和拾荒老人周身的天地之力更是近乎凝成了实质。 将沙粒都定格在了空气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气息阴冷的李玄冥在一旁虎视眈眈。 快速做了个简单的分析,君临发现,除了张凌铭,剩下三人在先天之道上的探索都远在自己之上。 虽然心中早有计划,也设想了无数遍眼前的场景。 但真正对上这几人,实质性的威压压在自己身上时,君临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他们了。 但事已至此,也断无退缩的可能,况且也并非全无胜算。 紧了紧手中的魔刀流影,君临微微闭上了双眼。 选择以自己最为熟悉的感知去迎敌。 银白色的刀光自刀身亮起,一个箭步,君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张凌铭之前。 刀光在同空气接触的瞬间膨胀至三米长,夹杂着点点星光,狠狠地劈在了长棍之上。 只一击,便压得这位护龙卫副指挥使倒退了数十步。 一击建功,君临飞速抽身,长刀横扫,竭力挡住了从三个方向同时射来的剑芒。 浩瀚的星光自君临体内迸发,硬生生的挡住了夹杂着真气属性的剑芒。 “以星辰悟道,当真是不凡。” 望着同时抵挡三道攻击而双脚陷入地面的君临,拾荒老人还不忘感慨一句。 “只是如果仅仅是这样,怕是不太够看。况且这是正午,你能调动的天地之力怕是不多吧。” 默默的紧了紧手中的流影,君临一句话都没说,长刀又一次朝着几人中最为薄弱的张凌铭砍去。 星光在激荡,狂风在呼啸,尘土布满了天际,凌冽的寒冰更是让气温都下降了几度。 时不时的还有带着火焰的长棍灼烧着君临的身体。 一袭黑衣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身上也多出了不少血痕。 反观另外四人,却只有张凌铭一人身上有一处刀痕。 百试不爽的毒体在先天面前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君临一手拄着流影,长刀插在江畔的沙滩上,胸膛上下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四人依旧堵在四个方位上,没有留给君临一丝一毫的逃窜机会。 或是出于惜才,或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云无殇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又一次向君临发出了招揽。 “本君再说最后一次,放下武器,向陛下效忠,本君可饶你不死。” 微微抬头,看向了面前一身鹤袍的老人,君临竟是笑了起来。 “我还真是受欢迎啊,三番五次的招揽我,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想法?那奸相岂不是白死了?” 对于真气已经快要耗尽的君临,云无殇显得很有耐心。 “陛下有言,刺客无名必须死,但朝廷并不介意多出一位年轻的先天高手。” “所以是皇帝的意思咯,那他还真是薄情,丞相说扔就扔。” 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君临在拖延时间,但强烈的自信让云无殇并不在意这一切。 星辰之道虽强,但这是正午,这一会儿又能恢复多少真气? 真当自己悟的是那烈阳之道? 如果君临知道云无殇内心的想法一定会狠狠的吐槽。 “没知识真可怕,真当太阳不是星辰啊!”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张丞相,但依我看来,他绝非你口中的奸相,至于陛下的心思,做臣子的自是不该妄加揣测。” 嬉笑一声,君临不屑的嘲讽道。 “不是奸相?啧啧啧,或许吧,毕竟你们朝廷蛇鼠一窝,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未等云无殇回答,一旁越听越气的张凌铭便怒声道。 “你一个肮脏的杀手,懂什么家国情怀?张相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余的未来考虑,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家国大义岂容亵渎!” 没有反驳这位副指挥使的话,也没有拿出自己记忆里仅剩的先进知识去辩驳。 君临知道,如张凌铭这种人,只会相信自己的想法,同这样的人辩驳,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 但考虑到因处在江边不断恢复的真气,君临还是装出了一副受教了的模样,耐心的听着张凌铭的怒骂。 “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半刻钟内给本君答复。” 话落,君临又朝着江水靠近了几步,闭上了双眼,装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 半刻钟后,感受着体内又一次充盈起来的真气,君临嘴角咧出了真挚的笑容。 睁开眼,朝着四人笑了笑。 “谁告诉你们,一个人只能以一种道入先天的?” 话落,带着水属性的真气瞬息出现在君临掌心,以点带面,撬动着澜江上空浩瀚的天地之力。 升腾的浪花在君临身后升起。 一支支水箭自浪花中射出,扑向了仍没缓过神来的四人。 众所周知,唯有对一种天地自然之道领悟到一定程度,方可破入先天。 先天这一境界是对自然的初次领悟,不同的自然之道相互之间会产生剧烈的冲突。 是以,悟一道而入先天是千百年来所有人的共识,唯有陆地神仙方可进一步探索其他的大道。 而眼前这个满是罪孽的杀手竟打破了这一认知,初入先天便如陆地神仙一般领悟了两条道。 然终是自厮杀中得以上位的绝顶高手,只一瞬,四人便反应过来,各自以自身的真气撬动周遭的天地之力。 两道又如何,不过是个初入先天的毛头小子罢了。 战斗又一次打响。 到底只是先天,虽能以自身真气撬动天地之力,但对天地的影响终究极为有限。 哪怕是地处澜江,道与天合,占据了绝对的主场优势,面对四位先天宗师,君临依旧被打的节节败退。 但君临那以伤换伤,近乎于癫狂的打法也在迅速消耗着四人体内的真气。 在君临显现出颓势之际,四人之中最弱的张凌铭身上更是多出了四五道血痕。 哪怕强如云无殇,也被君临划伤了臂膀。 江面,君临喘着粗气看向了对面的四人,流影横空,指向了前方。 “来,继续!” 刀剑在碰撞,水花在炸裂,一道道爆鸣在澜江江畔响起。 江水不断翻涌,打湿了几人的衣裳。 第10章 百锻流影 战斗持续到现在,五人的真气似乎都已耗尽,此刻更是打起了白刃战。 终是人多占据了优势,双拳不敌八脚,君临明显落入了下风,被打的节节败退,身影猛地一个恍惚。 身经百战的云无殇敏锐的抓到了君临的破绽,一剑刺入了君临的腰腹,君临手中的流影也被一棍挑至空中,落在了几人的身后。 似是在发泄心中的怒气,重重的一棍狠狠地被张凌铭抽在了君临的身上,将他打出数米远,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 张凌铭还想再打,却被云无殇拦下。 “我们的任务是活捉他。” 几人围到了君临身侧,云无殇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充满了淡漠之感。 “无名,你输了,机会你也没有把握住。” 对此,拾荒老人只是惋惜的叹了口气,李玄冥则是双目放光的看着君临,似是在思考能否把这个天下第一刺客当做自己的刑讯素材。 一旁的张凌铭更是嘲讽道。 “天下第一刺客?还不是狼狈的跟只狗一样,跪下来求本君,本君还能给你个痛快。不然,京城里有的是人想为张相报仇。”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君临并没有听清几人的话语,虽然事情的发展与自己所想有些出入,自己也很是狼狈,但仍在掌控范围之内。 “表演该开始了!” 君临在心中默念。 系统!开启我即天命! 叮!已为宿主开启专属技能我即天命,一个时辰内,运道提升1000%。 魔刀流影触发即死的概率提升至10% 意随心动,刀随心起。 随着心中的想法,插在沙滩中的流影瞬息化作了一百多块尖锐的碎片。 银白色的碎片在空中交织,恍若漫天花雨,美丽而又动人。 碎片呼啸着朝四人飞去,转瞬之间便飞至四人身侧。 注意力全部在君临身上的四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变化。 毕竟谁又能想到,一把刀竟能变成一百多块碎片呢? 剧烈的危机感瞬息涌上几人的心头,死亡的气息在江畔蔓延。 只一瞬,再也顾不上藏拙的三人便以仅余的真气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一直出工不出力的拾荒老人更是本能的以真气罩住了全身,将碎片全部弹开。 几十块流影的碎片贯穿了张凌铭的身体,留下了斑驳的血孔。 护住了要害的两位副指挥使挡住了碎片的贯穿,却也被落得满身血痕。 望着身体被贯穿了的张凌铭,两位老人暗自庆幸着自己的睿智,挡住了无名这绝命一击。 就在两人暗自庆幸之际,张狂至极的笑声在江畔响起。 叮!判定已生效,即死触发成功! 一连三串声音在君临脑中响起。 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冰冷感袭上三位副指挥使的心头。 在拾荒老人惊悚的目光中,三位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副指挥使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先是脚,再到腿,直到整个下半身消失不见,再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脑袋一点点消散。 更恐怖的是,明明身体在消散,三人却像感觉不到一般,目光空洞。 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让拾荒老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连看都不敢看君临一眼。 全身的真气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化作一道残影朝着青州城的方向逃去。 江畔狰狞的笑声仍在回响,直到拾荒老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君临才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 流影自行在空中汇聚,重新凝成刀状,落在君临身侧。 起伏的江水打过君临身侧,化作一片血红。 冰冷的江水让头脑昏昏沉沉的君临猛地一激灵,拄着长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手捂着被贯穿的腰腹,步履蹒跚的朝着君婉的方向走去。 短短百米的距离,君临竟是踉跄了三四次,温热的鲜血顺着身体滴落,流下一条长长的血路。 望着仍处在昏睡中的君婉,君临狠狠一拳砸在了她的小腹上,打的君婉猛地自昏睡中醒来,发出一声惊呼。 未等君婉反应过来,仅凭着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的君临朝着她咧嘴一笑,摔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 疼疼疼!脖子也疼,小腹也疼,怎么回事? 意识渐渐清醒的君婉只觉自己身上传来阵阵刺痛,脑子更是一片混乱。 睁开双眼,一张狰狞无比且满是鲜血的脸便映入眼前。 多年来杀手的本能让君婉本能的将手伸向了腰间,匕首瞬间递出。 在匕首快要刺入君临身体之际君婉猛地清醒了过来,瞬息之间将匕首扔向远方,扶住了晕倒的君临。 顾不上多想,君婉当即撕下了身上的布条,缠住了君临血流不止的腰腹。 做完这一切,望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洪九,护龙卫,视野能及的范围内,到处都是尸体。 望着破碎的战场,君婉完全无法想象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还活着,那四名先天宗师又去哪了。 但她知道,君临现在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 抱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君临,简单的做了些应急处理。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附近的小镇奔去。 残阳如血,将浩浩荡荡的澜江染成一片血红。 …… 意识深处,青色的生命能量缓缓涌出,浸润着君临残破不堪的身子。 长春功恍若打了激素一般,超频运转,一刻不停的修补着君临的身体。 外界,青石镇,小屋。 君婉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君临身上的伤口,亦如君临小时候受伤一般。 抹完治疗外伤的药膏,君婉端起一旁冒着热气的汤药。 先是从怀中掏出了颗糖果,喂入君临嘴中,她才舀起汤药,喂入君临口中。 从小到大,君临都不喜欢喝药,必须得有颗糖才行,而这一习惯也让君婉身边常年备着几颗糖果。 做完这一切,望着气息仍旧微弱的君临,君婉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守在了一旁。 不同于一般人,从小时候起,君临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强,药物只能起辅助作用,剩下的都只能靠他自己。 但哪怕是君婉,也从未见过君临伤的如此之重。 没有啜泣,也没有自怨自怜,事情已经发生,该想的就是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在等待的过程中,君婉已经想清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只等君临的身体稍稍恢复些,便可以出发。 …… 三日后,雍州,天机楼总部。 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美妇背着个满身绷带的病人敲响了天机楼的大门。 不一会儿,往日里沉默寡言的天机楼楼主令长天在守门弟子八卦的目光中,亲自将女人迎了进去,嘘寒问暖,热情无比。 第11章 云京 云京,大余皇城。 护龙卫总部。 作为大余朝廷处理江湖事务的最高机构,护龙卫在寸土寸金的皇城内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办事机构。 十余间皇城特有的宫殿式建筑连成一片,组成了这个直属于大余皇帝的暴力机构总部。 凡与江湖有关的重大事件都会被整理送到这里,由几位副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定夺。 也因皇权的扩张,近些年来护龙卫还兼职起了抓捕犯罪官员的工作,在京城可谓是臭名远扬。 但臭名也是名,能够臭名远扬,也充分从侧面说明了护龙卫势力的庞大。 哪怕位高权重如丞相,对护龙卫的总指挥使也要敬上三分。 但今日,护龙卫的总部却不复往日的平静。 自一个时辰前,几封加急的情报通过护龙卫的内部通道送入大殿之中,整个护龙卫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品着茶的总指挥使一脸淡定的接过了情报,只一眼,年事已高的总指挥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惊得连茶水倒在了身上都不曾注意到。 再反复确认情报的真实性后,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便呆愣的坐在桌前,足足一个时辰都不曾说一句话。 两位同样收到情报的指挥同知更是惊得摔碎了数个茶杯,撕碎了无数公文。 虽然平日里与三位同级的副指挥使关系就算不得多好,多有竞争,但却也无多少怨仇。 此刻收到三人牺牲的消息,让两位同知都慌了心神,忧虑之余还暗自庆幸。 还好没去。 但护龙卫一下死了三位顶级战力,还全无战果,遭此重创,陛下那又该如何交代呢? 望着三位忧虑重重的大佬,护龙卫的一众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喘。 轻手轻脚,敛去声息,生怕这时候被愤怒的上司注意到。 但沉寂并未能一直持续下去,总有一些人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一连串的脚步声传入了大殿之中。 只见一名紫衣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步履从容的闯入了护龙卫的总部。 “楚指挥使可在?” 太监阴柔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将三人从深思中惊醒。 “不知这位公公有何事?” “传陛下口谕,宣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进宫面圣。” 上首的总指挥使楚修文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紫袍太监,面色平静。 “臣领旨。” 结束了公式化的对话,紫袍太监也没继续摆谱,朝楚修文拱了拱手道。 “楚先生,出了此等事,陛下大为震怒,还需同陛下好好解释一番才是。” “多谢公公提点。” …… 皇宫,御书房。 金红交织的地毯铺就了书房的地面,淡淡的熏香在空气之中弥漫。 紫檀木打造的书桌上摆满了奏折,几盆灵植默默的散发着灵气。 清新的气息让屋内的人能感受到些许的宁静。 书桌前,一充满了上位者气息的中年男子正打量着一封密信,似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男子身着一袭明黄色的常服,常服袖口有金丝袖成的云纹,衣袍的正中央还绣着苍海龙腾的图案,腰间则是挂着块灵气十足的玉佩。 大余天子,余玄宗君鼎安。 余玄宗作为大余当代皇帝上位已有三十年之久。 在他继承皇位之前,大余战乱四起,官场内部腐朽陈旧,贪污腐败已成常态,各大朝臣更是党羽林立,互相倾轧。 接手了一个烂摊子的他算不得什么中兴之主,却也算得上励精图治,在他的支持下,前任丞相张承安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几十年间,屠刀伸向了大余各大阶层,屠杀式的镇压农民起义,斩杀贪腐巨大的高官,以血腥的手段让人畏惧。 兴科举,制定新法,降低赋税…… 在张承安的带领下,大余这辆残破的大车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策马狂奔。 一连串的措施让张相得罪了无数人,皇帝,文臣武将,各大党派,流民百姓,起义势力,天下乱党,江湖侠客。 但这种种极端的手段却也稳住了大余摇摇欲坠的局势,为大余又续上了一段寿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看着手中的密信,这位大余天子面上的神色愈发的复杂,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许久,一紫衣小太监默默的走到了他的身旁,安静的恭候着。 “何事?” 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陛下,楚大人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不知是否……” 想起自己的安排,玄宗放下了手中的密信,揉了揉眉头,命令道。 “带他进来” “是” 踏进御书房的大门,楚修文二话没说跪倒在地,向玄宗请罪道。 “罪臣楚修文见过陛下。” “爱卿何罪之有?” “因罪臣的疏忽,轻视了敌人的手段,以至于三位副指挥使魂断青州,护龙卫损失重大,罪臣万死难辞其咎。” 听着这近乎公式化的请罪话语,深谙平衡之道的玄宗如往常一般递上了台阶。 “胜败乃兵家常事,贼寇狡诈,手段阴险毒辣,非爱卿之过也,爱卿快快请起。” 见玄宗一脸平静且没有要追究自己责任的意思,楚修文忙拜倒在地。 “臣谢过陛下恩典。” 已经执掌天下三十余年的玄宗象征性的安抚了楚修文几句,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护龙卫送来的密报称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刺客只是个年轻的少年,消息可否属实?” “启禀陛下,臣三日前同墨影楼楼主在城内的日月湖见了一面,据其所言,刺客无名的年岁并不大。” “哦?墨影楼楼主?” “还望陛下知晓,臣早年游历江湖之时,曾意外同墨影楼楼主结识,相互之间以兄弟相称,多少有些许情谊。” 对于江湖的弯弯绕绕有一定了解的玄宗并没有因此指责自己的心腹,反倒是继续追问道。 “也就是说,这个不知因何原因刺杀张相的刺客确实天赋卓绝,有妖孽之姿?” 仔细的揣摩了一下玄宗的心思,深谙君心的楚修文开口道。 “臣未曾亲眼见过贼子,不敢妄加揣测,但就现有的情报来看。此僚气势已成,给他足够的时间,极可能成为我大余第五位陆地神仙。” “关于他的养母,你可有什么消息?” “贼子养母名君婉,在青州城外经营一家酒馆足有十年之久,亦是墨影楼排名第十的墨影刺客。 其实力应是不足以与其身份相配,疑似为刺客无名所安排,方被列入墨影刺客之列。” “倒是个重情重义之徒,不似个杀手。” 见玄宗对无名似有欣赏之意,楚修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陛下,贼子虽有绝世之姿,然其公然刺杀丞相,葬送我上千护龙卫同袍,视朝廷法度如无物,绝非是可以招揽之徒啊! 我等应趁其羽翼尚未丰满,早日将其铲除才是,如若不然,日后必成我大余的心腹大患啊!” 对于楚修文的劝谏,玄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出了张圣旨,抛至楚修文面前。 “父皇晚年时颁布的圣旨,朕的皇叔,当时的越王意图谋反,在张相的多次劝谏下,父皇下诏夺其封号,收回其封地,流放至西疆。 后越王不堪受辱,自缢于家中,越王妃亦随其而去,吊死于房梁之上。而越王有一女,名君婉意,后不知所踪。” 听着玄宗所提及的皇家秘事,一旁的楚修文心中满是骇然。 “陛下的意思是……” 玄宗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起了桌上的念珠,把玩了起来。 良久,声音才再次响起。 “如若朕的猜测不错,这位君婉,便是朕那失踪了三十余年的堂妹。不得不说,她倒是养了个好儿子,真不愧是我皇室中人。 而当年的越王谋反,或许确有其事,但更可能是张相为了实行他的改革,选择拿越王开刀。 你也知道的,张相此人虽为国为民,但行事手段极其偏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若朕猜的不错,当年的越王怕是和其意见相左,中了张相的算计。” 见玄宗所谈之事愈发隐秘,已是涉及太多不可言说的秘密,深谙为臣之道的楚修文忙拜倒在地。 “臣惶恐,微臣实在不敢妄议先皇同张相的谋划,还望陛下谅解。” 对于楚修文的逃避,玄宗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并不重要了,张相也已成了死人,恩怨已了。相较于这些,一名属于我大余的陆地神仙显然更加重要。 能做丞相的人有不少,想做丞相的更是数不胜数,而陆地神仙,我大余却只有魏大伴一人。 且相较于另外三位,大伴终归失了几分对大道的追求,实力弱上几分,过于依赖我朝廷的气运。 近些年来,红莲妖党四处作乱,裹挟了无数流民,势力颇为庞大。 江湖之中亦时有乱象,自西边而来的圣火魔教在江湖掀起了腥风血雨。 且这些年来,天灾频发,气候愈发严寒。 种种迹象皆有几分预言中乱世将至的意味。 值此之际,我大余急需一位能够镇压一切反叛势力的陆地神仙。 朕还能撑上十余年,有朕在,大余乱不了。 但十余年后,朕百年去见列祖列宗之际,却是需要这么一位能够压服四方的陆地神仙。” “陛下,我大余天下太平,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岂有乱世之象?臣等亦会全力辅佐太子,定保大余万世之太平。” “行了,不必再说这些了,局势如何朕心里清楚。 此事朕会让魏大伴亲自去处理,若确有可行之机,朕会帮越王平反。 届时朕希望你们你们护龙卫安排好张承安的罪名,处理好可能出现的一切问题。” 只一瞬,楚修文便明白了玄宗话里的意思,争取拉拢无名,放弃为张相寻仇,同时让护龙卫背上诬陷张相一事的骂名。 在内心煎熬了一会后,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的楚修文苦涩的点了点头。 “臣领旨。” “记住,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余的江山社稷。” “是” 第12章 天机楼 雍州,天机楼。 “观天观地观人间,方寸之间知天命。” 天机楼,世间最为隐秘的组织之一。 千百年间,王朝更替,天下兴亡,无数势力乘风而起登上九天,最终又化为一片黄沙。 唯有天机楼,亘古长存。 在漫长的岁月中,历史早已被掩埋,世人对天机楼的认知都是来源于其想让世人所知晓的印象。 没有人知道此楼到底存在了多久,亦没有人知道天机楼的势力到底庞大到了何等地步。 是否当真只有一位陆地神仙?有多少先天?多少后天?为何能沟通天地,知晓天命? 无人知晓。 但世间一直有一传闻。 异星天降,流火漫天,六月飞雪,地龙翻腾,苍生罹难,天机彰显,改朝换代。 每逢王朝末年,多有异象,灾难频发,苍生流离,值此之际,天机楼便会上祭九天,下慰苍生,寻求新一代的天命之子。 届时,或是直接带回楼中,或是出山辅佐。 或是天命之子在天机楼的帮助下推翻旧朝,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或是天命之子醉心大道,成就新一代的陆地神仙,搅动风云。 无论是哪种方式,都会搅动世间风雨,最终王朝变迁,新朝再立。 当今的大余亦是在天机楼的帮助下方才成立。 而三百多年前的大余太祖便是上两代天机楼选定的天命之子。 最后一位天命之子如今亦是声名赫赫,威震四海。 正是那佛家罗汉,三玄大师。 是以,天机楼虽位于大余的雍州境内,却不受任何一方势力管控。 以天机楼为中心的数郡之地,都直属于天机楼管辖,法律,税收,军队…… 一切都由天机楼自行管理,不受朝廷辖制。 哪怕是护龙卫亦没有胆量在天机楼的辖区内安插人手。 只因大余太祖当年曾向天机楼承诺,自己若能定鼎天下,必不忘天机楼传道扶持之恩情。 天机楼所在的数郡,属于天机楼的自留地,在天机楼的势力范围内,天机楼有权斩杀擅入的朝廷之人。 往后几朝,在折损了不少人马,闹出不少不愉快后。 意识到自己拳头不够大的护龙卫也彻底放弃了往天机楼内安插探子的想法。 是以,天机楼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国中之国。 哪怕是佛道圣地,亦远远没有此等待遇。 …… 湖畔,青石。 两杆钓竿垂落水面,一老一少戴着蓑帽,坐在青石之上。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杨柳随风而动,轻轻拂过青石上方。 群山的倒影一点点变得支离,却又平添了几分韵味。 浮在水面的钓竿猛地动了一下,老人眯着的双眼微微睁开,手一抬,一条足有半米长的大鱼便被提上水面。 阳光下,挣扎着的大鱼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刺的一旁的君临愈发心烦意乱。 目光顺着大鱼落至老人身旁的大桶之中,四五条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大鱼惬意的吐着泡泡。 同伴的到来激起一阵水花,惊得大鱼蹿至一旁。 再看看自己身旁空空荡荡的小木桶,君临只觉心中有股闷气,让他想把钓竿一扔,抽起长刀,咔咔把鱼全剁了,撒上孜然、胡椒,干粉。 让这些敢于嘲讽自己的蠢货体验一下十八种别样的死法。 然,祸不单行。 空中传来阵阵鸟鸣,几只仙鹤晃晃悠悠的自上空飞过,其中一只似是吃的有点多,爪子一抬。 空中一坨黑点高速坠落,直直砸在了青石之上。 一旁,反应迅速的君临默默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牙齿紧紧咬起,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空中远去的仙鹤,心里暗自嘀咕。 “老子一定要烤了你这狗东西” “君小子,还比吗?” 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看了一眼湖畔的老人,君临默然不言。 “老夫早就说了,你小子遭了天谴,厄运缠身,倘若不是你那先天的境界,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听了老人的话,君临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面板。 君临: 境界:先天(7\/99) 功法:长春功(六级) 状态:霉运缠身 …… 评价:骚年,喝杯凉水都呲牙,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缩着吧!!! “令老头,你那桶里的鱼还要吗?” 老人抚了抚长须,双眼冒出了精光。 “可是要做那石锅鱼?多放点胡椒,老夫喜欢辣的。” 只见君临双目微眯,打量着桶里的大鱼。 “石锅,烤鱼,炖煮,酸菜鱼……一样来一份如何?” 老人默默咽了口唾沫,想起了前些天吃的美味,激动的问道。 “可是都能放金光?” “大概吧” “那还等什么,拿走拿走!” …… 两月前,澜江一战后。 君婉背着仍处在昏迷之中的君临来到了天机楼中。 在君婉心中,相较于自己同情人见面的尴尬,显然是君临的安危更加重要。 而惹了这么大祸事,墨影楼自是护不住自己二人,普天之下,也唯有天机楼能不在意朝廷的威逼。 更重要的是,在君婉年轻的时候,她曾同当代天机楼楼主令长天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露水情缘。 以至于令长天至今没有娶妻,而这也是她相信天机楼一定会收留自己的原因。 在来到天机楼三四天后,在充足的药物供应以及长春功的治愈下,君临便醒了过来。 醒来的君临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养母那熟悉的脸,而是一个鹤发童颜,恍若绝世高人的老者。 老者双目放光,围着君临一阵打量,这边摸摸那边摸摸,吓得君临当场以为自己进了什么贼窝。 直到老者盯着他的双眼,极其郑重的蹦出了句。 “灵魂无比强大,不在命运之中,以双道入先天,分明是天地垂青才是,但你却是天谴之人,霉运缠身,小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违逆天命之事?” 那一刻,君临瞬间意识到了老者的身份,陆地神仙,天机楼天玄道人,传闻中的天下第一人。 惊出一身冷汗的君临含含糊糊的将老者应付了过去。 君临也不知道天玄道人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但既然他没有继续逼问自己,君临也就全当他信了,总好过徒增烦恼。 在天玄道人离开没一会后,得知消息的君婉便冲进了屋子,紧紧的抱住了君临,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久,君婉才声音沙哑的蹦出了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13章 杀手 接下来的几天里,君临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待遇。 君婉恍若照顾宝宝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君临,加之天机楼内不少漂亮的小姐姐温柔的爱抚。 君临竟是觉得,倘若生活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也就是那霉运属实有些烦,“我即天命”的副作用让君临的运气变得极差。 喝口凉水都塞牙,吃个东西都能咬到舌头,甚至于因为这诡异的运气,君临好几次咬到了照顾自己的小姐姐们,名声都差了不少。 更离谱的是,有那么几次,天机楼的小姐姐们悉心的照顾着自己,自己只是想转个身,竟是把小姐姐们的衣裳给带了下来。 惹得数名女弟子气冲冲的找到了自己的小姐妹,一传十,十传百,故事越传越离奇。 以至于在整个天机楼的女弟子圈子里,君临都成了色鬼的代名词。 到最后,连君婉看向君临的眼神中都多出了几分怪异。 气的君临一整天都没了胃口,牛肉都少炫了两斤。 从未享受过这般生活的君临彻底沉醉在了群莺环绕的幸福生活之中。 直到来到天机楼半个月后,一个晴朗的午后。 天玄道人象征性的为君临把了把脉后,在君临愤怒的目光中丢下了句。 “君小子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这几天还躺着明显是装的。” 顾不上跟老东西吵架,在君婉愤怒的目光中,君临缩回了被子里。 那个悲伤的下午,可怜的君临被自己的养母从床上拖了下来,小腹上狠狠地挨了一拳。 打完,君婉还巧笑嫣然的跟君临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醒了之后,自己的小腹疼了几天,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 一句话就堵住了君临嘴里所有的话语,吭哧吭哧了好半天,最后眼看天,鼻观地,捂着肚子跑去湖边炸起了鱼。 期间还狠狠揍了几个想要为自己师姐报仇的舔狗。 看着几个舔狗抱头痛哭,深知罪孽之深重,非要认自己做大哥,君临才放过了几人,勉为其难的认了几个新小弟。 …… 于君临而言,天机楼的生活很是平淡。 比起过去十余年间那数之不尽的杀戮,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没有了江湖中的风风雨雨,没有了那永远没有尽头的怨恨,更没有了那挥之不去的鲜血。 亦不需要终日戴着千颜,摆出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 不需要对着名单一个个挑选,更不需要在半夜潜伏到房梁之上,杀死一个又一个的目标。 十几年的时间,让君临变了太多太多。 从前世一个不太擅长拒绝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个手中沾满鲜血的刺客无名,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曾几何时, 君临会在没课的早晨一觉睡到中午,哪怕是手机的闹铃也只能让他恍惚数秒。 但现如今,在很多个平凡的夜晚,女弟子养的小猫爬过屋顶,惊得君临瞬息自床上跳起,藏于房梁之上,手握着流影,许久才松了一口气。 在平静的日子中,偶尔会有女弟子因君临帅气的容颜,而和君临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从背后拍拍肩膀,蒙住双眼。 每有这种行为发生,君临的身体都会快过大脑,在女弟子们害怕的目光中,流影已经架在了她们白嫩的脖颈之上。 君临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名为云艺的女弟子,在自己养伤时给了自己不少照顾。 云艺约莫二十五六岁,性格温婉,对待君临总是很温柔,对君临的要求也从不拒绝。 两人间也有了不少交流,甚至于君婉还刻意的为两人创造了不少二人空间。 在一个漫天繁星的夜晚,两人一起在树下赏着星光。 柔和的星光让君临有些恍惚,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玩心大起的云艺换上了一袭舞袍,悄悄的摸到了君临身后,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悲剧就此发生。 在云艺的脸颊靠近君临的一瞬间,澎湃的先天真气瞬间透体而出,哪怕反应过来的君临及时收敛,也将云艺打飞了足有三四米远。 那一天,君临手足无措的看着大哭的云艺,愣愣的在树下枯坐了一夜。 自那以后,君临自己刻意远离了这些天机楼内的女弟子,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十几年的杀手生涯彻底改变了他的一切,除了君婉,任何人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靠近他,都会引起他本能的剧烈反应。 某种意义上,天机楼的生活让君临感到前所未有的割裂感,和平而又宁静,平淡却又满是烟火气。 早已渐渐忘却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曾几何时被君临抛下的一切再一次盈满了君临的心头。 渐渐地,君临喜欢上了看着湖面发呆的感觉。 当大脑放空,一切便都成了泡影。 偶尔君临也会想,千人千面,千面无名。 如今的自己到底是曾经的那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君临还是现如今这个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刺客。 …… 而这一切也被君婉和令长天看在了眼里。 知道一切都是由自己造成的君婉默默的找到了天玄道人,也不知道答应了他些什么条件。 但君临知道,自君婉同天玄道人交谈之后,天玄道人便时不时的凑巧出现在自己身边。 更因为他那远在君临之上的实力,君临的本能并不会对此产生剧烈的反应。 也是在天玄道人的建议之下,君临开始了自己的厨神之路。 当君临拿起锅铲的那一刻。 叮!恭喜宿主解锁技能:厨艺(ps:金闪闪的料理,亮瞎你的狗眼!) 在系统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君临就知道。 新一代的厨神即将诞生! 在系统技能的刺激下,君临兴致勃勃的投入了自己的厨神大业。 世人皆言,大道万千,皆是坦途。 既然如此,厨道自然也是大道的一种。 看到技能面板的君临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可以再悟个先天厨道出来。 就这样,会发光的料理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诞生了! 只一次,君临就彻底抓住了天玄道人的胃。 从一开始的几天来君临面前晃一次,变成了天天拉着君临钓鱼,打猎。 还美其名曰,感悟天地自然之道。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一老一少走遍了天机楼内的山林,吃遍了天机楼的野味,一天一种,拒绝重样。 君临对天玄道人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前辈变成了令老头,喝到尽兴更是以兄弟相称。 连带着天机楼楼主令长天的辈分都低了不少。 …… 第14章 江湖 湖畔,篝火熊熊燃起。 一条肥美的大鱼在火堆上不断翻滚,响起呲呲的声音。 不同的香料均匀的分布在大鱼的身上,香气在空气中蔓延。 一旁的大锅内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铺面的水汽夹杂着鱼汤的浓香,让人味蕾大动,恨不得立刻就抄起汤勺,来上些许。 伴随着一连串恍若艺术般的动作,锅盖被君临打开。 耀眼的金光冲天而起,将附近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湖畔互诉衷肠的小情侣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刚准备上前凑个热闹,冷不丁的看清了金光旁两人的容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好!是色狼客卿和太上长老! 传闻色狼客卿就喜欢有夫之妇!极度危险! 快溜! 瞥了一眼好似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天机楼弟子,君临戏谑的朝着天玄道人嘲讽道。 “令老头,你这太上长老混的不太行啊,别的老头子都和蔼可亲的,招弟子喜欢,你看看你,那两弟子都给你吓跑了。” 话落,天玄道人遥遥朝着远去的两名弟子望了一眼,又瞥了眼洋洋自得的君临。 看了看君临手中诱人的烤鱼,天玄道人还是决定暂时不去嘲讽面前的混小子。 一时的口舌之快哪能比得过眼前这诱人的烤鱼,不划算不划算。 “令老头,你说婉姨和令大叔他俩能成吗?” 正啃着烤鱼的天玄道人垂眸看了眼君临,一脸高深的开口道。 “缘聚缘散,天命早有定数。” 看着吃的满嘴流油还装出一副高深莫测模样的天玄道人,君临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说人话。” “咳咳!现在的年轻人啊,毛毛躁躁的,哎,世风日下啊。 你养母的身世不简单,今后也不会是一番坦途。 倘若没有你的存在,她应该是个早就死掉的人才对。” 君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脑袋,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见此,天玄道人一边说着正事,一边趁着君临不注意,夹上几块烤鱼。 不知不觉间君临面前的烤鱼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两双竹筷在空中碰在一起。 两道目光对视在一起,看着君临怪异的目光,天玄道人讪讪的将筷子缩了回去。 见此情形,君临忙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大块鲜美的鱼肉。 囫囵吞枣的咽下,才含糊的开口道。 “糟老头子,是因为君这个姓吗?” “然也” 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君临没有多少震惊,但还是习惯性的嘀咕。 “我就知道,这老太婆一天天的就会给我惹麻烦,迟早有一天得被她害死。” 瞥了眼一旁嘀嘀咕咕的君临,天玄道人忙趁其不注意夹起了最后的鱼肉,炫入口中。 吃完才在君临冒着火的目光中双手一摊,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大可以不管她,你那养母不是什么好人,老头子我可不想她真成了我儿媳。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子罢了,于你而言她只是个负担。 江湖事江湖了,同皇室扯上太多关系对江湖人而言没什么好处,对你更是如此。 老夫我今天心情好,跟你多说一句。 你小子的天资是老夫生平仅见,可以说是前路畅通无阻。 但天赋只是天赋,这个世界也没表面那么简单。 意气风发,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固然很好,但往往笑到最后的都不是这些所谓的天才少年。 只有活的久,才能将天赋兑现,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活下去,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君临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湖面。 一轮月影映射在湖面之上,让枯寂的夜晚多出了些许希望。 柔和的月光洒落在人间大地,为晚归的人们照亮了归家的方向。 眼中倒映着湖面的月影,君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平静了不少。 手轻轻一挥,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几只锦鲤争先恐后的自水中跃起,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湖畔的火光在晚风的吹动下不断摇摆,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 许久,略显空灵的声音在湖畔响起。 “皇室也好,江湖也罢,我不在乎。 绝世的天赋也就那么回事,人被杀就会死,哪怕强如令老头你这般的陆地神仙,也逃不脱这生老病死的定律。 杀人,被杀,你杀我,我杀你,阴谋,背叛,义气,承诺,责任…… 所谓的江湖和我曾经所想象的差距真的很大很大。 在这样的世界里独自养大一个孩子绝非易事。 这样的恩情哪里是那么容易还的呢? 如果真要有那么一天,那就杀出个朗朗乾坤!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也是杀,杀手的路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澜江江畔,我杀了千人,却也为我搏得了如今的生机。 如果这还不够,那就继续,千人,万人……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拼杀的路上!” 说着说着,君临又拨了拨面前的火堆,火光照亮了他那愈发成熟的面孔。 “事实上刚刚的话很假,我自己都不信。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想一刀捅死那女人,如果不是她,我大概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吧。 人们总说,人之初,性本善。 我却成了如今这般,双手沾满了鲜血,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甚至于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我很清楚的知道,对于刺客无名而言,他可以有无数张面孔,他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 但对于君临而言,他的世界只有一个锚点,丢了,或许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令老头,早就听闻你们天机楼的天机术玄妙无比,能教教我不? 或许学了天机术,我能对自己的方向看的更清楚些。” 听着君临看似真情流露的话语,天玄道人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不行” ??? “糟老头子,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我费尽心思编了这么久,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就这么干脆的给我拒绝了?” 瞥了眼面前看似气愤的少年,天玄道人轻轻摇了摇头,朝着远处走去。 苍老的声音在湖畔回荡。 “无命之人,天机不显。令牌给你留下了,太闲了的话就去书库看看书。” 望着远去的天玄道人,君临也摇了摇头。 一把抓起了地上的令牌,身体后仰,倒在了草地上,望着头顶星空璀璨。 “真美!” …… 云京,皇宫。 “还是没有无名和朕那堂妹的消息吗?” “启禀陛下,护龙卫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搜索,但仍未有任何消息。属下怀疑,或许是那三大圣地收留了他们二人。” 书房内,玄宗的眉头紧紧皱起,思考着这一可能性的大小。 “道教同我朝廷历来联系紧密,且张天师同张相私交甚密,想来不会收留此二人。 佛教虽是不问世事,但也未尝没有可能插上一手,楚爱卿可以让新任副指挥使去小灵山拜访一番。 至于天机楼,倘若那无名是这一代的天命之子,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此事非是你们能参与的,朕会请魏大伴亲自去天机楼走一遭。” “是” “还有一事,武林大会即将举办,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尘埃尚未落定,如今圣火魔教虎视眈眈,你派人多盯着些,莫要让厮杀太过血腥。” “臣领旨” 第15章 墨影楼 幽州,墨影楼总楼。 作为天下最大的刺客组织,墨影楼向来以其无法无天而出名。 陆地神仙,皇帝,皇子,公主,丞相,武林盟主…… 只要有人下单,墨影楼就会将名单挂入楼中。 楼内有一金池,专门存放那些不断被追加的赏金。 对于无人接取的任务,墨影楼会将其挂在名册之中,后续下单的赏金都会追加在金池之中。 财帛动人心,任务虽然无人能完成,但赏金却会不断增加,直到某一天,有不要命的杀手接下任务,再次为金池追加上一笔新的资金。 不同于一般的小型杀手组织,墨影楼在全天下的地界都有属于自己的分部。 或是青楼,或是酒馆,或是赌坊,亦或者只是间普普通通的书店。 不同的分部负责不同区域的暗杀事务。 出于隐蔽,各大分部并不直接接取刺杀的单子,而是通过一条条暗线,在茶馆,客栈等更难以被发现的地方进行交接,最终将名单汇集至各大分部。 由各大分部进行发布,为墨影楼专门培养的刺客指派任务。 早些年的君临便是如此,挂在君婉名下,由墨影楼培养提供修炼的资源。 在他尚未成为墨影刺客之前,同样完成了大量墨影楼指派的任务。 江湖传闻,墨影楼高百尺,煞气环绕,其内机关无数,步步皆惊,哪怕是陆地神仙闯入其中,亦讨不到好处。 更有传闻,墨影楼楼体为一至宝,可随主人心意变换大小,在天地之间穿行。 是以,普天之下无一势力能知晓墨影楼的总部究竟在什么地方。 …… 幽州,临江城。 三味茶馆。 “沐兄,听说了吗,新任丞相林云年林相已经废除了张相在时的改革之法,祖制再一次复辟。” “该死的刺客,张相挂相四十余年,辅佐两代陛下,两朝元老,为国为民,为我大余广大学子搏了个出路,谁曾想竟落了个血洒街头的下场……” “哎,世事无常啊。” “也不知道今年的科举是否还能如期举行……” “谁知道呢,科举由张相主导形成,是我广大寒门学子上升的唯一通道,但如今……” “城里的免费书屋也关停了,也不知何日才能再次开放。” “书屋由张相力主建成,铺设全国,免费向天下学子开放,供天下的读书人学习,耗资巨大,且触及各方利益,传闻朝中早有反对,但张相力压,才能一直维持下来,如今怕是……” 砰! 茶杯猛地被拍在了桌上,被称作沐兄的白衣青年愤然起身。 “贼子无道,祸乱天下,我等文人承张相之恩情,岂可因此而退却? 况且早有传闻,陛下对张相早有不满,此番张相遇刺,他的家眷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以文载道,以书承法,我等虽无刀枪之利,却也有一腔热血,文人亦当有文人的风骨。 士为知己者死,张相以诚待我,如今张相罹难,家眷生死未知,我等又岂可在此空空叹息?” 说完,沐青目光坚定的看向了自己的三名同窗。 “林兄,王兄,李兄,三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话落,一旁的三名书生脸上都露出了迟疑之色,或是低头,或是摆弄茶杯。 许久,其中最年长的王姓书生才开口道。 “沐兄,非是我等贪生怕死,只是刺杀张相的乃是那天下第一刺客,我等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替张相寻仇。 至于陛下的想法,一举一动皆是天威,我等岂可擅自妄言?此事沐兄还是不要再提了。” 沐青有些失望的看着拒绝了自己的同窗,虽早有预料,但心中多少有些愤懑,目光移向了另外两位。 另外两名书生皆是低下了头,不去看沐青,虽未直接拒绝,但意思也很明确。 见此,自知不会有结果的沐青也没再多劝,拂袖一甩,转身离开了茶馆,只留三名书生面面相觑。 茶馆,一旁的小厮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听着四人的对话。 一个时辰后,待茶馆内的人全部离开之后,小厮才默默的推开了一张桌子,走至柜台,按下了机关的按钮。 伴随着一声轻响,原先桌子下方的地板向中间压下,一个黑黝黝的小洞出现在了茶馆之中。 洞不大,只容一人通过,深邃的黑暗吞噬了周遭一切的光明,让人望而生畏。 缓步踏入小洞,漫长的台阶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随着小厮踏上台阶,上方的地板再次封上,桌子也在机关的作用下回到了原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台阶两侧,一盏盏蜡烛应声而亮,烛火的光芒照亮了窄小的廊道。 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百步,廊道愈发开阔,足以让数十人并行。 在烛火的微光下,两侧的石壁映入眼帘。 成千上万个小抽屉分布在石壁两侧。 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石质抽屉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暴毙。 但小厮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脚步不停地朝着更下方走去。 千米的廊道很快走到尽头,一座巨大的广场出现在小厮的视线之中。 十个精致无比的雕像围绕在广场外围。 雕像或笑或怒,表情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每个雕像的右手中都有一墨色的铭牌,牌子上方的墨影二字清晰可见。 字迹强劲而有力,笔锋肃杀,只是远远观望,一股强烈的刺痛感就扑面而来,浓郁的煞气环绕在铭牌上方,边角的血红让人联想到死亡的到来。 配上幽深的环境,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到深深的恐惧,仿佛内心中最为害怕的东西被唤醒了一般。 更为恐怖的是,所有雕像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空荡荡的广场中央,好似那里有着什么大恐怖之物。 而在广场的正前方,一金色的大池坐落在幽深的地宫。 火光下,金色的光芒显得同周围的肃杀格格不入。 大池以纯金打造,小桥流水,假山假树,三层的小屋,树下的小亭,一副安然之景。 但真正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一切都是以纯金打造。 金色的桥梁,金色的小山,金色的小树,金色的小屋…… 更为离谱的是,池中流动的液体也是金色的粉末组成,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如流水般流动着。 池子的正中央,有一金色的大盆。 盆的直径约莫两米,高约一米,其内装满了金粉,如池中的金色流水一般,盆内的金粉也在以某种方式流动着。 某种意义上说,与其说这是一个金色的大盆,倒不如说这是一个金色的巨桶,一个由纯金打造,象征着退出江湖的金桶。 第16章 密室 金盆洗手说的就是这座由金子铸就的池子。 墨影楼自古就有金盆洗手的传闻,在刺客年迈或是厌倦了打打杀杀之际,难免会生出退出墨影楼的想法。 而想要在不被追杀的情况下退出墨影楼,就需要在这墨影楼的总部之中在先辈们的见证下金盆洗手。 但又因为墨影楼总部的隐秘性,除了十大墨影刺客,普通的杀手根本没资格知晓总部的位置。 且墨影楼祖训,唯有对墨影楼的贡献达到一定程度,方才有退出墨影楼的资格。 而这一模糊的说辞无疑又增加了退出的难度。 是以,每每有杀手提出退出墨影楼,无外乎两种下场。 被楼内否决,安排新的任务,在任务中死去。 擅自脱离墨影楼,被墨影楼的墨影刺客追杀致死,连带家人,鸡犬不留。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金盆洗手也成为了传说。 在普通杀手们口中,更是不存在这一说法。 刺客的宿命只会是刺客,只要加入了墨影楼,终其一生也只能以杀手的身份生存。 退出者,杀无赦。 墨影令出,杀手共尊。 …… 穿过这一见证了无数腥风血雨的金池,小厮踏入了广场之中。 再次按下一个按钮,又一条地道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不同于先前那条漫长的廊道,新出现的地道只有不足百米。 地道的尽头是一片在地下开凿的房屋,房屋总共只有十间,代表着墨影楼的十大墨影刺客。 每一位墨影刺客都在这传承了千年的墨影楼总部有着属于自己的屋子,一代又一代。 是意志的传承,亦是身份的证明。 唯有对于这些真正站在墨影楼顶端的墨影刺客而言。 谈条件,金盆洗手才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 但其中的度到底该如何把握,则全凭各自判断。 稍有不慎,便是生死魂灭。 …… “咚咚咚” “进来” 在得到屋主的允许后,小厮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屋门,也不打扰屋里的人,只是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 屋内,一袭墨色锦衣的中年儒士正仰躺在摇椅上,手中拿着本泛黄的古书。 书页翻动之间,淡淡的墨香升腾,似是某种代表着天地自然的韵味在小屋之中弥漫。 许久,儒士放下了手中的古书,抬眸看向了门前的小厮。 “墨一,找本君何事?” 被称作墨一的小厮简单的行了一礼,条理清晰的汇报起了最新的情报。 “禀楼主,无名尊者和斜月尊者的位置已经查到。” “他们现在在何处?” “天下第一楼——天机楼” 声音猛地一滞,刚刚还气定神闲的墨缊纶猛地站起了身。 “消息确定无误?” “楼主,情报由天机楼附近的探子传来,说是看到斜月尊者带着一年轻的少年郎在天机城街头闲逛。 在楼内之时,二人便形影不离,如无意外,斜月尊者身旁的少年郎应该就是无名尊者。” 听了手下的分析,墨缊纶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许苦恼,但没一会儿,这位墨影楼楼主又笑了起来。 “天机楼,倒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或许君临这小子真的被命运眷顾吧,竟然同天机楼也有如此深的交情。 以天机楼的实力,哪怕是朝廷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倒是无需再担心了。” 一旁的墨一见此似是有些迟疑,想要开口却又不敢。 “你有什么想说的?” 稍稍迟疑了一阵,墨一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楼主,无名尊者年少时对我墨影楼便无多少好感,成了尊者后更是时有抗命之举。 如今他更是脱离了我墨影楼的掌控,进入了天机楼的地界,以天机楼的底蕴,加之他那举世无双的天赋,如此怕是……” 对于下属的担心,墨缊纶竟是笑了起来。 “墨一,以你之见,无名是个什么样的人?” “属下不敢妄言。” “那我告诉你,那小子阴险狡诈,做事谨慎,冷血无情,唯利是图,走一步算三步……是一个极其合格的江湖中人。” 望着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楼主,深知自己主子喜好的墨一熟练的做出好奇状,脸上满是困惑的表情。 望着下属脸上的困惑,墨缊纶的兴致又高了几分,继续分析了起来。 “君临那小子深知在什么时候办什么样的事,对于能够利用的一切,他向来都无所顾忌,可谓是可怕至极。 但作为杀手,他有一个巨大的弱点。他的心中仍有一些天真的期待,对他的养母,对身边的人,对这个世道。 而这一期待也是他无法真正融入我们的原因。 天才总有自己的执念与追求,君临亦是如此。 我无从得知他的执念与追求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君临不是一个嗜杀之人,而这就够了。 世界的一切无外乎利益,我们墨影楼同君临并无什么不可调解的纷争。 相反,我们还可以为他提供不少利益,以君临那唯利是图的性格,留在墨影楼才是他的最优选。 而我们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不干涉他的行为而已。 些许金钱换来这样一位高手,于我墨影楼而言可谓是大赚特赚。 至于说他是否听从墨影楼的命令,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从墨影楼走出,身上天然的背上了我墨影楼的名号。 他所做的一切都能壮大我墨影楼的声威,让我墨影楼的地位在天下更加显赫。 好比此番刺杀丞相,虽然我墨影楼损失了足足三成人手,但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不仅让我墨影楼日渐衰落的名声一夜逆转,声名大振,连带着在金池下单的客人都多了不少。 这种长远的影响,对我墨影楼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还有一点,对于这种极可能被天命所眷顾的天才,如果不能在其弱小时干净利落的扼杀掉,往往都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而君临,独自刺杀丞相,以一己之力斩杀护龙卫三大副指挥使。 无一不证明了他已经是一名真正成长起来了的天才。 对于这样的人,追寻共同的利益,互利互惠方才是江湖生存之道。 至于些许权力,无足轻重。 况且,陆地神仙大多是一心求道之人,君临亦是如此。 留住这一抹香火情,在未来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第17章 花间剑仙 对于自己主子的高谈阔论,墨一忙吹捧道。 “楼主真是深谋远虑,深谙人性,属下佩服至极。” 满意的点了点头,墨缊纶朝着书桌走去,摆弄着面前的烛台。 烛火在他的波动下忽明忽暗,照的两人的影子愈发诡异。 “可还有其他事?” “昨日金池中新增一笔订单,悬赏对象是华山剑派归无影,赏金足有千两黄金,已有不少楼中杀手接下此单。” 听着属下的汇报,墨缊纶双目微眯,冷哼了一声。 “花间剑仙归无影,他可不好招惹,实力极强,为人也颇为诡异。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这时候有人想杀他。 看来是些有人坐不住了啊。 此次武林大会怕是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可有查出来楼中悬赏之人的身份?” “尚未,对方戴了面具,行事颇为谨慎,对我楼明显有不少了解。” “罢了,无非就是那几个武林盟主的竞争者。 要知道,在无名横空出世之前,归无影一直被冠以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称号。 少年成名,一身武学集五岳剑派之大成。 更是得到了先天绝顶高手花间月的全部真传,将花间剑法发扬到了一种极致,这才被世人冠以了花间剑仙的称号。 一直到三年前,归无影年过三十,名字才从潜龙榜上下来,此前的十年里,他更是一直霸占着潜龙榜榜首的位置。 如今又过去了三年,一身实力必然又有所增长,在先天中也算绝顶,岂是那么好杀的? 本君虽没同其交过手,但天机楼既然把他排在天人榜的第四,必然有其道理。” “楼主,可要召回前往武林盟的杀手?” 对此,墨缊纶只是摆了摆手,随意道。 “一群没脑子的东西,留之无用。” “是” “等一下” “楼主还有何吩咐” “过几日你去趟天机楼,把属于丞相的赏金送去给君临,顺路告知他武林大会的消息。” “是” …… 大余西南部,夕州,花月城。 以花月为名,行风花雪月之事。 作为大余西南最富盛名的烟柳之地,花月城自然而然的吸引了大量文人才子,江湖少侠的目光。 无数年轻的才子少侠在经过西南时,自己的大脑就莫名失去了控制,好似被石头入侵了一般。 身体自动转向,情不自禁的就在花妓们的温声细语中走进了花月城。 闲来无事,勾栏听曲。 因独特的地形地貌,花月城四季如春,风景秀美。 是以,城中的勾栏从不歇业,一年四季,风景依旧,百花争艳。 不同于江南的温婉,花月城内的花妓们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风格。 自古以来,西南之地多美女。 花月城更是集西南之大成者,可谓是风景秀美,赏心悦目。 醉梦楼,楼高十九层,是花月城排名第三的勾栏之地。 楼外,两名身穿华山剑派服饰的年轻弟子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两人低着脑袋,顶着两个熊猫眼,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青石板砖铺就的路面上,一身形小巧的女子正一言不发的站在他们身前。 女子一袭大红色长裙,腰上系着块精致的玉佩,长发及腰,肤如凝脂,双眸似水,腰肢纤细。 让人情不自禁的感慨,好一个温婉动人的佳人。 但不知为何,周围的男人见到这看似温婉的女子都纷纷低着脑袋,加快了步伐,一副深怕被注意到的模样。 “大姐头,你听我们解释,真不是我们想来这啊,实在是小师叔他非要来这,我们也拦不住啊……” 被称作大姐头的红裙女子冷冷的瞥了两个狡辩的小弟,上去就是两脚。 两个惨兮兮的弟子被踹了也不敢反抗,捂着肚子不敢再说话。 只见女子转过头,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醉梦楼,双手呈喇叭状,内力聚于丹田。 “姓归的,老子蜀道山!再不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拆了你这破楼!” 恍若河东狮吼般的声音从长相柔美的女子口中吼出,声音之大,震得一旁的青石板砖上下起伏。 醉梦楼内,无数不明所以的客人小心翼翼的从窗边探出脑袋,想要好好瞻仰一番下方不知名好汉的天颜。 红裙女子恍若没看见人们的目光一般,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尴尬,声音更是又大了几分。 “一!” “二!” 未等最后一声响起,醉梦楼十八层。 搂着花魁的俊俏男子一边套着睡衣,一边提着睡裤,轻轻一跃,侧身翻出了窗户,自百米高空一跃而下。 在下落的过程中,有花瓣在男子身边升起,落英缤纷,繁花漫天。 随着花雨散去,男子已是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手中更是拿着把折扇,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小师姐,何事如此生气?气大伤身,不若和师弟我一起喝杯茶好好消消气,解解火……” 未等归无影说完,一只娇小的拳头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折扇轻轻伸起,挡在了拳头与归无影的脸颊中间。 归无影动作轻柔的拨开了面前的拳头,一只手按在了红裙女子的脑袋上,轻轻转了几圈。 “云溪师姐,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才数到二我就下来了。怎的还想打我呢?” 说着归无影一手拎起了自己师姐命运的后脖颈,嘲讽的看着她。 被称作云溪的女人双目冒火的瞪着归无影,一双拳头抡的冒起了烟。 只是娇小的身体让她再怎么抡,也都是徒劳。 一连串的变故让仍跪着的两名弟子再也憋不住自己的笑声。 看的云溪又气了几分。 “姓归的!有种你就放我下来,看我不打死你!” 在与空气一番斗智斗勇后,云溪再也忍不了周围人那嘲讽的眼神,向归无影发出了挑战。 对于自己这长不大的师姐,归无影也显得颇为无奈。 说是师姐,也只是入门早罢了,事实上,云溪的年龄比归无影还要小上两岁。 更让归无影无奈的是,自己这名义上的师姐修的是那赤子之道,做事全凭心意,脾气暴躁无比。 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花妓们,归无影手指轻轻一点,将云溪定在了原地。 朝着四周拱了拱手,展颜一笑,惹得一众花妓羞红了脸,归无影才拎起云溪的衣领三两步便消失在了人群的视野之中。 两名躺枪的弟子见此,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第18章 华山师徒 一个装修的十分华丽的徽式院落内,归无影放下了手中小巧玲珑的师姐。 也不帮她解了穴位,反倒是自顾自的找了根绳子。 在云溪冒火的眼神中,归无影淡定的把她绑在了小亭中。 做完这一切,这位花间剑仙才解了云溪的穴位。 “姓归的!老子……狗娘养的……日……” 对于师姐的无能狂吠,归无影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甚至还打了个哈欠,吃起了水果。 约莫半个时辰后,自感无趣的云溪终于停了下来,眼巴巴的看向了归无影手中的瓜果。 “小师弟,我好渴,师姐也想吃。” 声音软软糯糯,完全不似先前那般暴躁。 对于云溪的光速变脸,归无影只是不屑的瞥了一眼,完全没有理睬。 甚至于还招呼起了刚刚进来的两个弟子。 “来来来,吃点水果,一起欣赏欣赏你们云师叔的英姿。” 两名无辜的弟子一会看看面前热情的小师叔,一会看看被绑着的华山大姐头。 只恨自己没事跑那么快干什么,现在好了,以大姐头的脾性,今后能有好果子吃吗? 完了完了! 最终,想起了自己眼眶上的乌青,其中一名年轻的弟子心一横,伸手拿起了水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既然已经死定了,最少不能太亏! 半个时辰后,遣走了两名弟子,归无影蹲到了云溪身前,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 “冷静点了没?要不要我拿盆凉水来帮你降降火?” 早已气累了的云溪没有搭理归无影,双目失神的盯着地面。 见此,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的归无影也没再为难她,将她放了下来。 刚放下来,一口银牙就咬在了归无影的胳膊上。 倒吸一口凉气,在踹与不踹之间,花间剑仙选择了属于自己的优雅。 不生气,不生气! 该死!越想越气! 小亭的房梁上再次多了个红衣的身影,怒骂声在园林中再次响起。 两个时辰后,被自己小弟子通知来领人的华山剑派掌门风轻云脸上写满了mmp。 看着自己最小的两个弟子,他只觉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不幸。 “怎的就收了这两智障玩意!” 内心感慨良久,但作为掌门,风轻云还不得不挤出个笑脸,尽可能的和起了稀泥。 “无影啊,你云溪师姐性子急,难免有些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她有什么不对的,师父我帮她跟你道歉了。 只是她毕竟是你师姐,来找你也是为了武林大会的事,你这么对她也确实不太好,你看……” 本就没有生气的归无影顺着台阶便放开了房梁上被吊着的云溪。 落下来的云溪还想报复,还未等有所行动,就被风轻云狠狠地瞪了一眼。 又气鼓鼓的缩了回去,自己在墙角生起了闷气。 拿着个树枝,画起了圈圈。 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宝宝画个圈圈诅咒你! 在心里把自己的小师弟暴揍了一百遍之后,云溪的心情总算好上了许多。 委屈了半天的小师姐刚转过身,准备去跟自己的师弟说正事时。 就发现,自己的师父正和自己的师弟焚香煮酒,享受着貌美如花的侍女们的伺候,好不自在。 “啊啊啊!!!” 看到两人脸上舒适的神情,云溪只觉比杀了自己都难受,小脸气的通红。 转过身又蹲到了墙角,拿起树枝一顿乱插。 “去死!去死!去死!” …… 小亭内,师徒二人其乐融融,闲聊着接下来的安排。 “无影,为师知道你对武林盟主这类的虚名并不在意,我华山剑派在世间屹立千年,亦无需此来修饰。 是以,此番武林大会全当去同天下高手交流一番即可,无需太过在意。” “哦?” 看了看自己那一脸正派的师父,归无影也认真道。 “既然师父你这么说,那我到时候直接认输就是了,也省的麻烦。” “咳咳咳!要不你先试试?好歹也是武林十年一度的圣会,直接认输多可惜啊。” “师父你不是说我华山剑派家大业大,不需要这武林盟主来修饰吗?” “咳咳咳!” 听着自己徒弟的话,风轻云只觉想扇自己两巴掌。 没事废什么话啊,自己这不要碧莲的徒弟向来是给根梯子就能上树,怎的自己还宽慰起他来了。 在连咳数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后,风轻云觉得跟自己徒弟聊天还是不能要脸。 要想战胜自己徒弟这般不要脸的人唯有比他更不要脸才是。 “师父我苦啊,宗门里几位长老不和,隔几天就打几次架,每次都得师父我收拾烂摊子。 其他四大剑派更是动辄挑衅,徒弟你不当家,不知宗门有多艰辛,作为老大哥,帮谁也不是,只能默默受气。 你们几个也是,你看看那边的云溪,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你在看看你二师兄,前段时间才死了老婆孩子。 想当年,师父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是那么的乖巧懂事……” “停停停!!!” 见自己师父喋喋不休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归无影忙拿起苹果堵住了他的嘴。 双手一摊。 “行了,我认真打就是了,但有件事先说好,这武林盟主要当你去当。 我可没空一天天的操心这天下大事,花月城的小姐姐们还在等着我呢。” 三两口将苹果吞入肚中,风轻云当即保证道。 “好说好说,无影你尽管放心,到时候绝对不会有人影响你在花月城悟道,你师姐要是不同意,为师就把她拴起来,让她去看大门!” 几句话间,师徒二人就完成了自己肮脏的py交易。 墙角,兴致冲冲的云溪还在一个劲的画着圈圈,画完还踹上几脚,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 第19章 长乐公主 云京,西城。 早市街头,一个气质高贵,满是天真浪漫气息的女孩一手拿着个糖人,一手拿着把折扇,正兴致勃勃的蹲在一个卖杂物的小摊前。 女孩约莫十六七岁,一袭淡绿色的长裙,腰间坠着流苏,脚上踩着双做工精致的绣鞋。 一旁,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眼中既有期待的神色,又好似带着一点点忧虑。 哪怕是侍女,她们身上的衣服也是以绸缎打造,明显不凡。 其中一名侍女身后更是背着个剑匣,剑匣以紫檀木打造,其上绘制着仙鹤云鹰,看之便极其不凡。 女孩拿起了小摊上的一个做工精美的文圣小木雕,好奇的看向了摊位的老板。 “老先生,这些木雕都是你自己雕的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呢!” 老人打量了几眼女孩的衣着,目光微微抬起,看向了女孩的头顶,最后又扫了眼街角的几名护龙卫。 脸上挂上了慈祥的笑容。 “姑娘好眼力,这文圣雕像正是老夫我的得意之作,费尽心血,用了数年才雕刻而成,是老夫我最喜爱的作品……” 一旁,两名侍女在老头开始吹嘘之时,脸上就浮现出了大事不妙的神情。 果不其然,地上蹲着的女孩听着老人的吹嘘,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未等两名侍女劝阻,女孩就兴冲冲的问道。 “老先生,这木雕多少钱,本姑娘要了!” 老头眯着眼看了会侍女身后的钱袋,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伸出了两个手指。 “这木雕倾注了老夫毕生的心血,是老夫呕心沥血方才制成,使用的材质更是那万年古木,制成后更是送入文庙开光祈福,历时七七四十九天后方才制成,却是价值不菲。” 女孩听了这话似是有些苦恼,手指戳着下巴,试探着问道。 “二十两?” 在一旁两名侍女吃人的目光中,老头摇了摇头。 “二百两!? 老先生,这是不是太贵了点。 虽然这木雕的做工是我生平仅见,但一个木雕要二百两黄金,太贵了吧!” “???” “咳咳咳!” 刚刚还镇定自若的老人在女孩蹦出了黄金二字的时候也是懵逼无比,连咳数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老人以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面前仰着脑袋的女孩,又竖起了两根手指。 “是二十二两” 女孩嘟囔着嘴,一副受惊的模样。 “老先生你说话也不说清楚,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二百两呢!那我就买不起了。” “小碧,你把钱给这位老先生。” 在侍女杀人的目光中,老人从容的接过了一袋金子。 笑呵呵的看向了站起来的女孩。 “小姑娘,等等。” 心情不错的女孩稍显疑惑的看向了老人。 “您还有什么事吗?” “这把小桃木剑是刚刚那木雕的赠品,你收好了,随身携带,好运自来。” 女孩眼睛又是一亮,乐呵呵的接过了老人递来的小桃木剑,挂在了脖子上。 “谢谢老先生。” 一旁的两名侍女在心中已经给这敲诈的老头判了死刑,暗戳戳的想着,等公主离开,立刻就让那些护龙卫去把金子拿回来。 街角,未等公主的两名侍女通知,负责此事的千户便已做好了打算,只等公主离开,就冲上前把这无法无天的诈骗犯给拿下,扔入黑狱之中。 让这狡诈的老头知道什么叫正义的制裁,叫天不天应,叫地地不灵,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随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这位千户脸上便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没看错的话,这老头那摊子上还是有一两件好东西的。 哦不,是一两件赃物。 充公!全部充公! 此等邪恶的物件必须得有自己这等正义之士好好镇压镇压才是。 千户一边幻想着能捞多少两纹银,一边冲上了街头。 ??? 在一旁小摊小贩惊恐的目光中,这名正义无比的千户同样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只见刚刚还摆满了商品的摊位此刻却是空无一物,那个穿着老旧衣袍的老人更是早已没了踪影。 怎么可能!明明上一秒还在才是。 几名护龙卫对视了一眼,只觉一股冷气冲上后脑勺。 眼中满是惊恐,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两个留下来保护长乐公主,我去禀报陛下。” 说完这名负责保护公主的千户转过头就朝着皇城的方向赶去。 “云京之内,气运昌隆,天然压制一切鬼魅,若是妖鬼作祟,怕是大事不妙,此事绝非我等所能处理,还当速速禀报陛下才是。” …… 东城,醉花楼。 被当成妖鬼而引起轩然大波的老人此刻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楼内。 在老鸨笑语盈盈之中,甩下了几两黄金。 “老头子今日要打七个!” “令二爷的身子骨真是越来越健朗了,还是小红,小崔她们吗?” “这次来两个年轻的换换口味。” “好嘞!这就给您安排上,您先请!” …… 西街。 “小碧小碧,你快看,这木雕多好看,还只要二十二两,那好心的老先生还送了个小桃木剑给我,嘻嘻,本小姐这次赚大了!” 被称作小碧的贴身侍女捂着脸看着自家那兴奋的公主,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 算了,忍一忍,得罪不起,虽然主子脾气好,但真要给骂生气了最后倒霉的还得是自己。 可怜弱小又无助。 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小碧还是尽自己本职建议道。 “殿下,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宫了……唔唔……” 未等小碧说完,君心海那白嫩的小手已经捂在了侍女的嘴上。 脑袋微微一歪。 “回什么宫啊,没听人说吗,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要召开了,本公主也要如书里那般去来一场浪漫的不期而遇。 世人都言花间剑仙气度无双,为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本公主说什么也要见识一番。” 听着主子愈发离谱的发言,碧荷忙推开主子的手,出言劝阻。 “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啊,这江湖之中危机四伏,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您是陛下最喜欢的小公主,金枝玉叶,岂可冒此等风险?” 君心海略显不满的瞪了瞪自己的侍女,转头拉起了支援。 “小朱,你觉得本公主的想法如何?” 只是一名普通侍女的小朱低着脑袋不敢说话,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看的君心海又气了几分。 “我不管,碧荷你是我的侍女,你必须听我的,这是命令。” 捂着脸的碧荷只觉自己心跳加速,很想暴揍一顿面前的公主,但想起自己的身份还是冷静了下来,妥协道。 “此事还得禀报陛下知晓才行。” 见名为侍女实为管家的碧荷妥协,君心海也没继续闹脾气,温声道。 “那就让小朱去禀报父皇吧,我们先走。” “诺” 第20章 书童 雍州与祁州交界的林间小路上,十几具血尚未冰冷的山贼尸体,凌乱的挤在土路中间。 尸体的正中间,墨一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甩了甩刀上的血红液体。 从一堆尸体中摸了半天,也只摸出了几两碎银。 显得有一丝丝烦躁的墨一一脚踹开了脚边的尸体,轻嘁一声,朝着雍州的方向继续走去。 …… 雍州,天机楼。 书香苑。 郎朗的读书声自小小的院落中响起,十几个读书人端正的坐在桌前,进行着今日的晨读。 一旁的书屋内,一身黑衣的君临坐在地上,靠着书架,手中翻动着本儒家经典。 看了没一会儿,君临就稍显烦躁的把书合了起来,心中暗自嘀咕。 “写的都什么玩意!” 目光瞄向一旁,见那烦人的小书童正呼呼大睡,君临忙抽出本图画丰富,动作优雅的小人书翻动起来,看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间,读书声渐渐小了下去,睡醒了的小书童擦了擦嘴角的晶莹。 猛地想起了自己的任务,目光看向了正在读书的年轻客卿。 “不愧是客卿,看书都这么认真! 不行,小明月,你不能在这么颓废下去了,大好时光当努力奋斗才是!” 想着,小书童小心翼翼的朝着君临的方向走去,想要学习一下客卿所阅读的书籍。 听楼里的师兄师姐们说,这位年轻的客卿是那先天大高手,功力高深。 如此年轻就能取得如此成就,看的书一定对修行很有帮助,师父让自己来看着客卿,一定是在提点自己,让自己跟着客卿学点东西! 没错,就是这样! 在自行脑补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了离君临两米远的地方。 不能在近了,师父说客卿初入先天,对自身的控制还不够完美,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靠近他容易引起他本能的反击,两米应该差不多吧。 想着师父的话,小书童乖巧的站在离君临两米的地方,好奇的踮起了脚,想要看看君临手中书的内容。 “啊!公子,你你你……” 一旁,沉浸在阴阳大道之中的君临猛地一惊,本能的将书盖在了地上,露出了儒家经典的封面,目光茫然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小书童。 “嘘!声音小点。” 一手捂住了想要大喊的小书童的嘴,在小姑娘委屈的点了点头后,君临才松开了她。 “你什么也没看到,知道吗?” 惊慌失措的小明月只觉得眼前的客卿无比的恐怖,小脑袋一点一点。 看着这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害怕的模样,君临也笑了起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小小年纪,懂的还挺多啊,来吃颗糖,今天的事你就当没看到,知道吗?” 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光,他们的眼中的世界往往非黑即白,从小在天机楼内长大的小明月更是如此。 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小明月苦着小脸站在了君临面前。 “公子,楼主让我看着你看书,每天都要跟他汇报,我答应了他,就应该做到,撒谎是不对的。” 望着一副苦瓜脸模样的小孩,君临久违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什么,令长天那混蛋居然敢让你监视我,好啊,看我回头不砍死他? 喂!小间谍,你知不知道你暴露了啊! 你说我是给你个痛快还是把你扔锅里煮了呢?” 听着君临恐吓的话语,小姑娘先是一愣,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又过了一小会,看着君临阴险的神情,小姑娘猛地哭出了声来。 “哇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监视你,都是楼主让我做的……呜呜呜……” “唉唉唉!你别哭啊!我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没应付过小孩子的君临手忙脚乱的哄了半天,在付出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代价后才让小姑娘停了下来。 看着眼眶通红的小姑娘,君临只觉头疼的一批。 “你真的不杀我了吗?” “真的,比真金都真!” “可是他们都说你特别喜欢杀人?你不会现在答应了我,转过头就又把我杀了吧?” “???” “谁说的,你告诉我,老子去宰了他!” “哇啊啊!!!” “唉唉唉!你怎么又哭了!” “你你你…要杀我师兄师姐…” “你别哭了,在哭我真的砍你了啊。” “哇啊啊啊!!!” …… 半个时辰后,君临手捂着脸,双目呆滞。 “你你你不杀我吧?” “嗯,放心,肯定不会杀你的。” “你你你不杀师兄师姐吧?” “嗯,不杀。” “你你你不杀楼主吧,楼主是个好人。” “嗯” “你你你也别杀城里的人,他们都很好,还会给我糖吃。” “姑奶奶!我喊你姑奶奶了,你饶了我吧,别问了,我谁都不杀,可以吗!!!” 在君临近乎崩溃的目光中,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摇了摇脑袋。 “公子,小明月只有九岁,你十七岁,你比我大八岁,你怎么能喊我姑奶奶呢……” 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君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冲出了书屋。 爱谁谁哄去吧!该死的熊孩子,我堂堂天下第一刺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第21章 日常 “公子,你怎么又在看羞羞的书啊!有那么好看吗?” “一边去一边去,大人做事小孩子别捣乱。” “嘁嘁嘁,明明就是两个人在床上打架,一点意思都没有,公子你怎么就喜欢看这么无聊的东西啊,真无趣。” 被吵得不想说话的君临斜着眼看着面前的小豆丁,一手按着小姑娘的脑袋,转了几圈。 “小哭包,你自己玩去,不要影响我参悟阴阳大道,误了我的大事,我给你扔锅里炖了。” 小明月随着君临的手转起了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满的瞪着君临。 “师娘说了,要我盯紧你。还有,小明月才不是小哭包呢!我不怕你!” 瞥了眼一脸严肃的小豆丁,君临随手拿出了颗糖果。 “拿走拿走,自己吃去,别在这打扰我。” 小姑娘看见君临手中的糖果,先是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复又严肃了起来。 “不行,小明月是好孩子,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对此,君临也不恼,转而竖起了一根手指。 “今晚的晚餐带你吃一个。” 话落,想起金光闪闪的美味料理,小姑娘眼睛一亮,当即保证道。 “公子放心!小明月这就走!”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君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微微翘起。 他很清楚令长天和君婉非要把这么一个小姑娘放在自己身边的原由。 无非是希望以此来让自己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让自己变得没那么冰冷。 虽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但君临也不会拂了两人的一番好意。 无非是身边多出了个小豆丁罢了,算不得什么麻烦。 更何况这小哭包还挺有意思的,年纪小还是赤子之心,倒是让君临没那么讨厌。 至于哪天真要嫌烦了,直接给扔回天机楼里,简简单单。 比起这些朴素的想法,君临心里也有些别的算计。 这几日自己也打听了,这个天天叽叽喳喳的小女孩是天机楼楼主的关门弟子,天赋卓绝,未来有极大的概率继承天机楼的基业。 功法传承自是不必多说,倘若和其打好了关系,届时等她上位。 想来弄到天机楼的真传也并非什么难事。 到时候帮她几次,也算是公平交易。 想着想着,君临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微眯的看向了屋顶,手搭在了腰间的金属令牌上。 下一瞬,令牌自动重组化作一把银白色的长刀。 君临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房梁。 没做任何犹豫,君临猛地朝气息消失的地方狠狠一劈。 银色的刀光瞬息斩碎了屋顶,将屋外的情况暴露出来。 视野范围之内,屋顶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与此同时,在砖瓦的碎片中,一张黑色的鎏金信封缓缓落下。 “墨缊纶那老毕登的信?” 虽是认出了信封的出处,君临还是谨慎的将流影化作了一个托盘,接住了落下的信封。 先天真气更是环绕在周身,形成了一个无死角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君临才隔空以御物之术打开了信封。 “十张十万两的不记名银票,一封信。” 老毕登总算记起来要结账了啊,看来还没老糊涂。 暗自吐槽了一番,将银票放入怀中,君临才打开了信封。 “十月初十,天门山巅,武林圣会,英豪齐聚,灵芝现世,望周知。” “老毕登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算计,武林大会,灵芝。 啧啧,拿脚想都知道有多少麻烦,傻子才会去……” 未等君临吐槽完,院子里数着树叶的东方明月就急冲冲的冲了进来。 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担忧,见君临的身上沾了不少砖瓦的灰尘。 最近看了几十本江湖故事书的小姑娘又急了几分,忙跑上前。 “公子,你你你……没事吧,谁要杀你……别怕,这里是天机楼的地盘,我挡你前面,你快跑,没人敢在天机楼里拿我怎么样!” 看着一脸大义凛然似是准备赴死的小豆丁,君临一手捂着嘴,笑的肚子都疼了起来。 “扑哧!哈哈哈……” “小哭包,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银票吗!哈哈哈!不行了,乐死我了!” 一旁,满脑子都是各种江湖仇杀的东方明月好半天都没看见敌人的身影,反倒是一旁的君临笑的蹲在了地上。 缓过神来的小姑娘看了看大笑的君临,又看了看头顶被打碎的屋顶。 脸一红,小嘴一瘪,委屈道。 “你你你!你没事砸什么屋顶啊!吓死我了……” 看着一旁委屈巴巴的小明月,君临强忍着止住了自己的笑意,声音也温和了不少。 “一个许久未见的江湖同道来送了封信,都是干杀手的,手段激烈了点,把屋顶打坏了,吓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小姑娘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走到仍蹲着的君临身前,拍了拍君临身上的灰尘,气呼呼的开口。 “不理你了,屋顶你自己出钱修!” 看着一旁生着气却没走开的小孩,君临只觉得想笑。 脑子里甚至想到,等以后自己退隐了,也要生一个这么好玩的小女孩。 想着,君临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小明月的脑袋,换来了不满的轻哼。 “好啦,我修就是啦,等会请你去同福酒楼吃饭,就当赔罪了,可以不?” 见君临让步,小姑娘不仅没答应,反而侧过了脑袋,以后脑勺对着君临,低声嘟囔。 “酒楼什么的,谁没吃过呀。” 望着小豆丁状似不满的神情,君临脑中灵光一闪,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顿我亲手做的晚餐,可以不?” “五顿!” “成交!” “小哭包,说起来有点奇怪,刚才那情况你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是江湖仇杀?” 听到君临提起自己刚刚奇怪的反应,东方明月小脸一红,低着脑袋,一句话不说。 心里更是暗戳戳的想着。 “太丢人了,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怎么就不按书里的来呢!呜呜呜!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看小姑娘一副害羞的模样,君临也没继续追问,自顾自的朝着屋外走去。 “别数蚂蚁了,屋顶明天再找人修,先去和你师公一起吃晚饭,那糟老头子跟你一样,一天天的就惦记着我下厨。” 第22章 说书人 半月后,祁州,六角镇。 一间热闹的茶馆内,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小小的茶馆内回荡。 “各位客官,说多了四位仙人的故事,想来诸位都以聊熟于心。 近些日子小生知晓了一个新的故事,今日便同各位客人一同赏玩一番。” “不同于四位高高在上的仙人,今日所讲的故事是一个刺客的故事。 故事的序幕还得从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说起。 二十年前,大余上下掀起了一股改革的浪潮,在前任丞相张相的带领下,拉开了改革的序幕。 但事与愿违,同张相所期待的一帆风顺不同,改革尚未施行便受到了各方阻碍,其中又以富庶的江南氏族最为顽固。 江南的各大氏族使用了各种手段阻碍新法的实施,其中的腥风血雨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生才疏学浅,对此事亦不甚清楚,就不过多赘述了。 而今日所要讲的,属于刺客无名的故事也就此拉开。 十八年前,在忍让了两年无果后,嗜杀成性的张相放弃了原先温和的改革策略,转而采用了极其暴力血腥的激进手段,在江南的大地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通过各种手段,最终,在张相的咄咄逼人之下,忍无可忍的江南氏族在碧水湾打响了叛乱的第一战。 苦张相许久的江南各大氏族纷纷响应,拉出了数十万大军,正式谋反。 但张相是何等人物,运筹于千里之外。 江南氏族的反应早已在他的设想之中,反旗刚刚打起,早已准备多时的大军就开进了江南。 加之早已被策反的心腹,里应外合之下,短短一月之间,数十个江南大族便在大军的屠刀之下飞灰湮灭。 在张相的命令下,叛乱氏族的老人,孩子,孕妇,一个不留,纷纷成了刀下亡魂,更有传闻,连他们家中的鸡犬都没被放过,纷纷被劈成了两半。 连投降的叛军也被屠杀殆尽,烟雨江南化作了一片血色。 数百年积累的财富被瓜分一空,无数并未参与的世家同样被牵入其中。 整整数年的时间里,多达近百万人被安上了乱党之名,死在了屠刀之下。 鲜血将水乡的小渠染成一片血红,腥味弥漫在这片温柔的土壤上。 而今日故事中的主角,传闻中的天下第一杀手,刺客无名就出生在这片血色江南之中。 作为某个世家的小少爷,或是李代桃僵,或是早早的被送出。 在付出了不知道什么样的代价后,刚刚出生不久的无名被送出了江南大地。 在经历了无数困难之后,几经辗转,只是个婴儿的无名进入了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墨影楼的地界。 也因其绝佳的天赋,这位后来名动天下的刺客被墨影楼所收留,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传奇一生…… 坊间传闻,刺客无名同妖鬼相容,有着无数种不同的容貌,或是佝偻的老人,或是年轻的少女,亦或者是风度翩翩的江湖侠客,千面千颜,无人见过其真实的面貌……” 一张茶桌上,君临面无表情的听着说书人的讲述,一只手搭在腿上,手指习惯性的敲击。 “小哭包,吃完该走了。” 听的正入神的东方明月歪着脑袋看向了君临,脸上写满了兴致被打断的不乐意。 “公子,我还想在听会。” 说着小姑娘还眨了眨眼睛,一副我都懂,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样子。 见此,君临也不废话,拎起小姑娘的衣领就往外走。 “唉唉唉!!!不听了就是了,你快放我下来!” 走出茶馆,君临的脚步又快了几分,直到走到另一条街上,才将怒气冲冲的小姑娘放了下来。 被如此粗暴对待的东方明月刚想骂上几句,就看见君临脸上那冰冷的神情,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乖巧的站在一旁。 “才不是怕会被揍呢!!!师父说了,出门在外要听君临的话,小明月我这是尊师重道!!!” 一旁,君临犹豫了一小会,还是抱起小姑娘,几个闪身,出现在了客栈之中。 “你先在这休息会,我有事要去做。” “等等!” 未等东方明月说完,君临已经从窗户上一跃而出。 不明所以的小姑娘冲到窗台,打量了许久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茶馆附近的小巷之中,君临倚靠在墙上,脑中思绪纷呈。 可以确定的是,刚刚那个说书人绝对有问题。 如果说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三分真七分假,增添了大量艺术修饰,似乎倒也说的过去。 但刺杀丞相这等大事,在大余绝对属于禁令,了解之人极少,更不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这种公共场合广而言之。 更让君临困扰的是,说书人的故事太真了。 如果只是后半段的内容,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自自己成名以来,江湖上一直有着关于自己的各种传闻。 有不少传闻都是极其接近现实,毕竟自己自出道起就以墨影楼的杀手这个身份出现,这一切并不难猜。 但故事的前半段问题就非常大了。 江湖的各种传闻中都对自己的出身有所猜测,也因传言流传的不可控制性,故事出现了无数个版本。 但绝大多数故事中,自己都是个中年人或是老年人的形象,即使有将自己编为年轻人的,时间也同自己相差甚远。 而在刚刚那个说书人的口中,时间却奇迹一般的同自己所重叠。 而这也让君临感到极其困扰。 哪怕是君婉也不知道君临这具身体的身世到底是什么,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她更是没必要骗自己。 遑论穿越之初,自己记忆之中就是在顺着水流不断起伏。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眼前的说书人凭什么知道。 有理有据的说法让君临都信上了几分。 但多年来的谨慎让君临没有擅自行动,而是躲在了阴影之中,尽可能的理清自己的思绪。 是冲自己来的吗? 亦或者真的只是个巧合? 君临的内心是偏向第一种可能的。 但在思虑一二之后,君临忽的又笑了起来。 “身世不身世的同自己何干?自己说到底只是个穿越之人,无论前身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都只是他的事。 照说书人所言,江南的世家皆已死伤殆尽,早无幸存之人。 换句话说,原主并没有亲人存活于世。 自己承了他的因果,也为他杀了仇人,倒也算得上是因果两清。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寻苦恼,非要卷入这复杂的事情之中呢?” 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君临微微一笑,没再继续盯着茶馆。 一步踏出,走出了阴影,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栈,君临二话不说,抱起担心的小豆丁朝着远处掠去。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当夜,六角镇内大火冲天,杀声四起。 …… 一片树林之中,篝火熊熊燃起。 君临上下翻动着一只烤全羊,手中撒着调料,乐呵呵的看了眼对面时不时偷瞥两眼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这种给自己养的小宠物投食的感觉让君临感到极其有趣。 小姑娘吃东西时的模样简直跟个仓鼠一样,极具喜感,让君临久违的感到一丝放松。 第23章 行路 半月前,一封来自武林盟的信被送到了天机楼中。 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武林盟的长老会参照过往的习惯邀请天机楼前去观礼,见证新一任武林盟主的选举。 本来只是一件同君临毫无联系的事,但不知道天机楼楼主令长天抽了什么风。 说什么明月已经不小了,作为天机楼未来的继承人,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代表天机楼做些事情了。 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更是一脸兴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自己答应也就算了,小姑娘还兴致冲冲的跑到了君临身旁,拉着君临的手,眼珠子瞪得老大,眼神中满是期待之色。 如此,谨慎惯了的君临自是不可能答应,天机楼内高手如云,随便派几个都能保护好小姑娘,找自己这个一身麻烦的杀手干什么? 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哪曾想,君临刚拒绝,小姑娘眼眶一红,自己在一旁用手擦起了眼泪。 只是这样也倒也难不倒心狠手辣的君临,虽然跟小姑娘关系不错,但要说因为这点交情就让他去掺和这种麻烦事,绝无可能。 但生活往往只有更离谱,没有最离谱。 离谱他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生个儿子再生个女儿还不够,非得再生个十胎八十胎的,让人生充满了没法形容的傻呗事。 见被自己当做女儿养的关门弟子哭的梨花带雨,怎么哄也哄不好。 人过中年且没有子嗣的令长天一看这场景,当场就急了,目光狠狠的瞪向了君临。 更是拿出了君临欠他的令牌,名字也不要了,只要君临陪他的小徒弟去一趟武林盟,保护好她的安全,欠下那个的人名就算抵消。 事情一连串的诡异发展看的君临疑神疑鬼,怀疑几人是不是早有预谋。 但看小哭包那傻乎乎的样子,君临自觉不至于被这种傻子忽悠过去。 作为一名信守承诺的刺客,刺客无名从不拒绝持有令牌者这种自己能够做到的要求。 至于真要是做不到的要求,刺客无名要信守承诺,君临可不用。 但眼前这不算太难的事显然不必如此,君临也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不理解天机楼为什么会放心让自己照顾他们的继承人,但自视甚高的君临自然不觉得自己会照顾不好一个小豆丁,保管回去后还他们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 在约法三章后,君临就以天机楼客卿的身份带着东方明月朝着宁州的武林盟总部赶去。 一方面因为并没有什么人见过君临的真实面容,另一方面君临也有意给自己一个正道上的身份。 是以,这一次,君临并没有带上千颜,而是以自己真实的面容,挂名天机楼的客卿。 也算是为自己今后退隐早做打算了。 …… 早早离开六角镇的君临并不清楚六角镇发生的事情。 但一路走来,官道上越来越多的拿着刀枪棍棒的流民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近些年来,大余的气候愈发诡异,前一年大旱不止,后一年就可能洪水肆虐,冬天更是出现了雪比人深的奇景。 哪怕是在君临前世,极端的气候环境都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洪水,干旱,暴雪,每一样都会让不少运气不佳的可怜人再没有品味人生的机会。 遑论在这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反常的自然气候造成的就是大面积的死亡。 去年的冬天是君临印象中最冷的一年,最冷的时候连奔涌的澜江表面都升起了一层浮冰。 虽然没有具体的测温仪器,但按照君临的估计,最冷的时候澜江边上的气温降到了差不多零下二十多度。 又因为青州地处澜江北岸,空气湿度极高,不同于更北边的干冷,湿冷的感觉透入骨髓,让人难以忍受。 好在这样极端的天气只持续了十天左右,不差钱的君临和君婉都缩在青州城的小宅子内,全天候不停歇的烤着火,吃着火锅,还算滋润的度过了这寒冷的冬季。 但君临也知道,这个冬天,哪怕是青州城的富庶人家,都死了不少老人,病患。 遑论那贫穷的百姓,天寒地冻,柴火的价格也是一路飙升,买不起柴火的穷苦百姓只能缩于家中,彼此依偎,互相取暖,哪怕是死了也只有身边的人知晓。 或是挖个坑一埋,或是遵循古老的习俗直接投入澜江之中,回归江神的怀抱。 天灾之下,一切从简。 哪怕在悲伤,也好过因为丧事丢了性命。 对逝者的哀悼可以存于内心,或许以后,思念会如潮水一般不断侵袭。 但现在,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 君临知道,在古代的王朝,大灾是极易引发动乱的事情。 毕竟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管其他事。 在人的求生本能下,一切都可以被抛弃。 是以,路上有流民,君临并不觉得奇怪。 在没去天机楼前,他也遇上过不少流民。 这些人往往都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容枯黄,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精气神。 但数量如此之大,且手持武器的流民就明显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不想节外生枝的君临果断选择了带着身边的拖油瓶绕行,走起了山间的小道。 虽然不好走,但也不易惹上大麻烦。 至于些许山匪,君大爷表示自己最近正好缺点零钱花花,票子都是整的,换起来也怪麻烦。 初入江湖,怀揣着美好的期待与一腔热血,年幼的东方明月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加之每天还能享受到君临厨神级的定时投喂,小姑娘只觉生活是如此的美满,未来充满了希望。 离开天机楼去作为见证者参加武林大会是自己从小到大做的最为正确的决定。 君临不走寻常路的决定更是让小姑娘兴奋无比,只觉自己真正走入了江湖,如同书中的大侠一般,风光无比。 但小孩子的兴趣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初入山林时的兴奋早已消失不见,起初见到美景时的兴奋也都早已不复存在。 从小娇生惯养的东方明月何时经历过野外的艰辛生活。 哪怕君临对她还算照顾,小姑娘也没给君临多少好脸色,多次嚷嚷着让君临回官道上去。 从小在高危环境中长大的君临自是不会惯着她,两顿一揍,小姑娘顿时乖了不少。 虽然前世的君临也曾对这种教育方式产生极度的厌烦,但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这样的方式确实见效最快。 好在君临不是那种暴戾至极的人,虽然动了手,但都很有分寸,更多的还是偏向吓唬。 眼前的小哭包更是一吓就哭,是以,君临并没怎么为难她。 能起到效果,让小姑娘别瞎捣乱,对君临而言也就够了。 此时此刻,看着树下浑身脏兮兮还喘着粗气的小姑娘,君临也感觉颇为奇怪。 令长天和天玄道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培养眼前的小姑娘,却还是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带她出来认识江湖。 显然并非明智甚至可以说犯蠢的做法,让君临本能的产生了怀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些什么算计。 到底是天机楼的继承人,不能真给人养歪了,以后也还指望从她这弄到功法,可不能把关系搞太僵了。 想着,君临走到了小姑娘身前,微微蹲下了身。 “小哭包,上来吧,宁州路可不近,按这速度我们怕是没法按时到了。” 委屈了数日的小姑娘微微抬头,看着蹲着身子的君临。 在纠结了不到三秒后,乐呵呵的爬了上去。 “穿过云栾山脉,便是宁州了,到时候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剩下的路我们坐马车去,你觉得可以吗?” 身后传来轻哼的声音。 对于小姑娘傲娇的举动,君临也懒得计较,脚下加快了几分。 天空阴云密布,再不快点,怕是得落个一身湿,真要给这拖油瓶弄生病了就更麻烦了。 得快点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第24章 山中道观 不同于想象中的大雨,纷纷扬扬的大雪如期而至。 瞥了一眼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君临暗道一声晦气。 算算时间也才农历的十月,宁州的位置也算不得靠北,竟是下起了雪来。 该死!总不能是自己这霉运发挥的作用吧!不能啊! 冷风呼啸着刮过身侧,带来一丝丝凉意。 “大坏人,下雪了唉!好漂亮的雪花 。” 转过头瞥了眼身后兴致勃勃的东方明月,君临没有打破她的兴致。 而是打量起了四周,放眼望去,群山连绵,看不见山的尽头。 此时此刻,君临已在暗暗后悔自己先前进山的决定。 但哪怕是做错了,也肯定不能是自己的问题,只能怪这贼老天不给面子。 又不是幽州,十月下什么雪,贼老天脑子肯定又抽抽了。 谢特!该死的霉运!竟然在这等着我! 大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不断降低,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山间已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看着这一切,君临愈发沉默,真气透体而出,尽可能的让身后的小姑娘感到一丝丝温暖。 看了看小姑娘身上单薄的衣裳,君临又急了几分。 目光不断打量四周,想寻个能避雪的山洞。 两个时辰后,积雪已经盖过了脚踝。 背上的东方明月也没了最初的兴致,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起,缩成了一团。 虽然不清楚天机楼的功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行,但显然,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并无真气,身体也没有多少锻炼过的痕迹。 气温这般骤降,身体怕是受不住。 看着愈发难受的小姑娘,君临输送的真气又多了几分,让小姑娘舒服的轻哼了一声。 呼出一口热气,白气瞬息被吹散。 在君临的感知中,比起两个半时辰前,此刻的体感温度下降了足有二十度。 如此夸张的气温骤降明显很不正常,也让君临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雾霭。 雪愈下愈大,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来的意思,气候的变化让出山变得更难。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一间有些许破旧的道观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道观中有点点火光若隐若现。 突然出现的山间道观猛地引起了君临的警惕,前世看过的种种故事第一时间浮上心头。 君临的双眼中浮现出点点星光,透过星光看世界,道观依旧是道观,并没有变成其他奇怪的东西。 目光遥遥看向远方的路面,一条山间小道上,尚未被大雪覆盖的脚印若隐若现。 两排脚印,一深一浅。根据大小,君临猜测应该是一男一女。 倘若只有自己一人,这般天气也阻碍不了自己的步伐,但身后还背着个小拖油瓶。 却是得找个地方给她取取暖才是。 在犹豫了一小会后,瞥了眼身后脸冻的发紫的小姑娘,君临踏着步伐朝着道观走去。 在君临的刻意控制下,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堂堂先天宗师 ,驾驭天地之力,便是真有鬼怪作祟,也是它躲着我,岂有我躲着它的道理? 区区邪祟,未入先天老子就杀过不少,现在又岂会怕它?真要敢出来,脑袋都给它扬了! 至于人,莫不是还能在此遇上陆地神仙不成?” …… 在将流影握在手中,感知放到最大后,君临才推开了道观的大门。 穿过前院,进入了道观的大殿。 推开紧闭的屋门,一股暖气迎面扑来。 入眼,大殿的神像下方,一团篝火熊熊燃烧,两个望之二三十岁的男女正坐在火堆旁烤火。 男子一袭白衣,长发如墨,面容精致,眸光璀璨,气质温雅,望之恍若谪仙临凡。 哪怕坐姿很是随意,都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仙临凡尘的既视感。 一直以来,君临都觉得自己算的上是比较帅气,不说登上什么江湖美男榜,至少也是十里八乡最为英俊的一个。 但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是自己肤浅了。 在看了一小会后,来自男性的自尊让君临本能的给此人打上了小白脸的标签。 目光也移向了一旁的女人。 女人一袭红裙,身形小巧,长发及腰,眸光清澈如水,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女人也算的上很美,但比起她身旁的男子,无论是容颜还是气质,都要差上几分。 君临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格了两瞬,手本能的搭在了腰间的流影之上。 后天巅峰。 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坐姿随意的男人。 看不出境界,最少是先天,实力大概率在自己之上。 脚往后退了一步,以确定自己随时都能撤离。 屋外呼啸的冷风顺着打开的大门吹入屋中,冷冽的空气冻得身后的小姑娘直打哆嗦。 火炉旁的红裙女子也缩了缩身子。 一旁的男子先是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了女子身上,才微笑着看向了门口的君临二人。 “这位小哥,天寒地冻,小妹妹看着也不是很舒服,进来烤烤火吧。” 男子笑的很温和,充满了亲和力,手中也没拿武器,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转头看了眼屋外越来越大的暴雪,君临还是走了进去,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动作轻柔的将冻僵了的东方明月放在一旁,将自己时刻保持温热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目光却是一刻也不曾从对面男子身上移开。 见君临如此警惕,男子也不恼,身体稍稍往后靠了些,以此展示自己的诚意。 见状,君临朝他点了点头,先天真气涌出,为小姑娘调理着身体。 多少也带了几分展示自己并不好惹的意思。 火堆对面,看见君临透体而出的先天真气,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依旧目光温和的看着身旁的女子,目光中充满了温情。 红裙女子在先天真气透体而出的时候就是猛地一惊,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目光更是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见他没什么反应后,女子才放下心来,小声和男子说着些什么。 对于两人的互动,君临也配合的装作没有看到,悉心照顾着面前的小姑娘。 被君临护着的东方明月也察觉到了君临举动的不对劲,一句话都没问,配合着君临的动作。 只是肉眼可见的,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两边各行其事,倒也相安无事。 第25章 治疗 对君临而言无往不利的长春功在小姑娘身上却是没有多少效果。 加之君临从小到大鲜少生病,出来时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并没有随身携带药物。 从未在没有药的情况下照顾病人的君临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感受着怀中不断升高的温度,听着小姑娘越来越低的声音,君临显得无比烦躁。 一旁,对二人颇为好奇的红裙女人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 目光看向了君临怀中的东方明月,小姑娘脸颊通红,身上已有了快要抽搐的表现。 女人走至一起的男子身旁,小声嘀咕了两句,似是还发生了点争吵。 女人二话不说往男子脑袋上就是一巴掌,逼着男人不得不点头。 在男子点头后,红裙女人就起身翻起了自己的包袱,拿出了个小瓷瓶,走到君临身旁。 “这位公子,小女子云溪,略通医术,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为令妹看看吗?” 云溪?熟悉的名字。 相关的资料顿时在君临脑中浮现。 华山剑派掌门第六位真传弟子,号称华山大姐头,声名狼藉。 如此,就对的上了。 如果这个女人是华山剑派云溪的话,那边那个让自己看不明白的男人就只能是那天人榜排名第四的花间剑仙——归无影了。 绝世的容颜,谪仙的气质也能同他的资料对上。 人的名树的影,华山剑派虽不一定有多干净,但至少声名在外,是个颇为正派的宗门。 即使是为了宗门声誉考虑,想来也不会坑害一个小姑娘。 复杂的思绪在脑中飞快闪过,君临朝着云溪行了个礼,表现出一副颇为郑重的模样。 “云姑娘,家妹就拜托你了。” 一旁,为人算的上善良的云溪接过了君临怀中的东方明月,将她放在了一片干茅草上,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在君临的注视下,云溪在检查了一圈后,打开了手中的瓷瓶,取出了颗药丸喂入东方明月的口中。 不一会儿,小姑娘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小姑娘睡了过去,云溪才将君临和归无影的大衣一起盖在了她的身上。 一连串熟练的操作看的一旁的两位先天高手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 做完这一切,未等君临开口询问,这位华山派高徒就朝着旁边指了指,示意他去旁边交谈,不要吵醒了睡着的小孩。 早已酝酿好情绪,也策划好了接下来该扮演什么样一个角色的君临果断点了点头,走至一旁。 见云溪走了过来后,他忙装出一副无比焦急的模样问道。 “云姑娘,不知舍妹的身体……” 云溪捋了捋垂落的头发,声音轻柔。 “公子不必担心,令妹的症状是因为骤降的气温导致的风寒,我已经给她喂下了治疗的药物,睡一晚上便可以恢复。” 听了这话,君临好似整个人松了口气一般。 又一次向云溪行礼道。 “云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闻言,云溪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声音也轻快了几分。 “都是江湖同道,相遇即是缘分,能帮自然就帮了,就当交个朋友,朋友多了也好办事不是吗?” “云姑娘所言甚是,您的恩情我记下来了,今后必有厚报,如您这般侠义心肠……” 一旁,本就因救人而沾沾自喜的云溪在君临的一番夸赞下愈发变得飘飘然而不知所以然。 本性飞快暴露,拍着君临的肩膀大大咧咧的开口。 “你小子说话好听,叫什么云姑娘,叫我云姐姐,你别看我没你们厉害,但我可是华山的大姐头,平时在华山说一不二,连掌门都得让我几分。 看到那边那个死男人了不,他是我夫君。 我跟你说,别看他长得歪瓜裂枣,那一身功夫可不简单。 江湖之中名气也不小,花间剑仙听过没? 就是他了,有事报他名字准没有错。 怎么样,这大腿够粗吧,以后有没有兴趣跟老娘混,保管吃香的喝辣的……” 这位华山派大姐头一连串自报家门的行为给君临都看傻了眼,思考了许久的腹稿竟是无一能用的上。 余光瞥到不远处归无影愈来愈黑的脸色,自知今日不报家门怕是不好过了的君临忙补救道。 “云姐姐,小子君临,这是舍妹明月,师承天机楼楼主令长天,此番是代表天机楼去参加武林大会。” “嗯???” 随着天机楼的名号被报了出来,华山派的两人脸色皆是一变,云溪更是惊的捂住了小嘴。 未等云溪发出进一步的感慨,说出更多离谱的话。 深谙自己师姐本性的归无影已经黑着脸出现在了云溪身后,声音冰冷。 “君公子,可以先请你回避一下吗?” 看着面若冰霜的归无影,君临颇为同情的看了眼云溪,做出了一副请的姿势,走至东方明月身边,配合的以真气形成了一个护罩。 原处,云溪不敢相信的看着君临远去的身影,叛徒! 亏我救了你妹妹!也不知道帮我挡一挡!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寒气,云溪本能的缩了缩脑袋。 干笑着转了转头,尽可能的朝自己师弟挤出了副好看的笑容。 “那个,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 “相公是吧!” “啊啊啊!你轻点啊!!!谋杀师姐了啊!” “华山大姐头是吧!掌门也要让你三分是吧!”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歪瓜裂枣是吧!!!怎么,跟我一起出门委屈你了是吧?” “疼疼疼!!!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 …… 吃瓜的本能让君临探出了真气屏障,竖起了耳朵。 杀猪般的哀嚎听的君临一愣一愣,脑中想象着云溪的惨状。 想着云溪也是因为帮自己才挨揍的君临想着要不要去帮忙拦一下。 刚转过头脑袋又转了回来。 辣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鼻青脸肿,虽然声音很大,但云溪脸上一点伤都没有。 说是挨揍,倒不如说是在调情。 看似打得凶,实则根本全是在装样子。 想起前世的一些人,君临默默的缩了缩身子,双眸中更是带上了点点星光,双眼瞪得老大。 现场直播,不看白不看!!! 一边看,君临一边在心中感慨。 这华山剑派的两师姐弟真是够会玩的!!! 佩服!佩服! 第26章 雪狐 许久,远处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君临懂事的把脑袋缩了回去,一副自己在认真照顾病人的模样。 全神贯注,脸上满是关心之色,望之就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没一会儿,归无影走到了君临的身旁,拱了拱手。 “让君公子见笑了,我师姐赤子心性,如有怠慢还请见谅。” “不不不,是云姑娘帮了我和舍妹大忙才是,今后天机楼必有厚报……” 未等君临说完,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叫什么云姑娘,要叫云姐姐。” 目光看向墙角,刚刚还一副医者仁心的云溪此刻正蹲在墙角,手里画着圈圈,嘴中一刻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见归无影瞪向她,她也不甘示弱的瞪大了眼睛,一副老娘不服的模样。 在继续聊和慰问一番之间,君临选择了直接问。 “云姐姐她……” “不用管她,她脑子多少有点毛病,日常犯病。” “姓归的!你脑子才有毛病呢!再敢瞎逼逼,老娘揍死你!!!” 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对于别人的家事,君临果断选择了沉默不言。 俗话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对比,君临顿时觉得自己心情都好了不少。 比起云溪,自己身旁的这个小拖油瓶简直是又乖巧又懂事,实在是太幸福了。 根据快乐守恒定律,君临快乐了,对应的归无影的脸又垮了不少。 简单的一番套话后,又怒气冲冲的朝着墙角走去。 屋内又响起了乒铃乓啷的声响,其间更是夹杂些许惨叫。 …… 半个时辰后。 两名华山派的师徒皆是头发凌乱,双眼通红。 看的君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咯咯咯!!!” 正当此时,沙哑的笑声传至耳边。 让君临猛地一滞。 奇怪,我笑出声了吗?不应该啊,我可是专业的杀手,除非太好笑,不然不可能出声才是。 顺着笑声望去,一只双目通红的雪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未等君临有所动作,漫天的花瓣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花瓣在空中舞成一条长龙,直冲雪狐而去。 只一瞬,粉色的长龙便吞噬了雪狐,将其捆成一个粉色的小球。 只见归无影轻轻一招手,裹着雪狐的小球便飞回他的手中。 花瓣散去,一只虚弱无比好似被吸干了精力一般的银白色小狐狸便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归无影先是朝着君临轻轻一笑,就将小狐狸递给了一旁的云溪。 “师姐,这小妖怪长得还挺漂亮的,你要留着吗?” 云溪摇着头接过了自己师弟递过来的小雪狐。 下一瞬,君临的瞳孔猛地一缩。 接过雪狐的云溪先是笑嘻嘻的欣赏了一番,在不经意间手一拧,小狐狸就失去了生息。 一旁的归无影更是习惯性的吐槽道。 “这么可爱的小妖怪,就这么杀了怪可惜的。” “反正都要杀,不如给它个痛快。” 一旁,震惊了一瞬的君临神色又平静了下来,看向云溪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些许欣赏。 在君临的认知中,短时间的相处,这位华山大姐头给他的感觉应该是那种善良无比的正道侠女,同情心爆棚。 对于自己和东方明月这种陌生人都能伸出援手,更是毫不在意的就把自己家底抖了个精光。 在乱世之中,不说是圣母,也算的上是半个猪队友。 就君临而言,他很喜欢同这种人打交道,因为这种人最好利用。 稍稍表现的可怜些,便能博得他们的同情,为自己换来极大的方便。 若是在狠心些,还能利用他们的善心坑死他们的师长朋友,最终坑死他们自己。 也就是君临的良心还没彻底丢光,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这些人仍保持着最低的尊重。 不然这世间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孤魂野鬼。 但眼下云溪果断的行为,属实是有些出乎君临的意料。 对于如此可爱,且今日并没有做什么的雪狐说杀就杀,行事倒是颇为果断,对待大是大非也拎得很清楚。 自古人妖不两立。 这句话在大余绝非一句笑话,亦不是可以被改变的事情。 初次接触这些时,看着书里关于妖的记录,君临并不是多在意。 毕竟在后世无数动漫、小说、电影的渲染下,他对妖也有自己的认知。 在他想来,大余的妖也不会有多少不同。 无外乎是多年的仇恨过分渲染了妖的可怕。 妖作为一种生灵也有自己的思想,有着同人类和睦相处的可能。 缺的只是一位足以改变世界的圣贤罢了。 但事实狠狠地给了君临几巴掌。 十几年的生涯里,君临数次因为妖怪深陷绝境,也因此欠出去了四个名字,至今也只还了两个。 在大余,妖以人为食,精气,精血,鲜肉,骨髓…… 人身上的一切在妖眼中都是最好的食材。 倘若长时间不进食人血或是其他,妖就会变得无比虚弱。 两者天然对立,几乎没有调和的可能性。 更无解的是,绝大部分的妖并非君临前世动漫中那般开化,有着自己的思想。 在大余,妖并非如前世那般,由通灵性的万灵进化而来。 妖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泛指,由无数种族共同组成。 不同于人类世界的普通动物,妖天生双目通红,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力量也远强于一般的动物。 更是可以以人类为食,进而增强自身。 完全不符合进化论的特性让君临一度怀疑起了这些妖是否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的。 但因为对妖的了解过少,且只是个猜测,君临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些妖没有人类的礼义廉耻,思维一片混乱,无法融入文明之中。 绝大多数妖都只遵循着自然界最根本的原则——弱肉强食。 只有极少数天赋极其异凛的妖拥有着些许思维上的灵性。 但这仅有的灵性,也被它们用在了如何更好的进食更多的人类上。 两族的战争持续了数千年之久。 妖虽占据了先天上的体魄优势,但人也开发出了无数修行的功法。 也因妖之间混乱不堪,无法联合作战,全都各自为战。 在八千年前,先人经过数代的努力,将全部的妖族都给驱赶到了极北之地。 更是花费了三百年的时间在极北打造了坚不可摧的绝境长城。 第27章 妖族 长城绵延数千里,高达百丈,由无数大能之辈共同铸就,设下了大量法阵,可谓是坚不可摧。 起初,绝境长城由人族各国共同派兵驻守,一旦加入其中,立下誓言,便是终生效忠,再无退出的可能。 驻守的军队亦因此被世人所敬重,万国共尊,为其追加了长城守卫军的封号。 但妖族本就难以开化,被驱赶到一处后不仅没有同心协力共同进攻,反倒各自厮杀了起来。 加之极北之地恶劣的天气造成了妖族大量的减员。 在最初还有大量妖族本能的想前往温暖的南方定居,冲击着长城。 但随着妖族数量的减少,久而久之,来进攻长城的妖族也越来越少。 人们对长城守卫军的重视也越来越低。 从最开始的主动派军队前往,到后来的遣送囚徒,再到最后的流放。 加之人族内部战争不断,各国不断厮杀,无数国家都消失在了战火之中。 时至今日,只有少数几个传承极久的大势力还有些许关于妖族这段往事的记载。 哪怕是墨影楼亦没有相关的记载,君临能够知晓这些,还是因为前段时间闲来无事,在天机楼藏书库翻到了些许。 现如今的人们对妖的认知,大多都是那些躲藏在山林之中,袭杀人类的妖怪。 这些妖都是当初侥幸躲过了大清扫,一代代繁衍,在人类的世界得以苟延残喘。 是以,在现如今的各大势力眼中,妖只是一群孤魂野鬼,杀之不尽,却也没多大的危害。 加之其数量稀少,毫无教化的可能,比野兽还要野蛮,遇之斩杀即可,完全没必要为之设立相关的机构。 …… 在随手拧断了雪狐的脖颈之后,见君临目光有些呆愣的望着自己。 云溪只当天机楼的年轻人没见过妖怪,可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为了避免误会,云溪还耐心的向君临解释了一番。 回过神来的君临也配合着点了点头,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加之时不时的恭维几句。 惹得自封华山大姐头的云溪心花怒放,一个劲的跟君临说着自己知道的关于妖的故事。 另一边,归无影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装萌新的小子同自己那蠢师姐热切的交流。 在以风花雪月为修行之道的归无影眼中,每个人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气。 如自己的师姐,望之就蠢的一批。 而眼前这个自称天机楼客卿的小子身上满是盖不住的杀气,浓郁的杀气近乎凝成了实质。 如此庞大的杀气,平日里必是杀人如麻,从小就是个杀人的好手,从出生起怕是就开始跟着大人在江湖上行走了。 这小子杀过的妖怕是比自己那蠢师姐见过的都多。 归无影上一次见到拥有如此庞大的杀气之人,还是几年前在边塞遇上的一位将军。 更让归无影无法理解的是,在这小子进门的那一刻。 自己那从未出错的灵觉竟是疯狂示警。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望之不到二十岁的小子竟然有杀掉自己的可能,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从这小子绷紧的肌肉来看,他显然也觉得自己极其危险。 由此不难推测,必是这小子身上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足以威胁到自己。 是以,对于发生的一切,归无影都只是顺其自然,没有做多少干涉。 直到看到那个女孩怀中那枚代表天机楼楼主的令牌,归无影悬着的一颗心才放松了不少。 天机楼的楼主令,归无影曾有幸见过一回,其上玄之又玄的气息却是无法造假。 这小女孩能持有这枚令牌,必然在天机楼有着极其不俗的地位,而眼前这个自称她哥哥的小子怕是就是天机楼培养的当代行走。 多半肩负着保护这个小女孩的职责。 只是,如此重要的两个人,天机楼又怎么会让他们单独出来,连准备做的也不是很充分,倒是颇为奇怪。 哪怕天机楼的名声在响,少年倒还好说,这小女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亦或者说,天机楼的真正目的是这少年而非这个女孩? 不谈这些,这少年如此年轻便破入了先天之境,天赋怕是比之自己也是丝毫不差,甚至更在自己之上。 当真是不同凡响,倒是可以结个善缘。 抱着这样的想法,归无影并没有阻止自己师姐同君临接触。 …… 在君临和云溪的轻声闲聊之中,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一旁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渴...好渴...” 细若蚊音的童声在一旁响起。 听见声音,君临忙走至醒过来的东方明月身旁,以真气将水袋中的水升至温热,手忙脚乱的把水袋递给了小姑娘。 一旁,云溪黑着脸看着这一幕,上前恶狠狠的瞪了君临一眼,拿过水袋,动作极其温柔的给小姑娘喂起水来。 一边喂还一边哄,让小姑娘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一旁,君临尴尬的挠着头,一时竟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直到云溪又瞪了他一眼。 “没看见小明月身上这么多汗吗,不知道拿块干布过来吗!” 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君临本能的哦了一声,在包中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毛巾。 正当他准备撕下自己衣服时,云溪如同看废物一般的看了他一眼,走至一旁,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替小姑娘轻轻擦拭起来。 “看什么看,头转过去!” “哦” 晕乎乎的被一顿指挥,君临尴尬的走到了归无影身旁蹲了下来,两个大男人一阵对视,都看见了对方眼中那复杂的思绪。 唉!*2 “那女人就这样,君公子你别在意哈。” “归兄此言差矣,我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人,有云姑娘照顾舍妹,我也能放心不少,还是该多谢你们才是。” 听了君临这话,归无影嘴角也勾出了一丝笑容。 “无妨,这蠢女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就当交个朋友便是。” “归兄倒是大气。” “君公子也不差。” “叫我君临便是。” “为兄我痴长你些许岁月,不知可否唤君公子一声老弟。” “归兄请随意。” “君老弟!” “归兄!” “哈哈哈”*2 “笑什么笑!都tm给老娘闭嘴!吵了病人,老娘宰了你们!” 第28章 花魁 在云溪简单的帮退烧的东方明月擦拭了一会后,昏昏沉沉的小姑娘又睡了过去。 屋外呼啸的寒风似是又大了几分,刮的木质的窗台嘎吱作响,老旧的大门也时不时晃动几下。 冰冷的寒风顺着缝隙刮了进来,带着丝丝刺骨的冷意,让大殿内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见状,君临起身在大殿中翻找了一圈,在跟不知名的神像打了个招呼后,将祭祀用的案桌推至门前,堵在了大门上。 一旁的归无影见状也找了几块满是灰尘的木板,简单的清理了一下后,钉在了窗户上。 火堆旁,见熟睡中的东方明月缩了缩身子,云溪将自己的大衣也脱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看着这一幕,归无影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一旁的君临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默默的在心中把利用这俩人的计划给按了下去。 刺客做久了,都有些记不清该怎么做正常人了,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能不能杀掉他,有没有利用的可能性。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这次就算了,下次继续! “君老弟,这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跑这深山里来了?” 见归无影问的只是普通的问题,君临也没装傻,跟这位声名远扬的花间剑仙闲聊了起来。 “本来走的是官道,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走来,沿途的流民越来越多,一个个手持武器,拦在官道上,大有造反之势。 我们兄妹二人不想惹事,就想着从深山老林中穿行,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却也好过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哪曾想这天气说变就变,竟是下起了暴雪,若是只有我一人倒也还好说,但小妹年幼,却是受不住风寒。” 听着君临的叙述,归无影也不知道到底信了没信,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暴雪,这位天人榜第四的大高手明显也是怨念颇深。 “这些年来的天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这雪一下,也不知道又得有多少花月之地中道崩殂。 哎,太难了,真不知道那些衣不蔽体的小姐姐们该怎么度过这寒冷的冬天。 在这寒冷的冬天,没有我温暖的怀抱,花月城的小姐姐们一定是痛不欲生,日思夜想,日渐消瘦。” “???” “咳咳咳!!!” “君老弟,你咳什么?该不会你还是个雏吧?这可不行。 我跟你说,想当年我还是个小奶娃的时候就已经深谙这花月之道。 可别小瞧了这寻花问柳之事,天地大道尽在其中,悟透了便是那陆地神仙。 只是为兄阅历尚浅,还不能参透天下的花月,还需多多努力才是……” “咳咳咳!!!” 看着归无影身后恍若红衣怨鬼一般的云溪,君临不住的咳嗽,想让他闭嘴。 哪曾想,归无影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一般,越说越起劲,甚至跟君临介绍起了大余的各大烟柳之地。 哪家的花魁有什么特色,活好不好,是清冷还是妩媚…… 栩栩如生的描绘听的君临都心动了几分,瞪大了眼珠子,很想在多听一会,为今后的幸福生活多打探打探情报。 但看着站在归无影身后浑身冒着黑气的云溪,君临果断的装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屑与此等浪人为伍。 终于,讲累了的归无影总算停了下来,打算喝口水。 刚一转头就对上了云溪那比包公还要黑的脸,两人四目对视,皆是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大殿内再次响起杀猪般的哀嚎。 这一次,攻守异位。 …… 这对华山师姐弟的相处方式看的君临是一脸懵逼,君临无法理解这两人到底为什么能互相忍着对方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但很显然,这俩人都是乐在其中,甚至可以说是极其享受这样的交流方式。 对君临而言,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有这么一场精彩的表演欣赏,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或许还是自己经验太少,不懂这些情侣间奇怪的相处模式。 没错,在君临眼中,这两逗比显然可以算的上一对情侣,或许归无影这种情场大佬他看不太明白。 但云溪对归无影的态度,眼神中不加掩饰的爱意,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 孤寂的夜晚也因为两人的闹腾多出了些许人气,两人的扭打约莫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再次以云溪在墙角画起了圈圈告终。 眼睛上多了个黑眼圈的归无影乐呵呵的坐回了君临身旁,继续吹嘘起了自己的光荣经历。 “瀚海楼的花魁月影精通音律,琴道实乃天下一绝,琴音贴近自然,近乎大道,曾引得百鸟朝凤,万灵沉醉…… 邀月楼的花魁星梦身材妖娆,妩媚无比,舞姿更是翩若惊鸿……” 看着喋喋不休的归无影,又看了看墙角委屈的盯着这边的云溪,君临果断打断了对各大花魁的评论,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归兄,你和云姑娘又为何也会深入这深山老林之中,从华山去天门山应该不经过祁州才是?” 听了这话,归无影脸上的表情一凝,一副晦气的模样。 “也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狗玩意,为了武林盟主的位置连脸都不要了。 把我的名字给挂到了墨影楼里,一路走来,我已经遇上了几十个不要命的杀手了。 这些个杀手手段一个个阴险狡诈,下毒,偷袭,扮成老弱病残…… 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给宗门的弟子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不少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小辈都中了招。 不得已,我只好单独绕路走了,真tn的晦气! 等武林大会结束,我说什么也要去拆了那破楼!什么单子都敢接!” 一旁,墨影楼第一刺客君临心里一阵mmp。 什么玩意,楼主那老毕登干的什么蠢事,竟坑老子!还好没暴露。 转念一想,君临又淡定了下来。 问题不大,现在自己已经挂上了天机楼的身份,跟墨影楼扯不上多大关系。 更何况本来自己也打算金盆洗手了,等找个机会就去把墨影楼那金池里的大金桶给搬回来,到时候看到大金桶提着就跑,回来慢慢洗! 什么?你说楼主那老毕登不同意? 也不看看谁的拳头更大,背靠天机楼还怕你一个小小的墨影楼不成? 胆敢不同意,关门放令老头! 什么?你说靠背景取胜而非个人实力胜之不武? 开什么玩笑,谁说背景不是实力的一部分?有背景不用,怕不是傻子? 带上几十个天机楼的先天去把金池搬空了不香吗? 以大欺小?人多欺负人少? 开什么玩笑!这分明是正义的单挑! 我们一群单挑你一个! 第29章 雪中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就这么瞎聊了半天,屋外的天空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相较于正常的夜晚,大雪铺就的世界本身就要明亮些。 白日更是如此,虽然没有太阳,但透过窗户也能看见屋外愈发明亮的世界。 早已不想再等了的君临走至窗边,稍稍打开了一丝窗户的缝隙。 冷冽的寒风猛地刮在脸上,吹散了身上的热气。 入眼,鹅毛般的大雪依旧在空中呼啸,近乎半人高的积雪更是看的君临心猛地一沉。 深吸一口凉气,君临猛地把窗户合上,脸色明显差了几分。 一夜未眠的云溪也注意到了君临的神色变化,轻声询问道。 “雪还没停吗?” “比昨夜小了些,但仍旧很大,更麻烦的是积雪已经有半人深了,这天气怕是没法离开了。” 听了君临的话,云溪也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屋外被白雪覆盖的山峦,小脸呆愣。 嘴中更是在不停嘟囔。 “完了完了!!!” 一旁,晕晕乎乎了一整晚的东方明月也醒了过来,此刻正坐在原地,目光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见小姑娘醒了过来,君临忙凑到一旁,学着昨晚的云溪温柔的给她喂了点水。 反常的操作吓得小姑娘一激灵,猛地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盯着君临。 看着后退的小姑娘,君临脸一黑,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云溪见此更是放声大笑。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君临如往常一般冷冰冰的把水递给了小姑娘。 “自己喝!” 这一回,小姑娘倒是很自然的接过了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对味了,大坏人没疯! 待小明月喝完了水,君临才出声询问。 “你好点了没,还难受吗?” 东方明月脑中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在迟疑了一小会后,点了点头。 见状,君临也没有多问,只是帮小姑娘把衣服重新裹上,就又坐到了一旁发起了呆。 全程看着两人交流的云溪忍不住的又笑出了声来,还拿手戳了戳归无影,指着君临二人。 或许女性确实是更擅长照顾孩子,又或者是云溪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没一会儿,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就亲切的聊了起来。 “云姐姐,你说昨晚我兄长他急坏了?真的假的,他平时那么坏,就知道欺负我,真的会急吗?” “小明月,你是没看到你哥哥昨晚那样子,手忙脚乱的,简直跟我那蠢师弟都有的一拼……”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发出轻嘁声,还时不时的往君临和归无影的方向看一眼。 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的两个先天高手一脑门黑线。 侧过了身子,不去看这两个叽叽喳喳的小鸭子。 “归兄,大雪始终不停,积雪也已封山,短时间怕是走不掉了,我们怕是还得在这道观内待上几天。” 见君临谈起正事,归无影也严肃了不少,脸上少了些许玩世不恭。 “这么大的雪,如果仅仅是我一个人,还能冒雪离开,但带着我师姐,还是留在这更安全些。” 对此,君临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 “麻烦啊。” “嗯” …… “归兄,麻烦你照顾一下舍妹,我们带的干粮不多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打点猎物来。” 归无影先是点了点头,紧跟着又若有所思的说了句。 “君老弟,你出去的时候注意一下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疑似妖鬼的生物。” 话落,君临的双目微眯,也明白了归无影话中的意思。 “大雪封山,人类困于山中,对于妖物而言,几个落单的人类就仿佛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绝世佳肴。 倘若山中本就藏有不少妖物,此番怕是要出大事。” 谈这些时,两人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朝着归无影点了点头,简单的同东方明月交代了一下,告诉她自己去打点猎物回来,君临便踏出了道观。 脚尖有点点水汽浮现,身影在林间不断穿梭。 …… “第六个!该死!狗比系统!” 温热的鲜血突兀的洒落在白雪之上。 以鲜血为中心,平整的白雪向下陷了不少,一头腰腹被洞穿的狼妖倒在雪地之中。 放眼望去,一片纯白的雪面多出了一块鲜红的污渍,也让人难免感到有些难受。 倘若是强迫症患者,此刻怕是已近乎癫狂,说什么都要把血迹抹去。 一棵满是积雪的大树上,君临眉头紧皱的看着地上的狼妖尸体。 不同于归无影的猜测,在他提起这事时,君临便知道,这山中的妖物怕是不会少。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系统面板上,状态一栏的四个大字不断闪着光芒。 姓名:君临 境界:先天(10\/99) …… 状态:霉运加身(持续触发中) ps:骚年,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可别死了哦! 狗比系统亦如既往的对自己发出了恶意满满的嘲讽,但同样如以往一般,无论自己怎么在意识中呼唤系统,它都只是这么一块面板。 就好似系统本身只是一段代码,完全不存在意识一般,但这明晃晃的字眼却又清楚的告诉君临,这坑货系统绝对是有意识的。 放弃了同自己的系统较劲,君临脑中不断罗列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并且飞速列出了n1到n99 但很快,这些计划又全都被君临给扫进了拐角。 不确定性太高,对云栾山脉,君临并无多少了解,加之气候的不确定性。 不确定因素过多,事情完全不在可控范围之内,计划很难按照设想进行。 作为刺客,君临早已习惯了将一切都规划好,尽可能的按照自己列出的计划行事。 即使有所变动,也仍在自己列出的各种可能之中。 而眼下这种几乎完全不可控的情况让君临感到无比的烦躁。 思绪一转,流影化作了一把长剑,飞至君临面前。 君临一跃而起跳在了长剑之上,飞上空中。 星光在眼中汇聚,极目远眺,视线穿过层层风雪,总算看见了山林的尽头。 心中有了打算,君临缓缓落了下来,朝着道观赶去。 自踏入先天起,君临便可以以御物之术在空中短暂停留,做到近似飞剑一般的操作。 只是消耗太大,速度还没自己跑的快,实用性极低,故而也就鲜少使用。 …… 熊熊的篝火依旧在孜孜不倦的燃烧,在这寒冷的冬日为篝火旁的两人带来了些许慰藉。 拐角处,君临和归无影二人小声的讨论着。 “归兄,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妖怪,但必然不会太少,到底有没有达到先天的老妖怪也无从判断。 外面的风雪也已小了不少,与其在这坐以待毙,等待可能存在的妖怪的围攻,不若强行穿过山林,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能判断山林外围离我们有多远吗?” “以我的实力,带着舍妹,全力奔行,约莫需要六个时辰。但要留下些许气力应付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按十个时辰算吧。” 归无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云溪,点了点头。 “按十二个时辰算吧,多留些真气,稳妥些。” 第30章 雪中杀伐 茫茫雪山之中,两个人影在山林之间飞速狂奔。 身后背着个人,山林也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路面上的积雪更是足有半人之高,天空中还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正常视线的能见度不足百米。 时不时还有阵阵狼嚎在林间响起,引得雪面松动崩塌,形成一场小型雪崩。 可以说是各种负面因素全部集中到了一起。 倘若换成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寸步难行,时刻有可能因为各种危险丢了性命。 哪怕是后天境的武者,也只能步履蹒跚,小心试探。 厚厚的积雪下埋的到底是山间的小道还是其他,根本无从得知。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显得无比的渺小。 但这都是对于普通人亦或者普通武者而言。 先天武者之所以又被称为先天宗师,便是因为,武者从踏入先天开始,道与天和。 同天地自然时时刻刻处在一种交融的状态,可以规模性的调动天地的伟力,以最小的消耗取得最大的效果。 而雪林中的两人显然都是位列武者顶端的先天宗师。 是以,哪怕是在这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两人也保持了极高的效率,在山林间辗转起伏,步伐轻盈。 每一步都精准的踏在了树枝上,在树枝弯折之间,以此为借力点,向更远处跃去。 倘若有普通人看到这一幕,怕是会以为山神降临,又跪又拜。 一袭黑衣的君临背着只有不到五十斤的东方明月,身形不断挪移。 余光扫视下,负重明显要大很多的归无影却是一点都不比自己慢。 甚至于从其轻松的姿态上不难看出,保持这个速度对他而言根本不费力。 只是简单的观察了一下,君临就发现归无影在力量的运用上要比自己强上不少。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修行的到底是哪种先天之道,但很显然,这种道极其贴近自然,以至于同样是在雪林间穿梭,这位花间剑仙显得更加飘逸,更加从容。 简单的瞥了两眼,君临也没太在意这些,能跟上就行,眼下的速度已经留下了极大的容错空间,问题不大。 至于说些许不如,那更为正常,自己还年轻,修行至今不过十几年,比不过这种老牌先天在正常不过了。 再过几年,再比不迟。 …… 野兽的啼鸣声传入耳畔。 君临前进的步伐缓缓停下,手搭在了流影的刀鞘上,目光冷冷的看向前方。 视线范围内,几十头双目血红的狼妖堵在前方,左侧一群红眼狐狸缓缓靠近,右侧的天空中,几头看不出具体种类的大雕呼啸而至,落在枝头,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四人。 不同的种族,同样的双眼,血红的双眼中满是对人类的渴望,暴戾而又阴冷。 望着这一幕,云溪果断的从归无影身上跳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银白的长剑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许发黑。 趴在君临背上东方明月见此也准备跳下来,尽可能的不给他添麻烦。 刚准备跳下,熟悉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小哭包,手抓紧了,千万不要松开。眼睛闭上,一会就好。” 小姑娘微微一愣,似是有些迟疑,但还是照着君临所说闭上了眼,手紧紧攥着君临的衣角。 下一瞬,长刀出鞘。 银白色的刀身在出鞘的那一刻化作无数碎片,星光环绕在碎片四周,在空中交织出一幅绚丽的画卷。 璀璨的星光,漫天的星芒在雪原之上乍现,美好而又危险。 上一瞬,星光璀璨,如梦似幻。 下一瞬,鲜血喷涌,血染雪原。 在悄无声息之中,几十头狼妖便失去了生息。 在倒下的那一刻,它们还维持着原先准备狩猎的姿势,目光中满是对人类血肉的渴望。 未等它们反应过来,杀戮便已结束,鲜血自脖颈的动脉喷涌而出。 滚热的鲜血浸透了白雪,染红了大地。 树梢,几头大雕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流影的碎片洞穿,跌落在树下。 几十块碎片在空中再次重组,交织,重新组成了一把血红的刀刃。 鲜血缓缓自刀尖滴落,在斑驳的雪原上浸出一个个代表着杀戮与鲜血的孔洞。 下一刻,长刀归鞘。 君临喘着粗气,声音却依旧无比平静。 “没事了,睁眼吧。” …… 另一边,在流影在空中变化的那一刻,归无影的瞳孔猛地一缩,余光紧紧的盯着君临所在的方向。 未等君临结束这场雪原上的艺术盛宴,早已迫不及待的红狐便扑了上来。 见状,归无影缓缓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漫天的粉红花雨在空中凭空浮现。 一瓣瓣花瓣围绕着狐妖高速旋转,形成了一道粉红色的龙卷,将几十头狐妖尽数圈在其中。 绚丽之中满是凛冽的杀机。 回旋的花瓣越转越快,将空中飘落的雪花都卷入其中,柔软的花瓣如刀锋一般割碎了狐妖的皮肤。 花海之下,点点殷红不断扩大,最终染红了下方的雪原。 下一瞬,花瓣散去,几十头狐妖身上满是细碎的伤口,尸体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带着腥臭的鲜血顺着小山流入雪面,将大地染作一片血红。 …… 属于杀戮的艺术在这纯白而又寂静的雪山之中上演,沸腾的鲜血如梅花般点缀在纯白之中,为这冬日的雪山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采。 如果说杀戮也是一种艺术,那在场的两人无疑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者以其为生,将高效的杀戮化作了习惯。 一者追寻道的美感,将花月融入了生活中的一切。 在云溪震惊的目光中,君临朝着归无影点了点头,再次向群山之外掠去。 雪原之上,归无影微微蹲下了身子,以最完美的礼节将自己的师姐背上了身。 “师弟……君小子他……” “应该是个杀手,刀刀毙命,每一击都精准的盯着要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加上他那一手对武器的操控,绝非是靠真气所能完成的,应该就是那传闻中的御物之术。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刺客无名。” 第31章 出山 随着归无影话音的落下,云溪的动作明显一滞,抓着他衣服的手也紧了几分。 脸上更是浮现出了些许担心的神色。 对自己师姐无比熟悉的归无影本能的安慰道。 “不用担心,他不是冲我来的。我的望气之术你是知道的。 自他们进道观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他,他对我们没有恶意,应该只是恰巧遇上了。 无论是江湖的传闻还是短时间的相处,都可以看出来刺客无名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更何况那个小女孩身上的令牌做不得假,她那块令牌是天机楼楼主的随身令牌。 也就是说这小女孩有极大的可能是天机楼下一代传人。 而这两人会凑在一起,多半是发生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有极大的可能,刺客无名已经加入了天机楼。 换句话说,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随着归无影一番条理清晰的分析,云溪的眼眶猛地一红,声音也带上了些许鼻音。 “姓归的,发生了这么多……你你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害了你……我该怎么办……” 听着自己师姐的真情流露,归无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脚下又快了几分,紧紧地跟在了君临后方。 许久,缓过神来的云溪望着一言不发的师弟,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 “下次遇上危险告诉师姐我好吗?” 风雪依旧冷冽,呼啸的寒风将声音吹散。 回应却是久久不曾传入云溪的耳中。 茫茫的雪山之中,只有冷风的呼啸声回荡不绝。 …… 大雪一点一点散去,冬日的第一缕阳光自乌云的间隙射下。 灰色的天幕上空,一缕阳光好似利剑一般破开了浓云,照在了大地之上。 似是绝境中的一点希望,象征着一切的美好与期待。 或许是因为美好总是转瞬即逝,这一缕代表着温暖与希望的阳光很快又被浓云覆盖,消失在了天际。 但无论大地是否被浓云所掩埋,太阳始终在那,孜孜不倦的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阴霾可以遮盖一时,却无法将世界彻底掩埋。 天幕之上,风起云涌,层云的间隙之间,阳光抓住了每一点缝隙,将温暖洒向人间。 一会出现,一会又被浓云所遮掩,反复拉扯。 折叠的光线晕染出一幅绝美的画卷,如梦似幻。 可惜,良辰美景却是无人欣赏。 看似安宁而又和谐的雪林亦是暗藏杀机。 …… 倘若从高空俯瞰,整座云栾山脉都被白雪所覆盖。 其间有一小片凌乱的红点,打破了整幅画卷的和谐。 视线拉近,一片血泊之中,一群红眼的妖物正肆意的享受着这上天赠予的美食。 可惜,在妖物的世界之中,从来都不存在谦让一词。 撕咬争抢之间,几只妖物又因为食物的归属彼此争斗了起来。 沸腾的鲜血撒在了冻僵的尸体上,为洁白的画卷晕染上几抹殷红。 原始而又血腥,狂野而又符合自然的生存之道。 …… 山脉边缘,望着山脚的小镇,君临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许多。 相较于山脉的中心地带,越靠近边缘,积雪越少。 邻至山脚,地面更是连一丝一毫的积雪都没有。 正所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说的就是这么一个现象,虽然距离算不得多远,但天气,降雪的大小却是天差地别。 更让君临暗自庆幸的是,自己身上的霉运缠身好似失效了一般。 在一场杀戮过后,一路走来竟是一个妖物也没遇上,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转头看了眼身后小脸冻得青紫的东方明月,君临觉得很有必要尽快给她找个休息的地方。 而眼前的小镇显然就很不错。 一旁的两位师姐弟显然也是同样的打算。 也没过多交流,几人就朝着小镇的客栈走去。 …… 稍显简陋的客栈内。 在将小姑娘安置好后,为她准备了些许热水,熬了些简单的中药后。 君临便来到了客栈的客堂之中。 入眼,空荡荡的客堂内只有一桌人,正是同行了一路的归无影和云溪。 两人面前的桌上摆了十几盘菜,望之不是很精美,量却很足。 见君临自二楼走下,云溪热情的招呼他一起来吃些。 两日未曾进食的君临没有拒绝,坐到了归无影的身旁。 三个饿极了的武林中人皆是没有废话,嘎嘎炫起了面前的食物。 在客栈掌柜看怪物的眼神中,盘中的菜飞速变少,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被彻底消灭殆尽。 随着最后一颗青菜被吞入口中,云溪才放下手中的筷子,极其不雅的打了个饱嗝,感慨道。 “活过来了。” 一旁刚刚七分饱的君临见此,同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做出一副自己很满足的模样。 主打一手合群。 …… “君小子,你云姐姐我要先赶去天门山了,这是我给小明月准备的药,你拿着。” 接过云溪递来的药包,君临顺口问了一句。 “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话落,敏锐的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君临就发现这位大大咧咧的华山大姐头正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 话语中满是怨念。 “天杀的墨影楼!那些个刺客简直无孔不入,离天门山还有不少距离,我们倒是无所谓,但给你和小明月添麻烦可就不太好了,怪危险的,你说是不是?” 看着云溪幽幽的目光,君临面不红心不跳,一脸淡定,仿佛自己对墨影楼没有一点了解一般,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云姐说的是,一群天杀的杀手!真该死…… 如果只是我自然不在意,但我还得照顾明月,确实不太安全。” 仔细打量了几眼怒斥墨影楼的君临,见其一副义愤填膺为自己二人打抱不平的样子,云溪也没再多废话。 起身,拱手。 “君小子,我们先走一步了,江湖再见!” 见状,君临也站起了身,朝着二人拱了拱手。 “山高路远,二位小心行事!” ……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君临嘴角轻笑。 “倒是两个趣人。” “掌柜的,再上几盘菜。” 一旁的掌柜见此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君临身旁,搓了搓手。 “客官,您看这银子?” 见状,君临随手拍下了几两碎银,挥了挥手示意掌柜去准备饭食。 掌柜眼前一亮,却是没有离开,小声道。 “客官,刚刚离开的那两位朋友也还没结账。” “?????” “我……” 一脑门黑线的君临又从怀中拿出了些许碎银,拍在了桌上。 “熬点流食,适合病人吃的那种。” “好勒!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第32章 流民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放我们过去?” 官道之上,一支约莫十人的小车队停在了一处由尖锐的树枝搭起的栅栏前。 前后共三辆马车,其中两辆上满是各种货物。 栅栏两侧,约莫三五百名流民在官道附近安营搭寨,十多个手持刀剑的流民青壮把持在栅栏后方。 …… 出了云栾山脉,两人在小镇的客栈中休养了三天,待小明月的身体彻底好转后。 君临才带着小姑娘再次朝着宁州武林盟赶去。 小小的小镇中连匹马都没有,无奈之下,君临只好买了头牛,让小明月坐在牛上继续赶路。 对近段时间自己的运气很有逼数的君临对此并没有多少意外,真要事事顺心,那才叫一个不对劲。 而奇怪的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同人们不期而遇。 对马都不抱希望的二人竟是在一个小镇内遇上了一个商队。 更巧的是,商队的目的地同样是武林盟,据说是在武林盟有熟人,打算去赚一笔江湖豪客们的银两。 在小明月期待的目光中,君临和商队的领头人简单的交谈了一下,使出了自己那凭亿近人的本事,轻易获得了一辆马车的归属权。 当夜,可怜的牛牛就泡上了红汤沸水浴,早早进入了西天极乐世界。 一路走来,在商队众人的鞍前马后下,君临过得倒也算滋润。 常年待在天机楼的小明月更是兴奋不已,天天瞪着个大眼睛,听着这些走镖的老手们说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 江湖豪侠,才子佳人,俊秀的少侠,风华绝代的侠女…… 将约定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侠客,为了一个约定独战十大门派…… 放荡不羁的绝代少侠,最终同佳人定下约定,抛下宗门,归隐江湖…… 故事中的一切都深深吸引了小明月的身心。 果然,江湖就该是这样的! 小明月我过得这么艰难一定是那个可恶的坏人的错!!! 走镖的镖客们大多也是人到中年,对于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都很是喜爱,乐的跟她说各种各样的故事。 倘若能收获小姑娘那崇拜的目光,更是能让他们心情好上数日。 遑论小姑娘的那个哥哥,望之就极为不凡,能带着年幼的妹妹行走江湖,绝非常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实在太有钱了! 出手阔绰无比,只要能搏得小姑娘一笑,便有极大的概率获得几两打赏。 赚钱嘛!不寒碜! 错过了这次,指不定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也就是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不然早就想着法子去自荐枕席了。 咳咳咳!!! …… 一连走了七日,路上都没有出什么问题,偶尔出现些许野兽,山贼,也都被镖客们轻易的解决。 顺畅的局面让君临一度怀疑自己的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明明状态一栏中,霉运缠身四个大字闪闪发光。 却始终没能遇上什么事情,让君临有一丝丝发慌。 就一般常规套路而言,这类负面状态越到最后越是危险,先前的暴雪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而距离状态消失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月,始终没什么反应让君临情不自禁的怀疑,这厄运是不是在酝酿一波大的。 又或者说,先前的暴雪已经耗光了霉运? 对于不确定的情况,君临习惯性的按照最坏的打算进行预测。 无论发生什么,时刻调整好自身的状态,准备个十套八套的逃生方案总不会有错。 …… 直到半个时辰前,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车外也传来了阵阵喧哗声。 马车内的君临才停下了修炼,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手拉住了因为惯性向前扑的小明月。 差点撞到脑袋的小姑娘猛地一惊,醒了过来,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君临。 君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奇的小姑娘刚准备探出脑袋,就又被君临拽了回来。 “坐好,小心成了别人的活靶子。” 被拽回来的小明月不满的瞪了君临一眼,轻嘁一声,只觉君临有被迫害妄想症。 小姑娘脑子里想了一堆,却还是乖乖的照君临说的坐到了一旁。 不一会儿,车队的车夫敲了敲车门,向君临解释起了外面的情况。 “君公子,官道上有流民拦路,规模颇大,已成匪患之势,老大正在和他们谈过路费的金额,您放心,很快就可以解决。” “又是流民?” “君公子先前也遇上过这种情况吗?” “祁州的官道上也有不少流民。” “那就奇了怪了,往年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如此堂而皇之的拦在官道中央收取过路费,朝廷竟然没有清剿他们,没道理啊。” “怕是朝堂之上出了什么问题。” …… 一旁的东方明月乖巧的听着两人的对话,待车夫再次关上车帘,才拉了拉君临的衣袖。 “君大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看了一眼有些担心的小姑娘,君临安慰道。 “不清楚,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跑镖,按说能解决。即使解决不了,你也不用担心,这世间还没几个敢让我交过路费的人。” 听了君临的安慰,小姑娘的脸色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又糟了几分。 想起一路走来被君临反向打劫的山贼,小姑娘只觉外面的那些流民未来一片惨淡。 “大坏人,流民已经很惨了,你别再欺负他们了,好吗?” 君临微微侧眉,瞥了关心起流民的小姑娘一眼。 本想习惯性的骂上几句,又想起前段时间自己把她坑进山脉里的事。 果断决定闭口不言。 见君临不说话,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起了流民多惨多惨,都是些可怜人,我们有能力应该帮助他们才是。 没一会儿,被吵的不耐烦的君临打断了小姑娘的叽叽喳喳。 “蠢货,你真以为外面那些人是你想象的那些流民? 就算是真的流民,你以为他们就是什么好人? 你信不信,如果没我跟在你身边,遇上流民,你绝对死的不会多好看……” 本想说教一些自己见识过得各种肮脏事情,一个九岁的富家小姐单独遇上流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但余光之中,小姑娘的眼眶已经红了起来,低着脑袋,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见此,君临也没了说教的心思。 纸上得来终觉浅,说的再多,不亲自见上一些,都不会有多大意义。 哪怕是很多接受过先进教育的成年人也是如此,唯有不断试错,方能对世界有更多的认识。 对于这么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自是不必多说,苛求过多反倒适得其反。 想着想着,君临又开始怀疑起了天玄道人让自己带小姑娘出来的真实目的,是不是就是想让她见识见识真正的人间。 欺软怕硬是世间最难以改变的事情之一,天机楼的大队人马出行,一路上的所行所见必然同现在会有极大的不同。 代表着江湖顶点的天机楼大规模出行,不说一路歌舞升平,最少也是国泰民安,和谐友好。 如果急于让东方明月这位天机楼未来的继承人成长起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在君临看来,如此多少仍有些牵强附会的意味。 天机楼以对命运的演算着称于世,天玄道人更是当世第一人,以命运之道成就陆地神仙。 这样的人,心思必然不会这么简单。 虽然想不清楚天玄道人真正的意图,但既然已经入局,向来不愿吃亏的君临自然会尽可能的让局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既然天机楼敢把继承人放在自己的身边,君临就敢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形状。 第33章 拦路 官道的正中央,两边的人马正在隔着木质的栅栏对峙。 商队的管事正和流民中的代表激烈的争论着。 “这位兄弟,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遇上了灾年,没了家业,但你们这样拦在官道上也不是个办法啊,若是让朝廷知晓了,岂不是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流民中的领头人是一健壮无比的中年人,身高七尺,身材健硕,面目狰狞,望之便不似什么好人。 颇有几分豹头环眼的面相。 面相凶恶的中年人一听这话,当即把刀一横,大有提刀便砍的态势。 见形势不对,商队一方的镖客也纷纷拔出了刀剑,警惕的盯着流民。 望着个个身强体壮的镖客,守在栅栏后的流民本能的退了一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增加点勇气。 到底都是一群流亡了许久的农民,一个个骨瘦如柴、 平日里便是逆来顺受,哪怕跟着老大干了几单,抢了些许财物。 但心中仍没什么底气,充充人数,壮壮声威倒还好说,真要他们跟这些平日里刀尖舔血的镖客正面厮杀,当即没了胆气。 没有立刻放下武器掉头就跑已经是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了。 对于下属们的胆怯,中年人并不意外,依旧目露凶光的盯着商队的领头人。 见此,跑商多年的领头人韩墨本能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冲动。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声哨响,几十个手持刀剑的流民乌泱泱的冲了过来,气势十足。 更让韩墨在意的是,带领着这批流民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红袍女人,望之就颇为不凡。 目光扫过,流民之中明显有几人显得同其他人完全不同,脚步沉稳,目光警惕,持刀的手亦是无比稳重。 见此,韩墨的心猛地一沉。 另一边,看见同伴们前来支援的流民皆是精神一震,兴致冲冲的朝着商队一方放起了狠话。 单对单他们不敢打,十个打一个他们还是会的。 敌人总共就十来个人,老大打两个,圣女打三个, 剩下的兄弟们一拥而上,一人一刀也能砍死他们。 “老兄!莫要冲动!莫要冲动!都是平民百姓,有什么话我们好好商量,坏了和气就不好了,你们要过路费是吧,我们给就是了。” 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韩墨果断选择了认怂,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明显胜算不大的情况下,与其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水,好好谈谈。 倘若遇上的是正常的江湖人士,哪怕是遇上山匪,这样谈一谈都能解决问题。 毕竟商道不是一锤子买卖,每次经过都交些保护费,细水长流,收益必然是远远高于一锤子买卖。 只是,这群流亡许久的流民显然是不太明白这些。 认怂的话刚刚说出口,中年男子的刀就提了起来。 “墨吞!把刀放下。” 赶来的红袍女子大声制止了流民首领的行为。 提起的刀再次被放下,被称作墨吞的流民首领颇为不解的看向了这个神秘的圣女。 考虑到自己的家业都是在这个所谓的红莲教圣女的教导下才得到的,墨吞从心的选择了如以往一般听她的指令。 绝不是因为自己在床上还是床下都打不过她的原因! 不是!绝对不是! 女子也不解释,转头看向了一旁暗自松了一口气的韩墨。 “一辆马车一百两白银,交了过路费就让你们过去。” “三百两!?” 给出了条件后女子就高冷的站在了一旁,不再搭理韩墨,似是多看他一眼便会被玷污一般。 望了望对面乌泱泱的人群,在犹豫了一小会后,韩墨走至君临所在的马车前,小声的同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打算放我们过去?” “君公子,这些流民望之不似善类,且人多势众,领头女子更是疑似入了后天的武者。 我知您有些武艺在身,但后天武者的实力远强于我们这些普通的练家子,实在是不宜招惹啊。 您可能没和后天武者交过手,他们拳能碎石,脚能裂木,其中的高手更是打人如挂画…… 能破财消灾,总好过在此平白丢了性命。” 望着眼前一个劲的跟自己吹嘘后天武者有多强多强的韩墨,君临陷入了深思。 “莫不是我以前遇上的都是假的后天?不都是一刀的事吗?我几岁入的后天来着,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坐在君临身旁的东方明月更是差点笑出了声来,强忍着笑意,身子一颤一颤。 “也就是说,你已经打算破财消灾了呗?” 韩墨颇为尴尬的点了点头,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君临。 “君公子,小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两车货上了。 这两车货物若是能卖到武林盟,价值足有千两。 但现在小的身上实在是没有银钱,您若是同意的话,小的想向您先借三百两。 您放心,小的可以将一车货物抵押给您,待到了武林盟交接了货物立马如数奉还。 我们春风商行在大余境内十六个州都设有分部,信誉绝对有保证。” 看了两眼面前卑微无比的韩墨,君临刚打算拒绝,便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拽动。 “你先等我一会儿,我稍稍思考一下。” “好嘞,小的就在马车外等候,您想好了随时叫我。” 随着帘子被放下,马车内变得一片寂静。 见小姑娘不说话,君临率先询问。 “怎么了?” 小姑娘一手捏着自己的衣角,脑袋低垂,声音也有些嗫嚅。 “按韩大叔说的把钱给他们吧,好吗?” 君临的目光微微一凝,声音也低了不少。 “凭什么?” 似是以为君临要打自己,小姑娘双手抱头,眼睛紧闭。 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疼痛,这才睁开了眼睛,声音又小了几分。 “你已经杀了好多好多人,我知道,那些山贼是坏人,他们想杀我,所以你杀了他们。 那些妖怪也是坏东西,所以它们被你杀了。 但外面的这些人只是些走投无路的普通农民。 如果没有天灾,他们本该在自己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为朴素的生活。 是天灾毁了他们的一切,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 杀了他们,你就真的成了那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如果不按外面的人说的做,你肯定又要杀更多。 外面的人不是什么坏人,你也不是。 我不想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坏人。” 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君临轻叹了口气,手伸了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丫头,可别后悔啊。” “韩管事,这是三百两的银票,你拿去吧。” 第34章 屠杀 官道正中央的栅栏前,韩墨手持着君临所给的银票,讨好的看向了对面的二人。 “二位,你们要的过路费我已经取来了,你们看这道……” 看着手持银票一脸讨好的韩墨,红袍女子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不愧是春风商行,身家就是不菲,竟随身携带数百两银票,果真是极为不凡。” “大人说笑了,小的就是个走镖的,南来北往,豪强林立,总得有些准备。” 对于韩墨识相的回答,这名所谓的红莲教圣女言笑晏晏,嘴角勾出了一抹妩媚的笑容。 “韩管事倒是个明事理的,此番管事为我红莲教的大业做出的贡献,教内必然不会忘记。 这三百两银票和这两车货物我们就收下了,管事的深明大义必将让您来世投个好人家……” 在红莲教三个字蹦出来的那一刻,韩墨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了下去,腰间的长刀也被拔了出来。 未等他来得及挥动,一把雕刻着火红色莲花的血色长剑已经划过了他的脖颈。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在人头落地的那一刻,韩墨的双眼还紧紧盯着正前方,满是警惕之色。 绝对的实力差距,加上对手突如其来的袭击。 刹那之间,这名跑镖二十余年的中年人就再也没了回家的机会。 红莲妖教,大余境内最大的邪教组织,名为邪教实为叛贼,善于鼓动人心,掀动百姓造反,推翻大余的统治。 更可怕的是,红莲教的高层全都是一群疯子。 在他们眼中,世界注定会被烈火所焚毁,唯有投身烈火,在红莲之中方能浴火重生。 在这即将被焚毁的世界之中,一切的礼义廉耻都没有其存在的价值,唯有释放真我,回归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才是人间正道。 近乎癫狂的教义也让他们显得极为疯狂,或许上一秒还相谈正欢,下一秒便是刀剑加身。 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所言所行全凭心意,没有一丝一毫的约束。 哪怕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刺客,遇上这些人也要怵上三分。 …… 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红袍女的眼中满是兴奋之色,纤细的皓腕轻抹脸颊,带起点点血迹。 沾着新鲜血液的手伸至嘴唇,长舌轻舔,显得愈发妖娆。 喷涌的鲜血溅射至她的衣裙,将一身红衣染得更加鲜艳灵动。 这骇人而又惊艳的一幕看的一旁的墨吞欲火焚身,恨不得现在就把眼前的女人就地正法。 另一边,跑镖的众人见管事被人一剑削了脑袋,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对视一眼,掉头就跑。 望着逃窜的众人,红袍女眼中的癫狂更甚。 弯弓搭箭。 “嗡!” 箭矢破空而出,瞬间洞穿了一名前两天还给东方明月说过故事的镖客,箭矢穿透了这个中年汉子的大腿,将他定在地面。 “嗡嗡嗡!!!” 十余支箭矢接连发射,精准无比的定在了镖客们的大腿之上。 明明可以一箭洞穿镖客们的心脏,红袍女却是选择了用更为残忍,更为持久的方式来满足自己那毫不掩饰的欲望。 一旁,见一众镖客都失去了抵抗能力,这些早已没了人性的流民也兴奋了起来,一个个围上前,打算收割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也有一些人性尚存的流民扭过了脑袋,尽可能的不去看这一幕。 而这一颇为伪善的举动也让他们在同伴口中落了个懦夫的称号。 大势倾颓之下,想要独善其身,作一股清流,亦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 君临二人所在的马车上,望着前方一边倒的屠杀。 车夫胆战心惊的躲到了马车身后,想要以此躲避弓箭的射杀。 马车内,尚不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东方明月脸上满是焦急。 虽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流民兴奋的喊声,给她说过故事的大叔们痛苦的嘶吼,她听的清清楚楚。 小姑娘身子缩成了一团,害怕的蜷在了一起,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 下一瞬,一支锋利的箭矢猛地穿透了木板,钉在了小姑娘身侧。 早已慌了神的小姑娘一动未动,整个人都好似傻了一般。 同样不明白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的君临也显得有些困惑。 但面前的箭矢明显是冲着杀人来的,绝非什么普通的流民。 既然如此,都杀了便是。 “小哭包,眼睛闭上,一会就好。” 君临的话音刚落,小姑娘猛地抬起了脑袋,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脑袋也再次垂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全身颤抖不已。 …… 在君临打开门帘的那一刹那,一把箭矢破空而来,直奔他的面门。 在镖客们眼中迅捷无比,无可阻拦的箭矢就好似进入了慢动作一般,软弱无力。 手轻轻一抬,就抓住了箭矢的末端。 在红袍女惊恐的目光中,君临反手一丢。 箭矢裹挟着星光,化作一团流火,划破了长空,瞬息贯穿了红袍女的脑门。 强大的惯性将红袍女的脑袋钉在了地上,脑浆散落一地。 刚刚还不可一世,享受着虐杀乐趣的红袍女转瞬之间就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好似安静了下来,哄抢货物的流民愣在了原地,虐杀镖客的流民提刀的手也悬在了空中,没有参与抢夺的流民心下一沉,悄悄退到了众人身后。 一直注视着红袍女的首领墨吞更是瞪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双目通红的七尺大汉提起大刀疯了一般的朝君临冲去…… 马车后方的车夫瞪大了眼睛,擦了又擦,再确认眼前的一幕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后,他只觉老天眷顾,自己命不该绝。 看着冲来的大汉,一把匕首被君临随手掷出,寒芒闪过,鲜血喷涌。 高大的墨吞倒在了血泊之中,眼中满是复仇的怒火。 下一瞬,反应过来的流民疯了一般的朝四周逃窜。 快点,再快点! 他只有一个人,杀不完我们所有人,跑赢了其他人自己就能活下去! 怀揣着对生命的渴望,这些曾经的农民,现在的暴徒疯了一般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更有甚者,在逃跑的途中给了自己同伴一刀,只求别被君临注意到。 看着这些逃窜的流民,又看了看地上镖客们满身伤痕的尸体,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韩墨那死不瞑目的眼神,君临长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你们,所以只能请你们赴死了,恩怨是非,就此两清。” 第35章 残阳 下一瞬,流影在空中碎裂,化作一片片锋利的尖刃。 阳光照射在银白色的利刃之上,反射出点点银芒。 交织的碎片在空中飞舞盘旋,没有星光,亦没有水流。 只是呼啸着冲向了逃窜的流民,从背后贯穿了他们的心脏,悄无声息。 逃窜的流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又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冰冷而又无情。 血腥却又符合江湖规矩。 你要杀我,自然就得做好死的准备。 人死,则恩怨两清。 君临眼中的江湖,不外乎如此。 但对于这样的屠杀,君临是不喜的,是以他没有调用天地之力,只是单纯的以真气操控流影,以最快的方式结果了这些流民。 悄无声息,没有太多的痛苦。 毕竟,两边都是陌生人,谈不上什么仇恨,没必要去折磨对方。 …… 流影归鞘,君临的目光转至马车所在的方向。 向来不怎么听自己话的小姑娘这次依旧如此。 小小的人站在马车旁,看着面前无比血腥的一幕,眼眶通红,小手止不住的颤抖。 但让君临颇感意外的是,这个从小生活在属于光明的世界中的孩子并没有阻拦自己,只是一边哭一边看着发生的一切。 眼中没有对自己的恨意或是愤怒,也没有如自己这般的冷淡。 小小的眼睛中满是对面前发生的一切的不解。 满是对生与死的困惑。 在只有九岁的小明月眼中,前不久还和她说着故事的大叔,此刻却躺在血泊之中。 大腿被洞穿,身上也满是伤痕,命不久矣。 最为惨痛的杀戮将世界的一部分真相清晰的揭露在她的面前。 嗓子哭哑了的小明月抱着脑袋蹲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见到这一幕,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说的君临没有上前,将空间留给了这个被迫见证这一切的孩子。 到底是天机楼选定的继承人,有着其不凡的一面。 在默默的啜泣了一会后,双目红肿的小明月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步伐坚定的走到了苟延残喘的镖客身旁。 小心的帮这个为她讲过许多故事的大叔擦着身上的血迹。 倒在地上的镖客意识愈发昏沉,眼前一会黑一会亮,脑中已无多少思绪。 昏昏沉沉的意识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触碰他的身体。 或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许是其他什么。 被箭矢钉在地上的镖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牵动着伤口又撕碎了不少血肉。 意识渐渐回到现实,眼前的昏黑消失不见。 入眼,一张熟悉的小脸映入满是血丝的瞳孔。 “是那个小女孩啊,她还活着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镖客强撑着睁开了双眼。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周围。 镖队的一众兄弟里只剩马夫一人站在不远的地方。 那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拿着块锦布帮自己擦拭着伤口。 女孩的哥哥正站在不远的地方,抱着长刀,遥遥的看着这里。 仅存的思绪已经让他无法继续思考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时刻的剧痛更是让镖客的理智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眼前的身影同自己的女儿不断重叠,在恍惚之中,镖客本能的伸出了血流不止的手。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先是微微一愣,本能的躲开了伸过来的手。 但只一瞬,她又重新把头扭了回去,主动迎上了镖客的手。 殷红的鲜血顺着血肉模糊的臂膀流下,打湿了女孩的头发,染红了女孩的面颊。 腥甜的气味在嘴边绽放,女孩又一次哭了起来。 察觉到女孩的哭泣,镖客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抱住她,却再一次勾动了伤口,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难以忍受的剧痛让镖客倒在了地上,许久也没能再次坐起。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女孩哭的声音又大上了几分。 颤抖着想将镖客扶起。 许久,缓过神来的镖客靠在了女孩小小的身体上,忍着疼痛抬起了手,抚摸着女孩的脸颊。 “丫头……别哭……爹在这……爹一直都在……” “这一次……爹……不走了……” 手一点一点从女孩的脸颊垂落,靠在身上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女孩愣愣的呆坐在原地,手中染血的锦布也跌落在了镖客的身上,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锦布上,泪水与鲜血混在一起,染湿了绣着仙鹤的锦绣。 许久,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的女孩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向一旁倒去。 意识的最后,熟悉的怀抱抱住了自己。 …… 冰冷的尸体旁,君临抱着昏倒的东方明月,轻声叹息。 看着身上满是血迹的小姑娘,君临忽的有些后悔。 或许先前就应该坚持动手,最少不用让这孩子面对这些。 又或者若是早些展现实力,这些流民也必然不敢阻拦。 但一念之差,却最终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到底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些。 温暖的真气缓缓裹住了怀中的小姑娘,让昏迷中的女孩稍稍好受了一些。 君临的目光也遥遥看向了几里外的营寨。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营寨那边尚未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此刻并无太大的动静。 斩草要除根,这是君婉从小就教育君临的话。 也是君临通过无数次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看着怀中的小姑娘,看着遍地的尸体,想起了先前小姑娘对自己说的那句。 “我不想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恶人。” 君临轻轻叹了口气,转过了脑袋。 “一群老幼妇孺,还真以为自己是主角不成,莫说三年,便是三十年,三百年,废物依旧是废物。” 自说自话的说服了自己,君临起身跳上了马车。 “继续驾车,去武林盟。” 镖客的身体旁,尚未缓过神来的车夫猛地一激灵,反应了过来。 急匆匆的跑到马车旁,跃上了马车,赶起马来。 商队都没了,再不抱住大佬的大腿,自己一个人岂不是死的连渣都不剩。 大佬垂帘,愿意给个活下去的机会,得好好珍惜才是。 …… 马车上,斜阳顺着车帘的缝隙照进车厢,照亮了小姑娘那脏兮兮的小脸,也照亮了君临愈发深邃的面庞。 车外,残阳如血。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洒在官道之上,为这些逝去的生命带去最后的温暖。 第36章 各方谋划 大余西南,绵州,肃州。 山林之中,浩浩荡荡的军营连绵百里,军营上方旌旗蔽空,遮盖天日。 象征着秦王的旗帜迎风飘荡。 十万精锐裹挟着五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共计六十万大军随时准备北定中原,拥立新主。 …… 雍州,天机楼。 一蟒袍老者轻轻敲响了天机楼的大门。 终日沉迷于钓鱼的天玄道人久违的踏出了后山。 两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坐于湖畔青石,静心垂钓。 烛火之下,一身青衣的君婉双手紧紧抓着桌上明黄色的圣旨,泪流满面。 屋外,一袭白衣的天机楼楼主令长天目光留恋的望着屋内的女子。 良久,烛火熄灭。 叹息声在屋外响起。 “终是有缘无分,二十二年了,也该放下了。” …… 塞北草原。 突如其来的暴雪将牧民一整年的努力彻底摧毁。 没了食物的牧民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篝火旁,披着毛皮的大汗将目光投向了更南的方向。 背水一战,再无退路。 …… 江南,陵州。 随着号角的吹响,无数平民打扮的男女脱下了身上的布衣,换上了一袭绣着红莲的火红衣物。 他们的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渴望,对幸福的追求。 数次的屠戮,连年的天灾抹去了百姓心中对朝廷最后的希望。 乱世将至,红莲当立。 昏君无道,万民伐之。 圣教也好,邪教也罢。 在红莲教的教义之中,未来从来都不是靠谁施舍得来的,唯有用烈火与鲜血去浇灌这个世界,为自己搏出一个新的生路。 在烈火中焚尽这肮脏的乱世,浴火重生,迎接新的世界。 …… 宁州,天门山。 武林大会正如火如荼的举办着。 几十座擂台上无数来自各大门派的少年豪侠纷纷登场,想要以此打出自己的名号,扬名江湖。 …… 天门镇,无名客栈。 几个望之不似中原人的人聚在一个屋子里,小声的商讨着什么。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教众们也已混入天门山中。 红莲教主也已亲临此地,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合我二教之力,便可一举覆灭了中原武林!” “桀桀桀!!!” “愿圣火永存!” …… 宁州,武林盟势力外围,群山之间。 一座巨大的军营悄无声息的拔地而起。 银色的玄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银芒。 中军大帐,一身着白袍的银甲将领正坐在主帅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报……经探查,红莲魔教及圣火妖教的逆党已按计划进入天门阵中。 将军,是否要现在对逆贼进行诛杀抓捕?” 主帅的座位上,白袍的将军看向了桌上的宁州地图,手朝着天门山旁的一处山林一指。 “派于将军率领两千玄甲军驻守在此处,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待武林盟同逆党两败俱伤后在出兵讨贼。 记住,不要阻拦其他人进入天门镇,争取钓出更多的逆党来。” “喏!” …… 云京,皇城。 再次满编的护龙卫大肆打压着张相的残余势力。 曾经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两朝元老,国之栋梁,一夜之间成了天下第一大卖国贼。 直系弟子纷纷入狱,亲眷逃向远方,偌大的势力在短短几个月间崩塌。 百官在感慨之余又暗自松了口气。 执政四十载,张相积威已久,老奸巨猾,做事说一不二,为了国朝的未来,行事更是心狠手辣。 执政期间大余的党争都被压了下去。 连大余内最大的官僚团体东明党都被其压得不敢有什么动作。 如今张相的势力在旦夕之间彻底崩塌,倒是让不少势力都暗自松了口气。 于普通百姓而言,皇城内张灯结彩,满城欢庆。 只因当今圣上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堂妹,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曾经被奸臣陷害的越王也得以平反,灵位也得以拜入皇室宗祠之中。 为表对堂姐的喜爱与愧疚,当今圣上余玄宗决定在皇城之中设宴七天,全城共庆。 更是在朝堂之上颁布了圣旨。 “册封越王君无相之女君婉意为新任越王,加封太平公主的称号,封地青州澜海,享澜海郡之赋税。 特允越王组建卫军,辖三营,保卫一方安定,行监察之职,世代传承。 特封越王之子君临为澜海郡守,总领澜海事务,官拜四品。” …… 宁州,和乐镇。 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升职加薪,成功上岸洗白,抱上了金饭碗的君临正犯愁的在街上乱逛。 自那日起,小姑娘脸上就没了以往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少了个叽叽喳喳的小话痨,君临虽觉得有点不适,却也没当回事。 直到昨天晚上。 吃着饭的小姑娘突然一脸正色的看向了君临,蹦出了句。 “世道不该是这样子的,这个世界病了,得治。” 完全不似玩笑的话吓得君临差点把夹着的鸡腿都给扔了。 天知道君临听到这么一个小孩一脸正经的跟自己说世界病了是个什么感受。 倘若只是个普通孩子,说这话,君临还能当做一个玩笑,一笑置之。 但说这话的可是未来的天机楼继承人,天下第一大势力。 别的不说,外界少有的先天高手,就君临在天机楼待得那么一段时间,都看到了有差不多几十个。 这还只是君临看到的,一个势力不见的有一名的存在在天机楼跟批发似的量产。 要知道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墨影楼,算上自己总共也才四名先天。 这要是真打起来,怕不是几个月就能把大余给掀了。 要是真因为自己的原因挑起了战争,自己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更可怕的是,鬼知道眼前这小鬼眼中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自己什么样君临自己,心里清楚。 要是放在前世,妥妥的世界第一悍匪,死刑都不知道能判多少遍,换成无期怕是能拉个几万年。 这小鬼到时候要是脑子抽风,连着自己也给清理了就乐呵了。 该死! 虽然自己是有考虑过让小明月变成自己的形状,但绝对绝对不能往这个方向变!!! 开什么玩笑,自己都不是曾经的愤青了,可不能把这小姑娘养坏了。 没有能力的愤青只是愤青,但要是愤青有了能力,鬼知道世界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想着,君临果断的对着小姑娘一阵安抚,好半天才给人哄睡着。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君临果断无比的决定休息一天,好好放松放松。 此时此刻,君临正蹲在一个小摊前,看着小摊中的各种玩具,犯着愁。 第37章 武林盟 看着犯愁的君临,小摊的摊主热情的询问道。 “这位公子,不知是准备给家中的什么人买礼物?” “妹妹,她最近心情不好,你有什么建议吗?” “这您就问对人了,您看这小木马,做工多么精致,还有这小人,镇里的女孩都以能有一个小人为荣……” 看着喋喋不休的摊主,君临也懒得再多思考。 小孩子才做选择,作为一个成熟且有能力的大人,君临大手一挥。 “全包起来!” “好嘞!公子您稍等,小的马上就给您装好。” 在君临的眼中,这个时代的物件大多普普通通,具有些许特色的也只有那些手工艺品。 而小明月在天机楼中长大,自是不会缺少什么稀罕的东西。 与其去赌自己能不能选中她喜欢的东西,不如把全部买回去,说不定就能有让她心情好些的物件。 不说一定能行,最少概率能高上不少。 …… “你去哪了?” “嗯?!” “该不会又去杀人了吧?” “???” 客栈内,看着盯着自己满脸不信任的小姑娘,君临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不见。 气冲冲的把背上的包裹一甩,摔门离去。 屋外,在门关上后,君临的脸色瞬间又恢复正常,心里暗自嘀咕。 完了,完了!这小鬼果然是有把我一起清算了的想法! 不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要不要先把她宰了,然后去亡命天涯! 疯狂的想法在君临脑中闪过,又迅速被他压了下去。 “艹!我这是疯了吗!” 倚靠在屋门上,君临又一次发起了呆。 屋内,随着包裹摔落在地,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从包裹中滚出,映入了小姑娘的眼眸。 没搞明白君临为什么生气的小姑娘在看到了这些玩具后瞬间反应了过来。 在犹豫了一小会后,小姑娘弯下了腰,认真的将玩具都捡了起来,一个个放在了桌上。 看着桌上丑丑的玩具,小姑娘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不行!小明月!忍住啊!不能笑!绝对绝对不能让那个坏人得逞!” 心里一阵嘀咕,小姑娘还是推开了屋门,目光看向了靠在门上的君临。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看着道歉的东方明月,君临也没跟小孩多计较。 习惯性的用冰冷的语气开口。 “走吧,路上耽搁了这么久,算算时间,武林大会怕是已经召开了。 我们已经错过了开场,总不能连最后的大选也给错过了。” 听君临提起此番出行真正的目的,东方明月也认真了起来,晃了晃小脑袋。 “听你的” “对了,我刚刚去买了一把匕首,你拿着,或许会有能用上的一天。” “不要,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乱杀人!” 嘴上说着不要,东方明月还是将这把银白色的匕首放入了怀中。 …… 与此同时,天门山巅,武林盟总部。 六名武林盟长老会常驻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愁容。 “怎么回事,还有五天就要选出武林盟主了,怎的天机楼的上使还没有到?” “莫不是天机楼对我们武林盟近些年来的表现有什么意见?” “老夫觉得常长老所言不无道理,天机楼的使者数百年来从未迟到过,此番却迟迟未到,必然有其道理。” “是极是极,老夫也觉得近些年来武林盟的表现多有不堪,怕是让天机楼因此产生了不满。” “可能极大,老朽也觉得近些年来武林盟内部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莫要说江湖武林,我们现在连武林盟内部都难以管束,越来越复杂的成员成分,让武林盟内部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错,虽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老夫可以肯定,武林盟内部现在被其他势力渗透的必是极其严重。” …… 听着其他五位长老的讨论,一直没说话的武林盟大长老云归年也严肃了起来。 “如此这般,诸位以为计将安出?” 在一阵成熟的沉默之后,如往常的无数次会议一般,最为成熟的二长老常云山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理顺了身上的道袍,提出来一个相对靠谱的建议。 “佛门的三玄大师此刻正在宁州传道,不若请他来调解一番。” “是极是极!” “三长老,你也是佛门中人,此事就麻烦你了。” “阿弥陀佛,老衲明日便启程去拜会一番三玄大师。” “善。” “关于其他势力的人手一事,待此次武林大会过后,在着手进行,武林盟已经安定太久,久到完全没了警惕心,如此确实不可。” “云长老说的是,眼下还应以武林大会为重,排查奸细的事,待大会结束后再进行不迟。” …… 紧赶慢赶,在两日后,一大一小,两个风尘仆仆的武林盟特使终于赶到了天门镇中,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天门山。 大余建国之初,在战乱之中一度消亡的武林盟也随着天下的安定重新组建。 开国皇帝大余太祖感念武林人士在其平定乱世的过程中给予的帮助,特此将天门山及山脚的天门镇赐予当时的七位功臣。 至此,武林盟重新组建,设立六位长老,一位盟主,肩负维护江湖安定的职责。 起初的武林盟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归属于大余朝廷。 但人心莫测,世事变迁。 哪怕是普通人亦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遑论这些桀骜不驯的武林中人了。 自古侠以武犯禁,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或许在最初,武林盟确实以天下安定为己任。 但时过境迁,现今的武林盟早已是一个独立的江湖组织,彻底脱离了大余朝廷的控制,不受任何一方势力节制。 六位长老组成的长老会,便是武林盟这个江湖机构中最大的权力核心。 作为明面上的江湖魁首,武林盟也奉行着权衡之道。 六大长老中,二长老出自道门,三长老出自佛门。分别代表江湖中的两大势力入驻武林盟。 剩下四位长老则是属于武林盟自身的底蕴,此六人皆是常驻,年老退下长老之位后也可自行选出新的继承人。 至于说武林盟主,则是十年一届,通过武林大会选出三位武功最高的参选者,再由长老会投票表决。 在三人中选出一名德高望重之人担任武林盟主,管理江湖事宜。 ……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无独有偶,大余的天门山同样位于大江江畔。 浩浩荡荡的澜江自西向东,在天门山所在之处忽的向北转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山高三百米,孤悬于澜江江畔,好似大江的守望者,注视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亘古长存。 站在山巅,可以俯瞰万米澜江,遥望对岸群山环抱。 夕阳时分,和心爱之人坐于青石之上,看夕阳西下,晚霞旖旎。 这是独属于大江的浪漫,亦是上天给予世人的馈赠。 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无数千古名句,更是赋予了此山独特的意义。 第38章 慎勇 隔江相望,遗世而独立的碧螺山与天门山互成守望之势,相互照应。 千百年前的青莲诗仙更是在酒醉之后在此一跃而下,留下了无数传说。 …… 天门山脚,年事已高的武林盟大长老云归年在得知天机楼的特使终于来了之后。 当即扔下手中的棋子,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山脚,早已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计划了七八种应急方案的云归年此刻满脸懵逼。 没有想象中的责难,更没有想象中的大队人马。 在过去的几次武林大会中,天机楼都会由两三个长老带着年轻的弟子来观摩观摩,长长见识。 但眼前的情况明显不太对劲。 在云归年的眼中,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站在山脚,扭着头,撇着嘴,一副心虚的模样。 奔波了一路的二人同时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转过头来一阵对视。 “你是令长天的关门弟子,你去解释!” “我不去,你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小孩,你是大人,而且你现在也是天机楼的客卿,肯定得你去啊!” “不行!” “我不管!你不去我就哭给你看!” …… 在一阵神奇的眼神交流后,君临无奈的捂住了脸,心一横,走上前。 未等他解释自己二人为什么迟了这么久,意识到了某种可能得云归年果断递上了台阶。 “山高路远,两位客人一路奔波,怕是颇为疲惫,楼内已为二位准备了房间,还请二位跟老朽来,好生歇息歇息。” 开什么玩笑,第一眼,老奸巨猾的云归年还没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只觉这次天机楼来的两人有些奇怪,让两个孩子来,多少有些敷衍。 两个孩子,怕是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路上耽搁了,倒也正常。 但随着这个少年走近,识人无数的云归年立刻发现了不对。 少年前进的每一步都好似融于自然一般,分明是先天的表现,加之自己竟没能看出他的修为,更是佐证了这一观点。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先天! 如此天赋,在天机楼内必是极其重要的人物。 在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下,云归年又仔细的看了一下少年身后的女孩。 八九岁的年纪,腰间挂着个令牌。 嗯?! 这令牌!这独特的道韵! 天机楼楼主的身份令牌! 嘶!!! 天机楼是疯了吗!竟然敢让这么两个天才单独出行! 敷衍?开什么玩笑! 自武林盟成立以来,历届武林大会,天机楼都没来过身份这么高贵之人。 这俩孩子怕不是未来的天机楼楼主和代行人! 了不得了不得! 什么来迟了,完全没有的事!分明是来的恰到好处! 如此阵仗,正是和天机楼打好关系的大好时机。 如今的大余,灾难频发,四处叛乱,颇有几分乱世之兆。 抱上天机楼的大腿,不说称王称霸,最少也能保一方安定。 想着想着,人老成精的云归年眯起了双眼。 “莫不是天下将乱?” …… 跟在云归年身后的君临完全不知道这位武林盟大长老内心的想法。 只觉此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一会愁一会笑的。 想着些有的没的,君临果断把东方明月护在了身后。 “可别遇上变态了!” 沿着山道走了有一会儿,从兴奋中缓过神来云归年总算注意到了君临警惕的动作。 猛地想起,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自己都还没自我介绍。 忙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老夫云归年,武林盟大长老。小友若是不介意,喊我一声云老头便是。” 对此,君临拱了拱手。 “云长老,在下君临,天机楼客卿。我旁边的小姑娘名东方明月,是我们楼主的关门弟子。” 听着君临的介绍,云归年暗道一声。 “果然是天机楼未来的继承人,只是这少年竟是客卿?莫非不是天机楼从小培养出来的? 嘶!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了不得了,这么年轻的先天!不得了不得了!” 压下心头的震惊,云归年引着两人朝着山腰走去。 一路上更是有意的说些有趣的事情,缓解了三人间的尴尬。 很快,三人来到山腰的一片建筑群。 四五栋小木屋坐落于山腰之中,一旁更是有一清可见底的小池,景色极其秀美。 “两位小友,这几栋屋子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两位可自行挑选。” 未等小姑娘开口,君临就指了指侧方靠近山崖的屋子,开口道。 “就这间,我们二人住一间屋子即可。” 见君临选定了自己的屋子,云归年笑了笑,向两人继续介绍了起来。 “天门山的景色还是不错的,两位若是闲暇,可以欣赏欣赏澜江的日出日落,不失为一番别样的景致。还有……” “我们记下了,明日就好好欣赏一番。” “侍女就在一旁的屋子恭候,两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吩咐。” “多谢” “二位一路奔波,路途艰辛,老朽就不过多打扰了,先行告退,二位好生休息。” …… 待大长老云归年消失在视线之中后,一旁的小姑娘才颇为好奇的问道。 “坏人,为什么不选中间那栋,那栋明显看着舒服些。” 看了眼中间的屋子,又瞥了眼远处的山崖,君临开口道。 “风险太高,两侧屋子都可以藏人,背靠山崖就不一样,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带你从江上直接逃离。” ?! 在小姑娘看病人的眼神中,君临淡定无比的绕着周围走了一圈,习惯性的规划起了逃生路线。 仔细的观察了一圈后,君临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面是山,一面是澜江。便是先天围攻,也可以御剑过江。这把稳了!我君临就从来没打过这么安全的仗!” “你你你……” “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去休息休息,晚上指不定还有什么应酬呢。” 话落,在心中已经默默给君临打上病人标签的东方明月抿了抿嘴唇,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走进了屋子。 …… “不行,还是不太对。 如果只是武林盟本身还好说,但现在整个江湖一半的高手都汇聚与此,还是不太安全! 再埋点暗器! 可惜了,没炸药,狗系统也不提供点,不然就真万无一失了! 不愧是我,真是太谨慎了!” 第39章 江畔 不同于君临所想的那般,整整一夜都无人来拜会二人。 以至于凌晨时分,下午睡了太久的东方明月瞪着个圆溜溜的眼珠子,怨念满满的看着君临。 “要不去看看星星?小哭包你应该没看过江边的夜景吧?” “今天是阴天。” “啊这?其实江边的夜景也没什么好看的,漆黑麻乌,什么都看不见,阴气森森的。” 睡不着的小姑娘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君临。 盯… “你相信我,没骗你,我经常看,一点意思都没有。” 盯… “得得得,我的错行了吧,你想怎么办,说吧。” 看着如往常一般退让的君临,小姑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坏人,我记得在天机楼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世界人人安居乐业,幸福而又美好,你能再给我说说这个故事吗?” 目光微微闪动,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小孩,君临只觉一阵头疼。 这故事是能乱说的吗?哎。 明明心里觉得不该说这些,但鬼使神差的,君临还是跟小姑娘说起了故事。 不同于在天机楼所说的,这一次,说的又是另一个崭新的故事。 故事中同样有一条大江,自西向东,绵延万里。 大江的江畔灯火通明,人间的夜晚比星空更加闪耀。 连那浩瀚的江面都被灯火照亮,两岸满是欢声笑语,端的是个人间的不夜之城。 夜幕之下,一大一小两人坐在青石之上,望着漆黑的江面。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小小的眼睛中满是对美好的向往。 …… “真的会有这样的世界吗?” “或许吧” “坏人,如果我想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你会帮我吗?” “唔,你到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连夜去墨影楼把金桶提回来。” “金桶?” “杀手的规矩,要想退出就得在墨影楼的一个密室里洗手。 我不喜欢他们的规矩,但我喜欢那个金桶,所以我准备按自己的规矩来。” “提回来后呢?” “金盆洗手,连夜跑路咯。跑到大余之外,跑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 “你你你……等我成楼主了第一个砍了你!” “小哭包,我还在你边上呢,你竟然敢这么跟我放狠话,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扔江里去。” “你帮我我就不砍你。” “白疼你了,早知道在云栾山脉就该把你喂狼。” “哼” “到时候你先能找到我再说吧,等令大叔退下来,怎么着也得二三十年后了, 到时候我铁定修成了陆地神仙,去海外,找个环境优美的小岛一躲。 就你,啧啧啧……” “你果然是天底下最坏的大恶人。” “你还小,不懂事,我现在不跟你计较,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哼” …… 清晨,大雾弥漫,远山含黛。 冬日的江面总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浓雾,在夜间缓缓形成,在清晨达到极致。 倘若雾气极浓,至午时也未必能散尽。 厚厚的浓雾遮蔽了初升的太阳,也浇灭了东方明月美好的心情。 虽然君临早就告诉她,雾只会越来越大,今日见不到日出。 但小姑娘仍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坚持在此等至天明。 无奈之下,君临只好找了条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今日的风虽不大,但冬日的江畔总是带着股别样的阴冷。 这小家伙跟自己出来的这短短一个月已是病了两次,实在是不能再折腾了。 天空一点一点变得明亮,朝阳却是始终没有出现。 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君临朝着小姑娘摊了摊手。 “可以回去了吧。” “我下次再也不来了,无聊死了……” 对于小姑娘的抱怨,君临只是耸了耸肩,没有表态。 对于习惯了杀手生活的君临而言,莫要说是一晚,便是几晚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天门山上的景色勾起了君临前世的些许记忆。 如此,这一晚便值了。 …… 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君临和东方明月二人便被侍女引入了视野最佳的观战台。 观战台上,云归年早已带着剩下的四位长老等候许久。 双方简单的见礼,互相介绍了一番后,便各自落座。 习惯性的观察周围环境的君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白衣身影。 依旧是一袭白衣,一把折扇,气质出尘,飘飘欲仙。 在君临看过去的那一刻,归无影同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头朝他笑了笑,又看向了擂台上的云溪。 顺着归无影的视线,君临的目光也投了过去。 擂台上,一男一女正在相互对峙。 不同于上次见到的一袭红衣,今日的云溪穿着便携的华山制式练功服,英姿飒爽,尽展豪迈之风。 步伐巧妙,身姿灵动,辗转挪移之间,躲过了对手全部的攻击,充分展现了华山剑法的灵动巧妙。 注意到君临目光的东方明月也看见了擂台上的云溪。 当即激动的站了起来。 “加油!云姐姐加油!!!” 在一众小声讨论的江湖名宿之中,小姑娘此举显得很是突兀。 但对于兴奋的小孩,这些个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都没有阻止。 这个年龄就该如此,反倒是她身旁的那个少年,多少显得有些阴气沉沉了。 也不知此二人到底是谁,竟能让武林盟的几位长老亲自迎接。 对于身后这些各大门派各大势力的江湖名宿到底有什么想法,君临并不知晓。 哪怕知道,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 前世今生,加上这十七年间的杀手生涯,君临早已不在意这些,兴奋是留给这些活在光明之中的人的。 于杀手而言,隐藏自己,利用好周围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方为生存至理。 …… 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不仅是为了选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更是为了让江湖中人能彼此切磋,交流感悟,共同进步。 在激烈的碰撞之中,总会有那么些天赋卓绝的幸运儿有所感悟,在数日内得以突破自身的极限,迈入更高的世界。 留下一段美好的佳话。 第40章 山海散人 也因君临二人来的太迟,三位武林盟主候选人在前日已被选出,只等最后一日三人论道一番。 再由长老会进行评定,便可抉择出最后的人选。 这三位候选人分别是 代表华山剑派的天人榜第四,花间剑仙——归无影 代表山海剑宗的天人榜第六,山海散人——林沐清 代表北岭刀派的天人榜第七,北岭一刀——宋无极 至于今日,则是想要同天下武者切磋的最后机会。 随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上擂台。 观战席旁,解说员的音调猛地高了几分。 “接下来登场的是本届武林大会的黑马选手,天鹰派——飞鹰。 飞鹰选手在前日以其独有的熬鹰战术击败了年事已高的江湖名宿——衡山派大长老明空清。 而明长老更是在上上届武林大会夺得魁首,荣获先天之下第一人的称号。 两人间的战斗可谓是精彩绝伦,从上午一直打到黄昏,战况无比激烈,最终衡山派明长老体力不支,败于飞鹰选手之手。 而这一壮举也让飞鹰选手成为了本届武林大会最大的黑马,声明远扬。 不知今日,飞鹰选手又会挑战那位武林高手,是华山剑派的淑女剑——云溪,还是少林的慧觉禅师,亦或者是极西之地的明觉上人…… 让我们拭目以待! 咦!飞鹰选手怎么走入了少年擂台?飞鹰选手发起了挑战,对手是……” 女解说员的声音猛地一滞,擦了擦眼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飞鹰选手选择了天师府下一代天师候选人——张道灵。 作为天师府的天才选手,年仅十四岁的张道灵选手横扫整个少年组,取得了不菲的成就。 飞鹰选手以他作为对手,也……,咳咳……想来飞鹰选手有自己的考量……咳咳…… 精彩的比赛即将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 “飞鹰选手率先发起了攻势,飞鹰选手身形拔高,跳至空中,使出了飞鹰派的独门绝技鹰击长空。 江湖传闻,此招式由飞鹰派先祖观测翱翔的飞鹰,观鹰击长空有感,进而加以研发。 施展时如飞鹰振翅,从高空俯冲而下。携带破空之势,不可阻挡。 出手就是如此强劲的杀招,看来飞鹰选手并未因对手年纪小就轻视对方,使出了全部的实力。 面对飞鹰选手咄咄逼人的攻势,来自天师府的少年天才不知又会作何应对。 嘶!这闪烁的金光,这刺眼的光芒。 如此年纪竟能将金光咒发挥到如此地步,张道灵选手不愧是下一代天师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实力果真是不同凡响。 在先前数日的战斗中,张道灵选手都未曾使出此等绝技,摧枯拉朽的便赢得了少年组的胜利。 今日看来,分明是少年组的其他选手不足以让这位少年豪杰使出全力。 嘶!竟是龙虎山的独门绝技,龙翔九天……” …… 看着下方你来我往,特效满天飞的打斗,心生嫉妒的君临愤愤的扭过脑袋。 “花里花哨,华而不实,一看就没跟人生死拼杀过,尽整这些有的没的,换我上一刀就给你砍了……” 想起自己那毫无特效的杀人手法,君临越看越不是滋味,扭过头看向了云溪所在的擂台。 好巧不巧的,当君临的目光看过去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云溪身法出现了一个破绽,被对手果断抓住,一掌打下了擂台。 更让人糟心的是,尚未等云溪摔倒地上,归无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嘘寒问暖。 看的君临一阵腻歪。 一旁的小明月见自己的好姐姐被打下了擂台更是当即就跑了过去,看的君临又糟心了几分。 …… 天门镇,无名客栈。 几名红莲教的高层同圣火教的高层相聚一堂,谋划着筹备了许久的大计。 “火药和毒药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在山中埋好,只等明日江湖中人全部聚集于天门山上,便可一举引爆。” “药效可否确定。” “经过多次实验,毒药足以在空气中弥漫半个时辰。 普通武者会在短时间内失去全部战力,后天武者根据自身实力,失去五成至八成战力,先天武者也会在一个时辰内失去三成战力。” “如此甚好。” “灵芝的位置也已确定,我们的人悄悄在灵芝上下了剧毒,只要触碰,哪怕是先天,也得当场失去九成真气。” “解毒丹准备妥当了吗?” “已经全部发下。” “如此,大事成矣!” …… 天门山上,山海剑宗驻地。 山海散人的屋内。 冬日的晚风拂过屋内,带着透骨的寒意,这位天人榜第六的绝顶高手却只穿着一袭红色的单衣。 清冷的脸庞上写满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忧愁,今年已有六十岁的山海散人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又或者说,山海散人能够闻名于江湖之中从来都不是因为她的容颜,而是凭借着赫赫战果,一步一步,踏着无数骸骨,才最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此刻,这位风华不再的散人正无声的坐在桌子的正前方。 桌上的琉璃瓶内,一朵小小的红莲正不断摇摆。 “教主,圣火教的人已全部就位,我教中人也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您明日一声令下,便可一举覆灭天下武林。”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 “是” “等一下!” “教主您还有何吩咐?” “秦奕,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教主,属下跟着您已经有十二年了。” “你有妻子吗?” “没有” “跟女人行过房事吗?” “没有” “进来,做你想做的事!” …… 清冷的小屋中传来男女欢愉的声音,瓶中的红莲变得愈发鲜艳。 “教主您……” “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是您的话,不必和我们一起死在这,圣教还需要您,天下无数迷途的百姓还需要您。” “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红莲业火,更没有所谓的红莲老母。 红莲教也从来都不需要我这么一个教主,更不需要所谓的教义。 所有人都已经疯了,一切也都脱离了我的掌控,与其这么继续疯下去。 不若化作柴鑫,点燃薪火,为这天下苍生搏出一个新的未来……” 唇被紧紧按住,男女的缠绵声再次在屋内响起…… …… 云京,御书房,一袭常服的君鼎安坐在御花园的小亭中,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思绪复杂。 “反贼自己送信来告诉朕他们的行动,倒是头一遭,这红莲教的教主倒是有趣。 如此阳谋,必有所图,但想来偌大的武林盟也不可能被那点红莲教徒如何,这个饵朕吃定了!” “小德子,圣旨送到了吗?” “回陛下的话,算算时间,圣旨应该已经送到岳明将军的手中了。” 第41章 玄甲军 常青山脚,玄甲军营。 “圣旨到!” “玄甲军统领岳明听旨: 越王世子兼澜海郡守君临因公事困于天门山中。 传朕旨意,命玄甲军,在消灭叛党的同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越王世子,务必将其安全带回京城。” “臣岳明领旨。” “岳将军,这是越王世子的画像,此事还得有劳您多多担待,务必保护好世子的安全,陛下对此甚是重视,若能办成,必有重赏。” “多谢公公提点。” …… 中军大营,帅帐。 在送走了朝廷来的公公后,岳明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面若寒霜,惹得一旁的副将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看着桌上的圣旨,岳明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条。 “越王世子的真实身份是天下第一刺客——无名。” 这张纸条在今日的上午出现在了岳明的案桌之上。 再考虑了各种可能性之后,岳明心中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越王世子已是有了几分怀疑。 而今日圣旨的送达,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想起突兀出现的越王,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的越王谋反一事,岳明眼中的寒芒更甚。 摩挲着手中的圣旨,脸上满是纠结。 岳明很清楚,能够避开士兵的视野,悄悄将这张纸条送进自己的大营之中绝非易事。 整个大余能做到此事的人也寥寥无几。 而卡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将这张纸条送来,更是说明对方已然是知晓了朝廷的谋划。 甚至于说,送信之人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要以阳谋的方式借自己之手杀掉越王世子,挑起自己和朝廷的冲突。 而这一阳谋自己却又不得不踩。 既关乎张相对自己的恩情,更在于这是玄甲军世世代代守卫的誓言,断无退路可言。 而一旦自己踏入这个陷阱之中,陛下势必会对玄甲军产生怀疑,失去对自己的信任。 看着案桌上“忠君爱国”四个大字,想起玄甲军祖祖辈辈的誓言。 岳明的眼神终于坚定了下去,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副官。 “岳伦,把这张画像发下去,让所有人务必记住,明日见到此人,杀无赦!” “父亲!!!” “快去!” “爹!你疯了吗!陛下让我们保护世子,可没让我们杀他!” “不要废话,你只管传令便是!” “爹!你这是抗旨! 如此行径同反贼何异,为臣者岂可如此? 我岳家世代忠于陛下,历代先祖为我大余的万世基业渲染疆场。 家族世代的荣耀,岂可毁于你一人之手。 你若执意如此,就莫要怪孩儿行不孝之举了!” 愣愣的看着拔出了长剑的儿子,岳明只觉心中甚是感慨。 “不愧是自己的种!” 想了想,岳明还是决定告诉自己的儿子事情的真相。 …… “爹,圣旨已下,无论那世子是否是那弑杀丞相的逆贼,都是陛下的旨意,想来陛下自然有他的考虑。 我们做臣子的执行便是,违逆圣旨,岂不是不忠不孝之举。 不仅会辱了我岳家的荣耀,还会让我们失了陛下的信任,乃至于被陛下问罪。 如此选择,显然不是智者该做的事情。” “伦儿,你还记得我玄甲军的誓言是什么吗?” 一旁,见父亲问起玄甲军的誓言,岳伦当即挺了挺胸脯,骄傲的说道。 “我玄甲军自太祖时期成立,三百年来一直是我大余最精锐的部队,以保护大余的荣耀为己任,誓死扞卫皇室的荣耀。” “没错,三百多年来,我玄甲军一直恪守当初的誓言,以维护大余的安定为己任 ,保大余万世之基业。 我岳家族人更是世代担任玄甲军统帅,世世代代,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玄甲军。” “伦儿,为父今日告诉你。 我们玄甲军就是大余最后的脊梁,陛下可以妥协,可以权衡,我们玄甲军不行。 陛下可以容忍一个刺杀丞相的天才,是为了国朝大业,是为了江山社稷,此举并无问题。 但陛下有陛下对考虑,我玄甲军亦有自己的责任与誓言。 我们是大余的脊梁。 倘若让一个刺杀丞相的刺客成了大余明日的越王,我大余的脊梁就彻底断了。 妥协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这一次,我们因为无名而妥协。 那么接下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无名出现,下一次又会是谁? 而脊梁一旦断了,我大余就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此事,我岳明绝不允许!” “陛下若是因此追究我等的责任,为父一力担之!” 一旁,看着自己那愈发苍老的父亲说出如此震耳欲聋的话语。 岳伦只觉自己恍惚之中又一次看见了小时候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个小时候自己眼中的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岳伦印象中高大的身影变得愈发佝偻,曾经眼中的世界变成了需要自己照顾的老人。 直到这一刻,那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又一次站了起来。 又一次挡在了岳伦的身前,一如往昔。 …… “归兄,又见面了。云姐也是,一段时间不见,风采更胜。” “哪里哪里,你云姐姐我也就是在三天里打败了十七个对手而已,算不得什么,真的算不得什么……” 在兴奋的东方明月奔向华山剑派的两位师姐弟后,君临也顺势离开了无聊的观战台,跟着小姑娘一起来到了华山剑派的驻地。 刚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因为这几日比武的好成绩而洋洋自得的云溪就打断了君临和归无影的对话。 极其“谦虚”的吹起了自己这几日的战绩,可谓是无师自通,深谙装杯之道。 对这个帮自己治疗的姐姐很是喜欢的小姑娘更是在一旁吹捧了起来。 虽然都是实话实说,只微微加工了一丢丢。 但众所周知,小孩子口中无意说出的实话最是装杯,实乃装杯界的集大成者。 小明月的夸奖无疑是让本就已经飘起来的云溪直直飘到了九天之外,乐呵的已经记不清自己是谁了。 搭着自己的师父风轻云就是一阵称兄道弟,更是扬言要和风清扬去好好喝上几杯,不醉不归。 第42章 风轻云 一旁,心情大好的华山派掌门风轻云一手抚着自己的白须,一边同身旁其他几位掌门互相吹嘘。 “哪里哪里,云溪她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这不还是棋差一着,败给了星陨刀盟的首席弟子。” “什么,你们说你们的弟子在前日就败了?嘶!那真是可惜了啊,想来一定是几位师侄过于轻敌,不然以几位师侄的武学造诣,必然不会比小溪差。” …… “什么?你说无影?几位贤弟,真不是老哥我说你们,无影跟这些年轻弟子都不是同一代的人了,拿无影和他们比,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 “嗯?!于老弟你前些日子突破先天了?什么时候的事?” “嘶!你们说五岳剑派的几位掌门就剩我没突破了。问老兄我什么时候能突破先天。 比其娘之!我五岳剑派同气同枝,我等更是相识了几十年之久,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于老弟突破先天就相当于为兄我也突破了,何须如此见外。” …… 听着五岳剑派中另外四位掌门聊起了先天的事,时至今日离先天仍遥遥无边的风轻云只觉自己的心情都差了几分,连自己的两个得意徒弟都不香了。 再怎么吹嘘自己的两个徒弟,一句“老哥,你怎么还没突破”就堵得他心口发闷。 只觉眼前四位掌门的面目无比可憎,时时刻刻计划着推翻自己老大哥的地位。 眼不见心不烦,比起和那四个糟老头子待一起,果然还是和自己的两个徒弟待着更舒服。 多沾点年轻人的喜气,指不定自己哪天就突破了。 “无影,这位少侠是?” “见过风掌门,在下君临,天机楼客卿。” 在君临道出自己的身份后,刚刚还浑不在意的风轻云当即郑重了不少,同君临一番互相见礼。 “竟是天机楼的君少侠,久仰久仰。”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于热情的华山派掌门,君临熟练的进行了一番商业互吹。 不要钱的好话说的风轻云心情大好,飘飘然之中,自己都快信了君临吹嘘的话语。 什么功参造化,武林泰斗,声名远扬,君子之名天下皆知…… 深谙人际交往之道的君临拐着弯子对着这位闷闷不得志的华山掌门就是一顿吹。 众所周知,吹捧的话关键要看从什么人嘴里说出来,身份地位不同,效果自然也截然不同。 而从天机楼的客卿嘴里说出来,显然更让人心花怒放。 心情大好的风轻云当场就要跟君临称兄道弟,大有结拜之势。 事态奇怪的发展显然出乎了君临的意料,看了眼一旁挤着眼睛的归无影,君临只觉脑门发黑。 果然!有什么样的弟子就有什么样的师父! 早该想到的,能教出这样两位不着调的徒弟,这个师父又能好到哪去。 大意了! “君老弟,你怎么不说话了啊,继续说啊,为兄我就爱听你说这些大实话,多说点!” “咳咳” “君老弟如此年轻就成了天机楼的客卿,想来武学造诣不浅吧,为兄不才,大半生都沉浸在武道之中,不说多强,但也算见多识广,指点指点你还是可以的。” “咳咳” “老弟,你怎么一直在咳啊,可是病了,为兄这就让人给你找大夫过来,不是为兄吹嘘,这天下武林还少有人敢不卖我华山剑派面子的。” 一旁,看着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交流,云溪笑的捂住了肚子,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个不停。 乐呵呵的就跑到了风轻云身后,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风,你也想指导君小子武学啊,真别说,我也想,一起呗。” 被打断了兴致的风轻云当即拍掉了自己徒弟的手,眼一瞪。 “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老风,这就是你不对了。君小子喊我云姐姐,你喊他老弟,那我们就是同辈,怎么样,老云我今天心情好,等会一起去镇上喝几杯不?” 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语说的风轻云吹胡子瞪眼,当场就要上演一番师父暴揍徒弟的大戏。 灵巧的躲过了风轻云打过来的巴掌,一脸笑嘻嘻的云溪还不罢休,誓不放过每一个能看自己师父乐子的机会。 大声的朝君临喊道。 “君小子,你也听到了,我师父他要指导你,你给他露一手看看,让他指导指导。” “云姐,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逆徒!就想着看老夫出丑!君老弟你不用理她,来露一手,老夫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 看了眼纯纯乐子人的云溪,又看了眼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归无影,最后看了看一副一定要指点一番的风轻云。 君临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大家都看到了,这可不是我君临非要装逼的! 想着,君临伸出了一只手。 下一刻,点点星光在手中汇聚,星光氤氲,如梦似幻。 !!! “你你你……” “哈哈哈……” 一旁,看着自己师父那震惊的模样,云溪笑的蹲在了地上。 还不忘嘲讽两句。 “老风啊,你不是要指点君小子吗?指点啊,正好也指点指点徒弟我,说不定你一指点,我就先天了呢……” 被自己的徒弟一阵输出的风轻云只觉人生惨淡,恶狠狠的瞪了云溪一眼,在打与不打之间果断选择了沉默。 “娘希匹!这白眼狼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真打起来,指不定是谁揍谁,一旁还有个拉偏架的白眼狼,别以为老夫不知道,每次这小白眼狼拉完架,老夫身上的伤都比这狗徒弟多!” “还有眼前这小子,阴险狡诈,也不知道早点说清楚,就和这两白眼狼一起在这看老夫笑话!是可忍孰不可忍!真以为老夫好欺负不成!” 想着各种美好的画面,成熟无比的风轻云搓了搓手,面含笑容的看向了君临。 “真不愧是天机楼的客卿,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刚刚是老夫孟浪了。 如此天资,君少侠你当得上一声天下第一人的称呼……” 语气之真诚,话语之娴熟让君临都为之一惊! 端的是个能屈能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愧是五岳剑派的老大哥,果真是深谙江湖之道! 第43章 武林盟主 在漫长的阴霾后,在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天门山迎来了久违的日出。 可惜的是,小屋内的两人皆是一觉睡到了日上竿头,直到屋外的侍女敲响了房门,两人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宿醉一宿的君临晃了晃脑袋,揉了又揉,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以真气将酒精逼出了体内。 “嘶!这师徒三人是真他喵能喝!这昨晚得喝了多少,竟然给我都喝成这样。嘶!简直离谱!” 想起昨晚的惨状,君临只觉无比头疼。 也不知道昨夜脑子抽抽了还是怎么回事,在那三个疯子的带动下,多少年没喝醉过的君临竟喝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怎能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不能再有下次了!太危险了! 咔哧。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间的门被缓缓推开。 小姑娘一手捏着鼻子,一边不满的瞪着君临。 “坏人,臭死了!” 尚未彻底清醒的君临挠了挠脑袋,低头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只觉自己高冷的形象彻底毁于一旦。 纠结了一小会后,君临果断地把小姑娘赶出了房间。 先天之力裹挟着水流给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又飞速换了套衣服,照了照镜子。 做完这一切,君临才走出了房间。 “小哭包,你过来闻闻,我身上还有酒味不?” “嘁!不闻!师父跟我说过不能跟酒鬼说话!” ??? …… 天门山,山顶,通天阁。 通天阁,武林盟总坛。 阁高十八层,每层高六米,坐落于天门山山顶。 站在阁顶可俯瞰澜江,极目远眺,整个天门镇尽在俯瞰之中。 倘若烈阳高照,更是可以看见远山的灵沐寺在阳光下反射的金色光芒。 可谓方圆百里最佳的观景地。 作为武林盟的驻地,能够在通天阁有一席之地的,无不是武林高手,江湖名宿。 也因为住在阁中的人极少,是以通天阁总是清清冷冷,极为安静。 加之武林盟数百年来收集的无数秘籍,两相结合,让武林盟成为了无数江湖中人心中的武林圣地。 吸引了无数想要更进一步的江湖豪侠来此潜修。 武林盟内鼓励以各种功法换取进入通天阁的机会,但倘若豪侠们愿意为武林盟提供一大笔赞助费,也可以凭此进入其中。 而今日,这个往日里颇为清静的武林圣地却是人声鼎沸。 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的江湖中人纷纷聚于通天阁下,想要亲眼见证新一任武林盟主的选出。 “天师府,白马寺,五岳剑派,山海剑宗,北岭刀派,飞鹰派,白虹剑派,灵虚道观,天山寺……” 整个大余江湖,数得上名号的宗门皆派了代表来此参加武林大会。 或是掌门亲自带着门中弟子前来参赛,或是由长老带着来增长一番见识。 便是万里挑一的先天宗师,此刻都有足足十六人。 五位武林盟的长老,五岳剑派的四大掌门加上华山的花间剑仙归无影。 山海剑宗的山海散人林沐清以及山海剑宗宗主林寒。 北岭刀派的北岭一刀宋无极,天师府的三长老,灵虚观的灵虚道人。 外加一个以天机楼客卿身份到来的君临。 足足十六位先天高手汇聚于此,共同见证新任武林盟主的诞生。 某种意义上说,如果去掉天机楼和朝廷,江湖明面上的先天高手已有三分之一汇集于此。 加上各大门派被带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的亲传弟子,某种意义上说,大余武林的未来此刻就在这天门山中。 “诸位武林同道,老朽云归年,武林盟大长老,在此感谢诸位的到来,也感谢大家对武林盟的信任与支持……(此处省略八千字)” 在一连串让人昏昏欲睡的演讲后,这位兴致昂然的大长老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不知道用过几次的演讲稿。 “我宣布,第三十三届武林盟主选取正式开始!” 话落,好半天没有听到催眠声音的众人猛地意识到。 台上的老头子终于说完了! 顿时,雷鸣般的掌声在通天阁前响起。 至于说到底为什么鼓掌,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按照既往的流程,三位武林盟主候选人纷纷走上了通天阁阁顶,站在阁顶向天下武林诉说自己的执政理念。 三人轮番上台,各自陈述各自的观点。 在君临听来,三人皆是一连串空空荡荡且无比虚假的承诺,虽然都各自有各自的侧重点。 但以君临的眼光看,唯有三个字更适合三人的演说。 假大空! 脱离了实际,泛泛而谈,看似美好无比,志向远大,实际上皆是不切实际,毫无可行性可言。 如果硬要在三人中比出个优胜劣汰,君临倒是觉得,山海散人的观点更切合实际。 各大门派各自治理,以联盟的形式加入武林盟,除了几条共同的道德认知,剩下的皆是互不干涉。 若有门派受到外敌入侵,则由武林盟组织人手加以帮助调解。 同时各大门派还应肩负维护地方安定的职责,保一方太平,护一方百姓,支持百姓的选择,维护百姓的利益…… 于君临而言,山海散人的观点前半段听着还算正常,后半段则明显偏离了实际,但她的论述还是让君临高看了她一眼。 非常先进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可谓无比的难得。 但也因时代的局限性,不具备一丝一毫的可行性。 但综合考虑三位候选人的情况,一个是只管风花雪月,在各大青楼声名远扬的江湖浪子,一个是终日沉浸于刀道的武痴。 显然,阅历丰富且具备管理经验的山海散人更适合担任武林盟主一职。 而事情的发展显然同君临所设想的一样。 武林盟的六位长老在一番讨论后,以五比一的压倒性优势选择了山海散人林沐清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随着答案的揭晓,整个天门山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 与此同时,淡淡的红烟自山脚升起。 凛冽的江风从江面拂过,将红烟带向山顶。 第44章 千年冰灵芝 通天阁第九层。 武林盟的几位长老与各大门派的代表纷纷来到了一处琉璃展柜前。 两侧的窗户都被窗帘遮盖,严丝合缝,不留一点让阳光透进的机会。 淡蓝色的微光自展柜中透出,将整层阁楼化作一片蕴蓝。 一朵冰蓝色的灵芝正安安静静的嵌在展柜的正中央。 赫然是前不久才刚刚出世的千年冰灵芝。 灵芝多生于深山老林之中,天生地养,吸收日月之精华。 数百年的灵芝并不算罕见,但千年的灵芝却世所罕有,可遇而不可求。 万物皆有其寿数,灵芝亦是如此。 寿虽久,却也逃不过几百年的大限。 唯有生在地脉之精华,以天地灵气供养,方才有一线生机存活至千年。 而带有属性的灵芝更是稀罕,唯有极其独特的生存环境方有造就的可能。 而眼前的这颗灵芝,通体冰蓝,晶莹剔透,纹理清晰,巧夺天工。 哪怕隔着一层琉璃,仍能感受到那透骨的寒意。 浓郁的生命气息更是让人心动不已。 对于普通武者而言,只一口,就可以让伤势痊愈,功力大增。 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材地宝。 倘若有修行冰之一道的先天宗师在此,怕是能生出不少感悟,更进一步。 …… “天门山地处澜江水脉与天门地脉交汇之处,可谓是人杰地灵,风华物茂。 自古以来在这一片大地上孕育了无数英雄豪杰,流传了数不尽的千古绝响。 而这一颗千年冰灵芝便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地处天门山地脉之精华,享澜江水脉之孕育。 千百年来,这颗灵芝汲取了无尽的月华精气,终于由一颗普通的灵芝化作了如今的千年冰灵芝。 也是在七日之前,灵芝彻底成熟,被我武林盟所采摘,并由长老会决定正式将其定为我武林盟的传承圣物……” 随着云归年生动的介绍,在场的人纷纷将好奇与贪婪的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灵芝。 但这贪念大多都只是在心头闪过,很快又被按了下去。 这一切也被君临看在了眼中。 某种意义上说,贪婪,攀比亦是人性的一部分,生而有之,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价值观的日益完善,这些情绪更多的被压在了心中。 久而久之,也就逐渐淡了下去,习惯了更为平凡的生活。 以君临看来,这些都是人性的闪光点,有人放任自流,有人加以克制。 孰对孰错,无从判断,皆是生活的一部分。 抛开其他人不谈,显然他就很想要。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君临觉得退那么亿小步,自己勉强也算的上是一个有德之人,享用一下这么一个天材地宝也自无不可。 遑论自己参悟的还有那澜江的水之道,这冰灵芝更是以澜江水脉孕育而成,合该自己享用才是。 陷入思考的君临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灵芝,一边暗戳戳的想着。 “要不要找个机会把灵芝偷了?嘶!算了!风险太高,我君临天资绝世,又有系统辅佐,大道坦途,就不和这些凡人争了!” 在成功的给了自己一个不偷的理由后,君临也平静了不少,欣赏起了眼前的灵芝。 看看又不犯法!多看几眼! 一旁的东方明月似乎也注意到了君临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君临的衣袖,待君临蹲下身后,在其耳边轻声低语。 “大坏人,别打坏主意,这种东西,天机楼里有好多,你要是想要,我让师父送你几个。” ??? 眼神逐渐变形,喘气也急促了几分。 听着这壕无人性的话语,君临只觉眼前的小姑娘此刻浑身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小小年纪便已深谙天地大道,成就富婆伟业,直接少走了三十年弯路。 想着,君临长叹了口气。 “坏人,你叹气干什么?” 在小姑娘眼中,君临一手伸到她的脑袋,一手比划着地面,拨弄了好半天,嘴里还不停嘀咕着。 “怎么就是个小豆丁呢?哎……富婆多好啊,我不想努力了!本公子要求也不高啊,也不要大个三百,三千的,三十也够啊!真是……哎……” “坏人,什么三十,三百,三千的?” “没你事,一边玩去。” !!! 似是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新任武林盟主山海散人开口询问道。 “云长老,如此至宝,不知可否取出,让大家开开眼界?” 见是新任盟主开口,久居高位的云归年只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以这种方式向众人卖个好,树立自己的形象。 自认为已经明白了山海散人想法的云归年自是没有拒绝,点头答应,并且顺势抬了一手。 “林盟主果然是深明大义,以天下武林为己任,时时刻刻都在为武林众人着想,既是林盟主的要求,老夫自无拒绝的道理。” 说着,云归年打开了琉璃展,将千年冰灵芝取了出来,递给了山海散人。 在灵芝被取出了那一刻,透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眯起了双眼,刚刚被压下去的贪意又一次浮现。 可以确定,是更进一步的机会! 山海散人笑眯眯的接过了灵芝,热情的看向了在场的众人,在一屋子人期待的目光中笑着开口。 “诸位可想亲自上手把玩一番?” “林盟主,这毕竟是武林盟的至宝,如此怕是不好吧。” 虽然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一众掌门长老的眼神明显出卖了他们,尤其是那些卡在后天巅峰许久的人,更是一个个目光紧紧盯着山海散人手中的灵芝。 对此,山海散人只是轻轻一笑,将灵芝递给了一旁的天师府三长老。 “林盟主盛情相邀,我等若是再继续推辞那就是我等的不是了……” 见新任的武林盟主如此热情,本就想欣赏一番的众人纷纷应承了下来,纷纷把玩起了灵芝。 按照江湖地位,实力顺序依次欣赏。 但也有一些不甚在意这些的人并没有同其他人一起围上前。 诸如武林盟的几位长老,山海剑宗的宗主,灵虚道观的灵虚道人,以及那被归无影拉住的师徒二人。 目光看着皱着眉头拉住云溪和风轻云的归无影,君临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多年来杀手的本能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违和,却又说不上来问题到底出在哪。 直到下一刻,系统的声音在君临脑中响起。 “叮!宿主遭受天青花毒的攻击,经判定,天生毒体生效,免疫该次攻击。” 第45章 血色宴席 随着脑中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君临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满是骇然。 天青花,花开雪原,倾国倾城,在千米之高的雪山上盛放,数年孕育,朝夕璀璨。 生长于远在大余之外的极西之地,花期只有短短的一日。 亦如自然界中无数的生物,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在天青花绝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它那危险无比的剧毒。 自天青花中提取出的剧毒无色无味,倘若用在普通人身上,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的 神志,使人数日之内暴毙而亡,留不下一丝痕迹,杀人于无形。 但真正让君临注意到这一产自极西之地的毒药的却是它那独特的特性。 无色无味的天青毒不仅能让普通人在数日内暴毙,更是能让武者在短时间内失去近乎全部的作战能力。 哪怕是对毒性有极强抗性的先天武者,吸入大量天青毒,也会在短时间内真气紊乱,难以作战。 也正是这一特性,让君临对其多关注了几分。 但哪怕是墨影楼这样的杀手组织,也只有楼主墨缊纶那有一点点天青毒的样品。 是以,哪怕是君临这样的用毒高手,也不曾亲眼见过天青毒的模样。 但君临曾听墨缊纶提到过,天青毒一旦在空气中扩散,会在一刻钟之内发挥作用。 而现在,离冰灵芝被取出恰好也是一刻钟! 有人想一举重创大余的武林! 可以确定有极西之地的圣火教参与,其他暂不确定…… 正当君临在脑中飞速分析着各种可能的时候,一声声惨叫自通天阁外传出。 紧闭的窗帘让阁内的众人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众听到弟子惨叫的宗门长辈纷纷冲至窗前,猛地拉开了窗帘。 …… 入眼,红色的烟雾弥漫在整座天门山的上空,凄厉的惨叫声不断自阁底传出。 一个时辰前,武林盟在天门山上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同天下武林共庆新任武林盟主的选出。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也陷入了狂欢之中。 难得有这么一次同天下各地武者交流的机会,加之都是豪放的武林中人。 自是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全身心的享受这盛大的狂欢。 江湖江湖,有人才是江湖,朋友多了路好走。 如此大好的拓宽人脉的机会,一众江湖中人自是不会放弃。 纷纷称兄道弟,在酒桌之上结识新的朋友。 推杯换盏之间,这些武林中人皆是头脑发热。 一众找到机会喝了个烂醉如泥的武林中人完全没注意到山脚升起的红烟。 哪怕有些许清醒之人注意到了这淡淡的烟雾,也只当是什么奇特的自然现象,完全没当回事。 谈笑风生之际,醉醺醺的江湖客们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哪怕是头有些晕,身体有些发软,也只当是武林盟这次下了血本,用了什么特制的好酒,是以有些不胜酒力。 …… “砰!” 伴随着一个杯子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宾客之中,无数刚刚还在高谈阔论,言笑晏晏的客人表情猛地一变,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杀向了交谈的对象。 更有老辣狡诈之徒,连脸色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在敬酒之际,脸上带着笑容,在刚刚结识的兄弟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刀枭首。 红色!红色!红色!到处都是一片血红! 红色的烟雾,喷涌的鲜血,猩红的双眼…… 前不久还满是欢声笑语的宴席在转瞬之间,化作了一场血色的盛宴。 背叛的高歌在此奏响,在毫无防备之下,无数本该成为武林未来主导者的青年俊杰,在瞬息便丧生刀下。 刚刚结识的江湖同道化作了夺取生命的恶鬼,以最阴险狡诈的方式屠戮着这些沉浸在相互恭维之中的武林豪侠。 更为可怕的是,明明前些日子还一起谈笑风生的小师弟小师妹,竟也参与了其中,从背后将刀剑插进了护着他们的师兄师姐的心口。 …… 终是潜藏的敌人远远少于来参会的江湖同道,反应过来的一众江湖中人皆是拔出了刀剑,警惕的盯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同自己的宗门站在一起。 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会,没有任何门槛,江湖中人皆可参与,而这也为这些谋逆者的潜入创造了最好的机会。 轻而易举的便混入宾客之中。 而最后的宴席举办之际,更是所有人最为松懈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武林盟的安全性。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欢庆的氛围之中。 而武林中人的豪迈,与那爱交朋友的性格又为罪恶的实施提供了最大的保障。 …… 一时之间,缓过神来的各大宗门纷纷各自为阵,同这些不知身份的奸佞小人对峙了起来。 下一瞬,衣袍被猛地扔上了天空,血色的红莲映入众人眼中。 …… 华山剑派所在的驻地内,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两位长老,拿起了手中的长剑,划破了自己的臂膀,以此换取了自己头脑的清明。 鲜血顺着臂膀流下,染红了他们白色的长袍。 拄着手中的长剑,恢复了清明的两位长老抱着一颗赴死的心,将一众弟子护在了身后。 身后几位年长的弟子也纷纷靠上前来,手持刀剑,同自己的师长站在了一起。 围成了一个圆圈,将年少的弟子们护在了身后。 哪怕身体昏沉,内力只能调动几成,他们也没有后退一步。 作为师长,作为年长的弟子,就为了那一声声师父,师叔,师兄,师姐…… 他们也断无后退的可能,这是为长者的责任与关怀,亦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在孩子尚未长大之前,他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们遮风挡雨,将危险挡在身前。 这是人性的光辉,亦是江湖的浪漫。 …… 但在今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师长同敌人对峙之际,这些年少的弟子眼中泛起了阵阵泪花。 下一刻,刀剑插在了这些年长者的心口。 他们视线的最后,是师长那惊讶而又不解的目光。 一旁,看着自己师父倒下的大师兄,大师姐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自己平日里颇为关照的小师弟。 刀剑再一次被拔出,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袍。 虽然每个宗门都只有那么一两个叛徒,但怀疑的种子却就此种下。 这些刚刚还做好了赴死准备的年长者,纷纷惊疑不定的看向了身后的年轻弟子。 …… 第46章 变局 在这一刻,信任与忠诚,侠义与豪情,责任与担当,成为了屠戮者最为有力的武器。 利用这些从小培养的孩子们,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洗脑及邪术双重控制之后,将他们安插进了各大门派。 在这最为关键的一刻,给出了最为致命的一击。 长达十年的准备,彻底将怀疑的种子种下。 所有人都疑神疑鬼的盯着四周,再无一丝一毫的斗志可言。 …… 通天阁,一个个目瞪欲裂的江湖名宿当即就想跳下高楼,去保护自己的宗门。 但在下一刻,并非先天的他们却猛地发现自己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原地。 恍惚之中,准备多时的山海散人一掌打向了前方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云归年。 以有心算无心,且凝聚了大量真气的一掌狠狠打在了云归年的胸口。 本就中毒颇深的云归年连真气都没能调动,便被一掌打下了高楼。 与此同时,山海剑宗的宗主林寒也在同一时刻挥动了手中墨色的长剑,一剑刺入武林盟三长老的心口。 一旁的灵虚道人则是挥动了手中的拂尘,狠狠地打向了天师府的三长老。 短短一瞬,便有三位先天高手失去了声息,生死不知。 ……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哪怕是中了毒,他们也只以为是什么其他人想要以此针对武林盟,一网打尽。 完全没有想过三位德高望重之人突然暴起的可能。 尤其是山海散人林沐清的行为更是让他们惊掉了一地下巴。 武林盟的盟主对武林盟的大长老出手。 自己杀自己的人,一番操作,哪怕是这些老奸巨猾的老江湖们也没能理清事情的真相。 莫不是山海剑宗想要称霸江湖? 他们疯了不成? 朝廷与天机楼岂会容忍他们此举,况且天机楼的客卿还在此地,如此行径同自杀何异? 还有那灵虚道人,同为道门中人,竟对道门魁首天师府的三长老痛下杀手,这又是有何怨仇? 未等在场的众人理清思绪,屠刀再一次被高高举起。 在浑身无力的张道灵惊悚的目光中,拂尘以势不可挡之势猛地劈下。 一时之间,脑浆飞溅。 这位前途光明,正值春风得意之际的少年英杰便这么化作了一摊肉泥。 …… “砰!” 寒芒闪过,银光乍现。 长剑的碰撞声在阁中响起。 归无影一手持剑,在空中同山海散人战做一团。 漫天的飞花在阁中浮现,护持在云溪和风轻云的身前。 一白一黑两把长剑一碰即分,天人榜第四与第六分立两侧,皆是警惕的盯着对方。 “你没中毒?怎么做到的?” 对于山海散人的询问,归无影一言不发,挡在了她与自己师父师姐的身前。 …… 另一边,山海剑宗宗主则是手持墨色长剑杀向了剩下的先天。 一旁的灵虚道人则是笑眯眯的看向了君临,望之和善无比,身上却满是杀意。 “小哭包,眼睛闭上,抱紧了,我带你冲出去。” 熟悉的回应久久没有传来,意识到不对的君临猛地转过来头。 身后的小姑娘此刻瘫倒在地,脸色乌青,眼皮直翻,身体更是不停地抽搐。 看到这一幕,君临瞳孔猛地一缩,想起了小姑娘并没有修炼过的事情。 该死!没时间了! 刺客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君临瞬间生出了把东方明月扔在这里的想法。 这般险境,对君临而言,东方明月显然是个累赘,且自己也已经尽力了,如此突发的情况,也怪不得自己。 最优的选择在脑中不断闪过,但看着小姑娘颤抖的身体,君临沉默了。 下一瞬,君临猛地抱起了小孩,流影自行出鞘,空中星光乍现,裹挟着星光的流影同激射而来的浮尘碰撞在了一起。 银白色的长刀瞬息击破了浮尘的攻势,在灵虚道人震惊的目光中余势不减的朝他射去。 与此同时,君临的身影一个闪烁,出现在了归无影的身旁。 看见君临同样没有中毒,归无影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让出了一个身位,挡在了他和三人的身前。 “云姐,明月就拜托你照顾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中毒相对较轻的云溪目光复杂的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深知时间紧迫的她没有多言,接过了君临怀中的东方明月,朝着他点了点头。 抛下了最后一丝担忧的君临默默的走到了归无影的身旁,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三人。 ……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昏暗的阁楼中响起。 看着面前的二人,山海散人笑着拍了拍手。 “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皆是如此年轻,竟有这等谋算,果然是不该小觑天下英雄。” 在沉默了一小会后,君临的声音突兀的在屋中响起。 “红莲教?圣火教?道门叛徒?这场谋划你们准备了最少得有十年吧? 只是我不太明白,哪怕今日你们成功了,来自天机楼和朝廷的报复你们又准备如何去承受? 莫不是说,这是你们口中的那个红莲老母的命令?” 虽是疑问的语句,却以陈述的语气说出,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疑问。 “啪啪啪!” 又是一阵拍手声响起,山海散人笑的更加大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天下第一的天赋加上这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假以时日,整个天下都必将被你搅动,本教主对你真的是越来越心动了呢!” 在君临身份被揭晓的那一刻,场中幸存的人纷纷看向了君临,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 “刺客无名,又一个嗜杀成性的恶徒,今日怕是真的要结束了……只是,这个刺客为何会和花间剑仙站在一起?” 反倒是君临,对于自己身份的暴露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太过在意。 在六角镇听完那个说书人的故事,君临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有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且想以此来做文章。 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君临对此却不甚在意。 承其因,了其果。 这一观点君临谈不上认同,但也并不否认。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事,倘若顺手可为,了了这段因果倒也无妨,但前身的因果之大真要追究,怕是能将半个大余都牵扯进去。 因果能不能了,君临不清楚,但真要去做了,自己怕是必死无疑。 哪怕侥幸存活,自己也不会再是曾经的自己。 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找烦恼,说到底,所谓仇恨也不过是另一个人的罢了。 事不可为,走为上策! …… 第47章 劝降 “无名,你我并非敌人。相反,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当初的苏家被朝廷屠戮一空,血染澜江,你的父母拼尽了一切才将你送出。 如此血海深仇,你注定了天然与朝廷对立。 君鼎安封君婉意为越王,封你为越王世子,澜海太守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更何况你杀了张相,得罪了无数朝廷重臣。 甚至于你那养母,也是在利用你。倘若我猜的不错的话,她应该从未告诉过你她的身世吧。 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你会去杀丞相应该也是因为她吧。 苏临,不若加入我们红莲教,一起推翻这腐朽的世界,在烈火中赢得新生,铸就新的未来。” …… 看着慷慨陈词的山海散人,突然得知自己荣升王二代的君临没有立即接受,也没有怒声斥责。 只是坦然的看向了她,脸上露出了笑容,熟练的使用了拖字诀。 “你一次性说这么多,我脑子现在有些乱,事关重大,可以的话,能让我多考虑几日吗?” 山海散人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君临,虽然清楚面前之人是想拖延时间,但眼下的局面将其支走显然更为合适。 既然如此,不若大气一些,还能让人高看几分。 “可以,作为我们的诚意,你可以带着这个天机楼的女孩一起走,这是解药,也权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了。” 接过山海散人扔过来的解药,深谙江湖险恶的君临并没有把解药给东方明月服下,继续试探刀枪。 “林教主,倘若我猜的不差的话,你们应该是想一举重创江湖武林,打破原有的平衡,引起更大的动乱,是或不是?” “没错” “依我看来,你应该最多和归无影打个平手。 而你身旁的两位,如果真要同我生死搏杀。 我觉得死的应该不会是我。 既如此,不若大家各退一步。 让我和归无影带着华山的人一起离开,这样,我们安然离开,你们完成你们的任务,互不干涉。 大家都能放心,不知你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山海剑宗宗主与灵虚道人就颇为不屑的看向了君临,话语之中满是嘲讽之意。 “狂妄!一个初入先天的毛头小子安敢在此犬吠!” 阁中的江湖名宿们也有不少愤怒的盯着君临。 气愤他不仅不帮忙,还在这里落井下石,三言两语就想抛弃在场中人的生命。 刺客就是刺客,邪道就是邪道,改不了这冷血的本性。 五岳剑派的几位宗主更是悄悄靠到了风轻云身后。 “风老哥,我们五岳剑派是一家人啊,多少年来都唯您马首是瞻,您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至于作为掌门的脸面,命都要没了,要什么脸面。 更何况,真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等待宗门的才是真正的悲剧。 对于这一切变故,君临都没有在意,从第一次杀人起,君临就早已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如那些故事中的大侠一般赢得世人的尊重了。 但这又何妨呢? 谁能活下去,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卑劣又如何,人活一世求得也不过是潇洒一生。 比起光明正义,卑劣之人未尝不过得更为惬意。 是以,君临无视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山海散人。 目的性极其明确的君临很清楚,这位红莲教的教主才是真正能够做出决策之人。 “刺客无名,五月前在澜江同护龙卫发生激烈交战。 战后,三位护龙卫副指挥使全部阵亡,上千护龙卫尸骨无存,而在那之后,天机楼客卿君临出现。” “三位副指挥使,其中更是有云无殇这样的高手,说实话,本教主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一旁的两人在山海散人开口说出了澜江之战的事情后纷纷惊出了一身冷汗,警惕的看向了君临。 这小子杀了三位副指挥使?怎么可能? 虽然心中不愿意相信,但能成就先天者皆是一方能人,自视甚高。 哪怕他们很清楚,教主所言必无弄虚作假的道理,他们也没有因此退缩,仍高傲的看着君临。 只是那紧绷的肌肉出卖了他们此刻那紧张的情绪。 看着到了这一步仍条理清晰的君临,山海散人脸上的笑意更甚,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但不知道为什么,君临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中有一丝丝惋惜,更有些许看死人的感觉。 是以,君临时刻盯着对方,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 出乎君临意料的是,山海散人什么也没做,反倒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可以,华山剑派的人也可以走,但另外四位掌门得留下来,如果本教主记得不错的话,他们可不是什么华山剑派的人吧。” 已经达到了内心预期的君临见好就收,目光看向了归无影。 “归兄,带着你师父师姐,一起走吧。” 超出君临预期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在他眼中同自己有几分相似,都可以归类为人渣的归无影并没有答应。 反倒是看了一眼身后围在自己师父身边的几位掌门,又看了看不远处恢复了一丝丝力气的江湖名宿。 声音温和而又沉稳。 “君老弟,你带着明月先走吧,我很感谢你在这种情况下仍愿意帮我们。 但总有些事,得有人去做。 天塌下来了,高个子去顶,环顾四周,似乎也只有我归无影能顶顶了。” 微微愣神的看了归无影一眼,君临只觉自己对此人的认知似乎过于肤浅了些,感官上的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明显超出了君临的预期。 倘若是一般的武林豪侠,少年俊杰面对这样的情况,此刻必是当场一震,拍着胸脯,提着刀剑就要去与恶徒拼杀,维护天下正道。 但在这里的是君临。 在归无影拒绝后,君临只是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句。 “归兄保重” 转过身,在云溪失望的目光中抱起东方明月就跳下了通天阁,准备御剑自江上离去。 通天阁内,归无影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尽展花间剑仙的风范。 …… 三分钟后,君临的身影猛地自空中砸落,贯穿了墙体,摔在了云溪的身旁,扬起一片灰尘。 银白色的流影也随之摔落在地。 “君小子,怎么回事?” “艹!外面来了个更猛的!” 第48章 人山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天门镇外围。 “报!!!将军,情况有变,逆党大规模使用毒气攻击,形势岌岌可危,我们是否要立即出兵。” “再等等,先让这些不服管教的武林中人同乱党拼个两败俱伤,等毒烟散去,我等再出来收拾残局。” …… “报!!!将军,整个天门镇的百姓全部中毒,若不及时救治,怕是……” “再等等,此刻进山,我玄甲军必定损失惨重,本帅不能让你们去冒险。” …… “报!!!将军,逆党已全部进山,毒烟也已散去,不知是否发起进攻。” “全军听令,结军阵,凝玄甲军魂!封锁天门山!” “诺!” …… 三分钟前,背着东方明月就准备跑路的君临自通天阁上一跃而下。 流影在身侧盘旋,瞬息洞穿了挡在前方的红袍身影。 在君临的视线中,整座山头都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无数武林中人被手持弓箭长枪的红莲教徒围在正中央。 如果没中毒,这些连后天都不是的红莲教徒根本不会是这些各大门派精英的对手。 但如果只会是如果,现实也并非故事。 正如君临所信奉的信条,人被杀就会死。 在这江湖之上,从来都没有所谓不可跨越的鸿沟。 普通人,武者,后天武者,先天宗师。 说到底都是凡人之躯,一刀捅入心口,都逃脱不了一命呜呼的结局。 眼下,这些中了毒的江湖中人被准备多时的红莲教徒肆意的屠戮着。 谨慎的红莲教徒也不给机会正面交手,而是诱导各大门派聚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轮流放箭,严丝合缝,秩序井然。 也有经验丰富的门派长老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带着弟子冲出一个包围圈。 等待他们的却是结成军阵的长矛,大盾。 唯有少数功力高深的大侠方能在中毒了的情况下越过重重障碍,但等待他们的却是红莲教中的高手。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一个又一个身影倒在了箭雨之下,在各大门派弟子们愤怒的目光中,自己的师长一个又一个的倒在了前方。 他们那温热的鲜血洒在了弟子的脸庞。 不断推进的长矛军阵层层压缩着这些江湖中人的生存空间。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了尸山血海之中。 士气一点一点衰落,直至彻底消失。 短暂的愤怒过后,恐惧袭上了心头。 近乎于屠杀的战斗,让这些往日里自视甚高的宗门弟子们猛地意识到。 死亡在这一刻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宗门的长辈已经倒下,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其他一切的情绪。 望着不断推进的红莲军阵,望着人群外围不断倒下的尸体。 这些宗门弟子们疯了一般的往人群中间逃窜。 哪怕有思维清晰之人意识到了不能如此,却也只能被蜂拥的人群裹挟着朝中间冲去。 挤压,踩踏…… 一个又一个身影在蜂拥的人群中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惨叫,又在越来越重的压迫下没了声息。 在这一刻,所有的名望与威严都失去了意义,礼义廉耻也没了其本该有的模样。 有名镇一方的江湖名宿想要阻拦推攘的人群,却在混乱之中被人踩在了脚下,成为了人堆中的一块基石。 在这些已经崩溃了弟子们脑中,已经没有了所谓的敌我。 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往中间冲!爬上去! 分不清敌我的他们砍翻了一切挡在面前的事物。 有逃亡中的人,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脚步猛地一僵,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 数不清的脚踩在了他的身上,大脑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倒在地上的人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疼痛一点一点变得麻木。 下一瞬,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消散。 短短的时间内,一座几十米高的人山迅速形成,并且仍在不断扩大。 最开始冲的最快的人此刻却被后来的人踩在脚下,成了铺就人山的基石。 杀戮,尖叫,挣扎,鲜血…… 一场属于血与泪的盛大悲歌在天门山上奏响。 澜江上的江水愈发湍急,数米高的浪花冲击着两侧的山石,好似奏响了一曲悲壮的挽歌。 …… 遥遥望着天门山上发生的一切,君临倒吸了一口凉气。 早已被掩埋在心中的一丝恻隐在这一刻再次浮现。 璀璨的星光缠绕在流影两侧,星光不断汇聚,愈发闪耀。 氤氲的星光在山顶升起,宁静而又幽深,驱散了迷雾,驱散了空中的血腥。 下一瞬,流影好似化作了一颗托着熊熊烈焰的流星,以不可阻挡之势,贯穿了整个军阵,开出了一条通往生路的通道。 熊熊燃烧的星焰在通道上升起,挡住了两侧的红莲教徒。 虽然只能维持一瞬,却也让混乱的人群看到了生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君临也不再看这世间少有的惨剧,背着东方明月就朝着悬崖冲去。 这消耗了他一半先天真气的一剑便是他最后的怜悯。 …… 在君临的控制下,仍闪烁着星光的长刀瞬息飞回,刀身的鲜血也被炽热的星焰蒸发。 流影在空中重组化作一把银白色的飞剑,落在君临身旁。 不做多想,君临一跃而起,跳上了长剑,准备按照原先计划的逃生路线飞跃澜江。 飞剑在空中发出阵阵嗡鸣,在君临不计代价的消耗下,化作长虹朝着江面飞去。 下一瞬,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猛地自君临心头升起。 一个足有百米之高的玄甲虚影自山脚升起。 巨大的虚影遥遥看向了君临。 裹挟着无边煞气的巴掌狠狠地朝着君临的方向拍下。 多年来死里逃生形成的本能让君临猛地将流影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了身前。 下一瞬,盾牌破碎,身影朝着通天阁的方向倒飞而去。 在倒飞的过程中,君临本能的飞速转身,将东方明月护在身前,同时以真气形成缓冲,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砰!” 身影砸落在混乱的人群之中,激起一片尘土。 第49章 谋划 “玄甲军!” 再次站起来了的君临目光冰冷的看向了楼外,口中吐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些日子的经历在脑中不断浮现,最后一块拼图也在这一刻拼齐。 想起关于玄甲军统帅岳明的信息,一直没想明白山海散人意图的君临终于理清了全部的思绪。 森冷的目光看向了山海散人,眼中满是杀意。 “我的身份是你告诉岳明的?好一手借刀杀人之计。 一方面借玄甲军之手除掉我。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皇帝应该下了保我的命令。 倘若我死在了玄甲军手上,势必引发皇帝对玄甲军的愤怒与怀疑。 加之你们屠戮的这些江湖中人,如此大规模的死伤,且是不明不白的死亡。 大可以把责任全部推给朝廷,引起江湖与庙堂对立。 一举三得,引得天下大乱,你们红莲教也好趁势而起。 好一手歹毒的谋划! 只是如此行径,你觉得你们红莲教的人就能跑掉了不成? 还是说,那所谓的红莲老母真的存在,并且比玄甲军这陆地神仙层次的军魂还强?” 随着君临的陈述,在场众人看向山海散人的目光也愈发惊悚。 “好一个歹毒的毒妇!” 对于众人的目光,山海散人却是毫不在意,掩面轻笑。 “无名,我真的越来越欣赏你了,就这么死在这里多少有些可惜。只是……” “只是在你的计划中我和我身后的小姑娘必须死,对吗?” 对于君临打断自己话语的行为,山海散人只是微微颔首。 恍若慈祥的妇人一般,温和的开口。 “你成长的太快了,十七岁的先天,简直闻所未闻,加上杀手的生涯让你几乎没有弱点。 放任你的成长,不确定性太高太高,我无从判断在若干年后,成就陆地神仙的你是否会对我红莲大业造成巨大的伤害。 所以,只能请你赴死了。” 看着山海散人用最温婉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君临眼中的杀意又盛了几分。 “杀了我身后的小姑娘,天机楼不会放过你们,你莫不是觉得天机楼的卜算之道会算不出是谁动的手?” 对于君临的威胁,山海散人依旧无比的从容。 看向君临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聪慧如你,会察觉不到天机楼已经放弃她了的事实?” 瞳孔猛地一缩,一直藏在君临心里的怀疑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握着流影的手越握越紧,青筋暴起。 “是啊,天机楼的卜算之道天下皆知,哪怕是国朝命运他们都能预测到,遑论眼下的局面。 即使不行,让自己带着这么一个小孩一起代表天机楼出行,本就无比的诡异。 哪怕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君临心中的怀疑都一直没有减少过。” 这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君临身后响起。 “坏人,她……她一定……是在说谎对吧……一定是的……师父最喜欢明月了……师公也是……师公还说要带小明月去看天山,去看大海……对,就是这样……她一定是在骗你……师父一定不会不要我的……” 扭过头看向身后。 小姑娘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此刻正摔倒在地上,不停的抹着眼泪。 倔强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自己。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君临默默的扭过了头。 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大,吵得君临心烦意乱。 “闭嘴!” 突如其来的烦躁感让君临猛地吼出了声。 只觉天都塌了的小姑娘被君临的吼声吓了一跳,本能的停止了抽泣。 好一会儿,缓过神来的小姑娘只觉自己无比委屈,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愈发烦躁的君临扫了眼山海散人,见其没有动手的打算。 另外两人更是打算趁着最后的机会,抓紧时间多杀几人。 君临才脸色阴沉的朝着东方明月走去。 在她害怕的目光中,君临一手把小孩拎了起来,目光冰冷。 “我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眼前陌生的君临让小姑娘无比的害怕,冷冽的杀意让她害怕的闭上了双眼,努力的想止住自己的抽泣。 但这般剧烈的变故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又如何能止得住呢? 鼻腔越来越难受,害怕的东方明月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不断滑落,落在了拎着自己衣袖的手上。 一旁的云溪看着这一幕,想上前阻止,却又被君临凶恶的目光瞪了回去。 看向归无影,这位力挽狂澜的花间剑仙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干涉的打算。 “嘴张开” 冰冷的声音在东方明月耳畔响起,恐惧的本能让她乖乖的张开了嘴。 冰凉的液体流入喉腔,带着浓郁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死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好像也不疼。 衣领被缓缓松开。 落在地上的东方明月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君临的左手处被刀尖划破,此刻正以真气恢复,但仍有几滴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 技能: 毒人(先天):血液中蕴含剧毒,生死相依,两极反转,阴阳并存。 ps:谁说毒不可以是药呢?五毒表示不服!(骚年!淡漠如你会去救人吗?) 看着愣神的小姑娘,君临甩了甩手,以星光修复了伤势。 声音依旧是那么冰冷。 “带你回天机楼是令长天用名字换来的,他们有没有放弃你与我无关。 刺客无名从不会违背承诺,既然答应了他,我就一定会带你回去。” 看着冷冰冰的君临,小姑娘猛地点了点头,嘴角也笑了起来。 带着泪水的脸笑的很难看,却让君临的心头微微一颤。 人的一生,总归得当一回英雄,哪怕只是一个人的英雄。 已是必死之局,那就当一回英雄吧。 看着面前的君临,东方明月忽的想起了半个月前和眼前之人的一次对话。 “坏人,刺客无名真的会为了一个名字去不计代价的杀人吗?” “可能吧。” “那如果有人要你去杀的人你根本做不到呢?你也会为了承诺去拼命,哪怕死在路上也在所不惜吗?” 那一天,君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东方明月。 “小哭包,你是不是傻啊?我是个杀手,杀手的话你也敢都信? 诺言与杀手有半毛钱关系?会有这样的承诺是因为当时的我需要。 以结果来说,后来,我也因此几次死里逃生。 树立这样的形象有助于我混饭吃。 况且,真要有不识趣的给出了这样的要求,刺客无名答应下来的事又与我君临何干?” …… 第50章 红莲教主 楼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江风裹挟着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冲入君临的鼻腔。 兵器碰撞的声音连绵不绝。 哪怕没有去看,君临也能想象到下方玄甲军同红莲教战作一团的场景。 又是一场屠杀。 …… 玄甲军,大余最为精锐的部队,整支军队定额一万人,皆由武者组成。 习兵家之道,行兵家之法。 常年的训练让他们恍若一个整体,以兵家秘法佐之,可凝玄甲军魂,裹挟万人之力。 曾创下以凡人之躯重创陆地神仙的战果。 一旦军魂成型,面对的就不再是一群普通的武者,而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整体。 自三百多年前大余太祖起义之时,当时的兵家传承者岳家老祖便跟随在太祖身边,为太祖披荆斩棘,鼎定天下。 后,太祖论功行赏,册封岳家世代管理玄甲军。 三百余年的时间里,玄甲军东征西战,南征北伐,为大余的安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亦是大余的几大支柱力量之一。 在得了大余国运加持后,玄甲军魂的战力更是有了质的提升。 无数案例证明,倘若正面交战,哪怕是寻常的陆地神仙也不是玄甲军魂的对手。 更有大余皇帝曾动过讨伐江湖的心思,但终因玄甲军过于笨重而选择了放弃。 由万人血气凝成的玄甲军魂可以击败寻常陆地神仙,却无法阻止他们逃离。 亦阻止不了陆地神仙不计代价的袭杀。 是以,玄甲军更多时候是作为朝廷手中的威慑力量存在,起着震慑四方的作用。 …… 面对这样的一支军队,君临不觉得那些普通的红莲教徒有任何胜算。 无非是能坚持多久罢了。 想着,底线无比灵活的君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山海散人。 “如果我现在投靠你们红莲教,你那红莲老母能给我一条生路吗?” 看着已经死了一半的江湖名宿,山海散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癫狂的笑容。 红色的绣鞋踩在一具具尸体之上,踩在血泊之中,走至窗边,遥遥看向了上方的玄甲虚影。 在山海剑宗宗主与灵虚道人崇敬的目光中,山海散人抬起了那肤如凝脂的手,悬于头顶。 五指微张,透过指尖的缝隙,目光痴迷的看着上方的军魂。 “当真是巧夺天工的造物,凝万众之力,逆伐仙神,何其崇高而又伟大的想法…… 明明是两个不同时期的人,竟能产生如此相似的共鸣,真想同当初创造此法的人见上一面…… 一个武者很弱,随手便可杀之,十个武者也不过是多花些时间,但百人,千人,万人……却可以凝聚成这么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真是属于人类最伟大的创举……” 在君临眼中,站在窗边的山海散人双目迷离,整个人都好似沉浸在了自己幻想的世界中,脸上的痴迷毫不掩饰,抖动的双手出卖了她兴奋与癫狂的情绪。 整个人都好似嗑了药一般,似疯似醉。 看着下方不断一个又一个倒下的红莲教众,这位红莲教教主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甚至于,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这个疯子还颇为感慨的舔了舔手指。 “果然,这才是世间最美的艺术。” 自知同疯子没法交流的君临稍稍后退了两步,不再对这疯子抱以任何希望。 但沉浸在幻想之中的山海散人却没有就这么放过君临的打算。 “苏临,以你的智慧看来,这世间燃起的大火足以烧毁这腐朽的一切吗?万民的愤怒是否又能将这摇摇欲坠的王朝拖下泥潭?” 看着扭过头来的山海散人,君临尽可能的维持自身的平静,试图最后抢救一波。 “如果是我的话,那就绝对可以,点点星火也能燃尽世间,天灾横祸,暴政苛税,大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需要的只是一个杰出的领袖,去引领反抗的力量,去启迪万民,传播思想,将希望的种子种下……” 为了搏得仅存的一线生机,君临在脑中疯狂回想着曾经的记忆,尽可能的说着可以在这个时代用的上的理念。 看着夸夸其谈的君临,山海散人的双眼越来越亮,只觉自己追寻一生的真理就在眼前。 倘若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和君临彻夜长谈,共商大业。 但想起自己的谋划,前所未有的懊悔涌上了山海散人的心头,眼角更是有泪花流下。 “太晚了,真是太晚了! 上天是何其不公啊! 天妒英才!命运何至于如此戏弄于我! 倘若我能早点遇上你,又何至于走上今天这一步?” 看着神情愈发懊悔的山海散人, 君临的话语猛地一滞,声音也多出了一抹苦涩。 “你从来都没打算活着出去?” 话落,刚刚还浑不在意的灵虚道人和山海剑宗宗主都猛地将目光投了过来,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山海散人。 “师姐(教主),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已是泪流满面的山海散人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笑着看向了身后的两人。 “他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今日我们都得死在这。” “!!!” “你……今日之举不是老母的神谕吗?我们不是要以杀戮迎接老母的降临吗?难道是死的人还不够多?我这就去杀了下面的人,为老母的降临提供更多的血肉!师姐,你说句话啊?” 看着表情愈发癫狂的师弟,山海散人只觉心头一片凄凉,许久才又笑了起来。 目光温和的看向了自己的师弟。 “林寒,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创立红莲教吗?” “难道不是师姐你当初得了老母的青睐,奉老母的指令去拯救世间吗?” 没有回答自己师弟的话,山海散人反问道。 “你觉得红莲老母到底是什么?” “老母自是天上仙神,心怀怜悯,顾念天下苍生……” 看着把自己都洗脑了的师弟,山海散人轻声叹息。 “师弟,这世界哪有什么仙神,有的不过是一个域外天魔罢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师姐你能将红莲教发扬到如此之大不都是老母的指示吗?如此义举,怎可能是域外天魔?” 说着说着,山海剑宗宗主林寒双手掩面,眼睛愈发通红,看向山海散人的目光也变得愈发诡异,一副对红莲老母虔诚无比的模样。 “我知道了,一定是师姐你走火入魔了,师姐,你快点清醒过来,我们需要老母的帮助!” 第51章 红莲教 对于自己愈发疯魔的师弟,山海散人双目晦涩的垂下了脑袋。 长长的发丝滑落在肩头,遮住了她的面颊。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阁楼内响起。 “最初的教义都是我自己从书上找的,是我对世间不平的困惑,亦是我对人世的理解。 那次摔落山崖,本来我应该已经死了才是,但或许是命中注定,又或者是机缘巧合,我遇上了红莲老母。 祂遗留的力量给了我新的生命,也是自那时起,我有了创立红莲教的想法。 不为争霸,也不为谋权,只想给天下苍生一个新的机会。 但造化弄人,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天下灾难四起。 当初的一个小小的念想竟然成了世间人数最多的教派。 也是在那时,红莲老母又一次找上了我。 祂想要让更多的人信仰祂,让祂可以降临在这个世界。 当时正意气风发的我自是没有同意,但红莲教的问题很快都相继爆发。 人少之时,大家都在为了美好的未来而拼搏,但越来越多加入的人,让这个我创立的教派变得越来越陌生。 走到现在,连我都不清楚,现在这个同邪教没有太大差别的教派到底还是不是我当初创立的红莲教。 没有一个明确思想的教派最终变得四分五裂,人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红莲教的高层更是堕落的让我心寒。 或许是凝视黑暗久了,曾经向往公平正义的我们都成了黑暗本身。 红莲教也从一个维护世间公道的教派,变成做事不择手段,杀戮无数的邪教。 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而我自己也在和那域外天魔接触的过程中变得愈发癫狂。 在这最后的清明中,我想去做点什么。 也就有了这次计划。 在我刻意的培养下,教中这些年来也出现了不少清醒的年轻人。 只要我们这些腐朽之徒都被烈火焚尽,红莲教就会彻底洗牌,破而后立,迎来新的希望。 这些年来的无数次失败也让我明白,大余这个腐朽的王朝根基到底有多么的深厚,仅凭我们根本无力撼动这庞然大物。 是以,在我们死后,我安排的人手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栽赃给朝廷,引起天下对朝廷的愤怒。 天下苍生,天机楼,江湖武林,塞北牧民,西南秦王…… 在深的根基也会在无尽的怒火下被彻底燃尽。 你也不用担心是否能栽赃成功。 这些年来,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人看待事情,往往都只看结果,而对过程往往选择性的忽视。 而就结果而言,武林盟全灭,各大门派死伤殆尽,我红莲教高层尽数死亡,而大余的军队却在这么一个节点上赶至,成为了全部的利益既得者。 这就足够了,哪怕有些许幸存者说出了真相,世人也不会相信。 比起这些幸存者的话,世人更愿意相信自己分析的结果。 毕竟,利益是永远不会骗人的,不是吗? 而这一切都将彻底摧毁这根基深厚的腐朽王朝。 为后来者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声音越发激昂,说到最后,这个让君临都感到些许畏惧的红莲教教主竟放声大笑,笑声既沙哑又尖锐,让还活着的人心中埋上了一层阴霾。 躲在归无影身后的五岳剑派掌门只觉前路无望,一片惨淡。 混迹江湖多年的他们都可以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疯子!绝对的疯子!这山海散人就是个疯子!这疯婆娘想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 山海剑宗两人的身旁,同样被山海散人的谋划给算计进去的灵虚道人默默的盘膝而坐。 手伸进怀中拿出了一块木牌。 眼中满是眷恋之色。 苍老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木牌,目光看向了天师府众人的尸体,眼神愈发空明。 “仇报了啊。” 在轻声呢喃后,这位年迈的老者竟是笑了起来。 拿起了放在地上的拂尘,仰天大笑。 先前还有些癫狂的双眼此刻变得无比清明,目光平静如水,好似大彻大悟,看透了世间沧桑一般。 “林沐清,不管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皆与老道我无关。 你答应老道我的事,今日都已做到,老道我师父的仇也已就此两清。 你或许对不起天下万民,但你对得起老道我,虽只是一夜的风情,却也足够了。 红莲教的教义老道我不明白,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老道我明白。 倘若有缘,来世再见!” 话落,灵虚道人仰天长笑,手持拂尘朝着阳光下缓缓走去。 阳光下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倒映在众人的瞳孔中。 下一瞬,璀璨的金光盖过了世界一切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通天阁,照亮了这森然的世界。 无边的煞气与金光相撞,将天地分成两极,一面血红,一面闪耀。 巨大的轰鸣声在天门山顶响起,激起无边气浪。 沿途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山石破碎,大地崩裂。 许久,金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天地再次化作一片血红。 “天人合一层次的金光咒!他竟是天师府的人……” 几位见多识广的掌门一眼就认出了这臻至化境的金光咒,能将天师府的绝学练到如此境地,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哪怕是在天师府,也只有道门仙神张道玄和其首徒两人可以做到以金光覆盖天地。 …… 随着金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山海散人的眼中有一丝丝悲伤闪过,但悲伤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就再次被笑容掩盖。 这个算计了所有人的红莲教教主最后看了眼自己那仍没从一连串变故中缓过来的师弟,长叹了口气。 也没再劝这头脑已经不清醒的人,转而微笑着看向了君临。 “我会为你最后拼一次,如果侥幸成功了的话,我最后的要求就是,代我去看一眼你口中的璀璨盛世!” 说完,也不等君临放声怒骂,山海散人头也不回的朝通天阁外走去,只留给君临一个远去的背影。 漫天的红莲在天门山顶升起,红莲的业火燃尽了世间的一切。 两种截然不同的红色在空中碰撞,整座通天阁都在震荡的余波中不断颤抖。 …… 看着坦然赴死的灵虚道人和山海散人,自知已然无望的君临放弃了一切侥幸,默默的抓紧了手中的流影。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拿着刀剑拼杀的路上,岂有放弃的道理。 余光瞥到了掉落在地的冰灵芝,君临心中暗自盘算。 …… 第52章 冰灵芝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君临一步踏出,一袭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冰灵芝掉落的地方。 反应过来的云溪刚想阻止这一她眼中自杀的行为,君临就已经捡起了地上被抹了毒的灵芝,一口吞下。 叮!宿主遭受天青毒持续攻击,毒体判定生效,免疫此次攻击。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在君临脑中不断响起。 彻骨的森寒自心口向四周狂涌,肌肤上更是生出了片片洁白的冰晶。 连呼出的气都化作了冰碴。 冷气向四周蔓延,整个通天阁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尚未冷却的鲜血瞬间凝固。 倒在地上的尸体表面也浮现出一层斑白的冰霜。 一股强大无比的冰蓝色能量在君临体内横冲乱撞,搅得君临脸色愈发苍白。 冷!冷!冷! 前所未有的寒冷让君临本能的想要调动自身的真气去抵抗。 在真气活跃的那一刹那,那股横冲乱撞的冰蓝色能量好似找到了通道的入口一般,一股脑的朝着水属性的先天真气冲去。 与此同时,君临好似看见了波涛汹涌的澜江,看见了澜江上空的日升月落,潮起潮落,看见了千百年来澜江的怒吼,看见了大江转道,看见了水脉的偏移,看见了地脉的汇聚,看见了灵芝孕育的过程…… 同冰和水相关的感悟疯狂涌入君临的脑中,又飞速的同君临自身的大道结合,化作君临自己的知识。 冰与水,同一种物质的两种形态,在这一刻巧妙的交融在了一起,让君临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本想上前看看情况的归无影瞳孔一缩,拦住了想要上前的东方明月,安静的在一旁等待着。 在君临进入天人合一的同时,本来还算得上平静的澜江江面突然狂风大作,巨浪滔天。 数米高的巨浪自江面升起,裹挟着不可阻挡之势,拍击在山崖之上。 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好似要吞噬周遭的一切,将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汪洋。 宿主:君临 境界:先天(10→15→20→25→30→33) 系统面板上,境界一栏的数字不断闪烁,最终停留在了(33\/100)之上。 外界,身上的冰霜一点点退去,随着君临睁开双眼,他那墨色的瞳孔化作一片冰蓝。 …… 先前消耗一空的真气再次变得充盈,尚未被彻底消化完的冰灵芝还在源源不断的为君临提供更多的力量。 轻轻握了握拳头,君临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突然暴涨的力量更是让他不由生出了一股疯狂的想法。 什么陆地神仙,不过尔尔,打爆他! 小小玄甲军,全杀了便是。 脑中的疯狂只持续了一瞬,杀手的本能就让君临迅速冷静了下来。 认真分析起了眼下的情况。 感受着通天阁外遮天蔽日的煞气,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虚影。 君临再一次从心的设计起了逃跑计划。 果然还是得小心行事,绝不是因为自己怂了! 只是不想和他们过多计较而已,怪小家子气的。 我君临堂堂天下第一刺客,岂能和这些普通武者计较! 他没注意到的是,其他人看他那惊悚与震惊的目光。 “冰灵芝被他直接吞下去了!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还活着?这一点都不合理!” “冰灵芝由天地孕育,积累了数千年的水脉精华,其内的力量足以瞬息冻结任何物体,莫要说他只是先天,哪怕是陆地神仙也应该承受不住才是!” “那冰灵芝上还被涂了剧毒,他为何没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这一点也不武道!” …… 沉浸在自身变化中的君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掌门的惊叹,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东方明月,轻轻勾了勾手。 “小哭包,眼睛闭上,抱紧了,我们杀出去!” 小姑娘看着此刻似乎恢复了自信的君临,忽的笑了起来。 揉了揉眼角,小短腿一阵狂奔,跳到了君临身后,紧紧抱着君临。 小脸皱成一团,双手紧紧捏着君临的衣服,好似怕他跑了一般。 “小哭包,我是说如果,真的只是如果,如果我没能冲出去的话,你就把你师父给你的令牌拿出来,只要对面的统帅不是个疯子,最少你能活下去,记住了吗?” 看着恍若交代后事一般的君临,东方明月的小脸皱在了一起,手也捏的越来越紧,在只有几秒的犹豫后,小姑娘朝着君临摇了摇头。 看着摇头的东方明月,君临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两世加起来已经有三十多的他颇有种吾家小女初成长的感觉。 本能的就把杀手最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 “乖,听话,你是知道的我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是不想死,但倘若真的事不可为,我还想你带我去看看那个故事里的璀璨盛世,代我好好为婉姨养老送终。” 泪水打湿了东方明月的衣衫,声音也愈发沙哑。 “坏人,你自己去看不好吗?人人都说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你这么坏,肯定会活很久很久的对吗?” 看着快进到了苦情戏频道的现状,君临只觉有些恍惚,自己竟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想着,君临忽的一巴掌拍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怒声训斥。 “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哪来这么多废话!在哔哔,我现在就宰了你!” 脑袋猛地被打了一下,虽然不疼,但小姑娘还是愣在了原地,傻傻的看着面前好似生气了的君临。 良久,有略显委屈的声音在君临耳中响起。 “坏人,我答应你了……” 没再回头去看小姑娘的表情,君临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通天阁外的虚影。 流影悬浮在空中,银白的剑身不断颤抖,战意蓬勃。 看着通天阁外被血红的煞气染红的天空,看着天门山顶铺满的尸体。 君临只觉自己那冰冷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手轻轻搭在了流影的刀柄上,目光无比的平静。 双目微抬,看向了空中巨大的玄甲虚影。 持刀的手直指虚影。 “来,战!” 第53章 争锋 “系统!开启我即天命!” “叮!当前宿主身体状况无力承担该技能的双重反噬,开启失败。” 重复了无数遍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在意识深处对系统竖了个中指后。 君临也不再搭理这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系统。 目光紧紧凝视着那比通天阁还要高的玄甲虚影。 在战场上以人命堆叠出来的煞气裹挟着万名武者的气血,共同构成了这百米之高的军魂。 君临不知道这支玄甲军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杀的是犯境的敌人还是普通的百姓,亦或者是那些活不下去的难民。 但看着被煞气所遮盖的天空,看着头顶的一片血红,看着被杀意浸染的山林,君临清楚的知道,这支军队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而一支拥有如此煞气的军队,必然不会对敌人乃至于妇孺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那就战便是! …… 看着头顶的虚影,君临闭上了双眼,无边的水汽自澜江上空升起,滑过山腰,滑过山林,汇集在君临身后。 足有十米高的巨浪缓缓生成,托举着君临的身体,升上高空。 璀璨的星光穿透了遮蔽苍穹的红云,缓缓垂落,晕染在清澈的流水之上,如梦似幻,好似将星河倒映到了人间。 星光与流水在君临的身后交融,将整座天门山的山顶都渲染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血腥的世界好似被梦境所覆盖,空气中的血腥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美好与浪漫。 下一瞬,抬手,拔剑。 这拼尽全力的一击,君临没有如往常一般用刀,而是跟随着心中的感觉选择将流影化作一把长剑。 意识深处的面板上,剑人二字熠熠生辉,闪烁之间变换成了四个大字——先天剑体。 在流影被挥出的那一刹那,氤氲而又梦幻的世界恍若镜面一般轰然破碎。 无边的肃杀瞬息袭上心头,暗藏的杀机在这一刻猛然爆发。 巨浪裹挟着漫天的星光随着银白色的剑芒一起冲上了天际,又在空中化作冰蓝,直奔玄甲虚影的面门而去。 磅礴的威势压垮了周遭的一切,山川草木,虫鱼鸟兽,都在这股凛冽的杀机下定格在了原地。 由星光和流水组成的磅礴剑气在空中划过,撕裂空气,发出阵阵爆鸣。 玄甲军正中央,望着这气势磅礴的一剑,控制着玄甲军魂的岳明也认真了起来,眯着眼望着空中十余米长的剑气。 “杀!” 伴随着岳明的一声令下,整支军队都沸腾了起来。 明明是上万个不同的个体,在这一刻却好似化作了一个整体,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伸向了天空。 “杀杀杀!!!” 上万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同步,带着杀意的吼声直破云霄。 无穷无尽的煞气裹挟着气血升上苍穹,融入虚影之中。 空中的玄甲军魂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虚影,伴随着无边煞气的涌入,长枪的虚影渐渐凝成实质。 军阵之中,统领着全军的岳明猛地睁大了微眯的双眼,右手朝着君临的方向虚虚挥下。 下一瞬,军魂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下方人影的身上,足有百米长的长枪化作一条血龙横贯而下。 “轰轰轰隆隆隆!!!” 十余米长的冰蓝色剑气同百米长的血龙在空中交汇。 代表着宁静的星光与流水同代表着杀戮的煞气在天门山的上空碰撞在了一起。 浩瀚的能量自两股力量的交汇处迸发,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空中相互绞杀,相互侵蚀。 冰蓝色的能量自山顶升起,将天门山下方的一切都染作一片冰蓝。 血色的能量自空中缓缓坠下,将无边天穹染作一片血红。 一红一蓝两股力量在天门山上空交汇,血红的苍穹,冰蓝的大地。 这一刻,世界被分为了两极,天与地在此交锋! 强烈的冲击波以两股力量的交汇处为中心,疯狂的向四周涌去。 强大的力量在天门山顶撕开一道道深达数米的裂缝,撕毁了沿途的一切。 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波在天门山顶疯狂肆虐。 百年的古树被连根拔起,山顶的青石四分五裂,连那高耸的通天阁都在强烈的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 些许侥幸幸存下来的宗门弟子被涌动的气浪掀翻,在空中不断翻滚,摔落在山林之中,朝着山下滚去。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通天阁轰然坍塌。 这屹立了数百年的天下武林圣地,在这一刻彻底消亡。 破碎的建筑,坠落的巨石,将曾经的辉煌掩埋。 数百年的积累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这维系着大余与江湖最后的基石在转瞬之间化作了一片废墟。 军阵中央,望着轰然坍塌,扬起一片尘埃的通天阁,岳明的瞳孔猛地一缩,望向君临的杀意又盛了几分。 “此子断不可留!” 岳明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与其说是君临在同其交战。 倒不如说是这由澜江水脉铸就的冰灵芝在同其交手。 凝结了冰灵芝全部力量的剑气在本质上丝毫不弱于陆地神仙。 是以,消化不了冰灵芝全部力量的君临将体内冰灵芝剩余的所有力量都裹挟在了这一剑之中。 澜江水脉千年孕育的灵力加上君临自身全部的力量,搭以能够被系统评为先天剑体的身体本能,这才挥出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剑! 先天剑体的独特特性加上长春功独特的真气,让君临能够引导自己体内全部的力量,将冰灵芝的力量聚于一处。 种种条件在这一刻达成了自然的平衡,这才有了这一剑的璀璨。 但外力终究是外力,恍若那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没有后继力量支援的剑气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冰蓝色的剑气一点一点被血龙所蚕食。 苍穹之上,越来越多的红云凝聚在山体上方。 冰蓝色的大地一点一点被红云侵蚀。 整座山体都被血红所吞噬,只剩山顶处仍有一小片冰蓝在无边的血红之中不断挣扎。 第54章 林沐清 看着头顶越来越小的冰蓝,君临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后方的东方明月,看着小姑娘哭花了的脸,总感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到底是没能在这孩子面前当这么一回英雄,自己这一世还真是有些悲哀,杀了一辈子的人,到最后也只落了个今日的下场。 摇了摇头,甩开脑中自怨自艾的思绪。 君临的目光转向了小姑娘身后的归无影,在君临的注视下,归无影朝他点了点头,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还是和这样的聪明人交流起来更容易些。 不再去看后方的一切,君临的双目再次看向了头顶越来越小的冰蓝色屏障。 深呼吸。 趁着最后的一点机会,君临耗尽了全身最后的力量,朝着山崖奔去。 下一刻,冰蓝色的屏障轰然破碎! 血红的长龙吞噬了周遭的一切,直直朝着君临冲来。 沿途的一切都被彻底摧毁,大地之上,一条数百米长的裂痕随着血龙经过不断蔓延。 灵感恍若爆炸了一般的疯狂预警,凌冽的杀气席卷在君临心头。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血龙越来越近,刺骨的杀意撕碎了君临的衣袍,在君临身后割出道道裂痕,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 正当已经绝望了的君临准备闭上双眼之际,漫天的红莲凭空浮现。 苍穹上空,一道火红的烈焰从天而降。 转瞬之间便落在了君临身前。 无穷无尽的红莲在君临身前浮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血龙挡在前方。 火焰散去,本以为早已死去的山海散人出现在了君临的视线之中。 此刻的她一头青丝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火红的长发,瞳孔之中,两朵红莲清晰可见。 透过破碎的衣衫,可以看见,这个一手缔造了如今局面的女人身上满是红莲的印记。 对于君临盯着自己的视线,衣衫不整的山海散人浑不在意,声音妩媚,音色也与先前截然不同。 “逃!往灵沐寺的方向逃!佛门三玄大师正在灵沐寺讲道!快去!红莲老母降临的力量只能坚持几分钟!快逃!” 听了山海散人的话,君临也顾不上多问,朝着澜江的方向一路狂奔。 意识操作下,被击碎的流影再次化作长剑,朝着君临的方向飞来。 也不管身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君临纵身一跃,跳上了流影。 借着澜江的水汽,长春功运转到了极致,催动着长剑朝着对岸灵沐寺的方向飞去。 …… 在红莲出现的那一刹那,岳明的脸色猛地一变,眼中满是愤怒之色,浑身的杀意都盛了几分。 “域外天魔!” “全军听令!催动血气,绞杀域外天魔!” “杀杀杀!!!” 伴随着一声怒吼,气血之力自每一个玄甲军士兵的身上冲出,朝着苍穹上方汇聚。 与此同时,岳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玄甲军帅印。 “大余玄甲军统帅,镇国公岳明在此恭请大余国运降临!” 话音落下,玉质的帅印上空金光闪烁,一条金色的巨龙从帅印中窜出。 随着金龙的浮现,天地山河都好似为之一静,大有镇压四方之势。 裹挟着大余部分国运的金龙在出现的瞬间就锁定了挡在君临身前的山海散人。 伴随着一声高昂的龙吟,由国运凝聚而成的金龙朝着血龙的方向冲去。 在金龙与血龙交汇的那一刻,由煞气组成的血龙一点一点化作金红,身形也由百米拉长了一倍有余。 一时之间,代表着煞气与血腥的巨龙身上增添了几抹别样的威严,大有几分威压天地之势。 看着面前高大的巨龙,山海散人的双眼彻底化作一片火红,眼中尽是癫狂。 “毁了你!毁了你!大余必亡!” 被接引而来的属于红莲老母的力量在这一刻极尽绽放,山海散人的一头红发也在瞬息化作斑白,整个人饱满的肌肤在一瞬就干瘪了下去。 这一击凝聚了山海散人毕生的信念,凝聚了她自域外天魔处接引而来的全部力量。 一朵直径足有三百米的巨大红莲在天门山顶升起,红莲以不可阻挡之势同血龙撞在一起。 “轰!!!”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天门山顶升起,直冲云霄。 剧烈的轰鸣震得天门山不断颤抖,地动山摇。 滚落的山石顺着山体滑下,将山脚繁荣无比的天门镇砸成了一片废墟。 无数刚刚从毒气中缓过神来的镇民,还未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刺耳的轰鸣声中被滚滚山石砸成了肉泥。 哭喊,哀嚎,惨叫…… 整座小镇化作了人间地狱,山石所过之处,房屋倒塌,生灵不存。 山顶,归无影一手拎着云溪,一手拎着风轻云,云溪怀中还抱着东方明月。 在剧烈的轰鸣中,漫天的花瓣凭空浮现,挡在几人身前。 身形不断挪移,脚踩由真气创造而出的花瓣,朝着平坦的江面掠去。 没人注意到的是,山林之中,身受重伤的云归年猛地睁开了眼,望着不断坍塌的天门山,眼角流下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 烟尘散去,红莲消失不见,整座天门山都向下塌陷了五十米,山头被彻底削平。 空荡荡的山顶,只剩一袭破碎的红衣。 红衣下方,只剩骨头的山海散人愣愣的看着上方的天空。 阳光透过被击碎的红云,撒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这位迷茫了一生的红莲教主嘴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满是白骨的手高高抬起,好像想要抓住这缕穿透了层层密云的阳光。 透过这缕阳光,透过层层密云,她好似看到了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看到了自己毕生的追求。 “真好啊。” 下一瞬,一把长枪贯穿了她早已干瘪的腰腹。 漫天的箭雨随之而落。 白骨被箭雨穿透,皮囊被箭矢贯穿,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四分五裂。 随着浓云再次遮盖天际,林沐清眼中最后的一抹光芒消失不见,只剩一层薄皮的脑袋歪向一侧,嘴角仍保持着先前的笑容。 …… 空中的金红血龙体型缩小了大半,玄甲军中,每一个士兵的脸色都有一丝丝泛白。 显然,这一击同样让玄甲军遭受重创。 但身经百战的玄甲军并没有因此退却,踩着无尽白骨而有了今日的他们再次催动了自身的气血。 下一瞬,一柄血色长枪朝着澜江的方向呼啸而去! 第55章 坠江 澜江上空,刚刚越过江心小岛的君临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刺骨的杀意再次袭上心头,本能在这一刻再次发挥了作用,在危机之际,君临下意识的把脚下的流影化作了盾牌。 下一瞬,血红色的长枪猛地砸在了流影化作的盾牌之上,狂暴的煞气透过流影朝着君临那稍显单薄的身体狂涌。 流影化作的盾牌也被血色的长枪贯穿,长枪在洞穿流影后直直扎进了君临的腰腹。 在贯穿了盾牌,贯穿了君临的腰腹后,长枪余势不减,带着君临扎进江底。 将君临钉在了江底的江沙之中。 …… 江滩,看着远处坠落的君临,东方明月只觉精神一阵恍惚,眼前一片昏黑,整个人都好似失了魂一般,愣愣的呆坐在沙滩上,望着远处的江面。 似是觉得,只要在这么等下去,奇迹就会再次发生。 起伏的潮水打湿了东方明月的衣角,打碎了小姑娘心中美好的幻想。 落下的泪水与潮水混合在一起,随着潮水起伏流入江中。 一旁的云溪想要上前安慰一番,却被归无影拽住。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云溪默默的抱住了归无影,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打湿了满是尘土的白衣。 这一战,华山剑派来的二十余人此刻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 远处,正在收拾残局的玄甲军也注意到了江边的几人。 弄清了这里几人的身份后,岳明亲自来到了江边,看着默默垂泪的东方明月,想要上前安慰一番。 走到这一步,虽然仍不清楚武林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征战无数的岳明本能的意识到自己怕是被人当刀使了。 而且是一把直插大余心口的尖刀。 此番过后,引发的动荡必然不轻,天下武林也势必大乱。 如此,天机楼的态度就显得极为重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岳明走到了东方明月身后,想要如同对待自家小女一般,摸一摸小姑娘的脑袋。 下一刻,手狠狠地被一巴掌拍开。 刚刚还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猛地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岳明,双眼之中满是怨恨。 被拍开的岳明不解的看向了面前的小孩,丝毫不了解君临与东方明月之间关系的岳明,只当是小女孩受了惊吓,亦或者小女孩觉得是自己造成了眼前的一切。 刚准备解释一番,小姑娘已经双目通红的拿出了那把君临送她的匕首。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小姑娘拿着匕首直直朝着岳明扎去。 匕首被一巴掌打飞,落在了澜江之中,浪花拍过,卷着匕首沉入江底。 在岳明本能的反击下,东方明月被打飞至数米之外,嘴角也溢出了一口鲜血。 反应过来的归无影瞬息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前,陪笑着看向了面前仍处在惊愕之中的岳明,行礼道。 “岳将军,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和她多计较。” 说着,归无影还以眼神示意了一下云溪,让她控制住情绪激动的东方明月。 被云溪扶了起来的小姑娘丝毫不顾两人的想法,仍恶狠狠的瞪着岳明。 以为自己已经被天机楼抛弃了她在这一刻已经彻底绝望。 不顾一切的朝岳明吼道。 “你把君临还我!” 话落,岳明刚刚还客客气气的目光瞬间变得肃杀了起来,身后的玄甲军也纷纷拔出了刀剑。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看着这一幕,归无影长叹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跟君临说了声抱歉,反手就将想要挡在东方明月身前的云溪打晕了过去。 归无影稍显歉意的看了一眼东方明月,转身朝着岳明拱手道。 “岳将军,此事我华山剑派不再参与,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这孩子是天机楼的继承人,你若是动了她,哪怕是大余,也未必承受的住代价。” 说完,归无影将云溪抱在了怀中,和风轻云对视了一眼,一起朝着远处走去。 背影落寞。 …… 江滩,望着对面杀气冲冲的东方明月,岳明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小孩真是天机楼的继承人,那么杀了她,天机楼极可能会将朝廷视为敌人,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不杀她,这小孩眼中满是恨意,在其掌权后,天机楼的态度可想而知。 在两边对峙了一段时间后,几名玄甲军士兵带着一名幸存的老者走了过来。 赫然是侥幸活了下来的衡山剑派掌门于墨。 只见这位幸存的掌门朝着岳明拱了拱手,一脸讨好之色。 “岳将军,您不用担心,这女孩我知道,先前在通天阁,几名逆贼交谈时,很清楚的说了,这女孩已经被天机楼抛弃了。 多半是天机楼内发生了什么权力斗争,这女孩所在的势力失败了,也就被放弃了,您大可不必担心天机楼的报复。” 仍在权衡利弊的岳明看了眼面前信誓旦旦的衡山剑派,又看了眼对面倔强的瞪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心中有了盘算。 “宁错杀,不放过,倘若真要出了事,自己一力担之,但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傻子自是得好好利用一番。” “于掌门,既然你想要投靠朝廷,那就拿这女孩做投名状吧,本帅自会向陛下禀明你的功绩。” 反应过来的于墨猛地看向了岳明,见其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其身后的玄甲军更是将手按在了刀鞘上。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蠢事的于墨深吸了一口气,提着手中的长剑,走向了东方明月。 十步,五步,三步…… “阿弥陀佛” 伴随着一声佛号响起,无边金莲在澜江江畔生起,将江水映成一片金黄。 一月袍僧人踏着金莲缓步从澜江南岸走来。 无穷无尽的佛光驱散了浓云,照亮了昏暗的世界。 步伐不急不缓,却在转瞬之间出现在了东方明月身前。 僧人脸上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于墨。 见到突然出现的僧人,于墨拿着剑的手一抖,长剑掉落在地。 整个人迅速倒退,一直退到了岳明身后,才缓过神来。 “佛门罗汉——三玄大师” 惊恐的声音从于墨口中传出,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对面的僧人。 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出现的三玄丝毫没有把于墨放在眼中,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温声道。 “贫僧三玄,见过天机楼新任楼主。受天玄先生之邀,来带你回天机楼。” 话落,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第56章 三玄 “天机楼新任楼主!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说她被天机楼放弃了吗!” 同样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东方明月稍稍缓了缓情绪,看向了面前的僧人。 “你说我是天机楼新任楼主?” “没错,令楼主前日已经正式宣布隐退,由持天机玉令者继承楼主之位。” 说着,三玄大师的目光看向了东方明月的腰间,一枚玉色的令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连串的变故不仅弄蒙了岳明和于墨,同样也弄蒙了早已绝望的东方明月。 小姑娘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僧人,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许久,哭声再次响起。 “他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为什么?……” 声音起初很大,却又越来越小,如同一般的孩子一般,东方明月选择了通过泪水与愤怒尽情的宣泄着心中的情绪。 许久,小姑娘抬起了红肿的双眼,极其认真的看向了面前的三玄大师。 “帮我杀了他,回天机楼后我给你一枚天机令。” 话落,一众玄甲军纷纷拔出了刀剑,挡在了岳明的身前,警惕的盯着面前的僧人,随时准备强行凝聚军魂,保护自己的将军。 “阿弥陀佛” 望着警惕的玄甲军,又看了看满脸杀意的东方明月,三玄大师道了声佛号。 “东方施主,贫僧作为佛门中人不轻易杀生。 诸位也不必过多忧虑,贫僧此番前来只为带东方楼主回天机楼,无意与朝廷为敌。 只是,此地煞气过重,还是需要清理一番才是。” 说完,这位身着月白僧袍的佛门陆地神仙便闭上了双眼,口中念起了佛经。 伴随着经声响起,地涌金莲,金色的梵文凭空浮现,遮盖了天空,遮盖了世间的一切。 柔和而又庄严的佛光洒在了破碎的大地,洒在了天门山上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被阴霾笼罩的天门镇。 庄严的声音传至每一个人的心头,暂时抚平了人们心中的慌乱与悲伤。 失神的人们渐渐冷静了下来,扑进废墟之中,寻找起了自己的亲人,做起自己该做的事。 玄甲军中,更是有杀戮无数的士兵流下了忏悔的泪水,想要放下手中的刀剑。 看着玄甲军中的变故,诵经声猛地一滞,转而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沉浸在悔恨中的玄甲军士兵疑惑的看向了沙滩上那神圣而又庄严的身影,目光中满是对经文的渴望。 “贫僧的经文对你们无用,比起这些经文,跟着你们的将军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才是最适合你们的。 贫僧的经文是为了给这些麻木的百姓带来些许活下去的希望,而非让你们放下手中的屠刀。 屠刀握在你们的手中,可以屠戮苍生,亦可守护众生。 战场之上亦无需忏悔,比起悔恨,你们有更多该做的事情需要去做,以杀止杀也未尝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天下苍生也还需要你们。” 一旁,猛地自悔意中回过神来的岳明只觉心头一阵后怕。 早就听闻佛门三玄大师行走人间,传道天下,所过之处,百姓夹道欢迎,万灵欢庆。 今日一见,还是小觑了这位佛门圣僧,仅仅只是一段经文,竟差点乱了军心,简直恐怖如斯! 这还是玄甲军,若是换作普通的军队,岂不是得直接皈依佛门? 何其恐怖! 看着僧人身后那仍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哪怕明知会惹人厌烦,引发更大的矛盾,岳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话。 “如果本帅执意要杀她,大师是否会阻拦。” “阿弥陀佛” 看着面前的岳明,身着月白僧袍的僧人脸上依旧挂着一副笑容,声音温顺。 “佛门中人并不轻易杀生,但很不巧的是,我的师父还在世时一直认为贫僧是个假和尚。倘若施主执迷不悟的话,这澜江之上想来也不介意在多些许尸体。” 看着这位佛门的陆地神仙以最平和的语气说出这么一番杀气满满的话,岳明只觉心头一阵胆寒,良久,长剑入鞘。 “全军撤退!” …… 待玄甲军全部撤离之后,空荡荡的江滩上只剩下东方明月与三玄大师两人。 倔强且分不清形势的小姑娘低着头就往江中走去。 僧人的右手搭在了东方明月的肩上,将她按在了原地。 “东方施主,贫僧觉得,倘若君施主看见了你今日的模样,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被按住的东方明月不管不顾的就想往前走,但哪怕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动弹一步。 “和尚,放开我,他们要是真想来接我,就让那两个混蛋自己来,我要去找君临,你放开我……” 看着眼前不顾一切的想往前冲的小孩,又想起自己的先生天玄道人同自己说的话,三玄长叹了一口气。 “天机?天命?何其可悲……这天地又何必如此戏弄众生呢?靠着一群孩子去改变人族的命运?何其可笑……” 声音很轻,好似呢喃。 许久,三玄眼中有一抹金芒闪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温润的声音在沙滩响起。 “东方施主,静下心来,去感受澜江的气息。你与君施主的缘分未尽,与其在这打扰他同天地自然的交融,不若在未来同其再次相见。” 试图向前的脚步猛地一滞,东方明月猛地转头看向了三玄,声音颤抖。 “和尚……你你你……什么意思……” 面对激动的东方明月,三玄指了指脚下的澜江,没再多言。 无神的双眼猛地一亮,小姑娘激动的趴在了沙滩上,脑袋埋进了江水中,想要以此去感受些什么。 许久,许久。 红日西移,群星升起。 一无所获的东方明月抬起了被江水浸泡的有些泛白的脑袋,重新带上了些许光彩的双目极其认真的看向了一旁的僧人。 “和尚,他没有死,我会在见到他的,对吗?” “施主同君施主的缘分极深,自是会有再相见的日子。” “你不是在骗我吧。” “施主倘若不信,自可去询问你的师长,亦可在今后自行衍算天机。” “和尚” “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回天机楼!” …… 澜江江底,血红色的长枪在澜江水脉的冲刷下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亘古长存的水脉一如往常那般宁静而又包容。 身着黑衣的身影安静的躺在江沙之中。 在长枪彻底被磨灭后。 一个贯穿了黑衣身影整个腰腹的大洞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青色的能量源源不断地从身影体内涌出,修补着身影身上的空洞。 无比浓郁的生机以身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割裂的伤痕已在这股生命能量的修补下恢复如初。 数不尽的江中生物被磅礴的生机吸引,盘旋在身影四周。 无形的水幕自发拱卫在身影两侧,将万灵拦在外围。 充满灵性的江豚更是发出了阵阵低语,好似在欢庆某种伟大生灵的诞生。 冰蓝色的力量自大江四周汇聚,涌入身影的体内。 与此同时,君临意识深处的面板正不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境界:先天(33~34~35~\/100) 功法:长春功(六级——七级) 境界一栏的数字疯狂跳动,忽上忽下,始终处在变动之中。 功法一栏中的六字更是不断闪烁,最后定格在了七上,彻底稳定了下来。 第57章 桂花街 玄鼎三十三年春,宁州,江南,太平府。 作为大余东南最大的城市澜宁的卫城,太平府有着近两百万的人口。 单是府城之内,就住了约莫九十余万百姓,每每举办节日庆典,皆是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府城之外更是驻扎了十余万太平军,起着拱卫大余东南陪都的重要作用。 太平府城,桂花街。 长长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桂树,每至金秋时节,桂花绽放,丹桂飘香。 不大的街道溢满了金桂的幽香,秋风拂过,金色的花瓣随风飘荡,打着旋,如飘落的蝴蝶一般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古老道路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时代的光影在此交汇,千百年间,古老的青石板见证了岁月的变迁,见证了无数风风雨雨,留下了岁月的划痕。 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个饱经风霜的老者送走了一代又一代人。 老者曾在无数个晴朗的日子看孩童嬉戏,听那颇为吵闹的欢声笑语,也曾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见到那些长高了的孩子背上了行囊,走向远方,更曾在无数个平静的午后,看着曾经的孩子坐在树下,喝着茶水,下着棋。 一代与一代,循环往复。 偶尔也会有一群孩子拿着火把刀剑从老者身上走过。 亦会有孩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将温热的液体洒在老者身上。 在老者看来,千百年来,相似的事情总是在不断重复。 这些人类的孩子总是喜欢去做这些事情,几十年,几百年,一代又一代,循环往复。 面孔换了一个又一个,做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多大变化,亦如老者右侧的那位长者。 千百年来始终孜孜不倦的朝着澜江流去。 约莫三百余米长的桂花街坐落在永丰河的左侧,街道以青石板铺就,两侧的桂树足有十几米高。 街的尽头,一足有二十余米高的桂树高高挺立,如同桂花街的守护者一般伫立在长街的尽头。 高大的树冠遮盖了四周的院墙,延伸至左侧房屋的上方,投下了连片的阴影。 …… “君先生,把书屋开在这地方,真的会有客人吗?” 一间古朴而又清幽的书屋内,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正站在书架旁,动作轻柔的整理着书架上的藏书,动作熟练而又小心。 少女身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披至肩头的长发被打理的整整齐齐,嘴角挂着一丝温柔而又甜美的微笑。 肤如白雪,但面庞显得有一丝丝瘦削。 整个人散发着股淡淡的书香气,望之便让人有种宁静而又美好的感觉。 听见了少女温婉的声音,躺在摇椅上的黑衣青年抬起手拿开了盖在脸上的书,斜着眼看向了女孩。 见青年终于看向了自己,女孩稍显调皮的歪了歪脑袋,语气轻柔。 “君先生,书屋已经五天没有卖出过一本书了,真的不需要改变一下经营的方案吗?” 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孩那可爱的神情,青年稍显恍惚的揉了揉脑袋,目光不善的瞪了女孩一眼。 “你吵到我睡午觉了。” 声音平平淡淡,似是有些不满,但又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看着藤椅上的青年,女孩同样有些不满,双眼微瞪,手中的动作显得暴躁了几分。 在稍显气愤的从书架上抽出了本书后,女孩刻意加重了脚步,走到了君临身前,举起了手中的书。 高高举起的书悬在了空中,在纠结了许久之后,林清月终是没敢如自己父亲对自己那般把书拍在眼前之人的脑袋上。 放下了手中的书,林清月稍显无奈的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终日躺在藤椅之上,每天什么都不做。 本该是最为耀眼的年纪,面前这人却终日过着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的生活。 就连这祖辈留下的书屋,也是不管不问。 倘若不是这人救了自己,自己也答应了要教他一些为人的知识,自己肯定掉头就走。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就是了。 但无论如何,也好过在这终日浑浑噩噩,虚度年华。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清月目光坚定的看向了君临。 “君先生,清月可以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随意,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老板。” 虽然不明白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林清月还是顺着君临的话说了下去。 “老板,我很感激你愿意冒着危险把我藏起来,我也答应了你要教你一些知识,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按理来说,欠你这么多东西的我是没资格说这些话的。但这两个月来,你始终都是这般浑浑噩噩,真的让我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所以我不会妄加评价,也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去看些什么,但我觉得你或许会需要同人交流交流。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做木偶,有什么想说的想发泄的都可以说出来,我会安静的倾听的,也算是还了你对我的恩情了。 你觉得可以吗?” 仰着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清月,君临稍显不耐的摆了摆手。 “没人要你还,那边的书乱了,怎么干事的,赶紧去把整理好。” 看着面前显得极为不耐的青年,林清月默默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朝着书架走去。 一边整理着先前因自己心烦意乱而弄得有些凌乱的书架,一边想着该做些什么能让君临的心情能稍稍好些。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道理林清月是明白的,事实上,她觉的自己的经历只会比君临更加凄惨。 但同样她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般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后还能顽强的活下去。 在她眼中,君临大概是经历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在思考了一番自己父亲对自己那颇为狠辣的教育方式后,林清月果断的摇了摇头,继续思考着君临可能喜欢的事物。 已经试了二十多种了,效果都不大。 哦对!前两天在一旁的街上看见了卖糖人的,虽然感觉机会不大,但也可以试试。 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人了啊。 第58章 澜江 晃动的藤椅上,一身黑衣的青年完全没在意林清月的想法,双目微眯,似是有些失神。 一个旁人看不见的透明面板在他面前展开。 姓名:君临 境界:先天(66\/100) 状态:澜江之子(限定)水生水养,水脉精华 ps:水水水,全都是水!!!(走狗屎运的小子!!!) 技能: 御水:可操控世间水流,如臂挥指,指哪打哪(澜江之上,本技能自动增强1000%) ps:越来越水了!(澜江之上,有你无敌!) 评价:一条离不开水的废物咸鱼!!! 三个月前,在澜江之中躺尸了足有两个月的君临终于在澜江水脉和长春功的共同作用下,修复了身上的伤势。 在伤势修复之后,昏迷中的君临就醒了过来,但澜江的水脉仍在源源不断的对君临的身体进行着改造。 看着系统面板境界一栏不断跳动的数字,君临果断的选择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既然能躺着那自然不站着,躺着就能变强,不知道得嫉妒疯多少累死累活的可怜人。 最少君临觉得以前的自己就很嫉妒,十多年苦练才勉强练出个先天,现在倒好,躺着境界就往上疯涨。 实在是…… 太幸福了!!! 在躺了足足有一个月之后,系统面板才彻底定格,身上的力量也达到了稳定,不再增长。 不同于系统面板那惹人厌烦的哔哔,在澜江清醒的躺了一个月的君临无比清楚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强。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那颗冰灵芝还是因为系统做了些什么。 澜江似乎把自己变成了它的形状。 只要在澜江之上,自己便可以随意的调动澜江的水脉之力进行作战。 万里的澜江就是自己最大的后盾,近乎于无穷无尽的力量让君临在澜江之上拥有近乎无敌的力量。 抬手之间便可以掀起几十米的巨浪,无穷无尽的水脉之力可以让君临肆无忌惮的发挥自身全部的力量,御剑飞行也成了现实。 只要君临愿意,他可以驾驭着流影在一天之内从澜江的下游直达雪山之上的源头。 丝毫不用担心真气消耗过大的问题。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君临还不至于无敌这个词来形容。 虽然垃圾系统只评了个澜江之子的状态。 但君临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多花点时间,自己就可以在澜江之上掀起滔天洪水,引动澜江,摧毁沿途的一切。 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让君临一度感到一丝丝畏惧。 倘若再次面对先前的玄甲军魂,君临觉得自己可以在瞬息之间就将其彻底摧毁。 甚至于说,倘若自己准备时间够久的话,摧毁整个宁州的生灵未尝全无可能。 这远超陆地神仙的力量让君临感到了阵阵惊恐,世间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存在。 直到他转念一想。 唉!好像是自己这么恐怖唉! 那没事了!再来点! 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在君临看来,与其称作澜江之子,不若称之为澜江之神更为合适些。 但这股力量,一旦离开了澜江便再无用处,自己又会变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先天。 更让君临费解的是,系统面板上那明晃晃的限定二字,似乎是在提醒,眼前的状态只是一张体验卡,随时都可能消失。 感受着在澜江附近比正常快了几十倍的修炼速度。 君临觉得自己极其有必要好好利用一下这宝贵的修炼加速器。 是以,他决定在澜江的范围内选个地方,抓紧时间提升一下修为。 刚在江中抬脚走几步,他就看见了一把有些生锈了的匕首。 在沉默了一会后,君临默默的把匕首放入了怀中,给自己的计划加了一条。 打探清楚小姑娘现在的状况。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劫了几个富裕的倒霉蛋后,君临在太平府内买了一间处在澜江支流永丰河河畔的书屋,给自己添了个君澜的新身份。 甚至于为了蹭蹭可能存在的气运,君临还特地给书屋取名为临玄书屋。 没毛病,三个陆地神仙都带个玄字,再加上前世书中极其常见的玄门。 此字必有说法! 本着信一下不亏的原则,君临果断的亲手打造了书屋的牌匾。 戴上千颜,顶着君澜的新身份,在金钱与拳头的双重开道下,一个稍显陈旧的古朴书屋很快出现在了桂花街的尽头。 而这一系列操作在城中本地的势力看来,则是一位年轻且有钱的后天武者不知遭受了什么挫折,来这风景优美的太平城修养一段时间,调整调整心境。 极少数有所怀疑的人则是在坐船的过程中不幸被江水吞噬,当真是命运无常,天命莫测。 在去赌坊茶馆青楼等地方晃了几圈后,君临很轻易的就打探到了东方明月和君婉的消息。 两人的境遇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前者成了天机楼新任楼主,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修行,据说还在天机楼的势力范围内推行了些新奇的小玩意。 后者则依旧是朝廷承认的越王,既没被囚禁在皇宫中,也没被限制自由,此刻似乎在澜海郡的封地过得风生水起。 这一颇为奇异的情况倒是让君临对君鼎安高看了几分。 更有小道消息称,越王在澜江江畔修了个酒馆,还时不时的在酒馆举办一些诗词大会。 在了解了这些后,君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有些欣喜,也有一些怅然若失。 在他的设想中,这两人都应该是身陷囹圄,处境艰险才是。 届时自己驾驭着澜江水脉,以不可阻挡之势,从天而降,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没毛病,剧本都是这么演得! 但现实总是不那么顺应人意,在自己看来会过得很艰难的两人在离开了自己后似乎过得都挺好。 虽然有些怅然,倒也算的上不错。 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算得上是死了一次的自己倒也脱离了原先的身份,提前过上了幸福美满的退休生活。 一步到位,少走四十年弯路! 挺好! 第59章 变化 自顾自的说服了自己,君临也熄了去找她们的心思。 在稍作思考之后,君临选择了独自一人在这风景秀美的河畔开了这么一间颇为清净的小书屋。 终日里躺在摇椅之上,或是看看书,或是闭目感悟着属于澜江的律动。 偶尔出门则是如老人一般在街头闲晃,欣赏欣赏这风景秀美的江南烟雨。 随着对水之大道感悟的加深,君临身上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水流代表的宁静让君临洗去了一身杀意,恍惚之中,连身上的浮躁都好似被洗去了不少,心境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暴躁。 最开始那掀起洪水的癫狂想法也不再浮现,心境平和了不少。 穿行在街头巷尾,品味着江南独有的风光,一时之间,君临觉得自己似乎又找回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偶尔君临也会去想,天机楼的两人到底存了些什么样的算计,眼下的这一切又是否在天玄道人的意料之内。 但终归只是些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在闲暇之余稍作思考,也没太当回事。 只要自己不凑过去,麻烦想来也不可能有多大。 又或者说,君临觉得可能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曾经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你杀我,我杀你,杀到最后,这世间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至于说是否会有人来找自己麻烦。 君临表示,限时称号似乎很好用的样子,正好找个机会试试手。 至于说玄甲军,有那么很多次,君临是动过报仇的想法的,但在了解了玄甲军的去向后,在权衡再三之后,愈发懒散的君临也没去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 天门山之战后,大余动乱四起,西南秦王裹挟两州叛乱。 而玄甲军也被派去同秦王的叛军作战。 如果要报复,要么自己离开,要么引动澜江淹没沿途的一切。 前者过于危险,后者太过狠辣。 在思考了一番后,君临觉得那什么西南秦王应该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指不定玄甲军就全军覆没了。 届时自己大可以去他们的坟头载歌载舞,以示庆祝。 倘若他们没有覆灭,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自己也用不着这么长时间,待自己登临陆地神仙,再去亲手了解了这段因果倒也不是不行。 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 小桥流水,青瓦白墙。 阳春三月,春雨绵绵。 山连着山,水连着水。 山山水水正是江南最大的特色。 带着丘陵带着小山的平原,处处可见的小湖小塘,正是君临最为熟悉的环境。 雾霭蒙蒙的春色让君临无比的陶醉。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熟悉的世界,连让以前的他不是那么喜欢的梅雨季在此刻的君临眼中都美了不少。 一时之间,君临只想在这宁静的小城度过一段美好的岁月,等到澜江体验卡到期,等到自己厌烦了,再离开这诗情画意的小城。 …… 但总会有那么一些不期而遇的事情打乱人既定的生活节奏。 又或者说世人总是喜欢追求刺激而非一成不变的生活。 对于君临而言更是如此,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突然静了下来,竟显得有几分不适。 就连书架旁的那个小麻烦的出现,在他眼中都成了生活的一种调剂品。 大概是在两个月前,一个滴滴答答的雨夜。 眼前这个名为林清月女子满身是血的闯进了自己在书屋旁的小屋。 或许是林清月有几分美色,又或许君临的心中实在是厌烦了这平静的生活。 本该顺手将其打发走或是直接砍死的君临忽的生了几分兴致,不仅让林清月进了屋,还顺手砍死了几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护龙卫。 虽是做了些许掩盖,但和护龙卫打过无数交道的君临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兴致大起且有恃无恐的他在将女子塞进屋子里后,随手一挥,便将几名看着就不似好人的黑衣人送进了永丰河中。 时至今日,君临依稀记得那一晚眼前这名女子那担惊受怕的表情。 真别说,很有意思! 虽是想给自己找点乐子,但向来冷淡的君临也没凑上前去安慰或是询问。 在悄悄的将几名护龙卫送去澜江喂鱼后,就自顾自的回了小院,独留林清月一人在书屋中担惊受怕。 第二日,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的林清月顶着凌乱且满是血迹的衣衫来到了君临面前,说是想要报答他收留的恩情。 在扫了几眼林清月的容貌后,君临觉得或许自己的书屋也该招一个管事了。 抱着给自己找点事,外加养眼的想法,君临没有拒绝林清月报恩的请求。 绝非因为这女人确实长得很符合君临审美的缘故,众所周知,君大爷向来不近美色,此乃无可争辩的事实。 颇感无聊的君临随口答应了下来,还随意的说了句让她教教自己文道的道理,顺道担任一下书屋的管事。 在犹豫了一小会后,林清月如君临所料的一般答应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这新管事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又或者是因为护龙卫在这太平城内没有多少力量。 往后的两个月里,也只来了那么一两个弱的让君临丝毫提不起兴趣的小人物惹事。 还未等他们踏入书屋,便纷纷为澜江的生物多样性做出了一份贡献。 让君临颇为满意的是,自己随手救下的花瓶还颇有几分能耐,除了能养养眼之外。 倒也算的上是饱读诗书,偶尔还能同自己讨论上几句天下大势,对文道亦是有几分见解。 哪怕走到如今,君临对这个世界的文道依旧有几分困惑。 在他眼中,这些文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倘若没人保护,随手可杀。 但颇为奇怪的是,在墨影楼和天机楼的藏书中都有提到,曾经有文道的圣人登临了陆地神仙之境,实力不在道佛之下。 完全同现实不符的记载让君临一直没弄明白,正好遇上了这对儒学有些许见解的林清月,君临也生出了稍稍学习了解一番的想法。 但或许是澜江的影响,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君临总觉得自己最近似乎变得越来越懒了。 丝毫不想动弹,学习看书什么的实在是太麻烦了。 不看不看!睡觉! 君大爷睡觉的权利属于重中之重!绝不可以被区区小事所影响! 说什么一天也得睡够十个时辰才是! 第60章 邸报 更让君临感到欣喜的是,自己为了养眼收留的这花瓶竟主动的把烧饭做菜都给包圆了。 本就懒得动手的君临自是大喜过望。 虽然这林清月烧的菜在他眼中垃圾的不能在垃圾,连光都不会放,但好歹省了自己出去买的麻烦。 至于说自己动,那实在是太麻烦了。 忙碌了一生的君大爷现在只想躺着。 最好是有人能把饭喂到嘴里,那就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了这花瓶似乎没那么懂事,哪怕君临几次三番的暗示,也没主动贡献一下。 属实是很不懂事。 偶有思路困惑,修炼疲惫之时,君临也会如老大爷一般背着手在自己的地盘里巡逻。 时不时的还点两下头,点评几句。 偶尔看见让自己感到眼前一亮的美景,君临也会停下脚步,买上一壶东城的桃花酿,席地而坐,细细感悟一番这自然赠予的瑰宝。 虽然什么也没感悟出来,但起码摸熟了自己的地盘。 没毛病,这太平府位于澜江江边,又有多条支流从其中穿过,自是他君大爷的固有地盘,神圣而不可侵犯。 其专属性不在一系列固有结界之下。 由澜江亲自认证,谁敢不服,咳咳。 澜江表示最近江里物种激增,正愁没有天然化肥来净化一下水质。 咳咳…… 在闲逛的同时,在澜江边感知近乎于无限大的君临也顺路了解了一下自己书屋里新管事的身份。 可惜了大余最近闹得有些厉害,各大势力对立较为严重。 连本地的知府也不是多清楚,只知道是在云京得罪了什么人,逃难来到了这太平府中。 也因最近有些飘了的君临颇为高调的行事风格。 引发了本地势力的猜疑,这才会有了雨夜中的一幕。 消失的护龙卫加上消失的本地黑道人士,更是佐证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极其不好惹的事实。 而这一行为也让君临的生活清净了不少。 不愿多惹麻烦的本地势力纷纷对这伫立在桂花街的书屋避讳莫测。 对自家小弟也是多番叮嘱,甚至于在黑道势力中都流传出了不少同书屋相关的诡异传言。 以至于来书屋的客人都少了不少。 乐的清净的君临自是浑不在意。 清净自有清净的好,正好多躺会,感悟感悟这高深莫测的水之大道。 自觉此刻自己已然无敌的君临丝毫没有继续去深究的意思,毕竟强到自己如今这个状态,养个花瓶还不是简简单单。 而澜江水脉的影响更是让君临变得懒散无比,本能的觉得为这么点小事打听来打听去的实在太过麻烦。 强者就该如此! 这叫有身份,有格调! …… 而对一路逃亡,见证了人情冷暖,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才侥幸活下来的林清月而言,能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收留她的地方,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至于说做着如丫鬟一般的差事,倘若是放在以前,林清月自是会感到极其不满。 但在经历了家门兴衰,在看着自己父亲培养的侍卫一个又一个死在自己的面前后,她已经深深的意识到,能活下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至于报仇,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至于说为什么那些追杀她的人没有继续追杀她,年轻的女孩并不明白。 她只知道,在自己谨小慎微的隐藏了一个月后,那些曾经无孔不入的杀手依旧没有出现。 甚至于自己主动走上了街头,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林清月只当是朝堂中的那些人选择了放过自己。 至于说是那个好心的书屋店主,林清月最开始也想过此人是个绝世高人的可能。 但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只觉自己一定是话本看多了,脑子多少有些不太清醒。 这懒鬼店主分明就是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虽然有几分见地,但能躺着就不站着,能不动就不动,甚至于连饭都懒得吃。 如此颓废之人,岂会是什么高手。 更何况,这青年实在是太年轻了,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小,又怎么可能是什么高手呢? 飘了的君临和没见识过江湖的林清月共同形成了眼下的错觉,皆没去弄清对方的身份。 都只把对方当做了有些许经历的小人物。 自觉同病相怜的林清月甚至还对君临产生了些许同情,想着要帮他改变一下现在这颓废的生活状态。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在护龙卫全部失足坠入澜江的第三天,一封极其特殊的密信便被送到了皇宫之中。 当日,对林清月的追杀便全部停止,连带着太平府内的护龙卫都全部撤了出去。 …… “号外号外!” “西南叛军势不可挡,已杀入夕州境内,连克七城。玄甲军被困岭城,战事焦灼……” “漠北大寒,牧民大规模南下,大举进攻幽州,已连克九城,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幽州九城无一投降,全军覆没……” “岁大寒,流民失所,朝廷无力救灾,在邪教的煽动下,陵州爆发大规模动乱,声势浩大,不可阻挡……” …… “君先生,今日份的天机邸报您要来一份吗?” 听见屋外传来的声音,正躺在摇椅上晃啊晃啊晃的君临头也不抬。 只是习惯性的嗯了一声。 “君先生,邸报小子给你放柜台上了。” 书屋前,被称为虎子的送报郎见屋内许久都没有反应,也不过多询问,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书屋,将几张邸报放在了柜台前。 放下邸报后,也不问君临要钱,转身就离开了君临的小屋,步履带着几分匆忙,颇有几分逃难的意味。 直到彻底消失在了桂花街的范围内,虎子才停下了脚步,喘了两口粗气。 稍显粗糙的额头上更是有几滴汗水流下。 呼!又从那魔窟活下来了,又多活了一天。 在缓了好一会后,缓过神来的虎子才朝着同桂花街相反的方向走去,继续卖着今日份的邸报。 是的,在本地消息灵通的小人物人眼中,临玄书屋就是一个可怕无比的魔窟,埋葬了不知道多少大帮派的好手。 倘若不是本地的第二大势力浪沙帮掌控了这才出现没多久的卖报业务,且帮主非要让人给这书屋主人送上一份邸报。 根本就不会有卖报人敢于靠近桂花街三百米之内。 而卖报人虎子就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倒霉蛋,被上面的小头目派来执行了这个其他人都忌讳莫测的任务。 …… 第61章 君鼎安 躺了一夜之久的君临晃晃悠悠的从摇椅上站起身,缓缓走至柜台前,拿起了桌上的邸报,扫了几眼。 发出了几声轻啧。 “不错不错,这秦王有几分本事啊,再加把劲搞死那狗东西!本大爷在这给你摇旗助威!干死那狗东西!” “这红莲教就更厉害了,教主都死了,起义反倒是搞的绘声绘色。 山海散人那疯女人果然有水平,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分田地,免赋税,抢粮仓,分粮食,相当危险啊,也不知道是哪位大才想出来的。 只是就眼下这天灾出现的频率,这些远远不够啊,给所有人一起分,陵州的粮仓怕是撑不过两个月。 这是想以战养战还是干什么?总归觉有些不妥。” “漠北大寒,这麻烦就更大了,平时也就罢了,但如今大余的境况,能不能打赢还得另说。” “总感觉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类似的描述,似乎和大余眼下的气候很像,在哪来着?” “嘶!想起来了,传说中的小冰河时期!嘶!该不会后面还有大地震吧!有点吓人!” 本能的缩了缩身子,好半天都没感觉到身体一凉的君临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把邸报放回了桌上,晃悠悠的躺回了摇椅。 今日无事,睡觉睡觉! 刚躺回摇椅,君临脑中又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说起来,那小丫头的行动能力倒是挺强,明明自己只是提了一嘴,竟然还真在天机楼弄了个邸报出来,真是了不得。 虽然做不到让普通人也能看到,但在这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时代,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相当离谱了。 剩下的自然会由那些说书人去进一步推广。 更让君临感到费解的是,那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大余皇帝居然没有阻挠天机楼铺设邸报,双方似乎也没撕破脸皮。 属实是有些看不明白。 抱着想不明白就不想的心态,君临果断的再次拿了本书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舒服!太舒服了! 果然,人生的真谛就是吃喝玩乐! 什么努力不努力的,能躺谁不想躺! 看着系统面板上已经蹦到了72的境界,君临觉得只有一个字能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爽! 一时享受一时爽,一直享受一直爽! …… 云京,皇宫。 虽是天下动乱,皇宫内仍维持着往日的秩序。 上朝,争吵,下朝。 朝堂之上,穿着龙袍的君鼎安如往常一般看着朝臣互相攻击,互相推卸责任。 一众位高权重的大臣如升斗小民一般在朝堂之上激烈的争吵,语气激烈,含妈量也随着争吵的愈发激烈而不断上升。 丝毫没有文臣武将该有的风范,反倒和村头大妈有几分相似。 多年的养气功夫让君鼎安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很冷静客观的从朝臣的废话中提取要素。 吵得最激烈,骂的最凶的多半意味着事情真的很急,急需解决。 不那么激烈的,则需要根据情况加以分析,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排除朝堂之上的三股势力均达成一致的可能。 “让夕州州牧多坚守一段时间,由中部六州派遣军队援助夕州,配合玄甲军一举消灭秦王的精锐部队。 剩下的普通士兵以招降为主,杀伐为辅。” …… “救灾的物资还没发下去?朕告诉你们,陵州的赈灾物资谁也不许动!谁若是敢动,朕摘了他的脑袋。 林无寒,朕再给你三天,倘若灾民再拿不到救灾物资,你这户部尚书的位置也别做了,自行了断便是。” …… “镇北功白牧听旨,朕命你率精兵五万前往北境支援,北境五州的军队全部由你统一指挥。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朕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塞北的那群蛮夷之徒。” …… “三皇子君铭听旨,朕命你率二十万大军,开赴陵州,剿灭红莲乱党,身配红莲者,杀无赦。 对被红莲邪教裹挟的百姓,以攻心为主,击溃乱党主力,流民自溃,届时由你先对流民进行安置,发放赈灾物资,尽快恢复陵州百姓的正常生活。” 在安排了平叛,剿匪,救灾等一系列事宜后。 这位大余的天子才稍显疲惫的下了朝,回到了御书房。 “咳咳咳!!!” 御书房中,刚刚还在朝堂之上威严无比的君鼎安此刻却一手捂着嘴,不停的咳嗽。 一旁的小太监忙上前递上了手帕。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般。 许久,咳嗽声才小了下去。 书桌前,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的君鼎安缓缓放下了手帕。 明黄色的手帕上,一抹猩红若隐若现。 “陛下,该喝药了。” 君鼎安眉头紧皱的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药汤,一口闷了下去。 喝完,又咳了两声,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些许。 有些涣散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玉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书桌上,一本本厚厚的书堆积在一起,足有半人之高。 许久,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御书房响起。 “小德子,把这些书都拿出去烧了吧。” “是” …… 坐在书桌前的君鼎安也不去看小太监,转而喝了一口热水,直到御书房的大门彻底合拢,才再次开口。 这一次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没了先前那般威严的感觉,好似在和什么亲近的人交流一般。 “大伴,你觉得朕真的做错了吗?” 话落,一须发皆白的蟒袍太监悄然出现在了书桌前。 老太监也不立刻回答君鼎安的问题,而是走到了君鼎安的身侧,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大伴无需顾忌,朕还有几年?直说便是。” 听了皇帝的话,老太监将手放了下来,眼神有些晦涩,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建议道。 “安儿,把朝政交给君铭去打理吧,那小家伙如今也长大了,也差不多该让他接手朝政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大余活了一辈子,也该休息休息了,如果你愿意,老头子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看大余的大好河山。”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紧,听着这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人答非所问的话,君鼎安的眼神猛地一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62章 张承安 这位执政已有三十余年的大余皇帝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窗外。 “大伴,朕让小德子把张承安留下的那些书都给烧了。” 看了眼目光迷离的君鼎安,魏忠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从小看着君鼎安长大的他知道,这个经历了三十余载风风雨雨的皇帝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也不知道什么,朕这些日子总是回想起儿时的事情,朕迄今为止都记得很清楚。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让大伴你和张承安一起教导朕。 哪怕是如今朕都忘不了张承安拿着戒尺的场景,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但他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让朕记忆犹新。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敢的,怎么说朕当时也是太子,居然每次都得躲到大伴你身后,才能拦住他,真是放肆。 还有他每次和朕意见不合的时候,那老东西就从来没让过朕,杀杀杀,天天就知道杀,几十年间,朝廷之上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陵州如今的局面,那老东西脱不了干系,朕当时让他不要对江南世家动手,他非要动…… 开科举,建书屋,笼络天下读书人。 他张承安想干什么,造反吗? 朕看到他那张老脸就烦。 现在倒是好了,他死了!有本事再从棺材里蹦出来摔朕的折子啊! 他以为朕会念着他的好? 不可能!朕就从没见过像他张承安这般放肆的臣子! 朕下了他的亲信,拿了他的亲族,连他那宝贝女儿也被朕逼去了江南。 只是,朕的心为什么总是堵得慌呢?” 说着说着,君鼎安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稍稍喘了几口气。 缓了会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明是朕默认君临杀他的,他倒好,知道自己会死,也不多安排点人手。 朕把护龙卫撤了,他自己就不会安排点守卫吗? 文道亚圣,就这么死了,他算什么东西,看不起朕吗? 觉得朕不会让他死? 给自己女儿留的后手倒是多,护龙卫追击一路,竟然还能逃到太平府去。 哼!他张承安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没能敌过这天意弄人? 找了几个月没找到的君临,竟然让他女儿给找到了。 朕真是期待君临查到他救下的人身份时脸上的表情。 以那小子心狠手辣的性格,怕是灰都能给扬了,想想就有意思 要不是怕那小子跑了,朕现在都想让人去给他送封信……” 一旁,魏忠离如同一个老人倾听孩子抱怨一般,安静的听着君鼎安一刻不停的话语。 不发一言,只是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配合着点两下头。 “四十年前,他张承安入仕,一路高歌猛进,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成了丞相。 朕知道,当时的大余已经摇摇欲坠,十个高官九个蛀虫,腐朽不堪,各地欺上瞒下,横征暴敛。 他张承安认为唯有破而后立,大余才有新生的希望。 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皆是激进无比。 父皇是认同他的,但父皇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锐气,只想求个安稳。 没有党羽支持的老混蛋自是被罢了相,差点就给扔进了大牢。 可惜父皇到底是个明事理的,老混蛋摇身一变,倒成了朕的太傅。 在父皇那没能施展抱负的老混蛋转而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朕身上。 用着他那套严师出高徒的理念,给朕灌输他的思想。 更是让朕从小就对他产生了畏惧。 以至于父皇仙去后,朕满足了他张承安几乎所有的要求,任由他施为。 连六部尚书都被他砍了五个,整个朝堂被搅得乌烟瘴气。 一时之间,天下动乱。 他告诉朕,大余已经病入膏肓,唯有严刑酷法,以雷霆手段,拿下这些贪官污吏,震慑他人,同时兴科举,办书院,放粮仓,收拢人心,方才有重新走向兴盛的希望。 朕不喜欢他的观点,但朕知道,他张承安是对的。 外部强敌环绕,内部党派林立,各级官员结党营私,朕的命令别说下乡,连县都下不去。 是以,朕选择了支持他。 不得不说,那老混蛋是有本事的,也不愧是白鹭书院的首席。 一系列让朕都不是很明白的手段,确实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摇摇欲坠的大余再次兴盛了起来,党争被压了下去,贪腐严重的官员纷纷掉了脑袋,江南的盐商被一举荡平,西夷向我大余称臣,天下的读书人也都有了晋升的希望……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朕也觉得他做的不错,想为他搏点名声。 朕一直觉得,凡事过犹不及。 他张承安做到那一步已经很好了,也该调整调整自己执政的理念,为自己换个好名声。 抱着这样的想法,朕否决了他继续维持高压统治的想法。 那一天,下朝之后,那丝毫不知道尊卑为何物的老混蛋当着朕的面撕了朕的圣旨。 还告诉朕,朕要是想做昏君,现在罢了他便是。 那一刻,朕真的很想让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但最后,朕忍住了,朕又一次退让了,朕没道歉,但朕任由他继续去推行他的理念。 往后的五六年里,朕不再去管他张承安做了什么,只要大余的国力确实在不断增强,他也没造反的想法,也就够了。 那老混蛋也是没让朕失望,连白鹭书院的同僚都被他砍了上百个,落了个浑身骂名的下场,连丞相府都被人泼了粪水。 朕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还想大笑,脑中更是生出了他哪天不堪折辱自尽而亡的想法。 走到这一步,倒也能说的过去。 但上天对我大余何其之薄,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世道只持续了不到十年。 天灾横祸便连绵不绝的到来,前一年暴雨连绵,腾河改道,后一年便是大旱不止,江南绝收。 国库挺住了一年两年,却顶不住这越来越冷的寒冬。 朕是去过江南的,以前的冬天是有些冷,但绝不应该如这些年一般,大雪封路,江面浮冰。 朕也让人询问过本地的一些老者,在他们的印象中,澜江从未有过浮冰。 观星台的人告诉朕,凛冬将至。 但他们也不知道凛冬会持续多久,会有多冷。 本就经历了一次战争的陵州百姓又如何承受这严寒的凛冬? 数千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又该如何去安置? 朕给不出答案,他张承安也不行。 但百姓自己给出了答案,红莲妖教应运而生,掀起了巨大的动乱。 又一次,朕和老混蛋的想法完全不同。 流离失所的百姓岂可当做叛贼对待?哪怕他们举起了刀枪,也是我朕的子民,只要让他们有一个安定的居所,自然能安居乐业。 但那老混蛋不这么想,他认为天灾无法预测,朕无力保证百姓能有一个安定的居所,叛乱只会不断扩大,唯有血腥镇压方可解决问题。 这一次,朕没有让步,朕告诉他,朕才是大余的皇帝,他张承安只是个臣子,做好臣子该做的事才是他应该做的。 那一天,他看着朕,默默的行礼,退出了御书房,眼中的神情朕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再后来,老混蛋仍不罢休,阳奉阴违的推行了一系列措施,又砍了不少白鹭书院和沐林党的人,埋下了不少朕都不清楚的暗手。 手段之狠厉让朕都感到不适。 自然而然的,沐林党的人自是不会毫不反抗,任由宰割。他们在墨影楼,在江湖大幅度追加了老混蛋的赏金。 这一切,朕都知道,但朕没有阻拦,甚至于有些期待有人能把这惹人厌烦的老东西杀了。 是以,君临来京城后,护龙卫和禁军被朕有意的调走了,为他创造了这个机会。” 说到这,君鼎安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晦涩,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怎么就真死了呢?” …… 第63章 漠北 眼睛酸痛的君鼎安抬起了头,目光游离的看向了窗外。 许久,稍显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枉为人臣的混蛋,朕真应该让人把那老东西的墓给撅了,拉出来反复鞭尸才对。” 哎…… “大伴,朕想要你帮朕去做一件事。” “陛下您请说” “朕想要你去趟夕州,摘了秦王君无言的脑袋。” “陛下,老头子我明日就启程。 但老头子我还想再说一句,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庶。 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虽无太大功绩,但也没有什么过错。 老头子我知道您喜欢武妃,但蓬莱洞天让她来您身边的目的绝不单纯,切莫被其蒙蔽了头脑,且七皇子年幼…… 至于张相,是非曲直您心里自然有杆秤,老头子我也不便多做评价。” 听着魏忠离的劝说,君鼎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是摆了摆手。 “此事无需再提,朕已经安排好了,大伴你两不相帮便可。” 仔细的看了看心意已定的君鼎安,魏忠离也没再多劝,拱了拱手退出了御书房。 …… “传三皇子君铭。” …… “派人将这封信送去澜海郡,让越王君婉意带上三千卫军,开赴京城,在西城划一块地给她驻扎。” …… “陛下,不知今夜……” “有些日子没见武爱妃了,摆驾云鸾宫。” …… 幽州,孤月城。 一间小小的地窖内,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妇人捂着自己孩子的嘴巴,龟缩在地窖的角落。 “咚咚咚!!!” “砰砰砰!!!” 脚步声,物体被砸落的声音接二连三的自地窖上方传出,乒铃乓啷的声响好似砸在了妇人的心头。 妇人本就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蜡黄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呼吸也本能的急促了几分。 妇人身旁的小女孩也同自己的母亲一样,龟缩着身子,浑身颤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妇人怀中更是抱了一个年幼的婴儿。 被捂住了嘴的婴儿目光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只觉浑身难受,呼吸困难。 紧张的妇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怀中的婴儿那愈发难受的神情。 地窖上方,几个天狼族的士兵提着马刀,穿着动物毛皮制成的衣物,肆意的翻找着屋里的钱粮。 看见喜欢的东西便一把塞入怀中。 屋内,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凌乱的散落在地,几张挡在士兵道路前的破旧木椅更是被劈成了两半。 “安达,这余人的屋子里应该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咱们得抓紧时间继续抢才是,可汗说了,只允许抢一天,再慢就抢不到了。” 被称作安达的小头目看了眼自己的兄弟,摇了摇头,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达,你有所不知,余人狡诈,都喜欢把家中的钱粮藏在地下,这屋上的只是一小部分,在翻一翻,地窖一定就在这里。” …… 带着口音的对话声传入妇人的耳中,吓得妇人脸色又白了几分,紧张之下,放在婴儿嘴上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消瘦的手骨指分明,青筋暴起。 下一刻,刺耳的哭声自婴儿口中响起。 慌了神的妇人刚想按住婴儿的嘴,地窖的上方已经被一脚踹开。 慌乱之中,妇人忙把自己的女儿塞进了一旁酿酒的大桶里,自己则是抱着怀中的婴儿往拐角又缩了缩。 脚步越来越近。 粗犷的声音近在耳边。 随着影子一点一点靠近,绝望的妇人拿起了怀中的菜刀,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下一瞬,马刀横斩而过。 染血的菜刀跌落在地。 婴儿的哭声在幽深的地窖内响起。 …… 听着桶外弟弟的哭声渐渐停止。 女孩害怕的缩着身子,屏住了呼吸,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许久许久,女孩耳中野兽的声音渐渐消失。 感到呼吸困难的女孩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木盖,探出了脑袋。 下一刻,四目对视。 画面的最后,是野兽那狰狞无比的笑容与女孩那绝望至极的表情。 鲜血染红了酿酒的酒桶,成了野兽狂欢的佳酿。 …… 孤月城中央,被战火夷平了的广场中央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毡包(类似蒙古包)。 连片的毡包占据了孤月城往日里最繁华的地带,显得肃杀而又野蛮。 破碎的砖瓦,燃烧的土屋更是让这座幽州的大城显得破败不堪。 天狼的旗帜被大风吹动,迎风飘扬。 一车又一车的尸体被牧民拖着送往了城外,筑起了新的京观。 广场最中央,最大的毡帐中。 熊熊的篝火照亮了阴森的毡帐。 北漠的可汗,天狼部的大汗吉日格拉披着由狼皮制成的披风,看着桌上的密信。 面目狰狞,颇具虎狼之相。 下首的位置,几个来自其他部族的大汗肆意的享受着自己的战利品。 丝毫不在意上首的可汗在想些什么。 将信封翻了又翻,可汗吉日格拉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冒着冷汗的信使。 声音粗犷而又有力。 “回去告诉你主子,他的请求本汗同意了,只要他能帮本汗击溃大余的军队,在幽州和燕州立足,北境剩下三州就是他李越的了。 本汗会支持他立国,两方达成盟约,共抗暴余。但本汗不会帮他去打兖州和崇州,他李越想要要,就拿他朝州自己的军队去打。” 被晾在一旁已有一个时辰的朝州使者终于得到了漠北可汗明确的答复,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朝着上首的吉日格拉拱手道。 “可汗英明,此举必将铸就漠北与北国世代的友谊,协北漠与朝州之力,必然能一举拿下整个北境。 届时,我北国独立于暴余之外,大汗的北漠也可以在幽州和燕州有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一旁,随着朝州的使者不断吹捧,几位其他草原部族的大汗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对劲,更有大汗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砸在了桌上。 坐在上首的吉日格拉却仍维持着一张笑脸,哪怕心中对这些背叛族人的无耻之徒极为不屑,但为了维持这脆弱的联盟,也为了能够击败大余的援军。 吉日格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主动保证道。 “李国主此举定当铸就我北漠与北国不世之友谊。使者请放心,筑京观的行为不会再次在北国的土壤上发生,本汗在此承诺,我北漠必将支持北国独立于大余之外。 我们草原的牧民对你们中原的土地不感兴趣,只要能得到足够的钱粮,这些土地都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使者回去还请转告李国主,本汗愿与他结为安达,互利互惠,共抗暴余。 倘若天气转暖,李国主大可以用钱粮来交换幽州与燕州的土地……” 第64章 天命 雍州,天机楼。 湖畔,青石。 一老一少坐于青石之上,神情紧绷,目光紧紧盯着湖面。 钓竿随着大鱼的起伏激起阵阵浪花,又长高了些许的东方明月双手紧紧抓着钓竿,来回拉扯,搅碎了平静的湖面。 在一鱼一人极限拉扯了三十个回合之后,小姑娘的双手上银光闪烁,玄之又玄的内力顺着双手附着到鱼竿上。 下一瞬,抬手,收杆。 一条足有三十斤的大鱼跃出水面,落在了湖畔的泥土上,不断挣扎,反复起跳,一点一点没了动静。 紧绷的神情一点一点缓了下来,小姑娘笑着看向了一旁的老人。 “师公,我赢了。” 带着蓑帽坐在一旁的天玄道人抚了抚斑白的须发,慈祥的看着兴奋的东方明月。 点了点头,如普通的老人看自家孙女取得了成就一般,乐呵呵的开口道。 “小明月的功力愈发高深了啊,进步很快,不错不错,按这速度,你突破先天的年龄能比那时候的君临更小。” 对于天玄道人夸奖的话,东方明月并不领情,撇了撇嘴。 “才不跟他比呢,窝在江南天天睡觉,也不知道来找我。还养了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情人!怎么不干脆死在澜江!明月我最烦这种讨厌的大人了!” 端着个钓竿的天玄道人斜着眼睛看了眼口是心非的小姑娘,也不揭穿她的小心思,专心致志的看起了自己眼前的钓竿。 一旁,等着天玄道人帮自己说上两句的小姑娘许久都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应,气呼呼的抱起了地上的鱼,扔进了一旁的大桶中。 朝着一旁的两名弟子一指。 “你们两个,去把这鱼炖了,要弄得亮一点,最好会发光,知道吗?” 两个候在一旁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无言。 “干什么呢?动作快点!” 看着年轻的小楼主似是有几分生气的模样,两个弟子忙小跑前进,端起鱼桶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至于说日常犯病的小楼主提到的会发光,天机楼的大厨表示。 荧光粉也是光,毒不死就行! 咳咳!!! …… “师公,你说人族会有三个天命之子,我肯定是一个,另外两个人中真的没有君临吗?” 盘膝坐在青石上的天玄道人轻轻一提,一尾十几斤重的大鱼便跃出水面,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标准的抛物线,落在了一旁的小池中,溅起一摊水花。 阳光下,跌碎的水珠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君小子不是天玄界的人,自是不可能承载天命。 按照古老的预言,万年大劫在即,这才会有三位天命之子同时出现的情况。 但也因为天机模糊,我们只找到了你。 在模糊的预言之中,你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到底会发生什么,哪怕是你师公我也无法全部算出。” 对于天玄道人模糊其词的说法,东方明月并不满意,反问道。 “你说君临不是天玄界的人,可你还不是算到了我们在武林盟发生的一切,也算到了他现在的位置?按你的说法,应该算不到才对。” 对于这个涉及到天机奥秘的问题,天玄道人并没有藏私,耐心的教导着天机楼的继承者。 “君小子的身体本就是天玄界的人,但他的灵魂不是,十八年的时间,已经让他在天玄界留下了太多的烙印,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也进入了天命之中。 而澜江更是让他同这个世界彻底联系在了一起,以至于他原先摇摆不定的命运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但他依旧是变数,如果说其他人的命运是一条稳定的长河,那君小子的命运就是有无数支流的大江,无法确定他到底会走向哪里。 武林盟发生的一切也只是你师公我观测到的一种可能,并非确定的事情。” “那另外两位天命之子是谁,师公你真的不知道吗?” “有些猜测,但并不能确定。” 听着这谜语人的话语,小姑娘好似大人一般长长叹了口气。 “天天都是猜测猜测,我们天机楼学的东西就不能明确点吗?” 拍了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姑娘的脑袋,天玄道人状似不满的说道。 “你这话让其他练武无望之人听了能当场气死。” 俏皮的朝天玄道人吐了吐舌头,小姑娘没有放过自己师公难得的好心情,继续追问。 “师公你一直说万年大劫,但万年大劫到底是什么呢?” 话落,天玄道人的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遥遥望向了北方。 “算不到,但天机楼的先辈留下了这样的预言,必然有其道理,人族的历史没有超过万年本身也是件极其不合理的事情。 我不清楚大劫到底会来自哪里,也不清楚我们老一辈都在的情况下,为什么天机会指向你们三个命运之子。 但这一百多年来,你师公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天命无常,我们对天命的理解也不一定是其本身的意思。又或许,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在这天命之中。” 对于这样的答案,年轻的东方明月显然并不满意,正值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龄,又岂会相信一句命中注定。 人生一辈子的拼搏又岂可用天命来抹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姑娘反问道。 “天命难道就不能改变吗?” 转过头,天玄道人看向小姑娘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认真。 “明月,你记住,无论过程如何改变,一切都会走向天命既定的结果。千百年来从未出错,你作为天机楼的继承者,必须要明白这个道理。” 想起君临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小姑娘显得犹豫。 “可是……” “可是什么?” “君临曾跟我说,命运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真理只掌握在火力之下,很多时候强权即是正义。” “呵……” “他君临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命运?” “可……” 未等小姑娘辩解,天玄道人便稍显不耐的摆了摆手。 “你现在可以不信,但你未来一定会明白这些,不为其他,只因我选定了你为天机楼的继承人。 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得尽快成长起来,不要继续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师公我最多也只能在护持你三年,三年后我会和你师父一起北上蛮荒,荡平妖族,扫清可能存在的威胁。 不管万年大劫是否是由那些妖族造成的,先灭了他们,总不会出错。 届时,你必须得能够接下天机楼的担子,扛起属于你的责任。” 看着自己师公语重心长的教导,小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后,终是没有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只是在心里暗自疑惑:不是说天命不可逆吗?那荡平妖族有什么意义?还不是想改变既定的命运? 虽然疑惑,但懂事的小姑娘没有正面去反驳天玄道人,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心里则是暗戳戳的想着,等人走了,就把君临拐过来,他肯定能给自己答案! 没错,就这么干! 第65章 越王府 青州,澜海郡,越王府。 整个王府占地百亩,流觞曲水,青竹环绕。 整个建筑风格都是按照君临最喜欢的园林式风格建造。 湖畔小亭,一袭淡青色长裙的君婉正坐在石椅上,望着远处潺潺流动的流水。 稍显孤寂的身影一旁,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具旁则是一封明黄色的圣旨。 押了一口茶水,君婉长叹了一口气。 良久,有稍显困扰的声音在小亭内响起。 “我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母亲吗?连声平安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声……” 一旁的侍女注意到了自己的王爷那无比幽怨的神情,听到了这满是不满的话语。 忙低下了头,数起了地上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蚂蚁。 许久,又是一声叹息在清净的园林内响起。 “晴儿,你是本王皇兄派来的人,你说,他让本王率卫军赶赴京城会是何用意?” 听到这话,一旁一直低着头的侍女微微抬起了头,声音平和。 “王爷,奴婢一介侍女,哪敢妄加揣测陛下的用意。” 瞥了一眼避而不答的侍女,君婉冷哼了一声。 “也就是临儿不在,不然像你这样的人,早被他埋进乱葬岗了。” 名为晴儿的侍女缩了缩身子,头又低了下去。 “说话!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你莫不是不明白?” 听着君婉愈发愤怒的话语,深知君婉脾性的晴儿忙跪倒在地。 “奴婢不敢,还请王爷责罚。” 最近愈发暴躁的君婉看着跪倒在地的侍女只觉阵阵心烦。 想起那在江南潇洒却一点消息都不告诉她的君临,心头更是烦闷无比。 “来人,把这贱婢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话落,晴儿小脸一白,却也不敢辩解,任由上前的侍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没一会儿,惨痛的哀嚎声在庭院中响起。 坐在凉亭内,看着手中的圣旨,君婉的目光愈发晦涩。 “玥儿还活着?怎么可能,当年父王明明只将我一人送了出来才是,当时的玥儿才八岁,怎么可能能活下来? 这么多年来,都是我独自一人苟且偷生,兜兜转转走到今日,却告诉我我的弟弟还活着,之前干什么去了? 刚册封的时候不说,临儿坠江的时候不说,现在临儿再次出现了,告诉我这个消息,摆明了就是想利用我们母子二人。 只是……” “砰!” 茶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数十瓣。 坐在石椅上的君婉愣愣的看着地面洒了一地的茶水,过往的回忆不断涌上心头。 父母慈祥的笑容一点点映入脑海。 “婉意,来,抱抱你的弟弟。” “娘,弟弟他好小,皱巴巴的,没婉儿我可爱。” “婉意,越王的王位,爹只能留给玥儿,但你放心,不管你想要什么,爹都会尽全力满足你……” “姐…姐……” “姐姐,你别哭,他是坏人!姐姐你别理他。等玥儿长大了,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姐姐,你别哭啊,玥儿帮你打他。” “婉儿……爹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去了墨影楼后千万别想着为爹娘报仇,好好活下去……” “姐……好好活下去……我会想你的……”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同满地的茶水混在了一起。 许久,君婉长长的叹了口气。 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手伸向了怀中,拿出了一块墨色的令牌。 举起又放下。 在来来回回数十次后,君婉还是把令牌收了起来。 缓缓走上前,默默的捡起了地上茶杯的碎片,移至手臂上方。 下一刻,殷红的鲜血顺着君婉洁白的手臂流下,染红了地面。 愣愣的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君婉只觉一阵恍惚。 许久许久,熟悉的训斥声没有再次响起,划破的伤口仍在滴滴答答流着血。 好似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温柔的帮自己包扎伤口。 望着下方渐渐扩大的血泊,君婉只觉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忍不住的奔涌而出。 眼前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身影恍恍惚惚的栽倒在地上。 “王爷!王爷!” …… 江南,太平府。 “君先生,清月今天在街头看到了这些糖人,还挺有意思的,你要尝尝吗?” “放在桌上。” …… “君先生,清月看你似乎挺喜欢吃糖人的,就擅自做了些糖人,你要尝尝吗?” “下次别多事。” …… “君先生,书屋的客人越来越少了,我们要不要去进一些新的书目。” “你自己看着办。” …… “君公子,清月试着做了一下你说的火锅,你尝尝……” “啧啧啧,不够辣,盐也少了,味道淡了些,你这水平比我婉姨差远了。” …… “君公子,你说的东街的青梅酒清月给你买回来了,要尝尝吗?” “哦?可以,你去南街买几只烧鸡,再去北街买只大鹅,晚上弄丰盛些。” …… “君公子,街头的桂花开了,清月想摘些下来,酿点桂花酒,你看可以吗?” “嗯,桂花酿的味道还是不错的,但街头的桂花品质一般,还是用长街尽头那棵大桂树的花朵来酿吧。” “你稍等,我这就去采。” “等一下,我去采吧,你在这歇着,等我回来帮我一起酿酒就行。” …… “君澜,真的不考虑跟我一起学学这些至圣先贤的道理吗?” “全是废话,学了有什么用?” “多少还是有些用的,你这样天天躺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得得得!你别逼逼,吵得我脑瓜子疼!想让我学什么你说就是了,我听着还不行吗?”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说完了不,我困了……” …… “清月,你说文道已断,这是何意?” “我曾听我父亲提过,世间本是有文道的。文人以文载道,挥笔之间可生万物,以浩然之气为刃,护持己身,平定天下。 但在八百年前,天下大乱,文道,佛门,道门,魔门四方势力混战,打的山河破碎,百姓流离。 天机楼不知为何认定当时的文道圣地——白鹿书院为罪魁祸首。 动用了楼内至宝,打碎了文道天星,抹去了世间的文道气运。 至此,文道不复存在,天下文人也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只能依附各大王朝,攀附权势,施展自己的一生抱负。” “这样啊……清月,你的父亲一定是个很出色的人吧,愿意和我说说他不。” 泪水缓缓滴落。 “你别哭啊,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不提了。刚刚说道哪了?哦对,孟圣的书对吧,来来来,我们继续聊这些……” 第66章 圣旨 “一转眼就过年了啊,我们好像就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认识的。君澜,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嗯,是挺快的。” “我说,你就不能有点情调吗?你真的好无聊啊。” “不能。” “你你你……” “今年过年我要吃火锅,烤全羊,烧鸡,烤鸭,老鹅汤,清蒸桂鱼,再来个大虾吧,嗯,就这些了,蔬菜什么的你看着弄就行了,怎么样,我对你好吧,只让你做这么点。” “啊啊啊啊啊!!!你站住!我要砍死你!!” …… “幽州沦陷了啊,那些塞北的牧民可不是群善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刻的幽州怕是生灵涂炭,再无宁土,真是群可怜的百姓……” “哪都不容易,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 “君澜!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实话实说而已,天塌下来了也有上面的人顶着,这些事情是朝廷该去操心的,与我们何干?” “你你你……去把《孟语》抄十遍,不抄完不许睡觉!” “不抄,要抄自己抄去。” …… “秦王就这么死了啊,这个世道还真是不公平,强大的武者肆意妄为,哪怕贵为一方王爷,也是说死就死,好没道理。” “就这样吧,世界本来就这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是多少有点可惜了,这秦王怎么就没把玄甲军干掉呢?真是太可惜了。” “怎么,你跟玄甲军有什么仇吗?” “是有些,有机会我迟早宰了岳明那混球。” “岳明?岳大将军吗?我听父亲说他是一个以家国为己任的好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误会?他差点把我杀了,还误会,老子迟早摘了他的脑袋。” “噗嗤!” “你笑什么?” “岳明可是那传闻中的先天高人,你能打过他?” “切!先天而已,我没来这太平府前杀了不知道有多少。不带吹的,一刀一个。” “扑哧!!!” “你不信?” “信!肯定信!君公子武功盖世,天下第一,持着把菜刀就能从太平府砍到云京,小女子哪里敢不信?” “你你你!!!” “那武艺高强的君公子,不知道你可否愿意教小女子练武呢?小女子要求不高,能成为被你一刀一个的先天就行,君公子你不会做不到吧?” “呵,教就教,只是丑话先说在前头,练武可不容易,你年纪大了,根骨也一般,想练好难免要多下些功夫,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真的能教我吗?” “可以,只是难免会严苛些,可能会揍你,就你这样子肯定会哭,到时候反倒怪起我来就麻烦了。” “我不怕累,练不好你只管打便是,但我话也说在前头,你要是揍我的话,你文道不认真学的时候我也要揍你。” “就你?我让你一只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尊师重道是文道的基本要求,我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 “行叭行叭,你爱怎样怎样吧。” “你准备教我什么功法?” “功法?先练好基本功再说吧。” …… “嘶!疼疼疼!君澜!你个混蛋来真的啊!” “马步扎好,不许动!” “啊啊啊!!!好疼!我不练了!你快停手!” “真不练了?” “要不还是在练会吧?你不能温柔些吗?怎么说我也是个千金小姐啊!” “不能,你到底练还是不练。” “练!必须练!” “疼疼疼!!!” “呜呜呜!!!” …… “药在这,自己敷。” “你不能帮我敷药吗?我自己弄很麻烦的。” “一身汗臭味,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自己动手。” “滚!!!” …… “君澜,武道真的好难好难啊,练了这么久连后天都遥遥无期,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先天啊?”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告诉我能练到???”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能练到的。” “你个疯子!我不练了!” “嗯” “你不劝劝我吗?” “本来就没想你练武。” “你tm(国骂)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狗东西!我要砍死你!!!” …… “君澜,认识一年多了,我还没了解过你的身世,你能和我说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个无聊至极的故事罢了。” “行叭,不说就不说。” “嗯” “对了,听人说,府外的青山很美,可以俯瞰澜江,传说中的青莲诗人也葬在了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好吗?” “好” …… 云京,皇城,正阳宫。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余皇此刻正靠在宫内的大床上,一头华发不知何时变得稀疏斑白。 声音也不复原先的中气十足。 身着一袭淡黄色长裙的君婉正坐在床边,看着虚弱无比的君鼎安。 “堂妹,朕知道,你怨朕将你召回云京,更知道朕对不起你们一家。 这一切,朕都无话可说,你该怨朕,也有足够的理由怨朕。 朕的父皇对不起皇叔,朕也对不起你和君临。 但这大余终归是我君氏的大余,不容他人沾染。 倘若王叔还在,想来也不会允许外人玷污我大余的江山社稷。 这是我们君氏从小刻在骨头里的祖训。 武贵妃武昭居心叵测,蓬莱洞天更是对我皇室的皇位虎视眈眈。 武昭趁着朕病重,暗中控制了大量朝臣,想让年幼的七皇子上位,她好垂帘听政,窃取我君氏的江山。 朕有心想阻止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朕的嫡子君铭也在陵州镇压叛乱,叛乱虽已平息,却有太多需要顾忌。 大余这些年来天灾不断,朕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但朕真的很害怕,害怕我君氏的江山葬送在朕手里。 朕在时,大余不倒。 但朕已病入膏肓,随时可能去见列位先皇,朕真的担心江山就此易主。 朕不想逼你,但为了我君氏的荣耀,朕不得不这么做。 朕真的需要你和君临的帮助。 堂妹,朕拟了一张圣旨。 待朕驾崩,你便是我大余的摄政王,辅佐铭儿登基,掌控朝政。 届时,你的弟弟君玥可以继承越王的王位。 至于君临,朕可以封他为澜王,将整个青州都作为他的封地。 你可以答应朕吗?守护好我君氏的荣耀,扞卫我君氏祖祖辈辈的荣光,让我大余不陷于贼子之手!” “咳咳咳!!!” 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看见君鼎安吐出的鲜血,想起父亲心心念念的祖辈荣耀,到嘴边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闪烁的烛火下,君婉沉默了许久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此事我不会告诉君临,他不是君氏的人,我不会让他趟这趟浑水。 但我以君氏的荣耀起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辅佐铭儿登基,直到他掌控朝政为止。” …… 第67章 皇位 待君婉推门而出后,空荡荡的正阳宫再次变得清冷了起来。 病久了的君鼎安不喜欢光线,是以,偌大的正阳宫内只有几盏烛火影影绰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看着君婉的背影消失,君鼎安费力的将身子挪到了床边,目光看向了即将燃尽的烛火。 “小德子,让七皇子来一趟,朕有话要和他说说。” …… 年幼的七皇子君言自睡梦中被人唤醒,忙整理好了衣衫,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的武妃。 “你父皇找你,赶紧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母妃,还是如以往一般记下父皇说的每一句话,回来都转述给你吗?” “没错,如往常一般即可。” …… 正阳宫内,烛火幽明。 年仅十岁的七皇子君言跪于病榻之前,低着脑袋,不敢去看自己的父亲。 “言儿,坐朕旁边,陪朕聊一会。” “是,父皇。” 看着端坐在一旁,显得有些畏惧,没有一丝一毫君王该有的风范的君言,君鼎安的心稍稍一沉,心中也升起了些许不满。 但想到大余现在的状况,他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言儿,如果让你继承的皇位,你会如何去做?” 直白的话语刚刚说出,君言就慌慌张张的跪倒在了地上。 “父皇,儿臣惶恐,您身强体壮,万寿无疆,何至于问这些?可是您生了什么病?我们大可以找药王谷的神医来为您医治……” 病床上的君鼎安仔细的看了会跪在地上的君言,稚嫩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作假的痕迹。 儿子孝顺本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君鼎安的心情却愈发糟糕。 倘若放在普通人家,父慈子孝,这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但值此风云激荡之际,大余需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皇帝,而是一个能以铁血手段平定四方,荡平天下的雄主。 显然,眼前这年幼的孩子做不到这些。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十岁的孩子做不到,不代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他仍做不到。 君言做不到的事,他的母妃武昭,他身后的蓬莱洞天自会帮他做到。 待其年长些许,再行掌权倒也未尝不可。 至于说武昭篡权的可能,君鼎安从未想过。 人族千百年来朝代更替无数,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女皇的诞生。 在他想来,武昭也好,蓬莱洞天也好,想做的事无非就是暂时把控朝政,把君言扶为新皇。 在其在位期间,尽可能的在朝中安插些他们的人,让蓬莱洞天发展的更加兴盛。 如此这般倒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君言亦是自己的子嗣,血脉相承,大余依旧姓君,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这一过程中死去的人,也只能说他们倒霉了,权力的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能力不足,死了也没什么可以哀伤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鼎安的声音也温和了不少。 苍老的手微微抬起,温柔的摸了摸君言的额头,声音温和。 “言儿,朕知道你孝顺,但天数如此,朕的病已是药石无医,再无救治的可能。倘若哪一日朕驾崩,你还是该早做打算才是。” 突兀的从自己父亲那听到他命不久矣的消息,十岁的君言只觉眼前昏昏沉沉,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未等君言组织好心中的话语,君鼎安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朕一直都知道,你母妃笼络了镇北公白牧,也掌控了一批朝臣。” 悲伤猛地被打散,惶恐涌上心头,君言再一次拜倒在地,想要为自己母亲的行为辩解。 “父皇,母妃她……” 未等君言辩解,已是有些心烦的君鼎安摆了摆手,严肃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君言。 “君言,你是我君鼎安的孩子,岂可如此怯懦?作为大余的皇子,朕的宝座本就是你该窥觊的,倘若连这点志向都没有,你如何去治理好这偌大的大余? 朕告诉你,皇者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怯懦,亦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情感,想要朕的皇位,你就应该自己去争取,去利用一切自己可以利用的东西。 与其无所事事的徒增伤感,不如去好好想想该如何让更多的人支持你,如何去平衡朝臣间的关系。 皇者的路注定是孤独的,走到最后,你的母妃也好,你的兄弟也好,他们都可能成为你前进路上的拦路石。 你可以不杀他们,可以留他们一条生路,但你绝不能让他们成为你前进路上的阻碍…… 你记住了吗?” 一直跪在地上的君言只觉自己内心无比的委屈,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在提点自己。 是在教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者,是以,君言忍住了心中的伤感,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成熟些。 目光坚定的看向了君鼎安的双眼,不躲不闪,似是想以此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有足够的觉悟去接下他身上的担子。 “言儿,你记住,这个世界上,你能信任的人只有你自己,其他任何人都只能是利用……” “儿臣必将谨记父皇今日的教诲……” “咳咳咳!!!朕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儿臣告退。” …… 目送着自己的儿子走出大殿,君鼎安一时之间也有一些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但他知道,此刻的大余需要的是一个真正能够平定四方的皇帝。 而非一个仁善的君主,亦非一个优柔寡断的国君。 内忧外患的大余等不起,他君鼎安油尽灯枯的身体同样等不起。 两面三刀也好,口是心非也好,心中怎么想也罢,他能做的就是为大余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君主。 即将燃尽的灯火忽明忽灭,愈发幽暗的灯火照不亮宽大的大殿,烛台的影子随着微风左右摇摆,显得有些阴森。 猛地,一阵大风刮过。 大殿内猛地一暗,整个正阳宫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久,君鼎安的声音再次在屋内响起。 “大伴,点两盏烛火吧。” 第68章 余皇 红烛的火光再次亮起,窗户也被合上,整个屋子再次亮起。 一袭蟒袍的太监安安静静的站在君鼎安身前,一言不发。 “大伴,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陛下,老朽不知,或许七皇子的赢面会大些吧。” “朕倒是觉得,铭儿赢的可能也不小。” “陛下是觉得君临能力挽狂澜?” “朕不知道,蓬莱洞天的实力一直是一个谜团,大概只有天机楼知道这些蜗居海外的人到底有多少力量。 但保守估计,最少也有七八个先天宗师。后天武者更是数不胜数。 倘若他们真的将注全部押在了言儿身上,在你们都不干涉的情况下,铭儿赢得概率并不大。 君临此人,朕看不明白。 倘若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时至今日也不曾见他去玄甲军挑事,但若说他是个心怀善念之人,他手下那数千冤魂也都有话想说。 朕总觉得,这个年轻的孩子能创造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奇迹。 但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不懂权衡,实力也远远没到天下无敌的程度。 甚至于说,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君临是否会参与,朕都不能肯定。 但朕可以确定,君婉一定会参与,君婉其人执念深重,她对她的父母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君氏中人皆从小灌输以国为家的理念,君婉此人更是深受这一观点的影响。 她骨子里想要的就不是报仇,她想要光复她父母的荣耀,想要一个安定且荣耀的生活。 而这一切,都是朕可以利用的,朕给了她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她一定会参与进来。 倘若是天门山事变之前,朕会觉得,君婉参与了,君临就一定会参与,但天门山事变之后的君临让朕愈发看不明白。 窝在一座江南小城,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连人都没有杀多少,和过往的联系也全部断掉,好似就此退隐了一般。 属实不符合他君临过往的风格。 也因为朕不能确定君临的想法,所以朕将禁军交给了铭儿。 倘若他能明白朕的意思的话,那二十万禁军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刃。 足以帮他扫平前方一切的障碍……” 看着毫不掩饰自己想法的君鼎安,魏忠离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到底还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啊。” 对于魏忠离直白的话语,君鼎安也没辩解,长叹一声。 “到底是离儿的孩子,离儿早逝,铭儿的两个哥哥也都早夭而亡,朕难免会有些偏心。 虽然不太公平,但这也是朕一点小小的私心。他们二人谁能赢,谁便是大余最合适的君主。 手足相残或许有些残忍,但此刻的大余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必须得是强有力的君主方才能镇住局面。 相较于君言身后的蓬莱洞天而言,铭儿身后的势力还是单薄了些,君婉便是朕为其拉的帮手。 但朕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无论他们谁赢谁输,都证明了赢的一方有能力应对大余此刻的混乱。 如此,朕九泉之下也不至于愧对我大余的列祖列宗。” 烛火旁,弓着身的魏忠离认真的倾听着君鼎安的话语,直到他说完,才轻声开口。 “陛下既然心中已有盘算,老头子我也不再多劝。 无论陛下您作何打算,老臣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事情按照您设想的发展。 这是老臣对先皇的承诺,亦是对您的承诺。 待新皇登基后,老臣也会再守护他十年,待其羽翼丰满,有新人能接替老夫之际,老夫才会离开云京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大道。” 病床之上,君鼎安浑浊的目光看向了眼前鹤发童颜的魏忠离,在凝神许久之后,又看向了紧闭的窗户。 “大伴,你还记的朕小时候,你带着朕在夜里偷偷溜出宫,去东城的日月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事吗?” 魏忠离的手微微一颤,垂眸低语。 “老臣记得,那时的陛下还不像如今这般沉稳,太后也还在,总是和陛下说着各种各样同星星有关的故事……” 浑浊一点点消散,君鼎安的目光再次变得清明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缅怀与回忆。 “朕还记得,母后那时告诉朕,月圆之夜会有天上的仙子来见乖巧的孩子,陪孩子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母后说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夜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是由仙人创造,都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想想也有趣,那时候的朕竟然真的信了这些母后编出来哄朕的故事,缠着大伴你在夜里悄悄溜出宫,守在日月湖的湖畔,想要等到属于自己的仙子……” “陛下,故事虽然是假的,但在日月湖畔,您不也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吗?” 苍老的双眼中回忆之色愈发浓厚,声音也多出了些许眷念。 “是啊,朕和离儿的初遇就是在日月湖畔,朕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朕和大伴你浑身湿漉漉的模样。” “离皇后的性格同常人本就不一样,也是因为这样,陛下您才会在第一次同她相遇时就喜欢上她,不是吗? 天定良缘也不过如此,陛下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谈及曾经的回忆,君鼎安的眼神又晦涩了几分。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好快,一晃眼,朕已垂垂老矣,离儿也离开朕十五年了,恍恍惚惚之中,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时的朕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能带着大余走上巅峰,重振大余曾经的荣耀,开创新的盛世。 但上天对朕似乎不那么满意,洪灾,地动,干旱,暴雨,凛冬…… 各种天灾接二连三的在我大余的土地上肆虐,一个比一个凶猛,彻底打垮了朕几十年来的努力。 朕可以忍受张承安对朕大呼小叫。 贪官污吏,朕可以斩了他们的脑袋。 叛乱朕可以让大军平定,镇压四方。 百姓流离,朕可以开放粮仓,重新为他们划分耕田。 蛮夷入侵,朕可以将他们赶回荒芜之地,让他们在心中畏惧我大余,称我大余为暴余。 但这看不到尽头的天灾,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朕可以开放粮仓救一时一地,但朕救不了这灾难四起的天下。 腾河洪灾,江南凛冬,西南山崩…… 好似在一晃眼之间,朕的江山变得支离破碎。 走到今日,竟然将希望寄托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秦王叛乱,北漠犯边,红莲四起…… 大伴……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皇帝?” 看着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的君鼎安,魏忠离只觉心头阵阵苦涩。 许久,才轻声道。 “陛下,夜深了,该睡了……” “大伴,朕想去看看星星,看看湖面。 你能带朕再逃一次吗……” 第69章 君临与君婉 “北关急报!镇北公白牧领军大破北漠,斩首两万,收复幽州六城!” “让白公继续扩大战果,稳扎稳打,一举将北漠的蛮夷之徒赶出我大余境内。” …… “报!陛下,大喜啊!镇北公用兵如神,屡出奇谋。奇袭天狼部,斩敌三万,北漠蛮夷望风而逃,退回北漠。 幽州全境以复,我朝大军如今驻扎在朝州,等待陛下的下一步指示。” “加封镇北公白牧为大将军,赏黄金万两,赐蟒玉,官至一品。 让大军原地休养生息,准备撤回京城。” …… 江南,太平府,青山。 一身白衣的俊俏男子斜躺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之上,嘴里叼着根看不出品种的野草,头枕在一温婉女子的大腿上,仰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 秋风拂过,金色的落叶随风飘落,如金色的蝴蝶一般在空中翩跹。 纷飞的落叶好似被某种事物吸引了一般,在空中交织狂舞,构成了一个个可爱的猫咪,生动而又活泼。 穿着淡蓝色长裙的林清月目光一刻也不曾从空中的画面离开,如玉般的脸颊上满是压不住的欣喜。 手温柔的搭在君临的头上,悉心为他整理那一头稍显凌乱的黑发。 很多人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一观点,君临谈不上多认同。 但他也承认,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 当习惯了一个人后,自然而然的会对她生出不少好感。 十几年的杀手生涯,君临谈不上厌恨,但更谈不上喜欢。 人的情绪总有那么一根弦,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韧。 自和平世界而来的君临便是如此。 对于他而言,杀人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产生情绪,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这些负面的情绪毫无价值,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帮助,反倒有可能会让他因为不必要的善良丢了性命。 是以,君临更喜欢默默的杀人,默默的做事,不让自己去停下来。 一停下,就总会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更多的时候,君临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想。 以美好的未来来麻木现在的自己。 毕竟未来总归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人总该要有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等哪一天自己杀够了,杀累了,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就去找一个风景秀丽,有山有水的地方,盘一家小店,和婉姨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 但君临很清楚,想做到这一点,很难很难。 杀手这一行想退出绝非易事,如自己这般染上了太多鲜血的杀手更是如此。 除非有那么一天,自己真的已是天下第一,再也无人敢打扰自己,大概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所以,君临从不去和君婉提这些,但他觉得君婉应该是明白的,毕竟朝夕相处,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想法呢? 但似乎他一直以来对君婉的认知都出现了那么一些偏差。 君临知道,君婉这个人是矛盾的,悲惨的身世,加上算不上愉快的生活,造就了她矛盾的性格。 君临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天赋不是这么卓绝的话,以君婉的教育方式,君婉和自己大概会就此反目。 但如果只是如果,现实就是君婉对自己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也没缺给自己的关怀。 所以,君临是真的有把她当做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君临会在她伤心时安慰她,也能非常清晰的察觉到君婉情绪的变化,控制自己的言辞。 亦会在君婉有自残倾向的时候怒声斥责,小心翼翼的帮她敷药治疗。 但与之对应的是,君临觉得自己为君婉付出了很多,少有的倾注了自己的真实情感。 而真心换真心。 君婉同样应该把他当做亲人,有什么大事也应该跟他商量才是。 君临可以不计较君婉隐藏自己的身世,但他接受不了君婉在丝毫不同他商量的情况下,接受了君鼎安的招安,成为了新的越王。 君临不反对君婉做出自己的选择,也不会去阻止她追求王权富贵,哪怕这并不算多明智的选择。 君临依旧会支持她,毕竟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但君婉什么都不和他说的做法却让君临感到极其的失望,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了的感觉。 哪怕君临知道,君婉对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甚至于说她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对君临都是有好处的。 但明白道理不代表愿意接受,君临无法接受君婉的做法。 也因此,在从澜江走出后,君临始终没有去联系君婉。 至始至终,君临都觉得,君婉应该主动和他解释才是。 哪有自己去找她的道理。 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也藏了一层让君婉找到自己的想法。 君临觉得,如果是君婉的话,找到自己绝非难事。 两个内心矛盾的人在这一方面出奇的一致,彼此都不愿意让步,最终也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没能等到君婉的君临却意外等到了这突兀闯入自己生活的林清月。 温柔,知性,懂事,知书达礼,自带一股书香气。 为人谦和,彬彬有礼,还能处理好生活中的各种事,让君临无需烦恼。 以大家闺秀的培养方式培养长大的林清月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可谓是做到了极点。 她能清楚的知道君临情绪的变化,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君临喜欢些什么,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玩笑,什么时候不能。 明明君临什么也没说过,她却能弄清君临喜欢吃的各种东西,弄清君临对事物的看法。 君临让她教自己文道,林清月就会耐心的教导。 君临不想学了,她也只是简单的劝导,不会对君临有任何强求。 她会在君临心情好时同君临交谈感兴趣的事情,也会在君临心情不好时提出自己想去哪里玩玩。 哪怕有些时候两人意见相左,林清月也很少会急眼,而是会默默选择退让。 在两人心情都平和了不少之际,在交谈一些两人都认可的事情。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林清月也一点一点走进了君临的内心。 从最开始的毫不在意,到现在君临会主动的去做一些事情逗林清月开心,两人间的关系已经亲近了太多太多。 第70章 金銮殿 可以说,林清月完美的满足了君临前世对书香世家的所有美好幻想。 君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个总是能知晓自己心意的女人,但君临清楚,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轻松,很愉快,没有任何的拘束。 一起看青山绿水,一起看大江东去。 偶尔君临也会想,如果是林清月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在生生死死中飘荡了如此之久,或许也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了。 自己退一步,等今年过年,去趟青州,将君婉接过来,三个人一起过个年,倒也不错。 白皙的小手搭在了君临微眯的双眼之上,林清月温温婉婉的声音在君临耳边响起。 “在想什么呢?捏了你半天都没注意到。” 缓过神来的君临一把抓住了林清月的手,将身后的人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手指按在了林清月的唇角。 “别说话,看江面。” 看了眼贴到自己身旁的君临,林清月只觉心跳一阵加快,目光也本能的看向了江面。 从青山之上俯瞰,一行白鹭自高空落下,划过江面,激起阵阵涟漪。 白色的大鸟肆意的在江面飞行,偶尔有大鸟扑进水中,叼起一条跳动着的小鱼。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垂于江畔,倒影在澜江之上,将澜江染作一片橘红。 水天相接,天上的红日与水中的斜阳照相辉映,将远山倒映于江面,如梦似幻。 波光粼粼的江面之上,几艘渔船缓缓划过,搅碎了这支离的华彩。 三两江豚跃出水面,在江面跃动嬉戏,为这浩瀚大江平添了几分灵动。 火红的夕阳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君临的脸庞,映出了他愈发成熟的面孔。 “孤帆远影,残阳如血,很美的景色,君澜,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 “你喜欢就好。” “君澜,你见过海吗?” “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很久很久?你不是比我还小一岁吗?” “那也很久了,久到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算了,不多问了,反正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 “海好看吗?是不是和故事中说的那般一望无际,波涛汹涌?会不会比这奔流不息的澜江还要开阔,望不到尽头。” “等明年春天,天气回暖些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听到君临的邀请,期待了许久的林清月嘴角沁出了一抹让人心动的笑容。 猛地从身后环抱住君临。 在林清月的双手从君临腰间穿过的时候,君临的身子微微一颤,最后却什么也没做,任由她抱住了自己。 “不止要一起去看海,我们还要一起去高原,看那圣洁的天山。去西南,看那美如画卷的苍山洱海…… 君澜,我想和你一起走遍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的迤逦。 大余有太多太多值得去看的地方,往后余生,我们一起让我们的脚步踏遍大余的每一个角落,好吗?” 灼灼的目光刺的君临无比慌乱,本能的偏过了脑袋,看向了远山稍显黯淡的山林。 面对君临的躲闪,林清月没有如往常一般放弃,目光一直盯着他,片刻不移。 许久,君临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不是还要报仇吗?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我帮你去杀了他。” 看着转移话题的君临,林清月轻轻摇了摇头,双手搭在了君临的脑袋上。 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深情。 “我想清楚了,我的仇人太强太强,终其一生我都没有可能去报这个仇,我知道你有几分功夫,但那个人真的太强太强,我不想让你去送死。 人生苦短,与其徒劳的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去将自己的一辈子耗在这没有希望的复仇上,我更想和你去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去度过这短短的几十年。” 被偏过来的双眼对向了林清月真诚且热烈的目光。 许久许久没有动过情的君临只觉心尖一颤,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做了反应,将人拥入了怀中。 …… 云京,金銮殿。 又憔悴了几分的君鼎安费劲的坐正了身子,目光扫向了下方的群臣。 虽然已是病入膏肓,但君鼎安仍维持着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强忍着疼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清晰而有力。 “言爱卿,昨夜的地动,观星台可有观测到结果。” 金銮殿中,一披着暗色星象长袍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星象显示昨夜的地动发生于西北,规模之大世所罕见,只怕是……” “咳咳咳!!!” “陛下!!!” 一口鲜血被猛地咳出,龙椅之上的君鼎安只觉眼前一阵恍惚,身子一阵摇晃,差点跌落在地。 一旁的小太监刚想上前,稍稍缓过来了些许的君鼎安就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强忍着病痛重新坐好,君鼎安才再次开口。 声音虽然低上了几分,但依旧清晰而有力。 “传朕旨意,开放两河一带的粮仓,由户部负责。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容有任何差错,确保西北地区的灾民能有个新的居所……” 正当君鼎安条理清晰的下派任务之时,一浑身染血的甲士手持镇北军帅印从大殿外一路冲入了大殿,在群臣困惑的目光中,跪倒在地。 “陛下……镇北军……” “这位将士,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人,宣太医进殿。” 猛地停下来后,自边疆一路奔波而来的甲士心脏一阵狂跳,只觉好似要跳出来了一般,喉尖的腥甜也愈发激烈。 在朝州发生的一切在昏黑的脑中闪过,意识的最后是那染血的酒杯,刀剑的嘶鸣。 拼着一股执念,甲士用他那早已油尽灯枯的嗓子,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朝州反了……全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未说完,甲士眼前一黑,重重的摔倒在了大殿之上。 彻底没了声息。 大殿内的群臣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整个大殿都哗然了起来。 下一刻,坐在龙椅上的身影猛地向前方栽去,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 “陛下!陛下……” “太医呢!快!太医……” 第71章 余皇君鼎安 云京,正阳宫。 偌大的宫殿内灯火通明,几名来自鹤鸣楼紫衣太监守在大殿门口,拦住了一众想要进去的皇子。 半个时辰前,来自药王谷的太医摇着头走出了大殿。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心下一沉,知晓屋里那个威压天下三十余载的老人已经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所有守在大殿前的皇室甲胄皆是心头慌乱,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屋内,蟒袍太监魏忠离一刻不停的为君鼎安输送着柔和的真气,想要让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够尽可能舒适的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强如魏忠离这般的陆地神仙也做不到起死回生。 甚至于说,哪怕他倾尽全力,所能做到的也只是让君鼎安这风烛残年的身子多坚持半年。 而走到今日,哪怕是他,也已没了办法。 病床之上,一直处在昏昏沉沉之中的君鼎安忽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周围也不再似先前一般嘈杂。 是啊,嘈杂。 好像朕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明亮与嘈杂。 人的生命到底是一个轮回,哪怕是朕也无法脱离这岁月的圆环。 在嘈杂中来到这个世界,又在嘈杂中带走在岁月中的刻痕。 …… 想着想着,君鼎安浑浊的瞳孔一点一点变得清明起来,整个人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清醒了过来。 云京上空,一条无形的金龙默默注视着君鼎安,一缕金色的龙气自空中垂落,缓缓落在这个大余之主的身上,为他维持着最后的清明。 床榻旁,魏忠离遥遥看了眼本能为君鼎安输送龙气的气运金龙,神色中也多出了几分欣慰。 气运金龙只会为它认可的雄主现身,肯主动现身倒也算懂事,省了自己去抓它来的麻烦。 “大伴……” “陛下……” “扶朕起来……” “陛下,您的身体……” 坐起来了的君鼎安目光看向了一直守在一旁的魏忠离,摆了摆手。 “大伴,北疆的事如何了?” 听见刚刚苏醒的君鼎安询问北疆的事,魏忠离毫不犹豫的开口。 “陛下,北疆无恙,先前那名甲士只是经历了一场战事失利罢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镇北公白牧又组织起了人手再次同北漠一方交战,想来不日便可击溃北漠蛮夷,您无需顾虑。” 床榻之上,看着看不出神色变化的魏忠离,君鼎安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正如魏忠离了解自己一般,君鼎安同样了解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长者。 他很清楚,这番话不过是魏忠离想让自己放心而编造出来的美好谎言罢了。 但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他也不会拂了魏忠离的好意。 “如此变好。”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还是躺下来休息吧。” “大伴,朕还有多久……不要骗朕,朕想听实话……” 话落,魏忠离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抬起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许久,低沉且无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三个时辰……” 听见这宣判自己死期的话语,君鼎安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开怀的笑容。 “三个时辰?够了啊。” “陛下……” “大伴,朕能求你一件事吗?” “陛下您说,无论是什么,只要老臣能做到,老臣都会帮您去完成。” 看着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真心实意的话语,君鼎安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窗外。 “大伴,带朕在逃一次吧。” …… 大殿之外,几名身着玄色长袍的老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大殿之前,站在了七皇子和贵妃武昭身后。 随着几位老者的出现,武昭脸上的从容与自信又多了几分。 抓起一旁忐忑的七皇子,就朝着大殿走去。 以君鼎安的贴身太监小德子为首的紫衣太监纷纷拔出了手中的长剑,目光警惕的盯着围过来的蓬莱洞天长老。 “让开!本宫要带七皇子进去看他的父皇!” 守在门前的小德子不卑不亢的看着面前的武昭,声音平静。 “娘娘,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让任何人进入,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谁下的旨意?是他魏忠离还是陛下的旨意?这大余是君氏的大余,陛下病重,自当由七皇子接替,你们鹤鸣楼莫不是想要叛乱?” “娘娘若是执意如此,我等也无话可说,但您莫要忘了,这是皇宫,不是你蓬莱洞天的蓬莱岛。今日,这大门您进不去。” 话落,几十个持剑的太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大殿两侧,将蓬莱洞天的几位长老团团围住。 其中,虽无先天宗师,但却也都是后天中的佼佼者,杀意凛然。 一时之间,大殿之外一片肃杀。 “嘎吱……” 正当两方剑拔弩张之际,正阳宫的大门缓缓地被推开。 魏忠离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君鼎安走出了大门。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滞,目光看向了轮椅之上的君鼎安。 下一瞬,所有人皆是拜倒在地,口称陛下。 冷冷的看向了大殿前的众人,君鼎安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魏忠离。 明白了君鼎安心意的魏忠离手轻轻一挥。 浩瀚的真气在云京上空汇聚,一条长长的真气甬道出现在了云京的上空,直达东城的日月湖。 看着这一幕,武昭瞳孔一缩,眼中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陛下有旨,都散了吧。” 看着朝真气形成的甬道上走去的两人,武昭虽是心有不甘,但还是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蓬莱洞天的人不要心急,先行撤离。 在踏出正阳宫外的那一刻,武昭最后看了眼轮椅之上的君鼎安,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 东城,日月湖畔。 魏忠离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君鼎安,看着面前随着微风不断荡漾的湖水。 轮椅之上,君鼎安苍老的瞳孔中满是对过去的缅怀。 初冬的湖畔没了春时的生机勃勃,亦没了夏时的绿意盎然,却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幽深。 看着鹤发童颜的魏忠离,君鼎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大伴,同小时候相比,你似乎一点都没变,朕已是垂垂老矣,你却仍如曾经那般……真是让朕好生羡慕……” “陛下……” 摆了摆手,示意魏忠离先不要说话,君鼎安继续开口道。 “朕还记得,那是一个春天,杨柳依依,春风荡漾,也是在这个位置,朕遇上了离儿。 朕当时就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儿? 再后来,朕总是缠着大伴你,来了这里一次又一次,只想能多和离儿偶遇几次。 一晃眼,已是四十载岁月。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眨眼之间,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大伴,你说,这世间真的有佛门说的轮回吗?” 推着轮椅的手微微攥紧,魏忠离的脑袋微微低垂,目光晦涩。 “陛下,或许是有的。” “那大伴你觉得,离儿会在轮回中等朕吗?” “离皇后一定会等着陛下您,和您一起位列仙班。” “你觉得朕的列祖列宗会怪朕把大余带到如今这一步吗?” “陛下,大余今日之局面非您之过也,老臣说句心里话,相比前几代君王,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君主。” 风一点点变大,吹动了湖畔干枯的树枝,荡起阵阵涟漪。 放眼望去,偌大的湖畔竟无一点绿意,连那常青的竹子都因为去年的低温失去了生机。 看着一片死寂的湖畔,君鼎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悠悠苍天,何至于此!我大余何罪?我君鼎安又何罪?” 手越攥越紧,对于君鼎安的感慨,魏忠离只觉心头一片苦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刮在人的身上,好似刀子一般,满是痛楚。 许久,声音继续在冰冷的湖畔响起。 “大伴,朕累了,放手吧,这最后一程,就让朕和离儿一起走过吧……”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君鼎安,在那浑浊的眼神中,魏忠离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期盼,看到了如释重负,看到了对往昔的追忆…… 许久许久,魏忠离松开了紧攥着的手,用来维持君鼎安生命的真气也被停了下来。 默默的走到君鼎安身前,为他理正了身上的龙袍。 做完这一切,魏忠离十分正式的向君鼎安行了一礼。 “老臣告退。” 第72章 云门兵变 玄鼎三十五年冬,大余玄宗皇帝君鼎安病逝。 储君空悬,也未曾留下同继位相关的圣旨。 陆地神仙魏忠离盘坐于日月湖畔,概不见客。 摄政王君婉意下诏,召回在陵州平叛的三皇子君铭,意图扶持其登基。 未果,群臣拒绝承认摄政王的身份,政令难出。 与此同时,蓬莱洞天伙同海外各大势力,倾三宗之力,全力扶持七皇子登基,得四成臣子支持,一时之间声势浩大。 玄鼎三十五年,腊月。 三皇子君铭携军一万,赶回云京。 大军驻于城外,君铭携寥寥几十人,进入京城。 摄政王府,一袭戎装的君婉皱着眉看着面前谦逊无比的君铭。 紧皱的眉头丝毫不掩饰她此刻对这位侄子的不满。 “你父皇给了你二十万禁军,你为什么不把军队都带回来?二十万禁军压境,眼下的一切问题都将不复存在……” 对于君婉的不满,颇有几分文人气质的君铭没有一丝一毫的领情,极其严肃的反驳道。 “王叔,此事需要再提,父皇给我的禁军是为了平叛,而非以大军压境,行那不仁不义之事。 为君者,当以仁义治天下,岂可手足相残,兵戎相见? 我大余本就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倘若我君铭再掀起刀戈,我如何面对我那九泉之下的父皇? 七弟年幼,必是受其母影响,只要好生沟通,必然能说服他,和平解决,不生事端。 至于那些蓬莱洞天的人,王叔你的三千卫军和城外那一万大军便是最好的保障。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动用刀戈。 倘若此刻在这皇城之中掀起腥风血雨,今后群臣何以看我?天下百姓又会以为我是一个怎样不忠不孝之人……” 一番假惺惺的仁义回答听的君婉只觉气血上涌,头晕眼花。 但想起自己答应君鼎安的事,君婉还是努力平复了自己起伏的心绪,想要再劝一番。 “那就先让城外的一万禁军进城,先下手为强,拿下以蓬莱洞天为首的海外中人……” 不等君婉说完,君铭便挥挥手打断了君婉的话语。 “王叔,小侄知你从小生活环境艰险,对待事物总是疑神疑鬼,但此事你无需再劝,孤心中已有决定。 既然父皇让你辅佐孤,你听孤的便是。” “你……妇人之仁!” …… 玄鼎三十五年,腊月下旬。 七皇子君言发动兵变,控制了云门,携城卫军当场拿下了想要去拜访林丞相的三皇子君铭。 当日下午,得到消息的摄政王君婉调集卫军杀向皇城,遭城卫军围剿,不敌,三千卫军死伤半数,尽皆投降,摄政王君婉遭擒。 与此同时,墨影楼的刺客源源不断的涌入京城,剑指武昭。 次日,摄政王君婉被以挟持三皇子君铭谋逆的罪名夺去摄政王封号,关入天牢。 三日后,三皇子君铭自感罪大恶极,辜负了先皇的信任,服毒自尽。 七日后,新年伊始,七皇子君言手持圣旨登基称帝 ,年号承平。 新帝登基,天下共庆。 次日,新帝下诏。 “越王君婉性情狠毒,为人奸诈,不思皇恩,勾结匪寇,刺杀国母……意图谋反,特此剥夺其越王称号,贬为逆贼,满门抄斩,七日后于云京街头当众游街问斩。” …… 江南,太平府,临玄书屋。 不大的书屋里摆满了喜庆的装饰,大门,窗台,书架…… 由林清月自己动手写的春联被君临郑重的贴在了书屋的大门之上,两人共同完成的剪纸则是挂满了书架,窗台上也贴上了两人精心制作的窗花。 小小的书屋里满是喜庆的气息。 厨房内,心情大好的君临久违的哼起了小曲,尽展自己厨神的手艺。 书店内,林清月穿着一袭由君临亲手制作的喜庆红衣,眸色清浅,光华氤氲。 坐在书桌旁,手搭在一本同黄历相关的书上,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只因就在昨日,旧岁的最后一日,君临答应了她,愿意和她结为夫妻,一起共度余生。 沉浸在欢喜之中的林清月现在满脑子都是和君临的婚期,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两人婚后的美好生活。 于林清月而言,君临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人,没有其他男子那般固执霸道,也不会如其他人那般瞧不起女性,哪怕自己偶尔无理取闹,他也只会一笑置之。 更重要的是,君临对天下,对事物的看法更让林清月觉得惊喜无比,好似遇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永远也不知道宝藏中到底还有些什么惊喜。 新颖的看法,直切要害的分析,清晰无比的认知,让林清月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一个知音。 而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何其有幸! 苍天到底是待自己不薄的,让颠沛流离的自己能够在这最美好的岁月遇上自己的一生所爱。 最重要的是,林清月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君临眼中那对自己愈发浓厚的爱意。 或许君临自己都没意识到,但作为身边人,林清月一点一点的见证了属于君临的变化。 仰慕之人同样喜爱自己,于林清月而言,这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仇恨也好,追求也罢,都不及自己能和心爱之人一起幸福的度过余生。 往后余生,能一直有君临的陪伴,便是林清月此刻最大的梦想。 …… “咚咚咚!” “君夫人,这是今日份的邸报。” 听见送报的报郎识趣的称呼,林清月的嘴角又翘了几分。 “辛苦了,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几两碎银你拿去,给孩子买点好东西,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谢谢夫人,小的替家里的孩子感谢您的关心照顾。” “没事,替我跟你夫人孩子道一声祝福。” “夫人仁义,小的也祝您和君爷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谢谢,谢谢!” 厨房,刚准备好两个热菜的君临听见了屋外的交流声,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菜刀,乐呵呵的探出了头,目光看向了坐回书桌的林清月,声音温和。 “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正沉浸在开心之中的林清月挥了挥手中的邸报,声音轻快。 “送邸报的虎子刚刚来了一趟,给我们拜了个年,难得有人祝福,我心里高兴。” 点了点脑袋,君临颇为好奇的问道。 “好像好些天没见过他来送邸报了,得快一个月了吧,这大过年的也有什么大新闻吗?新皇继位了吗?” 扫了眼邸报,林清月点了点头。 “是啊,本来我还以为会是稳重些的三皇子继位,哪曾想竟是年幼的七皇子最后登基了,年号承平。 也不知道云京到底发生了什么,邸报里说,越王勾结逆贼叛乱,企图刺杀国母,已被拿下,说是七日后当街问斩,还要游街,说起来,越王好像是个女人吧,太残忍了些……” 第73章 此去杀人 “砰” 手中的锅铲跌落在地,菜刀也砸在了地面之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林清月一跳,慌忙上前抓住了君临的手,从上到下仔细的检查着君临有没有受伤。 突然听到消息的君临只觉一阵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许久都没能从消息中缓过神来,丝毫感受不到身边的人在做些什么。 一旁的林清月也注意到了君临神情的变化,在犹豫了一下后稍稍推了推君临的手。 缓过神来的君临也不跟林清月解释,一把抓起了书桌上的邸报,目光飞速扫过。 身上的气息愈发的冰冷,屋中更是有寒霜析出,燃烧着的篝火也变得忽明忽灭。 邸报被攥成了一团,清晰无比的字眼让君临的目光愈发冰冷。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林清月默默的站在一旁,等着君临主动开口。 放下皱成一团的邸报,理清了脑中思绪的君临缓缓拉开了椅子,坐在书桌前。 目光低垂,眼神闪烁。 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林清月默默的给君临倒了杯水。 许久,君临抬起了低垂的脑袋,目光看向了窗外。 冬日里,阳光透过凋零的桂树照进屋内。 照亮了窗台刀架上的一把有些生锈的菜刀。 看着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的菜刀,君临忽的觉得有些恍惚。 走至窗边,拿起了稍显陈旧的菜刀,君临的双目一点一点变得尖锐。 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清月,这个年我没法陪你过了。” 从未见过君临这般模样的林清月只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眼前这个人,但多年来的教养还是让她能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关心起了君临变化的原因。 “君澜,到底发生什么了?” 君临骨节分明的右手摩挲着另一只手中拿着的菜刀,动作不大,却极其有力。 伴随着君临手中的动作,锈迹一点点消失不见,银白色的刀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能麻烦你帮我去找件黑色的衣服吗,这身白衣到底不是那么适合我。” 看着眼前陌生的君临,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在林清月脑中闪过,但哪怕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是如君临所言,走入房中,为君临拿来了一身黑衣。 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林清月的目光猛地一缩,目光直直看向了君临的双手。 入眼,斑驳的菜刀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银白色的长刀,华丽而又肃杀。 长刀被眼前的男子拿在手中,长刀的尽头,一块墨色的令牌清晰可见。 刀尖划过令牌,写下了新的名字。 一时之间,林清月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涌入心头,好似要把整个人都冻僵一般。 “怎么了,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对,用刀的人很多,有令牌的人也很多,留名字的人同样很多,刀能变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这些的话……”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中浮现,林清月疯了一般的想要说服自己,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君澜……你要去哪?” “云京。” “去做什么?” “杀人” …… 衣服跌落在地,当过往的一切经历连成一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林清月只觉大脑一阵眩晕。 身影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君临忙将林清月扶起,声音依旧如过往那般充满了关心的意味。 “你怎么了,是太担心了吗?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只是杀个人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林清月只觉心头冰冷,寒意透彻骨髓。 想要问的话到嘴边终是没能问出口。 手紧紧拽着君临的衣领,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林清月口中传出。 “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只当是林清月以为自己是要去送死而伤心的君临完全没有注意到,怀中之人那复杂无比的眼神。 动作轻柔的揉了揉林清月的脑袋,保证道。 “放心,等我回来,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走!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不解的看着推开了自己的林清月,君临只当是女人在同自己发脾气。 为了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养母,拼上性命,从江南杀去云京,君临觉得,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可能都无法接受。 但总归有些事不得不去做,无关乎其他,只在于自己心头的那最后一丝坚持。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没再去管瘫坐在地的林清月。 手一扬,洁白的长衫被扔向空中,一袭黑衣再次披在肩上。 银白色的流影飞至君临身侧,欢呼雀跃,好似在庆祝旧友的回归,围绕着君临不断盘旋。 下一刻,手轻轻抬起,握在熟悉的刀柄上,长刀轻颤,传来阵阵喜悦之情。 未等君临控制,流影已自行化作一把飞剑,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看着空中盘旋的流影,君临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脚尖轻点,身影出现在了流影上空。 河畔,无穷无尽的水流冲天而起,围绕着君临身侧盘旋,形成了一块遮蔽天日的水幕。 手透过反射着阳光的水幕,取出一块冰蓝色的结晶。 做完这一切,君临的目光望向了北方,眼神之中满是肃杀与不羁。 “老朋友,一起去杀个天翻地覆吧!” 伴随着空气的一声轰鸣,长剑呼啸着朝远方飞去,在空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白烟。 新年伊始,消失了两年的天下第一刺客再次出世,剑指云京。 此去,杀人! …… 第74章 长亭古道 宿主:君临 境界:先天(98\/100) 状态:水脉之子(水域之上,真气回复速度提升500%) 技能:御水(操控水流) 我即天命(唯一限定) …… 云京,西城。 阴森的小巷中,几名身着紫衣的护龙卫飞快的穿行。 下一瞬,刀光闪过,一道黑影跌落在地。 熟练的按住黑影的双手,长刀划过,鲜血自喉腔喷出。 重复着这些天进行了无数次的动作,年轻的护龙卫小旗同自己的上司吐槽道。 “老大,这些个杀手也太弱了吧,完全没有那些前辈们说的那么可怕,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一听到剿灭杀手的命令一个个跑的比贼都快,一点都没有老前辈的风格。 我看他们都是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胆气,我护龙卫还得由老大你这样的肱股之臣支撑才是。” 被称作老大的百户擦了擦手,扫了眼地上死去的刺客,又看了眼自己的手下。 听着自家小弟吹嘘的话语,这位前几日才上位的护龙卫百户心头很是得意,对这识趣的小弟也多看了几眼。 但好歹也是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油条,深知这官场之道,面上做出了一副斥责的模样。 “岂可如此言语,所里的大人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小旗能够妄自评价的?做好自己的事!” 知道自己刷脸成功的小旗顺从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连忙表示自己深受教诲,今后必当好好反思。 “大人,这尸体还是扔进护城河里喂鱼吗?” “嗯,检查一下有没有宝贝,之后直接扔河里就是。这城里现在少说也有千八百个刺客,不差这一个。” “是” “老大,这杀手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是个穷鬼。” “哼,意料之内,这么容易就栽了,估计也就是个连刺客排行榜都上不去的废物。” “老大,听说隔壁的雷千户抓了个墨影楼的墨影刺客,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这消息都传遍了,说是什么刺客榜第十二名的顶级刺客,陛下大喜之下,直接把他从副千户提为了正千户,在陛下那入了眼,今后仕途一片坦途,让我们兄弟几人都好生羡慕……” “老大,我看这些刺客也就吹得厉害,离了熟悉的环境,在这云京之中,也就是一群插标卖首之辈,不若我们也去抓一个刺客榜上的刺客,赚点功劳?” “你有消息?” “小弟的一个朋友在青楼喝酒时听到了些风声,您看?” “走!抄家伙!” …… 皇宫,朝凤宫。 十岁的新皇怯生生的坐在自己母后的身旁,丝毫没有新帝该有的气象。 太后武昭一袭大红凤袍,腰坠流苏,头戴冠冕,双眸灿若星辰,神情冷漠高傲,一身气质咄咄逼人,压得君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下首的位置,文人打扮的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安静的立于一旁,眼观心,鼻观天,丝毫没有看到太后丝毫不敬新帝的行为。 “楚大人,魏公还是不愿意踏出日月湖吗?” 先是朝着新皇拱了拱手,楚修文才将目光投向了太后。 “太后,魏公对三皇子一事极其不满,鹤鸣楼众人纷纷撤出皇宫,朝廷已经失去了对鹤鸣楼的实际控制。” 听着楚修文的汇报,正值人生巅峰,自觉已然大事无忧的武昭当即冷哼了一声。 “逆党!奸贼!阉人就是阉人,难成大事!” 话落,楚修文盯着武昭的目光从浑不在意一点一点变得凝重,声音也多出了几分郑重。 “太后,魏公守护我大余六十余年,其所作所为自有其道理,您对他最少要有该有的尊重。 先皇尸骨未寒,你便动手杀了三皇子,你是陛下的生母,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没对你动手已是魏公最大的仁慈。” 说完,楚修文也不去看武昭脸上的愤怒,一甩衣袖,朝着君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砰!!!”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哀家要杀光他们!!!” …… 古道,长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长亭之中,遥遥望向南方的天空。 “师父,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师公说,君婉一日不死你便一日入不了陆地神仙之境,突破陆地神仙和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比起来明显要重要很多吧。” 没有转头,也没有解答东方明月的问题,令长天看向天空的目光显得宁静而又深邃。 “君临快来了。” 刚刚还有些困惑的小姑娘听到这话眼前微微一亮,心中也多出了些许期待。 两年多没见,她有太多话想要和君临说,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去问他, 甚至于,小姑娘专门拿了本书,写下自己心中的困惑,只等君临来为自己一一解答。 但想起君临眼下的情况,小姑娘那兴奋的心情又淡了些许,仍有些肉感的小嘴微微撅起,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你真的能拦得住蓬莱洞天的陆地神仙吗?” 目光依旧看着不断翻滚的夕阳,自信的声音在长亭中响起。 “天机楼杀人从不问理由,倘若我想杀他,无需第二招。” “那本天书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以后你就明白了。” “以后以后!你也是,师公也是,君临也是,永远都是以后,明明现在就是现在,哪有那么多以后呢?” “来了” “嗯?” 话落,夕阳尽头,一道长虹破空而来,穿过红云,划出一条横贯苍穹的长道。 下一瞬,苍穹之上的长虹朝着下方呼啸而来,阵阵爆鸣传入耳中。 “轰” 伴随着长虹坠入大地,一声轰鸣传出,滚滚尘烟冲天而起。 尘埃散去,一袭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前。 看着尘埃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的身影,期待了不知道多久的东方明月只觉眼睛一酸,烟尘迷住了双眼。 设想的无数话语都被按回了心中,身体快过脑子,朝着前方的身影扑去。 啪叽! …… ??? 从地上爬起,擦去脸上的尘土,重重的摔了个跟头的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俏脸之上挂满了寒霜,小小的双眼之中好似燃起了火焰,要把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别闹,我现在没时间陪你胡闹,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第75章 破城 一时之间,满怀期待的小姑娘只觉自己气上心头,很想拿起大刀砍死这个天底下最大的恶人。 但看着君临那焦虑的神色,小姑娘终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擦拭着脸上的尘土。 只是那越来越大的动作,一点一点变得通红的脸颊无不证明了她此刻心情的糟糕。 一路思考着该如何破局的君临好似没有注意到她一般,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令长天。 又或者说,君临注意到了小姑娘的情绪变化,但在他的印象里,眼前的东方明月仍是两年多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哭包。 而真正能够给自己帮助的只会是眼前的令长天。 “令大叔,武昭背后的蓬莱洞天有陆地神仙吗?” “有” “你们天机楼能出手相助吗?” “我会拦住蓬莱洞天的陆地神仙,剩下的你得问她,明月才是现在的天机楼楼主。” 微微一愣,君临稍显不解的看了一眼令长天。 显然,眼下的情况不在他的设想之中。 但不管心中怎么想,君临还是顺着令长天的话将目光投向了东方明月。 看见君临投过来的目光,小姑娘极其不满的放下了擦着灰尘的手,指了指自己泛红的脸颊。 不等君临开口,小姑娘那带着浓浓不满的声音已然响起。 “天机楼不会直接干涉王朝变革,但二师公会拦住魏忠离,而大余的气运金龙已然接近崩塌,护龙卫的楚修文现在最多能发挥半步陆地神仙的实力。 我在墨影楼下了单,在江湖也下了追杀令,悬赏对象是武昭。 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行,但多少应该能帮上些忙。 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你不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 去杀了皇帝,杀了武昭,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恶人吧。” 目光晦涩的看了看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东方明月,君临忽的发现,似乎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去关心过其他人了,恍惚之间,已是两年多过去,一切似乎变得都不一样了。 感慨的情绪只在脑中维持了一刹那,君临的目光又一次变得坚定了起来。 笑着看向了面前叉着腰的小姑娘,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小哭包,这一次多谢你了。” “走吧!走吧!看到你这坏人我就心烦。一天天的,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现在好了,连我都成了你的帮凶,赶紧走!” 看着一脸嫌弃的东方明月,君临先是笑了笑,又朝着令长天点了点头。 纵身一跃,流影呼啸而出,划破长空,直奔远处若隐若现的雄城。 …… 长亭内,东方明月刚刚还紧绷着的脸猛地一垮,脸上满是懊悔之色。 “糟了!忘了告诉他,云京内有四条河流通过了。” “无妨,他自己会感觉到的。” …… 云京,南城,城墙边缘。 “老大,这什么刺客榜也不行啊,这老什么子刺客榜排名第三十六的刺客也不过如此,大弓一拉,直接就被打成了筛子。 就这,我看还不如以前遇上过的那些江湖门派呢,好歹他们还知道,我们护龙卫的人不能惹, 哪像这些刺客,赶着前来送死。” 刚刚立了大功得以升任的护龙卫副千户也是洋洋得意,心情甚好。 加之又喝了不少酒,头脑不甚清醒,被自家小弟一个吹捧更是飘飘欲仙,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老弟啊,此番能抓获奸贼,你当居首功,待你大哥我升任千户,我这副千户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我看这些杀手都是插标卖首之辈,那什么江湖刺客榜也不过是个笑话。 至于那什么无名,天下第一刺客? 笑话,大哥我看那,就是所里那些老千户们年纪大了,随便编几个故事就给吓成了傻子。 不是你大哥我吹嘘,倘若那无名赶来,你大哥我亲手摘了他的狗头,献给陛下,看看那传的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刺客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有那三头六臂。” “大哥英勇!” “来来来,兄弟们干杯!” …… “轰!!!”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自南城响起,剧烈的颤动震得酒肆内的酒杯跌落在地,酒水也洒在了几名护龙卫的身上。 “轰!!!” “轰轰轰……”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大哥,声音好像是从城墙那传来的。” “莫不是有敌人进攻?这声音听着像大型攻城器械。” “兄弟们,抄家伙,去城墙帮忙,有不怕死的来攻城!功劳来了!” “走走走!” …… 城墙之上,几名醉醺醺的护龙卫内力一转,将酒精蒸发,几个起跳跃上城墙。 为首的副千户对着城外一阵环顾,好半天都没看见敌人在哪。 微凝的目光看向了城墙上的将军。 “武将军,在下护龙卫副千户宁涛,特此前来助阵,不知敌军在何处?” 城门上,自刚刚起就一直望着远方的武通转过头看向了来助阵的宁涛,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才被自己姐姐升官的小千户。 礼节性的朝着宁涛点了点头,手指了指远方的一道黑影。 顺着南城守将武通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道小小的黑影若隐若现,同城门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下一瞬,一柄漆黑的长刀划破了长空,带着流火,以不可阻挡之势,砸在了城墙之上。 “轰!!!” 烟尘散去,一把墨色的长刀贯穿了整个塔楼,将足有两米厚的塔楼城墙直接截断。 看着眼前坍塌的塔楼,副千户宁涛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因酒水而不甚清醒的大脑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同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护龙卫自四面八方赶至南城城墙,遥遥望向远方的身影。 “轰!!!” 一连三十六把长刀,好似挑衅一般精准的截断了南城城墙上的三十六座塔楼。 有护龙卫千户想要拦截,刀剑碰撞之间,只一瞬就被强大的冲击力冲下了城墙。 似是玩够了一般,远方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一袭黑衣,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手中拿着把银色的长剑。 下一刻,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了城墙上所有人的耳中。 “今日,破城者——刺客无名” 第75章 星光氤氲 话落,黑衣青年手上的长剑腾空而起,在空中分化万千,化作漫天刀刃。 遥望着城墙上的人山人海,君临嘴角挂上一抹轻笑,眼神中也多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兴奋。 “真是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好意我就收下了,如此盛情,回礼也不能差了才是。 接下来就请你们一起奏响这最盛大的乐章吧!” 自言自语的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一番定性,君临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下一瞬,无穷无尽的星光升起,同银白色的刀刃融为一体。 苍穹之上,本就即将落下的夕阳好似被按上了加速键一般,飞速落至地平线下方。 黯淡的群星在这一刻变得闪耀,漫天星光自夜空中垂落,将刀刃包裹,把苍穹染作一片梦幻。 群星闪耀之际,星光璀璨,整个世界都化作了一幅绝美的星空图。 望着无垠的星空,君临嘴角的笑意愈发张狂。 抬起的手徐徐挥下。 万千星芒化作火雨自苍穹之上直坠而下。 在城墙上方无数士兵惊恐的目光中,漫天的流萤撕破了长空,带着点点星芒轰击在了城墙之上。 视线的最后,是那愈来愈近的绚丽星光,氤氲而又美好。 “轰轰隆隆!!!” 流火砸落,星火燃起。 在无穷无尽的轰鸣声中,君临正前方的城墙化作了一片火海。 倒下的同伴,熊熊燃烧的星芒,恍若仙神一般的敌人撕碎了无数士兵的抵抗意志。 在一声声哀嚎之中,无数士兵发了疯一般的朝着城中逃去。 倘若无人阻拦,只此一击便可能引起营啸般的后果,让南城的守军不攻自退。 但到底是守卫云京的精锐,这些年来虽多有腐败,战力下滑,却也不缺有识之士。 几位副官见士兵哗乱,当即带着督战队顶上前方。 更有一身披铠甲的老将,一刀砍下了逃跑士兵的头颅,高举头颅,大声呼喊。 “逃跑者,杀无赦!” 一时之间,哗乱的苗头又被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赶来的三位护龙卫副指挥使对视一眼,凛冽的目光遥遥看向了下方的身影。 看似强大无比的一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宣泄真气。 打击了守军的士气,却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 或许无名很强,但如此消耗真气,他又能坚持多久? 作为先天强者,他们自有自己的骄傲。 他们自恃绝不会弱于前几任副指挥使,连那些埋进土里的前辈都敢同眼前之人交手,他们又有何惧? 不过是个小辈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位副指挥使将目光投向了身后前来增援的两位蓬莱洞天的长老。 眼神对视之际,老谋深算的几人纷纷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点子扎手,一起上!” “五打一,胜算在我,此战无忧!” …… 城墙下方,望着前方的一片火海,君临只觉此刻的自己无比的兴奋。 自两年前坠入澜江之后,自己在澜江的影响下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再无对曾经那肆意张狂的追求,只想安安稳稳的过着平凡的日子。 两年间,随着对澜江的感悟,君临的实力无时无刻不在飞速增长。 但曾经斩过无数人的流影却被他化作了一把菜刀,束之高阁。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不曾挥过一次剑,天门山之战后闪烁的字体也沉寂了下去。 直到今日,久违的拿起流影,奔涌而出的战意在心中闪烁。 在挥出刚刚那灿若星辰的一击后,君临终于意识到。 哪怕自己修身养性了两年多,让平淡的生活洗去了自己身上的杀意,也改变不了自己对这肆意张狂的沉醉。 在挥出这一击之前,君临想过无数种谋划,习惯让他本能的在脑中规划出了n一到十八。 甚至于他还考虑过同新皇妥协,不求其他,只求将君婉还给他就好,至于杀戮,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但在挥出那一击之后,君临脑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看着星空璀璨,看着烈焰燃起,看着流影穿梭在苍穹之上,这一刻,君临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出个朗朗乾坤,用刀剑拿回自己想要的一切!” 什么妥协?什么和谈?只管杀便是! 妥协?和谈?笑话罢了! 当刀剑架在新皇的脑袋之上时,该妥协的是他才是。 与其在今后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在今日就用鲜血染红世界,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君临,刺客无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选在夕阳破城已是对这大余最后的尊重。 热血在沸腾,战意在澎发。 贯穿城墙的流影划破长空,撕裂空气,发出阵阵爆鸣,在空中重组,重新化作一把银白色的长剑,落在君临身侧。 意识深处,系统面板之上。 先天剑体四字再次闪耀,金光璀璨,熠熠生辉。 境界:先天(98→99\/100) 数月未动的境界也在先天一境踏出了最后一步。 这一刻,君临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差了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澜江从来都不只是宁静与柔和,肆虐与狂躁亦是澜江的一部分。” …… 城墙之上,五位早已做好围攻打算的先天宗师一跃而下,从五个方向将低着头,闭目感悟的君临团团围住。 领头的副指挥使见局势大好,习惯性的放了几句狠话。 “无名,你已经被包围了,倘若现在放下武器,我等倒也不是不可以向陛下求亲,给你们母子一个体面。” 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瞳孔之中一片冰蓝。 望着围着自己的五人,君临仰天大笑。 “包围?” 下一瞬,流影破空而出,氤氲的星芒在君临周身绽放,浪漫而又危险。 星光闪烁之际,黑衣的身影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奏响,下一刻,鲜血喷涌而出。 星光散去,刚刚还满是不屑的四人脸上挂满了惊恐之色。 视线的尽头,黑衣的青年手中拎着个滴着鲜血的脑袋,脸上挂着抹笑容,笑意满满的看着他们。 “现在是谁包围谁?” 未做多想,全身的真气透体而出,几位先天只恨先前的自己没长脑子,如此魔头岂是自己几人单枪匹马就可以挑战的。 更恨自己没能多长两条腿,不求多快,只要跑赢其他人,冲上城墙,自己就能活下来。 下一刻,黑衣的身影遥遥抬起了手中的长剑,直指星空。 苍穹之上,群星闪耀,风起云涌。 好似在回应下方的呼唤一般,无穷星光自高空坠落,在空中凝聚成一柄气势磅礴的星光巨剑。 空气在轰鸣,大地在颤抖,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好似化作静止。 下一刻,巨剑坠落,星光氤氲,将星河投入人间。 第76章 南城 巨剑自夜空中缓缓坠落,迭蕴的星光照亮了夜色苍茫,将昏暗的大地染作梦幻星蕴。 凛冽的杀机自梦幻之中绽放。 在四名逃窜的先天宗师拼尽全力到达城门的那一刻,巨剑从天而降,目标直指南城城门。 由星光凝聚而成的梦幻巨剑坠落的那一刻,天地为之一静,随之而来的便是响彻天地的轰鸣。 大地在颤抖,空气在嘶鸣。 整个世界都被星光照耀。 如水般的星光朝四周疯狂倾泻,只一瞬便将大地化作星海。 洪流般的星光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朝着城门扑去。 正前方的四名先天宗师燃尽了全身的力量在身前形成护罩,竭力抵抗着浪潮的冲刷。 “轰!”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高大的城门轰然坍塌。 奔涌的星光以城门为中心,疯狂冲击着千米之内的一切事物。 下一瞬,以城门为中心,城门两侧长达百米的城墙轰然坍塌。 这屹立了三百余年的高大城墙在这一刻化作废墟。 坍塌的巨石,倒塌的城墙,这平日里守护士兵生命的堡垒,在这一刻成为了夺取士兵生命最为锋利的利器。 跌落的巨石将士兵砸成肉泥,炸裂的碎石插入了士兵的心口,破碎的城墙砸在了士兵脆弱的脑袋之上。 流水般的星光之中,带上了独属于鲜血的殷红。 杀戮与哀嚎,星光与鲜血,浪漫与杀机在这一刻奏响了一曲盛大的乐章。 星光散去,长达数万米的城墙正中整个坍塌,南城门废墟之前,四名衣衫破碎的先天宗师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活了下来。 对视一眼,掉头就想离开。 下一瞬,黑影闪过,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呼啸而至。 光影重叠之间,剑芒闪烁。 四道血线在空气之中交织成了一幅血色的画卷。 视线的最后,一袭黑衣的身影甩了甩手中那把被鲜血染作猩红的长剑。 右手轻甩,将剑身的鲜血甩落,君临的目光没有在身后的几具尸体上停留一眼,就好似自己刚刚杀掉的不是什么先天宗师,而是什么无名小卒一般。 右手轻抬,再次化作银白的流影摇指前方。 视线之中,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与护龙卫蓄势待发,数不清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星光的余晖之下,上万把长剑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寒芒之下是那颤抖的双手,是那抑制不住的惊恐。 视线尽头,数不清的百姓脸上带着惊恐,朝着内城的方向逃窜,老人,儿童,妇女…… 看着这一幕,君临抬起的右手轻轻垂下,长剑插在身前,随意的坐在了一具尸体之上,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全场,好似在思考该先从哪动手一般,却半天没有动作。 越来越多的护龙卫自四面八方赶至,披甲的禁军连成一片,整座南城都化作了巨大的战场。 来自海外的十多名先天宗师纷纷赶至战场,护龙卫的全部底蕴倾巢而出,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夜幕之下,原本繁荣无比的云京南城化作一片肃杀,蓬勃的杀意在南城上空翻涌,凝成实质。 所有人的目光都警惕着那坐在尸体上的身影,长剑紧紧握在手中,青筋暴起。 没有人知道,那个恍若魔神般的身影在等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云京,拖下去,他们身后的援军只会越来越多。 抱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前方的身影,等待着决战的到来。 …… 人越来越多,视线范围之内,早已被披甲的军士堵满。 各式大型战争器械也纷纷被取出。 弓弩,火炮,巨弓…… 所有的大型器械都对准了前方那道渺小的身影。 连护龙卫的总指挥使楚修文也已赶到了战场,接下了战场的指挥权。 一旁来自蓬莱洞天的二长老上前询问。 “楚大人,陛下的命令是立刻拿下刺客无名,还不动手吗?” 楚修文看了眼前方枯坐的黑衣身影,又看了眼南城之中不断撤离的数百万平民,扫向蓬莱洞天长老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森寒。 “等” …… 夜色愈发深沉,南城的灯火也已几乎全部熄灭,只剩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愈发空旷的城市。 “差不多了,没走掉的也只能算你们自己倒霉了。” 自言自语一声后。 端坐许久的君临手搭在面前的长剑之上,缓缓起身。 冰蓝色的瞳孔看向了前方望不见尽头的大军。 虽然不清楚敌人到底有多少,但就君临的感觉而言,怕是不会少于十万。 倘若放在以前,君临必然掉头就跑,或是避其锋芒,采用其他的战术。 但此刻,明明是一场敌我差距悬殊的战斗,君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沉寂了许久的心中满是沸腾战意,前所未有的战意,在这一刻,君临感觉自己达到了人生的最巅峰,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拿着长剑的手指向了军阵之中。 黑夜之下,一边黯淡无光,一边火把连成烈焰火海。 一面身材消瘦,黑衣长剑,一面旌旗笙歌,声势浩大。 下一刻,低沉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听到了吗?是流水轰鸣的声音!” 在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流水呼啸的声音传至所有人的耳畔。 东南西北四城,四道水柱冲天而起,河水逆流,直冲天际。 四道水柱横跨了整座城市,落至君临身后,在他的身后形成了四道巨大的天柱。 水幕之下,黑衣的身影剑指万军。 “来,战!” 第77章 血煞与洪流 在四条护城河异动的那一刻,几道锋利的目光同时扫向了无垠的夜空。 东城,日月湖。 换了一身常服的魏忠离抬手按下了沸腾的湖水,迷离的目光一点一点化作坚定。 一步踏出,身影停在了水面。 湖畔处,一满身烟柳气的老人笑着看向了他。 “老太监,许久没下棋了啊。” …… 皇城,朝凤宫。 一直坐在武昭身侧的老者猛地抬起了头,视线穿过重重阻碍,看向了云京之中升起的四道天柱。 “老祖,发生何事了?” “昭儿,多带些人,带上言儿去金銮殿,让他拿上传国玉玺,动用大余气运,封锁云京地脉,水脉。 具体怎么做,你师父会教你们。老祖我要去会会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刺客。” 下一刻,苍老的身影一步踏出,尚未踏出皇城,前所未有的冰冷袭上云渺真人的心头。 脚步一顿,身影悬在空中。 视线尽头,一袭白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宫殿上方,翻动着一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古书。 似是注意到了云渺真人的视线,令长天微微抬起了双眸,眼神平静。 “再近一步,死!” …… 观星台。 自星空巨剑落下的一刹那,身披暗色星象长袍的监天卿言祁正就一直在仰头望着头顶那无垠的星空。 身后,十几位观星台的观星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等待着他的吩咐。 在河流倒卷,水柱冲天而起的那一刻,一直沉默着的言祁正终于下定了决心。 抬手轻挥,声音磁性而又充满韵味。 “诸君,异星降世,天星动荡,且随我一起匡扶天星。” 话落,一群平日里终日沉迷于形象的老头纷纷抄起了自己的武器,将目光投向远方。 空荡荡的街道上,两队人马相对而视。 一边星图闪耀,一边墨衣飘荡。 “许久未见,言大人近来可好?” “七位墨影刺客,加上你那以秘法培养的死士,好大的手笔。墨缊纶,你是准备让墨影楼就此消失在历史之中吗?” “言大人此言差矣,一枚天机令换这次行动,本君觉得,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 至于墨影楼,言大人与其担心我们,不如好好想想此战之后,大余还是否存在。” “螳臂挡车!” …… 楚修文目光惊骇的望着君临身后四道直通天际的水柱,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无法止住此刻脸上的惊骇。 虽然他从未见过君临,但对君临的一切却可谓了如指掌。 无论是近三年前的青州,还是两年前的天门山。 所有和君临相关的卷宗他都翻阅过无数次。 但眼前,这四道通天的水柱,赤裸裸的告诉他,他所有的认知都毫无意义。 不管是用的什么方式,眼前之人毫无疑问踏入了陆地神仙的层次。 两年多的时间,由初入先天跨入陆地神仙级数的战力,何等恐怖的天资。 倘若先皇还在,必然欣喜万分。 但…… 只是这里到底是云京,陆地神仙又如何? 常年浸染在大余气运之中的楚修文清楚的看见了君临同水脉之间那极其深厚的联系。 也是这份联系才让君临得以操控这云京的四条护城河。 眯着眼看着四道天柱,许久都没能等来第五道,楚修文心中已有了盘算。 “大弓准备,火炮准备……” “给我轰!” 点上火油的箭矢随着一声令下,倾泻而出。 万千箭矢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火雨。 笨重的红衣大炮发出了雷霆般的轰鸣,无需瞄准,那遮盖天幕的水柱就是最好的靶子。 越来越多的水流自天际垂下,在君临身后聚拢,掀起滔天巨浪。 望着前方的火海,君临神色平静,冰蓝色的瞳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握剑的手轻轻抬起,数十米高的巨浪奔涌而出。 流水在翻涌,巨浪在嘶吼,震天动地的轰鸣之下。 庞大的冲击力裹挟着周围的一切浩浩荡荡的朝前方冲去。 火海与巨浪在空中交汇。 只一瞬,来自自然的伟力以不可阻挡之势吞没了火海,吞没了禁军积蓄许久的一击。 余势不减的洪流冲垮了沿途的一切,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屋瞬间被冲毁…… 裹挟着万事万物的洪流以吞没一切之势,朝着前方的军队扑去。 “结阵,凝煞气!” 终是皇城中最为精锐的禁军,见多识广,没有被这毁天灭地一般的场景冲垮抵抗的意志。 在将军有序的指挥下,巨大的军阵缓缓运作,无穷无尽的煞气自万军之中升起,凝成巨大的血气屏障,将洪流阻挡在外。 碰撞的最中心,汹涌的洪水同肃杀的血气激烈的缠斗厮杀。 只一瞬,沸腾的水蒸气便盈满了天空,雾霭蒙蒙,白色的水汽遮盖了天际,整个世界都化作一片朦胧。 来自人道军阵的力量同自然的洪流在这一刻激烈碰撞,彰显出了极致的伟力。 倘若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云京之内,四条河流的水位急速下滑,又在干流腾河的冲刷下飞速盈满。 源源不断的河水自上游的腾河奔涌而下,补充着护城河被抽走的水流。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源源不断的水流自四道天柱落下,肆意挥霍着这无比庞大的力量。 这一刻,君临只觉自己就是世间的真神,哪怕称号已随着时间流逝削弱了不少,但这掌握世界水脉的力量,依旧可以让自己肆无忌惮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量洪水随着天柱倾泻而下,源源不断的注入同血气屏障相抗衡的洪流之中。 随着巨量水流的注入,百米高的巨浪滔天而起,彻底淹没了沿途的一切。 一浪盖过一浪,不断轰击在前方的血气屏障之上。 相较于源源不断的自然洪流,由禁军血煞形成的血色屏障就好似那无根之木,在巨浪的冲击下摇摇晃晃,越来越小。 视线拉近,无数禁军士兵的脸色愈发苍白,汗水浸透了全身的衣裳。 正当士兵们以为自己快要输了的时候。 一声嘹亮的龙吟自空中传出。 高达百丈的气运金龙在空中显现。 在金龙现身的那一刻,无穷无尽的金色锁链自四面八方射出,将空中的水脉封锁。 不甘就此退幕的水脉化作一条水汽长龙,发出一声巨大的嘶鸣,同金龙撞在一起。 天生地养的水脉从来都不知道所谓王朝,所谓气运到底为何物。 千百年间,无数种族上演着悲欢离合,在水脉之上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昌盛的王朝,又一个一个没落。 但水脉长存,亘古不朽。 千百年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这是属于自然的伟力,是属于生命的奇迹,不受任何王朝律法的约束。 但终是大余百载岁月所凝成的气运核心,是万民对大余的期待,相较于借腾河之水而作战的水脉而言,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哪怕不能调动整个大余的人道气运,却也压住了这来自澜江的水脉精华。 空中,金龙紧紧缠绕着水汽长龙,无数道金色的锁链将两者一起定格在了云京上空。 地面,流水缓缓退去,血色屏障轰然坍塌。 大风吹过,白雾散去。 两边的目光再次交汇。 第78章 尸山血海 望着退去的洪流,君临心中并无多少意外。 大余立国三百余年,底蕴深厚,哪怕是得到了天机楼的帮助,他也从未小瞧过大余的底蕴。 以水脉缠住大余的气运金龙,本就在他的设想之内。 但现实给了他更大的惊喜,本以为只能对气运金龙起到一波限制作用的水脉竟将金龙彻底缠在了空中。 两者之间的纠缠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结束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大余此刻已虚弱到了极致。 气运金龙所能起到的作用大幅度下滑。 面前的敌人也无法再借助气运作战。 与之对应的,自己也失去了继续操控水脉作战的能力。 如此,各凭本事,倒也公平。 走到今日,他君临无惧任何敌人,要战,战便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的目光扫向了前方浩大无边的军阵。 嘴角咧出一抹轻笑,长剑指向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 “久仰楚指挥使大名,可敢一战?” 看着剑指自己的君临,楚修文心中既没有被小瞧的怒气,也没有一丝一毫同高手对决的战意。 多年的老狐狸只震惊于君临那天下无双的天赋,但对君临的所作所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 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在他眼中不过是没经历过足够的毒打,才生出的可笑想法。 倘若换做是他,有君临这般实力,必然悄悄潜入云京,悄无声息的将君婉带走,隐姓埋名,待风头过后再行出世。 而非如此这般张扬自大,打碎南城的城门,将大余的尊严踩在脚下,走到了眼下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就是属于这些绝世天才的傲气吧。 天才与天才之间同样天差地别,能入先天之人,哪一个又不是他人口中的天才呢。 但成为天才,兑现天赋,对于那些真正站在顶点的人而言,或许只是取得了张仰望他们的门票,有了仰望他们的资格,连被他们直视的机会都没有。 从曾经的天才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楚修文早已没了年少轻狂,百年的生涯里他见证了太多太多,深知什么才是真正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站在君临的角度,他不觉得君临做错了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君临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这没有错。 但同样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他楚修文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同为天才,哪怕不及君临那般耀眼,那又如何? 天赋由上天赠予,其他的一切才是自己拼搏得来的。 身后的大军就是自己努力的成果。 又有谁敢说,这数十万大军,这万千护龙卫不是他楚修文实力的一部分? 自己百年来的呕心沥血又怎会输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辈? 手高高扬起,高昂的声音传至万军之中。 “全军听令!冲锋!” …… 深吸一口气,望着前方朝自己冲锋的洪流,君临紧了紧手中的流影。 恐惧有那么一瞬间袭上心头,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无穷无尽的战意。 大脑化作一片空白,星光透过朦胧的雾气洒在君临身后,照亮了潮水退去后的地面,照亮了君临一袭黑衣的身影。 影影绰绰的星光将身影照的有些缥缈,恍若星空中的尘埃,渺小却又充满了力量。 星光在汇聚,越来越多的星光自苍穹洒下,凝结在君临身侧,将他的身影照的愈发璀璨。 “杀!杀!杀!” 军队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在这生死之际,君临缓缓闭上了双眼,意随心动,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的铁甲洪流踏去。 星光在身后闪耀,群星在天空颤动。 下一瞬,流水般的星光同这钢铁洪流碰撞在了一起。 剑气在夜空中闪耀,鲜血在大地之上绽放。 狭路相逢勇者胜。 南城的土地虽不是狭路,但敌人只有一人,再多的人手也不能同时与其交战。 巨大的包围圈随着军阵的变化飞速形成,密密麻麻的士兵将君临团团围在了正中央。 长剑划过,剑气纵横。 挡在前方的士兵好似废纸一般被切得粉碎。 刀光剑影在这大余最繁荣的城市上演。 以血肉之躯抗衡这陆地神仙之下的最强者,以生命去消耗君临的每一丝真气。 劈砍刺挑…… 闭着双眼,追随着心中的感觉,挥动着双臂,每一击都会溅起血花,带走无数的生命。 随着杀戮的进行,流影早已化作一刀一剑,右手持刀,左手持剑。 刀光剑影之间,一场生命的哀歌在此奏响。 一袭黑衣被鲜血染得愈发深沉,数之不尽的哀鸣传入君临耳中。 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新的敌人又出现在了感知之中。 手中的刀剑饱饮了鲜血,变得愈发雀跃。 脚下一点一点变得潮湿,脚底传来的触感也由冰冷的地面化作柔软的肉体。 猛地挥出一道贯穿军阵的璀璨剑气,许久都没能感知到新的敌人靠近,气喘吁吁的君临微微睁开了双眼。 尸山血海在眼前浮现。 脚下,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成山,猩热的鲜血环绕着尸山形成了流动的小河。 空气之中,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视线扫过,围在尸山下的士兵纷纷朝后退却,目光惊恐的看着山顶的身影。 黑衣黑发,浑身浴血,恍若魔神。 望之这一切,君临的嘴角咧出了一抹笑容,鲜血顺着脸庞滑下,衬得笑容愈发狰狞。 长刀插在身侧,长剑插在面前,喘着粗气的君临缓缓低下了身子,坐在尸山血海之中,目光扫视四周。 一时之间,成千上万的军队之中,竟无一人敢同其对视。 第79章 军阵 冬日的鲜血散发着滚滚的热气,从尸体中流出,又快速因低温凝固。 一点点变得冰冷的液体打湿了士兵的鞋脚。 站在最前方的士兵低着头,视线之中,同伴的鲜血流过脚边,心中的恐惧不断升腾。 他很想掉头就往后冲,但多年来训练形成的习惯,让他清楚的知道。 身后的包围圈严丝合缝,倘若自己掉头,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抬头看向尸山上那恍若的身影,士兵的心中生出了一抹苦涩。 下一瞬,身影的目光扫了过来,士兵猛地低下了头,生怕被魔鬼注意到自己的视线。 逃也是死,继续向前冲,只会如自己的同伴那般成为尸山的一部分。 一时之间,士兵只求后方的同僚也如自己这般吓破了胆,掉头便跑。 那样的话,法不责众,倒还有一条可能存在的生路。 …… 尸山之上,星光缓缓垂落,抚平了天地之间的血腥,让世界多了一抹宁静。 星光孜孜不倦的填补着君临那几乎消耗殆尽的真气。 夜色愈发深沉。 遥望云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虽有些混乱,却也是盛世人间。 俯瞰脚下的南城,却是寂寥无人,恍若鬼城。 目光扫过那些畏惧的士兵,君临心中明白,他们的弦已经崩到了极致,只差最后一步,便会彻底崩塌,溃散而去。 打到现在,君临不得不承认,这支皇城的禁军比自己想的要精锐的多,面对这一面倒的屠杀,看着自己脚下这高高隆起的尸山,还没有溃逃,仍维持着最低的士气。 某种意义上说,算得上是真正的精锐部队了。 冰蓝的双目不知何时已化作血红,君临那一时发热的大脑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再无什么后悔不后悔可言。 与其考虑是不是杀气太甚,不若思考该如何彻底破局。 楚修文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君临的预期,毫无先天宗师的风范,让这些禁军用命来消耗自己。 倘若这么继续下去,自己彻底力竭,那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但要想彻底打垮眼前这些士兵的军心,还差最后的绝望才是。 目光扫过怀中那颗冰蓝色的结晶,君临的心中有一丝丝犹豫。 现在用,还是留着同楚修文决战的时候用? …… 军阵外围,一间民房上方。 仍是一副文人打扮的楚修文遥遥望着军阵内发生的一切,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兵倒在君临脚下,看着尸山越堆越高。 眼中无悲无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直到尸山上的人和军阵都停下了动作,楚修文才微微扭头,恍若寒潭死水般的目光看向了身后的两名指挥同知。 “章同知,你带些人去收尾。” 看着楚修文眼中不容拒绝的神情,护龙卫指挥同知章天文嘴角露出了抹苦笑,朝着楚修文拱了拱手。 目光转向了站在几人身旁的海外长老。 “诸位长老,可有人愿意同本君一起去捉拿邪魔?” 十几位来此海外洞天的长老对视一眼,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楚修文冰冷的目光扫过。 “莫要忘了,我们护龙卫是在替谁拼。” 话落,又是一阵对视,所有人都知道,尸山中的人真气已经快耗尽了。 但没人知道那恐怖至极的杀手是否还有其他的后手。 去的越晚,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现在去,无异于上前送死。 许久,终于有几位年迈些的长老缓缓上前,本就寿命无多的他们想就此搏出个功名,也算为后人留条阳庄大道了。 六名先天宗师,带着六十名护龙卫的后天武者,越过了军阵,来到了尸山下方。 …… 云京外围,数万身着红袍的教徒远远遥望着南城上空那挥之不尽的血煞。 遥望着苍穹之上不断碰撞的能量。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领头之人却身着一件单薄的红色单衣,双目之中好似有熊熊烈焰在燃烧。 “诸君,暴余已乱,大事将成,随我一起攻入城内,为教主报仇!” “杀!” …… 皇城大街。 几十具身着墨衣的尸体倒在地上。 墨影楼一方的刺客纷纷站在墨缊纶身后,警惕的盯着前方这群白发苍苍的老者。 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竟只留下了一人。 不得不承认,这些平日里和和气气的观星人,实力远远超出了墨影楼的预估。 明明只有五人登临先天,但几乎每一位观星人都能借独特的手段发挥出先天级数的战力。 倘若不是刺客以刺杀见长,一击不中,当即遁走,且观星人总共也只有十三人。 死的就不会是这几十个刺客了,整个墨影楼怕是都得折在这。 扫了一眼死伤惨重的杀手,墨缊纶心中暗自盘算。 “一枚天机令换挡住观星台,亏大了,不行,这笔账得算在君临头上。 天机楼那小楼主应该准备了援军才是,她不可能不知道观星台的实力。 只是,这援军怎么还不来,在这样下去得撤了。” 就在墨缊纶盘算着撤退之时。 灯火通明的皇城大街上忽的有丝竹之声响起。 漫天的飞花自空中垂落,盘旋飘荡。 在这寒冷的冬日,粉红色的花瓣在空中随风摇曳,占据了整片天空。 落英缤纷,花雨迭碎。 下一瞬,飞花聚拢,形成一道盘旋着的龙卷,如梦似幻。 花雨散去,一恍若谪仙的白衣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前,折扇掩面,身形缥缈。 天人榜第二——花间剑仙归无影。 两年多的时间里,这位天赋同样卓绝的华山派高徒同样走到了先天的极致,并在天机楼公布的最新的榜单中,挤下了前两人,成了新的天人榜第二。 虽然天人榜的排名代表不了武林全部的高手,但传承了数千年的榜单亦有其合理性。 榜单的排名具有相当的可靠性。 也就是某个新任的小楼主不想让君临暴露,暗自划掉了君临的名字。 不然,此刻的天人榜上也少不了君临的名字。 随着身影缓缓落下,花瓣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归无影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的监天卿言祁正,声音空灵。 第80章 新皇 “言大人,许久未见。” 在飞花出现的那一刻,言祁正的目光就警惕的盯着出场方式颇为盛大的归无影,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忌惮与警告。 “归无影,你们五岳的四大剑派也要踏这潭浑水吗?” 折扇轻摇,声音再次响起。 “无影困于先天之境久矣,明月楼主给出的条件,无影实在是没法拒绝。 无影也奉劝言大人一句,异星现世,天命已乱,大余气数将尽,言大人又何必将自己折进这即将崩灭的王朝之中?” 看着一副雪月青年模样的归无影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困于先天之境久矣,已有百岁高龄的言祁正抓着胡须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困在先天已有几十年之久的言祁正只觉眼前的年轻人丝毫不懂得尊老爱幼为何物,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无比不爽。 也就是他观星多年,修身养性,脾气渐好,倘若换年轻的时候,自己怕是已提起刀剑,上前便砍,哪有如今这般沉稳冷静。 只是…… 异星降世,天下动乱的大幕真的要就此拉开吗? 言祁正那苍老的目光越过前方,看向了南城。 战场的最中心处,血煞冲天,星光荡漾,水汽弥漫。 星光汇于双眼,更远的地方。 浩大的红莲缓缓升起,声势无边。 同为人道的星火,红莲对大余的气运而言比水脉更加的危险。 抱着必死的信念凝结而出的红莲,携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朝着云京上方的金龙扑去。 看着这一幕,想起逝去的先皇,又想起杀了兄长的新皇,言祁正抬起的手缓缓垂落。 目光晦涩,心中举棋不定。 曾几何时,怀才不遇的他得先皇重用,执掌监天卿三十余年。 他也曾向先皇立誓要保大余无恙,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偏离了先皇的预测,行事急转直下。 连魏公都被人拦在了日月湖畔。 势单力薄的观星台又能做些什么呢? 观星,观的是星辰变化,观的是人世变迁。 观星者最懂如何顺应大势,在大势之中保全自己。 深知天命如何的言祁正无比清楚,归无影所言皆非妄言。 大余的气数已然走到最后,南城的异星只是一个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的引子。 有或没有,大余都将走向没落。 这一点,他言祁正知道,魏忠离知道,君鼎安也知道。 是以,君鼎安才会在最后的时光,兵行险招,想要一举逆转大余的颓势,为大余搏出个未来。 但一切显然没有按照先皇的想法进行,君铭的怯懦,武昭的狠辣,君临这近乎癫狂的反扑,一切都走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又或者说,天命中大余的没落本就该如此运转,这些都早已在天命之中。 天机楼不直接干预王朝变迁,却找来了墨影楼,找来了眼前的归无影。 这无疑证明了,在天机楼眼中,大余将灭,乱世将起。 而天机楼也一如既往的为这乱世的到来推上了一手。 大局已定,眼下再去挣扎也是毫无意义。 百般心思在心中闪过,言祁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抬起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的归无影和墨影楼众人,声音中多出了一抹坦然。 “某家大余监天卿言祁正,今日匡扶天星,铲除宵小,扞我大余万世之荣耀!” 下一瞬,星光荡漾,流火漫天。 …… 皇宫,金銮殿。 一袭大红衣袍的武昭面色阴沉的坐在君言身旁,听着下方群臣的汇报。 随着消息一条一条传到金銮殿中,武昭脸上的神情愈发阴森,掩饰不住的怒火喷涌而出,桌上的奏折洒落一地,看的下方群臣纷纷眉头紧皱。 殿前如此失宜,且丝毫不顾新皇的想法,哪怕是太后,此举也是极其不妥。 “小秦子,你实话告诉哀家,楚修文到底能不能挡住南城那个怪物?还有魏忠离,他不是誓死守卫皇室的尊严吗?他人现在哪去了?哀家到底要不要带着皇儿先行撤离?” 连珠炮一般的追问,看的群臣眉头愈发紧皱,心中的不满也急速加深。 为首的丞相林云年上前一步,看都不看武昭一眼,朝着年幼的新皇拱手道。 “还请陛下放心,楚指挥使身经百战,自能拿下南城的敌人,至于魏公,必是有其他势力的陆地神仙困住了他,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脱困,前来保护陛下。” 对于群臣的轻视,武昭的怒火更甚。 “陆地神仙!天天就是陆地神仙!一群无法无天的东西,魏忠离被困住了,老祖也没了动作,连气运金龙都被那水脉缠住! 倘若在来个陆地神仙,哀家母子二人难道在这等着被这些乱臣贼子摘下脑袋吗?还是说你林相能去挡住可能到来的陆地神仙?” 看着丑态更甚的武昭,林云年压住了内心升腾起的怒火,朝着新皇又拱了拱手,义正言辞。 “陛下莫要被这般言论蛊惑,我大余乃天地正宗,立朝三百余年,只要在这金銮殿中,便绝无陆地神仙敢于对您动手,天地的反噬足以杀死任何一名修行中人。 至于其他的杀手,我皇宫守卫森严,自能保陛下无恙,还请陛下慎重考虑,坐镇宫中,振奋士气。” “林云年!你不要忘了是谁扶持你登上的丞相之位!” “先皇的恩情,臣自是不敢相忘,但正是如此,臣才不能让后宫扰乱朝堂,朝堂有朝堂的规则,太后还是管好自己的后宫为妙!” 代表着文臣势力的林云年同太后武昭的争吵愈发激烈。 嘈杂的声音吵得君言本就慌张的心思愈发混乱,积压多时的怨气猛地爆发而出。 “都给朕闭嘴!”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朝堂都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个平日里怯怯懦懦的新皇。 看着众人的目光,君言深吸了一口气。 “来人,请太后回朝凤宫先行歇息。” “是” 在武昭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君言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坚定的目光扫向了蓬莱洞天的几位长老。 “你们几个是准备向朕效忠,还是打算和母后一起回蓬莱洞天颐养天年。” 话落,几名身穿紫衣的太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新皇身后,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几位蓬莱洞天的长老。 “我等见过陛下,愿为陛下立下犬马功劳。” “如此甚好!” “林相,眼下之局面,何以教我?” …… 第81章 再战 “陛下,臣有二策。 其一,释放君婉,同无名和解,皇城外的乱党皆因此二人而来,抛开这个麻烦,则眼下的困境自解。 但无名打碎了我云京城门,践踏了我大余的尊严,倘若今日不杀他,则后患无穷,我大余的威势也势必大为受损。 其二,拒绝谈和,全力绞杀无名,坚持斩首君婉,扞卫我大余的尊严,扞卫皇权的荣耀,向世人证明。 我大余依旧是那个强大无比的大余,不会向任何一方势力妥协。 但此举我朝军队也必将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此次战争,天机楼的举动明显颇为诡异。 天机楼此楼历来心怀不轨,操控世间命运足有千年之久,世间所有王朝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倘若我们执意绞杀君临,有不小的可能将天机楼彻底推向我们的对立面,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仔细的听着林云年的分析,君言仅有的见识不足以让他做出明确的决定,先前憋着的怒气也已尽数宣泄而出,缓过来后,小小的身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想起父皇的教导,君言尽可能的冷静了下来,认真询问。 “天机楼在这世间可有敌人?” “陛下,不止是我大余,天玄界的各大王朝与各大势力皆苦天机楼久矣。” 沉默在大殿中蔓延,初登皇位,且年岁尚幼,直接面对这种能决定一国运势的问题,君言此刻只觉心中无比的沉重,不知该作何决定。 群臣期待的目光更是让他坐立不安,久久无法做出决定。 “报!红莲教逆党来犯,已从南门攻入。南城卫军已前去阻挡。” “报!北漠犯边!崇州失守,州牧战死!云州州牧和兖州州牧遣使求援!” 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两则糟糕无比的消息打消了君言刚刚坚定了些许的心思。 “传朕旨意,释放君婉,让楚修文全权负责同无名和谈。” …… 南城。 望着围上前的六名先天宗师和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六十名护龙卫,君临犹豫的心思被彻底打消。 手用力一捏,冰蓝色的晶体化作纯粹的水脉精华融入体内。 冰蓝色的能量在体内飞速流动,早已消耗一空的真气飞速生成,不一会儿,体内的真气就再次充盈了起来。 已是稍显疲惫的目光再次扬起,战意涌上心间。 右手一拔,长剑横空。 插在尸堆中的长刀拔地而起,同长剑在空中重组交融,重新化作一把银白色的剑刃。 饱饮鲜血的长剑在空中盘旋,剑身闪烁,满是肃杀。 下一瞬,盘旋的长剑一静,缓缓落在君临身前,握剑的手微微攥紧。 跃动的流水包裹长剑,无与伦比的气势在空中绽放。 暗红色的水汽缓缓升上空中,闭上双目,世界化作通透。 当用心去感悟世界之际,每一丝水汽都成为了君临的眼睛。 天地自然,大道通透。 闭上双眼,用耳去倾听,用心去感悟。 呼吸声,心跳声,冷风拂过的嘶鸣…… 在属于心的视野之中,通透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遮掩。 六名先天宗师,六十名护龙卫,每一个人的所在,每一个人的气息,每一个人独特的生命律动都清晰的呈现在君临的脑海之中。 一条条清晰可见的线路在君临脑中生成。 意随心动,顺着心中的感觉,长剑划过内心勾勒的线路。 倏地,刀光剑影在夜空中闪过,七种不同属性的真气在空中绽放。 远处的火把照亮了尸山上发生的一切。 火光掩映之下,七道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空中碰撞炸响。 强烈的冲击波以战场为中心,掀起了无数尸体,撞击在军阵的最前方。 烟尘散去,火光照耀下。 一道黑衣的身影浑身浴血,单膝跪地,长剑插在尸山之中,尽显癫狂。 身影脚下,几十具紫衣的身影散落四周,为这高耸的尸山又增添了几分肃杀与恐怖。 光影跃动之间,恐惧好似附骨之毒深入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军阵前方,六名跌落在地的先天宗师捂着身上的伤口,仰望着山顶的身影。 眼中尽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惊恐。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眼前的青年到底有多强。 在双方碰撞的那一刻,那袭上心头的生死危机之感,让他们久久没能缓过来。 作为先天中的佼佼者,六打一,还有大量护龙卫帮忙,都完全不是这个已鏖战半宿的怪物的对手。 剑光闪过的那一刹那,先天以下的存在连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强如他们,付出了重伤的代价,也只在那怪物身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何其恐怖。 不同于和其他先天交手时的节奏,眼前这个怪物的打法截然不同。 碰撞的那一刻,便是一身力量的凝结,直奔要害,挡不住就是死。 如此怪物,先天之中何人能敌? 都是久经风霜的高手,面对差距如此悬殊的战斗,毫不犹豫的,身体本能的退到了军阵之后。 死的毫无价值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下来,就还有机会。 …… 尸山之上,单膝跪地的君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握剑的手都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跟随着心意的一剑,消耗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随着轨迹挥出长剑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眼前的六人实力皆是不凡。 要想胜,就必须毫无保留。 处在天人合一状态下的君临身体快过一切,全身的真气都灌注在了刚刚那一剑之中。 长剑划过,流水贯穿夜幕,痛感袭上脑海。 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尸骨,猩红的液体顺着黑衣缓缓滑落,跌落在苍白的骨头之上。 挥之不去的嗡鸣在双耳中响起,眼前也出现了些许昏花。 不同于敌人所想,此刻君临的状态远远没他们所想的那么好。 手紧紧攥紧,咬破舌尖。 耳中的嗡鸣缓缓消失不见,眼前再一次变得清晰。 站起身,看着望过来的楚修文,这位护龙卫的总指挥使的目光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恍若寒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 第82章 落幕 但君临清楚,他不会放过现在这个机会。 不为其他,这是同为顶尖高手的直觉。 深吸了一口气,君临的目光投向了南城尚未崩塌的城墙之上。 一老一少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城墙之上,遥遥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看着熟悉的身影,君临脑中有那么一丝丝恍惚。 曾经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小孩,也变得让自己如此陌生,算计着一切,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算入了其中。 在红莲教杀入城中的那一刻,君临心里就已经明白。 或许小姑娘是存了帮助自己的心思,但借自己之手,彻底打碎大余最后的运道也绝对在她的谋划之中。 到底还是走上了这一步,不再如曾经那般天真无邪。 只是,双方的利益相同,小姑娘也确确实实帮助了自己,自己倒也没什么可怨的,或者说,是自己欠了她人情才是。 至始至终,这一切大概都在天机楼的算计之中吧。 算天算地算世间,天机楼的行事风格还真是让人有些喜欢不起来。 君临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撑不住了,看在曾经的情面上,天机楼会出手救自己,但君婉…… 想起天玄道人对君婉的态度,君临眼中的目光又坚定了几分。 目光投向意识深处,四个大字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我即天命” 不到最后,乾坤未定。 谁输谁赢,谁又说得清呢? …… 房檐,君临所注意到的一切,楚修文同样注意到了。 在先前的战斗中,他已有数次想要出手,但看着城墙之上的两道身影。 出手的想法又被按回了心间。 天玄道人亲至,无疑代表着天机楼的意志。 打输打赢皆是毫无意义。 这场战争已无继续下去的必要。 不同于君临所想的等待机会,楚修文在等,等来自新皇的命令。 乱世已至,若新皇明智,自己大可带着护龙卫继续追随新皇,恪守对先皇的诺言。 但若新皇执意玉碎,自己也当另寻出路才是。 毕竟,对行事狠辣的护龙卫而言,诺言什么的一文不值。 更何况,提拔自己的是先皇,同眼下皇座上那懵懂的孩子又有何关系呢? 利益才是他楚修文毕生追寻的东西,谁能带给他足够的利益,他就跟随谁,所作所为,只为自己,不为其他。 一时之间,都不愿意先行动手的战场变得愈发肃静,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 “圣旨到!” 稍显尖锐的声音在肃杀的战场响起。 四名红衣太监抬着个轿子,跟在领头的紫衣太监小秦子身后。 军阵之中缓缓让出了一条通道。 五名太监小心翼翼的穿过军阵,来到楚修文身前。 “楚大人,陛下有旨,朝廷同意释放君婉,但不能保留其越王的称号,贬为庶民。 无名也需就此退出云京,并且立誓,今后不再踏入云京半步。 具体细节,陛下希望您来和无名谈判。” 看着早有预料的圣旨,楚修文举棋不定的心思也平静了下来。 打量了几眼眼前送圣旨的太监,目光遥遥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鹤鸣楼的人,看来小皇帝还是有几分魄力的,倒也没前些日子表现的那般不堪。 稍作思考,楚修文心中已有了定论,接过了圣旨。 “臣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领旨。” 战场最中央,在马车出现的那一刻,君临的目光就望了过去。 感知之中,熟悉的气息显得有几分虚弱,但并无大碍。 看着马车出现,楚修文接过圣旨,君临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但谨慎的他并没有放松,手仍搭在长剑之上,意识深处随时准备沟通系统,以防万一。 伴随着一声声令下。 一条长长的通道自军阵外围伸向君临所在。 领着五名太监,楚修文步履从容的走到了通道的最前端,抬头望向了尸山之上的身影。 “如果我是你,我会下来说话,而不是这样居高临下的站着,这会让本君觉得很不爽。” 没有搭理楚修文的废话,君临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双目微眯,挥之不去的杀气与血腥在他周身弥漫,哪怕话语中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杀气,发出的声音都让人感到一股森寒。 “条件是什么?” “你和君婉公开向皇室道歉,你就此退隐江湖。” “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话音瞬间又冰冷了几分,冷冽的目光扫向了楚修文,森寒的杀意喷涌而出,在君临身后几乎凝成了一道实质化的虚影。 手搭在了长剑之上,意识深处,我即天命四个字熠熠生辉,金光闪耀。 在我即天命被开启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楚修文心头。 明明前不久还很淡的危机感在这一刻疯狂爆发,好似自己随时游走在生死边缘,下一刻就会命丧黄泉一般。 忌惮的看了眼拔剑的君临,楚修文顿时没了继续为朝廷追逐威严的心思。 命是自己的,在这丢了不划算。 “你先冷静,条件是可以谈的。” “把君婉放出来,我就此离开,其他免谈!否则就让我们拿手中的刀剑来说话吧。” “可以,但朝廷也有自己的底线,你今日可以为君婉踏破云京,谁也不能保证你不会在今后因为其他原因再次做今天的事。 放人可以,其他条件也可以不要,但你必须保证,今后你不再踏足云京半步。” 思绪在脑中闪过,同样不想再厮杀下去的君临心中觉得这个条件可以答应。 至今为止自己也只来过两次云京,两次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不来也好。 只是,谈判之中,绝不能弱了势头才是。 “你先把君婉放过来。” 看了眼君临,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小太监,楚修文打开了轿子的门,割断了君婉身上的绳索。 做出了一副颇为君子的作态。 早已对外界的一切有所猜测的君婉缓缓走下了马车。 在看到尸山之上那熟悉的身影后,忍耐了数日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显得有些瘦削的身影疯了一般的朝着尸山上跑去。 又因虚弱的身体一脚踩空,跌落在地。 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一种心情的君婉,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却始终没能成功。 几日未进食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在她又一次要跌倒时,血腥的气味涌入鼻尖,有力而又熟悉的臂膀将她抱起。 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婉姨,我们回家吧。” …… 感受着让人放心的感觉,早就濒临极限的君婉绷紧的弦猛地一松,昏了过去。 最后扫了眼南城的废墟,君临一跃而起,跳上流影,消失在了天际。 第83章 还剩一人 在黑影消失在天际的那一刻,南城所有的军士也都松了一口气,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天幕之上,一轮红日自东边升起。 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世界,照亮了新年的万家烟火。 也照亮了凝固的尸山血海,照亮了化作废墟南城。 在这新年伊始,偌大的城市有一半都消失在昨夜的战斗之中。 曾经的繁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满是哀伤的废墟。 “楚大人,红莲逆党已被剿灭,陛下还在宫中等您。” …… 古道长亭。 抱着君婉的君临缓缓落下,天机楼的四人早已等在亭中。 未等君临开口询问,早已等待多时的东方明月率先出声。 “师娘就先交给我们吧,在天机楼里养伤更合适些。” “我自己也能帮她治疗,就不麻烦你们了。” 目光稍显复杂的看了君临一眼,憋了多时的话终于还是被小姑娘吐出。 “坏人,你还有事要做。” 没有出声,君临颇为不解的看向了东方明月,目光中满是疑惑。 “你还有一个人要杀。” “谁?” “张清月” …… 江南,太平府。 云京的动乱对这小城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整座小城仍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 自空中落下的君临茫然的走在大街之上,走在这水乡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街上走了半天之久。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书屋,他却始终都没有踏过去的勇气。 “君爷?” 一道稍显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过头,君临注意到了来人的身份。 正是那送邸报的报郎。 见君临转过头,报郎虎子脸上不仅没有喜悦,反而多出了一丝犹豫。 “何事?” “君爷,您不是有事出了三天远门吗?虎子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拿出块碎银放在了虎子手中,君临已然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君爷,您不在的这三天,虎子我注意到您夫人似乎在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帮里打听了一下,那些人的身份并不简单,似乎是在准备什么毒药。 虎子不知道是不是君爷您吩咐这么做的,但虎子觉得还是该跟您说一声为好。” “她还没走?” “走?君爷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多谢了,这几两银子你收着,你先回去吧,今后的邸报就不用送到书屋了。” …… 桂花街,临玄书屋。 江南凛冽的寒风刮过屋外的身影,强大的实力让君临不会如普通人那般感到刺骨的森寒。 但心中的冰凉却始终挥之不去。 自从虎子口中听到关于林清月的消息后,君临就走回了书屋,只是,这最后一步却迟迟没能踏出。 独自一人站在屋子的院墙之后,看着屋里点亮的灯火。 脑子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该死的命运让此刻的君临心烦意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丝毫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 各种想法在脑中先后闪过,又快速被君临否决。 这一刻,君临竟有些想学学前世那些终日沉浸于烟酒之中的人,一醉方休,吞云吐雾,最少能让自己好受些。 “杀还是不杀?” 君临心中没有明确的答案,似乎两个选择都是条死路。 终归是个祸患,血海深仇,哪有和解的道理,该杀才是。 但两年的相处,前不久答应的婚礼又让君临狠不下心来。 只能自己一人蹲在屋外,默默的思考着些有的没的。 毒药应该是用来杀自己的吧,虽然毒对自己无用,但杀了就是杀了,你不仁自然不能怪我不义。 等林清月对自己下了毒,自己也好狠下心来了却这番孽缘。 反复以这样的说法说服自己,君临却始终没有去推开屋门。 直到一道烛火的光芒照在了他的脸上。 “你回来了?是发生什么了吗?怎么在这蹲着,天这么冷,赶紧进屋啊。” 昏暗的烛火下,眼前之人依旧是那般的温婉,水蓝色的长裙,温温柔柔的气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狠辣。 只是她那抖动的手还是让君临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变化。 踏入熟悉的屋子,一杯热水很快被端了过来。 “先喝点水暖暖身子,热茶等会就来。” 语气温柔,态度平和,依旧如往常那般,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叹了口气,君临靠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 冒着热气的热茶被缓缓端至身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君临立马端起了热茶一口饮尽。 “刚泡好的!烫!你慢点喝。” 许久,系统的提示音迟迟没有响起,放下手中的茶杯,君临扫了林清月一眼,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清月也不多问,拿起一件大衣为君临披上,又往壁炉中加了些许柴火,为屋内增添了些许温暖。 “你不打算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添柴的手微微一顿,林清月的目光微微低垂,好似浓烟入了眼,眼中多出了些许泪花。 “烟有些呛。” “嗯”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好事的话,你一定会和我一起分享,但如果不是的话,再去追问不是会让你更加伤心吗?” “谢谢” 炒菜的声音在厨房响起,没多久,几道冒着热气的菜肴就被端上了桌子。 “吃一点吧,做的不多,但你肯定几天没吃东西了,不能一次性吃太多。” 看着温温婉婉的林清月,君临只觉自己的心愈发难受,低着头,端着碗,一刻不停的吃着桌上的菜肴。 一旁,林清月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吃东西的君临。 这一刻,她的眼中似乎只有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 至始至终,林清月都没问君临一点关于这几日的事情。 待君临囫囵吞枣的吃完了桌上的饭,林清月才如贤惠的妻子那般为他轻轻擦拭掉嘴角的饭粒。 又勤勤恳恳的收拾起了餐桌,温婉而又勤劳。 熟悉的一幕让君临不禁幻想,是不是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任何仇恨,可以就这么美好幸福的在这小城过一辈子。 第84章 血色婚礼 直到温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临的幻想才被打破。 “君澜,你先前答应我的婚礼还作数吗?” 猛地抬头,视线之中。 穿着长裙的身影低着头,拿着碗筷的手微微颤抖,情绪似乎也激动了几分,好似在压抑着什么一般。 思绪在脑中闪过,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中蔓延。 直到林清月放弃转身的那一刻,君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三日后完婚,好吗?” “好” …… 接下来的三日中,两人依旧如以往那般过着平静的生活。 在准备婚礼的同时,生活还在继续,平静而又美好。 在第一天,君临拜访了太平府的知府和澜宁城的太守。 两人皆是如沐春风,友好的答应会为君临办一场盛大无比的婚礼。 连凤冠霞帔都被君临从澜宁城弄了出来。 第二日,林清月巧笑嫣然的看着君临,说想和他一起看看冬日的青山,看看冬日的澜江。 君临依旧没有拒绝。 显得有些枯败的山顶,两人吹着冬日的江风,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 火红的夕阳之下,两人依偎在一起,望着起伏的江面。 “君澜,我真的好想去看看海,看看雪山,看看大余的锦绣山河……” “会有机会的,时间还很长。” “嗯” “君澜,我一直在想,文道的没落是否就真的不可逆转了。 你看这澜江,波澜壮阔,气势雄浑。 千百年来有无数文人在此留下了笔墨诗章。 这些流传千古的诗章何尝就不是文道的传承呢。 站在这里,偶尔我也会想,倘若自己追寻青莲诗仙的足迹,一跃而下,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呢?” “眼睛一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父亲曾告诉我,我身上肩负着文道复兴的重任,但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论见识,我似乎还不如你。 论勇气,我也没有多少,连坚持这一品质,我都没有,似乎我只想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追寻风花雪月,看人间烟火。 你说,我是不是很糟糕?” “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糟糕之类的话语。” “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不好吗?” “挺好” …… “君澜,我好紧张,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真怕出什么意外……你紧张吗?”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嗯,我相信你。” …… 第三日,太平府,桂花街。 在这凛冽的寒冬之中,整条街的桂花违逆了自然天理,纷纷绽放出最绚丽的花朵,将桂花的幽香,浸染在街上的每一个角落。 整座太平府内,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长长的红毯自长街的尽头铺至书屋,飘落的桂花为红毯增添了几抹两色。 整条街道都被君临买下。 虽无亲朋见证,君临也打算全了迎亲该有的流程。 在桂花街的尽头,在无数太平府百姓的围观下,君临轻笑着等待着林清月的出现。 视线之中,平日里温温婉婉的女子今日画着浓妆,凤冠霞帔,眉目之中带上了几分威严之色,娇艳欲滴的红唇是那般的动人心弦,却又让人生出一股敬意,不敢亵渎。 在看到君临的那一刻,女人那蹙着的眉终于舒了下去,巧笑嫣然,倾国倾城。 穿过红毯,穿过缤纷的花雨。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这场不符合时代特征的婚礼画下了第一章的帷幕。 只拜天地,不拜厅堂。 不合规矩,却恰好合了二人的心意。 夜。 满是喜庆气息的婚房之内,看着坐在床头的林清月,君临动作轻柔的揭下了她头上的红盖。 刚准备有下一步动作,手就被轻轻按住。 女子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婉,却又带上了一丝丝哭腔。 “先喝交杯酒吧。” 仔细的打量了会林清月哭花了的妆容,君临缓缓点了点头。 “好” 桌前,穿着大红婚裙的林清月一边哭一边为君临和自己倒出了交杯酒。 自己拿起了一个小杯,红肿的眼睛看向了君临。 君临缓缓叹了口气,轻轻擦拭着林清月眼角的眼泪,声音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和。 “大婚之夜,怎的哭成这样呢。” 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杯子。 两人的手在空中交汇,又纷纷递至对方唇边。 没有说话,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叮!宿主遭遇致死性混合毒药攻击,毒体判定生效,免疫此次攻击。” 看着君临喝下毒药,林清月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手紧紧揪着君临的衣领,声音尖锐,表情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天下第一杀手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毒药?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想杀你? 明明知道这是毒药,又为什么要喝下去?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当初又为什么要救我? 戏弄我很有趣吗? 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去毒死你? 我父亲为公为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又为什么要杀他? …… 君澜!你告诉我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 嘶喊的声音越来越低,哭声越来越大,一抹猩红的鲜血从林清月的嘴角露出。 看着她脸上癫狂的表情,一时之间,君临竟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忍着痛,咬破了舌头,让鲜血同样从嘴角溢出。 脸上满是苦涩。 看着君临嘴角溢出的鲜血,林清月忽的笑了起来,眼神之中尽是癫狂。 倏地,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的林清月发疯了一般的吻了上来,长长的指甲紧紧抓着君临的身体,划出几道血痕。 “都死吧!一起死吧!下了阴曹地府,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许久许久,抓着君临的手缓缓滑下,腥甜的气息在这大红色的婚房中蔓延。 抱着明显脱力,眼神愈发迷离的林清月,君临的心中满是苦涩。 鲜血顺着被自己咬破的舌头缓缓滴落,滴在了怀中之人的脸颊上。 腥甜的气味让林清月生出了最后的清明,苍白的手微微抬起,抚摸着君临的嘴角。 红肿的双眼满是迷离之色。 细若蚊蝇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君澜……你的……名字……是真的吗……” 看着意识迷离的林清月,君临本想说出的真名又缩了回去。 “是真的……” “够了……这就够了……” 怀中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熟悉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喜庆的婚房内,红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满是浪漫的气息。 许久许久,君临轻轻合上了怀中之人的双眼,擦去了嘴角殷红的鲜血,轻声叹息。 “挺好,都挺好……” “明明都告诉你了,眼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就这么傻呢……” 第85章 星辰陨落 大年初六,青山山顶。 火焰熊熊燃烧,升起的黑烟被江风吹至人影的脸颊。 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的君临坐在一团用枯木点燃的火堆前,眼神萧瑟。 手不停地拿起各种各样的衣物扔进火中。 刺啦刺啦的声响为这寂寥的山头增添了几分聒噪,惹得火堆前的身影心烦意乱。 燃起的黑烟好似认准了目标似得,无论君临坐在哪个方向,黑烟都会朝他飞去。 在尝试着换了几次位置后,君临也懒得继续动弹,任由黑烟熏蚀着自己的脸颊。 一件又一件的物品被扔入火堆之中,好似将所有同火中之人相关的物品烧尽,就能摆脱她的困扰一般。 云京的杀戮与林清月的选择,天机楼的算计……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心烦意乱。 但坐在火堆前,他的脑中却又一片空白。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还能够去说些什么。 直到最后,君临也没能给出一个两全的答案,将选择权彻底交给了林清月。 明明前几日还是那么大一个人,言笑晏晏,活泼生动,眼下却变得只有一个小木盒的大小,真是让人感到费解。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小呢? 死过一次,且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君临自然是清楚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当林清月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心痛的含义。 甚至于说,倘若林清月用的不是毒,而是其他东西,或许自己心里还会好受些。 受了伤,也就不欠她什么了。 偏偏是这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毒药。 命运同自己开的玩笑又何须如此残忍。 随手救下的人偏偏是仇人的女儿。 澜江的影响让自己忽略了一切细节。 知道一切的天机楼又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当事情全部发生,所有的条理也变得清晰。 可以肯定的是,天机楼知道,君鼎安知道,但他们都不会说。 又或者说,天玄道人到底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君临根本无从猜测。 是啊,自己一直都清楚,一个横压世间数千年的组织,又怎么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呢? 无非是自己身上有能让他们利用的罢了。 至于东方明月,或许是她年纪小,对这些还不是那么明白,又或许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君临无从知道孩子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但他知道,眼下的自己很累很累。 面前的火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身旁的物件也越来越少。 将最后一支发簪扔进火中,君临缓缓站起了身。 将小小的木盒放入自己的怀中,望着眼前冒着火星的灰烬发呆。 日升日落,落日的余晖洒在澜江江畔,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江豚自水面跃起,溅起阵阵波纹。 哪怕是在这万物萧瑟的冬日,澜江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机。 斜阳将最后一抹温暖洒向人间。 日落月升,当弯月挂上枝头,地上的火堆已无一丝一毫的温度,冰冰冷冷,恍若死人。 忽的,一道刺目的亮光从空中亮起,惊醒了脑中思绪不断起伏的君临。 苍穹之上,陨落的星辰托着赤红的尾焰划过夜空,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看着流星划过,君临忽的笑了起来。 “倒也挺好……” 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变得清冷,搓了搓手,抬脚将一块石头踢入江中。 下一瞬,身影朝着澜江一跃而下。 “噗通!” 沙滩上,浑身湿漉漉的君临从水中爬出,望着江上的明月,猛吸了一口气。 “果然,跳江什么的蠢得一批!” …… 天机楼,湖畔。 在流星划破天际的那一刻,青石上的二人同时抬起了头,望向夜空中的流火。 苍老的声音在湖畔响起。 “你知道这陨落的星辰代表着什么吗?” “应该是有什么大人物死了吧?” 瞥了眼目光始终跟在流星后方的东方明月,天玄道人挥动鱼竿在她小小的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丝毫不顾小姑娘委屈的眼神,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气运之子死了一个。” 委屈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 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师公,你没跟明月我开玩笑吧,气运之子怎么会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死了?” 苍老的目光深深的看了小姑娘一眼,声音中也带上了些许小姑娘不理解的情绪。 “正常而言是不可能的,但在命运不可测的异世中人身上却完全可能发生。 或者说,这些特殊的人之间本来就在相互吸引。” 咽了口唾沫,理清思绪的东方明月瞳孔一缩,明白了天玄道人话语中的意思。 “师公你是说,张清月就是那个一直没被找到的气运之子?就她?凭什么?” 将钓竿再次扔进湖中,冰冷的声音在湖畔响起。 “就在刚刚,新生的文道星辰再次黯淡了下去。” “师公你的意思是……” 天玄道人没有去正面回答东方明月的问题,反倒是意有所指的说了句。 “文道既已陨落,就该陨落彻底些,反反复复总归是个麻烦,星辰虽然黯淡,但有一缕更亮的星火却在夜空中闪耀。 虽然摇摆不定,但不可小觑,明月,你是天机楼的楼主,此事还是由你去处理更合适。” 天玄道人的话音刚刚落下,想起君临曾经同自己相处时说过的话语,东方明月瞬间就明白了那缕更亮的星火指的是谁。 在犹豫了一会后,小姑娘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了天玄道人。 “师公,君临他的理念真的行不通吗?为什么就不能创造一个那么美好的世界呢?” 鱼竿猛地抬起,一尾大鱼被甩入鱼桶,天玄道人的声音又变得慈祥了起来,好似老人在和自己的孙女闲聊一般。 “明月,你觉得我们天机楼对这个世界有贡献吗?” “天机楼守护世间数千年,自然贡献巨大。” “楼里缺过你们修行资源吗?” 想起自己那供应不断的灵物,小姑娘迟疑的摇了摇头。 “你觉得如果没有这些资源,你的修行速度能如此之快吗?你的天赋真的能比得上君临那种万年一遇的妖孽吗?” 刚想反驳,想起自己这几年消耗的灵物,小姑娘的话又缩回了口中。 第86章 江湖不见 “那你觉得这些资源从哪来的?” 神情猛地一僵,在沉默了许久后,小姑娘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我们守护世间,维持秩序,不应该得到回报吗?” 迟疑了一下,小姑娘先是点了点脑袋后又摇了摇,多少显得有些迷茫。 “今日,师公我告诉你,王朝也好,宗门也罢,都是我们天机楼历代先祖所培养出来为我们提供更多资源的工具。 你们用的所有资源都是无数年的积累与各大势力的上贡所获得,只不过我们不直接参与那最阴暗的一面。 如此,看不到阴暗的你们自然觉得世间美好,人间和谐。 但总归有人得去处理这些事,你不去,我不去,眼不见心不烦,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君临教你的是如何杀死你自己,你还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吗?” 头紧紧的低下,小手攥紧,浑身颤抖,许久许久,缓过神来的小姑娘才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应该顺应天命吗……” 指了指桶中挣扎的大鱼,天玄道人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慈祥耐心。 “你觉得这条鱼的天命是什么?” “被师公您钓上来?” “没错,但抛开这最后的结果,过程由谁来决定?” 小姑娘的声音愈发颤抖,整个人都好似要哭出来了一般。 “由师公您?” “懂了?” “懂了。” “过几日君临会来接他养母,好好劝劝他,老头子我还挺看好这年轻人的,莫要让他做了傻事。” “明月……明月知晓……” …… 江南,太平府。 绽放的桂花终是没能顶住冬日的寒风,在冷风的呼啸下,金色的花瓣铺满了古朴的青石板。 将街头染作一片金黄。 空荡荡的街头却鲜少有人敢于靠近。 云京的消息终是传到了这江南的府城之中。 知晓前几日一脸和善的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青年竟是那剑破云京的狠人。 太平府的知府宁余吓的整宿都没睡着,天知道这杀神居然在自己这小府城住了两年之久。 自己竟然还敢派人去试探。 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脖颈,宁余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 担心夜长梦多的宁余连夜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府内各大帮派,务必保证桂花街的清净。 书屋三里的范围内,谁敢惹事,他就让谁知道冬日的花儿为什么开的如此的娇艳。 桂花街,临玄书屋。 一袭白衣的君临从窗边的摇椅上站起,走到没了主人的房间,稍作清理。 目光所过,属于林清月的痕迹处处可见。 终是没能狠下心来将一切都付之一炬,那些饱含了回忆的物件还是被君临留了下来。 最后看了眼房间里的一切,君临默默的合上了房间的木门。 想了想,又给房门上了个木锁,将卧室彻底封存了起来。 走进书屋,看了看有些凌乱的书架,君临轻声叹息。 一本一本将书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君临又一次躺回了窗边,晃动着摇椅,看着屋外逐渐凋零的桂树。 夕阳西下,白衣的身影缓缓关上了书屋的大门,安上锁。 站在门前,望着上面由自己亲手书写的牌匾,发着呆。 “君爷,您这是要走了?您夫人怎么没和您在一起?” 扫了眼发声的报郎,君临嘴角勾出了一抹稍显僵硬的笑容。 “是啊,在这小城待得也够久了,也该出去看看了。” “君夫人是先出发了吗?” “嗯,她说她想先去看看,就先走了。” “那您的书屋?” 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面前的虎子,君临忽的将手伸入了行囊之中。 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虎子手中。 “虎子是吧?交给你一个任务,帮我看好这书屋,或许以后我再回来的时候,还想在住几日。” 对君临身份以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丝毫不知晓的虎子拍了拍胸脯,当即保证道。 “君爷,您太客气了,给什么银子,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虎子一定给您办好。”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虎子的手却接过了银子,将银子塞入怀中。 见此,君临也只是笑了笑,补充了一句。 “如果遇上什么麻烦,就去找知府,让他帮你解决,明白了吗?” “君爷放心!保管您想回来住时书屋还和现在一模一样!” …… 雍州,天机楼。 背上行囊,在太平府一众本地势力的窃喜中,君临离开了这留下了无数回忆的江南小城。 没有御剑而行,这一次,君临选择了徒步的方式。 翻山涉水,看一看沿途的风景,足足用了半月的时间,才踏入了天机楼的地盘。 湖畔青石,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十里飘香。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湖畔,吃着烤鱼,吹着温暖的湖风。 不同于江南的冰冷,年纪大了的天玄道人不喜清冷,便以大法力逆转了湖畔的天气,布下大阵,让这偌大的玄机湖四季如春,生机盎然。 “坏人,你真的打算退隐江湖了吗?” “嗯,累了,我也不想在这么天天杀来杀去了,没意思。” “那你打算做什么?” “先去青州,把落日酒馆再开起来,等安顿好婉姨,之后我打算去看一看这世间,看看雪山,看看大海,游山玩水,纵情于天地自然之间。” “这样的生活一定很有意思。” “不知道,但想来不会比原先更糟糕。” “我也想跟你一样去看看世界,但我得修炼,还得处理一些楼内的事务。” 望着嘴唇翘起跟个拖油瓶似得小姑娘,君临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还小,长大了会有时间的。” 手被轻轻拍开,东方明月不满的瞪了君临一眼。 “别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好好好,听你的,不摸不摸,小明月要长得比我还高才是。” 撇了撇嘴,小姑娘轻声嘀咕。 “才不要那么高呢!” “不说了,婉姨东西已经收好了,我也该走了。” 望着起身的君临,东方明月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语气有一点点迟疑,但又很快坚定了下来。 “君临,退隐了之后就不要再出世了,好吗?” 稍显困惑的看了眼情绪有些激动的小姑娘,迟疑了一下,君临点了点头。 “你答应我,拉钩。” 只当是孩子玩闹的君临没太在意,随口答应了下来。 “好,拉钩。” “坏人,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好” “山高路远,江湖不见,有空我会去酒馆找你玩的!” 看着一脸郑重之色的小姑娘,君临只觉有趣,忽的笑了起来,走上前,抱起小孩,用力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做完,也不看小姑娘那愤怒的眼神,转过头就朝着远方走去。 声音在湖畔回响。 “江湖不见!” 第87章 江畔酒馆 承平元年,春。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 江面的暖风拂过重新江畔的酒馆,让人稍显干燥的面庞感到丝丝柔和。 三两客人,一个掌柜,一个大厨,一个稍显忧郁的白衣青年。 拨弄着算盘,看着靠着窗户凹着造型的君临,君婉默默的切了盘水果,放在了靠窗的桌上。 待君临头也不转的拿起水果,君婉才轻声道。 “墨缊纶写了封信过来,问我们还是否继续挂名墨影楼的墨影刺客,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转头,依旧看着远处起伏的江水,君临那比以往忧郁了些许的声音在酒馆内响起。 “墨影楼的人又来酒馆送钱了?” 话落,几个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一惊,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冷汗袭上后背。 低着头,也不敢去看君临的神色。 似是不满意君临的回答,君婉状似不满道。 “你吓他们干什么,都给吓跑了,谁来当酒馆的冤大头?” 扭头瞥了眼乐呵呵的君婉,君临也没多说什么,敲了敲桌子,朝着几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如释重负的几位客人慌忙放下了三倍的饭钱,也不管吃没吃完,匆匆离开了酒馆。 待几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后,君临才悠悠的喝了杯热茶,手轻轻捏了捏化作一个吊坠的流影,声音平静而又温和,好似对这些都已不在意了一般。 “挂不挂名已经不重要了,走到今日,我们早已不需要墨影楼的庇护了。 不过是段相互利用的关系。 墨缊纶会写信问你,也无非是想友善的了结我们同墨影楼的关系,你自行决定便是。 反正除了云京那疯子老太监,也没谁敢来酒馆闹事。 那老太监也只是针对我,他对你也没什么意见。 你那名单上的人也几乎都死完了。 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生活也算彻底安定下来了。 我就觉得这里不错,挺适合你退休养老的。” 看着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君临,君婉压下了心头的思虑,走至桌前,坐在了君临的对面,理了理他那有些凌乱的衣领。 “你打算走了?” 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君临果断的点了点头。 条理依旧是那么的清晰,让君婉找不到挽留的理由。 “你也看到了,那老太监一个月来一次,每次都搅得澜江天翻地覆,大浪滔天。 虽然在澜江边他打不赢我,但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两次一搅,稍微有点能耐的人都知道我在青州。 总有那么些个不怕死的,前赴后继的往澜江里跳,也怪麻烦的。 干脆把这酒馆先关一段时间,我出去看看世界,你在青州的宅子养养身体。 你今年也有五十了,那一身暗伤也该好好养养了,突破不了先天,再不注意保养……” 随着关于年龄保养之类的话题被从君临嘴中说出,君婉那本来还算温和的眼神变得愈发诡异。 双眼不自觉的眯成了一条线,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去世间走走,还能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灵物,运气好的话多少能找到些,好歹能延延寿,总归不会是坏事……” 说着说着,君临的声音猛地一顿。 视线范围之内,君婉不知何时抄起了桌上的菜刀,双眼眯成了缝,幽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 “咳咳咳!!!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过两天再回来,你先忙,你先忙……” 说完,白衣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窗边,速度之快让君婉都没能捕捉到一点痕迹。 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已是年过五十的君婉幽幽的叹了口气。 “真的长大了啊……走了也好……” 抱怨完,君婉稍显迟疑的走到镜前,照了又照,许久才长叹了口气。 “真的老了啊……” …… 虽是推脱之词,但君临确实早已在心里盘算了些事情。 今日提起墨影楼,正好让君临生出了把事给办了的心思。 驾驭着流影,一路自青州飞至幽州。 上千里的道路上,向下俯瞰,战火弥漫。 整个大余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叛乱的藩王,起义的农民,红莲教的残余势力,新生的大日教…… 各方势力纷纷在这动荡之际崭露头角,在大余的土地上掀起了腥风血雨。 本就得位不正的新皇在礼法上存在无数的问题,支持三皇子的势力无法接受现在的结果。 以新皇弑兄为名,拒绝承认新皇的地位。 携二十万参与平叛的禁军在西南拥立原先的八皇子肃王君吉为新帝,自立朝廷。 得绵州,肃州,夕州,越州四地势力拥护,声势浩大。 幽州,临江城。 三味茶馆旧址。 相较于沿途的硝烟四起,幽州的境内则是一片死气沉沉。 漠北的蛮夷屠戮了半个幽州,将九座雄城化作废墟。 在同新的北国之主李越合作后,漠北的可汗,携草原气运而诞生的陆地神仙吉日格拉终于意识到了余人同自己手下的牧民那巨大的差别。 勤劳的余人只有活着才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烧杀抢掠能带来一时的富足,却无法让手下的人扎根在余人的土地上。 想要让牧民过上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还得让余人好好活下去才是。 而以余人治余人便是最好的手段,既能减轻余人的反抗情绪,又能为部族带来更多且更为长久的收益。 临江城的运气则算不得好,位置太过靠北,在最开始就遭到了漠北铁骑的屠城。 整座城市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机。 也因此,一路走来,君临除了空荡荡的房屋,什么都没有看到。 直到走到这原先的茶馆,墨影楼的总部,君临才停下了脚步。 心里暗自盘算。 “应该不会跑了吧,藏得那么深,没跑的道理才是。 跑也没事,但怎么着也得把我的大金桶留下来才是。” 第88章 提桶跑路(一) 墨影楼总部。 杀戮无数的流影被化作了一把银白色的铲子。 端着流影,一袭白衣的君临熟练的在一片废墟中上下搅动,翻找着墨影楼地下迷宫的入口。 吭哧吭哧的声响伴随着稍显轻快的歌声在这空荡荡的临江城内响起。 在掀起了不知道多少块碎石后,铲碎了不知道多少块砖头后,君临望着面前的地面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了! 望了望东一块西一块,已然变成废墟的茶楼,君临也熄了去找机关的想法。 涌动的真气在周身蔓延。 伴随着一声轰鸣,整块地面被一掌轰穿。 砖石铸就的暗室大门轰然坍塌,碎石顺着幽深的密道向更深处跌落,发出了几声碰撞的声响。 一脸从容的拍去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君临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果然,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机关能难倒自己! 大力才能出奇迹! 稍显嫌弃的看了眼漆黑的通道,点点星光在君临手中绽放,照亮了黝黑的通道。 真气环抱四周,将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流水般的星光之中。 扫了眼被星光照亮的石砖,入目,老旧的石板台阶上零星分布着许多爬行的各类节肢动物。 微微打了个寒颤,君临身上的星光又亮了不少。 “啧啧!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君临极其不满的嘀咕道。 “也不知道墨缊纶那老毕登怎么想的,总部修的阴气森森的,也不嫌这些虫子脏,每次从这经过都觉得那老毕登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算了,把金桶拿到就走,以后再也不来这晦气的地方了。 说起来,都荒废成这样了,密道里也全是灰,老毕登应该跑去别的地方避难了才是。 如此正好,没人在的话,偷起桶来也方便。”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被虫子搅坏了的心情又好上了许多,大摇大摆的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穿过千米的廊道,空旷而又幽深的广场出现在了君临的视线之中。 丝毫没有在意广场周围那十尊风格诡异的雕像,君临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广场的正前方。 硕大的金池在幽暗的地宫中散发着尊贵而又诱人的金色光芒。 是优雅的气息! 望着这不断流动的流动的金池,一直以来对这金池心心念念的君临双眼都化作了星形。 雅! 无法形容的雅! 俗人看到的只是这数不清的金沙,是这贵气逼人的黄金池,是这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财富。 君临不同,主打一手雅俗共赏的他看到的是自己二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小目标,是自己人生道路的一大步。 是自己十几年来艰苦的杀手生涯,是自己前进的精神支柱,是自己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所必须经历的旅程。 小桥流水,假山环抱。 金砖金瓦,同那江南的水乡何等的相称。 何等优雅的一幕,何等静谧的氛围。 如此优雅的宝贝,合该搬到自己家才是。 自恃高雅的君临要求也不高,池子留下,金桶搬走。 主打一手做人留一线,不夺他人心头之宝。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乐呵呵的上前,一把抱起了金池中的大金桶。 手在金池之中搓了又搓,对着金桶上下其手,欣赏着这雅到极致的大宝贝。 对着金桶一阵摩挲,在足足欣赏了半刻钟后。 满眼都是金色的君临双手发力,以真气提着金桶,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下一瞬,四目对视。 两道懵逼的目光互相望了又望。 两道显得有些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 “放下你手中的东西!”*2 “老毕登,你拿着无相千影针干什么,这可是传承至宝,磕了碰了,弄坏了多不好。” 看了看抱着金桶显得有些滑稽的君临,刚准备收起大杀器的墨缊纶就听到了君临那恶人先告状的话语。 手中的无相千影针默默的往上抬了抬,对准了君临。 “老毕登,你犯什么毛病呢,这种东西怎么能乱放呢?我年轻力壮倒是无所谓,但要是发生什么误会,一不小心打伤了某些年老体衰的老人家就不太好了,你说是吧?” 听着君临直白的威胁,墨缊纶权衡了一下双方的战力,默默的收起了手中的千影针。 目光紧紧盯着君临,声音带上了几分愠怒,指了指君临依旧抱着不放手的金桶,据理力争道。 “在云京,是老夫我帮你拦住的观星台。” “哦” “你被人围剿那会,楼里帮你拖了三天。” “你最后还不是把我卖了。” “那是老夫我知道你已经暴露了才出卖你的。” “好像有点道理,但总归是卖了。” “你小时候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楼里的庇护……” 望了望婆婆妈妈说个不停的墨缊纶,偷金桶被人当场逮住的君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着也是堂堂的天下第一杀手,在作案现场当场被人发现属实是有些丢人。 手悄悄放了下来,君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老毕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看幽州被漠北占领了,担心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才来这里看看的,怎么被你说的要把你怎么样似得……我君临是这样的人吗?” 深深的看了一眼似乎已经放弃了的君临,墨缊纶一言不发,仍默默盯着他。 扫了一眼如同防贼一般防着自己的墨缊纶,君临长叹了一口气,只觉人世凄凉,人与人之间没了信任。 当即心下一狠,掉头就走。 直到走出廊道,阳光照在脸颊,君临才不满的跺了跺脚。 愤怒的目光扫向了系统面板。 霉运缠身。 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让君临看见金桶的心情都糟了几分。 亏了!早知道就不用技能了,白挨了半年霉运! 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君临回望了一眼幽深不见底的地道。 心中暗戳戳的想道。 “糟老头子,真以为我这就走了?当你的面不好意思拿,等你一走,哼哼。我君临从不轻言放弃! 小小霉运!当年初入先天的时候是个麻烦,现在我都这么强了,还能怕了你不成!” …… 地宫,广场。 两道身影站在金池前。 “墨一!快!去启动楼体的阵法,君临那小子一直不知道墨影楼整体其实是件法宝。 趁他没发现不对,我们赶紧溜。 那臭小子肯定在哪偷偷盯着。幽州是待不下去了,我们换个地方!” 第89章 消失的桶 三日后,夜。 浓云密布,群星无光。 银白色的大铲子沿着不知何时又被堆了起来的入口一阵吭哧。 嘴角带着抹洋洋自得的笑容,君临又一次开启了自己的挖掘大业。 “小小老头,终归是年老体衰,失了睿智,只想着把我赶走就行,实在是愚蠢至极。 等了三天就光明正大的跑路了,也不想想我君临何等的有耐心。 倘若换本公子,必在这楼主待上十天半个月,必保金桶无恙!” 想起今日下午,自己躲在一个小屋中看见了墨缊纶离去的身影,君临的心情就好上了许多。 “这把稳了!” 没人,嘿嘿!随便挖!等挖到了全给拎走! 桀桀桀! 银白色的铲子在漆黑的夜晚上下翻动,惊得几只房梁上的狸花猫猛地蹿出七八米远。 躲到了小巷之中,一连送了老鼠一家上路,惊恐的情绪才缓上几分。 小小的猫脸上带上了惬意的神情。 随着废墟一点点被银白的铲子拍碎,熟悉的大洞再次出现在君临眼前。 “愚蠢的老头,也不知道再安个门,啧啧啧!莫不是楼里穷的连门都安不起了。” 习惯性的给墨影楼添上一两个骂名,君临乐呵呵的沿着廊道往下走去。 满脑子都是自己等会该拿多少东西好。 “跑了两趟,自然是要加价的,要不再拿棵金树?真别说,那树还挺漂亮的,很符合我的气质。” …… 半刻钟后。 站在廊道的尽头,望着空空荡荡的地宫,君临脸上的表情都有几分扭曲。 闭眼睁眼揉眼睛。 一连串叫醒套餐后,视线中的一切依旧毫无变化。 我知道了,我一定是在做梦。 猛地晃了晃脑袋,连甩数下,君临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得癫狂。 “该死!不是梦! 我那么大一金桶呢! 我那美轮美奂的金池呢! 那十个丑了吧唧的雕像呢! 那空荡荡的能塞下几千个人的大广场呢!” “啊啊啊!!!” 一时之间,君临的内心疯狂波动,将墨缊纶从上到下问候了个遍。 看着地宫内留下的痕迹,君临总算想起了些和墨影楼有关的传说。 传闻墨影楼本体为一至宝,意随心动,可在天地之间穿梭。 在愣神了许久之后,君临只觉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玩笑。 作为墨影刺客,君临来这墨影楼总部次数也不算少,竟从没发现,这传闻居然真他娘的是真的。 更让君临难以接受的是,连个陆地神仙都没有的墨影楼,本体竟是如此至宝。 这一点都不科学! 该死!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老奸巨猾,狡诈至极! …… 雍州,天机楼,书香苑。 出落的愈发水灵的女孩安静的倚靠在书架前,手中捧着本书,随意的翻动着。 静悄悄的书苑弥漫着书香的气息。 微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吹拂在书页之上,掀起了书册的一角。 阳光斜斜透过窗户,将柔和的日光洒落,照亮了小姑娘白嫩的脸颊,也照亮了她那一袭水蓝色的长裙。 裙摆拖在地上,沾上了些许灰尘。 自从东方明月成为天机楼的楼主之后。 这书香苑就成了她的专属书房,曾经的书苑被迁去别处,整个书苑现在都只有她一人会来此看书。 “砰砰砰” 清脆的敲击声将东方明月从书的世界中唤醒。 放下手中的书,被从感悟中惊醒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看向了屋门的方向。 小小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威严,似有训斥屋外之人的打算。 “进” 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到有人进屋。 小姑娘脸上的神色微变,稍显生气的走到门前,准备看看是哪个不识趣的弟子敢于戏弄自己,得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推开门,突兀的光线变化让小姑娘眯起了眼。 空荡荡的门前,一把匕首被摆放在了地上。 阳光的照射下,银色的光芒反射到了小姑娘的眼中。 看着熟悉的匕首,东方明月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威严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那甜美的笑容。 拿起匕首,一张纸条和一块墨色的令牌映入了小姑娘的眼中。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小姑娘轻轻笑了起来。 “别人送的东西还是要好好保管好的。” 将匕首收起,令牌放入怀中,东方明月状似不满的嘀咕了句。 “真丑,字比以前更丑了。” 好半天,也没有人影突然出现,轻敲她的脑袋。 迟疑了一小会,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突然大声喊道。 “世界没有被自然绑死的陆地神仙,要突破的话,就得去感悟自然,在自然之中悟道,而不是让自然决定你,将你彻底困死!” 声音很大,传到了书苑的外围。 一棵树冠宽大的古树上,君临摸了摸脑袋,轻咦了一声。 “被发现了?不应该啊。” 摇了摇头,身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 青州江畔,一袭白衣的君临躺在沙滩之上,望着川流不息的澜江,手微微扬起。 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君临的脸庞。 感受着自己与澜江那无比紧密的联系,心脏的起伏都好似澜江的脉动。 君临幽幽叹了口气。 “脱离澜江的束缚吗?有点难啊。 再说了,陆地神仙就比水脉之子强吗? 又或者陆地神仙之上还有别的境界?” 缺少足够知识的君临对这样的问题并没有答案。 但结合前世看到的一些书籍,想起那日在天门山降临了一小部分力量的域外天魔,还有那拿着天书压住了海外那名陆地神仙的令长天,以及那无法解释去向的墨影楼。 君临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 又或者说陆地神仙是一个非常笼统的境界,其间的差距非常之大。 种种可能皆是存在,但多想无益。 自己现在终是没到那个程度,要做的也不是这些事。 水脉现在给自己的帮助足够的大,可以慢慢丢弃,却不能一蹴而就。 比起纠结这些,不若想想下次该怎么把桶提回来。 果然,就不该要脸面,现在好了,桶丢了,怪可惜的! 还有答应林清月的事,春天到了,也该去做了。 高原,雪山,大海,镜湖…… 总得去看看,既是为了承诺,也是为了见证世界的瑰丽,不枉来这异世走上一遭。 第90章 华清河畔 “君老弟,对老哥我的招待可还满意?” “嘶!满意!非常满意!” “莫急,来了这花月城,老哥我自是要带你好好开开荤,这才哪到哪啊,不急不急,多住些时日才是……” 夕州,花月城,紫烟阁。 华清河畔,由砖石砌就而成的淡紫色阁楼临水而建。 几艘灯火笙歌的画舫在湖面缓缓滑动,带起阵阵波纹,搅动了平静的河面,也搅动了路人的心思。 在这华清河畔,每隔十米,便有一盏不同色调的灯火亮起,各色的灯火将不同的光线洒向四周,在河面交织,构造出一份浪漫而又旖旎的氛围。 夏日的晚风拂过,吹起了河畔的杨柳,也吹动了无数才子佳人那颗躁动的心。 宜人的环境,恰到好处的氛围也让这华清河成了花月城的烟柳圣地。 西南排名第一的青楼紫烟阁便坐落于此。 紫烟阁十二层。 喝了不知道多少酒水的君临稍稍用力推开了不停想往前靠的歌姬,缓步走至窗边。 推开窗户,夏日的晚风带着些许浮躁吹至君临的面颊,让君临那被酒水扰乱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些许。 望着下方的烟火人间,君临轻轻一跃,斜靠在了窗台,右手撑住面颊,俯瞰着水面飘荡的花灯。 一旁,几个被归无影找来的歌姬见此,缓步上前,想要为窗台上的人送上些许慰藉。 “美人,莫要打扰我那小兄弟了,他跟我不一样,喜欢清净,你们弹会琴,舞上几曲便是。” “归公子?” “来来来,坐我旁边来,公子我来给你们说说我年轻时行走江湖的事。想当年啊……” 目光轻轻扫过被美人环抱的归无影,些许烦躁在君临心中闪过。 勾栏听曲,本是人间绝味。 自己也曾对这一切充满了向往。 但来这花月城已有数日,君临却发现,自己似乎对这里的一切谈不上多么的热爱。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却也没太多的期待。 在新奇的欣赏了些许花魁,听了听词曲,赏了赏人间的绝色之后。 那浓浓的好奇也淡了下去。 如归无影这般纵情于温柔乡之中,君临做不到。 甚至于说,一直以为自己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君临真正来到了这满是风花雪月的花月城,反倒变得正经了起来。 听听曲,赏赏舞,摸摸小手,享受一番惬意的投喂服务,君临自是喜欢的。 雅俗共赏的艺术,世人皆喜。 但要君临如归无影那般更进一步,君临却顿时没了心思。 比起这些,他还是更喜欢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欣赏这月色下的花月之城。 但在这花月圣地,看着归无影在一旁享受美人环抱的惬意柔情,君临的心情自然不会多好。 亦如两人最开始认识那般,归无影这个人,君临看不明白。 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岁数,自己之前的天下第一天才。 早在几年前雪中道观初遇那时,归无影便已是先天极致。 按说这应该是一个执于求道的人才是。 君临原以为归无影外在的名声是一种对内里的伪装。 但几日来的经历让君临意识到,只有认错的人,没有传错的名声。 花月城的青楼内,上至老鸨,下至普通歌姬,就无一人不知道归无影的大名。 甚至于说,随意挑个容貌出众的歌姬闲聊,都能说出一段自己与花间剑仙的风流韵事。 看着一个个花魁谈起归无影时那痴迷的眼神,君临一天的大好心情都差了不少。 “都叫什么事啊!当着客人的面谈别的人,太不敬业了!” …… 华清河畔,几个年轻的小情侣手牵着手,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在君临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不屑的目光中,年轻的女孩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花灯。 带着美好的愿望,花灯顺流而下,将美好传递到华清河的尽头。 更远处,一白发苍苍的妇人推着一把木质的轮椅站在桥上。 轮椅上一身形佝偻的老者目光柔和的看着妇人,苍老的眼神中满是君临看不明白的情绪。 妇人动作缓慢的理了理老者的衣物,轻轻擦拭着老者嘴角流下的口水。 “老年痴呆症” 只一眼,君临就认出了这个在自己前世广泛存在的病症。 从老者的情况来看,他大概已经不认识几个人了。 又或许,现在的他只认识自己的老伴一人。 恍惚之间,又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孩子从桥头走过。 似乎是认识老者,年轻的夫妇礼貌的朝着老者打了声招呼,怀中的小孩更是激动的摆了摆肉嘟嘟的小手。 在老妇人的笑容中,年轻的夫妇带着孩子走下了石桥,将空间让给了两位老者。 晚风拂过,倒映着两侧亭台楼阁的河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一时之间,让君临都有些失神。 看惯了江面斜阳的倒影,却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人间的夜色。 石桥之上,推着老人的老妇人缓缓走至桥边,同自己的老伴一起欣赏着华清河的夜景。 许久,老人的双眼一点一点变得迷糊,嘴角口水不停滴落。 见此,老妇人似是有些生气,却缓缓弯下了苍老的身子,拿着一泛黄的手帕,认真的为老人擦拭着嘴角的晶莹,动作轻柔。 嘴中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多少有些骂骂咧咧的意思。 望着这一幕,君临愈发恍惚。 没有去动用真气听老妇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没了对归无影那满满的怨念,只是静静的看着桥上的两位老者。 直到老妇人推着轮椅走下石桥,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君临才收回了视线。 许久,轻轻的感慨声在窗台响起。 “真好。” …… 双手环抱于脑后,仰望着头顶的明月,君临只觉自己那浮躁的内心都平静了不少。 人间烟火,不外乎如此吧。 能在这落后的时代,做到如此地步,何尝不是一种美好呢? 又或许,只有在这满是风花雪月,受封建礼法束缚相对较小的花月城才能看到这美好而又浪漫的一幕吧。 相濡以沫,相伴终生。 如此,多留几日,倒也未尝不可。 第91章 吃瓜日常 如水的月华洒落人间,为这喧嚣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白衣的身影倚靠在窗台之上,轻轻打了个哈欠。 抬起的双眸扫过热闹的河畔,视线猛地定格。 下一瞬,撑着的手抬起,君临微微扭头看了眼被屏风挡住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归无影,心安理得的又躺了回去。 嘴角挂上一抹轻笑。 视线尽头,一身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正迈着大步怒气冲冲的朝着紫烟阁冲来。 所过之处,人群退避,鸟兽哀鸣。 只见那红裙女子步步生风,踩得青石砖都好似颤动了起来,刮得河畔的鸢尾随风而起。 不一会儿,一声巨响自大门处传来。 愤怒的吼声自房内传出。 “姓归的!别跑!老子今天说什么都要砍死你!!!” 流影浮空,君临端着瓜子,盘腿坐在流影之上,心情愉悦的看着这久违的精彩节目。 “这就对味了!” 清脆悦耳的打砸声顺着微风传入君临耳中,恍若一首轻快的交响曲,为这绝美的月夜增添了几分欢快。 “死人!给老子滚过来!老子蜀道山!” 噼里啪啦。 一阵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许久,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墙角听的正起劲的君临颇为困惑的顺着窗户朝屋里探了探脑袋。 奇怪?怎么没声了?该不会被打死了吧? 刚将脑袋探入屋内,一张看不出表情的面瘫脸便映入了瞳孔。 四目对视之间,君临倏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流影在空中连退数米,才停了下来。 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瓜子藏到背后,君临才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是云溪姐啊,你怎么也来了?你们小两口忙,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深谙什么时候干什么事的君临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不断后退。 在云溪一脸核善的笑容中,身影已在不知不觉中退到了十来米之外。 长剑高悬于半空,吸引了下方不少围观群众的注意。 纷纷猜测,这又是哪位名传天下的大侠,竟能御剑横空,必是绝顶高手。 只是这运气怎的如此之差,撞上了这华山之上的母老虎。 在归无影悲愤的目光中,长剑破空而去,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 未等归无影骂上几句不讲义气的混蛋。 云溪那张满是笑容的脸已经转了过来,嘴角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甜美动人。 倘若不是那撸袖子的动作与归无影那惨白的脸色,旁人怕是会以为这是一对恩爱无比的神仙眷侣。 随着冷白色的肌肤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之中。 自知逃跑无望的归无影干脆的坐倒在地,心一横,一脸高傲的看向了云溪。 “轻点!” …… 紫烟阁十一层,刚刚消失在夜空中的君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楼下的房间。 手中端着盘西瓜,乐呵呵的听着楼上的动静。 一边吃,一边感慨。 “不愧是大宗门的人,手笔就是大气,拆起家来一点都不心疼,真有钱!” 没错,前几日,在醉春楼醉生梦死之际,归无影曾同君临提及过,这花月城的青楼,有三分之一是他归无影的家产。 而这紫烟阁正是他手下最繁华的勾栏,日进金斗。 本着吃大户的原则,君临自是没跟归无影客气,各种豪奢的吃食纷纷尝了个遍,连城中的花魁都请来了不少。 但要说最让君临觉得有趣的,还得是眼下这热闹的一幕。 “真不愧是华山的大姐头,这响声,啧啧。 咦,归兄的叫声怎的如此无力,太废物了。 果然,我就知道,如他这般天天泡在这风月之地,身体果然是不太行……” 一边吃着瓜,一边听着楼上传来的叫喊,时不时的在吐槽几句,君临只觉生活惬意,心情愉快。 果然,快乐就是这么来的! 许久,楼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的君临果断消失在了紫烟阁中。 敛息之法使出,白衣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华清河的一座石桥之上。 欣赏着这压满清河的人间烟火。 …… 雪月客栈。 一张足以坐下二十多人的圆桌上,三位旧友分坐三个方向。 望了望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的云溪,又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归无影,君临只觉坐的心安理得,一时之间仅有的良心阵阵作痛。 还怪不好意思的。 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幕,君临心中笑的愈发猖狂。 半个时辰前,石桥之上。 一袭红裙的云溪托着鼻青脸肿的归无影一路滑行,引起围观群众阵阵感慨,笑容暧昧。 见此,云溪也不赶人,巧笑嫣然,一手按着归无影,将他的的脑袋往怀中一埋,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小师弟,热情的同围观群众打着招呼。 走到石桥,脸上依旧笑靥如花。 “君小子,来这花月城也不知道和姐姐我打声招呼,都来几天了,姐姐都还没能好好招待你,岂不是显得姐姐我待客不周?” “哪里哪里,云溪姐你太客气了,这不是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嘛……” “行了,不用解释了,总之都是姓归的错,姐姐我知道肯定是这死人的主意,你放心,等回华山,我在好好收拾他。” “咳咳……” 指了指鼻青脸肿的归无影,君临刚想说上两句,看见云溪核善的笑容,话又缩了回去。 算了,人小两口的事自己掺和什么掺和。 来到客栈,云溪更是直截了当的跟掌柜要了最大的桌子,笑着帮君临拉开了一把椅子后,自顾自的坐在了另一个方向。 归无影犹豫的看了一眼云溪,终是没有做到她的身旁,自己也选了个方向,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三足鼎立。 …… “君小子,听姓归的说,你前段时间和云京那边闹翻了? 一人一剑破了云京南城,在十几万禁军中杀了个九进九出? 我(艹皿艹 ),帅爆了! 姐姐我听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都想提着剑过去助阵,想想就帅,拿着剑站在金銮殿上……” “咳咳,没那么夸张,云溪姐你别信那些谣言,都是谣传而已,我行事风格还是挺温和的。” “管他是不是谣传,总之帅就行!你知道吗,现在的夕州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把你当做了梦中情人,你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姐姐我都羡慕死了!” 一旁的归无影听着云溪如同小迷妹一般对着君临就是一阵吹,只觉阵阵不爽,嘀咕道。 “我当年不也一人一剑打上了常青剑宗的山门,怎么没见你这么夸我……” “你闭嘴!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好意思提!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就知道泡青楼,要你有什么用!” …… 第92章 闲谈 “君小子,你别光在那吃啊。 你这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学这姓归的死人。 年轻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本事,现在好了,一天天的除了青楼就是青楼。 怎么说都不听,什么正事都不干,天天跟这群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厮混在一起。 除了气我,什么都不会!!! 云姐我知道你功力高深,天下绝顶,但总归没个安稳的居所。 生活也不只是打打杀杀,总有安定下来的时候,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一旁,一边低头吃着东西,一边听着云溪对归无影一阵输出的君临猛地抬起头来,稍显不解的看向了云溪。 “怎的这战火还蔓延到自己身上来了。” 心中对归无影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 如此没有家庭地位,何等的废物,花间剑仙的称号怕不是被吹捧得来的。 这要放在前世,岂不是天天跪榴莲的份? 如此怕老婆,岂能成大事? 更何况这两人都不是夫妻! 想归想,抬起头的君临脸上仍维持着一副谦逊求教的模样。 虽然不觉得云溪能说出什么好的意见,但总归勉强算个朋友,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 “君临,姐姐我知道你的经历很多,从小就在生死之间拼杀,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也不多劝,但总归还是要给自己寻条后路的。 天机楼虽是那天下第一大势力,但姐姐我觉得他们对你未必安了好心,不然那次在天门山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这么说可能显得有点不合适,但人心是会变的。 或许现在明月那孩子和你关系很好,但居高位者的心思最难揣摩。 很难说她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姐姐我倒是觉得肃王是个不错的人选。 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他为人真的很不错,敢于重用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如果是你的话,想来他一定会欢迎。 不需要你去守什么君臣之礼,只需要你在西南的朝廷这挂个职,偶尔出手一两次。 不说封王,最少弄片封地不是难事。 待你今后成家立业,也能将这世代的土地一直传承下去。 刺客的生活总不能过一辈子,你这一身盖世的武功,不为自己和后代谋求一份前途,多少有些可惜了。 更重要的是,凭你的实力,肃王限制不了你,你厌烦了,随时都可以走。 但天机楼就不同了,传承了数千年,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手段。 说句难听的话,现在的历史传说几乎都是由天机楼编写。 天机楼创立于何时,做过些什么,有多少底蕴,皆是无人知晓。 世人对其的了解全是天机楼自己公布的信息。 还有那诡异无比的榜单,明明都不曾接触过,却能排出这么一个榜单,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 你觉得呢?” 望着一脸我是为你着想模样的云溪,君临幽幽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云溪姐,这些话是有人跟你说的吗?” “不是啊,我自己想的啊,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道理。” 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君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索性也就不再多言,默默的拿起碗筷再次吃了起来。 一旁,见君临如此态度,云溪还想多说两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不知何时摸到了她身旁的归无影抓住了手。 看着归无影朝自己摇头,云溪虽然不解,但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一时之间,饭桌上本就有些奇怪的氛围变得愈发诡异。 许久,察觉到异常的云溪率先站起了身,朝着君临歉意的低了低头。 “今夜夜色已晚,招待多有不周,姐姐我就不打扰你们谈事了,明日再好好招待招待你。” 说完,云溪走至归无影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后,归无影才乐呵呵的朝着君临笑了起来。 端起酒杯,声音轻快。 “老弟,来,扫兴的人走了,喝酒!喝酒!” 在归无影的带动下,气氛一点点恢复正常。 几次推杯换盏之后,君临才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话。 “归兄,云溪姐她似乎……” 看着想要说些什么的君临,归无影长长的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变得不一样了,是吧?” “倒也没这么夸张,但总觉得有些奇怪,感觉同三年前比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没有立刻回答君临的问题,一袭白衣恍若谪仙的归无影再次倒满了酒杯。 仰头将酒水一口闷下,一杯又一杯,直到酒水染湿了他那洁白的衣裳。 晶莹的酒水顺着衣角缓缓滴落,发出滴答的声响。 许久,见君临一直没追问,归无影才稍显烦闷的解释道。 “你知道我那小师姐今年多大了吗?” “应有不惑之年了吧?” “三十有四。 对于一般的女孩而言,这个年纪,孩子都快要成家立业了。 但我这小师姐不同,她一心都扑在了我的身上,一直在等着我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年又一年,花开花落,冬去春来。 从十几岁一直等到现在,至今已有快二十年了。 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十几岁的那年,桃花盛开,小师姐风华正茂,不在意师弟对自己的满不在乎。 二十岁那年,她芳华正盛,困于山中,小师弟一人一剑杀上山门,只为带她回家。 想来那时的她心中满是那心心念念的师弟。 三十岁的她经历了风风雨雨,期待了许久的事却始终没有答复,心中已有了不少焦虑。 如今的她看着师妹们一个个成家立业,自己却开始日渐衰老,又怎可能有什么好心情?” 打量着双眼迷离的归无影,君临只觉愈发困惑。 从认识以来,君临一直觉得这二人的相处方式颇为奇怪,但他很肯定,归无影极其的在意云溪,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云溪的喜爱,如此恩爱又何出此言? “归兄应该也是喜欢云姐的才是,怎的就不愿为她收收心,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呢?” 端起一壶酒水,归无影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待酒水洒落桌面,一身白衣满是酒气。 第93章 生活 脸显得有些红的归无影才缓缓答道。 “你觉得世人为何称我为花间剑仙?” 见归无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君临配合的摇了摇头。 “世人皆言我归无影才情冠绝于世,喜爱这风花雪月,喜爱这世间红尘,恍若那花间的谪仙。 终日流连于这勾栏之地,过着风花雪月般的生活。 世人也说我性情凉薄,看透世俗,高高在上,不将一切放在心中。 此言非虚,说到底不过是万花丛中过罢了。 但这世间又有几人曾以花月悟道,又有几人明白这其中的复杂呢? 终此一生,我也不可能给云溪她一个答复。 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再强求又有何用?” 话音戛然而止,归无影也不解释,端起酒壶又喝了起来。 许久,迷离的双目看向了一旁的折扇。 “君老弟,我小师姐她今天跟你说的话并没有恶意,只是她终归是太天真了一些,看不透这世间的利益纠纷。 肃王或许不差,但对你而言绝非是个好的选择,只是我小师姐她看不明白其中的问题。 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单纯的是因为她觉得肃王能容得下你,想不到更多。 如有什么得罪了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 摆了摆手,君临没有多在意。 “无妨,我自是明白的。 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天机楼,大余的任何一方正道势力都容不下我的存在。 至于天机楼,他们虽然帮了我不少。 但他们的算计太过复杂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索性远离了便是。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漂泊流离,我早就习惯了,不过是生活多了些许风雨罢了。 我君临,不在乎。” …… “君老弟,过几日便是那七夕节了,这花月城届时必然热闹非凡,不欣赏一番多少有些可惜,过完再走吧。” 想起七夕之际这花月城可能存在的盛景,君临心中微微一颤,摇了摇头,拒绝道。 “多谢归兄的盛情款待了,此番我还有要事去做,就不多逗留了。 云溪姐那边还请归兄帮忙解释一番。 归兄,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来日再见!” …… 金秋九月,岐山。 山脚,齐云镇,四合酒馆。 一盘花生,一盘蚕豆,一斤牛肉,一只羊腿,三两蔬菜,五壶农家酒水。 随着功力渐深,君临对吃食的要求也少上了许多,食量大减。 不再如以往那般大开大合,动作也斯文了不少,多出了几分文人的气质。 眼下这不算多的开胃餐便是他今日中午的食物,晚上再稍稍丰盛些。 自离了那花月城后,君临先是走了走那广为流传的蜀道,见识了自然的雄奇。 陡峭而又险峻的蜀道,处处皆是悬崖峭壁。 于君临而言也算是稀奇,见证了山河迤逦,一时之间,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坐在山头,拿出怀中的小盒,坐在小盒对面,品上一壶酒水,倒也是种别样的生活。 自己一壶,小盒一杯,由山川代喝,也算是全了一点心愿。 偶尔君临也会对着小盒,指着下方的锦绣山河,一阵品头论足,时不时的还能说上两句前世的诗词,为这旅程增添几分韵味。 久而久之,君临也喜欢上了半醉半醒的感觉,随身挂着个酒葫芦,每到一处皆要拜访一下当地的酒坊。 一路走来,难于上青天的山峦,飞流直下的瀑布,秀美到不似人间的五彩湖,满是沟壑的奇特地貌,建于山间近乎悬空的建筑……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大开眼界,心头荡漾。 也就是习惯了淡然的生活,不然必定会发出阵阵惊呼,去人群之中,装逼似的吟诵前世的诗词,博得一番文人雅士的声名。 但君临终归是早已不在乎这些许名声,也无需这些盛名去点缀,自然便无心去学着其他穿越者前辈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 更多的时候,君临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在路途之中,远离喧嚣,远离凡尘。 一壶酒便是足矣。 至于其他,有也好,没有也罢,皆是无关紧要。 偶有感慨,君临也只是自言自语,或者说给那并不存在的幻影去听。 所作所为,不外乎求个心安,倾听者是这山川大河,是那怀中小盒,更是那曾经的记忆。 将心沉于自然,体悟这大好河山,完成自己的承诺,才是君临想要做的事。 偶尔回到这凡尘之中,为自己添上几分人间的烟火气,便已足矣。 生活不外乎如此。 …… 酒馆,一年迈的说书人缓缓走至酒馆正中。 一时之间,喧嚣的酒馆都安静了不少。 许多汉子的目光都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目露期待。 目光扫过,头发斑白,约莫六七十光景,练过武,但没入品,普普通通的一个老者。 身上倒是有几分文人的气质,大概也有过些许经历吧。 未做多想,君临端起酒壶继续喝了起来。 老者虽是年迈,话音却仍有几分中气,说话抑扬顿挫,带着独特的吸引力。 让酒馆内这些偷闲的汉子纷纷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 说到兴起之际,这些朴实的镇民还会拍一拍桌子,同同桌的友人讨论上几句。 手伸至盘中,拿出几颗蚕豆,配上一大口浊酒,好不快哉。 不同于君临桌上丰富的吃食,酒馆内的大部分桌上皆只有一盘蚕豆,一壶兑了水的浊酒,再配上些许镇民从家中带来的简易吃食。 简简单单,却是这些朴实的镇民最享受的时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正午的时光,能在这酒馆之内,喝上一壶浊酒,吃上些许蚕豆,听一听家国大事,同一同劳作的友人聊上几句,便是这些镇民最幸福的事情。 对于这些平凡的普通人而言,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 最少能勉强维持温饱,阖家团圆,不用饱受战乱天灾之苦。 在这时代,这简简单单的要求,便是普通人追求一生之物。 简简单单却又奢侈至极。 第94章 说书 “话说那天下第一刺客千面无名,一人一剑杀入了那云京之中。 据幸存者所言,那绝世的魔神长着一张阴森至极的面孔。 身上一刻不停地冒着黑色的气体。 魔神背生双翼,头生双角,三头六臂,端的是个恐怖至极。 那魔神一人一剑,独战云京三十万禁军。 抬手之间便是斗转星移,江河逆流。 打的京城的禁军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连那深宫中的老神仙都不是那魔头的对手……” 喝着酒,听着说书人口中这愈发离谱的故事,君临情不自禁的低了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都什么玩意!从哪听来的!小爷我风度翩翩,英俊无比,岂会如此不堪?也就这战绩还有那么几分中肯。” 默默的在心里骂了这说书人几句,心态比起一年前好上太多了的君临也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全当听个乐子。 换做以前,遇上这种事,虽不至于手起刀落,但多少得给这胡言乱语的老头些许教训。 但在亲手送走了林清月后,曾经的回忆就总是缠在君临身边,到底是受了影响,在林清月的理念中,杀人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讲道理才是。 虽然君临至始至终都不曾认同过这一观点,但想要动手之际难免会想上些许。 终归是收敛了几分杀性,不说修身养性,最少也不似之前那般浑不在意。 一路走来,沿途的山匪都只是被反向打劫了一波,还能留身衣服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可谓仁慈至极。 随手捡起一颗蚕豆抛入空中,又在蚕豆落下的那一刻,将蚕豆吞入口中。 耳边仍回荡着说书人那滔滔不绝的声音。 一时之间,君临竟觉得如此也不失几分趣味,多了几分别样的童真。 “砰!” 正当君临独自一人同蚕豆,花生,酒水较劲之际,酒馆的大门被猛地踹开。 十几名身着紫衣的护龙卫相继踏入了酒馆之中,光线顺着被踹开的门照了进来,将来人的身影拉至酒馆的墙壁上。 “护龙卫办案,经人举报,酒馆内有逆党聚众讨论反贼之事!所有人都不许动,违者杀无赦!” 话落,刚刚被君临抛上空中的蚕豆就跌落在了桌面之上。 被声响惊了一下而没能接到蚕豆的君临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也不转头,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一连串的动作自是没能逃过为首的护龙卫千户宁涛的眼睛,尖锐的目光扫在了君临的背影之上。 一袭白色锦衣,做工极其精致,是最上乘的绸缎。 身上挂着的配饰也不似凡物,虽没佩戴刀剑,但那一身气质,望之便极为不凡,不宜得罪。 新官上任的宁涛分不清本地可能存在的各方豪强,也不想轻易招惹麻烦,便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手下。 要说宁涛此人,本倒也没这么谨慎,甚至于说,前不久他还意气风发,狂妄至极。 一年之前,他还是一名云京的普通百户,直到去岁岁末,云京掀起了抓捕刺客的热潮。 他才在小弟的帮助下趁势而起,升任副千户。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不将一切放在眼中。 直到那一天,在手下面前口出狂言的他看着一道黑衣的身影,一人一剑,砍翻了整座南城。 那些实力不比自己弱的同僚甚至都没能察觉到攻击到底从哪里而来,便血溅云京。 自那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副千户变的谨小慎微,行事作风都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连云京在他眼中都成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地方。 而护龙卫恰好因为杀神的杀戮而人手短缺,宁涛也得以顺势升任千户。 升任当天,他便向指挥使申请,得以调离云京,来到了这西南之地,负责相关的事宜。 时至今日,也还未正式上任。 途经这齐云镇之时,竟是听闻有人肆意的谈论天下大势,谈论云京的狼狈不堪,何其放肆! 在踏入酒馆之前,宁涛便抱了立威的想法,准备将酒馆内的人全部抓捕,施以酷刑,以正典刑。 但在看到那白衣背影的一刹那,一阵心寒涌上宁涛的心头,谨慎再次占据上风。 “来人,把这屋里聚集的人全部抓起来,以每桌一人为界,超过一人全部带走!” 话落,屋子里这些吓破了胆的镇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跪倒在地。 “官爷!小的冤枉啊!小的只是来这酒馆喝点酒,对这谋反之事丝毫不知情啊!” “官爷!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岂会做这谋反之事,还望官爷明鉴啊!” 一连串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的在酒馆中响起。 喝个酒就遭了无妄之灾的镇民丝毫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些身穿紫衣,腰佩长刀的人必然是不小的官。 民不与官斗,只管求饶,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毕竟自己等人什么都没做,只要官爷们查清,自然会给自己一个公道。 但这期间是否会遭受皮肉之苦,却是谁也说不清。 在他们简单的认知里,官爷办案必是有什么原因,酒馆内有如此之多的人,必有官爷口中的反贼。 倘若因为自己一时愚钝惹恼了官爷丢了性命,那该是何等的凄凉可悲? 他们没有想过的是。 什么冤枉与不冤枉,从来都不重要。 从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不明白,相信世间的美好,现如今的他们撑起了一个家庭,他们明白了世道并非他们想的那般,委曲求全在很多时候不失为明智的做法。 但他们依旧不明白,公道与否从来不取决于他们。 在这么一个时代,强权即是正义,他们做了些什么或是没做什么,在这些护龙卫眼中并不重要。 死了也只是白死了,还能为护龙卫的功劳添上一笔,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会有人替他们去伸冤,也不会有人去追究护龙卫办案是否合理公平,只会有人占了他们的家产,欺辱他们的妻儿。 而这一切,护龙卫明白,老说书人明白,君临也明白。 犹豫了一会儿,老说书人还是主动的站了出来,想要辩解一番。 “官爷,张丞相曾言天下读书人皆有言论的自由,有探讨家国大事的权力,只是说些故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定以谋逆的罪名吧?” “啪!” 苍老的身影跌落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好似被刺痛到了什么一般,护龙卫千户宁涛的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张相?死了多少年的人了,他说的算什么?新皇有令,不允许妄议朝政,尔等如此行径,自当判以死刑。” 说着,手中的墨刀出鞘,下一瞬,长刀就要划过老说书人的脖颈。 突兀的声音忽的在屋内响起。 “真吵!” 第95章 西南 长刀猛地一滞。 耳边传来的声音勾起了宁涛记忆中最为恐惧的一幕。 那一天,南城城头,一模一样的声音传到了南城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宁涛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望着窗边转过来的脑袋,宁涛手中的长刀跌落在地。 浑身颤抖,冷汗直流,打湿了紫色的衣袍。 细密的汗珠顺着脑袋滑下,跌落在地,在这寂静无声的酒馆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让本就恐慌至极的宁涛顿感绝望,只觉自己下一瞬就会人头落地,彻底没了声息。 稍显慵懒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疑惑。 “你认识我?” 瞥了眼吓得浑身都湿透了的护龙卫,君临生出了些许兴趣,缓步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 许久,在宁涛绝望的目光中,君临微微摇了摇头。 “没印象,你谁啊?”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宁涛猛地跪倒在地,俯身便拜,态度虔诚恭敬,主打一手乖巧无比,精明懂事。 “大人您日理万机,自是不知晓小的这等无名小卒的身份,小的曾有幸在云京瞻仰过您的天颜,至今难以忘怀,只觉恍若谪仙临凡,那被星光环绕的身姿…… 只一眼,您那举世无双的气质便深深烙印在了小的心中,只盼为您着碑立像,每日瞻仰,日夜供奉,日日夜夜为您祈福,以求阖家幸福安康…… 今日得以得见天颜实乃小的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曾想竟打扰了您的雅致,实乃小人的罪过,小的该死该死……” 一旁,被夸得恍若仙神的君临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许不好意思,越看眼前之人越顺眼,只觉此人实乃不世之材,当为己用! 说的好!再多说些! 酒桌旁,刚准备去抓人的护龙卫看见自己的千户大人如此动作,纷纷咽了口口水。 深谙这官场生存之道的他们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这窗边的年轻人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且性情多半颇为暴躁,不守规矩。 低着头,一众护龙卫也不敢去看君临的面孔,生怕在这时候被注意到。 在听着跪着的护龙卫洋洋洒洒的说了半个时辰后,君临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宁涛的肩膀。 “你叫什么?” “小的宁涛” “小宁是吧?” “没错没错,大人您愿意称呼小的小宁是小的几生修来的福气。” “说说,你刚刚为什么吵我吃饭,还有你提到的禁令又是个什么玩意?君言那小子弄出来的什么新玩意吗?” “说来话长,大人您坐您坐,小宁我慢慢为您解释。” 看着面前这欺软怕硬的人才,君临也生了几分兴致,同为不起眼的陌生人,显然这护龙卫的千户更合自己的胃口,倒也不是不可以留他一命。 至于说行事作风,普天之下皆是如此,君临见惯了这样的事,帮不过来,也懒得去帮。 “兀那掌柜,没看见大人口渴了吗?还不把你们最好的酒水拿来给大人漱漱口!” 瞥了眼担惊受怕动作慌乱的酒馆掌柜,君临摆了摆手。 “别废话,直接说便是。” 自知让君临不喜了的千户忙弯下了身子,一个劲的道歉。 见君临确实不似有计较的意思,才暗自缓了口气,介绍起来。 “大人应是知晓,当今圣上的得位过程中夹杂了些许的腥风血雨。” “继续” “在那日大人您离开了云京之后,整个朝廷都陷入了动乱之中。 因您的义举,在朝廷之中掀起了截然不同的三种声音,最终整个朝堂化作了三派,相互攻讦。 各执一词,不肯退让。 一时之间,朝堂诸公皆是相看两厌,差点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 其中又以前朝丞相张承安遗留的书院势力反应最为激烈。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陛下的所作所为,将您贬的一文不值,连带着文武百官和陛下本人都被卷入了争端之中。 陛下仁慈,只是罢了那陈沐生陈贼的官职。 哪曾想那陈贼不知悔改,写了一篇檄文声讨您和陛下,言辞肮脏,过于歹毒,小的恐您震怒,不敢多言。 盛怒之下,陛下下令将那陈贼满门抄斩。 哪曾想那白鹭书院竟丝毫不将王法放在眼中,伙同道门为首的江湖逆贼劫走了了陈沐生,裹挟大批沐林党的势力逃亡交州,拥立交州的五皇子齐王君无相为新帝,公开叛乱。 想要追杀反贼的魏公也被道门天师张道玄拦住,一时之间,陛下震怒,号召天下共诛逆贼。 连带着出自白鹭书院的前朝丞相张承安也被彻底打为逆党,同其相关的各大势力纷纷遭到清算。 震怒之余,陛下下令,禁止任何人在公开场合讨论国事,违者以谋逆罪处理。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小的从小胆子就小,京城如此水深火热,小的自觉性命难保,便向指挥使大人申请调来了这西南之地,也算是求个安稳。” 手在空中轻点,这个胆小如鼠的护龙卫千户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让君临都感到极其震惊。 一时之间,各种想法在脑中呈现。 许久,他才轻叹了口气,感慨道。 “天下大乱了啊。” 一旁,弯着腰的宁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面,态度恭敬,只等君临说上几句就发挥自己的特长。 不求其他,只求把这杀神捧开心了就好。 至于其他,活都活不下来,谁管那些。 手轻轻敲击桌面,各种猜想在君临脑中闪过。 “西南不是也叛乱了吗?你这般胆小,怎会敢来这西南之地任职?” “大人有所不知,西南共有六州之地,叛乱的肃王只掌控了不到三州。 更准确的说,哪怕是这三州,肃王能控制的也只有不到半数。 西南之地,民风彪悍,当地之人向来不服管束,朝廷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才让他们彻底融入我大余之中。 又岂是肃王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在这西南之地,有大量的知府,县衙皆不承认肃王的地位,只当其是个反贼。 哪怕是肃王手下控制的地区,也并无多少忠诚可言,只是大势裹挟之下不得不降罢了。 只待陛下一声令下,这些忠于大余的有识之士便会揭竿而起,恢复西南的安定。 加之西南并无天师府,小灵山那般的大宗大派,自是相对要安全不少。” 第96章 时局变化 听着眼前这名护龙卫的话,君临脑中回想起了前段时间在花月城时云溪同自己所言的事。 两相对比,果然云溪这人极其不靠谱。 脑子全长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了。 稍作思考,君临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北疆现在如何了?漠北可有继续大幅南下?” 见气氛缓和的差不多了,识趣的千户大人先是为君临斟了杯酒,才继续开口。 “大人,在朝州的叛贼李越叛乱之后,北漠就占据了幽州和燕州二地,目前并无太大异动。 对这军国大事,小的不甚了解。 但据朝堂诸公所言,漠北的蛮人所求不过是些许钱粮,暂时不会对我朝有多大的威胁。 且听闻漠北的大汗凝草原气运破入了陆地神仙之境,还同他们所信奉的天狼神取得了联系,一时之间,高手激增,不宜轻易招惹。 林相亦在朝堂上公开表明了态度,眼下这些叛贼才是动摇我大余根基的大患,当先平内乱,再除外贼,攘外必须安内。 而陛下则是对林相颇为信任,在大批沐林党的人离开后,重新启用了大批东明党的文臣,稳住了混乱不堪的云京。” 随手抓起几颗花生,君临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红莲教现在状况如何?” “大人,年初的时候,红莲教的新任教主带着红莲教的主力冲击云京,悉数被镇压。 此刻已是鸟作虫散,逃亡大余各地,苟且偷生。” 话落,君临拿着花生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却听不出什么变化。 “红莲教的人都被剿灭了?不是说陵州的百姓有半数被裹挟加入了红莲教中吗?” 敏锐的察觉到了君临那微乎其微的态度变化,想起民间流传的些许同眼前之人相关的传闻,求生欲极强的护龙卫千户忙解释道。 “大人,您误会了,红莲教虽裹挟了大量百姓,但那些百姓并未被朝廷划入红莲教徒的范围。 百姓无辜,先皇和陛下都是明白的,红莲逆贼才是首恶,他们妖言惑众,以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迷惑百姓,烧杀抢掠不守秩序,掀起了叛乱。 在先皇还在时,陵州的叛乱便已被三皇子平定,加上三皇子采取的是怀柔的策略,并未苛待这些叛乱的农民,重新为他们分配了土地农田,发放了朝廷的救济粮。 时至今日,陵州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当地百姓也对红莲教怨声载道。 虽生活不似灾前那般太平,但在朝廷的接济下却也勉强过得下去。” “三皇子生在这乱世倒是有些可惜了。” 想起自己前后遇上过的红莲教徒,君临并未反驳宁涛的话,反倒感慨了一句。 仁君于天下百姓而言实乃幸事,但在这乱世之中,却没有他们立足的空间,确实可惜。 一路走来,君临见过的红莲教徒中,不乏有志之士,但相对于这些有志之士,更多的都是一群疯子。 他们激发人性的丑恶,煽动百姓不劳而获,烧杀抢掠,实在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 教义也是天差地别,有林沐清那样的不择手段追求理想之人,亦有那裹挟流民拦路抢劫,欺凌弱小之徒。 而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皆认为自己的理念没有错,就是红莲教的最高真谛。 如此疯子,自是让人不喜。 在沉思了一会后,君临轻轻摇了摇头。 这天下如何与自己又有何干系? 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杀戮无数的杀手罢了。 但鬼使神差的,君临还是提了一句。 “回去告诉你们指挥使,漠北或许没他们想的那么安分,哪怕陆地神仙皆不可参战,漠北的实力亦不容小觑,万万不可被定式的思维所迷惑。” “是,小的回去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有银子吗?” 突转的话题让宁涛微微一愣,忙示意一旁的小弟送上银两。 瞥了眼被摆放在桌上的银锭,君临随手拿起一块,扔给了酒馆的掌柜。 “今明两日的饭钱,再帮我把酒葫芦填满。” 说完,君临瞥了眼面前低着头的千户,温声道。 “我觉得他们不是什么犯人,你有意见吗?” 浑身猛地一冰,宁涛忙不住摇头。 “您说的是,哪有什么犯人,完全没有的事!谁敢说这里有犯人,小的砍了他!” “行了,没你事了,都散了吧。” 话落,松了一口气的宁涛不住的朝君临行礼,直到君临有些厌烦了,才带着小弟慌乱离去。 只一瞬,一溜人就全部消失在了街道之上,步伐之快,好似在被什么豺狼虎豹追赶一般。 待护龙卫消失在酒馆之后,酒馆内所有人都害怕的看向了君临所在的方位,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走动,唯恐惊扰了这位不知身份的大人物的雅兴。 “看什么看?该吃吃,该喝喝?吃完了就赶紧走人。” 扫了眼酒馆内的众人,君临自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赶人的意味。 不一会儿,就有第一个带头的汉子悄悄离开了酒馆,只是三两分钟的时间,酒馆内的客人就只剩君临一人。 轻嘁了一声,君临扫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小老头。 “跪着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头上不长角,更不会什么三头六臂,身上也不会冒黑气,有什么好怕的?” 跪着的老说书人丝毫没察觉到君临语气中的玩笑,只以为这故事里的魔鬼想要以最残忍的方式折磨自己,一时之间害怕的不停磕头求饶。 “无名大人,小老头我罪该万死,只求您能看在我年迈的份上给我个痛快……” 一连串的操作让君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一拍桌子,身影出现在了二楼。 只留下冰冷的声音在酒馆内回荡。 “东西送到我屋子里来,那个老头你们自己赶出去。” 酒馆之中,掌柜的和老说书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反应过来后,掌柜的忙拎起老头的衣袖,走至门前,轻轻扔了出去。 明白了些什么的老说书人也不反抗,配合着掌柜的动作,被扔出了门外,还装模作样的叫了几声。 客栈二楼,君临幽幽的收回了目光,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总感觉有不好的预感。 这天下大势越来越诡异了。 漠北的发展总觉得有些像前世那凶悍无比的时代。 算了,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天下如何与我何干? 都是那些正道人士该操心的事。 都被人说做魔鬼了。 魔鬼就该有个魔鬼的样子才是!” 第97章 苏玥 承平二年,夏。 大余最南端,湳州,滨海镇。 雨夜,街头小巷。 狂风在空中呼啸,暴雨在夜色下连成水幕倾泻而下。 全身都被雨水打湿的苏玥抱着膝盖蹲在房檐下方。 十七八岁的姑娘瘦骨嶙峋,身上到处都是被殴打的留下的青紫。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也黏在了一起。 台风在呼啸,暴雨在嘶鸣。 短短的时间内,一条潺潺的小溪已在街头形成。 稍稍缓过来了些许的苏玥只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响,好似快要跳出来了一般。 身体的本能让她躲到了屋檐的下方,但前不久看到的一切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这里不能久留,否则必死无疑。 但…… 感受着自己那不断散发着剧痛的四肢,和那愈发模糊的意识,苏玥的心又凉了几分。 身上忽冷忽热,时而置身冰窟又时而置身烈火之中。 抬起似是要断裂了的胳膊,擦了擦模糊的眼角,拼着最后一口气。 迈着无力的双腿,年轻的姑娘踏入了水幕之中。 一步,两步,三步…… 眼前愈来愈黑,哪怕已经拧青了胳膊,苏玥的意识仍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听不清的声响在苏玥耳中响起。 “要死了啊……” 最后的意识在脑中闪过,强撑了许久的身体重重跌倒在地,为本就满是伤痕的身体又添上了几道。 漫过膝盖的积水灌入了苏玥的鼻腔之中,激起了人体的些许本能反应。 …… “喂!你没事吧? 哎!!!怎么还倒了!你别碰瓷啊!” 一旁的客栈里,欣赏着这独特天幕的君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在雨中蹒跚前行的女人。 破烂的衣衫,满是伤痕的身体,无不说明了女人身上的故事。 在这偏远的临海城镇,迷茫于如何进入陆地神仙之境的君临本能的想找点事做做,调节调节心情。 在这大余的锦绣山河走了有一年多的时间,却没能寻找到任何突破的感觉。 君临也渐渐意识到,或许自己对陆地神仙的理解出了一丝丝偏差。 山川自然是道,人间红尘亦是道。 有水脉加持的自己对自然的理解足够的深,对这人间红尘却更多只是浅尝辄止,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悟。 抱着这样的猜测,君临改变了自己旅行的方式,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去了解一番当地的风情,了解一些别具特色的故事。 在君临看来,自己的经历是人世的体验,他人的亦是,只要见证的足够多,总有能悟道的一天。 是以,一路走来,君临开始刻意的去注意一些看着就很有故事的人,倾听他们的故事,丰富自己的认知。 效果虽不甚明显,但确实有些许若有若无的感悟在心头环绕。 宁错杀不放过。 既然有了些许感觉,就不排除这种可能。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一眼就注意到了街道上这看着就很有故事的女人。 哪曾想,刚等君临撑上伞出门,说出了第一句话,眼前的女人就倒在了水泊之中。 本想转头就走的君临脑中忽的闪过了几幅画面,同样的雨夜,相似的场景。 犹豫了一小会,君临微微弯腰,将这陌生的女人抱了起来,扛在肩上,转身回了客栈。 “该死!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救人了!” …… 客栈,在掌柜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君临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甩下些许碎银,将帮女人清洗换衣服的重任交给了老板娘。 本想配上几副药方,但想起这滨海镇的位置,君临又轻轻叹了口气。 修炼长春功的君临身上从来没有携带药物的习惯,哪怕知道该怎么配药,也弄不到相应的草药。 暴雨连绵的夜晚,在这偏僻的小镇根本不可能有药铺开着。 想起先前那女人身上的温度,君临自是清楚她病的有多重,今夜便是决定这生死的界限。 让君临颇为奇怪的是,在他将人扛在肩头时,自己的心中似乎升起了些许奇怪的悸动。 不应该的才是,莫不是勾起了自己回忆的缘故? 许久,屋外的暴雨渐渐小了下去。 房间的屋门被轻轻敲响。 推开门,客栈的老板娘正抱着昏迷的苏玥站在门前。 “公子,这位姑娘烧的很严重,店内只有一些简单的草药,我已经喂她喝了下去,帮她稍稍清洗了下身子,剩下的就只能祈求海神的保佑了。” 朝老板娘点了点头,君临接过了她怀中的苏玥,将人放在床上。 本想着听天由命的君临在看清苏玥脸颊的那一刻,整个人猛地一顿。 眼中多出了些许诡异的神色,忙走到镜前,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自己的面容。 一边看着镜子还一边回头望向床上的苏玥。 虽是瘦骨嶙峋,但眼睛却明显有几分相似,倘若细细观察,五官也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加上心头传来的阵阵悸动,某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君临脑中。 下一瞬,温和的真气顺着君临的手指涌出,修补着苏玥残破不堪的身体。 直到苏玥那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君临才停下输送的真气。 坐在床前,望着床上的女孩,君临眉头紧皱。 “是亲戚吗?苏家的人没有死绝?倘若真是如此,这因果还是要解决一下的。 毕竟是前身的亲人,以自己如今的实力,简单的帮点忙还是可以的,全当彻底了了这份因果。 等这女孩醒来再仔细问问吧,还不清楚到底是不是。 倘若真是的话,麻烦不大,就顺手替她解决了,再安排份不错的生计,也算是对的起前身了。” ……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内,照亮了屋中的铜镜,将刺眼的光芒反射在了苏玥的双眼之上。 稍显迷茫的睁开双眼,陌生的房梁,陌生的屋子,还活着吗? 意识一点点变得清醒,苏玥的手撑在了背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刚一发力,阵阵剧痛传遍全身,虚弱的身体又跌回了床上。 嘎吱…… 房门被推动的声音在苏玥耳边响起。 紧跟着的就是一道稍显淡漠的声音。 “如果我是你,满身是伤的情况下,我会乖乖躺着。” 入眼,一身着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正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 “您是……” 早就咳破了的喉咙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没有回答苏玥的问题,君临缓步上前,将药递给了苏玥。 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 “先喝药吧。” 苏玥迟疑的接过汤药,好半天都没有动作。 “放心,没毒,我要想杀你,你早死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烫……” “那就凉会在喝。” …… 第98章 因果 见整个人跟个小刺猬似的苏玥喝下了中药,君临才勉强咧出一抹笑容。 突然多出来了个疑似前身亲属的女人,一时之间,君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按理而言,自己是自己,原身是原身。 但佛门也好,道门也罢,甚至于是那天机楼都避不开这因果纠缠。 而自己同原身的因果之大,用三言两语根本无法说清。 也不是自己说了就能算了的。 又或者说,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会相伴终生。 亲情?爱情?又或者其他,君临说不清,但多少也见过一些其他人的生活,自是明白这浅显的道理。 困扰人的很多时候都不是某个特定的存在,而是自己那缠缠绵绵的记忆。 平白多了个麻烦,君临的心情自是谈不上多好。 虽不是大事,却也扰了几分兴致。 但看到苏玥那谨小慎微,担惊受怕,警惕着周遭一切的态度。 君临还是尽可能的挤出了笑容,让自己显得柔和些。 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举动让逃了十几年的苏玥反倒更加害怕,唯恐眼前之人是那种表面翩翩君子内里险恶至极的表里不一之徒。 虽然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一路逃亡,苟且活到今日,苏玥觉得该挣扎的时候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比起死,自己更想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活的很卑微,很痛苦。 喝完了药汤,苏玥再次试图起身,想要将碗放至桌上。 未等她有所动作,君临已将碗接了过来,随口叮嘱了一句。 “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休息好了再说。” 床上的苏玥低着脑袋,也不敢去看君临的神色,乖巧的躺了回去,本能的将被子提起盖住了脸。 下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将被子拉了下来, 露出了一张仍显得有些苍白的小脸。 脑中各种思绪纷呈,各种自己惨死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让心中的恐慌愈发旺盛。 似是察觉到了君临的视线,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孩还刻意的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匀称了不少,装出一份睡着了的样子。 虚弱的身体终是战胜了纷乱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苏玥沉沉的睡了过去。 望了眼睡着的苏玥,君临轻轻舒了口气,走至窗边,望着雨后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夜。 烛火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屋子,关上的木窗在狂风的呼啸下嘎吱作响。 躁动的声响惊醒了病床上的小人。 “娘!别丢下我一个人!” 沙哑的声音在烛火掩映的屋中响起。 算不得柔软的木床上,苏玥猛地自噩梦中惊醒,坐直的身体不停打颤,浑身冷汗直流,心脏的跳动声在同窗户的碰撞声夹杂在了一起。 没有立即打扰苏玥,而是等她自己缓过神来,君临才递给了她一杯热水。 “喝点吧。” “谢谢” 望着眉眼中竟是害怕的苏玥,君临莫名的有几分心疼,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语气的变化。 看着小口喝水的苏玥,本想问出的话题竟有了几分迟疑。 但到底是冷漠惯了,甩开脑中的思绪,君临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刚刚似乎一直在喊你的娘亲,且你孤身一人走在这偏远的小镇,满身是伤,却没人陪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喝水的动作猛地一僵,一抹哀愁在苏玥眼中浮现。 望着苏玥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冷漠的君临竟本能的伸出了手摸了摸苏玥那粗糙的发丝,温柔的安慰道。 “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放心,你已经安全了。” 敏锐的察觉到了君临语气的变化,逃亡了十几年的苏玥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对自己产生了同情,而这毫无疑问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倘若用的好的话,帮自己逃出这可怕的镇子,甚至于获得一个安身之地也不无可能。 十几年的逃亡让苏玥可以敏感的察觉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让自己活下来,至于后果? 自己能活下来就是最重要的。 而眼前这位公子明显气度不凡,身上的衣物都是最顶级的材质,腰间的玉佩比自己家传的宝玉也是丝毫不差。 大概率是那世家子弟,年纪轻轻,喜好风流。 自己眼下虽无美妙的容颜,但到底底子还在,倘若打扮打扮也有几分美色。 加上自己那世家嫡系的身份,在这些贵族子弟眼中就是最大的加分项。 毕竟这些人大多一样,嘴上皆是正人君子,但心里都渴求着激情。 如自己这般落魄的贵族嫡女更是他们的心头所喜。 调整好自己的语气,苏玥眉宇中的哀伤又盛了几分,眼中还挤出了几抹泪花。 “公子,小女子苏玥,本该是那江南陵州人士,作为江南苏氏的嫡女,小女子本该从小锦衣玉食。 但天不遂人愿,约莫二十年前,家中犯下大罪,满门尽数被屠灭,刚刚怀孕的娘亲在先父的安排下侥幸逃脱…… 但家中的其他人却皆是惨遭不幸,连我那刚满一岁的哥哥也没了音信,怕是早已死于非命。 娘亲一路颠沛流离,在半年后生下了我,后来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直到我七岁那年,劳累过度的母亲也离开了人世,走上了追寻先父和兄长的道路……” 手不停地颤抖,苏玥后面说了些什么,君临完全没有听清。 来自身体的本能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疼了起来,大脑也是一片混乱。 思绪混乱之中,无与伦比的能量自君临体内涌出,星光与流水在小小的屋子内不断激荡。 余光扫过害怕的苏玥,缓过神来的君临立刻压住了这来自血脉绽放的本能。 目光无比复杂的看向了面前的女孩,一时之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君临彻底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会感到悸动,也明白了女孩的身份。 原身的妹妹。 倘若说苏玥可能会说谎,但被水脉激活的血脉之力却绝无作假的可能。 在这存在修行的天玄界,血脉的传承真实而又客观的存在。 而在水脉的刺激下,属于原身的血脉之力也早已被彻底激活,只是过于弱小,自己一直没放在心上。 但刚刚那躁动的血脉之力却证明了眼前女孩的身份。 第99章 海祭 许久许久,在苏玥害怕的目光中,君临那变得无比温柔的声音缓缓在屋中响起。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娘亲吗?” 犹豫了许久,望着目光温和的君临,苏玥还是准备继续将计划进行下去。 甚至于说,刚刚那绽放的能量让苏玥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真气外放,如此强大而又年轻的先天高手,倘若能博取些许好感的话,哪怕是…… “娘亲她以前是个很温和的人,很爱笑…… 但家族的巨变,常年的逃亡,兄长的早夭,都让她变得有些暴躁,生气的时候会很凶很凶,偶尔也会拿我出气…… 我还记她生气时拿着棍子的模样…… 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会关心我,会为我做衣服,会教我读书认字,学习诗书。 会在过年的时候为我带回来一根我最喜欢的糖葫芦…… 五岁那年冬天,我病的很重,娘亲她变卖了她最为珍视的玉佩,盯着风寒,独自一人去城里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医师…… 后来,我听说那个寒冷的冬日,娘亲在医师的门前跪了足足半日……” 说着说着,苏玥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打湿了盖在身上的棉被。 见君临望着自己,这个敏感无比的女孩忙低下了头,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听着耳边传来的道歉的话语,君临的心没来由有些烦躁。 按说明明是个陌生人才是,就算和前身有血缘关系,自己也不该如此情绪失控才对。 烦躁之余,君临猛地拍了拍桌子,吓得苏玥忙止住了哭声,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他。 注意到小人的恐惧,君临压下了心头的烦躁,轻声开口。 “抱歉,你别怕,我只是……” 说着说着,君临自己又沉默了下来。 屋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寂静,安静到让苏玥那慌乱的心跳都显得有些突兀。 良久,君临的声音再次在屋中响起。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兄长他可能还活着?” 床上的人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了坐在桌前的君临。 许久,苏玥还是摇了摇头。 “兄长当年只是一个未满一岁的小婴儿,又如何能在那动乱之中活下来。” “也是……” 望着情绪复杂的君临,苏玥那利用他的心思一时也淡了几分,但为了活下去,又自己在心中说服了自己。 不能抱有这样无用的心思,想要活下去的话必须得用尽全部的努力才是! 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公子,错过了的话,活下去的愿望又会增添许多困难。 不能放弃,为了自己,也为了娘亲,一定得好好活下去才是。 “公子,小女子身无长物,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倘若您不嫌弃的话……” “闭嘴!” 突如其来的吼声让苏玥一惊,本就不堪的心脏一阵剧烈跳动,脸色都差了几分。 见此,君临猛地一顿,声音又低了下去。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看着僵在原处的苏玥,君临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多出了些许烦闷,轻轻揉了揉苏玥的脑袋。 “吃食让老板娘帮你准备好了,她等会会送上来,你身子弱,我让她准备了些流食。 你稍稍吃一些,补充一下体力。 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 在君临的手碰到自己脑袋时,苏玥的身子微微一僵,本能的就想抬手打开,却又压下了心头的想法,任由君临随意的触碰。 “不管怎么说,这个有点奇怪的人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不能惹怒了他才是。只是,这客栈……” 想着些有的没的,苏玥缓缓伸手抓住了君临的衣袖,眼中本能的带上了几分恐惧的神色。 情绪极为真切,连她自己都能骗过。 “公子,我好害怕,能别丢下我一个人吗?” 看着恐惧的苏玥,君临微微一愣,本要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心中默默感慨,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声音带上了几分哄小孩的意味。 “好,我不走,没事的……” “多谢公子……” 目光扫向苏玥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君临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许难以察觉的冷意。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公子,如果小女子猜的不错的话,您一定是那江湖传闻中的先天宗师吧。” 看着苏玥眼中的认真,君临并没有否认,也没去吹嘘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公子,听我一句劝,这滨海镇不宜久留,可以的话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什么意思?” “小女子我是三个月前来到这个镇子的。 起初我也以为这只是一个平静的海滨小镇,便寻思着在这做一段时间工,挣些盘缠。 小女子我曾学过些许诗书,便在镇中的书苑帮忙。 夫子虽然严苛,时有责罚,却也还算正常,严师出高徒的道理小女子还是明白的。 直到三日前,我在打扫时听到了夫子和镇长的对话。” “高夫子,这狂风呼啸,暴雨不断地日子已持续了半月之久,镇中已有半月无人出海打鱼,您看…… 可是因为镇中许久没有向海神大人献上祭品,惹得海神大人震怒,降下灾劫,以此警示我等?” “大人,或许是海神大人觉得每年只向其进贡一人,过于怠慢,故而降下灾劫,以台风暴雨警示我等。 距离上次海祭已有半年,不妨再举办一次,向海神大人展示我等的诚意。” “夫子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我滨海镇中近来经过的外人皆是成群结队,少有那孤身一人没有背景之徒,又该如何是好。” “大人以为我那书苑新招的书侍如何?” “用夫子您的书侍是不是有些不妥?” “大人此言差矣,能被献给海神大人,当是那破落货的荣耀才是……” …… “在偷听的过程中,我被那两人的话吓了一跳,不慎打翻了一旁的花瓶,被二人发现,只好慌忙逃窜,东躲西藏,期间不慎被抓住,被他们一顿狠揍,留下了身上的伤痕。 后来,在他们准备祭典时,趁他们不注意,我又趁乱逃了出来。也就有了后来同公子您的相遇。 第100章 浪潮 公子,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还是赶紧逃吧,整个镇子都是他们的帮凶,人多势众。 小女子我死了也就算了,倘若他们把您也当做祭品,就算您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百,还是趁早逃跑更加明智些。” 诉说自己经历的同时,苏玥也不忘将君临带上,看似是在担心君临,实则是想以此换取君临的信任,能够带她一起离开。 静静地听完了苏玥的陈述,君临眼中的寒意更甚,但面对这可怜的女孩却丝毫不显。 他察觉到了苏玥语气中的些许算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苏玥的经历和那些镇民身上。 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君临轻声开口。 声音温和,恍若那文人雅士,准备去讲道理一般。 “你是说,镇上的人全都参与了这事,是吧?” 对于君临的问题,苏玥有一丝丝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最少所有镇民都知道这事。” 同样点了点头,君临继续问道。 “海神祭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有些疑惑君临的问题,但苏玥还是解释道。 “听那夫子所言,滨海镇最南端有一巨石,退潮时,巨石便会露出水面,涨潮时巨石则会被淹没。 镇里的人认为那巨石是海神的祭坛,可以沟通海神。 所谓海神祭就是将如我这般被选定的外来人绑在巨石之上,等那潮起潮落,让海水一点点夺走祭品的生命。 什么时候祭品被大海吞噬,祭祀就完成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 “公子,趁现在,我们赶紧走吧!” 眯着眼,看着一脸担惊受怕的苏玥,君临缓缓点了点头,蹲下了身子。 “上来,我带你离开这小镇。” 本不抱多少希望的苏玥见君临蹲下了身子,猛地一喜,忙趴上了君临的后背。 下一瞬,两人的身影从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以真气形成屏障,护住身后的苏玥,余光扫过整个镇子,君临看见了那从四面八方赶向客栈的火光。 一时之间,心中的冷意达到了极点。 滨海镇外三里处,趴在君临背上,看着停下来了的君临。 苏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简单就相信了自己,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世家子弟吗? 不过,傻点也好,正好能够利用。 他若是提什么条件,满足他便是,反正自己也只是烂命一条,能活下去就够了。 正当苏玥满脑子胡思乱想之时,君临那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些镇民这么对你,你觉得他们该死吗?” 迟疑了一下,苏玥还是回答道。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那镇长和夫子能去死,但其他人的话……或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这样啊……也好……” …… 滨海镇。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夜幕下的客栈。 一群镇民站在一起,目光紧紧盯着亮着光芒的客栈二楼。 “上!两个祭品,一男一女,海神大人一定会很满意!” 未等镇民有所动作。 “轰隆隆!” 海浪的轰鸣声自远处的海面传来。 目光纷纷望向海面,一条白线在海面升起。 惊恐占据镇民的瞳孔。 下一瞬,十几米高的巨浪由远及近,呼啸着朝着人群所在的方向扑来。 …… “丫头,可以的话,我能喊你玥儿吗?” “如果公子您想的话,自然可以。” “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不愿意也没什么。 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兄长。 不说其他,至少护你一生无恙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虽然不明白这背着自己的公子到底是何用意,莫不是这人有什么毛病? 又或者如话本里一般,他觉得自己很像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人? 不管如何,清楚自己的处境的苏玥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有便宜不占岂不是成了傻子?谁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后悔。 哪怕这人以后说话不算话,也要先把能占的便宜占了再说。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最多不过是一条命,自己也没什么可以丢的了。 更何况看这人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大概率最多也就是被揍一顿。 问题不大! 下一瞬,甜甜的声音在君临耳畔响起。 “哥” …… 福州,宜城。 古朴的街头,古老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些许青苔浮于青石板的表面,满是斑驳的气息。 街道两旁,古朴的砖瓦建筑错落有致,在夕阳下显得和谐而又宁静。 默默的走在街头,看着前方兴致盎然的苏玥,君临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在换上了一袭淡绿色的长裙后,苏玥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半月的休养也让她那瘦削的身材稍稍多了一丝丝肉感,不再如那久居病床的病人一般。 只是她对自己那明显的戒备,在同样敏感的君临面前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君临从来都只认为自己是君临而非苏临,是以,看着苏玥,他总会时不时的产生些许奇怪的错觉。 眼前这女孩到底算不算自己的妹妹呢?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 君临一直认为,人的感情是靠时间和相处去维系的,血脉只是将这些串联在了一起,重要却并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 但真当苏玥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君临长久以来的观点产生了动摇。 或许血浓于水也不无它的道理,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总该去做些什么才对。 如眼下这般,苏玥很难过上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自己最少得让她有过上正常生活的能力。 至于是否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还得看今后的相处。 情感到底是慢慢凝聚而成的,亲人的身份只能让自己对她多出几分关照,不会排斥她而已。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是属于君临自己的自信,如今的自己带得动一两个拖油瓶。 一家街头的糖葫芦铺前,穿着淡绿色裙装的苏玥停下了脚步,目光一会儿看看糖葫芦,一会儿又看看身后的君临。 注意到了苏玥那渴求的目光,君临朝她笑了笑,将些许铜板放在了她的手中。 古朴的街头,两个吃着糖葫芦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很长。 微风拂过,吹动了两侧窗棂上的风铃,发出了叮当的声响。 第101章 玉佩 “哥,玥儿好累,腿好酸,我们能休息会吗?” “好” “好耶!” 下一瞬,状似激动的苏玥就想往君临怀中扑,又被面无表情的君临随手推到了一旁。 冰冷而又无情的声音在苏玥耳畔响起。 “女孩子家家,这么大人了,注意些。” 撇了撇嘴,苏玥也没强求,自顾自的走在了一旁,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见此,君临也不多管,踏步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一旁,望着君临背影的苏玥只觉心中的困惑愈发深厚。 离开临海镇已有两月有余,前方这自称君临的人带着自己一路从湳州走到这福州。 路上走走停停,如今更是在这福州的宜城逗留了一月有余。 一路上不说是要什么给什么,也多少有些关心过头了。 倘若说是馋自己身子,如此之久,却无任何表现,就好似真的把自己当做妹妹一般。 反倒是自己若是主动做些什么,还会被他怒斥一顿,显得极为奇怪。 见惯了人世险恶的苏玥从未见过如君临这般的人。 亦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温和,只要自己不提过分的事,甚至都没见君临生过气。 在这世间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苏玥从未体验过这两月来的生活。 穿上了锦绣,戴上了首饰,想要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喜欢什么就可以买什么。 衣服破了就直接扔掉换新的,走不动了还能撒个娇让眼前之人背自己一段。 相较于原先的生活,现在的一切就好似那水中月镜中花,一切都只是一场美好的幻梦。 但捏住大腿时传来的痛感却让苏玥清晰的意识到,这是现实,不是梦境。 君临温和的态度让苏玥在欣喜之余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与担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饱满的肌肤,不再如先前那般泛着营养不良的黄色,苏玥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惯了这大小姐般的生活,再让自己如以往那般逃亡,怕是根本坚持不了几日。 眼前这人会是这样的想法吗? 让自己彻底依赖他,从此再也没法离开? 只是,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偶尔,苏玥也会去幻想,君临或许曾经有过一个跟自己极其相似的妹妹,但因为一些原因,他的妹妹死于某些意外。 以至于他将自己当做了他那逝去的妹妹,将泛滥的感情全部投入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如此虚假的情感自是不可能长久,自己还是该谋求一些更靠谱的手段才是。 虽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淡淡的违和,但两个月来的相处还是让苏玥觉得君临是一个很有责任心,能靠的住的人,倘若能…… 或许有些对不起他,但至少能保自己一生无恙。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玥又盘算起了自己能够利用的东西,猜测起了君临的喜好。 …… 夜,漆黑的天幕上群星闪耀。 被烛火照亮的房间内,一袭淡蓝色长裙的苏玥坐在铜镜前,轻轻涂抹着胭脂。 看着镜中面颊愈发精致的倒影,苏玥嘴角露出了一抹轻笑。 “果然,本小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加上这淡蓝色的长裙,应该能有点用吧。” 想起君临在街头的店铺内盯着这件淡蓝色长裙时那满是回忆的眼神,苏玥心中的算盘又响了几分。 这把稳了! 一边在心中设想着自己等会该做些什么,一边压下自己那本就没有多少的愧疚感,苏玥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咚咚咚!” 正当苏玥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一处赌坊内。 一身白衣的君临悠闲的坐在本该属于赌坊老大的座位上,眯着眼,喝着茶,一副大佬的做派。 “东西找到了?” “君爷,您吩咐的事,小的自然不敢怠慢。 因为您吩咐动静要小一些,所以时间稍微长了些许。 但托君爷您的鸿福。 就在今日上午,您要的玉佩已经被我们的人从一家富商手中买了回来。 您看,这就是您要找的玉佩。” 说着,膘肥体壮凶神恶煞的赌坊老大小心翼翼的搓了搓手,一巴掌拍在一旁小弟的脑袋上,又朝君临露出了邹媚的笑容。 “还不快把东西给君爷呈上,磨磨蹭蹭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想死了是吧!” 在赌坊老大愤怒的目光中,一旁的小弟颤颤巍巍的把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呈给了君临。 没去管别人怎么管理自己的小弟,接过了小盒的君临当即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玉佩呈椭圆形,整体呈现出淡淡的绿色,光滑剔透,充满了古典的气息。 更让君临在意的是,玉佩正中央刻着的那个临字。 望着玉佩,君临沉默了许久许久,吓得一旁恭候的赌坊老大浑身直冒冷汗,唯恐这杀神觉得自己办事不利,顺手把自己给砍了。 许久,长长的叹息声在赌坊内响起。 “花了多少银钱,报个数,明日我让人给你送来。” 听到君临提钱,赌坊老大又是一惊,自动将这话翻译成了自己的命值多少钱,忙慌慌张张的拜倒在地,连磕数下,声音颤抖。 “君爷,冤枉啊!必是有人口出谗言,挑拨离间。为您办事是小的的光荣,绝无任何不满,岂有收您钱财的道理。” 淡淡的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赌坊老大,君临缓缓站起了身。 “你怎么样我没兴趣,但这块玉佩必须是我自己买回来的,不容任何人玷污,其他的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说完,君临甩下了张银票,在一众黑砂帮的帮派人士恐惧的目光中走出了赌坊的大门。 待君临的身影消失后,赌坊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唯唯诺诺的小弟悄悄绕到了赌坊老大的身后,轻声嘀咕。 “总算是走了!大哥,这杀神不会再来了吧?” 啪!!! “要叫君爷!怎么说话的!君爷来不来是你能妄加揣测的吗?连楼主现在都被君爷逼得销声匿迹,你也敢乱说话,不想活的话你自己去死,别拖我们一起下水!” …… 第102章 怒火 客栈,站在房门前,本想推开屋门的君临脚步微微一顿。 感知之中,属于苏玥的气息出现在了自己的房内。 幽幽叹了口气,君临这几日一直在想的问题终是有了答案。 “不能再拖了啊,好好的一孩子怎么就歪成这样了呢?哎……”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在客栈中响起,房间里坐在君临床头的苏玥猛地一惊,神色中也多出了些许慌乱。 未等她继续说什么,君临的声音已经从屋外传来。 “玥儿,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你收拾好了我再进去。” 身子微微一僵,苏玥瞥了瞥自己身上半解的衣物,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将衣物重新理正。 重要的事?是要赶自己走了吗?倒是个正人君子,这都打算和自己说一声。 幽幽的叹了口气,苏玥也没了继续摆弄的想法,上前为君临打开了房门。 扫了眼明显精心打扮的苏玥,又扫了眼她身上淡蓝色的长裙,君临心中一股怒火猛地升腾而起。 但他又不知道这怒火该向谁去发泄。 终是造化弄人,把一个本该美好幸福的家庭变成了今日这般。 谁错了吗?君临不知道。 站在世家的角度,苏家没有问题,站在张承安的角度,他也没有问题,站在大余的角度,这一切更没有问题。 但站在自己和苏玥的角度,两个当时还年幼的孩子都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明明系统给的多是正道的功法,自己却走上了杀手的道路,脚下是那皑皑白骨,长春功这等养生的功法硬是被自己练出了如今的模样。 明明眼前这孩子该从小在父母的关怀下过上锦衣玉食的幸福生活,长大后嫁个良人,结婚生子,过上美满的生活。眼下却变得如那青楼女子一般,对自己的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明明都没有错啊。 努力的让自己显得平和一些,君临指了指屋内的桌子,示意苏玥坐了下来。 在两人坐下后,君临注意到了苏玥那一直抖动不停的小腿,和那缠在一起无意识动弹的小手。 “是在紧张吗?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想着,君临又多挤出了一抹笑容,想以此让苏玥能够稍稍放松些。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般作态让苏玥更加害怕,只觉是那暴风雨前的平静。 一切都依靠君临提供的苏玥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哪怕君临厌烦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自己除了体面的离开,也再无其他可以做的。 最少还能在这人心里留下一丝丝好印象,总好过被人厌烦的赶走。 同样心烦意乱的君临没有察觉到苏玥低垂的脑袋下藏着的情绪。 默默的从怀中拿出了装着玉佩的盒子,缓缓递给了苏玥。 声音带上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些事。 但二十年过去了,哪怕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过往的这一切。 比起苏临,我还是更喜欢君临这个名字。 或许娘亲她是想将这枚玉佩留给我的,但比起对苏家没什么感情的我,这枚玉佩对你的意义或许更加重大……” 低垂着头猛地抬起,顾不上心中的紧张与害怕,苏玥的目光紧紧的看向了面前的君临。 君临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她自是明白,只是怎么可能…… 明明不可能才是啊……不是早就死了吗…… 明明娘她也是这么说的…… 还有君这个姓氏…… 假的!一定是假的! 一时之间,苏玥的脑子从混乱变得一片空白。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的手伸向被君临递至身前的盒子,一枚熟悉而又陌生的玉佩映入眼帘。 摩挲着这十几年不曾见过的玉佩,苏玥也分不清玉佩的真假。 时间已过去太久太久,当时的她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早已记不清这枚玉佩原先到底是什么样。 但心中的直觉告诉苏玥,这就是自己母亲那枚日思夜想,从不离身的玉佩。 但…… 一会儿看看玉佩正面的临字,一会儿又看看那背面明显是被新刻上的玥字。 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上了苏玥的心头,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许多年不曾再哭过的苏玥不停的擦着泪水,好似觉得哭泣是一种很丢人的事情一般。 看着这一幕,君临默默的递上了手帕,却始终没被接受。 想要帮苏玥擦拭,也被她蛮横的拍开。 颇为不解的看着眼前的苏玥,君临一时也不知该去做些什么,默默的坐在对面,安静的等着。 许久许久,君临默默的看着苏玥抽抽搭搭的哭了约莫一个时辰,中间几次见她缓了下来,想要递上纸巾,却反而让止住了哭声的苏玥又一次哭了起来。 从没应付过眼下这种场景的君临只能默默的等待着,心里则是想着,以后该怎么为苏玥安排一个幸福的生活,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倏地,眼眶通红的苏玥猛地抬起头来,满是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君临,目光带着几分凶狠,完全不似君临想象中那般兄妹重逢该有的场景。 举起手中的这枚玉佩,苏玥沙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君临?玉佩你不要了?姓君不姓苏? 好啊,看来皇室这些年没白养你,爹娘的仇,我苏氏的仇你是一点不记得? 好好好!你不要我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迟早有一天杀光你们这些姓君的人,为爹娘报仇! 来啊!这般惺惺作态做什么,像二十年前那些官兵对爹做的那般一刀杀了我啊! 现在做出这副兄长的姿态,你算是什么东西? 认贼作父,享受那锦衣玉食,怎么,被人追捧的感受很舒服是吧? 是啊,在皇宫中长大的你怎么会看得起一个小小的苏家。 怕不是早就想把同苏家的关系甩个干干净净,好做你的王侯大梦? 是不是他们还为你准备了个公主,好让你彻底成为他们君氏的一条狗? 一刀杀了我,你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动手啊!” 愣愣的看着歇斯底里的苏玥,君临不明白她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又为何会产生如此之大的误解,刚想解释一番,就被打断。 “玥儿……” “闭嘴,别这么叫我,听着恶心。 我苏玥从来就没有兄长,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自己一个人能活,不需要你这假惺惺的人干涉我的生活!” 抬起的手又垂了下来,望着面前双目通红,完全失去了理智的苏玥,君临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眼下这人是不可能听的进去自己说的话了。 望着怒视着自己好似要拼命一般的女孩,君临也没强求,默默的从柜中取了些许银钱,装在了一个小布袋中,递给了苏玥。 第103章 君临与苏玥 “就当是欠你的,你要离开我不拦你,但你总得讨点债才是,什么都不拿未免太亏了些。” 窗边的冷风吹过,同君临那平静的声音一起浇灭了苏玥上头的情绪。 缓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蠢,也不敢抬头去看君临,默默的抓紧了布袋。 咬牙坚持道。 “这不是施舍,这是你欠我们苏家的。” 也不反驳苏玥的话,君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再阻拦。 见君临这般平静的模样,怒火与其他一些更加复杂的情绪又一次冲上了苏玥的心头,最后看了眼君临,苏玥抓紧了玉佩,转头就冲出了客栈。 待苏玥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街头,君临才目光复杂的看向了自己的手。 “不配吗?或许吧。” …… 赌坊,几个时辰前刚刚离开的君临再次出现在了赌坊之中。 一口气都没松过来的赌坊老大颤颤巍巍的侍立在一旁,等候着君临的吩咐。 明明三分钟前他们还在欢快的干麻将,大口喝着酒,吹嘘着自己这几日离奇的经历。 三分钟后的现在,他们就浑身颤抖,胆战心惊的站在这大堂之中。 唯恐坐在上首的人一个不开心就让他们提前见了阎王。 “交给你们一个事,帮我抓一个人,能办到吗?” “君爷您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我要你抓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理论上说她是我的妹妹,嫡亲的妹妹。我需要你们帮我把她带回你们这,照顾几日。 抓人的时候切记不能弄伤她,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此外,她在你们这暂住的时间里,你们得让她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 听着这一个个要求,赌坊老大杜高擦了擦一头的冷汗,心里暗自嘀咕。 这哪里是抓人,这分明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啊! 这杀神的妹妹,该不会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狠人吧? 这能不答应吗?怕不是刚拒绝就得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心里担惊受怕,杜高却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君爷,您觉得您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瞥了眼紧张的不停发抖的杜高,君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重点是让她知道我和朝廷不是一伙的。” “是是是!小的知晓,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您尽管放心,小的一定让大小姐明白您的一片苦心。 只是,我等都没见过大小姐,您看。” “拿纸笔来。 对了,你们记住,我妹妹她姓苏,不姓君,明白了吗?” 想起楼里一些同僚偶尔提及的那些关于眼前这位杀神的传闻。 杜高忙不住的点头。 “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 翌日卯时。 微亮的街头上,冷静下来了的苏玥只觉无比的后悔。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突然朝那个应该是自己兄长的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明明这两个月来他如此用心的照顾自己,自己却将十几年的怒火全部发在了他身上。 甚至于说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他不该如此照顾自己才是。 但…… 紧了紧手中的玉佩,想起君临那句他姓君不姓苏。 苏玥的心又沉了下去。 烂透了! 这所谓的兄长烂透了,自己也烂透了! 这该死的世道! 嘎吱。 轻微的声响自耳边传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苏玥忙抬起了头,警惕的扫向了四周。 视线尽头,二十多名壮汉自四面八方将自己围了起来,脸上尽是狰狞的笑容。 …… 七日后,赌坊。 赌桌之上,一女三男围在一张方桌上。 “大小姐,您行行好,别赌了!君爷要是知道了这事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小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您饶了小的吧。” “又胡了!给钱给钱!” 推倒面前的麻将,前几日还一副愁眉苦脸的苏玥兴致冲冲的喊道。 丝毫不在意身旁的几个小弟说了些什么。 深谙棋牌之道的几位小弟只好苦着脸又交出了几枚铜板。 为苏玥身前堆起的小山又添上了些许彩头。 看见自家小弟那无助的眼神,赌坊老大杜高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动作温和的为苏玥又续上了杯茶水。 什么眼神?我怎么没看见?完全没有的事! 一群不成器的蠢货,这点小钱哪里比得上和大小姐打好关系重要,关键时候这可是能救命的! 反倒是坐在桌前的苏玥注意到自己身前堆的小山,颇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 “高叔,赢了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我把这些还给他们?” 在几名小弟期盼的目光中,杜高脸上的笑容堆积在了一起。 “小姐你说笑了,愿赌服输,赌桌上的事岂有还的道理?些许小钱,您只管收下便是。” 闻言,苏玥两眼一亮,恍若贪财的小松鼠一般把面前的铜板全部装入袋子之中,收在了一起。 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四周,盯着输钱的三人看了又看,才对着三人来了句。 “不玩了,今天就到这了。” 如蒙大赦的专业送财三人组忙起身行礼,转身的瞬间刚刚还满脸真诚崇拜的脸一下就垮了下去。 “这算公费开支吧!一定算吧!也不知道老大给不给报销。” …… “高叔,小顺子刚刚提到说我哥他知道我在这赌会扒了他们的皮,真的假的,我哥他很讨厌这种事吗?” 一旁,对于苏玥的问题,杜高颇为感慨的摸了摸有些秃了的后脑勺,心里则是想着。 “赌?七绕八绕还挣不了几个钱。君爷看上了什么东西从来都是直接抢的,想想君爷从江南一路杀到云京,尸横遍野。 连楼主他老人家据说都给君爷抢了。 同是一家人,这大小姐竟然如此乖巧,连赌个钱都担惊受怕,简直……太幸福了! 这要换成君爷,谁敢赢他的钱,怕不是坟头草都得被扬了!” 想着传闻中君临那可怕的形象,杜高脸上的笑容更盛,挤出了几抹褶子。 “大小姐您说笑了,只要您喜欢,君爷肯定是支持的。” “希望吧,总感觉我哥他看着像个正人君子,文绉绉的,跟那些文人一样,指不定就讨厌这种事呢?” “咳咳咳!!!” “高叔你怎么咳起来了?是生病了吗?” “没事没事,只是风有些大,被风呛到了。” “那高叔你注意些,来,我给你倒杯水。” “谢谢,谢谢,大小姐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没事。你坐下,我来倒,你再给我说说我哥杀那奸相,为民除害的故事!我还要再听一遍!” 第104章 兄妹 三日后,宜城客栈。 “君爷,大小姐已经彻底知晓了您的身份,现在对您很是崇拜,您看?” 放下手中的书,君临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屋外飘落的雪花。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空中飘落,洒在屋檐,积起一层厚厚的雪盖。 “十天的冷静期应该是够的,这十天里她可有什么做的很极端的地方?” 话落,杜高忙躬了躬身,语气中满是讨好的意味。 “大小姐她钟灵毓秀,为人谨慎,善待下人,端庄大气,极具大家风范……只是……” 杜高的话音突然一顿,引得君临将目光从屋外收回,投向了他。 “只是什么?” “小的不敢妄言。” “直说便是。” “大小姐她的性格似乎有些过于谦卑了些,少了些许活泼,多了几分谨慎。 这几日她总是和小的提起该怎么同君爷您道歉,甚至于她还去了帮里的刑堂,问了些不太适合提及的问题。” 手微微一顿,君临的双目眯在了一起。 “倒是有些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何事?” “大小姐她总是在演武堂看着帮里的人练武,似乎是想要练武,还问了帮里的功法。 但小的不知君爷您的意思,没敢将功法给她。” “做的不错” “小的多谢君爷赏识” …… 黑砂帮,赌坊后院,演武堂。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如柳絮,如青烟,悄无声息的将大地染作纯白。 高昂的喊号声在演武堂内响起。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武者在漫天的白雪之中上下翻腾,辗转挪移。 拳脚碰撞之间,浓郁的血气在小小的演武场内迸发,消融了落下的白雪,也勾起了苏玥心中的某些想法。 拒绝了黑砂帮小弟撑伞的建议,这个饱经风霜的女孩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这气势磅礴的一幕,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冷冽的寒风携带着白雪飘在苏玥的发丝之上,为她那仍有些枯燥的发丝增添了一抹雪白。 寒风呼啸之下,苏玥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双眼却仍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时,一道阴影投入了她的瞳孔。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发丝之上,似是在梳理着发丝上的白雪。 身子微微一僵,本想跑开的苏玥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又压住了心中的想法,乖巧的坐在了原地。 只是那止不住抖动的小腿清晰的暴露了她此刻心中的紧张。 入眼,撑着油纸伞的君临正动作轻柔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哪怕心里已经设想过无数遍,但真当君临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苏玥的心还是忍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想要去说些什么,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明明设想了无数遍才是。 “自己的兄长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明明是自己做错了才是……” 似是察觉到了苏玥心中的复杂,君临揉了揉小人的脑袋,装出了一副严厉的模样。 “雪这么大,天这么冷,在这坐着生病了怎么办?” 低着头的苏玥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双手止不住的抖动。 奇怪的反应让君临以为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应该啊,这分明算关心才是。 现在这反应算什么,这小丫头怎么回事。 下一瞬,一只小手猛地抓住了君临的衣袖,头依旧低着,有点泛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不敢去看君临的双眼。 “哥,对不起……” 望着低着头的苏玥,君临忽的笑了起来,又揉了揉小人的脑袋,将人拉了起来。 “地上冷,回去休息吧” “能别走吗?” “不走,我一直都在的。” …… 卧房。 在引着君临来到黑砂帮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后,苏玥探着脑袋朝屋外望了望,在确定附近没人后合上了房门。 小心翼翼的请君临坐在了桌前,又为他泡了杯茶水,苏玥才低着头站在了一旁,也不坐,也不说话。 显得乖巧而又可怜,懂事而又可悲。 望着这小心谨慎过头了的女孩,君临的心又是微微一颤。 来这里之前,君临就猜到了苏玥可能的反应,从小在东躲西逃和母亲的暴力中长大的女孩终归是太过卑微了。 出了什么事总是第一时间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甚至习惯了以挨打挨骂的方式来换取别人的怜悯,自己的心安。 明明是兄妹二人,同样落难,两人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既然自己来了,这样的事就决不允许再次发生。 …… 站在君临身前,苏玥的双手不安分的搅在一起,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往哪放。 身前也不是,身后也不是,无论放在哪,苏玥都总觉得心里极其的难受且不自在。 脚指更是缠在了一起,时不时的动两下,想以此摆脱自己的尴尬与紧张。 见君临迟迟不语,苏玥的脑袋越来越低,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的脚趾。 脑子里则是想着自己母亲小时候对待自己的方式,想着自己这几日从刑堂问来的东西,想着自己在脑中设想过无数遍的场景。 抿了抿嘴唇,苏玥的小手越来越紧。 “如果是兄长的话,肯定是可以的吧,做错了事被罚也是应该的。” 感受着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苏玥也不敢去看君临,转头就向自己放棍子的柜子走去。 就在柜门即将被打开的一刻,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入眼,是君临那轻摇的面孔。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做我的妹妹,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下一瞬,在苏玥困惑与不安的目光中,璀璨的星光在眼前绽放,盈满了苏玥的瞳孔。 存放着棍子的柜子在星光中一点一点消散。 愣神之际,一只大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玥儿,没能参与你的前半生,是命运的抉择,我无能为力。 但你的后半生,请记住,你的兄长叫君临,是天下第一的刺客。 没什么别的本事,只会杀人,但他一定能让自己的妹妹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所以,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 第105章 武道与现实 “腿绷紧,身体拉直,不要乱晃。”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之间,在这宜城,已是逗留了五月之久。 期间君临独自一人去了几次青州,看了看婉姨。 见她养老生活过得还算不错,当地知府也很识相,仍以越王的礼仪对待她,也就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苏玥身上。 至于让两人见面,君临暂时还没这想法。 眼下,一身劲装的苏玥正在黑砂帮的演武堂内练习着最基本的武学。 几个月的休养,苏玥身上的肉也渐渐多了起来,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瘦削。 约莫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子,如今也有一百斤左右。 在这贫穷而又落后的时代,倒也算的上是微胖。 也就是君临总是告诉她,想要练武必须得有足够的肌肉。 不然年纪轻轻的苏玥早就打算控制饮食,让自己显得更加苗条些。 甚至于同几个跟班小弟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可惜全被君临一句否决。 “想练武?可以啊,那就先多吃些。” 苏玥虽感困惑,但自觉自己的兄长应该不会欺骗她,所言必有其道理。 加上每每她询问黑砂帮的帮众,答案都极其统一。 “君爷说的都对!” 久而久之,她也就信了,毫不顾忌的尽情吃喝。 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苏玥本就难以忍受美食的诱惑,现在更是有了正当的理由,自是捡着自己喜欢的来,一时之间滋润了不少。 约莫半月前,在她反复的刻意提及之下,君临终于答应了教她练武。 只是,此时此刻,感受着自己酸胀无比的双腿,苏玥只觉苦不堪言。 身体下意识的就想要偷懒。 悄悄瞄了眼一旁的君临,见他似乎在专注的翻看手中的书本,苏玥悄悄的挪了挪身子,转了转重心,让自己轻松了不少。 屋檐下的台阶上,苏玥的小动作自是没能瞒过君临。 但他也并不在意,之所以一直不教苏玥练武并非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单纯的是因为她的资质相当一般,甚至于可以用差来形容。 而武道的修行,资质极其重要。 在武道一途,努力与勤奋可以弥补资质的欠缺,这一点并不假。 但见惯了无数终日活在生死之间的杀手,君临自是知道,这句话本身其实就是最大的骗局。 庸人努力一生,或许可以在武道一途上达到普通人的高度,但这毫无意义。 普通人终其一生,不懈努力,奋斗上三五十年,也不过是个入不了后天的结果,同样没什么意义。 那不上不下的武道实力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质意义上的帮助。 与其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这不会带来成果的武道上,终日消磨自己,寒来暑往,日夜无休,折磨自己的身体。 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线希望耗尽自己最灿烂的岁月,不若认清自己,去做些更加适合自己的事。 最少不会辛苦劳累一辈子,却最终一无所获。 既没感受到人生的乐趣,也没收获武道上的成果。 甚至于说,过度的勤奋带给这些人的是那更短的寿命,更多的暗伤,是年老时无尽的伤痛。 是以,君临并不希望苏玥走上武道这一条路。 资质本身就差,加上接触过晚,等待她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是终日不得寸进的苦闷,是别人闲谈时的笑话,更是自己晚年可能存在的遗憾…… 现在吃苦,以后继续吃苦,人到暮年也只会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君临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过上这样的人生。 但君临同样也明白,人在经历足够多之前,很难认清自己。 不说其他,那些个君临认识的杀手哪一个年轻时不是意气风发,自视甚高。 唯有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打击后,他们才能逐渐认清自己。 意识到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但这些话君临同样不会和苏玥去说。 很多事只有尝试了才能有答案。 比起自己以兄长的身份去跟她说这些,让那些黑砂帮的小弟帮她认清现实会更容易些。 几番比较,以及那无意间的闲聊,自然能让苏玥认清现实。 但自己去说,却可能适得其反,激发她的逆反情绪。 尤其是如苏玥这般,从小便极有主见,在逃亡中长大的人,更是如此。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丝毫不在意苏玥的偷懒。 甚至于说,他更希望苏玥早点厌烦或是认清自己,放弃这没意义的修行。 当然,可以的话,君临更希望苏玥是厌烦而非认清自己。 毕竟是厌烦的话,今后回想起来还能说上句,其实当年的自己还是有几分天赋的,只是可惜了条件一般,没好好努力之类的话。 多少能给自己一些安慰。 怯懦,却又是很多人的真实写照。 毕竟,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一生实在是谈不上悠闲。 或许在这生活中不乏幸福,但伴随其中的苦闷却只会更多。 只是他们都习惯了把这份苦痛咽进了胃中,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 “哥,今天就到这吧,腿太疼了,不练了呗。” 听见苏玥的话,君临微微点了点头,将毛巾扔给了她。 “先擦一擦,再去洗个澡。” “知道了,知道了。” “玥儿,我有事要离开一趟,大概半个月时间,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先是微微一愣,苏玥眼中多出了一抹错愕,转而又闪过一抹惊喜,忙点了点头。 虽有一丝丝不舍,但想到如果君临不在,自己就是宜城大姐头的幸福生活,苏玥嘴角多出了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 见此,君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比起五个月前,眼下的苏玥终于有了君临眼中正常女孩该有的样子,虽然皮了些,但问题不大,比先前那般谨小慎微要好上太多。 至于说可能惹上些许麻烦,真不是他君临吹嘘,这小小的宜城,敢招惹他的人还没出生呢。 况且,一个小姑娘能惹出多大麻烦,能有自己的十分之一? 因此,对于苏玥的变化,他自是感到些许欣慰,也逐渐放下心来。 想起三日前收到的来自东方明月的信,君临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 “没白照顾那小姑娘,有好事能想到自己,不错不错。 只是那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个月写一封信就算了,逢年过节也要写,自己不嫌麻烦的吗? 算了,突破先天是喜事,就不说她了。 啧啧,十四岁的先天,比我这开挂的都离谱,小富婆就是不一样,怕不是天天把灵芝当饭吃。 普天同庆,真是奢侈。 想我当年,就一艘小破船,几瓶味道一般的破酒。 唉,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不行,说什么这次都得去吃个大户!” …… 第106章 云山天阁 雍州,天机楼。 因新任楼主突破先天,成为了数千年来最为年轻的先天高手。 整个天机楼张灯结彩,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宴饮计划持续十天十夜,共庆这盛大的喜事。 整个天机楼所属范围,所有的百姓皆可一同参与这难得一遇的盛事。 大余内的各大势力纷纷献上了贺礼,恭贺新一任楼主正式掌权。 不仅如此,连其他大陆的天机楼分部也纷纷派出了代表,远渡重洋,来觐见天机楼这位年轻的新任楼主。 云山天阁,作为天机楼内最为神秘的地方,哪怕是东方明月也只来过这坐落于雪山之上的阁楼寥寥数次。 浓云环绕,云海翻腾的雪山山顶。 一袭青衣的东方明月一步一步的朝着正前方的阁楼走去。 目光时不时的扫向四周,哪怕不是第一次来,心中的震惊也依旧没有减少多少。 明明视线之内尽是那翠绿的山峦,甚至能遥望到天机楼后山那若隐若现的大湖。 但在这群山正中,竟有这么一座高达万米的雪山直通天际。 遗世而独立,恍若亘古长存一般,完全不符合自然本身该有的样貌。 时至今日,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没来过这里之前,曾问过那个在她看来懒散无比却又知识渊博的人。 当时的她一边吃着糖果,一边提起了这个天机楼内神秘莫测的传闻。 那时的君临嬉笑着看着她,说着那句她听了无数遍的话。 “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哪里都有这样的传闻,都是大人编出来用来吓唬你这样傻乎乎的小孩子的。” 想起君临当时洋洋得意的神情,东方明月很想现在就把人拎过来,指着这阁楼,好好问问他。 到底谁傻! 想着,小姑娘嘴角又笑了起来。 这次,他应该会来吧,有一年多没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变得更坏了。 来的话就把那时候答应给他的灵髓给他,不来的话,哼哼。 …… 在东方明月走到阁楼前方之时,那镌刻着玄妙符文的玉质大门无风自动,悄无声息的向两侧开启,开出了一条约莫三丈宽的通道。 收起脸上的笑意,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东方明月才踏入其中。 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活泼,显得有些许冰冷。 “长老,按照师公所言,我已突破先天,特来此取天书。” 空荡荡的大殿尽头,一本通体晶莹,看不见一丝一毫痕迹的透明书册悬空而立。 一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闭着双眼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将东方明月晾在一旁足有半个时辰之久,老者才张开了那稍显浑浊的双眼,审视的目光扫向了下方的东方明月。 在那浑浊的目光扫过的那一刻,东方明月只觉一阵森寒,好似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人彻底看透了一般。 本能的缩了缩身子,东方明月目光坚定的看了回去,同盘膝而坐的天机楼太上长老穆青云四目对视,谁也不肯让步。 许久,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小丫头,你的心很乱。你应该明白,你还没有足够的决心接下天机楼的重任。” 本就有些害怕穆青云的小姑娘心中又多出了几分怯意,她很想掉头就走。 但想起师公的叮嘱,想起自己的理想,想要后退的脚又收了回去。 “师公说了,我突破先天便可来此取天书,正式执掌天机楼。 穆长老你是想违背师公的意思吗?” 话落,蒲团上的老人那浑不在意的目光微微一凝,带上了一丝丝不满。 似是对东方明月拿天玄道人来压自己感到不满。 “小丫头,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自取便是。 但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足够的觉悟。 师兄或许有他的打算,但那并不一定适合你。 天书并不是一件纯粹的法宝,它凝聚的是天下苍生的命运。 涉及到了法则的运转,远远高出了我们能达到的境界。 执天书者当抛弃自身的情感,只以天命为行事准则。 在潜移默化中,你一定会成为天命的代行者。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穆青云的话让本来下定了决心的东方明月又一次迟疑了起来,反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他不是能动用天书吗?他不是有感情吗?” 想起了令长天,穆青云抚了抚长须,轻声叹息道。 “你真觉得你师父他现在还有感情吗?” 手微微一顿,想起自己同令长天的相处,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东方明月愈发动摇,本就看不太惯天玄道人行事风格的穆青云又添上了一把火。 “你师父年轻时也是绝顶的天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便踏上了道途,走上了追寻陆地神仙的道路。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上了他的一生所爱,借此领悟出了属于他的红尘之道。 痴。 望着愣在原地的东方明月,穆青云也不给她询问的机会,继续开口道。 “是不是很惊讶,你师父那么一个冰冰冷冷的人悟出的却是那痴情之道,悟出的是那比翼双飞连理枝,在红尘之中体悟最为深刻的情感。 倘若事情正常发展倒也算得上美满,两个年轻人过上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以陆地神仙的寿数,你师父自然能陪伴那本该成为你师娘的女孩一生。 但本该一帆风顺的事情却在你师父拿起天书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那一年,你师父二十四岁,你师娘被困将军府。 因不喜你师父的选择,你师公拒绝了向你师父提供帮助。 无奈之下你师父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拿起了天书,斩了大余的柱国大将军。 但也是自那日起,你师父就彻底变了一个人,曾经悟出痴情之道的他主动远离了他曾经的心上人。 哪怕已有夫妻之实,你师父却让那可怜的女孩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彻底斩断了两人间的情谊。 之后的几十年,你师父更是一直都没能突破那唾手可得的陆地神仙之境。 你不是一直奇怪你师公为什么那么讨厌君婉吗? 老夫我告诉你,君婉一日不死,你师父便永无突破陆地神仙的可能。 但偏偏你师父还保留有最后一丝情感与执念,不仅没对君婉动手,反而多次在她陷入困境之时帮了她。” 一连串秘闻震得年纪轻轻的东方明月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第107章 多方算计 “你这个年纪,有理想,有抱负,都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或许这些理想不切实际,但年轻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你有足够的时间去闯,去尝试。 而天机楼的底蕴更是让你有了无数次的试错机会。 哪怕失败了,也能为自己留下足够多的回忆与阅历。 不会如芸芸众生一般,一次错误便可能毁了他们的一生。 而这些都将会成为你人生路上的一段别样的旅程,或精彩,或失望。 或许现在的你不会察觉,但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些都会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珍宝。 走吧,别再去纠结这本天书,去做你想做的事,莫要如你师父那般后悔半生。” 在穆青云的注视下,东方明月默默的走到了天书前方,目光复杂的看着这近在眼前的世间第一至宝。 许久,小姑娘抿了抿嘴唇,默默转头。 “穆长老,以前是明月我无理了,你是个好人。” 说完,东方明月也不再去看天书,朝穆青云微微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穹顶的骄阳透过浓云,将阳光洒下,照在这雪山之上。 手微微抬起,看着稍显刺眼的阳光,东方明月的嘴角微微翘起。 哼着小调,步履轻快的朝山下走去。 层云环绕之间,山下一片朦胧,雾霭茫茫,为世间的一切盖上了一层薄纱。 云山天阁,大殿之内,头发斑白的老人摸了摸天书,轻轻叹了口气。 “好人?或许吧……” …… 宁州,天门山遗址。 伴随着一声佛号,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僧人脚踩金莲自空中缓缓落下。 “阿弥陀佛,张施主,魏施主,数年未见,别来无恙。” 僧人,太监,道士。 倘若有武林中人在此,必将发出一声惊呼。 大余明面上只有的四位陆地神仙竟有三位一同出现在了这曾经的武林圣地。 也不知是有何等的大事要让这三位一同商讨。 见三玄大师自空中缓缓落下,魏忠离和张道玄也纷纷同他见了一礼。 也不废话,魏忠离率先开口,直入正题。 “大师,在我们几人中,你是最为了解天机楼的,妖族那所谓的妖皇真的能打赢天玄道人吗?” 朝着魏忠离微微点头,三玄道了声佛号,从容开口。 “拖不住。两位没见过天玄道人出手,对其不甚了解。 依贫僧看来,哪怕不动用天书,世间也绝无人是老师的对手。 便是我三人一同出手,也绝非老师一合之敌,遑论此番老师还带上了几位师叔,几位师叔的实力皆不在小僧之下。” 闻言,魏忠离眉头微微蹙起。 “如此,我等的计划岂不是个笑话。” “非也,不知魏公可曾听过万年大劫的说法。” “有所耳闻,但不甚了解。” “妖皇集天玄界气运而生,不死不灭,只可封印不可灭杀。 只要在极北之地,便可无限次的重生。 依老师的性格,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是会亲自镇压妖皇,如此,老师便无脱身的可能。 离万年大劫的预言只剩短短几十年,老师这人对天命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倘若贫僧所料不错,他必然会安排几位师叔和师弟去灭杀妖族可能存在的祸患。 如此,天机楼内便陷入了空虚,虽仍有陆地神仙驻守,却最多不超过三人。 如此,我等便有了机会。” 深深扫了眼面目慈善的三玄,道门天师张道玄心中生出了一抹忌惮。 但都是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他并未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转而问道。 “天机楼的演算之术独步天下,天玄道人更是此处翘楚,这些算计他岂会不知。” 看了眼张道玄,三玄并未回答,转而看向了魏忠离。 “白鹭书院在交州拥护齐王君无相为新帝,凝聚出了足够的文道气运,也分润了不少大余国运。 按照张相的计划,此番集交州全部的国运,加之文庙数千年来残留的全部文道气运,配合他那文道半圣的命格,共同蒙蔽了天机,让天机变得九真一假。” “张承安没死?” “死了,但张相的魂体并未消散,而是寄于交州的文庙,想做这最后一搏为大余搏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张道玄提出了新的质疑。 “连你都知道张承安的魂体还在,天机楼会算不出来?” “此话不然,世间只有一人的命运无法被天机楼准确算出。” “谁?” “刺客无名,覆灭的江南世家苏家的嫡子君临。” 深深的看了魏忠离和三玄许久,张道玄才继续平静的开口。 “若是贫道记得不错的话,张承安死后,他的家眷全都惨死了才是。倘若这都是他的算计,为何没为自己的家人留条后路。” 幽幽的叹了口气,朝着东边的方向拱了拱手,魏忠离才叹息道。 “张相一生为公为民,老夫也有向他提议,可以救下他的家眷,但他却言,要想骗过天机楼,唯有假戏真做,九真一假,方有机会。 为了大余,张相用他一家人的性命换来了这次机会,甚至于为了彻底骗过天机楼。 在张相的计划中,他的女儿,文道的气运之子也被当做了棋子,被送到了君临身旁,用她的死换取了天机楼的轻视。” 魏忠离的话语让张道玄在心中倒吸了两口凉气,何等心狠手辣之人,为了这么一个机会,竟亲手断送了自己亲人的性命。 有此等人物,大余何其有幸,但他的家人又何其无辜,还有那被他算计到死的年轻人,倘若知晓这一切又会如何…… 当真是…… “先帝也知晓此事吗?” “可能有些许猜测,但为了安全起见,先帝并不知情。” “两位当真是好算计。倘若我猜的没错的话,不只是书院与朝廷,这模糊天机一事,佛门也有参与吧。” 对于张道玄的疑问,三玄微微颔首。 “为了确保被修改的天机不被老师察觉有异,贫僧特地动用了降龙圣僧留下的舍利,以圣僧的力量让天机按照我们计划中的显现。” “既然你们都计划好了一切,又还在等些什么。” 又是一声佛号,三玄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两个不确定因素。” “哪两个?” “一者是其他大陆的天机楼分部来使让天机楼现在的实力更进了一分,不宜立刻动手。 另一者则是最后一位气运之子,花间剑仙——归无影。 其人早在数年前就在先天走到极致,离那陆地神仙之境也只差最后一丝丝的助力。 又或者说他随时可以突破陆地神仙之境,但他自己并不愿意如此。 待其突破,借其气运也可试探一番天机楼的底蕴。” “如此行事,倘若不能将天玄道人葬送在极北之地,即便事成,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来自他的清算。” “降临的红莲老母、天狼神、圣火妖会将老师拦在绝境长城之外。” “勾结域外之人?你这和尚怕不是疯了。” “施主为何觉得那几个邪神会是老师的对手?” 见三玄不似作假的神情,张道玄心中的震惊又深了几分。 他不觉得三玄道人会在这种事上作假,但对于红莲教鼓吹的红莲老母以及那漠北的天狼神他是知晓的。 倘若按天玄界的实力划分,这些来自域外的邪神绝对都是陆地神仙之中的佼佼者。 哪怕被世界限制,在万民的祈愿下所能调用的力量也远在自己这样子的普通陆地神仙之上。 “你是说天玄道人有能力打杀他们?这怎么可能!”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既然如此,岂不是全无胜算?” 摇了摇头,三玄继续解释道。 “老师虽强于这些邪神,但同时应对三者和妖皇,加上邪神那强大的存活能力,妖皇的不死不灭,将这场战斗拖上数十年不是问题,足够我等行这改天换地之事了。 届时携整座天玄大陆的气运,足以我等应对归来的老师。” “和域外天魔合作的代价呢?” 扫了眼面前的张道玄,魏忠离的神色多了一抹不自然。 “漠北与大余定下誓约,战争之中互不出动陆地神仙层次的战力。 大余不再继续追杀红莲教,允许他们逃往珠山以南。 大余承认圣火教的合法地位,允许圣火教在大余传道。”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想起天机楼对道门的打压,张道玄长长的叹了口气,好似被吸去了全身的气力一般。 “和尚,贫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施主请讲。” “天机楼待你应是不薄才是,你一介佛门中人何以行这背叛之事?” 没有立刻回答张道玄的问题,三玄先是弯下了腰,在废墟中捡起了一块被青苔覆盖的砖石,细细把玩。 转而目光投向了远方,眉宇之中满是道不清的复杂。 视线范围之内,世界依旧如以往那般,重复着周而复始的一切。 “一鲸落,万物生。 万年太久,苍生总该有新的希望才是。 大概贫僧这一辈子也没法成为真正的佛门中人吧。 万般罪孽皆由贫僧一人承担便是。” 第108章 宴饮 “大余为天机楼楼主贺,赠黄金万两,白壁十双,城池三座……” “五岳剑派为天机楼楼主贺,赠陨铁宝剑五柄……” “海外分部为楼主贺,赠明珠百颗,灵果十枚……” …… 天机楼内,东方明月穿着厚厚的礼服,坐在主位之上,面带微笑,朝着一个个在世俗位高权重的客人轻轻颔首。 愈发精致的脸颊上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一举一动自然而又端庄,偶有些许不那么合乎礼仪的动作,也会被来人不断脑补,自行完善。 几年的成长让东方明月摆脱了曾经的天真烂漫,出落的高挑而又动人。 身上散发着股油然而生的高贵气息。 似水的双眸下,带着股淡淡的疏远,整个人清冷而又高贵,恍若那天上的仙子降临人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远山之上,古木参天。 一片浓郁的树荫下方,君临倚靠在枝头遥遥望着天机楼内的场景。 手搭在额前,望着表现的落落大方的东方明月,君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随手折下一根树枝,随意的摆动着。 想起小姑娘寄给自己的信。 信中那傻白甜般的语气让君临属实对眼下东方明月这落落大方的表现生不起一丝一毫的信任,只觉这个傻乎乎的小孩比起以前似乎长大了不少。 “装的倒是挺像的啊,终于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到底是长大了啊。” 轻轻感慨一声,吹着春日的暖风,君临惬意的闭上了双眼。 舒服,先睡一觉! …… 穹顶的骄阳缓缓西移,一点点坠入群山之下。 五彩的灯火在群山之间亮起,将天地再次照亮。 好似星光洒落人间,漆黑的群山之间,点点星火在黑色的海洋中升起,将这深山的夜晚化作光与影的世界。 树梢,山腰,谷底,悬崖,山顶…… 升起的灯火照亮了世间,共同构筑了这幅绚丽的夜色画卷。 夜晚的降临让盛大的晚宴拉开序幕,不限量供应的陈年好酒,数之不尽的山珍海味,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迷醉而又豪奢。 灯火掩映之间,东方明月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之上,面含笑容的看着下方纷闹的人群。 光影闪烁之间,奇怪的念头升上了她的脑海。 明明处在这热闹的氛围之中,自己却又好似同这一切格格不入。 明明自己心中也想要参与其中,却又无法真正参与进去。 甚至于在这一刻,自己思考的竟是眼下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是否真的有存在的必要。 如此醉生梦死的模样真的是自己该过的生活吗? 嬉笑的人群,闪烁的灯火,交织的人影,绽放的酒水,躁动的乐曲。 这一切存在的意义又到底是什么呢? 明明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自己这些人却在这纵情高歌,肆意浪费。 即使不考虑那些百姓,眼下这些又能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呢? 不会有功力上的提升,也不会有实质性的进步,有的只是在这虚假的世界同人交流,放纵自己。 在这纷闹的世界中,人心好似永远都是那么诡秘莫测,难辨真伪。 但在这纷乱之中又好似能暂时抛开所有的负担,只沉浸在这欢快的氛围之中。 这算什么,逃避吗? 在那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自己所思考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是矛盾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东方明月脑中不断闪过,又被她自己压下。 望着眼前热闹而又纷扰的场景,她感觉自己在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徘徊。 迷茫而又清醒,看透了一切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恍若处在那虚无之地,让一切变得都全无意义,灵魂与肉体在这一刻抽离。 渐渐从他人的恭维中冷静下来的小姑娘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状况,只觉无味。 同身旁的人嘱咐了两句,便缓缓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宴席的一处拐角时,一只手缓缓伸了出来,挡在了东方明月的身前。 映入瞳孔的,正是那端着酒杯同人觥筹交错的归无影。 微微抬起头,小姑娘稍显疑惑的看向了拦住自己的归无影。 似是喝的有些醉醺醺的归无影指了指湖畔旁的树林。 “那里躲了个人,你可以去看看。” 先是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的东方明月朝着归无影点了点头,屏退了身后的弟子,朝着湖畔的方向走去。 步履时而轻快又时而缓慢,连东方明月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欣喜,有期待,也有忐忑与不安。 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君临,又害怕从君临那得到的答案不是如自己想的那般。 时至今日,她早已知晓,那个曾经在自己眼中无所不知的君临其实也有太多太多不知道的事情。 他同自己说过的故事大多也只是虚妄,只是他自己脑中闪过的美好幻想。 又或者说那些故事是他当时为了哄自己而编出来的,并非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但到底是在曾经的自己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回忆最是能美化一个人。 与其说东方明月期待的是那个真实存在的君临,倒不如说她期待的是自己脑中幻想的那个形象。 无所不知,能够理解和支持自己所有的想法,能够按照自己想要的在自己需要时去提醒自己。 让自己能有足够的勇气沿着心中的道路不断前进。 但…… 东方明月又清楚的知道,君临只是个杀手,他的善恶观,他的理念,他的想法,种种都并非正确。 甚至于说,自己的很多想法在他眼中必然愚蠢至极,完全无法理解。 想到这里,东方明月心中又多了些许怯意,她很想掉头就走。 不为其他,只为了让小时自己眼中那个高大的形象能够一直维持下去,不至于在一朝一夕之间彻底崩塌。 她很害怕,当自己问出自己的问题时,君临给出的答案会同自己想要的完全相反。 那时的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自己真的有且只有这么一个算的上是朋友的人。 倘若连他都不支持自己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去继续坚持呢? 但想到自己犹犹豫豫寄出的那么多封信,想到特地赶来的君临。 她又觉得,倘若自己现在掉头就走,那才是真的怯懦,真的丢人。 明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一切真的来临之时,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作为天机楼的楼主,自己不能如此怯弱才是。 各种纷乱的想法在脑中闪过,走着走着,东方明月心中的紧张反倒是淡了几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不被认可罢了,君临于自己也只是人生旅途的一部分,即使不被认可,乃至反对,自己也要坚持自己的道路走下去才是。 第109章 理想 有些时候,脑中的想法或许会过于杂乱,如此反倒显得不需要再去思考什么,直接去做便好。 此刻的东方明月就是这样一种心态,理不清思绪干脆就不想了,坦然的朝着湖畔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一直走到了湖畔的青石旁,本该出现的人影也依旧没有出现。 嘴微微一瘪,小姑娘不满的踢了踢脚下的鹅卵石,将石头踢入平静的湖面,荡起一片涟漪,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湖畔的青石。 见树林内依旧没有反应,东方明月在心中猜测起了君临的想法。 莫不是想趁自己不注意敲自己的脑袋? 是那恶人干的出来的事。 不怀好意的揣测了一番君临的想法,东方明月眯起了双眼,双手抱膝坐在了青石上,装出了一副伤感忧郁的模样。 手中则是抓了把沙子,想以此把君临骗出来,狠狠地报复一番。 密林之内,一棵古木上方,沉浸在美梦之中的君临嘴角微微翘起,舒适的翻了个身。 似是察觉到了些许不适,在睡梦之中,君临本能的将流影化作了一个舒适的枕头,侧着枕在脑下。 颇具节奏的呼吸声在密林内缓缓响起,惊跑了三两只想要靠近的萤火虫。 湖畔,青石之上。 东方明月脸上的从容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从一个时辰前的坏笑,到半个时辰前的愤怒,再到现在的委屈。 丰富无比的表情在一张小脸上不断上演。 抱着双膝的手越来越紧,委屈的情绪在心中不断涌现。 她不觉得君临不知道自己在这,短时间不来还可以理解为想捉弄自己。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分明就是不想见自己。 想起自己那满心欢喜,想起自己那忐忑不安的情绪,又想起自己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为君临求来的星辰灵髓。 强烈无比的委屈涌上东方明月的心头,眼睛一酸,泪水就忍不住的流了下来,独自一人在这夜晚的湖畔啜泣了起来。 密林之内,刚刚从树上摔了下来的君临摸了摸后脑勺,很快就察觉到了湖畔的情况。 遥望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只觉一阵头疼。 今天不是给这小姑娘办的庆典吗?怎的又哭起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掩饰自己的脚步,转瞬之间,君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东方明月身后。 稍稍犹豫了一下,手还是如以前那般摸上了小姑娘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小哭包,怎么每次见你,似乎都是在哭啊?” 察觉到了君临到来的东方明月先是一喜,转而又变得更加委屈。 小手抬起拍开了君临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恶狠狠的瞪向了君临。 “要你管?还有,我已经长大了,不许再叫我小哭包了,也不许再摸我脑袋了!” 看着眼眶通红却凶巴巴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好笑。 强忍着笑意,又搓了搓小姑娘的脑袋,直到把她的头发彻底揉乱了才放下来。 面对君临这样的举动,刚刚还凶巴巴的东方明月这一次却没有反抗,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君临。 “坏人,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稍显疑惑的看了眼东方明月,君临也没当回事,随口答道。 “睡觉啊,那片林子睡得还挺舒服,就是可惜了,有段时间没睡过树林,有些不太习惯,最后竟然摔下来了,还怪疼的。” [?ヘ??] 一阵疑惑后,小姑娘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僵硬,转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轻声嘀咕。 “没摔死真是可惜了!” “喂喂喂!你这小孩,欠揍是吧,哪有这样当面说别人的!” “略略略!!!” 朝着好似有点急了的君临吐了吐舌头,东方明月指了指一旁的青石,示意君临坐下。 见小姑娘笑了起来的君临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一旁,目光望向了夜色下的水镜湖。 群星倒映在湖面,将夜色下的湖面点缀的恍若人间天阙。 好似那天上的星河落入人间,绚丽而又宁静。 “好几年没来这里了,和以前相比倒是没什么变化。” “坏人你不也没多大变化吗,还是和以前一样坏。” 稍显错愕的瞥了眼一旁的东方明月,君临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转而笑了起来。 小姑娘为什么在这哭,他大概猜到了几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点小事也要哭。 想归想,君临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小姑娘的话题说了下去。 “你倒是变了不少,长高了,也长大了,就是这爱哭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哼哼” 冷哼了一声,东方明月没再搭理不识趣的君临,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灯火。 宴会的灯火照亮了漆黑的山峦,为人间添上了一分奢靡。 “坏人,你能站起来一下吗?” 稍稍愣了一下,君临并未拒绝,顺着东方明月的话站了起来。 一旁,坐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小姑娘同样站了起来,走到君临身前,比了比身高。 好一会儿,小脸微微鼓起,伸出了一只手,暗自嘀咕。 “还差一只手的高度,嗯!再过两年,我就比你高了!到时候就是我摸你脑袋了!” 好笑的看着比着身高的小孩,君临也不打扰她的兴致,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她。 “喂!你看到了吗,我已经不比你矮多少了,以后不许再摸我头了,知道了吗?” “好好好……听你的,小明月长大了。” 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善解人意的君临到底没去反驳小姑娘美好的幻想,转而问道。 “我可以坐下了不?” “本楼主允了,坐吧!” 轻轻摇了摇头,君临缓缓坐了下来,目光平静的看向了湖面的倒影。 一旁的东方明月见此也没继续比划,同样坐在了一旁。 许久,小姑娘稍显困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坏人,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那里的宴会?” “我不太喜欢这种宴会的氛围,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不看看我是谁,真要去了你这宴会还能正常办吗?” “他们可不敢在天机楼里闹事。” “总归是没必要的事。” “也是,但总觉得你怪可怜的,孤零零的。” 好笑的看着双眼依旧有些红肿的东方明月,前不久还独自一人在这湖畔哭泣的小孩此刻竟然说自己孤独,让君临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怎么办。 第110章 意义 “先不说我,你这小丫头是今天宴会的主角才是,怎的跑这里来了。” 抿了抿嘴唇,东方明月双腿绻起,抱起了双膝,眼中带上了抹复杂,许久都没回答。 见此,君临也不追问,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坐着,把玩着手中的碎石。 许久,小姑娘细若蚊蝇般的声音在湖畔响起。 “坏人,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宴会之中,我总觉得有股强烈的疏离感,很不自在。 待在那里总会有种奇怪的空虚感。 明明是为我举办的庆典,我却反而逃了出来。 大家都很开心,我却这样,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拿着碎石的手微微一顿,瞥了眼一旁的东方明月,君临忽的笑了起来,又搓了搓小姑娘的脑袋。 “这只能说明你长大了,成了其他人口中懂事的人。 再说了,你看我,这种场合连去都不去,岂不是比你还不如,我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人总有自己喜欢做的和不喜欢做的事,你要清楚,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才是。” 抿了抿嘴唇,看着一脸笑意的君临,东方明月沉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坏人,这世道如此糟糕,天下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百姓,我却在这纵情享受,是不是显得很糟糕。 明明我有那么多的理想想要去实现,眼下却在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放在东方明月脑袋上的手微微一僵,对于这样的问题,君临没有答案,也不想回答。 莫要说是这个时代,哪怕放在前世这也是一个争议甚大的问题。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看法,每一代都各不相同。 但看着眼中满是迷茫的东方明月他还是耐着性子去说了些这小姑娘可能会想听的话。 无关乎对错,只在于此刻的小姑娘想要听些什么。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人的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去做些让自己能够开心的事怎么可能是没有意义的呢? 追求理想是人生的一部分,享受生活同样也是,或许世人的评价会有所不同,但你只是你。 你当然可以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但这同样不能剥夺你享受生活的权利。 严格意义上说,你从来都不对这世人有这样那样的责任,你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期盼才是。 想做就去做,不想做就去休息,去玩乐,不管怎样那都会是你自己的选择。 并非任何其他人施加给你的。 至于其中是好是坏,我并不知晓。 但我觉得,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毕竟你旁边已经有一个天下第一大恶人了,再坏你也坏不过我,不是吗?” 听着这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回答,东方明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满意,但她清楚,最少自己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抹真诚的笑容,东方明月没再继续追问。 “这坏人,还是同以前一样,只回答些无关紧要的事,真要问了,大概得到的答案也只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之类的话。” 但这样,就已经够了。 毕竟,自己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如此,已是最好。 …… “坏人,这个给你。” 微微扭头看向了身后扭扭捏捏的东方明月,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玉盒映入了君临的瞳孔。 “这是?” “别打开,这是云山孕育的灵髓,诞生于万米高空,由星辰之力孕育而成,其间蕴含了属于星辰的道则。 直接打开的话会在空气中逐渐消逝。 你不是同修了星辰和水脉两种大道吗?一种道完全压过另一种对修行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虽然现在不显,但会拖垮你踏入陆地神仙的道途。 这灵髓虽然比不过澜江水脉,但也不差,多少能帮上你一些,加上你正在做的事,两种力量平衡的那一刻,你应该就能破入陆地神仙了。” “这东西弄来不容易吧。” “哼哼,也不看看我是谁,简简单单。” 没有拒绝东方明月的好意,君临接过了灵髓,温声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迟迟不能破入陆地神仙是因为体内力量不平衡的缘故?不是因为我对红尘的感悟不够?” 稍显嫌弃的看了看君临,小姑娘轻啧了一声。 “虽然坏人你天赋是很强,但未免有些太瞧不起陆地神仙了吧。 任何一名陆地神仙都是天地气运所钟方才能诞生。 照师公所言,天地对你并不钟切,而你腰间的那把魔刀,更是被天地厌恶。 在天地眼中,那把刀就是个祸害。 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但师公说你那把刀上附带的法则并不是天玄界该有的存在,于世界不仅无益,反倒有害。 当然,我不觉得师公说的对,毕竟武器只是武器,关键还得是使用的人,但有些事你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免得你以后同其他陆地神仙交手被打个措手不及。 师公跟我说你有一种能在短时间内逆转天命的能力,但代价也很大,会让你被天地厌恶。 但这不仅是你能做到,天地同样可以。 先天武者不受天地气运所钟,你的刀可以尽情发挥。 但陆地神仙不同,他们被气运所钟,你那把刀上的法则依旧能起作用,却极容易被气运引向另一种结果……” 惊讶的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无比震惊。 “这真是以前那傻乎乎的小孩吗?现在居然知道这么多……” 丝毫不知道君临在腹诽自己的小姑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知道君临会待多久的她只想把所有要告诉君临的事一次性说完。 “坏人你先前提到了对红尘的感悟,这同样很重要,我从天机楼历代的祖师笔记上总结了一下他们的观点。 他们普遍都认为,红尘的感悟对突破陆地神仙极为重要。 或是极情于某一种道,或是看遍红尘,悟透世间,这两种方式皆可突破。 前者相对极端,速度较快,但容易走火入魔,后者则是耗费较长,但安全性会高上很多。 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但我试探过师公,不被气运所钟的你突破较于其他人会难上不少,选后一种方式成功的概率则会高上很多。” 第111章 朝堂 望着君临愈发紧蹙的眉头,东方明月轻轻捏了捏他的衣袖。 “话虽如此,坏人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虽然师公是这么说的,但这并不一定就是对的。 照他所言,我们在天门山之时,那颗冰灵芝根本不具备让你融合澜江水脉的能力,但到最后,你又确实与澜江水脉相融,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所以我倒是觉得,或许师公对这些的看法也有很多错漏。 哪怕是他也没法预测全部的事情,说不定哪天你自然而然的就突破了,也不无可能……” 看着坐在青石上的东方明月一边晃着双腿,一边说着这些需要自己注意的话。 君临的心突然微微一暖,意随心动,手本能的抬起,又一次动作温和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声音不大,却多出了一丝真情实感。 “小哭包,谢谢” 正当君临沉浸在不太多的感动之中时,手又一次被无情的拍开了。 “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说了多少遍别摸我脑袋,还摸!还有不许叫我小哭包!” 看着气鼓鼓的小姑娘,一时之间,君临只觉懵逼,好半天才默默收回了被拍开的手。 缩了缩身子,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自己闭嘴的姿势。 继续听着东方明月叨叨个不停。 这一夜,东方明月说了许久许久。 君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的倾听,偶尔她问几个问题,也认真的去回答,不再如以往那般敷衍。 当天边的第一缕微光出现在了大地之上时,注意到逐渐亮起的世界,东方明月才猛地回过神来。 原来已经讲了这么久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犹豫了一会儿,她看向了一旁打着哈欠的君临,抓了抓他的衣袖。 “坏人,难得你来一趟,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逛逛街,看看庙会,可以吗?” 仔细的打量了会东方明月那期待的眼神,君临微微扭过了头,没再继续看她,目光有些许飘忽不定。 看着亮起的天空,君临轻声嘀咕,似是在自言自语。 “时间也不早了啊,今天的宴会还得你这主角去主持才是,这里也没人喜欢我,我还是先走了的好……就不给你添乱了。” 闪烁着光芒的双眼微微一沉,失望的小姑娘低下了脑袋,许久不言。 正当东方明月以君临肉眼可见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失望之际,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次吧,等下次再见面时,我一定带你好好玩一玩,好吗?” 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声音带上了几分喜悦。 “真的吗?说话算数!” “真的” “拉钩!” “好,拉钩,听你的。”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照亮了湖畔,也照亮了勾在一起的两根手指。 在君临转身的那一刻,东方明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坏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穿白衣服一点都不好看!” 脚步微微一僵,君临也不转头,摆了摆手,踏步走入了密林之中,消失在了东方明月的视线之中。 升起的朝阳将和煦的光芒洒向人间,让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刺目的光芒。 波光反射之下,小姑娘眯起了双眼,好似被阳光刺到了一般,揉了揉眼睛。 …… 云京,金銮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在小太监稍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后,户部尚书林无寒上前一步,朝着坐在龙椅上的君言行了一礼。 三年过去,曾经那个稚嫩的新皇如今也沉稳了不少,眉宇中带着一抹独属于皇者的威严。 不似曾经那般,总是躲在自己母亲身后。 又或者说,在那一日他站出来呵斥自己母后之时,他就有了成为大余天子的觉悟。 那一日,十岁的君言鼓起了勇气站了出来,利用父皇给他留下的家底,夺回了亲政的权力。 而非任由自己的母后凭借自己的名义,肆意安插外戚的人手,掌控朝堂。 也让摇摇欲坠的局势有了不少好转。 “启禀陛下,如今大余战事四起,朝廷同时与北境,西南,交州三地叛匪作战。 加上前几年灾难频发,您承先皇之志,广开粮仓,救济百姓。 时至今日,国库已彻底空虚,再无钱粮。 但叛乱未定,前方将士的粮饷已是难以分发。 臣提议增加赋税,向天下收取钱粮,再适当缩减军饷,以应对此番困局。” 话落,大殿之内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眼中多出了几分迟疑。 龙椅之上的君言同样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快。 “林爱卿此言不妥,连年的灾难已让数个地区的百姓民不聊生,再去增加赋税,岂不是将这些百姓逼到了死路? 到那时,谁知道又会诞生多少个跟红莲教相似的组织? 前线战乱不断,军饷更是不能苛扣,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不容任何人染指。 朕决不允许前线的将士们寒心。 诸位爱卿,可有其他办法?莫要畏惧,有什么想法皆可提出来。 大家集思广益,共渡难关。” 在君言的默许之下,一时之间,大殿内响起了各种小声的议论。 说上头之时,更有大臣面红耳赤,撸起了袖子,似是要打人一般。 对此无礼的举动,君言也不在意,就好似没看见一般。 三年的时间让这位大余的天子有了太多的变化,从最开始的畏手畏脚,力图维护自己作为天子的威严。 到现在,只要这些人不把这金銮殿打翻,他都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在君言看来,唯有这般,方才能让群臣真正说出自己的理念,而非父皇在时那般安安静静的上朝,由那么一两个代表说出各方早已协调好的意见。 如那般下去,看似秩序井然,皇室充满了威严,却也让更多的朝臣选择了闭上自己的嘴巴,堵死了自己去了解更多民间真相的通道。 比起那一两个固定的意见,君言更想去看众人各自的想法。 在这激烈的争吵之中,既能让自己了解更多的情况,又能分化这些朝臣,让他们不会统一固定的意见,而是各自提出自己看到的事情。 虽然很累,却也颇具成效。 比起以往朝堂上的一成不变,现如今的朝堂,哪怕是同一势力的臣子偶尔也会就着某些问题,争锋相对。 而在这一过程中,更好更为合理的方案也能被提出。 或许下朝之后,这些争锋相对的朝臣又会坐在一起,喝着酒,品着茶,谈论党派的利益。 但最少在这朝堂之上,他们实实在在的提出了些许有用的意见。 而这些,就是君言这三年来从林相林云年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知识。 第112章 两袖清风 但这一次,这一一直以来颇为有效的办法并未能发挥以往该有的效果。 在一阵激烈的争吵后,整个大殿又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朝臣纷纷低下了脑袋,不言不语。 望着这一幕,君言的手稍稍捏紧,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方的林云年。 许久,在君言期待与朝臣忐忑的目光中,林云年上前一步。 “陛下,臣有一计可暂缓燃眉之急,但却难解大余的困境,只可暂缓,难以解决。” “林相但说无妨。” “户部郎中李奇,礼部郎中邓岳,兵部侍郎齐司…… 皆多有贪腐,不思皇恩,利用职权,善谋私利,侵吞百姓家产,平日里骄奢淫逸…… 臣提议,查明他们的罪证,将其拿下,抄其家产,补充国库。” 在被点到的几人惊恐的目光中,林相林云年态度从容的报了足足十个名字,惊得朝堂顿时跪倒一片。 “竟有此事?林相此言当真?” “陛下可派护龙卫查清此事,想来楚国公对这些应有不少自己的见解。” 望着朝堂之上慌乱跪倒直冒冷汗的十人,君言心中已是信了林云年的话,当即怒声道。 “尔等可有要解释的?” “臣冤枉啊!” “陛下!陛下!不只是臣,还有……” “竖子,安敢妄言,老夫勤勤恳恳一生,为大余效忠,两袖清风,岂是尔等小人能够污蔑的!还望陛下明察,莫要信了这肮脏小人的挑拨之言。” …… 望着争吵的群臣,君言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林云年。 也不负他的期待,林云年再次开口。 “陛下可先行将此十人拿下,再行审问。” 点了点头,一直以来对林云年都颇为信任的君言果断采纳了他的意见。 “来人!将此十人拖下去,细细盘查!” …… 御书房。 下朝之后,林云年没有立刻同那些想要询问刚刚朝堂上事宜的下属解惑,转而径直前往了御书房。 此时此刻,年轻的大余天子正和林云年相对而坐,品着自江南进贡而来的清韵茗茶。 一口又一口,一杯又一杯。 哪怕已经亲政三年,年轻的皇帝到底不似老狐狸一般的林云年能熬,定力十足。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君言稍显不快的开口道。 “林师,莫要戏弄朕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比定力,朕又如何比的过你?”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较之几年前的童音多出了几分说服力,但到底还是差上了些许。 见君言似是有几分着急,林云年也没再继续装腔作势,同样放下了茶杯。 “陛下,您觉得今日朝堂之上老臣点出的十人贪了大概多少?” 沉吟一阵,君言根据自己这几年来的认知做出了猜测。 “或许总共能搜出个十万两纹银?” “陛下不妨在大胆些。” 见老师让自己在大胆些,君言也笑了起来。 “莫不是能到二十万两?也是,其中毕竟有个兵部侍郎。官职倒也不小了。” 看着笑了起来的小皇帝,林云年又一次摇了摇头。 君言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转而多出了些许难以置信和那随之而来的怒意。 “莫不是那几个奸贼贪的不止这么多?” 见小皇帝已有几分怒意,林云年竖起了八根手指。 “八十万两!!!” 君言沙哑的声音变得有些破音,气的当场拍向了桌子,将茶水打翻在地。 “那群混账东西怎么敢的?” 望着洒落在地的茶水,林云年幽幽叹了口气,心里则是想到。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对这世事的认知还是浅了些。 “陛下,是八百万两。” 远远超出预料的数字让君言为之一愣,怒上心头,竟是笑了起来。 “八百万?好啊!当真都是我大余的忠臣良将,好啊!干的真是漂亮! 一群蛀虫,刚刚在朝堂之上居然还敢喊冤! 气死朕了,朕要将这群逆贼全都砍了,满门问斩!” 见小皇帝如自己所料表现的既震惊又愤怒,林云年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想法。 既有庆幸,亦有悲哀。 庆幸君言对自己的信任,丝毫没想过,连这些人都贪了这么多。 作为大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己又贪污了多少。 这种君臣间的信任在现在显得尤为可贵。 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深切的悲哀。 作为大余的天子,眼前这孩子对这一切竟是一无所知,一直活在群臣为他编制的幻想之中。 丝毫不似先皇那般知晓这一切,又默契的同群臣维持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度。 只要不越界,在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谋求些许好处,先皇也不会追究什么。 偶有例外,也是张承安主动挑起,才会拿下些许朝臣。 某种意义上来说,先皇也算是将权衡一道发挥到了极致。 但很显然,眼前的小皇帝对此一无所知。 倘若是在太平盛世,如此倒也无妨。 但在眼下这乱世之中,如此这般,却是断不可行。 或许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些要求太过严苛了些,但作为大余天子,这些事情君言必须明白,也必须懂得该如何去平衡这一切。 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小皇帝不解的目光中,林云年站起了身,目光直视着君言的双眼。 “陛下,不要扭头,看着臣的眼睛。” 桌前,君言虽仍处在愤怒之中,但习惯了听林云年话的他仍颇为不情愿的将头扭了回来,目光同林云年对视。 “陛下,接下来老臣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很重要,或许现在的您并不理解,甚至大为震怒。 但老臣希望您可以信任我,毕竟,就大余如今的局势而言,真的不能再折腾了。” 望着林云年脸上的郑重,君言也暂时平息了自己心中的怒火,认真的倾听自己的老师想要说些什么。 “陛下,今日老臣在朝堂之上提出的那十人,您可以抄他们的家,却万万不可将其满门抄斩……” 话音刚落,急切且不解的君言就打断了林云年的话语。 “老师你这是何意,既然那十人贪赃枉法,朕又如何不能将其满门抄斩?” 看了眼眉宇之中满是正义之色的君言,林云年幽幽的叹了口气。 声音也仿佛苍老了几分。 第113章 林云年 “陛下以为,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您口中的贪赃枉法之徒?” 见小皇帝陷入了思考,下定了决心的林云年也不给君言反应的机会,继续开口道。 “臣告诉您,满朝大臣,近千余人中,敢说自己两袖清风的绝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又或者说,依老臣的了解,真要说一点不贪,怕是一人都没有。 哪怕是我,亦不敢说自己没有违背过律法。” 没有立刻继续,林云年给足了时间让君言理清自己话里的意思。 反应过来的君言不解的看向了自己的老师,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林师,你的意思是……难道你也……可是,可是……你不是一直教导朕要勤勉节俭,体恤百姓吗?你……” 再次叹了口气,林云年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一众大臣中,老臣算不得清廉,但也不是什么巨贪之辈。 家中的财物也大多换成了田产,商铺。 但倘若您现在让老臣拿出钱财支援前线,三五十万两纹银,老臣变卖些许字画还是可以拿的出来的。” 望着君言瞪大的瞳孔,这一次,林云年丝毫不给他缓冲的机会,苍老的声音继续在安静的御书房中响起。 “如此这般,处在臣所在的位置,臣已算得上是清廉。 相较老臣,先皇时期主政的丞相张承安张相家中的财产比老夫只多不少。 是以,护龙卫才有足够的理由在他死后定了他的罪。 或许陛下您并不明白,但臣必须得告诉您,这就是我大余现在的现状,亦是我大余官场上无法避免的生存之道。 唯有从众,方才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百官中可以有清流,但不可无任何把柄,否则便无法在这朝堂之上生存。 彼此握着各自的把柄,便是这文武百官间最稳固的秩序,如此方能相互制衡。 这一点,先帝一直是知晓的,并且与文武百官形成了彼此的默契。 维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百官在少量贪腐的同时完成好自己应该完成的责任,让大余这个庞然大物可以稳定的运行下去。 但这三年来,随着先帝逝去,护龙卫工作重心转移,这些都发生了不少变化。 原本的界限逐渐被打破,越来越多的官员把手伸向了他们不该涉及的地方。 三年间,臣有多次想同您提及此事。 但每每同您讨论国事之时,您眼中那炽热的光芒,都让臣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但今日,为了我大余的未来,也为了您的安全,这些话必须得和您说清楚。” 话音猛地被打断,君言本就沙哑的声音似是带上了一丝哭腔,作为大余的天子,他自是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应该用泪水展现自己的怯懦,但那泛红的眼眶却怎么也无法掩盖。 “大余的未来?朕的安全?林师你就是这么为自己开脱的吗? 明明朕什么都不知晓,明明朕在你眼中是那么的好骗,怎么不继续瞒着朕,或者是想一个完美的理由去解释自己的行为? 何必非要同朕说这些?还是说你觉得朕没有勇气杀了你……” 望着气的浑身发抖的君言,林云年沉默了许久。 还是选择了以最残忍的方式将现实揭露在君言面前。 “倘若陛下您将那十人满门抄斩,甚至于杀了老臣,那您也很难再活多久。 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有百官的眼线,些许不太明显的小手段,都有可能以一种近乎于巧合的方式断送了陛下您的性命。 毕竟,这天下从来都不止陛下一人姓君,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换一个人当天子,生活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更何况陛下您当初得位的手段也算不得光明正大。” “你在威胁朕?” 质问的声音在林云年耳畔响起,对于小皇帝的质问,他并没有否认。 而是微微眯起了双眼,点了点头。 “倘若陛下执意如此理解,也不无不可。” “林云年!你莫要忘了谁是君谁是臣!” “老臣不敢。” 一连串的变故让君言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身体更是气的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见此,林云年也不安慰,静静的等待着君言自己认清现实。 许久许久,十三岁的君言终是在脑中理清了思绪,对现状有了最基本的认识。 也不去看坐在对面的林云年,也不喊门外的侍卫将他拿下。 沉默的君言只是低着头,思考着些什么。 许久,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林相你今日会同朕说这些,想来你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直说便是。” 察觉到了君言语气和称呼的变化,林云年心中闪过了一丝懊悔,但懊悔只维持了一瞬,又坚定了下来。 “今日臣提及的那十人,乃是百官中最不知收敛之人。 为了财产让无数百姓妻离子散。 陛下可抄其家产,斩其首级。钱财冲抵国库,交由前线应急,优先保障边疆最基本的粮饷发放。 但绝不可斩其满门,得为其留下一线生机,不至于引得朝臣人人自危,发起反扑。 其他事务皆可暂缓,先解决边疆的问题。 但哪怕是边境,陛下也应也只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粮饷,让边境的战士能够有足够的吃食即可。 不可直接发放钱财,均以粮食衣物的形式发放。 除此之外,陛下还应派遣使臣,对边军加以限制,避免可能出现的拥兵自重。 今夜,臣会号召臣领导的东明党势力,同他们陈清利害。 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自己的利益以及大余眼下的困境。 凭借臣的威信,多少能起些作用。 明日早朝,臣会提出由群臣捐款,以解决大余暂时的困境,并且臣会带头捐出三十万两纹银。 东明党内的其他官员也会捐出一部分家产,以解燃眉之急。 明日过后,臣会打击那些越界过于严重的朝臣,杀鸡儆猴,让朝中的秩序尽可能恢复到三年前的模样。 但这种种都只能解除暂时的困境,我大余眼下面临的问题,这些手段还远远不够。 臣明日还会提议,暂时允许买卖官职,由朝廷放出一部分官职,设定价格。 允许富商用钱财换取官职,以此种方式将民间富商的钱财收归朝廷,进一步解决困境。” “买卖官职?如此这般,岂不是会后患无穷,留下永世的骂名?你莫不是疯了?” 第114章 卖官 稍显苦涩的看了眼面前关心自己的小皇帝,林云年幽幽道。 “陛下是否知晓,因为连年的天灾,我大余已经多久没有从民间收到赋税了。” “户部的林尚书不是说这几年来我大余的财政已有了好转的趋势吗?莫不是他在欺骗朕?” 望着眼神迷茫的小皇帝,林云年又一次长长的叹了口气。 “先帝在时,自玄鼎三十年以来,我大余好似突然失去了天地的眷顾,连年灾难不断。 洪水,凛冬,干旱,地动,山火…… 或许您对凛冬没有太多的认识,但前几年江南一带,万年不冻的澜江都出现了冰层,凌冽的寒冬,夺去了我大余近千万百姓的生命。 本该富庶的江南人口锐减,收不上半点赋税,只能靠国库救济。 加之二十年前陵州曾爆发叛乱,无数世家被张相夷灭。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数年前攻破南门的刺客无名,其人便是那苏家的余孽,后来被君婉救下这才改了君姓。 那战过后,国库虽是充盈了不少,却让陵州损失了太多太多。 比起二十年前,现在的陵州不说十室九空,人口也不足原先三成。 玄鼎三十一年,国库掏出了一亿两千万两纹银应对各地的灾难。 此后的数年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激增,将我大余百余年休养生息积累的财富近乎消耗一空。 自您登基以来,各地的灾难虽然少上了许多,但遗留的叛乱,虎视眈眈的漠北,加上那两名反王。 多方作战让赋税根本无法收取,反倒是出现了大量难民需要安置。 可以说,眼下的大余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如此局势,些许骂名,已是无关紧要。” 一连串的话语让君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很想反驳,很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林云年想要篡权编出来骗自己的话术。 但…… 许久许久,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卖官引起的后患该如何?” “此事臣已想好,卖出的官职都放在边疆。主要集中在漠北同云京之间。 人心善变,但总有一些人会去扞卫自己的财产,将这些官职卖出去,那些买官的富商花了钱财就会想着把财物捞回来。 如此,他们就会把所在的地方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 或许对当地的百姓而言会造成不小的困扰,但于整个大余而言,却是大有裨益。 届时,无论是漠北亦或是朝州的叛贼来犯,这些人都会尽可能的去抵挡。 毕竟这些领地与他们而言都是他们自己花钱买来的,自是会用心。 扞卫自己的财富或许反而能激发出他们不小的动力,产生别样的效果。 与此同时,还可增加一项条款,擅离官职所在地者,朝廷会追回他们的官职。 如此,大事可成……” 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林云年,君言一时有些恍惚,竟是分不清自己这老师到底是那忠臣还是奸臣。 在沉默了许久后,君言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会,让朕自己好好想想。” “老臣告退。” …… 承平四年,春。 夕州,府山城。 肃王朝廷驻地,临时皇宫。 作为华山剑派在肃王朝廷的代表,穿着官服,满脸英气的云溪刚刚结束了今日份的早朝。 大殿之外,云溪稍显慵懒的伸了伸身子。 哪怕是宽大的官服,也掩盖不了她那一身潇洒的气质。 姣好的脸蛋,与这朝堂之上极其罕见的女性身份都让她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余光之中,一同样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入了云溪的视野。 撇了撇嘴,云溪停下了舒展的动作,理正了衣物,脸上挂上了一副官场上最为常见的客套笑容。 “见过杨国舅。” “云姑娘何须如此客气,以你我间的情谊,唤我一声怀明便是。” 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云溪脸上维持着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笑容。 “杨尚书说笑了,官场之上,尊卑有序,云溪虽是江湖中人,但入这朝堂也有三年之久,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至于说杨相同云溪间的情谊,杨尚书三年前不是已经还了吗?” 察觉到了云溪的疏离和防备,肃王的舅舅,西南四州的吏部尚书杨怀民也不在意,转而邀请道。 “那不知云监察今日可有空来寒舍小聚一番?怀明前些日子侥幸得了些许好酒,想请云姑娘你品鉴一番。” 注意到云溪脸上的动摇之色,杨怀民也不给她理顺思路的机会,继续加大了筹码。 “俗话说,事不过三,云姑娘你却已经连续拒绝了怀明六次。 算上今日已是七次,世人皆言华山的侠女洒脱无比,云姑娘你又何必如此扭捏? 怀明并无其他意思,只是颇为仰慕云姑娘你,加之你对怀明又有救命的恩情,只是吃个饭聊表感激。” 稍显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尚书,云溪也有了那么一丝丝犹豫。 自三年前自己偶然救下了被劫匪围困的杨怀民,眼前这人就隔三差五的向自己发出邀请。 起初自己还不甚介意,全当交个朋友。 作为自封的华山大姐头,云溪觉得自己最强的能力就是这无与伦比的亲和力,和世间的绝大部分人都能做个朋友。 其中最让她自豪的就包括君临。 冷血的天下第一杀手都跟她互称姐弟,这事迹,吹个三天三夜都不嫌多。 自然,一个随手救下的小官自是好说。 直到眼前这人因为自己那被拥立在西南称王的侄子的信任,一路升任吏部尚书,一跃成为了西南朝廷的实权人士。 倘若仅仅如此,倒也无妨,交一个有权的朋友自是好事。 但这位吏部尚书却是隔三差五的给自己送上些许礼物,同诸多华山弟子打听自己的喜好,甚至于为自己在西南朝堂谋了个四品的监察。 让自己可以代表华山剑派出声,摆脱了原先尴尬的位置。 当然,与之对应的,华山剑派的未来也被同西南朝廷绑定。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政治上的事情,云溪并不太明白。 性格上多少有些大大咧咧的她看不明白华山的处境,也看不明白时局可能存在的变化。 但既然自己的师父和师弟都支持,同样想要为华山剑派做些事的云溪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 直到这位早年丧妻的国舅爷毫不掩饰的向云溪表示爱意。 神经有些粗大条的云溪才感到了一丝丝慌张,转而尽可能的减少了同杨怀民的接触。 毕竟,云溪觉得,自己喜欢的从来都只是那个喜欢逗弄自己的小师弟,自然是不能给其他人幻想的空间。 但眼前这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哪怕云溪已经明确表明了拒绝的意思。 杨怀民依旧没有放弃,对待云溪的态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仍时不时的送上礼物,言语之中满是亲切。 对此,云溪果断选择了逃避,一次又一次退还了杨怀民赠送的礼物,婉拒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邀请。 直到今日,眼前之人都说到这一步了,实在是不好继续推辞。 第115章 拜访 稍显尴尬的看着对面的杨怀民,云溪心里暗自嘀咕。 “七次了?有这么多吗?老娘怎么不记得了,这人该不会是在骗老娘吧。” “若是云姑娘实在觉得不妥,也可和归剑仙一起来赴宴。” 话落,本想直接拒绝的云溪瞬间炸毛,整个人都好似变成了一个刺猬一般。 想起此刻大概率正躺在温柔乡里的归无影,云溪的声音顿时尖锐了几分。 “去!为什么不去!把好酒好菜都给老娘准备好了!老娘今晚要跟你一醉方休!那姓归的爱死哪去死哪去,就我俩喝!”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杨怀民果断点了点头,不给云溪继续拒绝的机会。 “那怀明今晚就在寒舍等候云姑娘大驾了。” …… 走在回府的路上,初春的寒风刮过云溪的脸颊,也扑灭了她前不久升起的怒火。 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想起那终日泡在青楼的归无影,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倘若放在几年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拎起长剑赶去花月城逮人。 但现在…… 年岁愈长,云溪已没了曾经那般肆无忌惮。 时至今日,她再也不似曾经那般自信,自信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师弟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完美的未来。 害怕与恐惧渐渐占据了上风,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种子就会不断生根发芽,变得愈发粗壮。 已经三十六岁的云溪已是芳华不再,从小练武的身体更是谈不上细腻,自己这大大咧咧的风格也未必讨喜。 而自己那师弟…… 在坊间拥有无数风流传闻,让无数倾国倾城的女子为之疯狂…… 先天啊…… 怎么就不肯多陪陪自己呢,那么会讨女孩子喜欢,让那群花魁围着他团团转,却不肯说点好听的话骗骗自己。 明明自己的要求真的已经很低很低了,明明知道普通武者的一生就那么长…… 摇了摇头,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云溪好似被这春寒料峭的天气冻到了一般,紧了紧身子,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一张小脸缩进了宽大的官服之中,脚步加快,朝着自己在这府山城的居所赶去。 一间三进的宅邸前,满脑子回忆与幻想的云溪停下了脚步。 视线之中,一身着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正站在自己家的门前。 “云施主,小僧不请自来,还望多多海涵。” 望了望面前行礼的三玄大师,云溪虽不明白他来此的用意,但出于对前辈对达者的尊重,也忙还礼道。 “大师说笑了,大师您乃佛门圣僧,能来寒舍做客,实乃云溪的荣幸,让寒舍蓬荜生辉,请进请进。” 笑着将三玄引进厅堂,云溪忙招呼着自己手下的两名华山派女弟子准备起了斋饭和茶水。 待两人坐下后,两杯散发着热气的茶水被端上了桌前。 “不知大师今日驾临,家中并无长物,招待简陋,还望大师海涵。” “施主说笑了,今日是小僧不请自来,多有叨扰,施主不嫌弃,小僧已是感谢至极。” …… 一番客套之后,云溪稍显尴尬的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 倘若是同辈,云溪可以跟着他们胡吹海喝,侃侃而谈。 但面对三玄这种佛门尊长,活在故事里的扛把子人物,平时提起倒是无妨,吹嘘起来也非难事。 但真要这般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哪怕是云溪也无妨保持往日的随意。 好在三玄似是没有打算久拖,又或者是察觉了她的尴尬,主动打开了话题。 “今日贫僧前来拜访云施主是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讲。” 没有立刻开口,三玄的目光扫了扫一旁侍立在一旁的侍女。 “青儿,你去和鸢儿一起准备斋饭吧,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靠近这间屋子。” “是,师叔。” …… 见四周再无其他人之后,三玄才目光平静的看向了云溪。 一秒,两秒…… 足足半刻钟过后,在云溪愈发紧张的神色中,三玄缓缓行了一礼。 “小僧为天下苍生请云施主你放归施主成就陆地神仙。”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紧张的气氛随之被打破。 虽然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涌现,云溪还是强颜欢笑,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似是想以笑声缓解自己尴尬的情绪。 “大师您真是吓死云溪了,刚刚看您一言不发,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师弟他能否突破陆地神仙哪是我能决定的了的,既然大师想要找小师弟,云溪这就带您去找他便是。 有什么事您直接和他谈不是更方便些吗?” 在云溪强颜欢笑的神情中,三玄再次摇了摇头。 “此事虽然直接关乎归施主的道途,但却需云施主你同归施主二人共同决定才是,毕竟,两人之间,情之一字最是复杂。” 心中的不安愈发加深,云溪的脸上不复先前的从容,连那最基本的客套都难以维持。 “大师此话何意,莫不是特地来此消遣于我?” 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三玄的声音幽幽响起,似是带上了几分同情。 “云施主同归施主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不知施主是否知晓,归施主所悟的道为何?” “不就是那花间之道吗?此事世人皆知,大师为何要刻意提起?” 望着愈发不安的云溪,三玄眼中的同情更甚,但依旧如计划一般同她讲述起了归无影的道途。 “花间之道,又名雪月之道,由上一代花间仙人创造,其人却未能将此道走到尽头。 而当代花间剑仙归无影,也就是施主您的师弟更是将此道发扬到了极致。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是对花间之道最好的形容。 纵情却又无情,享受人间极乐,染尽风花雪月却又不沉醉于其中。 在风花雪月,在浪漫旖旎中感悟人世大道便是这花间大道的宗旨。 故而世人皆羡慕悟此道者的潇洒从容。 但鲜少有人知晓,花间之道最为核心的一点就是无情。 悟此道者尝遍世间绝美,同无数惊才艳艳的女子邂逅,留下了无数经典的故事。 但至始至终,此道中人皆需保证自己心若冰清,出淤泥而不染,处在红尘之中,却又独立于世事之外。 但情之一字,从来都难以控制,常常不以个人的想法而变化,让人陷入魔障。 故而,此道的开创者最终倒在了情字一途,止步于先天,终生不得寸进。 归施主亦是如此,作为时代的天命之子,归施主的修行想来是一路顺风顺水。 但不知云施主您是否知晓,归施主的修为已有多久没有进步了?” 第116章 老妇人 抬起的手僵在了空中,云溪只觉自己的喉咙无比的干燥。 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口。 同归无影相关的种种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呈现,似乎从七八年前起。 曾经那个被誉为天下第一天才的花间剑仙就再无一丝一毫的寸进。 手缓缓握紧,云溪的头低了下来,紧紧盯着地面。 许久,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中多出了些许倔强的意味。 “我云溪的师弟突不突破与你何干?我们华山的事应该轮不到大师你来管吧。 更何况,师弟自己都不曾同我提起此事,显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云溪不说能帮上他多少忙,最少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大师今日突然同我提及此事,又有何用意? 我云溪虽然没什么才能,却也不是什么分不清是非之人。 若是大师觉得我云溪是什么好利用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华山欢迎友好的客人却不欢迎挑弄是否的逮人。” 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三玄并不在意云溪话中的无礼,也没有揭穿她的口是心非,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每逢风雨飘摇之际,便有天命之子降临于世间,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肩负着属于自己的使命。 或许云施主曾有所耳闻,小僧便是上一个时代的天命之子,应运而生,挽救了倾颓之中的佛门。 让如今的佛门依旧能屹立于大余的土地之上,让佛门的僧人不至遭人肆意屠戮。 小僧一直相信,天命有其既定的运行逻辑,每一个气运之子的诞生都必然有其特殊的意义。 而归施主于当下这个时代出现,自然也有其该承担的责任与使命。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既然天命眷顾于归施主,那必然也有需要他去做到的事。 但施主也应该明白,许多事情对陆地神仙而言或许并非难事,但对于先天武者而言却可能让其万劫不复……” 云溪的手越攥越紧,眉头也紧紧蹙在了一起。 出于长久以来对师弟的信任,哪怕三玄说到了这一步,云溪依旧没有立刻动摇,态度仍算得上坚定。 只是语气中难免多出了一丝愤怒。 “倘若大师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些,还请原谅云溪无礼,无法继续招待大师用膳了。” 对于云溪赶人的话语,三玄依旧是那么的平静,眼中满是云溪看不明白的淡漠。 “云施主你于归施主而言,是其最大的劫数。 但要化此劫却也容易,只要云施主你断了归施主最后的念想,劫难自了。 届时陆地神仙之境于归施主而言也是唾手可得。 小僧言尽于此,如何决断,云施主自然有自己的见解。” 说完,三玄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在云溪愤愤的目光中离开了屋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 斜阳透过半掩的窗户照入屋内,也照亮了铜镜前的身影。 褪去了一身官服,此刻的云溪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裙,对着铜镜默默的发着呆。 云溪是信任自己师弟的,一直都很信任很信任。 十几年前,在归无影一人一剑打上常青剑宗的山门时,云溪就知道,在自己的小师弟心中,自己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两人间日常的相处也印证了这一点。 哪怕偶有怀疑归无影对自己的情感到底是师姐弟,还是夫妻该有的爱情,云溪也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所以她才能义正言辞的反驳三玄的话语,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为止。 但很多时候,话语都未必是在当时起作用,而是在人冷静下来后,在反复思考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改变人的想法。 倘若话语是假的,倒也还好。 偏偏三玄所言,皆是有理有据,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而真相较之谎言往往更容易让人动摇。 手轻轻抬起,搓揉着脸上的皱纹,昏黄的烛火下,镜中人的皮肤显得有些许枯黄,不似曾经那般白皙水嫩。 望着镜中的自己,云溪长长的叹了口气。 倘若是二十几岁的自己,自然是不会着急的。 但芳华易逝,如今的自己虽不至于说是人老珠黄,却也不似年轻时那般娇艳动人。 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怎么也抹不掉的皱纹。 让人无比的心烦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似上天并不钟爱自己这等武人,不入先天,满是暗伤的身体反倒成了年迈时痛苦的源泉,寿命更是远远不及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甚至于说,因为常年练武,手上的老茧,身上留下的伤痕,都让自己失了几分大家闺秀该有的魅力。 而时代的束缚更是让云溪这般的侠女也难以抛开世俗的看法,想要有一个美满而又幸福的婚姻,生儿育女,同自己所爱之人相伴终生。 这些都本该是这个时代最基本的要求,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追求的东西,在自己这里却成了一种奢望…… 本该幸福的人生也好似被迷雾掩盖,充满了各种未知。 甚至于说,有无数个夜晚,云溪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让这位华山的侠女眼下都多出了些许难以掩盖的黑眼圈。 而这一切都让云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自己心中的情感同现实激烈的碰撞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本能的逃到了这官场之中,在尔虞我诈中淡去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苦恼。 而今日,三玄同她所言的事更是让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平又倾斜了不少。 芳华不再,快要人老珠黄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拖着那有着远大前程的师弟不放呢? 云溪心中没有答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放弃。 哪怕自己心里很清楚,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自己,对师弟,对华山都好。 至于天下苍生,云溪不是那么在乎,她那不大的心里只装的下一个华山,更多的就有些太重了。 只要自己放弃,师弟就能顺理成章的破入陆地神仙,在这乱世之中,带领华山,带领西南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而已有三十六岁的自己也能了却这段残念,嫁个好人家,趁着最后的时间,养育一个孩子,体验一番为人母的感觉。 甚至于说,还有一个毫不掩饰爱意的尚书在等着自己,若是运气不错,以后或许还能赚个诰命夫人的身份,也算是极尽荣华了。 如此,多赢的局面也就此达成了。 需要的,仅仅只是自己放弃对师弟的执念。 但…… 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滑落,打湿了大红的衣裙,弄花了云溪刚刚抹上的妆容,让这张算得上是精致的脸变得怪异无比,就好似她此刻心中这怪异的情绪一般。 如果说阻碍师弟更进一步的真的是自己的话,自己毫无疑问该放弃才是。 但凭什么? 强烈的不甘让云溪攥紧了拳头。 爱情这种东西不就是应该主动去争取的吗? 在这自说自话的想着有的没的又算什么事? 拿起手帕,狠狠地在脸上擦了几下,直到所有妆容都被抹去,直到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抹去眼上的泪水,云溪猛地站起身来,推开了房门,一跃上马,奔出了府邸。 “无论结果如何,都该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才是,二十余年的光阴总该有个结果。” 奔腾的骏马好似明白了主人的心意,越过了府山城的大门,越过了山川河流,越过了前方一切的障碍,奔到了花月城前。 月色下,望着前方来过无数次的城市,冷风吹过,云溪那一往无前的信念恍若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再不复先前的坚定。 翻身下马,一袭大红长裙的云溪缓缓走入了花月城中。 这一次,这位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华山大姐头步伐没了往日的嚣张,更少了几分坚定。 华清河畔,短短千米的路程,更是让云溪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好似这条河畔小道没有尽头一般。 地上被河水打湿的青石板在云溪眼中也好似在预示着什么一般。 这一刻,当最终的决断尽在眼前之际,害怕的情感好似那附骨之毒涌上了云溪的心头。 本该健步如飞的双腿变得无比沉重,难以迈开,连后天武者的真气都没法让双腿动上一步。 春日的华清河畔依旧如以往那般纷闹,五光十色的灯火交织在河面上空,将两岸的倒影投入河面。 无数情侣夫妻,相互依偎着从云溪身旁走过。 不知道为什么,云溪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光满是嘲弄,似是预示到了接下来的结局一般,一切都让云溪变得心烦意乱,只想扭头就跑,跑回华山,跑回自己曾经的小屋。 跑回二十年前的雨夜,跑回十几年前两人相互依偎的木屋。 这一刻,云溪感觉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嘲弄自己,耳边传来的声音都是对自己这不自量力之人的奚落。 这一刻,快要崩溃了的云溪猛地蹲下了身子,抱着双腿,再也没了前进的勇气。 直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瓜娃子,怎的一人在这蹲着,也不多穿点衣服……” 抬起朦胧的双眼,映入云溪眼帘的是一个推着轮椅的老妇人。 老妇人推着自己的老伴,看向云溪的眼神中满是关怀。 “老婆子我不知道你丈夫他在哪,但这么冷的天,让你一人蹲在这河畔,他一定不是个什么负责的人。 瓜娃子,老婆子告诉你,遇上这种事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哭,我们夕州的女人呐就得把话说开了,用拳头去跟他们男人讲道理。 你看,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没少被老婆子我揍,我们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说着,老妇人面目柔和的望着轮椅上的老人,拿起了手中一直攥着的泛黄手帕擦去了老人嘴角流下的口水。 在云溪诧异的目光中,老妇人将手搭在了老人消瘦的肩头,嘴里叨叨个不停。 “瓜娃子,你看这老头子,都成这样了,也不肯离开人世,非要在这折磨老婆子我。 大概是老婆子我上辈子欠他的吧,遇上了这么一个人,真是报应。 算算时间,老婆子我照顾他也有三四年了,累的我有时候都想干脆一了百了,买点毒药,一起共赴黄泉,也算是省点事。 但是啊,这老头子就是眷念这人间的烟火,怎么也不愿意走,非要折磨老婆子我……” 抬起头望着叨叨个不停的老妇人,一时之间,云溪心中的恐慌竟是消失不见。 望着老妇人看向老人眼中的爱意,云溪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平静了不少,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谢谢。” “瓜娃子,勇敢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 目送着老妇人推着老人走向被灯火照亮的桥头,望着两位老者的背影,云溪那惶恐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 嘴角绽放出了一抹轻快的笑容,脚步再次变得坚定了下来,目光看向了眼前灯红酒绿的阁楼,缓缓朝着前方走去。 短短的路程让云溪好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爬上阁楼,喘着粗气推开了十二层的大门。 “姓归的,老娘最后问你一遍,娶我还是不娶!老娘在旁边的屋子里等你,只此一晚,过时不候!” 第117章 胭脂 群香环抱之中,归无影一脸懵逼的看着那被猛地拽开,又猛地被关上的大门。 看着那他眼中的疯婆娘没头没脑的朝自己吼了一句,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只留下一扇紧闭着的大门。 刚刚还沉浸在温柔乡之中的归无影丝毫不知道自己这奇奇怪怪的小师姐在发什么疯,但他还是抬起了放在花魁怀中的手。 在花魁诧异的眼神中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散乱的衣物。 漫天花雨凭空浮现,围着白衣的身影旋转数圈。 沾染了胭脂的衣袍再次变得雪白,闻不到一丝一毫奢靡的气味。 做这些事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今天的小师姐给他的感觉跟以往完全不同。 以归无影对她的了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很难过的事。 虽然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小师姐的语气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了。 作为此道的高手,归无影深知,在这个时候再去纠结对错,纠结到底发生了什么,已是毫无意义。 需要做的仅仅是摆正态度,安静的陪伴,至于其他,那都是之后的事。 朝着花魁摆了摆手,再三确认自己的衣袍已然干净了之后,归无影才缓缓踏出了屋门,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口。 感知放开,归无影的目光穿透了薄薄的木窗。 视线之中,一袭红衣的云溪正坐在梳妆台前手忙脚乱的涂抹着胭脂,似是想要以最好的容颜来面对自己,又或者是想掩盖眼角的通红。 “又哭了啊。” 站在门前的身影缓缓停住了脚步。 本想推门而入的归无影在看到云溪那通红的眼角和那满桌的胭脂时,心头微微一颤。 搭在门上的手也放了下来,站在门前安静的等待着。 不为其他,只因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姐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又或者说,此刻的小师姐只想让自己看到她最美的样子。 而桌上的胭脂便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如此,多等一会便是。 …… 在晚风下不断起伏的红烛照亮了云溪的身影,也照亮了这满是旖旎的屋子。 坐在这寻花问柳的圣地内,此刻的云溪心中满是忐忑。 一时的上头与心中的不甘让云溪以自认为潇洒的方式将自己在心中憋了很久的话吐出。 但当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弥漫着粉红色气息的屋内时,害怕与不安再次袭上了她的心头。 “自己是不是该多说两句? 不明不白的喊出这样的话,小师弟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发疯? 哪怕小师弟明白了,他又会不会为了快要人老珠黄的自己放弃自己的道途? 糟透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会是在青楼里说出来。 啊啊啊!!! 老娘真(国骂)的傻! 啊啊啊!!!老娘的群山之巅!老娘的风花雪月!老娘的万顷桃园!老娘的天空之境…… 全没了!全都没了……该死的青楼!该死的姓归的!” 以近乎癫狂的方式,全方位输出了一番后,云溪总算让自己那不安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些许。 看着房间内满是情趣气息的装饰,云溪又一次叹了口气。 “怎么就喜欢这样的调调呢?唉……” 暗戳戳的在心中把归无影又骂了一顿,云溪才勉强平静了下来,抬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昏暗的灯光下,泛红的眼眶和那几道浅浅的皱纹若隐若现。 想到刚刚在归无影房间里看到的一幕。 想哭的冲动再次涌上云溪的心头。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溪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咧出了一道笑容。 “老娘不也挺好看的嘛。” 自我安慰了一番,云溪幽幽叹了口气。 拿起了梳妆台前的胭脂,在昏暗的烛火下精心的打扮了起来。 “小师弟会喜欢吗? 胭脂会不会抹的太多了? 怎么还没动静,小师弟他该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意吧? 我要不要再去说一声?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可他要是真的不明白,没来怎么办?” …… 诸如此类的念头在云溪脑海中不断闪过。 而她那颤抖不已的手更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慌张。 镜中的大花脸更是印证了她此刻的慌乱与焦急。 望着镜中的自己,云溪心中愈发的难过,只觉自己是这么的没用,连涂抹胭脂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而加剧的紧张更是让她的手抖的愈发剧烈,将胭脂涂抹的东一块西一块,显得颇为滑稽。 就在云溪急的快要哭出来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云溪耳中。 “你们几个在这晃什么晃!一天天的就知道吃瓜!没看见你们老板我站在这站了这么久,饿的都快晕了吗?还不快去准备点吃食来!” 归无影那刻意加大了的音量透过墙壁,清晰无比的传入云溪耳中。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云溪拿着胭脂的手微微一顿,嘴角也翘了起来,露出了不知道算不算甜美的笑容。 “一直都在啊。 哼!这死人就知道偷窥! 看着老娘出丑也不知道吱一声! 不管了!今天老娘说什么都要把你办了! 谁让你非要这么温柔……” 猛地一拍桌子,顶着个大花脸的云溪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端起一盆早已冷了的水对着脸上就是一顿猛擦。 待脸上的胭脂全部被擦去后,云溪才再次坐回镜前。 望着镜中的自己,云溪又一次笑了起来。 “不也挺美的吗?真是的,敢说不喜欢老娘就砍了你!” 对着面前的铜镜,云溪一阵自言自语。 声音不大,似是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又是狠狠一拍,将梳妆台上的胭脂,眉笔都震得抖了几下。 也不再去管自己脸上的皱纹和那眼角的通红。 穿着一袭红裙的云溪风风火火的走到了门前,猛地拉开了屋门。 下一刻,在归无影懵逼的目光中,一只小手拎起了他的衣领,将人拽进了屋里。 “砰!” 在无数青楼歌姬八卦的目光中,木质的大门被猛地合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不一会儿,整个紫烟阁内都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第118章 夜色 满是旖旎气息的屋内,云溪一手拎着归无影,一边大踏步的朝床边走去。 下一瞬,手中的人被扔到了床上。 摔在床上,仍处在懵逼之中的归无影本能的抱住了脑袋,缝隙中露出的目光看向了云溪。 熟练无比的求饶道。 “我错了!别打脸!!!” “噗嗤!” 望着缩着身子的归无影,云溪忽的笑了起来。 笑声很大,大到传遍了整个屋子。 笑声很长,长到云溪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许久许久,从笑意中缓过神来的云溪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险的表情,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走到了缩成一团的归无影身前。 聪慧如她,又怎会不知自己小师弟的用意。 但…… 下一瞬,一只手按在了归无影的肩头,宽大的身体也被按倒在了床上。 一只显得冰冰凉凉的小手捏住了归无影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搅乱了归无影那一直游刃有余的心。 “小师弟,娶我可好?” 话音落下的一瞬,再也顾不上装可怜,归无影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许久许久,见身下的人没有反应,心中多了些许忐忑的云溪捏在归无影脸颊上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哭腔。 “姓归的!别给老娘装死!今天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否则!否则老娘我明天就从华山上跳下去,让你一辈子也别想过上安稳的日子……”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只手搭在了云溪的手上,轻轻挪开了云溪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望着面前眼眶通红的云溪,归无影突然觉得,什么求道,什么陆地神仙,在这一刻都好似没了意义。 求道求到最后,为的本就是保护自己心爱之人,自己的道途也是为此踏上,怎的如今的自己反倒是本末倒置了呢? 自己心爱的师姐都已做到了这一步,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下一瞬,归无影猛地将眼前的云溪抱入怀中,调侃似的声音中多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认真。 “师弟我倒是没发现,小师姐你竟是如此歹毒,想出这等毒计来折磨师弟我,只是师弟我啊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小师姐你如此这般,就莫要怪师弟我以下犯上了。” 下一瞬,攻守易势。 刚刚还在上方的云溪被按倒了床头。 柔和的真气环抱在云溪身侧,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让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给云溪带去一丝一毫的疼痛。 正当云溪脸颊通红,不知所措之际。 归无影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弟我啊,同样很喜欢师姐你呢,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师姐你知道吗?” 从无实战经验的云溪整个人都化作了蒸汽姬,脸颊通红,大脑空白。 但本能让她继续回答。 “一起去峨眉的那次?” 脑袋猛地被敲了一下,在云溪愤愤的目光中,归无影戏谑的捏住了云溪的脸颊。 “真是的,师姐口口声声说喜欢师弟我,却连这些都不知道,真是让师弟我失望……” 望着云溪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归无影也没再为难她。 明明平日里互相揍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但今日,归无影竟觉得还是该多怜惜怜惜才是。 “是师弟我入门的第一年,那年十月,师姐你独自一人在湖畔的银杏下舞剑,翩若惊鸿,恍若仙子一般。 从那一日起,师弟我啊就时常想着师姐你,起初只是一丝丝仰慕,但一点一点的,师弟我就发现自己好似再也离不开你了。 师姐,你说,那么早就把师弟我的心彻底骗走了,你是不是罪大恶极?” 对这一切丝毫不知晓的云溪只觉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整个人都好似要烧起来了一般。 仅有的清明让她察觉到了些许不对,拍向了归无影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目光中多出了一抹狐疑。 “真的假的?老娘怎么感觉你在骗我呢?” “咳咳咳!!!” 连咳数声,望着面前丝毫不懂情调的云溪,归无影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说眼前这傻子。 但想着想着,归无影又笑了起来。 自己喜欢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师姐吗? 手微微抬起,贴在了云溪的眼下,轻轻揉了揉。 “师姐总是这么爱哭,明明这次师弟我都没欺负你才是,一点都没华山大姐头的风范。” “老娘没哭!” 望着面前缓过神来的云溪,归无影也不再多言,身体前倾,脑袋凑到了云溪的脑袋前。 看着云溪那被她自己咬破了的红唇,归无影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二十年了,也该有个交代了。 下一瞬,一只手按在了归无影的唇边。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云溪眼中多出了一抹郑重,眉宇中也多出了一抹柔情。 “姓归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娘最后问你一次,道途你真的不要了吗?娶了师姐我,你若是再反悔,老娘我一定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望着面前好似如释重负了一般的云溪,归无影没再回答。 将云溪的手拨开,以实际行动代替了言语。 这一夜,红烛摇曳,春雨连绵。 …… 次日申时,满是狼藉的屋内,归无影缓缓的穿上了衣服,想要去为云溪拿些吃食。 下一刻,手被猛地拽住。 望着缩在杯子中的云溪,归无影又坐了回去,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声音温和。 “怎么了?” “老娘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今日过后,老娘还能像以前那样揍你吗?”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云溪,归无影只觉哭笑不得。 本以为眼前这人一副郑重的神色是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到头来问的竟是这么离谱的问题。 手微微抬起,越过云溪紧紧闭着的双眼,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也不是一定不行,但多少得收敛点。” “疼!” 揉了揉被敲的脑袋,看着面前绷着一张脸的归无影,云溪喊疼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小声嘀咕道。 “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师姐,该死的白眼狼!该死的姓归的!” 许久,在归无影无奈的目光中,云溪又缩回了被子中。 稍显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弟你这次不会再走了对吧?” “不走了。” “青楼也不要再来了,好吗?” “好” “姓归的,老娘早就想说了!你这什么破品味,屋子装的什么玩意,丑死了!” “???” 第119章 黄毛 宁州,武林盟旧址。 一片废墟之中,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在残砖败瓦之中回荡。 “天机未变,三玄,你的计划失败了。” “阿弥陀佛,佛说,一切皆有因,一切皆成缘。既然归施主同云施主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小僧自当给予其应有的尊重。”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老夫只知道归无影突破不了陆地神仙,不去问剑天机楼,我等的计划就难以成功。” “魏公又何必如此焦急,即便没了这一代气运之子的相助,携我等五位陆地神仙之力,想要重创天机楼也不无可能。” “楚小子不能离开云京,这是底线。一方面他借国运突破,在天机楼的地界上战力不稳,另一方面,陛下身边必须有人保护。” “阿弥陀佛,如此倒是麻烦。少了一人,天书再可挡住一人,此战便没了胜算。” “和尚,老夫还有一计。” “魏公请言” “天机楼六长老云天青终生未婚,但鲜少有人知道的是。 他曾有一私生子,名为云天刚,且其人一直在暗中为其子提供修行的资源。 此人隐姓埋名落地为匪,如今在西南盘踞一方,自号清风寨主,手下也有三五百山匪。 那归无影的师姐云溪不是担任西南肃王的监察使吗,老夫可暗中施加影响,促使肃王任命云溪剿灭山匪。 让云溪剿灭山匪,引得云天青震怒。 再将一切做成巧合的模样,届时天机楼自会帮我等完成要做的事。 如此,大事可成。” 盘着手中的念珠,三玄沉默了许久。 察觉到了三玄的犹豫,魏忠离当即又退了一步。 “此事无需大师你参与,老夫自会完成此事,成与不成皆与你无关,无需担心自己的道途。” “舍一人为万人,小僧的修行到底还是浅了些。 是非对错小僧给不出答案,但小僧知道,于小僧而言,不成佛变成魔,如此,教义已是无用。 只是此事成功的把握能有几成?” “五成” “足矣” “还请大师去拜访一番张天师,此番殊死一搏还需动用各自的底蕴才是。” “善” …… 福州,宜城,黑砂帮驻地。 正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的君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自从闲下来以后,往日的风风雨雨都好似离他渐行渐远,生活的习惯也一点点更趋向于前世的模样。 能不动就不动,能躺着就不站着,可谓惬意万分。 但总有那么一些不让人顺心的事,搅乱人美好的心情。 不远处的小亭内,打扮的恍若邻家女孩的苏玥正满脸笑容的和一个穿的的人模人样的书生坐在一起,热情的闲聊着,时不时的还娇羞的以袖掩面,轻笑几声。 一连串君临以前都没见过的动作看的他又气又怒,还偏偏拿她没办法。 瞥了眼小亭,君临轻嘁了一声,转过了脑袋。 “晦气!果然,黄毛什么的最该死了!真该找个机会把人刀了才是,唉……”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君临悠悠的站了起来,恍若年迈的老者一般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的朝着花园走去。 “妹妹什么的果然最不听话,白养了这么长时间,唉……” 正当君临站在小溪前仰头望天,在内心发出感慨之时。 黑砂帮帮主杜高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君爷!您的信!” 也不扭头,不用猜君临都知道,这信多半又是天机楼的那个小丫头寄来的,小小年纪,贼心不死,不看了不看了,唉…… 望着小溪边没打算看信的君爷,作为君临的头号狗腿,杜高当即明白了君临大致的想法。 “君爷,这次的信不是从天机楼寄来的,是华山剑派派弟子专程送来,说是一定要送到君爷您的手上,您看……” 猜错了? 脑袋微微后仰,一把抓过了狗腿手中的信,目光扫过信封,信封上方,代表着华山的印章映入了瞳孔。 拆开信封,目光扫过,君临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的匪夷所思,转而脸上又露出了看戏般的笑容。 “这两人竟然真成了?嘶!该不会要世界末日了吧!” 合上信封,君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河畔的小亭,看着卿卿我我的两人,又道了声晦气,朝着杜高叮嘱道。 “你去准备些礼物,明日带几个人同我一起启程去华山参加婚礼。 多准备些东西,君爷我朋友不多,他归无影算一个,可别丢了面子。” “君爷,可是那华山的花间剑仙归无影?” “怎么,你认识?” 搓了搓手,五大三粗的杜高脸上竟露出了崇拜之色,看的君临本能的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小的曾有幸远远见过剑仙一面,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剑仙那白衣胜雪恍若谪仙的身姿还是映入了脑海之中……” 不着痕迹的又挪了两步,君临黑着脸看着自己的头号马仔唾沫横飞的吹着同归无影相关的各种事迹,一个个江湖传闻信手拈来,好似前世的那些狂热粉丝一般。 正当君临在杀人灭口和忍耐噪音之间犹豫之时,杜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举止的问题。 望着黑着脸的君临,慌忙就是一跪三连,抱着君临的大腿又哭又嚎,深刻反思自己的错误。 直到余光中瞥到了君临眼中的嫌弃,杜高才松开了手,重新站了起来。 较之于君临刚来这宜城时的恐慌,在君临手底下办事也有一年多了杜高现在也不似最开始那般天天胆战心惊。 相较于传闻里那个杀人跟杀蚂蚁一般的杀神,自家老大平日里其实更像一个温和的普通人。 只要不生气,都很好说话。 “行了,别装样子了,赶紧去准备东西!” “好嘞!小的这就走!这就走!君爷您忙!您忙!” …… 夕州,清风山。 接了肃王圣旨的云溪带着一众华山弟子来到了清风山寨前。 近些日子心情甚好的云溪一袭戎装,抬手之间便刺死了几个为祸一方的山匪。 长剑拔出,手腕轻甩,鲜红的血液洒在了群山之间。 揉了揉有些泛酸的手腕,又揉了揉自己的腰,望着被华山弟子们切瓜砍菜一般打倒的山匪,一时之间云溪竟生出了多待几日也挺好的想法。 想起那差点被震塌了的小木屋,云溪小脸一红,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这么定了,拖两天再回去!哼哼!急死那死鬼! “乒铃乓啷!” 正当云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惊散了她那杂乱的心绪。 晃了晃脑袋,云溪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视线尽头,几个华山的弟子将一穿着虎皮大衣的汉子围在了中央。 汉子手持大刀,舞的虎虎生威,以一敌六,一时之间竟是不落下风。 第120章 山寨 大刀挥动之间带着几分独特的韵味,将几名华山弟子逼得不住后退。 但其招法之中的错漏在云溪这种沉浸在后天之境数十年的高手看来也是清晰可见。 望着远处被围攻的壮汉,云溪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清风寨主,云天刚,一个侥幸得了套功法便为祸一方的祸害,亦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如此,斩了便是。 又按了按腰,舒展了一下身体。 几个跳跃之间,云溪便欺身上前,出现在了清风寨主云天刚的面前。 长剑轻点,屏退了围在一旁的华山弟子。 抬起手,剑指前方,挑衅似的甩了甩剑。 “哪来的小娘们,莫不是想陪大爷我乐呵乐呵。” 被围在正中间的云天刚擦掉了嘴角的血迹,环视了一圈。 视线范围之内,到处都是兄弟们倒在地上的身影。 目光越过云溪,越过包围圈,越过一具具尸体,最终停在了不远处的山寨之中。 那些跟随着自己的老弱妇孺此刻正站在栅栏边,满脸泪水。 更有几个小孩和壮实些的妇人,手中拿着自制的长弓,想要做殊死一搏。 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云天刚的目光再次定格在了前方的云溪身上。 “小娘们,问你话也不答,莫不是个哑巴。” “投降或者死” 见云溪终于开口,云天刚的嘴角也咧了起来,长刀插在地上,同样朝着云溪勾了勾手指。 “要打便打,别以为本寨主不知道你们这些朝廷中人有多歹毒。投降?还不是死路一条?死在这里总好过受尽折磨死在大牢之中。” 望着硬气的云天刚,心情还算不错的云溪难得没有立刻动手,又多劝了一句。 “投降的话最少寨子里的人能活下来。” 话音刚落,云溪便注意到了云天刚嘴角的嘲讽。 “果然,你们这些朝廷的人心就是黑,说起谎来一串一串的。 怕不是良心都喂了狗? 活下来?怕不是老少给你们冲了军功,妇孺给你们卖去当狗?”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于这种顽抗之徒,云溪也懒得继续废话,难得心情不错多说两句,此人不听自然同自己无关。 一介山匪,还装的人模人样,假仁假义,抢劫杀人之时怎么不见这么多讲究? 不过是些许话术罢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享受了好处,现在却想全身而退?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朝廷会如何决断,云溪并不清楚,但她知道,山寨里的那些老幼妇孺绝对谈不上无辜。 或许最开始,他们都只是活不下去的普通人,被迫落草为寇。 那时的他们自然是无辜的。 但数年来因他们而死的人又何其无辜? 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换取自己存活下去亦或是骄奢淫逸的资粮,如此又何谈良善? 更多的大是大非,云溪并不明白。 她同样不理解这些最开始的农民为何最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有限的认知让她无法去思考更多。 但她知道,死在清风山的过路之人足有近千之多。 而这就够了。 下一瞬,长剑划过。 没有刀剑的碰撞,没有激烈的厮杀,亦没有更多的对话。 长剑划过的那一刻,鲜血喷涌而出。 云天刚那粗壮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鲜血自喉腔喷涌而出。 “铿锵” 长剑入鞘,闭上了双眼,云溪的声音再次在山林中响起。 “死了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去充作你们的战功,还活着的全部抓回去交由朝廷发落,反抗者,杀无赦。” “是” 古朴而又原始的青山多出了些许血腥,又很快被山林中的猎食者所吞噬,最终再次回归过往的平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 天机楼,塔山。 在云天刚的脑袋被割下来的那一刻。 山顶的高塔之上,一正躺在高塔顶端闭目养神的老者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遥遥望向了西南的方向,垂在腰下的手指不断掐算。 下一瞬,老者腰间的玉牌倏地四分五裂。 望着四分五裂的玉牌,老者迷茫的坐起了身。 磅礴的灵气在周身激荡,似是想把令牌再拼起来。 一块块碎片在空中重新凝聚成了玉牌的形状,但随着灵气散去,又再次四分五裂。 再重复了十多次之后,一股难言的哀伤冲上了老者的心头。 老者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玉牌的粉末,沉默不言。 日升月落,光暗交替。 转瞬便是三天。 三天的时间里,除了面前多出了两块破碎的龟甲,老者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望着远方。 手无力的沉了下去,玉牌的粉末顺着云天青满是斑驳的手指滑下。 “就这么死了啊……” 许久许久,云天青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怒火,有哀伤,更有其他道不明的情感。 作为天机楼的求道之人,云天青早已抛弃了这些不必要的情感,但真正等自己唯一的儿子死了后,复杂的情绪又让他心烦意乱。 他并不爱自己的儿子,也知道云天刚哪怕被人杀了,也是应得的下场。 但复杂的情绪依旧缠绕在心头,让云天青心绪不安,难以平静的修行。 既然如此,报了仇便是,至于对错,无关紧要。天机楼做事从不言对错。 一步跨出,身影已出现在高塔前方。 下一步,足有百米高的高塔瞬息化作一托在掌中的小塔,托着塔的身影朝着西南华山的方向赶去。 …… “快点快点,都到华山门口了还在这磨蹭什么磨蹭。” 华山山腰,华山剑派山门前方,君临慵懒的声音在轿子中响起。 四个黑砂帮的壮汉光着膀子一起抬着一个稍显古朴的轿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之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轿子后方,十二个壮汉两两抬着一个箱子跟在后方,一边走还一边喊着口号,动作整齐划一,声势颇为壮观。 山门前,闲来无事来山门凑热闹的华山剑派掌门风轻云坐在个小板凳上满脸懵逼的看着这一幕。 连手中的瓜子都在不经意间掉在了地上。 两个自己最喜爱的徒弟拉扯了二十余年,终于修成了正果。 作为师父的风轻云自是大喜无比。 作为一名平凡无奇的后天武者,风轻云不知道归无影悟的道到底有什么讲究。 他只知道自己这二十年来为自己这两徒弟操碎了心,拉着一张老脸,隔段时间就给两人充当吉祥物。 而现如今,这样的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再也不用担心那两个没大没小的徒弟,打着打着拳头就打到了年迈的老师父身上。 尤其是那没大没小的云溪,老大不小的终于能有个归宿了。 再也不用看着那个二傻子满华山的挑事,一时之间,风轻云的心情大好,好似飘到了云端一般。 当师父的开心,当场就闯进了两人的木屋,想找两人喝一杯。 再然后……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徒弟的一点都没个徒弟样子,丝毫不懂得体谅师父的一片苦心。 无奈之下,哪哪不受欢迎的风轻云只好来这山门前找了个小板凳,乐呵乐呵的同前来参加婚礼的江湖同道打招呼。 只是……哪来的傻子……上个山要轿子抬着就算了,那箱子上画的小人是什么玩意!!! 几根线条抱在一起搞什么玩意? 第121章 火柴人物语 望了望喘着粗气的小弟,杜高同样喘了几口。 不行了,累死了,这跟着君爷后面混久了,这武功都差了不少。 这华山如此之高,如此之险,抬得是其他人倒也好说。 但这轿子上坐的可是君爷,要是跌了碰了,就君爷那小心眼能让自己好过? 当然,更重要的显然不是我杜高杜大帮主累了,实在是担心自己手下这些小弟们功夫太浅,误了君爷的大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杜高果断的敲响了君临所在的轿子。 一番详细而又深刻的论述让君临感觉还颇有道理。 大手一挥,就同意了杜高的想法。 “有道理,那就停下来休息半天吧,正好让这些过路的江湖人看看本大师的绝世大作!” “???” 合上轿门,刚刚还一脸崇拜的杜高脸立马苦了下来。 要说君临能打,杜高是信的,毕竟提着把菜刀就能从天南砍到地北。 要说君临自称厨神,杜高也是信的,毕竟那会放光的菜简直闻所未闻。 但君临在这画道的艺术,杜高属实是不敢恭维。 杜高依稀记得五日前的下午,自己按照君爷的吩咐精心准备好了礼物,正在分类装填之时。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君爷突然大手一挥,当即表示把箱子全部换成黑的,他要泼墨作画,一展当代画圣的绝技。 虽然不曾见过君临作画,但在杜高眼中,君临就是这个时代最为妖孽的绝世天才,那是真正的全才,会什么都不足为奇。 杜高当即就按君临说的准备好了东西,虽然用的是白漆怪奇怪,但既然是君爷,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站在一旁,期待着这画是否会同料理那般创造奇迹,莫不是画中的东西能够走出现实? 再然后…… 在大风的呼啸中,几只飞鸟从高空飞过,为目瞪口呆的杜高送上了些许礼物。 杜高依稀记得,那天君临洋洋得意的指着那丑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箱子,满脸骄傲的问他。 “本画圣的大作如何?” 杜高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知道回答相当的唯心,毕竟还是小命重要些。 再然后杜高就带着自己的小弟苦哈哈的在路人的目光中,扛着这被君临命名为《火柴人恋爱物语》的画作一路前行。 回忆一点点褪去,此刻的杜高很想狠狠地扇刚刚的自己一巴掌。 没事多废什么话,不就是累一点吗? 我堂堂黑砂总管的脸面啊! 杜高并不明白什么叫做社死,但他清楚的知道,当山门前所有人怪异的目光都看过来时,他那想要砍人的心情,和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累了!毁灭吧! …… 另一边,望着停在山门前六个黑色的大箱子上涂得奇奇怪怪的白色小人,还有那喊着口号,望之就不似什么好人的黑砂帮壮汉。 风轻云老脸一垮,只以为是哪个平日里有些纠纷的势力想在这自己徒儿大喜的日子来搞事。 奇奇怪怪的黑色箱子,歪歪扭扭的白色小人,在新婚大喜的日子弄这些东西堵在山门口,不摆明了是来挑事的吗? 莫不是觉得我们华山剑派好欺负,想以此来羞辱我等。 大喜的日子不宜见红,且看本掌门如何去以理服人。 想着,风轻云一手抓起了放在地上的长剑,气势汹汹的就朝着轿子走去。 开玩笑,在华山的地界,还能让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贼子翻了天不成。 且看老夫以自己这耀眼的正义光辉让这贼子折服,抱头痛哭! 轿子一旁,望着气势汹汹的风轻云,杜高和手下的三个小弟一阵面面相觑。 当即捂住了脸。 没毛病,苦主上门了,打又打不过,果断把事情交给君爷来解决! 都是江湖同道,君爷说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做小弟的只负责收尾! 迈着矫健的步伐,风轻云只当这些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被自己的威势所慑,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就这?果然,老夫虽多年不曾动刀动枪,但在这江湖上的威势却依旧丝毫未减!” 正处在洋洋得意中的风轻云脚步愈发轻快,在无数弟子和路人的目光中,骄傲的拉开了轿子上的帘子。 下一瞬,四目对视。 帘子猛地再次被合上。 脸上的从容与淡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懵逼与无助。 苍老的面颊上演绎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活灵活现,生动万分。 “该死!这杀神怎么也来了!老夫没请他啊?老夫一定是没睡醒!没错!没错!绝对是这样! 一定是的,这么诡异的轿子,这小杀神会坐?不可能!绝无可能!” “风老头,你这什么奇怪的表情?怎么,见到我太惊喜了,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可不必如此激动,把你们华山的好酒好菜拿出来,咱哥俩喝几杯就好!” 一把将君临按回了轿子,好似会变脸一般,风轻云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笑容。 他很想怒骂,谁跟你哥俩啊,没大没小的,但想起上次几人喝高了后自己搂着这小子称兄道弟的场景,又想了想这小子的战绩,话又缩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笑容。 “君老弟你怎么也来了,来就来吧,咱哥俩什么关系,还带这么多礼物,显得多生分啊。” 瞥了眼变脸的风轻云,君临当即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但还是继续调侃道。 “真的假的,花了我不少银两呢,不少好东西都是从福州州府那搞来的,还怪费事的,风老哥你要是不要,东西我就再带回去了。” “别别别!老哥我开玩笑的,来都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 “啧啧啧……” 望着一脸戏谑的君临,风轻云长长叹了口气,准备实话实说。 “君老弟,真不是老风我不想招待你,只是,今明两日这华山之上人员复杂,老哥我实在是担心……” “是担心这个吗?” 说着,在风轻云一脸懵逼的目光中,君临整个人的脸瞬间一变,变作了另一副模样。 望着懵逼的风轻云,君临幽幽道。 “风老哥你莫不是忘了我当年是以什么起家的?” “厉害,太厉害了!” 刚对君临变脸的动作感慨完,风轻云就好似想到了什么,搓了搓手,一脸猥琐的表情。 “老弟,你这一手,你看老哥我能学吗?老哥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什么时候说不定能用上?” “滚!” “别啊!简化版也行!” “滚一边去!” 第122章 墙角 山门前,一老一少站在一起望着面前的六个诡异无比箱子。 只见换了副面孔的君临一手指着箱子,骄傲的问道。 “风老头,怎样,本公子这画如何?” “好!此画立意高远,意蕴深刻,简洁而又不失气势,这光滑的线条更是直指大道根本,望之就好似畅游于天道之中,带着几分天人合一的味道……实乃一代画圣之风范,不愧是君老弟你的大作。” 一旁,杜高双眼瞪得如铜锣一般,死死盯着风轻云。 “哪来的老不羞的,还华山掌门,怎的比老子我还不要脸!该死!此人必会成为我杜高追随君爷路上的人生之大敌! 世间竟有此等不要脸之人,枉我杜高自视甚高,自觉在狗腿一道已是旺中龙凤,不曾想竟还有此等高手。 当真是不为人子!啊不!当真是为老不尊! 不对,应该是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是!” …… 几个心怀鬼胎的二傻子在这华山山门前上来就是一番吹捧,看的一众年轻的弟子目瞪口呆。 更有得云溪真传的女弟子二话不说,上来对着一旁的师弟就是一巴掌。 见师弟龇牙咧嘴,这女弟子才恍然意识到,会疼!自己没有在做梦! 很好,趁着师弟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跑路! 一旁,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师弟捂着脑袋一脸懵逼。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自己被打了的事实,刚想怒斥,视线之中,前不久还在一旁的师姐已然出现在了百米开外。 望了望远处笑的跟傻子似的掌门,又望了望跑路的师姐,年轻的弟子二话不说追着自己师姐跑去。 …… “归兄,看不出来啊,本来我都以为你和云溪姐准备就这么纠缠一辈子了,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就把人拿下了,厉害啊!” “咳咳咳!!!” “跟我说说呗,你俩谁主动的,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咳咳咳!!!” “我猜猜,以归兄你那夜御百女的本事,肯定是轻而易举的就把云溪姐拿下了吧? 嘿嘿,你别光咳啊,小弟我依稀记得上次我们在花月城,归兄你独战数十名花魁的风范,看的小弟我啊那叫一个钦佩。 怎么样,云溪姐可有夸你? 不是小弟我吹,论这方面的本事,归兄你若称第二,这天下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想来云溪姐肯定是感动坏了……” “咳咳咳!!!” 说的正起劲的君临丝毫不在意归无影那不停暗示的眼神,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以夸大的手法巧妙的叙述了一番归无影在花月城的壮举。 至于说那柱子后方躲着的云溪? 没看到,没看到。 众所周知,我君临堂堂天下第一杀手,从不屑于说假话,更不会在别人的地盘乱瞄。 而视线显然不具备穿墙的功能,只要不乱瞄,自然发现不了柱子后躲了人。 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望着面前想要打人的归无影,君临丝毫不慌,淡定而又从容的在归无影见鬼了的目光中一手把归无影按住。 真气在归无影体内流转,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只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而本就是朋友间的玩闹,自然不至于动用全力。 “归兄脸上的表情怎的如此难看?莫不是我猜错了?难不成是云溪姐主动的?不应该啊,归兄,你还是不是男人,枉我那么信任你!” 沉默了一会,归无影也没继续挣扎,转而拱了拱手。 “恭喜!待婚礼结束后为兄再为你好好庆祝。” 不着痕迹的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君临装作颇为谦逊的样子摆了摆手,语调轻快。 “太早了,太早了!还差那么一丢丢,祝贺的事下次再说吧,届时我会写封信来邀请你和云溪姐的。” 成功装完逼的君临哼着小曲,步履轻快的朝大殿外走去。 路过柱子时还颇为不小心的掉了根不知从哪找来的棍子。 一时之间,心情甚好。 平日里天天窝在福州,连个像样的高手都见不到,黑砂帮的那群狗腿更是完全不明白境界间的差距。 难得遇上了个懂行的,岂有不装一下的道理。 只是这归无影,身上好庞大的气运…… 听着大殿内传来的惨叫声,君临微微眯起了双眼,心情愉悦的蹲在墙边听起了墙角。 不错不错,对味了! 在听了约莫半刻钟后,君临一脸懵逼的发现,大殿外不知何时已经围了十多个年轻的华山弟子,其中还混着个道貌岸然的老头。 更有年轻的女弟子,两两凑在一起,手中拿着瓜子,坐在小板凳上,兴致盎然。 “好家伙,都这么会玩的吗?这宗门够开放,我喜欢!” 耳朵微微一动,一步跨出,君临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退到了百米开外。 下一瞬,屋子的大门猛地被打开。 “都(国骂)给老娘站住!一个都不许走!” “你个老不羞的!在这干什么呢!找打是吧!” …… 大殿之内,顶着满头包的归无影满脸无辜的看向了怒气冲冲的云溪。 念头转动之间,做出了一副劝说的模样。 “都是些年轻人,不懂事,我们做师叔的就别跟他们计较了,随便抄个几遍书就行了。” “疼疼疼!!!师姐!你轻点啊!耳朵要掉了!” “姓归的!你是不是嫌老娘老!” “没有,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下一瞬,屋门再次被气势汹汹的云溪一脚踹开。 在归无影诡计得逞的奸笑中,云溪高昂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娘去吧华山心法抄一百遍,谁敢少了,看老娘不揍死你!”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在一群弟子无神的目光中大门再次被合上。 只有作为掌门兼长辈的风轻云依旧从容,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事。 砰! “还有你个老不羞的东西,这一个月别想碰酒!要是让老娘逮到了你喝酒,老娘要你好看!” ??? “徒儿徒儿!你听为师解释啊!” 砰! ……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望着归无影脸上多出的两个黑眼圈,云溪才心满意足的收起了拳头。 “还敢去青楼吗?” “不敢” “一晚几个” “没有,绝对没有!都是君小子不怀好意编出来的,师姐你一定要相信你亲爱的师弟我啊!” 望着满脸讨好之色的归无影,想起先前偷听到的对话,云溪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抬手揉了揉归无影的脸颊,轻声道。 “后悔吗?” “后悔去青楼吗?那当然后悔,早知道师姐你这么香,我还开什么青楼!” “滚!” “今晚还去小木屋不?” “死一边去!” 良久,在归无影哼哼唧唧喊疼的时候,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 “姓归的!” “怎么了?” “对不起……还有……谢谢” 轻轻一笑,在云溪复杂的目光中,归无影抬手将人揽入了怀中,轻声道。 “说什么谢谢,师姐你才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第123章 婚宴 接叶连枝千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 五月的华山剑派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浪漫。 莺歌燕舞的五月,在这西南之地,正是那初夏时节,漫山的绿叶,远近交织,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汪洋,山风拂过,荡起阵阵波纹。 簌簌的声响在耳畔回荡,带着这山间独有的韵味。 连绵的群山之间点缀着一片别样的大红,一片由玫瑰铸就的花海在这绿色的海洋中肆意绽放。 连成片的花海彰显着属于玫瑰的浪漫,亦是属于新婚夫妇间的回忆。 曾经的一句玩笑,让云溪和归无影用了十几年的光阴种下了这片花海,而这片红色的花海也在今日给了他们最为热情的回馈。 江湖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带上了礼物,为这一对新人祝贺。 各大门派亦纷纷派出了各自的代表来参加这场婚宴。 更有西南的朝廷派出了使臣,为两位新人带来了来自肃王的祝福,送上了无数珍宝。 更有代表东方明月而来的天机楼使者,为云溪送上了一颗年份足有八百载的上等灵芝。 但要说这些礼物中最具特色的,还得是那来自福州黑砂帮的六个箱子。 一经出场,就引得满堂大笑,议论纷纷。 看的向来自觉大度的君临脸黑的跟炭似的,默默把笑的最欢的人全部记了下来。 写在了自己脑中的小本本之上。 “哼!这超越了时代的艺术岂是这群凡夫俗子能够理解的!一群没有艺术细胞的蠢货!” 自我安慰了一番,君临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宴饮之中,暗自计划着,等这些人喝高了后该怎么戏弄一番! 竟然胆敢嘲笑本画圣的绝世大作,必须得报复!!! 最少也得摔一跤才行! 我君临报仇不求十年,但凡有仇,当晚就报! 嘶!这老头七老八十的了,看着也没什么修为,可别给摔死了,划掉划掉。 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亲人。 哦吼,他有个孙子也来了,笑的还挺欢,就你了! …… 伴随着吉时的到来,这场盛大的婚礼正式拉开了序幕。 不管是真心祝福还是虚情假意,临场应酬,最少在这一刻,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幸福。 为这对天作之合的新人献上了美好的祝福。 顶着一张随意捏出来的脸,坐在拐角的一处餐桌之上。 君临端着酒水遥遥望着台上的两位新人。 内心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经历过一场糟糕透顶的婚礼的君临对婚礼有种说不出的隔阂。 但同这二人认识也有些年了,从雪夜时的合作,再到后来的时有联系。 对于江湖人而言已是值得珍视的情感。 在君临看来,归无影和云溪间的相处模式,让他无比的羡慕。 自然而又洒脱,彼此之间的信任超出了一般人能够理解的范围。 云溪能够容忍一个日日沉浸在青楼中的小师弟,归无影也能为了自己的师姐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的道途。 这一切都让君临感到费解而又羡慕。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体验过这样的感情。 自从修了东方明月送给自己的山河望气术后,君临对这世事的理解也变得愈发深入。 不同于先前看归无影的一知半解,现如今的他能够清楚的看见归无影身上的气运,对他的道途也有了猜测。 而这也让君临一边觉得归无影蠢的同时,又深深的羡慕这二人间的感情。 最少,自己同林清月间从来都不曾有过这些,有的只是平淡的相处,彼此习惯罢了。 没有多少信任,也没有什么让人铭记终生的记忆,平平淡淡,更像普通人过的日子。 没有错,却失了几分坚定。 而这二人却截然不同,敢爱敢恨。 想来,想来天定良缘也不过如此罢了。 …… 不同于一般大家闺秀那般深藏于深闺之中,遮遮掩掩。 向来不拘小节的云溪丝毫不在意这些传统礼法,早早的同归无影携手出现在了宴饮之上。 推杯换盏之间,满是豪情。 谈笑之间,收到了无数的祝福。 宴席之中,察觉到了拐角处独自一人的君临,云溪也不在意是否会有违礼数,越过了人群,拉着归无影就来到了君临身前。 “嘿嘿,今天你云姐我高兴,来陪姐姐我喝一杯!” “两位百年好合!” “谢谢!谢谢!也祝君老弟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归宿!” …… 放下了酒杯,听着算不上合时宜的祝福,望着远去的两人,君临这才想起,自己不曾同这二人说过林清月的事。 轻轻摇了摇头,君临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又喝了起来。 “客卿!君客卿!” 酒不醉人人自醉。 时至今日,以君临如今的境界,这点酒水自是毫无意义。 但不知为何他依旧维持了一种微醺的状态,好似被这酒水醉倒了一般。 听见声音,君临微微抬头,入眼,那从天机楼来的使者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望着自己。 疑惑的瞥了这年轻人一眼,君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醉醺醺的问道。 “小子,你怎么认出我的?” “客卿,楼主说了,宴席上,那个单独一人显得形单影,可怜兮兮。且看不出功力深浅的一定就是客卿您了。” ??? “那小丫头……算了,找我何事?” “君客卿,楼主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楼主问,您答应她的庙会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兑现,还有楼主说……” 望着支支吾吾的天机楼使者,君临的好奇心被微微勾起。 “说什么?别怕,只管说。” “楼主说了,骗人的都是小狗,君客卿您……楼主还说,如果您一直喝酒,就把您的酒拿走……您看?” “一边去!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见君临眉宇间似是有几分不悦,年轻的天机楼使者忙退了下去,也不敢多言。 离了君临约莫百米远,这名年轻的使者才长舒了一口气,顶着一身冷汗,想起楼主在自己出发前的用词,又缩了缩脑袋。 真要原话转达的话会死的吧!一定会的! 客卿好恐怖啊!灵觉冰冷的好似随时要死一样!真可怕! 还有那楼主,明明两年前还温温和和可可爱爱的,亏自己以前还把她当可爱的小妹妹对待,现在好了,唉,这两年真是…… 越来越凶了!吓人!真吓人! …… 餐桌之上,被搅了兴的君临也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致。 望着西垂的夕阳,站起了身,缓缓朝着远处走去。 这山上的落日到底和别处不同,找个好地方欣赏一番,倒也不失一分韵味。 华山山顶,望着天空的橘日一点点坠下山头,嗑着瓜子的君临悠悠站起了身,哼着小曲,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第124章 云天青 顺着林间小道缓缓前行。 不经意间,君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半山腰处。 一汪溪水顺着山道缓缓垂下,向山下不断迭落。 流水的滴答声在耳边回响。 随意的坐在了一块溪边的青石之上,君临的目光遥遥看向了远方。 山顶的小潭为这群山带来了别样的生机。 流水或是在弯弯折折的山道上化作一条清澈的小涧,在山间滑落,或是在陡峭的悬崖直冲而下。 飞流直下的瀑布自高空坠落山林,将流水拍碎,溅起层层浪花。 倘若靠近,还能感受到阵阵清凉的水汽,让人感到些许放松。 而山间的日落亦不同于平地,山顶处的太阳已经垂下,山脚却或许恰巧能欣赏到夕阳的绝美。 此时此刻,正是如此。 火红的夕阳透过密林,洒下阵阵斑驳,树影参差,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流淌的水面,波光粼粼。 更有归鸟的啼鸣在山间响起,些许归鸟落于溪畔,享受着落日的宁静。 坐在青石之上,手搭在绻起的膝上,心情愉悦了几分的君临静静的欣赏着这山间的宁静。 目光遥遥看向高空,一轮淡淡的月影点缀在苍穹之上,同即将落下的夕阳遥遥相对。 隐隐约约,却又带着几分月夜的柔和。 感知放开,同这山林间的溪水融为一体,倾听着山林的脉动。 在这自然的宁静之中,君临那稍显躁动的心也彻底平静了下来。 脸上又挂上了往日里的笑容。 轻轻一跃,身影跃上枝头,仰望着头顶一点点暗下去的天穹。 良久,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消失不见,群星璀璨,明月高悬。 仰望着头顶的星光璀璨,君临抬起了手,耀眼的星光在指尖绽放,肆意跃动。 遥遥瞥了眼婚宴上的华灯璀璨,君临嘴角露出了一抹惬意的笑容。 微微眯上了眼,享受着这独属于自己的美好。 夜色愈发深沉,云雾悄然升起,山峦霏霏,如梦似幻。 古树之上,似是处在睡梦之中的人悄然睁开了双眼,目光望向了远山。 下一瞬,身影消失不见。 …… 华山主峰。 离婚宴数千米远的山林间,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于溪边,手中托着个小塔,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倏地,老者猛地抬头,看向了右后方。 视线之中,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正站在十米开外,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眯起了双眼,前不久还悠哉悠哉的云天青脸上多出了些许郑重。 “近在眼前,但刚刚却没察觉到此人的靠近,陆地神仙?不对,境界差了一点,但实力已然同陆地神仙无异。 如此年轻,加上身上这掩盖气息的流水与星光的痕迹。是师兄前几年提到的那个命运之外的人吗?这才几年,实力竟进步的如此之快?” 正当云天青分析起了君临的身份之时,君临的声音已然在山林间响起,平静而又温和,好似在话家常一般。 “老伯,怎的一个人在这坐着,不无聊吗?” 见云天青沉默不语,君临也不在意,继续乐呵呵的道。 “老伯是天机楼的人吧,小子我也是呢,你看,这还有令老头亲手交给我的令牌,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哥们……” 说着,君临在怀里翻来翻去,最后从衣服的缝隙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拿在手上,朝着云天青晃了晃。 见云天青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君临还稍显羞涩的朝着他笑了笑。 “太久没用,差点都忘了放哪儿了。对了,小弟我名君临,老哥你叫什么?” 望着一脸嬉笑的君临,云天青默默的退了一步,苍老的声音在流水的潺潺声中回荡。 “天机楼六长老云天青。” 装模作样的掰了掰手指,好一会儿君临才似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朝着云天青拱了拱手。 “原来是云长老啊,小弟我这记性不太好,差点就忘了老哥你的名字了……说起来,我们是不是见过来着……” 望着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地君临,云天青眯着的眼微微张开,目光中多出了一丝怀疑。 想到了某种可能,这位天机楼的六长老果断打断了君临的话语。 “君客卿今日为何会来此?” “老哥你说这个啊,有人邀请我参加婚礼,自然就来了,老哥你呢?” 一边和善的发问,另一边,君临腰间的流影已然蓄势待发。 “来报仇。” 直来直去的话语让君临心中微微一愣,面上丝毫不显,装出一副关心同僚的模样,追问道。 “报仇?老哥你可是天机楼的六长老,什么人这么嚣张,敢得罪我们天机楼,怕不是想体验一下九族消消乐?” 在君临试图拉近关系的同时,云天青的目光扫向了君临的腰间。 也不揭穿君临的动作,继续开口。 “客卿同今日新婚的夫妇关系很好?” “一般般吧,真要说起来,肯定还是和小楼主关系更好些。” 点了点头,似是对君临的话语表示肯定,云天青继续开口道。 “有人杀了老夫的儿子,如果是客卿你,你觉得该怎么做?” 望着面前的云天青,君临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但还是笑眯眯的答道。 “那必然是把人挫骨扬灰,连家中的鸡犬都给砍了!如果有必要,连蟑螂一起剁了也不是不行。血海深仇,岂能容忍?” “那如果老夫那儿子不是什么善人,反倒是那嗜杀之徒呢?” “那也一样,帮亲不帮理嘛!哪有帮着外人的道理?” “客卿当真是个妙人。” “过奖过奖。” 抚了抚长须,望着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君临,云天青再次沉默了下来。 好一个成熟的江湖人,这说瞎话的本事都快赶上老夫那师兄了。 另一边,打量着沉默的云天青,君临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继续追问。 “那云长老你怎么在这坐着,不进去报仇?” “里面的人在举办婚礼,这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没必要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去打破这份美好。” 眼睛再次眯起,挠了挠脑袋,君临同样有点懵逼,这人怕不是有毛病,报仇还管别人在不在办婚礼? 想归想,嘴上君临依旧客客气气的。 “云长老你人还挺好的啊?” “你身上的杀意快要掩盖不住了。” “啊咧,真的假的,应该收敛的挺好的才是。” 轻咦了一声,君临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被遮掩的杀气,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能瞒得住先天,但在陆地神仙眼里却依旧清晰可见。虽然水脉与星辰之力在你体内达成了平衡,但仍有些抹不掉的痕迹。 生死搏杀之时便是你的漏洞,相较于其他陆地神仙,你身上的痕迹过于明显了些。” “受教了。” “无妨。” 夜晚的树林再次变得寂静,只余些许蝉鸣在空气中回荡。 腰间的流影已然出现在君临手中,化作一把银白的长剑。 拨弄着手中的长剑,见云天青并无做过一场的打算,君临微微侧目。 “云长老似是不打算现在进去杀人?” “你拦在这,老夫进不去,大打出手于老夫无益。” 听着云天青的话,君临只觉无比诡异,愈发肯定了心中的一个想法。 这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怕不是天天修道修傻了? 第125章 龟甲 “在老夫看到那新郎的第一眼,老夫就知晓有人算计了老夫,但目标却不是我,如果老夫猜的不错,应该是有人在打天机楼的主意。 如果仅仅是这样,老夫依旧会去杀人,虽然不明不白,但无关紧要。 不管那新郎是否是天命之子,只要杀掉,便没了后患。 天命之子虽然重要,但我天机楼也没有在乎到不能放弃的程度。 但偏偏你也出现了,如此,杀不掉人,达不成目的,还平白被人算计,这不是老夫我做事的风格。” 沉默了一会儿,君临语气无比诡异的问道。 “仇不报了?” “报,但得等弄清是什么人在算计老夫,天机楼的安危高于老夫的仇,弄清楚因果,解决了问题,再回来报仇。” 一时之间,看着条理似乎很清晰的云天青,君临只觉无力吐槽。 什么智障玩意,这算人间清醒,还是算修道修傻了? 这死了的儿子怕不是不是亲生的吧,莫不是这老头当初被人戴了帽子?不应该啊…… 暗自在心中猜测些有的没的。 省了麻烦君临的君临自是不会给自己找事,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我给了云长老你个台阶,让你暂时放弃了报仇?” “没错” 在怒骂和沉默之间,君临果断选择了露出了笑脸。 一方面,真要打起来君临并没有能赢的把握。 再者两人若是在此交手,更是会打的山崩地裂,必然死伤无数。 更重要的是,里面的婚礼也别想办了。 更何况,自己同天机楼无冤无仇,更是同东方明月的关系相当不错。 不管天机楼这组织是正是邪,最少到目前为止,它帮了自己不少忙。 虽然行事风格让自己不喜,但最少大部分时候利益一致。 不说知恩图报。 但如无必要,君临也不想惹的一身麻烦。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果断拱手抱拳道。 “云长老真是深明大义,深谙事情的轻重缓急……小弟佩服佩服。” 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君临只觉自己最近修身养性的功夫越来越深,竟已经到了此等地步,当真是极为不凡。 没有继续盯着一旁满口胡言的君临,云天青抬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龟甲。 念动之间,龟甲凭空而立,悬在空中,无数玄妙的文字在龟甲之上浮现,更有金色的符文在空中跃动。 下一瞬,龟甲轰然破碎,化作粉末,随风而逝。 见此,云天青眼中有金光闪过,一股淡漠而又高远的气息在他身上显现。 手中的小塔缓缓浮上空中,一块明显厚重了许多的龟甲出现在小塔下方。 无量金光自小塔垂下,护持在龟甲周遭。 随着灵力的涌入,越来越多的金色符文在空中闪烁,跃动的金色符文在空中交织,将密林照亮。 龟甲上更是凭空出现了大量文字的虚影。 随着金光的垂落,虚影一点一点变得凝实,似乎下一瞬,天机就能彻底显现出来。 就在天机快要彰显而出之际。 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 “轰隆!” 恍若利剑一般的闪电划过夜空,撕碎了暗色的天幕,将天地照亮。 浩瀚的雷霆直指龟甲,似是要以天罚的力量毁掉这窥探天机之物。 下一瞬,小塔迎风而涨,化作一百米高塔,无量金光自塔身升起,挡住了自苍穹劈下的闪电。 “轰隆隆!!!” 面对下方之人的行为,上天好似被挑衅了一般,接二连三的雷霆,一下盖过一下,朝着金色巨塔狠狠砸去。 金色的雷霆巨龙携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轰击在了垂落的金光帷幕之上。 帷幕之内,龟甲抖动的愈发剧烈,好似得了羊癫疯一般,在帷幕之中上蹿下跳。 几个清晰的字眼在龟甲之上浮出。 “楼,月,陨,文,龙,妖” 未等更多的字迹浮现,一道横贯整个天穹的金色雷霆瞬息划破了金色的帷幕,直击龟甲,极致的高温瞬息将龟甲化作了灰烬。 在龟甲破碎的那一瞬,空中的高塔再次缩小,落回云天青的手中。 全程观看完了这诡异一幕的君临紧紧盯着龟甲破碎的地方,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迟疑了一会,他才颇显焦躁的问道。 “刚刚那是什么?天道的具象化吗?天道不应该是对天地自然间的道理的一种统称吗?怎么会真的存在?” 出身普通,没有足够知识作为支持的君临在这一刻产生了极大的疑惑,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所谓的天道是对世间道理的一种称谓,并非真实的存在。 所谓天命无非就是世界本能的运行轨迹,不带有任何情感。 但刚刚那明显带着情绪,越劈越猛的雷霆显然打破了他过往的认知。 “这一点都不合理!!!” 收起了手中的小塔,云天青没有立刻回答君临的话语,而是抬头望向了头顶。 雷霆散去,夜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群星依旧璀璨,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良久,苍老的声音在密林中响起。 “大劫将至,天下将乱。 命运的轨迹模糊不清,前路未卜。 但可以肯定,有多方势力共同推动了这一劫,目标直指天机楼。 天命之下,天机将陨。 老夫窥探了天命,发现了推动之人,那些人同样也发现了老夫。 君客卿,时间紧迫,老夫先行一步,若事有变化,凭心而动。 此局虽以成定数,但客卿你不在天命之中,尚有一线生机,莫要让自己追悔莫及。” ??? 未等仍处在困惑之中的君临继续追问,云天青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密林之中。 只留君临独自一人站在溪畔。 正当君临思考之际,些许嘈杂的声响在耳畔响起。 远处火把的光芒不断闪烁,被先前动静吸引到的江湖中人纷纷朝着这雷霆落下的方向赶来。 脚步轻点,君临的身影同样消失不见。 …… “楼指天机楼,月应该是指小明月,但陨?怎么可能,这世间有什么势力能摧毁天机楼? 还有那文,文道的气运明明已经断了才是。 龙和妖又是指什么,难道妖族之中诞生了真龙? 就算是这样,又同处在雍州的天机楼何干? 莫不是极北的长城被攻破了? 又或者这龙指的是大余那条气运金龙?” 山崖顶端,盘坐在山顶的巨石之上,目光望着远方,此刻的君临心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显然是一盘大棋。 不难推断,参与者无非就是其他那些陆地神仙。 又或许还有域外天魔。 凭君临对天机楼,对这天下的认知,不难猜测,这盘棋被推动的原因。 无非就是谁也不愿意头上顶个指手画脚的太上皇,或许有那想要挑战天命,挑战强权之辈,但更多的说到底都是利益。 但很显然,这盘棋似乎并没有要带自己参与的意思。 第126章 文庙 更重要的是,窝在福州数年,以自己手头现有的情报,完全理不清这复杂的算计。 存在的可能太多,难以凭借仅有的信息一窥全貌,只能大致猜到参与的人。 又或者说,在布棋之人眼中,自己的存在无足轻重? 眯了眯眼,君临在脑中飞快的分析着各种可能。 “是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突破并无人知晓,水脉和星辰之力加身的自己也不会再如以往那般轻易被人算到。 也就是说,布棋之人极可能仍以为自己仍是那先天的实力。” 许久,愤愤的声音在山崖响起。 “一群老阴比!这些个老古董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天天算计这算计那!一个个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能好好安享晚年吗!” …… 交州。 魏忠离,三玄大师,张道玄,云渺真人,这四位站在世界顶点的陆地神仙齐聚在一个普通的四合院中。 张道玄缥缈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云天青在反向窥探天机,贫道以我道门至宝两仪图改换了天机,暂时蒙蔽了天道,想来此刻云天青应是吃了不小苦头。” “计划失败了?” “意料之内,天机楼的人果然不容小觑。” “没时间了,倘若给足了天机楼准备的时间,我等便再无胜算。” “人不够,风险太大了,贫道不能拿天师府的未来去赌。” “阿弥陀佛,倘若放弃此次机会,我等便再无翻身的可能,待天机清明,老师回归,后果诸位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 沉默了一会儿,望着争辩着的三人,魏忠离忽然开口道。 “顶端战力是够的,但大师你能确保天机楼的护山大阵已经被破坏了吗?” “小僧三日前去了趟天机楼,除了少数几处由三位留守长老看守的地方,大阵皆已埋下祸根,只待我等发起进攻,便可一举破坏。” “如此,一切继续依计划进行。” “魏公,莫不是大余朝廷还有其他底蕴?” “北漠大汗” “北漠?贫道不认为他们会愿意帮忙。” “先前陛下便和那天狼神签订了协议,我等亦发下了誓言,但其间仍有不少漏洞。 加之风险过大,北漠的大汗自然是不愿意深入中原。 陛下听闻此事,深明大义,亲自同北漠大汗进行了会谈,以两国各自的国运定下了天道誓言,换来了北漠大汗在此战中出手相助。 陛下有言,当务之急便是掀翻头顶的天机楼,其他皆可暂缓。 若有必要,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同样会携护龙卫参与进来。 只是,若要换取北漠的帮助,还需诸位一起将誓言完善。 我等四人加上陛下,便可代表我大余的天下苍生同天道立下誓言,如此,大事可成。” 话落,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久,三玄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此,我大余的陆地神仙便再无参与两国纷争的可能,若是将来乱起……” “大师勿虑,小小北漠不足为惧,一群蛮夷之徒罢了,若不是那朝州的叛匪,我大余的铁骑早已踏平了那漠北草原。 待推翻了天机楼,我大余自会派遣兵马,收复北境。” “既然陛下和魏公早有打算,小僧也不再多言。” “如此,还请魏公去告知张相,今夜,以气运为号,携天下苍生之力,断天机,改天命,三日之内,一举攻破天机楼!还天下苍生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 交州,文庙。 作为文道历代先贤的埋骨之地,文庙历来维持着独属于自己的崇高地位,被天下读书人所敬仰。 唯有那些着书立传,为世间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大儒们方才有资格进入其内。 瞻仰先贤的意志,感悟文道的传承。 是以,平日里,文庙总是清净而又庄严,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但今夜,文庙之内却多出了几分嘈杂。 足足四十九名文人相聚一堂,议论纷纷,争吵的声音在这先贤埋骨之地回荡。 哪怕自知自己的行为惊扰到了先贤,有违礼法,他们依旧没有停下争吵。 而争吵的内容,无外乎接下来的举动到底该如何去评判,又是否该去做。 即使成功了,世间又是否会按照设想那般继续前进。 以千百年的文运,加之一州苍生半数的气运强行凝结新的国运金龙。 携文道残留的全部力量改换天机,只为搏得一个推翻天机楼的机会。 如此代价,葬送了过往文道全部的底蕴,葬送了交州百姓的未来,只为换取这样一个机会。 这些被选来此地的文人能够理解这一做法的巨大意义,却难以接受这沉重的代价。 人道的气运自人而起,因人而终,影响着每个人的一生。 以一州之运道,行篡改天命之事,代价之大,简直难以预估。 今夜过后,整个交州的百姓将再无好运可言。 富家子弟倒还好上些许,至少还能正常的生活。 但对交州的普通人而言,虽不至于当场暴毙,却也会事事艰难,难有成果,病难缠生,苦痛一生。 各种人间最为悲惨的遭遇都会在他们身上上演。 人道的气运虽无法驱动这天地自然本身,却能改变人的运道,让本该活下来的人死于意外,让本该幸福的人死于苦痛。 如此代价,哪怕是为了行这必须之事,对这交州的苍生亦是何其不公。 倘若不是亲眼见到了张相的灵体,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些文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项计划。 以一州的倾颓换大余三十三州的未来,如此举动,何其疯狂。 但如果是张相,这又实实在在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毕竟,在他眼中,以一州换天下,根本无需做过多考虑。 至于交州的百姓是否同意,在这些居高位者眼中,不能说无关紧要,却也难以阻挡他们行事的决心。 最多便是事成之后多些补偿罢了。 哪怕早已知晓结果,知晓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会有所改变,但仍有些许参与者在同身旁的友人激烈的争吵。 并非是为了改变既定的选择,更多的是想以此种方式去证明自己不想去这么做,去换取自己内心的心安。 同时也能缓解心中的紧张,让自己不至于沉浸在对交州百姓的愧疚之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对未来同样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是否会真的如同张相设想的那般,让大余兴盛,开创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身着蟒袍的太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在太监出现后的五息,一个透明的灵体自文庙之中飘了出来。 源源不断的浩然气自文庙中溢出同灵体相连,维持着灵体存在的根基。 目光扫过灵体的脸颊,那苍老而又坚毅的面庞映入众人的瞳孔。 赫然是那本该早已死去的大余前丞相——张承安 第127章 文道永存 在张承安的灵体出现的那一刻,嘈杂的文庙再次安静了下来。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 同为大儒,文人往往都会有自己的见解,骨子里有着属于自己的思想与认知。 但只要生在这个时代,就没有谁能避开张承安的影响。 或许这些来自大余各地的大儒对张承安的做法并不赞成,但他们皆认可张承安的决心,更认可他当世唯一一位文道亚圣的身份。 为了大余的江山社稷,对百姓狠,对家人狠,对自己也狠。 而如此极端之人却能够得到文道历代先人的认可,灵体归于文庙之中,便充分的说明了此人的纯粹,是现如今当之无愧的文道领袖。 在众人紧张而又复杂的目光中,魏忠离同张承安对视一眼,彼此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仅剩下灵体的张承安在同魏忠离点了点头后,游离的目光投向了西方。 好似看到了那屹立了数百年的云京,又好似看到了那数千年不倒的天机楼。 焚香祭祀,上祭苍天,下祭鬼神。 繁琐的流程持续了数个时辰。 四十九名文人同时念诵着祭祀的祭文,声音铿锵而有力,带着文道独有的韵味。 在天边的第一缕微光即将出现之际,浩大的阵法缓缓自地面浮现。 纹路纵横交错,以九宫格的形式出现在大地之上。 以文庙为中心,迅速扩大到整个交州。 无量的浩然气顺着纹路向周遭扩散,整个天地之间都弥漫着淡淡的文韵。 四条由浩然气组成的纹路在扩散的途中迅速蔓延,分割。 下一瞬,文庙之上,一道由浩然气凝成的金光冲天而起。 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将暗色的天幕染成金色,耀眼的光芒横贯了整个交州,接管了天穹,接管了世间的一切。 切割大地的四条纹路也在光柱升起的那一刻化作十二条金光脉络。 纵横交错,将整个交州分割成了四十九份。 璀璨的金光贯穿了大地,又以纹路为中心,直冲天穹,形成了一道道透明的金光屏障。 耀眼的金光分割了大地,分裂了天穹,分割了世界。 虚空之中,有颂唱之声响起。 或是引吭高歌,或是铿锵有力,或是如沐春风…… 无穷无尽的异象在交州上空升起。 以文庙为中心, 东方星河倒卷,腾河逆流,澜江高悬,长剑横空,霜寒九天…… 西方群山高耸,栈道横空,鸟啼猿啸,大日西斜,九曲回肠…… 北方金戈铁马,旌旗蔽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铁马冰河…… 南方大江东去,烟雨如画,群山连绵,炊烟袅袅,薄雾环抱…… 代表着大余历代文人的异象横贯苍穹,轮番上演,将天空填满,将文韵洒下。 有文人仰天长啸,纵身跃入那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中, 有诗人高举酒壶,酒水倒灌,长剑横空,留下无数千古名句。 亦有文人居于草庐之中,眼中竟是数不尽的沧桑与哀愁,是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亦是对太平盛世的渴望。 还有那文人远眺北方,手持羽扇,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更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拐杖,缓步走来,高大的身影引领着前进的方向,照亮了后方的三千虚影。 在这些虚影接连出现的那一刻,苍穹之上,一颗随时好像要熄灭的星辰再次闪烁出了耀眼的光芒。 好似同下方遥遥呼应,无量的文气自苍穹垂落,填补了大阵最后的空缺。 文庙之上,当代文道亚圣张承安平静的看着苍穹上的种种变化,这一刻,他看到了过往先贤对自己的认可,看到了文道千百年来的步履阑珊,亦看到了属于这天下苍生的璀璨盛世。 下一刻,高昂的声音在交州上空响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我等旧时代的残党无以为继,唯有以这苟延残喘的残躯去为天下搏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诸君,道路只在你们的脚下,未来是属于你们的,还望诸君共勉,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诸君且记,文道之根基在于人,只要人在,文道就在,人亡,文道亦亡,诸君,愿文道永存,人道永昌!” 声音落下的一刹那,苍穹之上的所有虚影纷纷看向了下方的灵体。 下一瞬,无穷无尽的异象纷纷汇于灵体之上。 凝聚着无数先贤意志的文韵疯狂冲刷重铸着下方的灵体。 愈发强大的威势自灵体身上浮现。 武者,后天,先天,陆地神仙…… 直到到达了某一个极限,灵体周身绽放出无穷无尽的火焰。 苍穹之上,风起云涌,雷霆在交州上空积聚。 黑压压的乌云盖住了金光,盖住了世间的一切,低沉的乌云好似垂到了房屋上空。 代表着毁灭与天罚的雷霆在空中不断凝聚。 恐怖的威势压得空气在颤鸣。 整个交州都被雷霆所笼罩,难言的恐慌涌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在这一刻,喘气都好似成了一种奢侈。 恍若灭世一般的场景将人类最为原始的恐惧带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大地在颤抖,鸟兽在哀鸣。 闪耀的雷霆在空中划过,将天穹覆盖,好似在彰显自己那无上的天威。 文庙上空,阴云倒卷,在空中形成了巨大的风暴眼,愈发凝聚的雷霆在上空不断积聚。 以文庙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房屋抖动,砖瓦破碎。 文庙之内,张承安的灵体平静的望着天穹,等待着这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走到今日,死对他而言已经成了一种奢侈,失去了一切的他只在乎自己心中的理想。 为了这个理想他拼尽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没了家人,没了朋友。 没了一切的张承安早已再无其他可求。 在张承安亲手为自己家人的生命画上句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早已不配再活在人世。 但这最后的一搏,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失败,这是他一生的执念,亦是他一生中最为深沉的绝望。 快了,再等等,等着我,我马上就去陪你们。 …… 第128章 最后的绽放 云京,金銮殿。 在东方各种异象升起的那一刻,年轻的少年皇帝就不顾身旁小太监的劝阻,站到了金銮殿之外。 遥望着视线尽头那不断变化的异象,遥望着无数文人虚影先后出现,遥望着雷霆在夜空炸响。 年轻的双目之中有忐忑,有紧张,又有那磅礴的壮志,双眼深处藏得是那气吞山河的决心,是对未来的期盼。 待雷霆在空中闪耀的那一刻,一直站在小皇帝身后的魏忠离朝着君言拱了拱手。 “陛下,该开始了!” 轻轻点了点头,君言眼中的情绪彻底化作坚定。 高举手中的传国玉玺,小皇帝坚定而又庄重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响起。 “大余三百七十二年,承平四年,五月十五,朕,大余第十八代天子君言,以大余天子的名义在此宣布,正式册封齐王君无相为齐国之主,享交州之地,独立于大余之外,是为大余藩属!望天地共鉴!” 在赦封完成的那一刻,云京上空,代表着大余人道气运的气运金龙发出了一声沉痛的哀鸣,似是在为君言的选择而感到悲戚。 与此同时,交州上空,一条代表着交州半数人道气运的金龙飞速成型,从一道虚影,快速凝成一条实质的金龙,金龙只有约莫百米之长,却同样气势磅礴,代表着万民的意志。 …… 交州,文庙。 在金龙成型的那一刻,张承安嘴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下一瞬,灵体携带着文庙全部的力量,裹挟着交州的气运金龙,朝着空中飞去。 耀眼的雷霆将天空染作最为璀璨的金色。 在雷霆的对比下,文道那近乎书页颜色的力量显得有些暗淡。 连那刚刚诞生,尚且不够凝实的金龙都在雷霆的衬托下显得黯然失色。 凝聚着文道古往今来全部力量的淡色能量将大地染尽,为恐慌中的交州百姓带来一丝丝的心安。 无穷无尽的文道力量凝成了一道巨大的虚影,遥望着苍穹之上那威势无边的雷霆。 新生的金龙在齐王君无相的默认下任由虚影操控,化作了一杆金色的毛笔。 “人有人道,天有天道,人定胜天!” 十二个金色的大字在空中缓缓成型,一笔一划之间皆是凝聚了无穷文气和人道气运。 每落一笔,张承安的灵体便虚弱一分,在最后一笔落下之时,原先凝实的灵体已近乎化作透明,好似随时要消散一般。 在大字成型的那一刻,天穹之上,雷霆炸响。 好似被挑衅了一般,无边的雷霆不断自四周涌来,汇聚在文庙上空,随时要毁灭下方这敢于违逆天命的大逆不道之徒。 与此同时。 祁州,小灵山。 遥望着天穹不断扩散的金色雷霆,三玄眼中多出了一抹钦佩。 一颗金色的舍利自小灵山正中央的佛塔飞出,无量金光覆盖了祁州的天穹,金色的大佛虚影在祁州上空浮现,引得无数百姓当场拜倒。 江州,天师府。 一张巨大的阴阳太极图横贯天际,将整个江州分为两极,一黑一白,两仪之道,生生不息。 海外,蓬莱洞天。 一朵青莲缓缓自洞天内升起,代表着生机的力量在三岛回荡,枯木逢春,百花盛开。 …… 交州,文庙。 在虚影冲天而起的那一刻,积蓄了许久的天罚自高空劈落。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照亮,代表着天地的雷霆将整个大余照亮,盖过了初生的朝阳,盖过了世间的一切。 大音希声。 在雷霆落下的那一刹那,张承安最后回眸望了眼自己守护了一生的国度,坦然的看向了落下的雷霆。 没有想象中的势均力敌,也没有什么殊死反抗。 代表着天罚的雷霆以不可阻挡之势,摧枯拉朽的吞噬了十二道金色的文字,破灭了下方的灵体。 这一日,交州地动山摇,死伤无数。 这一日,齐王喋血,齐国覆灭。 这一日,文庙破碎,根基尽毁。 这一日,天机紊乱,再无演算的可能。 …… 云京,金銮殿。 年少的天子遥遥望着东方,郑重的行了一礼。 “朕代表大余,恭送张相!” 下一瞬,无数臣子的声音纷纷在金銮殿内响起。 “恭送张相!” …… 祁州,小灵山。 遥望着交州上空散去的雷霆,三玄长长叹了口气。 “小僧不如也……” …… 大余各州,在文庙破灭的那一刻,无数文人纷纷心有所感,走出屋门,遥望着交州的方向。 一股难言的悲戚涌上了他们的心头,许久许久,泪水染湿了衣襟。 …… 夕州,华山,山顶。 朝阳的光芒照亮了君临坐在悬崖边的身体。 从昨夜交州变故开始,君临就坐在了这里,目光紧紧盯着交州上空的变故,一言不发。 在张承安的虚影出现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了君临的心头。 前因后果在这一刻纷纷被梳理清晰,从头到尾,自己被人牵着鼻子算计到死,算计到了如今这一步。 当初的刺杀,自己同林清月的相遇,林清月的死…… 凡此种种让君临无比的愤怒,甚至升起了当场再去把人再杀一次的冲动。 不同于天机楼利用自己时用的是共同的利益,多少给自己留下了些许好处,张承安则是毫无底线的把自己算计到了方方面面。 苏家的血海深仇,君婉的仇,对自己一步步毫无好处可言的算计,加上那段让自己无比困扰的婚姻。 凡此种种,君临有足够的理由去一剑劈了张承安,让本该死去的人彻底长眠,结束这场长达数十年的算计。 但这最后的一步,终究是没能迈出。 坐在悬崖之上,君临默默的看着交州的变故。 不是为了林清月,也不是因为同情,只是因为,这耗尽了无数人生命的旷古棋盘总该有个结果才是。 代表万民去对抗天命,自己又能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哪怕是恶人,也该有自己的底线才是。 这一夜,君临的目光片刻都不曾从交州的方向移开,直到虚影横空,雷霆炸响,直到张承安彻底消散在了天罚之下。 君临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都结束了啊,死的好啊!真好!当浮一大白!……” 第129章 陆地神仙 短暂的释怀并未持续多久。 紧随其后的就是君临自己都理不清的不安。 君临不知道这些老狐狸们到底准备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们都达成了些什么样的协议,同样不知道未来是否会变得更好。 但君临知道,他们的目标一定是天机楼,是那个总是缠着自己的小姑娘。 而先前云天青的天机推演更是印证了一点。 一路走到今日,东方明月帮了自己很多,天机楼虽偶有算计,但实实在在的同自己利益一致,给了自己不少帮助。 倘若没有天机楼,即使自己能活下来,君婉怕是也早已没了性命。 更遑论自己如今这身修为,亦离不开东方明月给的藏书和那珍贵无比的星辰灵髓,哪怕那个傲娇的小姑娘嘴上说着不重要。 君临心里却是清楚,这能平衡他体内水脉之力的宝物会是何等的珍贵。 在这一刻,犹豫与怯懦涌上了君临的心,好似又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自己,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更不知道什么才算正确。 一边是大余近乎所有的大势力,一边是一直以来给了自己不少帮助的天机楼。 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哪方才算是正义。 高高在上的天机楼固然是座大山,但这座大山同样维持了世间的稳定。 倘若没有天机楼,未来到底会如何,谁也说不清。 看似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各大势力,其实各怀心思,谋划甚多,更多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现在能做出如此狠辣决策的他们今后又会如何,同样无人知晓。 加之那若隐若现的天道誓言,更是说明了问题所在。 君临知道,只要自己踏入陆地神仙,这一誓言同样会对自己起作用。 从未征得天下的同意,就代表整个大余同漠北定下了誓言。 加上那近乎毁于一旦的交州。 如此霸道,完全不顾虑他人的意见,不顾虑苍生,又如何奢望他们能成就一个美好的太平盛世? 谁又能保证天下迎来的是太平盛世而非无止境的混乱? 君临心中一直清楚,人心是很难经得起考验的,一次容易,两次同样不难,但三次,四次…… 君临并不认为这些想要推翻天机楼的人真的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义,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心烦意乱。 直到天际的雷霆彻底消散,直到朝阳的光辉洒在了大余每一片土壤之上。 错综复杂的人心让君临没来由的感到了惶恐,一切似乎都成了未知,没有人知道这些参与者们到底存的什么样的心思。 君临相信他们中有一些真正的求道之人,为公为民,但到底能有几人,君临心中没有答案。 君临更清楚,天下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而人心更是善变。 数千年前天机楼建立之初,想来也是为公为民,但时至今日,谁也说不清如今的天机楼到底是什么样的成分。 遑论这本就由不同势力组成的反抗者。 整个大余被当做了棋盘,以天下苍生为子,下了这样一盘大棋,此局之上的执棋者,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勾连漠北,勾连域外,如此行径,如何让人信任? 君临更知道,当自己在思考这些时,其实自己已经犹豫了,又或者说,自己心中早已有了偏向,但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道德与思想却让自己备受煎熬。 君临不明白,这些想要覆灭天机楼之人到底能不能代表天下万民,也不知道这万民又是否在乎这一切,更不知道万民接下来又会何去何从。 从怀中拿出一枚铜板,闭上了双眼,高高抛起。 未等铜板落下,流影已经横在了身侧。 没有去看铜板的结果,君临一步踏出,流影划破了苍穹。 …… 不到半刻钟,君临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太平府。 青山之上,君临默默地看着流淌的澜江,回忆着曾经的痕迹。 许久,许久。 望着面前埋了些许衣物的土堆,君临盘膝而坐,将一直放在怀中的骨灰盒放在了土堆前,拿起了腰间的酒壶。 自己一口,土堆一口。 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年来的事。 君临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知道头顶的太阳从东方移到了西方,身下的土壤被酒水打湿。 将壶中最后的酒水一饮而尽,君临长长舒了口气,将骨灰盒埋入了土堆之中。 手摸着土堆,自顾自的说着心中的话。 “清月,真的很抱歉,我可能要走了。 仔细想想,可能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更像陪伴,更像亲情,而非那热烈而又疯狂的爱情。 你有一个糟糕的父亲,我有一个悲惨的身世,我们的相遇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但不管怎么说,那两年里,君澜和林清月还是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只是,这段时光是属于君澜和林清月的,而非你我二人。 真的很抱歉,三年了,时光总是能冲淡一切,君澜可以陪你去看雪山,看日出,看大海……但君临不行。 有个爱哭的小丫头曾经跟我说,她觉得这一身白衣并不适合我,很丑。 几年了,哪怕我再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改变她说的话才是事实的真相。 临玄书屋的主人可以一身白衣,过那平静的生活,享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乐趣,但天下第一刺客无名不行。 林清月认识的是那个温和而又平静的书屋主人君澜,他总是客客气气,不喜杀戮。 但那小丫头认识的却是那个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的君临,一个在尸山血海之中苟活的人,一个永远无法穿上白衣的杀手。 毕竟,当白衣染了血,它就再也不是白衣了。 而总有些事情,不见血就无法解决。 其实我是有些自私的,毕竟,三年前婚礼的那一天,清月你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很明确了,但我仍一厢情愿的坚持了三年。 很累,但也值得,最少对得起我自己的心。 只是,我不想再做这无意义的坚持了,我们的相遇已经让我后悔了三年之久,这一次,我不想再让我的余生都活在后悔之中。 林清月,答应你的君澜都已经做到了,从今往后,君澜也将不复存在,他和你一起葬在了青山之上,消逝在了这平静的小城。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刺客君临,是天下第一的刺客。” 一边说,一边在手中雕刻着一块石碑,动作缓慢而又有力。 许久,君临身上的白衣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黑衣。 石碑被插在了土堆之前。 “君澜与林清月之墓” 动作轻柔而缓慢的摸了摸墓碑,君临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郑重,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最后的最后,我以君临的身份同你,我的仇人——张清月,在此别过,永世不见!” …… 一步跨出,澜江沸腾,群星闪耀。 下一步,陆地神仙。 第130章 极北冰原 宿主:君临 境界:陆地神仙(1\/100) 功法:长春功(七级→八级) 道则:五行之水(10\/100),星辰之力(1\/100) 法宝:千机流影 …… 极北冰原,绝境长城之外,妖族腹地。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极北之地作为天玄大陆的最北端,亦是整个天玄界的最北端。 亦被人称作流放之所,终焉之地。 积年不化的冻土构成了整个极北最为广袤的地貌,存在了无尽岁月的冰川在这片冻土之上随处可见,皑皑白雪终年不息。 这片积雪终年不化的冰川冻土维持着最古老的宁静,维持着最为原始的生态地貌。 恍若那最为古老的画卷,以直面人心的方式,平静的诉说着独属于岁月的沧桑。 一座座冰川如巨龙般蜿蜒盘旋,横亘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冻土之上,将大地冻结,将海水化作冰原。 在这片土地上,岁月好似失去了其本该有的意义。 沧海桑田,冰川仍在,冻土仍在,一切都好似被放慢了无数倍,变得更加符合自然那缓慢的变迁。 冰川与白雪在此交织,共筑出了一幅足以直击人心的绝美画卷,在这幅画卷之中, 宁静与幽远是那永恒的主题,亘古不变。 但作为人族对妖族的流放之地,这片冻土又被赋予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在宁静与深邃之下,暗藏的是那最为凛冽,最为原始的杀机。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大自然的法则在这片土地之上彰显的淋漓尽致。 八千年的时光让所有不适应这片冻土的妖族都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之上。 或是被掩埋于冰川之下,或是葬身于其他猎食者的腹中。 本就毫无教化可能的妖族,在这片冻土之上,更是将那猎食者的本能彰显的淋漓尽致。 雪原之上的一切生物都能成为它们猎食的对象。 藏于冰川,藏于缝隙,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最为纯粹的杀戮本能,加上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死拼杀,让这片冰原之上的每一个妖族都是那最为优秀的猎食者。 不似人族腹地那些苟活于深山之中的妖族,雪山之上每一个能够存活下来的妖族都是厮杀的好手。 倘若长城破碎,这些雪原上的猎食者就会将那猩红的目光投向那它们本能向往的一切。 但那自海峡东侧拔地而起,绵延数千里,高达百丈,横贯了整片大陆的长城,就是人族最好的屏障。 彻底将人族同妖族分割,让这些以人为食的野兽无法跨入长城之内。 无数的防御阵法让长城变得坚不可摧,哪怕防守人数越来越少,却仍如一道天堑一般,将所有妖族困死在了这环境恶劣的极北之地。 偶尔也会有南边的诗人,剑客,豪侠想要越过长城,去一瞻极北之地的风貌,去见识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一切。 去瞻仰那人族先祖浴血奋战之地。 但长城的阵法对这一切一视同仁,不仅拦住了妖族南下的步伐,同样拦下了这些文人墨客,江湖豪侠北上的心愿。 仅剩的长城守卫军更是恪守历代传承的誓言,拦住了所有想要进入极北之地的好奇之人。 绝大多数被拦住的人,在一番劝解之后,大多会自行退回长城以南,不再继续深入。 但偶尔也会有冥顽不灵之辈自视甚高,强行闯城。 如此之人,不外乎三种下场。 或是被心情大好的守卫军们暴揍一顿,扔在长城脚下。 或是冥顽不灵,当场死在了守卫军手中。 亦或是实力不凡,经来自天机楼的守卫军元帅批准,进入了极北之地,最终死在了妖族手中。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 直到半年之前的一天,以天玄道人为首的五人踏入了长城的地界。 往日里高傲冷漠的守卫军元帅早早迎在了长城下方,行师礼,口称祖师。 分割了人妖两族的强大阵法,在天玄道人面前更是恍若无物,甚至传来了若隐若无的亲切之感。 站在城墙之上,轻抚那镌刻在万年冰晶之上的阵法,天玄道人眼中浮现出了些许崇敬之色。 八千年前,自己的祖先带领着人族击溃了妖族,将那些野兽驱赶至了极北之地。 后来,更是携整个天机楼之力,引领着当时的人族各国,铸就了这永世长存的绝境长城。 而今日,作为天机楼现如今实际的掌权人,自己又再一次来到了这长城之上,准备再一次荡平妖族,扫清一切可能存在的祸根。 哪怕天玄道人修的是那天命之道,站在这里,看着这运转了数千年的阵法,心中仍产生了些许波动。 八千年前,修行之道刚刚诞生,一切都还只是草创,一切都还不完善,甚至都不存在自己现如今的境界。 但八千年前的先祖依旧凭借着一腔热血,统领整个人族,铸就了这在今日的自己看来依旧宏伟壮观的绝境长城。 如此壮举,何其可敬。 虽修天命,却也应当对这些先祖的理想信念保持应有的尊敬。 说起来,天玄道人已经记不太清自己上一次来这绝境长城是在什么时候了。 念动之间,一幕幕画面在脑中浮现。 在天道的运作之下,当时的片段一点点变得清晰。 展现在天玄道人眼前的非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是天道留下的刻印。 画面之中,天玄道人还是一副中年人的面孔,那时的他也尚未参悟天道,还只是一名寻常的陆地神仙。 挥手之间修补着这长城之上的阵法,参悟着先贤们的智慧。 “一百八十年前啊,时间过得真快。” 望着天道展现的画面,天玄道人心中有阵阵涟漪升起,又快速被冷漠无情取代,心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扫了一眼一旁恭候的守卫军元帅宁天远,天玄道人已然从天道之中得知,他是自己某个师弟的徒孙,自己也曾见过他一面。 那时自己的那个师弟还在,自己对天道的参悟也刚刚起步。 虽然不问也早已从天道那知晓了一切,但天玄道人依旧在脸上挂上了慈祥的笑容,好似长辈关心晚辈那般,温声询问。 “天远,近些年来,北边的妖族可有异动?” 本就因师门中人到来而欣喜的宁天远在天玄道人叫出自己名字之后 “回禀师祖,近些年来,妖族对长城的冲击次数较之以往要翻了数倍,天远不知是何原因,因人手过少,也不敢深入调查,还望师祖恕罪。” “无妨,这些年来天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妖族异动,不是你们这些小辈该参与的事,你只需守好这长城即可,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这些长辈去解决吧。” 第131章 天命境 在自己的几名师弟简单的慰问了一番这些终生驻守在极北之地的守卫军后。 天玄道人没有立刻越过绝境长城,前往那极北之地。 而是选择了逗留数日。 从天命之中,天玄道人已然了解到了这些守卫军所面临的困境。 地处绝地,资源匮乏,人手不足,长期与人族诸国断联,缺少足够的修行资源。 没有人员补充,整支军团人数越来越少,绵延近万里的绝境长城之上,只有不足三万人在驻守,随时面临着解散的风险。 人手与资源这两个问题,前者对于只招收天才的天机楼而言略微麻烦,需从其他势力调度,但后者却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在天玄道人看到的短暂未来之中,待此行结束,这些都将不再是问题。 但在来之前,东方明月同他提了句,要慰问一番这些戍守在人族边境的将士。 些许小事,天玄道人自然不会拒绝。 是以,在来之前,天玄道人便准备了不少物资。 站在高台之上,鹤发童颜的天玄道人衣袖轻挥,一个大壶便出现在了长城上空。 天机幻梦壶迎风而涨,化作一百米巨壶,数之不尽的物资自大壶之中落下。 各类食物,棉衣棉裤,药草,功法,修行物资…… 做着收拢人心的事,天玄道人的眼神却依旧淡漠,甚至丝毫都没有在意下方的欢呼声。 收起天机幻梦壶后,天玄道人的目光扫向了下方的重重大阵。 抬起的手轻点虚空,一个个繁杂而又玄妙的大阵凭空而生。 在众人的注目下,苍穹之上,有玄之又玄的符文垂落,落于大阵之上。 在代表着天道的符文落下的瞬间,大阵自行扩散,以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同下方城墙之上的无数阵法融为一体。 层层阵法传递着符文那玄妙无比的力量,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就扩散至了整座长城。 三千道符文的虚影在臻冰铸成的城墙之上浮现,瞬息获取了整座绝境长城的控制权。 在这一刻,整座臻冰铸就的长城变成了一个整体,所有仍有效果的阵法都在符文的控制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赤橙黄绿青蓝紫…… 无尽的光芒在这一刻闪耀,东临苍海,西至天山。 绵延近万里的臻冰长城照亮了沿途的一切,照亮了属于人族的璀璨。 高悬于空中,天玄道人的双目化作银白,至高至上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出。 整个人显得冷漠而又无情。 无穷的道韵在其身侧环绕,无数大道的虚影在其身后浮现。 在这一刻,与其说眼下之人是天玄道人,倒不如说这是天命的化身,天道的代行者。 立于虚空之中的身影凭空虚点,代表着阵道的虚影一点点变得凝实。 只一眼,就好似从虚影之中,看到了天玄界万年以来的阵道变迁,看到了先人在阵法一途的探索。 臻冰之上,数千年来由无数先人共同铸就的阵法,早已因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在了岁月之中,又或是早已没了其本该起的作用。 但在天命降临的那一刹那,在阵道虚影出现的那一瞬,那些早已破碎的阵法再次被重聚。 无穷灵气自四面八方涌来,在苍穹之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漏斗。 灵气顺着漏斗涌下,涌入臻冰之上,涌入一个个繁杂的阵法之中。 在天道的运作之下,灵气化作最本源的能量填补着所有残缺的阵法,重绘了那些早已消逝在岁月之中的痕迹。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足足半月的时光里,在所有人看待仙神的目光之中,所有有价值的大阵都被天玄道人所补齐。 整座绝境长城都好似被重铸了一番,变得更加完善,更加坚不可摧。 悟天之道,行天之事,灵魂寄于天道之中,是为天命之境。 这便是天玄道人如今的境界,亦是天玄界此刻最高的成就。 由天玄道人的先祖提出,一代代实践,最终由天玄道人这个天机楼历史之中最为璀璨的天才将其变为了现实。 承天之道,代行天命,将自己的烙印刻在了天道之中。 非是力量上的跃迁,较之陆地神仙之中的佼佼者,天命之境在纯粹的力量之上并无多大的提升。 但两个境界对天道的感悟却是天差地别,对力量的运用亦是差距甚大。 而真正意义上最大的差距却都不是这些。 天命之境,灵魂寄于天道,自身所悟的大道刻于天道之内,将自己融于天道之中,与天道合为一体。 以天道之力行己之事,抬手之间便是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 处在天玄界中,天道不灭,则天命不灭,天道不竭,则天命不竭。 整座天地都是天玄道人的力量源泉,虽然能量层次仍处在陆地神仙之中,但其本质,战斗力等各方面都早已超过了陆地神仙所能达到的极限。 而天玄道人所悟之道,便是那天命之道,是以这一境界也被他命名为了天命境。 这一特殊的大道让天玄道人可以看到世间众生的命运走向,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一切。 好比那滔滔江水有无数的支流,但只有一条主干。 支流代表着的是天命之下那无数种可能存在的未来,而那条主干则是天地之间的大势。 前者可以改变,后者则几乎没有改动的可能。 …… 而三玄,张承安等人费尽心思,甚至丢了性命想要改变的就是那条主干,想要让天玄道人无法看清这天地间的大势。 以人道对天道,以诸教之力共改天命。 但哪怕是三玄,这位天玄道人名义上的学生,都不知道天玄道人到底是什么境界,到底有多强,又到底从天命之中看到了些什么。 在天机楼学习的时间,加上近百年的人世沉浮,让三玄这一个上一代的气运之子在陆地神仙之境走了很远很远。 但比起天玄道人这个天玄界历史上天赋最高,最为接近天道的上上代气运之子,他差的却不是一点半点。 每次他看到天玄道人之时,都永远都是一知半解,似雾非雾。 甚至于说,三玄曾提过想同自己的老师切磋一番,但在天玄道人明显放水的情况下,三玄都没能撑过十招。 三次之后,三玄发现自己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招式,天玄道人都好似提前知晓了一般,能够预判到自己所有的行为。 而这也让三玄有了足够的理由去怀疑天玄道人的境界,有了对天玄道人的种种猜测。 三玄没有告诉任何人,天玄道人大概率已经开创出了全新的境界,亦没有告诉任何人,天玄道人预测天命的方式并非他们所想象的那般依靠天书。 是以,为了计划能够多一些成功的可能。 三玄在其他几人面前反复强调天玄道人的实力强大,甚至要求动用了各自全部的底蕴去遮掩改变天机。 而从三玄的态度中猜到了些许的张承安更是选择赌上了文庙过往全部的积累。 而八百年前天机楼斩断文道天星的行为也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第132章 且行且做 无人知晓的是,哪怕做了如此之多的准备,三玄仍无必胜的把握。 这位佛门圣僧在其他陆地神仙面前表现的坦然,表现的胜券在握都其实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表象。 事实上,三玄觉得自己现在在进行一场豪赌。 赌天玄道人是否会猜到三教和大余所做一切。 赌天玄道人所悟之道是否如自己猜测那般。 赌自己等人拼尽了一切,到底能否改变那所谓的天命。 赌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是否真的只是一道固定的程序,一经确立,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 但凡再多些理智,三玄都不会去进行这场豪赌。 赌输了全盘皆输,赌赢了也会留下无数麻烦与问题。 但万年大劫,妖皇现世,天道漏洞,域外天魔降临人间,种种千年难遇甚至万年一遇的大事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个时代。 就好似天道将机会送到了自己眼前,想要自己和那些心怀理想,心怀不轨之人一起去推动这一切。 奇怪但又难以放弃。 如此机会,一举多得。 错过这一次,怕是自己终生都再无机会可言。 再加上三玄曾多次见过天机楼那愈发豪横的行事方式,他清楚的知道天机楼的人骨子里的那份高高在上。 哪怕天机楼的人并非那些欺男霸女之徒,甚至于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真正的精英,是所谓的侠。 但这都改变不了天机楼取走了世间最为宝贵的财富与资源的事实,改变不了天机楼操控着世间一切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比起前几代,三玄莫名的觉得,如果自己对天玄道人的猜测是对的话,那么极有可能现在才是天机楼唯一能够被推翻的时机。 而这一切都让三玄下定了决心。 但在其内心深处,三玄却仍有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想要推翻自己老师的统治还有一个很深的私心。 他想要去印证自己的大道,去见证一番天玄道人所看到的风景。 是以,他选择了用实际的行动去践行自己所参悟的众生之道。 而这无可避免的就必须推翻那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天机楼。 这一私心让他那颗佛心蒙尘,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哪怕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假和尚,私心如何也不影响自己想要为天下苍生谋求一个新出路的宏愿。 但瑕疵哪怕再小,也是瑕疵,污点一旦背上,就很难被抹去。 人无完人,若是没有大的志向自然无妨,但在三玄的宏愿面前,这一点瑕疵却难以掩盖,显得极其刺目,让他的心不再那么坚定。 三玄知道,最好的做法就是自己说服自己。 哪怕所行所做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只要自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是在践行属于自己的追求,那佛心就不会蒙尘。 千百年来,无数偏执的求道之人便是如此。 他们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念,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所行所想才是那大道坦途,并且坚定不移的走在了追寻大道的路途之上。 即使这一过程中,死伤无数,即使这一过程,被无数人反对,被无数人厌弃,甚至于出现了许多显而易见的错误。 他们仍能完成自己对自己的洗脑,沿着错误的道路一往无前的继续下去。 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丝毫不在意众生的哀嚎,丝毫不在意那些因他们而死的冤魂。 这一类人,佛门称之为入魔或是执念太重。 巧合的事,三玄自认为自己也是这一类人,只是他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思考的要更多些,偶尔也会去想一想自己所行所做是否有偏差,是否偏离了自己的初心。 但骨子里,三玄同样有这种偏执,而这一次,推翻天机楼的计划便是在这种偏执下所诞生的产物。 但也因为三玄看的较之他人要清楚些,他有了更多的思考,有了对自己行为的些许理性分析。 而这些许的思考,亦是三玄锚定世间的标点。 走的多了,看的多了,总会有不一样的想法,每一个时期,每一个年龄都各相不同。 在人世沉浮的百年里,三玄会因为一顿朴素的斋饭动容; 也会去平定一方祸害,破除一些世间的肮脏,宣扬佛法; 也会利用自己的修为治病救人,从病魔中救下了无数苍生; 但三玄也会眼睁睁的看着屠杀发生在自己眼前,默默念着经文; 也会冷眼看着贪官酷吏压迫百姓,逼得百姓家破人亡,而不发一言; 更会亲口告诉一些香客,佛从不存在,世间无佛,欲要解惑,所求唯心…… 凡此种种,都是三玄对佛的理解,都是三玄对人间的感悟,亦是他道途形成的重要积累。 而直到计划实施,直到推动了一切,战事将近,大幕拉开,三玄对自己的道途仍然没有答案。 心有所惑,且行且解。 这句话是一个早已逝去的老住持,三玄的师父告诉他的。 虽然老住持不修武道,但在佛法上的感悟却是极深。 三玄亦是在他的陪伴下长大。 是以,这一次,三玄不解,但他依旧去做了,是非对错,且行且看。 …… 三月前,天玄道人领着自己的三位师弟师妹和令长天踏入了极北之地。 分成四组沿着四个方向,清扫所有对人族可能造成威胁的妖物,达大妖者,杀无赦。 有潜力者,一并清理。 一月的时间里,无数狩猎中的妖族尚未反应过来,便死于遮天巨掌之下。 无关实力,无关血脉,无关种族,但有苗头,纷纷化作了冰原之上的一抹血红。 寂静而又幽远的极北冰原,多出了些许嘈杂,亦多出了些许血腥。 巴掌落下,冰川碎裂。 道韵闪过,鲜花绽放。 纯白的雪面之上,多出了些许艳丽的花朵。 直到仅存的三位妖族沉眠许久的大能自长眠之中被唤醒,这场屠杀才有了些许变化。 能量的碰撞在冰原上空炸响。 交战的区域内,天空被染作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燎原漫天,古木参天,土石崩裂,冰冻千里,电闪雷鸣,妖气横空。 六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三座战场之上肆意挥洒。 在这一望无垠的苍白雪原之上,人妖两族的大能之辈尽情挥洒着陆地神仙层次的力量。 辽阔无垠的雪原对三位天机楼的长老而言是这世间最好的战场,无需顾忌伤亡,无需顾忌代价,肆意而又张扬,将陆地神仙的强大实力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座火焰与雷霆的战场之中。 天穹被分化为金红二色。 人妖两族的大能凭虚而立。 念动之间,冰川碎裂。 只一击,那高达百米,粗壮无比的冰川便被拦腰截断。 能量碰撞的中心,巨大的裂缝向四面八方扩散。 冲击波成波纹状一波一波朝着四周扩散,裹挟着两种属性的气浪层层叠叠爆开,向梓州弥漫而去。 气浪所过之处,雪原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瞬间融化,消散在了世间。 积雪消散,冰层露出,暴露在大地之上。 金色和赤色分割了天穹,金色的雷霆在雪原之上炸响。 一条条金色的雷龙在空中嘶吼,盘旋,直冲下方那道渺小的身影。 毁天灭地的力量自上空那金色雷兽体内迸发而出,划破了苍穹,划破了天地间的一切。 视线范围之内,黯淡的雪原被金光照亮,恍若白昼一般耀眼。 赤色天穹之下,天机楼二长老赤霄嘴角轻笑,火红色的长发高高扬起,张扬而又肆意。 她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打过架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兴奋很兴奋。 兴奋到想要和那金光闪闪的小雷兽大战数月,兴奋到想把这小雷兽抓回去做宠物。 素手轻抬,烈火燎原,一道道火龙自火原之中冲出,直冲天际,将雷霆击碎,将大地焚尽。 无数条长达百米的赤龙直冲天际,好似要将天穹烧尽一般。 金龙与赤龙在半空交汇,彼此厮杀,将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撕毁,湮灭。 雷霆铸就的金光利剑同火焰铸就的剑芒在空中碰撞,改天换地。 足以撕碎耳膜的轰鸣声在空中炸响,音爆不断,空气被不断压缩,升温,向四周涌去。 一朵朵蘑菇云在天地之间缓缓升起。 随着碰撞的继续,一道横贯整个冰面的裂缝彻底形成。 “轰!” 下一瞬,冰原断裂。 随着冰原的坠落,大海疯狂涌动,海水倒灌,巨浪滔天。 …… 另外两座战场之上,相似的一幕同时在进行。 苍天的古木同无边的妖气在冰原之上激烈交锋,打的山河破碎,海啸轰鸣。 大地之上,高达百米的土刺自冰原之下窜出,同无尽的冰霜碰撞在一起,即便被对面的妖族占据了主场的优势,也无一丝一毫的颓势。 第133章 妖皇 半月前,极北冰原,极夜峡湾。 天玄道人同令长天二人一起站在这妖皇诞生之地,父子二人眼中有着同样的平静与淡漠。 冰冷而又无情,至高而又至上,好似天道一般。 不同的是,两人间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在不动用修为的情况下,天玄道人站在那里,眼神虽是淡漠,但给人的感官却似那看透世事的老人一般,不会让人产生多大的畏惧。 令长天却不同,倘若他不笑,只是站在那,凛冽的气势就能摄人心魄,让人心生畏惧。 望之便知,这是一方大佬,久居高位。 “山川相融,万瀑直下,飞流千丈,冰川坍塌,天地灵气在此形成漏斗,自四面八方而来共聚于此,得极北冰原之精华,如此地势,难怪能孕育妖皇这等存在。” 环视着周遭独特的地貌,天地之间的灵气脉络在天玄道人眼中显得清晰可见。 方圆万里的天地精华全部汇于此地,无量的冰魄精华自整个极北朝着这里汇聚,最终通过灵脉输送到峡湾深处。 足以冻结万物的寒风裹挟着冰晶自峡湾深处呼啸而出,在飘着浮冰的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自高山坠下的瀑布在寒风之下倒悬,飞泄而下的流水同倒卷的水花在空中交汇,碰撞,溅起磅礴水汽,如梦似幻。 “父亲,这寒风似乎有些不对,似是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扫了眼令长天,天玄道人轻抚长须,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这是里面那头凤凰的呼吸。” “呼吸?” 猛地抬起头,令长天的瞳孔微微一缩,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一旁,天玄道人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向了峡湾最深处。 似是发现了什么,天玄道人眼中有银芒闪过,手微微抬起。 苍老的声音在流水的轰鸣中响起。 “长天,你先去你四师叔那,你墨师叔他修的是五行之土,同那修寒冰之道的妖兽对上占不到便宜,你去帮帮他。” 深深的扫了眼面前看不出神色变化的天玄道人,猜到了些什么的令长天并没有拒绝,转身就打算离去。 “等一下,这样太慢了,我送你一程。” 说着,天玄道人抬起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一条幽深的空间通道就出现在了海面之上。 令长天也不多问,一步跨出,踏入了空间通道之中。 待空间通道彻底消失之后,天玄道人的目光才再次投向了峡湾深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平静,变得深邃而又无情。 至高至上的气息在他的周身蔓延。 道韵所过之处,风消云散,咆哮的海浪也化作一潭死水,再无半点动静。 四周自山峦顶端呼啸而下的天河也被道韵冻结,高悬于山峦之上。 下一瞬,天玄道人那冰冷而又肃杀的声音在海面之上响起。 “远来即是客,诸位不远万里,自它界远道而来,赶赴我天玄界,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又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落下的同时,十六道通天锁链自苍穹坠下,接连天地,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插去。 同一时刻,四道身影冲天而起,跃动的能量分割天幕,将世界分为四极。 正北的方向,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啼鸣。 一头通体冰蓝色的巨鸟出现在了山峦上空。 巨鸟本栖息在山峦背面,在四道锁链自空中坠下的那一刻。 这只由天地孕育的妖皇张开了她背后那对晶莹剔透的翅膀。 宛若璀璨冰晶般的翅膀在极昼的光芒下显得耀眼而刺目,比那世间最为闪耀的水晶都要亮眼。 宽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扇动之间,引得山石晃动,海水轰鸣,瀑布倒流。 阳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这头冰属性的凤凰背后那凸起的一道道棱线,让这高贵的身影显得冷冽而又肃杀。 凤凰的体表被无数冰晶般的白色羽翼覆盖,远望好似一遮天蔽日的巨型冰雕,在天穹之上盘旋。 白色的羽翼以最为自然的方式覆盖在凤凰的身上,层层嵌合,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头顶的冰冠更是为这自然的奇迹带上了几分高贵。 生而为皇,这是妖族天生的妖皇,亦是极北之地命中注定的主宰。 阳光之下,妖皇的翼展彻底打开,阴影投下,厚重的羽翼让凤凰看着好似足有千米之巨,遮蔽了整座山峦,遮蔽了下方的一切。 伴随着冰蓝色的凤凰掠过苍穹,刺骨的寒气自四面八方升起,呼啸的风暴在这峡湾之内呼啸,暴雪随之而至。 冰晶在山峦之上析出,涌动的海水表面凝成新的冰原。 高空之上,浑身透着高贵气息的凤凰轻蔑的瞥了眼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四道锁链。 振翅之间,发出一声高昂的啼鸣。 苍穹之上,乌云密布,暴雪的范围与强度呈几何级扩大,方圆数百里之内都被暴雪覆盖。 以凤凰为中心,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涌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恍若那狂躁的山洪朝着凤凰前方涌去。 下一瞬,一道冰蓝色的光柱被凤凰吐出。 冰柱瞬息扩散至万米之长,天地在轰鸣,冰川在崩裂,大地在颤抖。 长达万米的冰蓝色光柱散发着冻结一切的气息,绝对的低温好似要冻结一切,所过之处,万物冻结,生机消散。 在光柱出现的那一刻,本就森寒的冰原气温骤降,好似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一般。 骤然迸发,冰川激射,涤荡四方。 冰蓝色的光柱在空中划过,极度的低温恍若冻结了空间。 瞬息而至的光柱却在视觉上呈现的极为缓慢,感官被这绝对的低温蒙蔽,产生了这致命的错觉。 四道布满了密密麻麻符文的通天锁链在下一刻同光柱碰撞,强烈的冲击波以碰撞处为中心,横扫四方。 近乎绝对零度的冲击波涤荡四方,呈扭曲的音波状朝四周涌去。 涌动的海水瞬息凝成厚厚的冰面,海面下方的所有生物在瞬间失去了生命体征,坠下深海。 山川之上,自数千尺之高飞流而下的瀑布也在这一刻被冻结,化作一挂冰河,悬于山峦之上。 厚厚的冰层自山峦表面析出,空气之中所有的水汽都化作了冰晶,在寒风的呼啸下,或是飘落山峦,或是坠于冰面。 高空之中,四道锁链在光柱的冲击下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这一刻,由天玄界用万年的时光自发孕育的天地神灵彰显出了它那强大无比的力量。 生而为神,自掌天命。 第134章 圣火 淡漠的目光扫过苍穹之上振翅翱翔的妖皇,天玄道人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天道锁链本就不是用来对付本界生灵的招式,于这天生地养的凤凰自是没有太大作用。 更遑论天玄道人早已从天道处得知了这头凤凰的诞生,知晓了其掌握的大道。 将其一并纳入目标只是因为自己此行的目标本就是封印妖皇,顺手试探一番实际感觉罢了。 没去搭理这只刚刚诞生,搞不清自己存在意义的妖皇,天玄道人的目光望向了自己这一击真正的目标。 另外三个不被天玄界承认的域外天魔。 …… 峡湾西侧,一团仿佛能够照耀世间圣火自冰原上空缓缓升起。 神圣而又庄严的气息从这团升起的火焰之中迸发,照亮了周遭的一切,照亮了昏暗而又幽寂的峡湾。 在火焰出现在冰原之上的那一刻,一股难言的温暖在这世界尽头缓缓扩散。 不大的火焰在无尽的风霜之下显得弱小而又卑微,好似随时都会寒风扑灭,被凛冬冻结。 在这无尽岁月形成的极地之内,这么一团巴掌大的火焰好似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漫天的飞雪,呼啸的寒风,万年不化的霜雪…… 小小的火团在自然的伟力之下摇摇欲坠,忽明忽灭。 但就是这么一团巴掌大的火焰,却将光芒投向了天地四方,照亮了方圆数百里的冰原。 微光所过之处,温暖与希望油然而生。 无数生活在冰原之上的生物纷纷探出头来,虔诚地看向了火焰所在的方向。 在这一刻,他们好似看到了一个温暖而又幸福的国度。 在那个国度之中,没有这终年不化的积雪,没有这万古不变的冰川,没有那为了生存而没有止境的厮杀。 在那光芒中心的国度之中,到处都是那鸟语花香,到处都是那数之不尽的食物。 更让人震惊的事在下一刻发生,随着微光的蔓延,希望与温暖洒遍了百里冰原。 连那潜藏在暗中的妖族都从阴影之中走出,双目中的通红一点点褪去,变得自然而又平静。 微光照耀之下,成千上万的妖族立于冰原之上,朝着火焰正中的虚影虔诚拜倒。 这反常的一幕让天玄道人都为之侧目,将目光投向了天穹之上那团微弱的火焰。 抬起的手微微虚点,朝着火焰直射而去的四道锁链瞬间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无数符文的虚影在锁链表面浮现。 虚空之中更有成千上万的锁链虚影窜出,从四面八方朝着火焰激射而去。 锁链所过之处,风雪为之一静,一切都为之退让,连那玄妙莫测的微光都被这代表着天意的符文驱散。 天穹之上,就在锁链即将触碰到火焰的刹那,一声颇为奇怪的叫声在虚空之中响起。 “喵!” 火焰的正前方,空间泛起阵阵涟漪,一道道折叠的波纹向四周扩散,一个不到二尺高的门户在虚空之中一点点凝视。 层层碎裂的空间阻拦了锁链前进的速度,但到底是天玄道人通过天道悟出的招法。 在穿透了层层折叠的空间后,锁链表面,几个代表着空间的符文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玄之又玄的气息从锁链之上散发而出。 下一瞬,锁链猛然加速,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冲这虚空之中的金色门户。 与此同时,一只小爪子从门户之中探出,轻点锁链,又猛地缩回。 “喵!!!” 好似被刺激到了一般,一道刺耳的声响从门户中透出,尖锐而又刺耳。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只被金色毛发包裹的小短腿从门户中探出。 小短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对着锁链一顿乱抓,尖锐的爆鸣在虚空之中炸响。 “轰轰轰……” 空间轰然坍塌,无尽的虚空乱流在冰原上空浮现,又瞬息被周遭修补。 高空之上,那刚刚还势不可挡的锁链已化作数段,坠于苍海之中。 金色的门户前方,一道金色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环视四周。 在再三确认空中已经没有了那讨厌的锁链之后,才迈着优雅而又高傲的步伐,缓缓从门户之中走了出来。 “喵!” 四只毛茸茸的小短腿踩在虚空之中,步履矫健,几步便出现在了冰原之上。 还未等站定,这只金色的域外邪神猛地一哆嗦,浑身毛发挺立,好似被冻到了一般,瞬息撕碎了空间,窜回了火焰前方。 下一刻,在天玄道人愈发诡异的目光之中,空中的域外邪神抬起了毛茸茸的小脚脚,舔了又舔。 直到身上那竖起的毛发再次落下,轻柔的搭在它那肉嘟嘟的身上后,这只金色的域外邪神才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重新站定。 圆乎乎的小脑袋朝向天玄道人,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中满是谴责的意味。 还未等天玄道人有所反应,空中的域外邪神又是一声惊叫。 “喵喵喵!!!” 在天玄道人看傻子的目光之中。 域外邪神对着前方就是一阵喵喵拳。 小爪子一阵乱抓,爪忙爪乱了好半天,才用那两条小短腿从自己厚实的毛发之中抓到了一个金色的小领带,戴到了身上。 做完这一切,域外邪神又是一声轻叫,一个四周镶满了黄金的铜镜出现在她面前。 对着镜子一阵摆弄,这天玄道人眼中奇怪无比的域外邪神又将小爪爪伸到了自己肚子前方的一个小兜之中。 对着由金色毛发组成的小兜一阵乱掏,这才掏出了一个金色的王冠。 将王冠戴在自己的小脑袋之上,这域外邪神才心满意足的直立而起,两只竖起的小爪子又理了理自己那看不出是否存在的脖颈上的领带。 在反复确认无误之后,域外邪神双爪缩起,整只喵气势十足,好似要做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一般。 在天玄道人戒备的目光中,这个看似强大无比的域外邪神气势高昂,骄傲无比的喊出了让平日里冷漠无比的天玄道人差点破防的台词。 “喵!圣火昭昭!唯喵永存!喵!!!老头!你这逗猫棒不好玩!把本喵的爪子都弄疼了,就没有有意思点的吗!” …… 绷着一张老脸,天玄道人只觉这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种货色都能修成同自己一般境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错!一定是这样!全都是表象!这一切都是这狡诈无比,奸诈万分的域外邪神用来迷糊自己的假象! …… 努力的偏开自己的视线,天玄道人的目光扫向了东方。 遮天蔽日的红莲在百里之外升起,直径足有百丈的红莲悬浮于虚空之中。 净世的业火以红莲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整个东方都好似被业火燃尽。 大海,冰川,山峦,万灵…… 一切都在燃烧一切的火焰之中被彻底燃尽。 以红莲为中心,无量的海水被燃烧的业火彻底湮灭,周遭海水倒卷,浪花咆哮。 两侧的冰川之上燃起了熊熊的业火,下一瞬,冰川坍塌,海浪高卷。 连那山川大地都被染上了业火的颜色,一点一点消失在世界之中。 这灭世的业火吞噬着视线范围之内的一切,将万物化为灰烬,肆意的掠夺着周遭的一切。 下一瞬,苍穹之上,电闪雷鸣。 一道道雷霆在天空之中积蓄,好似是要彻底毁灭下方这肆无忌惮的强盗。 但随着一道道代表着万民信仰的金色光芒升起,苍穹之上的雷云在迟疑了一番之后缓缓散去。 与此同时,炽热的火焰裹挟着掠夺而来的资粮回到了红莲之中。 在天玄道人的注视下,红莲缓缓绽放,一有着一头红发的异域女子出现在了红莲之中,衣着清凉,妩媚而又妖娆。 下一瞬,四道闪烁着道韵的锁链自虚空探出,猛地贯穿了女子四肢,将其吊在了空中。 …… 第135章 四方战起 冷冽的目光扫过被锁链定格在空中的红莲老母,天玄道人脸上的神色才好上了些许。 果然有问题的不是自己,天道锁链也并没有失效,是那画风不太对劲的域外邪神有大问题。 不同于西边那只喵状域外邪神的轻松写意。 无穷烈焰在东方升起,数之不尽的红莲虚影在红莲老母身后浮现。 这在异世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在跨越了世界的壁垒之后,也没了它原先那所向披靡的气势。 在愈发闪耀的天道符文之下不断退散,最后缩回红莲内部,以绝对的量压制了自虚空深处穿透而来的锁链。 业火的余光照亮了东方的天穹,将天穹染作血红。 在无穷无尽的业火之下,贯穿了红莲老母四肢的锁链一点一点虚化,最终彻底消散。 但与之对应的,红莲正中央的身影也虚化了几分。 …… 正南的方向,月影乍现。 流水般的月华之下,一头银白色的天狼踩在冰原之上,缓步前进。 天狼后方,月影一点一点凝视,最终化作一轮弯月高悬于苍穹之上。 清冷而又幽寂的月华洒下,为这极北的冰原又平添几分寒意。 清冷的月光洒落,照亮了天狼那一根根直立而起的毛发,尖锐的毛发恍若利刺,分布在天狼的四周。 深邃而又悠远的眼神直视前方,带着凛冽的杀意,让人望而生畏。 似是察觉到了虚空之中潜藏的四条锁链,苍穹之上的月影愈发闪耀。 天狼抬起双目,直视月影,璀璨的月华在空中凝聚。 下一瞬,四道光柱自天穹的月影迸发而出,直击锁链。 在碰撞发生的那一刹那,地动山摇,风雪消融。 烟尘散去,苍穹之上的斜月黯淡了几分,本就不圆满的弯月变得更加残缺。 …… 天地四方,四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将天地分割,化作四极。 东方业火灭世,南方银月高悬,西方圣火昭昭,北方凛冬呼啸。 环视着这一幕,天玄道人眼中依旧是那般的淡漠,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目光横扫四方,似是在思考从哪开始破局。 域外邪神不在天道之内,是以天玄道人看不到他们出现的未来,但在天玄道人看到的未来之中,自己这一行本就波折不断,如此倒是解释的通了。 至于说这些域外邪神为何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并且埋伏在这极北之地,天命并无显示。 但老谋深算如天玄道人,他已经猜到了大致的几种可能。 只是,即便是猜到了这些可能,他也没调转方向,转回天机楼支援。 既是因为回去并不容易,更是因为他所修的大道不允许他放下这些域外邪神,转过头来去回援天机楼。 天命之道让天玄道人必须得维护天命,让世间的发展沿天命既定的路线前进。 而在此刻天玄道人看到的天命之中,天机楼所有小难,却无多大波折,是以他也并无太多担心。 天命之道在给了天玄道人操控天道之力的能力同时,也将他牢牢陷在了天道之内。 一切的优先级都低于维护天玄界本身。 而域外天魔在天玄界中传播信仰,借此降临,肆意掠夺天玄界的法则,对于天玄界而言便是最大的敌人。 是以,在三位域外天魔出现的那一刻,天玄道人就已经没了脱身的可能。 另一方面,也因为域外邪魔的降临,天道对天玄道人的加持急剧增强,让此刻的天玄道人战力大增。 瞳孔之中最后的一抹黑色消失,苍老的双目彻底化作最为深邃的银白。 立于虚空之中,有无穷道韵在其周身浮现,天命加身,在这一刻,天玄道人好似成为了天地的中心。 周遭的空间荡起阵阵涟漪,道韵在身侧蔓延,恍若一条条奔涌的长河环绕在其身侧。 苍穹之上,一个巨大的磨盘虚影缓缓浮现,三千大道在虚影之上交织,其中又有两条显得尤为清晰。 在磨盘出现的那一刹那,天地为之一静,山川草木,冰原绝海,日月星辰…… 天地间的一切都好似在响应天玄道人的号召,无穷无尽的能量汇于那遮天蔽日的巨大磨盘之中。 刺骨的杀意同时锁定了下方的四道身影,连那本该同天玄道人一起对抗域外邪神的妖皇都被其一同锁定。 杀三个也是杀,杀四个也是,索性就一并处理了,省的麻烦,反正天地孕育的妖皇也不会真正死去。 能削弱一点是一点。 随着磨盘一点点凝实,恐怖的威压席卷整片冰原,无数破碎的颗粒在磅礴的威压之下缓缓浮空,在高空之中不断颤抖。 下方的三名域外邪神彼此对视一眼。 “一起上!” “点子扎手,本喵先撤了,你们玩的开心!” ??? !!! 在银月天狼和红莲老母一脸懵逼的表情之中,这位圣火教信奉的神只双爪一摊,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纯真与无辜。 沉默只维持了一刹那,红莲老母黑着一张脸,沉声道。 “黄金圣火王,谈好的法则可以多分你一成,莫要再得寸进尺了!” 金色的门户前方,刚刚打开了小门的黄金圣火喵又缩回了迈进去一半的小短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亮,骨碌骨碌直转。 “喵!成交!本喵最守信用了! 但先说清楚,如果打不过,本喵可不管你们怎么办! 本喵家大业大,还有铲屎官养着,可不会和你们这些不知道哪个世界来的野神一起送死……” 在红莲老母越来越黑的脸色之下,这位圣火教的至高神只一脸你们占了大便宜的模样,身后的尾巴一晃一晃,极具嘲讽之色。 到底都是活了数万年的老古董,割据一方世界,是那点燃神火,登临神国的高贵神只。 红莲老母没和这望之就不好招惹的金色猫咪计较,转而应承了下来,积蓄起了降临而来的全部能量,严阵以待,紧紧盯着空中那即将坠落的磨盘。 巨大的磨盘遮蔽了苍穹,三千大道的虚影在磨盘之上交织。 磨盘的最上方,代表着天命的大道高居首位,将代表着极寒的寒冰之道压在了下方,统领着三千大道。 磨盘呈黑白二色,所过之处,天地静止,万物消融。 沿途的一切都好似从根源被彻底抹除。 就在磨盘即将坠落的那一刹那,四道不同颜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下一瞬,天地色变,板块移位。 浪涛般的冲击波所过之处,冰山碎裂,海啸轰鸣,万物寂灭。 第136章 大劫序幕 在天玄界,到了陆地神仙之境,只要实力差距不是拉到了一种极其夸张的程度,战斗往往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 陆地神仙之境以自身之力撬动天地灵气,以极小的消耗打出破坏力极强的招式。 彼此之间的战斗是各自所悟之道间的交锋,是天地之力的相互碰撞。 到了这一层次,战斗往往都不会在一朝一夕之间能够结束。 一场战斗打上数月更是寻常。 而于天玄道人这般的天命境修士,亦或是天道仿造他的境界塑造的妖皇,以及那三位点燃了神火拥有自己神国的域外邪神更是如此。 在这更高的层次上,虽有强弱之差,但想要分出胜负却是极难,想要将人彻底斩杀更是不切实际。 正如妖皇立于极北便不死不灭,天玄道人立于天玄界亦是无法被彻底泯灭。 这些域外的邪神同样如此,除非彻底泯灭他们的神国。 否则即使杀掉眼前这些由神国精华塑造的躯壳也是毫无意义。 也就是这里是天玄界,三位域外邪神的力量在穿过虚空和天地壁垒之时被大幅削弱。 而天玄道人的力量则是在天道的加持下大幅跃升。 此消彼长,这才让天玄道人有了一对四的可能,并且占据了一定优势,打的两大邪神节节败退。 至于圣火教信奉的邪神,天玄道人已然看出,这邪神在当前的境界已经走到了极远之处,实力之强,远超其他邪神。 哪怕是遭到了层层削弱,实力也不在自己之下。 但这圣火教的邪神似乎对掠夺规则并无多少兴趣,且战且退,浑水摸鱼。 丝毫没有认真战斗的打算,始终维持一个跟其他邪神出差不多力的状态。 而这也让天玄道人看到了机会。 至于妖皇,在天玄道人眼中,这只是一个劣质的仿制品,虽然生而天命,但上限也被锁死,实力孱弱。 倘若这就是所谓的万年大劫,那天道都不允许自己看到的东西,天玄道人觉得自己翻掌之间,便可将此劫镇压。 如此,在战斗持续了十余日后,天玄道人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先击破借信仰之力降临的红莲老母,耗尽其能量,强制驱离祂的意识。 再转而打垮天狼神,虽然天狼神在天玄界的信仰已经广泛传播,并且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得到了天道的认可。 但哪怕背靠漠北,天狼神所能调用的力量依旧极其有限。 凭借天玄道人对天道之力的运用,他有足够的信心在数月之内将其彻底驱离。 解决了这两大患之后,在同那圣火教的邪神交涉,就目前来看,此僚所求似乎并非那些不能容忍的东西。 在解决了这些域外邪神之后,在设下大阵,封印妖皇,如此,万事自了。 算好了一切,并以天道推演,天玄道人已然看见了自己胜利的画面。 只是不知为何,天命的一条支线被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哪怕是天玄道人自己都看不清支线内的画面。 倘若是在清闲的时候,天玄道人必会去仔细研究一番,但正值交战,他也没有闲暇的心力去揭开那层迷雾。 只是,一股道不明的预感在天玄道人心中浮现。 “轰轰轰!!!” 碎裂的空间,能量的爆鸣再次吸引了天玄道人全部的注意力,让其无心他想,专心投入到战斗之中。 …… 承平四年,五月十五。 极北冰原之上,流转的磨盘散发出璀璨的光辉,以势不可挡之势缓步磨灭着苍穹之上愈发黯淡的业火。 原先被分割为四极的天地,此刻已被分化成了五份。 其中,东方的业火只余不足原先的一半。 红莲老母在天玄界的躯壳,也愈发苍老,此刻更是化作了一满脸皱纹的老妪。 从高空俯瞰,正中央代表天命的银白道韵从最开始的微不足道,扩散到现在足足占据了天地近三成的份额。 一切都在朝着天玄道人预测的方向发展。 直到遥远的南方,文韵冲天,虚影横空,雷霆乍现。 直到少年激情的声音在天玄道人心中响起。 “大余三百七十二年……朕……以大余天子的名义在此宣布……望天地共鉴!” 直到舍利横空,大佛现世。 直到阴阳图横贯四方,遮蔽苍穹。 …… 下一瞬,刚刚还所向披靡,镇压全场的天玄道人一口鲜血猛地吐出,身影跌落在地。 苍穹之上,浩大的磨盘不断颤抖,摇摇欲坠,三千大道虚影在这一刻变得混乱。 望着这一幕,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的红莲老母和银月天狼忙趁此机会,扩散自己的力量,挤压着苍穹上空银色道韵的生存空间。 许久许久,冰原之上,鲜血染红了天玄道人那一身白袍。 整个人不似先前那般意气风发,显得失魂落魄,好似被天地万物背叛了一般。 沾满了鲜血的双手颤抖着揪住了自己那一头白发,好似绝望的老人。 一片银白色的空间内,天玄道人的灵魂立于一本书册前方,数之不尽的天命在其上闪过。 这一刻,所有被掩藏的东西都变得清晰,透彻。 所有先前天玄道人无法理解的事全部连成一线。 银白色的空间内,天玄道人愣愣的看着书册之上闪过的画面,许久无言。 数之不尽的情绪在天玄道人眼中闪过,最终化作了一道长长的叹息。 现世,冰原上方。 跌落在地的天玄道人缓缓坐起,嘴中喃喃。 “万年大劫……还真是……妙啊,到头来人族最大的敌人竟然……结束了……都结束了……”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银色道韵所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 大地之上,天玄道人周身的气势忽上忽下,好似随时要跌境一般。 直到雷霆散去,他周身的气势才再次稳定下来,较之先前却弱上了不少。 望着头顶仍占据了大片天穹的银芒,天玄道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意。 许久,自言自语的声音在雪原之上响起。 “万载基业,竟是毁在了老夫手中,如此,这道修的有何用? 背负苍生,苍生却如此待我,这天地守的又有何用? 就算天机楼有再次重组的机会,那天机楼还是老夫的天机楼吗? 这天命要之又有何用?” 良久,白发苍苍满身是血的老人仰天长叹,黯然失神。 下一瞬,长长的叹息在雪原之上响起。 “最后一次,全当是老夫对过往岁月,对天地的生养之恩最后的交代,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与老夫无关。” 话音落下,磅礴的气势再次从天玄道人身上升起,更甚先前。 天空之中,银白色光芒遮盖了一切,遮盖了万古,横压天地,举世无双。 第137章 大阵破碎 承平四年,五月十五,人族历九千九百六十六年,万年大劫正式拉开序幕。 辰时。 天下第一楼,天机楼。 自九千多年前人族诞生于这片大地,天机楼便应运而生。 时至今日,除了少数几位天机楼的掌权者,早已无人知晓这一段埋藏在岁月深处之中的历史。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也是天机楼最先开创出了人族的修行之道,并在天地之间广为传播。 让人族得以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八千年前,当时的天机楼更是抓住了机会,统领人族一举击垮了妖族,将其赶至极北之地。 奠定了人族八千年来天玄界主宰的地位。 但随着岁月流逝,这一切都早已成为了神话传说之中的故事,早已失去了其本真的意义。 一如屠龙的勇士终成恶龙,凝视深渊者终将被深渊所同化。 后来的人们只知道,天机楼横压世间,向世间一切大势力定期收取修行资源,钱粮财富。 敢有不从者,全部消失在了世间。 天机楼的执法峰更是让世人畏惧,执法峰长老赤霄让各大势力胆寒,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提起。 在普通人眼中,每逢乱世,天机楼便会趁机兴风作浪,给出所谓的天命,选出他们所认定的天命之子。 对王朝变迁,江湖动乱横加干涉,强行使世间的一切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前进。 千百年间,王朝更替,高楼永存。 无数的反抗者都倒在了那直入云霄的高楼之下,曝尸荒野。 用生命的代价去证明了一件事:天机楼不可违逆,不可反抗。 更有天机楼弟子直冲衙门,斩杀县令,潇洒离去,将皇权踩于脚下。 亦有天机楼弟子厮混于纨绔之中,肆意羞辱他人,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只因些许真相不明的闲言碎语。 更有天机楼弟子终日潇洒,溜进后宫,同豆蔻年华的皇室公主风花雪月,最后又将人无情抛弃。 更甚者,醉酒之后冲入文庙,当庭打砸,辱骂群臣,在公开场合抨击朝堂,肆无忌惮。 如此行径,朝廷却也只敢下诏谴责,所有问询最终全部不了了之。 …… 而这一切都让世人认定,所谓朝廷不过是天机楼选出的一条狗,听话就能安享太平,不听话换一条就是。 这一思潮也在各大势力之中广为流传,无数阴谋论者纷纷认可这一观点,并编造出了无数更加耸人听闻的故事,在小范围内流传。 虽是流言蜚语,却引得了无数势力掌权之人的认同。 进一步激化了各大势力同天机楼之间的矛盾。 直到文庙激荡,大佛横空,阴阳现世,风云汇聚。 这高高在上了数千年之久的天机楼失去了往日里的平静。 苍穹之上,五道身影立于高空,俯瞰着下方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大阵。 一太监,一僧人,一道士,一散人,一壮汉。 强大的威压横压四方,震得山林晃动,鸟作虫散。 璀璨的能量轰击在大阵之上,泛起阵阵涟漪,又快速被大阵自我修复。 大阵下方,几十名弟子从容的看着上方的五人。 哪怕敌人是陆地神仙,他们的眼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有几分别样的兴奋。 不为其他,只因这里是天机楼的地界,而上方的护山大阵足以挡住一切来敌。 漫长岁月形成的这种骨子里的高傲让他们无惧世间任何敌人。 激动之余更有年幼的弟子拉着自己的师兄激动的问道。 “大师兄!大师兄!你看!天上有人在飞!他们想干什么?” 揉了揉自己那天真无邪的小师妹的脑袋,刚刚破入先天不久的年轻弟子一脸从容。 “你说上面那几个人啊,他们应该是来闯阵的。” “闯阵?那他们是坏人咯?” “没错” “那我们要不要去喊师祖过来啊。” 轻轻敲了敲小师妹的脑袋,看着抱着头的小师妹,年轻的弟子轻笑。 “放一百个心,就凭他们?差远了……” 正当年轻的弟子逗着小孩玩时,一道金色的佛光席卷天地。 下一瞬,山峦下方,成千上万个大阵的节点同时发出一声暴响,璀璨的佛光直冲天际。 数十道金色的光柱从大地之上升起,直入云霄,将云层击散,将天空划破。 “轰!!!” 遭到来自内部的破坏,坚不可摧的大阵恍若镜面一般轰然破碎,一时之间,地动山摇,灵气倒卷。 彩色的流光以大阵为中心,向天地四方疯狂逸散。 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之上,一身着老旧衣袍的老者猛然瞪大了眼睛。 骄傲如天机楼,横压世间千百年,从不把世间的各大势力放在眼中。 更是从未想过,竟有人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对天机楼的护山大阵做了手脚。 即便云天青赶回来示警,说出了他卜算的结果,令二爷也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在他眼中,这天下除了自己大哥,绝对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破天机楼的护山大阵。 本就对天命之道没多少信任的他只当是那云天青昏了头,吓破了胆。 这些个修天机的人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自己大哥也是,云天青也是,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但出于对弟子们的关心,令二爷还是来到了这古树之上,想着看顾一二,以防年轻的弟子不懂事,脑袋一热冲出了大阵,平白丢了性命。 在令二爷看来,天机楼内此刻有三位陆地神仙,只需守住大阵,便可保太平无恙。 待自己大哥回来,无论发生了什么,自然都能一一解决。 逻辑通畅,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 有事没事找大哥总不会错! 直到金色的佛光盈满了视线,令二爷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无与伦比的愤怒,与被背叛的愤恨。 “三玄!!!” …… 大阵下方,抱着自己六岁大的小师妹,这位才突破的年轻弟子兴致盎然的欣赏着上方的猴戏。 看着那些个在外面强大无比的陆地神仙无力的轰击着山峦上空的大阵,却无一丝成效。 年轻的弟子在这一刻深深为自己能成为天机楼的弟子而骄傲。 就这? 望着上空用拳头捶击大阵的漠北可汗,这名弟子还不忘同自己的师妹调侃两句。 “娉儿,你看,师兄平日里跟你说的野蛮人就长这样。” 第138章 罪状 正当师兄妹笑着玩乐之时,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 视线之中,一道刀光闪过,滚烫的鲜血将年轻师兄的脸染红,好似西红柿炸开那般,刺目而又狼狈。 仍未缓过神来的年轻师兄愣愣的抱着自己怀中的无头尸体,嘴角本能的抿了抿。 腥甜的气味在他口中绽放。 许久,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 紧随其后的就是那裹挟着无穷怒意的怒吼。 刀光闪过,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倒在了一起。 小的倒在大的怀中,鲜血染湿了下方的土壤。 …… 天机楼前方,刚刚将楼体防御大阵升起的东方明月转过头就看到了这血淋淋的一幕,看到了那抓着自己小跟班脑袋的壮汉。 燎原般的怒火涌上心头,整个人再无一丝一毫的理智,当即就想冲出大阵,去为那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的小孩报仇。 肩头猛地一沉,云天青死死的按着东方明月的肩膀,留下了五道通红的指印。 流转的道韵自云天青周身散发,平息着东方明月心中的怒火。 盯着东方明月充血的双眼,云天青极其认真的摇了摇头。 “丫头,你不能去,大阵还要你来主持,上千名名弟子的生命此刻全都系在你身上。 作为天机楼的楼主,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毫无价值的死。” 通红的双眼紧紧瞪着按着自己的云天青,这一刻,东方明月脑中一片空白。 仅剩的想法就是摘了漠北可汗的脑袋,将其砍得粉碎,以宣泄自己此刻的愤怒。 直到流转的道韵进入她的脑中,充血的大脑才低垂了下去,默然无言,泪水缓缓顺着眼角滴落,拳头紧紧攥在一起,青筋暴起。 天机楼楼体结界之外。 在令老二那愤怒无比的声音响起之后,苍穹之上,三道截然不同的能量裹挟着凛冽的杀意从不同的方向呼啸而至。 顾不上去看被屠戮的弟子,只一瞬,令老二就做出了此刻最为正确的选择。 抬手甩出三个木雕,一塔,一剑,一刀。 下一瞬,玄妙的能量在木雕之上流转,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木雕在空中迎风而涨,一刀一剑纷纷扩大到了四十米之长,小塔更是扩大到了八十米之高。 悠扬的道韵流转,空中的木雕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三个由陨铁铸就的法器雏形,挡在了三道能量前方。 一步跨出,令老二的身影已踏入护楼大阵,目光冰冷的扫过苍穹之上的四道身影。 “轰!!!” 耀眼的雷光直击高塔,发出阵阵轰鸣。 空气急剧升温,一点一点变得扭曲,荡起阵阵无规则的波纹。 冻结一切的寒气同长剑挥出的剑光相撞。 波纹状的冲击波以碰撞的中心为起点,向山峦四周扩散,所过之处,花草凋谢,古树冻结。 青色的莲花同那四十米长的大刀在高空激荡。 一道道裂痕在大地之上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滚滚烟尘自战场的中心升腾而起,遮蔽了天日,遮蔽了世间的一切,也为大阵之内的人埋下了深深的阴霾。 宗门广场之上,壮汉嘴角带着嗜血的笑容。 收起了长刀,换上了拳头,享受着这场肆无忌惮的屠戮。 相较于屠杀那些普通的百姓,将这些天机楼的高徒,大余的天才虐杀至死似乎更让这位屠夫热血沸腾。 …… 烟尘散去,五道身影立于大阵前方,身后是那几十具支离破碎的残躯。 道人和僧人眼中虽是露出了些许怜悯,却并未阻止屠夫的杀戮。 大阵之内,三位天机楼的长老目光冰冷,似是已经为大阵之外的人下达了死刑。 中年的师长看着死去的徒弟,孩子,目眦欲裂,瞳孔之中尽是愤怒与泪水。 年轻的弟子们站在东方明月身后,浑身颤抖,怒火交织,倘若不是被师长拦下,他们现在就想冲出去将仇人撕碎,为自己的师兄弟们报仇。 一时之间,所谓正邪,何其可笑。 而这一幕也看的三玄心头一颤,默念佛经,压下脑中升腾起的想法。 不会错的,只要覆灭了天机楼,摧毁了天书,未来一定会变得更好…… 终是性情相对耿直些的令老二率先怒骂。 作为一名活了上百年的陆地神仙,他可以平淡的接受天底下的势力联合起来共同攻打天机楼,也可以接受他们不择手段的计谋。 但他无法接受三玄这个由天机楼培养起来,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在这最重要的时候给了天机楼最为致命的一击。 天机楼的大阵是一个整体,外宗的大阵破了,护楼的内宗大阵也维持不了多久。 没了大阵,只有三名陆地神仙的自己这一方将无力阻止空出手来的二人对弟子的屠戮。 而发生的这一切都让令老二气的想手撕了阵外的和尚。 “你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当初老子就该让大哥杀了你!狗娘养的东西…… 老子当初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对于令老二愈发愤怒粗鄙的话语,三玄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反倒是一直寡言少语的魏忠离手中亮起了寒芒,狠狠一击打在了护楼大阵之上。 “陛下有旨,天机楼妄自操控世间命运,视苍生为玩物。 今日得佛门圣僧三玄大师,道门天师张真人,蓬莱仙人云渺真人,漠北可汗相助。 共剿天机楼,还世间太平。 罪楼罪状有十: 其一:擅自干涉朝代更替,肆意掀起战争。 其二:随意编制罪名,谋害无数文道中人。 其三:横征暴施,贪得无厌搜刮世间钱粮。 其四:擅自推行铺设邸报,捏造谣言,妖言惑众。 …… 其十:罔顾皇恩,不思廉耻,私藏悍匪,协助悍匪攻入京城,肆虐苍生。 暴行无数,天下皆知,人神公愤! 今日,天下共剿之! 护龙卫何在? 全军听令,破阵!” …… 伴随着老太监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响,天机楼领地外围,无数早已准备好的护龙卫从一个个民房之中鱼贯涌出,推着一门门大炮出现在了群山之中。 第139章 楼陨(一) 古朴的大炮之上,无数符文亮起,一块块珍稀无比的灵石被塞入炮体之中。 令旗挥动,号角吹响。 漆黑的弹丸划破苍穹,直击大阵。 下一刻,雷霆轰鸣,群山颤动。 刺耳的轰鸣在耳畔肆虐,上千发以灵石为动力的炮弹轰击在霞光掩映的大阵之上。 涤荡四方,打的大阵摇摇欲坠。 这大余昔日用于推翻旧朝,定鼎中原的武器在各大势力的帮助下,再次绽放出了它原本的光辉。 三百多前,时任天命之子大余太祖君相澜被当时的天机楼楼主选中。 授以图纸,材料,制作了数门以灵石驱动的荒炮,打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份基业。 荒炮一响,大地荒芜。 凭借此物,大余太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在征战天下的过程中,其麾下势力前后仿制了数百门荒炮,虽不及最初几门那般质地精良,却也远远超出了当时各路反王所能承受的极限。 最终大余太祖在荒炮的帮助下夺取了天下。 在定鼎天下后,忌惮此物破坏力之大,大余太祖将荒炮封存,藏于国库。 直到三百多年后的今日。 这一三百多年前横扫八方,平定乱世的大杀器将炮火对向了它们的缔造者。 单独某一门荒炮在天机楼眼中根本毫无意义,对大阵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但当数千门荒炮同时轰鸣,本就残缺的大阵却不复先前那般坚固。 一团团火花在大阵上空升起,数之不尽的炮弹轰击在光幕之上。 庞大的大阵在这一刻成为了炮火最好的靶子。 无需瞄准,无需准备。 需要做的只是投入灵石,激活法阵,发射即可。 铭刻着不同阵法的荒炮肆意轰鸣。 苍穹之上,上千道闪烁着不同能量的黑影呼啸而至,轰击在大阵上方。 雷霆,火焰,寒冰,流水,锐金,毒气…… 截然不同的能量在光幕之上炸开,荡起剧烈的波纹。 以大阵为中心,数座山头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崩塌一般。 滚滚硝烟在山峦之中升起,将天穹染黑,将大地遮掩。 …… 晃动的大阵之内,东方明月脸上的神色愈发阴沉。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年轻的小姑娘顾不上愤怒,也顾不上悲伤,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指挥之中。 在她的操纵之下,数之不尽的灵石被从那高达千米的天机楼内取出。 一块块灵石不计消耗的被投入大阵的中枢,维持着这摇摇欲坠的大阵。 一张画着古朴高楼的古老画卷被她取出,扔至上空,接管了大阵的控制权。 庞大的力量从画卷之中散发而出,不断加固着阵法。 让抖动的光幕再次稳定了下来。 看似好转的局面却没能让东方明月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放松。 森冷的目光扫过大阵之外的六人。 在这一刻,年轻的东方明月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印在了脑中。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她知道如果还有未来的话,她一定会亲手将这六人碎尸万段。 想起魏忠离提及的私藏悍匪,小姑娘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那坏人会来吗? 东方明月没有答案。 在东方明月的内心深处,她期待着君临能如同以往那般出现在她的身旁,让她闭上眼睛,不要害怕。 但东方明月同样清楚的知道,那曾经在她眼中高大无比的坏人真的只是一个坏人,为利益而来,为利益而去,一次又一次。 最开始的相识与保护是拿令牌所换,是因为君婉需要天机楼的庇护。 对自己所有的温柔大概也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装出来的表象。 长大了的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君临对她的每一份好都是想要从她这换取更多的利益。 但她从不揭穿这一点,依旧热情的去给君临写信, 去诉说自己的生活,去安慰君临,让君临不至于彻底毁于那段糟糕的经历。 甚至于,为了君临道途的顺利,她千求万求,从天玄道人那里求来了天机楼数千年积攒的全部星辰灵髓。 更甚者,她知道君临喜欢的是小时的自己那天真无邪的样子,是以,她在君临面前也表现出一副可爱的模样。 上次分别之时,她清楚的知道君临话语中的敷衍,但她依旧放走了君临,任由他离去。 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君临是一个杀手,是她口中的坏人,是一个不择手段之徒。 但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总会想起曾经那段经历,想起那个背着自己,浴血厮杀的少年。 或许是因为想要报答他救过自己的恩情,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东方明月不想去深思,也不想从君临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 是以,无论是在信中,还是在见面的短暂时间里,她都什么都没提,提的永远都只是和君临相关的事情。 甚至于因为君临不守信用,久久不来再次见她,她还做了君临的小人,时不时的暴揍一番,好似揍的是真人一样。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君临那张讨厌而又欠揍的脸却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来了该多好啊。 猛地甩了甩脑袋,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头脑再次清醒的东方明月将一切甩出脑外。 那坏人来了也没用,不成陆地神仙,不过是来送死的罢了。 就算成了陆地神仙,一个新生的陆地神仙也改变不了现状。 与其让那坏人来送死,倒不如让他提着他那喜爱的大金桶逃去海外。 好歹能活下去。 …… 小明月!你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还没到最后一步,绝对不能认输! 目光环视四周,望着身后不停投放灵石的天机楼弟子,望着天穹上空那不断轰击在光幕之上的各色能量。 东方明月的小手捏紧了自己身上那条淡蓝色的广袖流仙裙。 许久许久,摇摆不定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 扫过阵外的六名陆地神仙,扫过身后的三名长辈,手紧紧的攥起,抓破了衣裙,也抓破了小姑娘最后一丝侥幸。 至始至终,东方明月都清楚知道,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分散的力量。 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是这些还未动手的陆地神仙。 第140章 楼陨(二) 作为天机楼的楼主,作为几位长老最喜爱的小辈,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这些长老们的强大,也清楚的知道他们各自的底蕴。 但阵外的六人她同样有所耳闻。 尤其是那叛徒三玄,和那静立不动的天师。 东方明月清楚的记得,在水镜湖湖畔谈及天下势力之时,天玄道人的话语。 “倘若说这天地间的陆地神仙,不算老夫的话,第一应该就是你三玄师伯了。 三玄得佛门真传,又习得天机楼的绝学,一身实力不在楼内任何一位长老之下,倘若动用佛门至宝,实力更在你穆师祖之上。 至于第二,天师府的天师可以算一个,其自身实力虽不似三玄那般稳固,但道门底蕴深厚,阴阳图冠绝一方,携阴阳图,其实力应和三玄在伯仲之间。 还有你赤霄师祖,实力亦不在此二人之下,只是赤霄她为人过于狂傲,容易被人算计,不如此二人心思诡桀。 最后便是你师父,倘若你师父他可以突破的话,倒是有机会超过他们三人,只是,你师父的突破遥遥无期。” …… 想到这,小姑娘皱着的一张脸变得愈发难看。 此刻,师公不在,赤霄师祖也不在,师父也不在,两个实力更在穆师祖之上的敌人,又该如何去应对。 且敌人明显有备而来,自己这一方陷入了被动。 加之身后这无数弟子,倘若大阵一破,都可能成为三位长老的拖累。 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这大阵又还能坚持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在东方明月脑中浮现,各种想法升起,又接二连三的被她自己否决。 平日里最喜爱的裙子早在不经意间被抓的破烂不堪,裙角之上满是被她烦躁之下撕碎的薄纱。 紧皱的小脸涨的通红,灼热的大脑始终无法做出清晰的思考,让此刻的东方明月思绪愈发混乱。 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出。 这一君临教给自己的方法并没起到效果,但多少能有些许安慰, 近乎癫狂的东方明月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地上,支离的血珠顺着她那白净的小手缓缓流下。 在身后几名弟子诧异的目光中,被疼痛惊醒的东方明月猛地恢复了清明。 目光转冷,脚步轻移。 压住了内心的焦急,清冷的声音在天机楼前的广场上响起。 “碧竹,你带上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弟子撤入天机楼内,天机楼本身虽不具备作战能力,却是天地间少有的至宝,有不弱的防御能力,我会全力掩护你们离开天机楼。 倘若今日,我等遭遇不测,你们便是天机楼未来的希望,待师公归来,再为我等报仇。” “幽月,你负责剩下的弟子,全力维持大阵运转,为碧竹他们拖延时间,务必保证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令师祖,云长老,我操控楼体逃离之时,亦是大阵崩溃之时。 我希望你们能全力出手,挡住可能冲向楼体的攻击,务必保证天机楼的火种能够延续下去。” “穆师祖,我需要你去一趟云山天阁,取出天书,我要做最后一搏。” 接二连三的命令有条不紊的被东方明月吩咐下去,井然有序。 虽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东方明月的神色却是愈发的冷静沉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微风拂过,吹动了她身上的长裙,英姿飒爽。 年轻的楼主有了自己的决断,但长辈同样有长辈的看法。 只是,他们并没有去质疑东方明月的权威,也没有打断的话语。 待所有弟子都去执行起了自己的任务后,令二爷才将手搭在了东方明月的脑袋上,轻轻抚摸。 声音苍老而又慈祥。 “小明月,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走才是,往北去找你师公,你还年轻,带上其他弟子一起走。 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必要和我们这些老古董一起守在这即将沉没的大船之上。” 微微撇过头,小姑娘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声音平静却又极具说服力。 “二爷爷,走不掉的,只是那些年轻弟子还有走的希望。 倘若我也跟上去,若是带上更多的人,外面那些肮脏的小人绝对不会放我们离开。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们最重要的目标应该就是我和你们三位长老。 换做是我,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些能够造成极大破坏的危险分子逃出去。 至于那些弟子,再有潜力,也只是潜力,现在对外面的这些垃圾而言构不成威胁。 不会成为他们的主要目标,所以,只有他们有逃掉的可能。 况且,你们有同天机楼共存亡的决心,我也有。 明月我从小就在天机楼长大,这里是我的家。 如果有谁要破坏这里的一切,那唯有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像条狗一样四处逃窜? 我东方明月绝不允许。 这是天机楼屹立千年的尊严,亦是我东方明月的尊严,作为天机楼的楼主,我势必要与天机楼共存亡。” 令二爷苍老的目光一刻也不从东方明月身上离开,在说出上面一段话时,小姑娘的腿一直在颤抖,纤细的手更是青筋暴起。 如果眼前这孩子在大上些许,如此这般,他必然什么都不会去说,这是天下第一大势力掌权者该有的担当,但没有如果。 无数的荣耀加身,让所有人都忘了,这只是一个和撤入天机楼内的弟子们差不多大的孩子。 是一个几年前还会哭哭闹闹的少女。 曾经会因为一点小事哭泣的小女孩,在今日,在纷飞的战火之中,在生死存亡之际,说出了这无数大势力掌权者都无法说出的话。 做出了比无数年长之人更为果断的决定。 哪怕她的手在抖动,她的腿也在抖动,哪怕她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慌。 哪怕这个决定未必是最为正确的决定。 但在这一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当选择做出来的那一刻,眼前这孩子就配得上她自己的身份。 天机楼最后一代楼主。 这是天机楼的悲哀,亦是天机楼的荣耀。 第141章 楼陨(三) 目光直视着久久不言的令二爷,东方明月嘴角突然勾了起来,声音都好似轻快了不少。 “二爷爷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明月我刚刚不够帅吗?” 动作温和的理顺了小姑娘凌乱的长发,一时之间,令二爷心中颇为感慨。 曾经在湖畔追着蝴蝶跑的小豆丁到底是长大了,明明自己都紧张成了这样,还能不忘安慰自己。 一时之间,一种别样的欣慰在令二爷心中升起。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就随她去吧。 “够帅,非常帅!” …… 申时。 大阵之外,大佛横卧,阴阳蔽日,坚冰凌空…… 五道积蓄已久的力量高悬于苍穹之上,蓄势待发。 更有文人打扮的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立于一旁,随时准备插手。 恐怖至极的威压横亘在天地之间。 积蓄了数个时辰的能量高悬于苍穹之上,威压着世间的一切。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在这一刻,世间的一切都好似化作了静止。 焦灼的气息在颤动的空气中弥漫。 天地在轰鸣,大地在颤抖。 恐怖的威势压得大阵摇摇欲坠,忽明忽灭。 大阵下方,接过太上长老穆青云递过来的天书,东方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想起穆青云同她提及的天书效用,小姑娘脑中最后闪过的是那张让她讨厌无比的面孔。 在心中期待了半日,小姑娘却始终没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虽然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抱有任何期望,但那满心的期待依旧在东方明月脑中沉浮。 或许会有奇迹呢? 或许那坏人会像几年前一般,出现在自己身前,将一切问题都解决。 但或许终归只是或许,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直到大日西斜,大阵将破,这最后的期待才彻底化作最深沉的绝望。 果然,那坏人到底没来,该死的君临,该死!坏人什么的都该去死才对! 长长的叹了口气。 东方明月其实心里清楚,君临不会来,她认识的君临其实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现实中的君临也不是她记忆里那般无所不能,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澜江的战斗早已将这些清晰的展现,但没有任何理由,东方明月就是想骂人,往死里骂。 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委屈,却无处发泄。 最后在心中将君临痛骂一顿,将君临从上到下问候了个遍后,东方明月才彻底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情绪。 微微有些泛红的瞳孔看向了手中的天书。 “也好,反正都要死了,情感什么的要了也没用,不若拿命去换一个,最少不亏! 就算是血溅三尺,也要捅这些垃圾几个窟窿才是!” 抓着天书的手微微颤抖,意识沉入天书之中。 作为这一代的天命之子兼天机楼楼主,满足了天书全部使用条件的东方明月天然就是天书最好的载体。 灵动的双目一点点变得冰冷,瞳孔中的漆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刺目的银白。 至高至上的气息自东方明月体内散出。 这一天机楼用数千年缔造,最终由天玄道人完善的至宝彰显出了它那所向披靡的力量。 一股道韵以东方明月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一头乌黑的秀发在下一瞬化作银白。 漂浮在空中,天地符文在东方明月身侧浮现,改造着她的身体,身上的气息每一刻都在攀升。 对天地自然的理解也在飞速跃迁。 生命的本质在高速进化。 但,战斗从来都不只是某一方单方面的事。 在天书出现的那一刻,苍穹之上的五人目光同时看向了天书。 目视着东方明月融合天书,目视着一切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 待进化开始之际。 磅礴的能量自苍穹坠下。 “诸君,天书交融,进程开启,不再不可摧毁,就是现在,破阵,毁天书!” 高空之上,五团不同属性的能量凝成了实质,以光球的形式悬于高空。 下一瞬,光球飞速坠落,目标直指下方的东方明月。 在光球坠落的那一刹那,天地之间,一声颤鸣响起。 嗡嗡嗡!!! 空间扭曲,天地颤动。 光球下方,山川草木,湖泊巨石在瞬息被无穷无尽的能量分解。 蛛网状的裂痕在大地之上高速形成。 “轰!!!” 大音希声。 光球同大阵碰撞的瞬间。 七彩的光幕瞬间崩灭。 耀眼的光芒照耀天地,巨大的蘑菇云直冲天际。 强烈的冲击波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古木青石粉末一般崩解,消失在天地之间。 这一瞬,天地四方,处处都被耀眼的光芒填满。 大地恍若巨蛇一般晃动,泛起阵阵波纹,一道道巨大的裂痕出现在群山之中,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在碰撞的瞬息,同样早已准备多时的三位长老已然挡在了东方明月和那数百名弟子身前。 但防守终是难于进攻,消耗巨大,且难以顾及全局。 逸散的余波仍在瞬息将数百名弟子掀翻,撞在了后方的高楼之上。 鲜血从这些弟子嘴角溢出。 顾不上其他,在光芒闪耀天地的那一刹那,东方明月手中已经掐上了法诀。 身后的千丈高楼拔地而起,地动山摇。 下一瞬,天机楼的主体直冲天际。 化作一道流星,朝着北方冲去。 苍穹之上的五道身影看都不看逃窜的楼体,横卧山林的大佛一掌拍下,目标直指东方明月。 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阴阳二气在空中流淌,衔尾相接,破灭万物的气息自上空的图录逸散。 数万坚冰凝成的冰锥横空,目标直指下方那道渺小的身影。 青莲横贯苍穹,凛冽的杀机在无穷生机之中绽放。 喷涌而出的气血在空中凝成实质,无边煞气与气血化作一巨大的拳头虚影,狠狠轰下。 同一时间,一楼状木雕飞速升起,在空中化作一足有百丈的巨楼,挡在了东方明月身前。 金色小塔横空立于巨楼之上,金色的能量流转,形成一金色的光幕。 一张棋盘被穆青云抛出,棋盘瞬息扩至千丈有余,将几人圈入其中,黑白二色的奕子上下沉浮。 黑白道韵流转,进一步加固了空中的巨楼,千百个门户瞬息生成,阻挡在巨楼四周。 …… 第142章 楼陨(四) “轰!!!” 又是一声剧烈的轰鸣,门户破碎,高楼颤抖,小塔晃动不停。 未等烟尘消散,北方的苍穹之上一声轰鸣传出。 一道全身血红的魔佛虚影横亘于天穹之上,遮天的魔掌狠狠拍下。 “轰!!!” 棋盘正中,东方明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双目充血,脸色苍白。 进化的进程被强行打破,整个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悬于其身前的天书不断抖动,结束了能量的灌注。 高空之中,在那早已准备多时的遮天魔掌拍下的那一瞬,千丈的高楼自苍穹上方直坠大地,变得支离破碎。 不朽的高楼坠入人间,高高在上的权威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三玄!!!” 近乎癫狂的怒吼在天地之间响起,愤怒到了极致的令二爷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腰间上百个木雕同时横空。 刀,枪,剑,戟,弓,虎,雕,熊,蛇,龙…… 上百个木雕迎风暴涨,扩大至百米之巨。 带着凛冽的杀气,积聚了令二爷全部的灵力,直指苍穹上空那浑身散发着邪气的和尚。 一身灵力同样消耗殆尽的三玄平静的看着自己昔日的兄弟,看着这舍弃了全部防御的一击。 一颗金色的舍利子从他那月白的僧袍飘出。 金光璀璨,大佛现世。 苍穹之上,有金色佛国的虚影升起,有庄严肃穆的诵经声在虚空之中回荡。 空气极剧压缩,发出刺耳的爆鸣。 下一瞬,佛国崩塌,虚影碎裂。 令二爷舍命的一击崩碎了佛门的至宝,却没能杀掉那卑劣的背叛者。 苍穹之上,画面静止。 令二爷手中的长剑贯穿了三玄挡在身前的手掌,止步不前。 一粗壮的拳头贯穿了令二爷的心脏,冷血的蛮人脸上尽是狰狞的笑容。 背叛的哀歌在天地之间奏响,奏响昔日兄弟间最后的绝唱。 极致的愤怒之下,舍弃了全部防御的一击,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却给了肮脏的敌人可乘之机。 下方,想去救人的穆青云和云天青目眦欲裂的看着挡在前方的阴阳图。 苍穹之上,嗜血的蛮人收回了拳头。 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在令二爷的心室之上。 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变暗,七彩的世界一点点消失,视线中的一切都失去了本该有的颜色。 最后的最后,这个往日里潇潇洒洒的老头看到的是前方那低着头的僧人。 小老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了前方,扑向了那背弃了诺言,背弃了一切的叛徒。 无力的手又抓又挠,却是徒劳无获。 …… 苍穹之上,三玄一动不动,任由迷离之际的令天明用那无力的双手发泄着最后的愤怒。 想要上前的漠北可汗也被其拦住。 许久,苍老的身影跌落大地,徒留一迷茫的僧人立于空中,月白的僧袍之上满是刺目的血手印。 大地之上,无数被最开始的冲击击倒在地的天机楼弟子开始向四周逃窜。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发号施令,这些精挑细选选出的精英也能立刻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但,早已等待多时的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踏步上前,折扇轻摇,刀光闪过,鲜血横流。 新晋的陆地神仙一边收割着天机楼弟子们的生命,一边在嘴中念叨。 这一刀是为了六十年你们对本君的侮辱。 这一刀是为了死在天机楼的云副指挥使。 …… 这一刀是为了死在雍州的四千七百三十二名护龙卫。 这一刀是为了护龙卫所有人的尊严与人格。 …… 这一日,鲜血染红了这在世间屹立了近万年的璀璨圣地,染红了这人族最初的荣耀,打碎了世间最后的秩序,也打碎了千百年来天机楼施加在无数势力身上的枷锁。 愈发黯淡的棋盘之中,东方明月强忍着浑身的剧痛,从地面之上坐起。 嗡嗡的颤鸣在她脑中回荡。 身上到处都是支离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淡蓝色的衣裙。 空洞的目光环视四周,入眼,处处都是哀嚎的哭声,处处都是溅起的鲜血。 往日的祥和消失不再,那些平日里会逗弄自己的师兄师姐全都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息。 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跟班们也因自己预测的错误,从万米高空摔落大地。 那自己最喜欢的令二爷也死在了自己眼前。 这一刻,年轻的小姑娘彻底的崩溃了。 她想要哭,却又哭出来。 她想要报仇,却又无能为力。 颤抖的手伸到脑后,传来的只有那湿漉漉的触感。 收回手,看到的只有那刺目的猩红。 这一刻,喧嚣的战场好似变得寂静无声,天地间的一切都好似没了意义,硕大的天地之中好似只剩她自己,只剩一个软弱无力的女孩。 “丫头!丫头!楼主!” 肩头传来剧烈的摇晃,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小姑娘抬起了头。 入眼,是穆青云那焦急的面孔。 “拿起天书,我带你撤去云山天阁,那里还有历代先祖留下来的阵法,快点!”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太上长老,东方明月好似听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但手还是本能的伸向了空中的天书。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天书没有响应她的呼唤。 璀璨的金光在天书之上绽放,书页之上,一个个金色的文字亮起。 下一瞬,在天道的操纵之下,天书撕裂了空间,消失在了小姑娘的面前。 抬起的手悬在空中,本就迷茫的双眼变得更加困惑。 东方明月那满是尘埃与伤口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直到她缓过神来,瘫倒在地。 在穆青云惊愕的视线之中,小姑娘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全死了,全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眼中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在这最后一刻,东方明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 先后跌倒了三次,又站了起来,步履从踉跄变得坚定。 一步一步走出了阵法,朝着楚修文踏去。 看着双目无神的东方明月,穆青云本想阻拦,但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场景后,又放下了抬起的手。 天机楼的楼主就算是要死,也得站着死。 …… 酉时,夕阳西下,大地一片血红。 在随手砍死了三名冲上前来的天机楼弟子之后,楚修文的目光投向了朝自己走来的东方明月。 这一代的天机楼楼主。 楚修文是认识她的,更知道这个眼神空洞的女孩参与了京城的叛乱,为那蔑视皇权的逆贼提供了不少帮助。 更知道就是眼前这女孩开创了所谓的邸报,想要绝大余的根基。 亦知道,这个女孩就是此行最大的目标之一,是陛下点名要将脑袋带回去的叛匪。 望着跌倒又站起来的东方明月,望着她一点一点坚定的眼神。 楚修文在心中默默抬高了对她的评价。 但逆贼就是逆贼,全部该死,遑论这心机狡诈的头号逆贼。 下一瞬,手中的长刀提起。 未等他有所动作。 天穹之上,夕阳彻底落下。 群星乍现,璀璨的星光在穹顶之上凝成一线。 耀眼的星芒在高空汇聚,群星的光辉照亮了世间。 星光洒落,一柄由星光凝成的百米巨剑轰然坠落。 绚烂的星光下是那刺骨的森寒。 巨剑坠落,天地轰鸣。 金色的小龙在楚修文身前升起,却没能挡住这璀璨的剑芒。 下一瞬,身穿金袍的楚修文倒飞而出,撞击在远处的山峦之上。 星光散去,一袭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姑娘身前。 自突破之后,就一刻也不曾停歇的君临张了张口,想要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的这么晚,自己又准备了些什么。 但当他看到小姑娘那空洞的眼神,看到她那满身的伤痕,看到天机楼内的惨状之后,辩解的话语又全部缩了回去。 哪怕他真的是因为为了能破这几乎必死的局面才来晚的。 但晚了就是晚了。 在这一刻,解释只是最无用的事,小姑娘需要的也不是这些。 在君临出现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上东方明月心头,下一刻,泪水喷涌而出。 黑衣的身影默默的蹲下了身子。 “小哭包,眼睛闭上,手抓紧,我带你杀出去。” 第143章 澜江怒嚎 等了许久,君临身后也没传来半点动静。 扭过头,小姑娘依旧在默默的啜泣,眼神之中有惊喜有悲伤,还有许多君临道不明的情绪。 长叹了一口气,君临动作温和的将人背在了背上,以最温和的灵力包裹,修复着东方明月体内的伤势。 而这一切的动作,东方明月都没有反应,只是不停的擦着眼泪,一声不吭,任由君临施为。 背着小姑娘,君临一步踏出,出现在了天机楼的两位长老身旁。 “两位前辈,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杀出一条生路。” 看着突变的局势,云天青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君临。 既惊异于明明他昨夜见君临时他还不是陆地神仙,这才过去多久,此人竟已突破,且气息浑然一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稳。 也惊异于君临怎会做出如此不智的行为,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孤身闯入了这泥潭之中。 “你突破了?只是就算你突破了,实力也不会有多大提升,算上我们两人也只有三名陆地神仙,又如何是那六人的对手? 那邪僧和那道人的实力都极强,远非你这般初入陆地神仙之人能够抗衡。 更何况他们早就封锁了四周,你进来同送死何异?” 话音落下的一瞬,君临明显感觉到抓在自己身上的手紧了紧。 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稍稍安抚了一番。 君临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云天青的问题。 “是七个。还有一个躲在暗地里的皇室老古董。” 惊讶的云天青顺着君临的目光望去,一白发苍苍的龙袍老者从密林之中走出。 看向君临的眼神中有一丝丝欣赏,似是对他在这混乱之中还能发现自己感到惊讶。 一步跨出,老者的身影出现在了五人的身旁。 另一边,楚修文也恢复了伤势,跟在了老者的身后。 一连串的变故让本就不觉得有胜算的云天青变得更加绝望,许久无言。 反倒是对面的老者兴致盎然的开口。 “你也姓君,虽是改姓,但也算是我君氏中人,如此年纪,如此境界,倘若你愿立下天道誓言,效忠我皇室,老朽可做主放你一条生路,封你为王。” “棺材里爬出来的垃圾,安敢在此犬吠?” “年轻人,心高气傲是好事,但狂过头了可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莫说你们只有三人,便是天机楼的几位长老都在,也没资格跟老夫我谈条件。 哪怕是那天玄道人,在老夫面前也只是后辈。 你有什么资格同老夫叫嚣。” “死人就该死的彻底些,旧时代的残党就该泯灭在岁月之中。 大余太祖?苟且偷生的废物罢了,倘若天玄道人在此,你敢说半个不字吗? 不过是些偷鸡摸狗之辈。” 一连串信息量爆炸的对话,让在场的数人纷纷大吃一惊,除了皇室二人和三玄,纷纷定睛看向这名老者。 气运交汇之下,大余的气运金龙在其身后闪耀,赫然是昔日的大余太祖。 四百多年前的人物不知道用何种方式苟活到了现在。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这位自坟墓里爬出的老者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君临。 “你在拖延时间!这声音……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嘴角咧出了一丝笑容。 君临的双目化作一片冰蓝,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天地间愈发清晰的声音在山峦之间回荡。 “不可能?笑话” “轰隆!轰隆!轰隆!” 天地之间,有轰鸣之声从天际响起。 从最开始的模糊不清,到剧烈的轰鸣在耳畔炸响。 昏暗的夜空之下,处处都是纷飞的战火,斑驳的大地被零星的火光照亮。 倒塌的阁楼,燃烧的建筑,龟裂的大地,倾倒的古树…… 燃烧的建筑前,黑衣的身影右手高举,目光冰冷而又锐利。 下一瞬,抬起的手用力握下。 “听到了吗?是澜江怒嚎的声音!” 下一瞬,一道水幕冲天而起,接替了原先的棋盘,将天地分隔。 雷霆般的轰鸣在天地之间回荡,生生不息。 群山边缘,一条银色的白线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由远及近,瞬息而至。 脚下的大地在白线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晃动不息。 而随着白线由远及近,轰鸣之声传遍天地。 大地也晃动的愈发剧烈。 随着白线一点点靠近,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滔天的巨浪以不可阻挡之势冲进群山之中。 视线范围之内,尽是那滔天的巨浪。 近百米高的浪潮瞬息撕毁了沿途的一切。 古树被连根拔起,巨石被洪水裹挟,偶有虎豹在巨浪之中挣扎,又瞬息被轰鸣的流水所吞噬。 奔涌的江水由南向北,横跨百里,最终冲进了这群山之中。 自然的伟力在这一刻尽情碰撞。 这地处雍州的古朴山峦同万里澜江这两个相隔数百里的自然造物,在这一刻奇迹一般的交汇。 转瞬之间,浑浊的江水呼啸而至,裹挟着数之不尽的泥沙,冲入山谷,冲入所有的地势低洼之处。 强大的动能将些许松动的山丘拦腰截断,将大余太祖那颗高傲的心彻底击碎,将楚修文几十年的心血彻底摧毁。 在巨浪冲进山峦的那一刻,群山之中,惊骇与惶恐充斥在了所有护龙卫的瞳孔之中,更有无数人看着那汹涌的洪水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慌乱之下,他们本能地朝着地势高的地方疯狂逃窜。 但滔天的巨浪并没有给足他们逃生的机会。 在君临有意识的操控之下,巨浪的速度较之寻常山洪还要快上几分。 浪潮在群山之间翻涌,溅起斑驳的水花。 夜色之下,滚滚洪流顷刻而至。 天地间的轰鸣盖过了世间的一切,心脏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在疯狂跳动,在这一刻,这些护龙卫的潜能被发挥到了极限。 在这群山之间跑出了同平地一般的速度,可谓是将吃奶的劲都用了出来。 在这超乎想象的天灾之下。 他们只恨自己没能多长两条腿,只恨自己为什么没在地势高的地方驻守。 第144章 掀桌 但在这近乎毁天灭地的天灾之下,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一股股洪流在山峦之间激荡,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护龙卫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汹涌的洪水从身后吞噬,随着洪流一起坠落山涧。 浪潮翻涌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 所过之处,瞬息化作一片泽国。 在这自然的伟力面前,能令小儿啼哭的护龙卫同蝼蚁无异。 浪涛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滚滚澜江所吞噬。 没有什么殊死抵抗,没有什么宁死不屈,亦没有什么精彩的表现。 大多藏于山脚的护龙卫在浪潮盖过的瞬间便被这怒嚎的江水夺取了生命。 代表着大余底蕴的上千门荒炮也在瞬息被江水冲毁。 唯有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在浪潮冲刷过来的瞬间,逃到了山顶,躲过了这一劫。 主峰的废墟前,楚修文目眦欲裂的看着自己手下的数万精锐在顷刻之间被洪流吞噬,十不存一。 在白线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想要上前去阻止,但却被一旁阴沉着一张脸的大余太祖拉了回来。 “挡不住的,别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浪费灵力。” 冷着脸看着突变的局势,四名朝廷之外陆地神仙都没有妄动。 哪怕心中的惊骇早已突破天际,他们脸上却仍没有太多的神情变化。 一边看着山峦化作万里泽国,一边积蓄着力量,时刻提防着那站在水幕后的身影。 …… 一片汪洋之中,一道透明的水幕冲天而起,接天连地。 苍穹之上,星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翻滚的浓云,是那怒嚎的阴风,是那电闪雷鸣。 暴雨在下一刻降临,倾盆的暴雨自苍穹上空倾泻而下,将天地彻底连成一片,化作独属于水的世界。 战火留下的火光早已在洪流席卷的那一刻被彻底熄灭。 遮天的雨幕之下,一切硝烟都被暴雨掩埋。 火焰被雨水浇灭,残垣断壁被流水冲刷。 万顷泽国出现在了这群山之中。 千米的悬崖之上,流水连成一线,自山顶滑落,直击山涧。 银河自山顶坠下,砸落在下方的汪洋之中,溅起阵阵浪花。 本该寂静的山林内处处都是流水轰鸣的声响。 水幕之下,瀑布前方。 黑衣的身影踩在浪花之上,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好似神灵降世,又好似那无上的王者在视察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孤高而又冷漠。 只是背后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到让君临没法再继续装作没感觉到。 君临身后,一直默默啜泣的东方明月愣愣的看着下方的汪洋,看着那一座座凸起的山峰,看着前方接连天地的水幕。 望着这不可能发生的一幕,东方明月抓在君临身后的手在不知不觉中越发用力。 想到了某种可能,小姑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最终又缩了回去。 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只能沙哑的呜咽。 她又想笑,但却也笑不出来,发出的依旧是那呜咽的声音。 沙哑而又难听,显得自己好似在埋怨着什么一般。 没去看身后小姑娘的表情,也没去编造什么谎言。 望着下方的汪洋,君临的语气温和而又轻佻,好似浑不在意一般。 “小哭包,如你所见,我把澜江搬来了。” “嗯” 极轻极轻的鼻音在身后响起,声音很小,带着哭腔,被流水的轰鸣声所掩盖,细若蚊蝇。 但君临还是清晰的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 君临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怎样,但顺着心中的本能,他表现出了平静而又轻佻的模样。 “虽然我自己不这么认为,但你总是说我是天下第一的大恶人。 不得不说,这名头听着还挺厉害的,比那什么天下第一刺客听着要厉害多了! 我这人懒,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喜欢这些装逼的名号。 毕竟帅什么的是一辈子的事。 但我又仔细一想,这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总得做些配的上这名号的事才是。 想着想着,越想就越郁闷,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好像一直没做过什么配得上这称号的事。 越想越气,气的我肺都快炸了。 你想啊,我君临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吗? 那肯定不能啊!报仇不隔夜才是我的人生宗旨。 想着想着,我就想做件大事,足以配的上这名号的大事,能够永远载入史册的大事。 澜江改道,水淹数百里,今日过后,我想这名号天底下应该也只有我配的上了……” 说到最后,君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能让两人听见,只知道背后的哭声越来越大,大到他感到心烦意乱。 许久许久,抓在身后的手稍稍松了些许,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在君临耳畔响起。 “坏透了……” 听着东方明月的声音,君临心烦意乱的心反倒平静了不少,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坏透了……” “嗯” …… “坏人……不亏吗?” “亏!亏到奶奶家了!但答应你的庙会还没看,答应你的街还没逛。 比起亏不亏,还是承诺在我眼中更重要些,毕竟总有些事比唯利是图要重要些,亏也就亏了……” “坏人……我不想做好人了,我只想报仇,亲手报仇!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总有一天我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你能带我杀出去吗?” “小哭包,眼睛睁开,手抓紧,这一次,我们不用逃!” ……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天地之间有嗡鸣之声传出。 黑夜之下,碧波沸腾。 万顷碧波之中,有数之不尽的冰蓝色光点缓缓升起。 光点照亮了黑夜,照亮了群山,照亮了汪洋。 整个世界都化作了一片冰蓝。 下一瞬,一声高昂的龙吟在群山之间响起,回荡于天底之间。 声音直入人心,敲响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一条冰蓝色的巨龙盘旋于银河之上,立于君临身后。 好似那殿堂之上最为忠诚的护卫,守护着君主的尊严。 在巨龙出现的那一刻,君临的目光转向了前方的七道身影。 “老毕登们,下棋什么的还是得掀桌才有意思,不是吗?” 第145章 澜江改道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战场的形势急剧变化。 转瞬之间,护龙卫,这个大余皇室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刃就被浪潮所吞噬,十不存一。 短时间之内几乎没有再重建的可能。 本已胜券在握的大余太祖此刻正拉着一张老脸,目光冰冷的看着水幕后的身影。 也不动手,就这么看着一切的变故发生,让人猜不透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立于高空的三玄更是闭上了双眼,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金色的佛光以三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照亮了漆黑的夜幕,照亮了汹涌的江水,在黑夜之下显得波光粼粼。 先前好似野蛮人一般的漠北可汗此刻悄然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几人身后,丝毫不似先前那般鲁莽。 为利益而被请来的漠北可汗丝毫不在意这些中原人是否能达成目的,帮忙可以,顺风仗随便打,但倘若要他上去拼命…… 绝无可能!真当他们牧民都是傻子? 在这位可汗眼中,他巴不得这些中原人拼死拼活,最好是打到两败俱伤才好,让大余腾不出手来去收复北境,如此才更符合漠北的利益。 老太监魏忠离眼中则是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他想起了先皇多次想招揽眼前这人,想起了大余同此人间的夙怨。 想起了自己前几年同其在澜江之上交战时的场景。 何等的天资,何等的进步速度,假以时日怕不是又一个横压天下的天玄道人。 还有这视苍生如无物的态度,如此大魔,断不能留,但…… 望了望己方的几人,望了望那漫天的水汽,望着那盘旋于山峦之上的冰龙,魏忠离又压下了心中的想法。 “气候已成,杀不掉了,在澜江之上,想杀此人简直难于登天。” 道门天师张道玄则是微微眯起了那苍老的双目,紧了紧手中的阴阳图,似是在盘算着些什么。 来自海外的云渺真人更是升起了几分退意。 中原到底是人杰地灵,妖孽辈出,自己先前的想法还是太过简陋了些。 与其继续陷在这泥潭之中,不若在海外再寻一灵岛,举宗迁移,同这中原断了联系,自己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只是,人老成精,老奸巨猾的云渺真人自是知晓。 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想要退出,绝非易事。 是以,他同样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待局势变化,倘若这些中原的老狐狸有哪个有什么隐藏的底蕴,或许也不无斩杀了对面那妖孽的可能。 别的不说,这大余的太祖明显就是这些老狐狸们藏的算计。 以己度人,他不觉得自己身旁的这几位已经把全部的底蕴都拿出来了。 连存世三百余年的大余都有此底蕴,那存续了近万年之久的佛道二教又怎可能无其他后手? 活了数百年,云渺散人早已过了争强斗胜的年纪,利益才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 哪边利益更大,自然要倾向哪边。 但在倾向的同时也要留足手段,免得平白被人算计,落个惨痛的下场。 多做些防备总不会错,这些个中原的老狐狸一个个心比谁都黑。 相较之下,生活在海外的自己反倒显得淳朴了不少,可不能被这些人当了出头鸟才是。 唯有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下属被江水吞噬的护龙卫总指挥使楚修文压不住自己此刻的愤怒。 目眦欲裂的瞪着水幕后的身影,冒火的双眼好似要把君临千刀万剐一般。 几十年辛辛苦苦培养的护龙卫在这转瞬之间毁于一旦,倘若不是被大余太祖拉住,他现在就想冲过去同这心狠手辣的杀手拼命。 但到底是久经风霜的老狐狸,见惯了世间肮脏,性情冷漠。 冲动只维持了不到半刻钟,冷静下来的楚修文很快就理清了眼前的局面。 冷着一张老脸看着那水龙前的身影,瞳孔之中满是冰冷的杀意,似是随时都要杀人一般。 直到那平静而又冷漠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 “老毕登们,下棋什么的还得是掀桌才有意思,不是吗?” …… “你这魔崽子!你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澜江改道,苍生罹难,如此行径,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水淹百里,你这疯子!沿途百姓何其无辜,你怎敢如此心狠手辣!” “如此歹毒!你有何资格掌握水脉,有何颜面去见那沿途百姓!” “苍天无眼,竟让你这等大魔掌控水脉,何其可悲!” “你这魔头,不思天下养育之恩,为了这魔窟,让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必遭万民唾弃,永世钉在那耻辱柱上!” …… 静静地听着对面六人的怒骂,君临既没有暴怒,也没有辩解,只是任由对面六人诉说着自己的罪状。 做了就是做了,事实也就是事实,哪怕自己有刻意避开人群密集之处,但有些事情依旧无法避免。 以后会不会后悔,君临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并不后悔,而这就够了。 在那华山山顶枯坐的一夜,看着时局的变化,君临想了很多很多。 这场针对天机楼的棋局,跨时之长,准备之多,参与势力之强大,可谓空前。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感到了极度的困扰。 他想去救人,但更大的可能只会是让自己陷入绝境之中,一起陨落在那旷古的棋盘之中。 是以,那一夜,他怂了,实实在在的怂了。 这一点,无可否认。 君临不知道想要打垮天机楼需要多强的力量,也不知道这些势力准备了多少手段。 但君临知道天机楼有多强,哪怕是留守的这些人,也远强于连陆地神仙都不是的自己。 更何况,以己度人。 倘若自己是布局者,必然会做足打算,留足空间去解决可能出现的意外。 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势力敢打,必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棋局早已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 而在这场棋局之中,陆地神仙既是棋子又是棋手,可以影响局势,但改变不了大局。 而要将天机楼内的陆地神仙全部留下,没有数倍的实力绝对做不到。 第146章 大魔 是以,在这场战斗之中,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去了也不过是在这盘算计重重的棋局之中添上一子。 不说毫无意义,最少也没什么大用。 而自己的情况,君临自己最是清楚,借水脉与星辰灵髓修行的自己,所谓突破,并不能在实力上产生实质性的变化。 借水脉之力,自己本就是陆地神仙层次的战力,纵是突破,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群布局数十年的老古董,一个个都活了上百年,个个都是绝顶天才,个个都是这个时代最为耀眼的人物。 君临不觉得自己能算计的赢这些老奸巨猾的老阴比,也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聪明。 君临从不会小瞧这些人的智慧,或许视野限制了他们的思维,但修行又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个个都是时代骄子,谁也不比谁差。 如此,去了无异于送死。 作为一名杀手,如此行为,属实不智。 二十余年的经历让君临本能的不想去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但…… 一夜的时光让君临心烦意乱。 无论怎么说服自己,焦躁都始终横亘在心头,挥之不去。 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就是觉得自己该去,哪怕这非常非常的不明智,非常非常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 就好似,如果自己不去,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一般。 直到朝阳升起,心中的答案愈发清晰。 硬币被高高抛起。 …… 无所谓硬币的结果,心早已告诉了自己最终的选择。 不再犹豫的君临彻底放弃了那影响着自己的记忆,了却了过往的因果。 站在青山山顶,踏入了那早已近在眼前的陆地神仙之境。 但,只是这般,还远远不够。 直到君临的目光投向了山脚下那自西向东,绵延万里的大江。 一个疯狂无比的念头在君临脑中升起。 引澜江之水,淹了天机楼,改变地形,将一切布局都冲毁在江水之下。 倘若是先前的自己,虽然也能做到,但需要的时间太久太久,根本来不及。 但陆地神仙之境让这一想法真正有了实施的可能,同澜江水脉的进一步交融,让君临愈发清晰的感受到澜江的每一丝脉动。 甚至于能借助澜江自身的力量加速水流的前进速度,让这疯狂的想法成了可能。 既然理不清这棋局,不若彻底掀了这棋盘,将一切打乱,将所有人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公平对决。 老狐狸们布局数十年,谋划了无数,君临理不清他们的思绪,弄不清他们的算计。 但君临知道,棋局必然有其条件。 与其主动入局,去在他们准备的环境下上演一场悲剧的苦情戏,不若彻底掀了一切,将棋盘打翻,塑造新的战场,更有利于自己的战场。 至于代价,这一刻,君临不想考虑。 以后如何都是以后的事,最少现在,自己只想救人,只想让那个喊自己坏人的女孩活下来。 哪怕举世皆敌,哪怕被万民唾弃,最少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恶人不就该做恶人该做的事吗? …… 随着对面六人不断诉说着君临的罪状。 背上的小手越抓越紧,紧到让君临感到了一丝丝痛感。 但君临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温和的用灵力梳理着东方明月身上的伤口。 一日之内,往日的师长,同门尽数死在了自己眼前,从小长大的家彻底毁于战火。 遭遇了如此之多的变故,小姑娘此刻的情绪必然早已崩溃了无数次。 君临不知道东方明月此刻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对自己那一次次的期待。 但他知道,一个女孩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还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明明印象里好像还是一个爱哭的小孩,不经意之间却变得如此坚强,如此成熟。 自己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多给她些安慰。 而在这种时候,需要的安慰想来不会是言语。 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陪在身边吧。 正如伤心之时,想听到的,想见到的,或许只是那最为重要的人陪在身边。 陪着,任由自己发脾气,默默的给上关心。 一句简单的,我一直都在。 如此,足矣。 而这些,君临给不了,但他最少能护住身后的女孩,安全的走出这重重包围,走出这被江水掩盖的尸山血海。 够不够,君临没有答案,但他知道,自己想这么去做,也准备去这么做。 敌人说的话不假,也让自己感到心烦,但都无所谓了。 走到眼下这一步,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坏人也好,恶人也罢,纵是大魔又如何,不过是肩上多点东西罢了。 君临觉得自己肩不大,但多少还是能扛些东西。 不说其他,护住身后的女孩足矣。 想骂骂便是,一群陆地神仙都只敢放嘴炮反倒证明了自己的成功,无人敢当这出头鸟。 一群肮脏的老狐狸,算计世间的一切,掀起了这场动乱。 真要说心狠手辣,哪个又比自己差。 那地动不止的交州,那腥风血雨的陵州,那条可能埋下无数祸患的天道誓言…… 直到身后的手愈发用力,直到沙哑而又坚定的声音在君临耳畔响起。 “坏人……或许…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 但如果你真的是魔头的话,那么我一定也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被天下唾弃,被无数人寻仇的话,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 我绝对不会像话本里的那些女主那般任人宰割, 也绝不会允许你因为所谓的仁义道德去做些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我会比你更狠,我会杀光所有骂你的人,杀到没人敢再说为止。 我会修改史书,让这一切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让你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出现在后世的书中。 我会做一个比你更狠的魔头,杀到人人害怕,杀到所有人都能安静的坐下来听我说话……” 愣愣的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一时之间,君临心中百感交集。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那个曾经跟自己说,自己要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小孩。 想起了那个坐在江边,缠着自己说着后世故事的女孩,想起了冷风下,女孩纯真的眼神。 许久许久,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拉钩吗?” “拉钩” 第147章 诺言 此刻的君临不知道东方明月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说出这样一段话。 话或许不那么合时宜,但这些话却抚平了君临那糟糕的心绪,抚平了君临心中的愧疚。 作为杀手,君临或许不该有愧疚这种情绪,但作为人,总有那么些东西无法避免。 对一个人而言,倘若环顾四周,竟是冷漠与谴责,竟是数不尽的仇恨,那个能陪伴自己,支持自己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冰冷的世界,那抹照进来的光总是有着别样的意味。 而东方明月的话对此刻的君临而言显然具有别样的意味。 君临同样没有说的是,这话他当真了,真到他会不择手段去做一些事情。 不问对错,只问心意。 氤氲的水幕下,勾起的小手指缠在了一起,在澜江的见证下,定下了新的约定。 这是在纷飞的战火下定下的约定,是冲动与癫狂下的产物,亦是那贯穿时代的誓言。 温和的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君临的话语中带上了些许认真,这一次,不再如以往那般照顾小孩的感觉,而是面对同样成熟的人。 “小哭包,答应了,可就不能在后悔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后悔” 微微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君临脸上挂上了抹笑意,语气再次温和了起来。 “好” 放在秀发上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脸颊上,轻轻擦去了东方明月眼角的泪水。 “在这别动,看清楚了,我去帮你先讨点利息。” 小小的脑袋轻轻点了点,乖巧的站好。 待君临转过身,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这等你回来。” 这一次,东方明月没有再听见君临的声音。 只看到面前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踏出了水幕。 …… 一声悠远的龙吟在天地之间响起,黑衣的身影踏出了水幕。 盘旋于山峦之上的水龙发出了怒嚎,翱翔于苍穹之上,发出阵阵嘶鸣,声音震耳欲聋,令人止不住的战栗。 足有三百米长的巨龙在身影身后盘旋,最终落于君临的脚下,威严的目光横扫四方,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站在冰蓝色的巨龙之上,君临冰蓝色的瞳孔散发着森然的杀意。 冰冷的目光遥遥望向了虚空中的六道身影。 氤氲的水汽环绕在君临身侧,冰蓝色的气旋在周身盘旋,回荡,生生不息,将手中的流影映的愈发耀眼。 在身影抬起手的那一瞬,冰蓝色的气旋愈发璀璨,在空中析出斑驳的冰晶,将君临身后的天穹染作冰蓝。 冰蓝色的天穹下,君临剑指苍穹,战意蓬勃。 脚下的由水脉精华凝成的巨龙好似在回应君王的呼唤,发出阵阵龙吟,激荡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不息。 回荡着冰蓝色能量的长剑直指虚空中的六道身影,蓬勃的战意直冲云霄,撼动苍穹。 “来,战!” 下一瞬,以君临为中心,冰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接连天地。 磅礴的威压横贯于天地之间。 空气在这一刻粘稠到了极致,让人感到难言的恐慌与窒息。 “轰隆!!!!!” 漆黑的天幕被分作两极,一片冰蓝,一片漆黑。 一片耀眼,一片深沉。 群山之间,浪涛滚滚,掀起百米巨浪。 汹涌的浪花上下翻腾,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泽国之中,浪潮呼啸,山崩地裂。 卷起的浪花横击四方,山川草木,在瞬息之间被汹涌的洪水所吞噬。 咆哮的巨浪轰击山峦,荡起阵阵涟漪。 轰鸣之间,高大的山峦倾塌,土石崩裂,掀起更大的浪花。 天地之间,尽是巨浪的轰鸣,是浪潮的嘶吼,是澜江的怒嚎。 汪洋之中,有无穷光点缓缓升起。 蔚蓝色的光点将世间染作冰蓝,水光氤氲,如梦似幻。 但这梦幻的场景下,暗藏的却是那凛冽的杀机。 无量的光点自水面升起,直冲天际,源源不断的为上方的君王补充着能量,生生不息。 一时之间,风云色变,无穷威势盖压天地,横扫四方。 巨龙头顶,君临缓缓闭上了双目。 无穷无尽的冰蓝光点在他身侧环绕,浩瀚的能量在高空凝聚。 一把冰蓝色的巨剑的虚影在苍穹上空浮现,随着光点的涌入瞬间凝实。 磅礴的气旋直冲云霄,将乌云击散,让星空得以再次照耀世间。 苍穹之上,永恒的星空似是在回应下方的呼唤。 漆黑的夜幕一点点被照亮,群星闪耀,星光璀璨。 流水般的星光自苍穹落下,洒落世间。 绚丽的星光在虚空凝实,环绕在巨剑身侧。 来自银河的星光同水脉的精华在这一刻交融,为世间增添了几分迤逦。 涌动的星光同奔腾的流水相融,为这黯淡的世界带来了别样的光彩。 星光的璀璨与水脉的磅礴相互映衬,将苍穹之上的巨剑衬的愈发闪耀。 下一瞬,握剑的手用力挥下。 一股难言的威势在天地之间缓缓升腾。 江水在沸腾,浪潮在翻涌,狂风在怒嚎,巨浪在肆虐,天地在咆哮。 遥远的苍穹尽头,有隆隆的轰鸣不断响起,空气的爆鸣在夜空回荡。 天穹之上,黑衣的身影立于龙首,抬起的手朝下挥去。 苍穹之中,氤氲着星光的冰蓝巨剑随着人影的动作同步劈下,似要劈碎苍穹,毁灭众生。 凝聚了水脉与星光的巨剑自苍穹斩下,目标直指虚空中的六道身影。 所过之处,空间颤鸣,掀起阵阵波纹。 …… 就在巨剑将要坠下的那一刻。 虚空之中,有梵音响起,金莲地涌。 一巨佛的虚影横亘于天地之间,宝相庄严,金光环绕。 巨佛盘坐于金莲之上,无量功德环绕在巨佛身后,形成一轮耀眼的功德金轮。 耀眼的功德金轮中,几缕黑气缓缓沉浮,为这宝相森严的巨佛平添了几分邪性。 凝视着高空劈下的巨剑虚影,前不久还一副力竭模样的三玄此刻精气十足,周身绽放出了无量金光。 将半边天穹染作金色,好似那真佛现世,佛国降临。 微眯的双目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合十的手分开,无穷金光汇于右手,一掌拍下。 苍穹之上,巨佛的虚影同步下方的动作。 高举的手用力拍下。 虚空之中,有嗡鸣声响起。 无量梵音在天地四方回荡不止。 金色的巨掌自高空探出,梵音不绝。 无数寺庙影影绰绰,金色的穹顶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巨掌之内,好似有那万里佛国。 有那佛陀教化世间,有菩萨端坐莲台,有万千沙弥在其间虔诚吟唱。 佛音阵阵,庄严而又包容,肃穆而又美好。 似是那西天极乐,又似那人间最为美好的幻想。 是万民虔诚的祈愿,是人们对美好的向往。 …… 第148章 碰撞 下一个刹那,在所有人震惊而又期待的目光中。 冰蓝色的巨剑同佛国的虚影在苍穹上空激烈碰撞,仿佛要将天穹撕裂,将世界分割。 巨剑破碎,巨掌消弭,佛国似那泡影一般消散在天地之中。 天地失色,大音希声。 炽烈的能量自高空倒灌,道道波纹瞬息扩散开来,无尽的能量波动上击天穹,下击江河,似是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在这一刻,天地原有的色彩黯然失色,无量光芒照耀世间,驱散黑夜,将天地染作白昼。 在光芒的照耀下,以碰撞处为中心,无穷光芒涤荡四方,横扫八荒。 金蓝二色的光芒呈碗状倒扣苍穹。 在这一刹那,群星失色,日月颠倒。 天穹之上,浓云被裹挟着澎湃能量的冲击波瞬息蒸发。 苍穹之下,冲击波直坠山峦,横击江河。 碰撞的中心处,无量水汽在瞬息被蒸发。 冲击波所过之处,江水退散,荡起无穷巨浪。 山谷再次出现在大地之上。 光芒照亮水面,照亮山谷。 倾泻的洪流自两侧狂涌而来,浪潮倒卷,浪花翻涌,发出阵阵轰鸣。 土黄色的水幕盖压天地,纵高百丈,激荡江河。 高空之上,冲击的余波化作三色光雨,坠落人间。 又似那璀璨焰火,照亮人间。 或是激起阵阵爆鸣,震荡山峦。 或是坠入江面,掀起惊涛骇浪。 中心处,冲击波不辞辛劳的轰击着下方江面,似要将江水焚尽。 四方巨浪翻滚,水流自上而下,形成四方天幕,洪流激荡,源源不断的将缝隙填满,将山谷倾没。 终是冲击的余波不敌澜江的浩浩殇殇。 光雨散尽,焰火不再,天穹再次黯淡,只余那群星在天穹闪耀,将星芒洒落,抚平天地的创伤。 狂涌的浪潮蜂拥而至,将地势低洼的山谷再次淹没。 漆黑的苍穹之下,浪潮翻涌,浪花激荡。 天地之间,只剩流水的轰鸣,只剩澜江的怒嚎。 …… 水汽氤氲的气旋之中,君临立于龙首之上,目光之中多出了些许警惕与慎重。 虽然早已知晓对面这和尚实力之强,也早已知晓陆地神仙是一个跨度极其离谱的境界。 但当看到自己借澜江水脉,凝聚了全部力量的一击竟被其这般挡下,心中的骇然还是难以掩盖。 但紧随其后的就是庆幸,倘若自己没有搬来这澜江,只此一击,自己怕是就得重伤力竭。 但此刻,立于澜江之上,得水脉加持,灵力无穷无尽,又有何惧? 纵使打不过这和尚,耗也能耗死他! …… 漆黑的夜幕之中,巨佛的虚影盘坐于金莲之上。 相较于先前,虚影似是黯淡了些许。 巨佛下方,三玄面色平静,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好似自己只是随手拍出了一掌一般。 只是他那不知何时藏到身后的手出卖了他。 金光闪过,裂纹消失不见,金色的血液倒回体内,颤抖的手也恢复了平静。 朝着君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三玄一步退回了五人之中。 言语之中满是装出来的慎重。 “贼子凶猛,竟破了贫僧苦修百年的掌中佛国,小僧孱弱,不善动武,实非其对手。 不知诸位可有办法,还请诸位莫要藏拙。 事已至此,十年谋划,即将功成,万万不可就此退却,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诛贼子。” 嘴里说着义正言辞的话,三玄的视线却时不时的瞄向大余太祖,似是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数百年前的前辈身上。 几名陆地神仙彼此都不甚了解,对于三玄的话,他们虽然有所怀疑,却也信了几分。 不为其他,刚刚那手掌中佛国做不得假。 那毁天灭地的气势,那横扫八荒的威压,加上三玄那崩裂的手掌。 无疑不证明了三玄已用尽了全力。 合情又合理。 大家都是陆地神仙,且皆在此境沉浸日久。 纵是三玄较他们强上些许,也不可能强上太多。 佛门的底蕴也在先前耗尽,挡下了天机楼令二爷的搏命一击。 打到现在,三玄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要比他们强上不少,尽展佛门圣僧的风范。 若是再强,反倒是不合情理。 是以,一群老谋深算的阴谋论者勉强信了三玄的话,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大余太祖。 倘若说在场的诸人之中,谁最为神秘,谁最为有可能有打败对面之人的实力。 那无疑就是眼前这位大余的开国之君了。 四百余年前的人,活至今日,丝毫不合常理。 他是如何躲过的寿数大限,又为何现在才现身,实力到底又到了何种地步,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谋算,大余有没有可能藏了更多的东西…… 凡此种种都让几位陆地神仙深感不安。 比起三玄是否藏拙,显然,试探出这位大余的太祖到底有何手段更为重要。 至于说对面的君临,或许难杀,但自己等人若是想走,他也拦不住。 敌人固然可怕,但这些暗藏祸心的队友也不差。 往往背后的刀子要比明面上的更为危险。 倘若不能弄清楚这些东西,如何能安心。 谁又知晓自己是否也被算进其中,最终落个宗门破灭,魂死神灭的下场。 结盟本就讲一个诚意,一群不信任的人彼此结盟更是如此。 显然,这位大余太祖就显得丝毫没有诚意,一直藏到了被人发现为止。 就连魏忠离和楚修文二人此刻都同样将目光投向了大余太祖。 虽皆是朝廷的人,但各自的想法,利益皆是不同。 鬼知道他们看到一个本该在数百年前就死了的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绪有多么复杂。 但毫无疑问,他们效忠的,信任的至始至终都不是这所谓的开国先祖。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些什么,还是多了解些好。 是以,他们不仅没站在大余太祖这边,反倒随着其他几人一起看向了这位棺材里爬出的老古董。 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第149章 大余太祖 唯有道门天师张道玄暗中扫了三玄一眼。 以己度人,刚刚那手掌中佛国固然威势无穷,三玄先前用掉的底蕴也是声势浩大。 似乎是拿出了佛门珍藏无数年的至宝。 但若说三玄已是底蕴尽出,他是不信的。 不为其他,只因这些自己也能做到。 佛道二门并行于世,存世近万年。 张道玄不觉得佛门留下的东西会比自己这边少。 别的不说,但那舍利子,张道玄就不觉得只有一颗。 近万年来,佛门诞生过无数高僧,或许能留下舍利子传世的并不多,期间也曾用掉些许。 但若是说只有这么一颗,他是不信的。 同为陆地神仙,两人虽谈不上太过熟悉,却也彼此了解。 对于三玄真正的实力,张道玄多少有几分猜测。 加上先前那天穹之上的魔佛,更是让张道玄感到三玄此人境界之高深,不得不防。 但比起相对熟悉的三玄,他还是更加警惕这突然冒出的大余太祖。 毕竟三玄他一直都知晓,其人志在天下苍生,有普渡万民之心。 若无极端情况,大家不会成为生死大敌。 佛门亦非道门的敌人,大家大可友好的共存。 但这大余的太祖显然不同,为君者本就心狠手辣,喜好算计,其人在位时风评就算不得好。 何况藏了数百年,何其危险,必有大谋。 相较于明确的东西,还是未知的更加恐怖,让人难以安心。 一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在今日复苏,现身于此。 到底准备了多久,又算计了些什么,皆是无人知晓,还得借对面这大魔之手逼出其些许手段才是。 …… 深深的看了眼面前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和尚,又扫了眼同时望过来的六名队友,大余太祖君相澜冷哼了一声。 同为老狐狸,深谙权谋的君相澜怎会不知这些人的想法。 但大敌当前,不思破敌,反倒窝里斗起来,当真是一群拎不清的废物。 至于说他自己算计的一堆东西,想要坑死的一堆人。 那叫长者的智慧,是知天命的表现,是为了大余的江山社稷,为了追逐更高的道途。 被算计了的人是他们的荣幸,有机会同自己一起见证新时代的开创。 死了的人是大余的功臣,是为了家国大义而牺牲。 岂可和这群肮脏小辈相提并论? 活该被自己算计! 逐鹿天下几十年,又当了几十年君主,要说别的什么,君相澜未必擅长。 但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以仁义道德,以天下大势压人,怎么自己欺骗自己,怎么给别人扣帽子。 对这一系列手段,君相澜运用的那叫一个娴熟,可谓是将算计刻入了本能。 但凡行事,必先算计,几近于道。 此刻让他在心中感到不爽的并非是这些人一起想要试探自己。 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三玄的实力竟如此之强,对面那年轻人更是夸张,如此年轻便跨入了陆地神仙。 行事作风还如此果断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澜江改道,水淹天机山脉。 如此行径,如此天赋,如此狠毒,几乎不存在弱点。 而这种人最是让他讨厌,难以利用,必成大患。 …… 作为大余的开国君主,君相澜有绝大多数雄主共有的特性——那强到极点的掌控欲。 这一类人总想着把一切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想让其他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他们会制定一系列的计划,然后尽可能的让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让一切都处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不会脱离自己的预期。 更有甚者妄图掌控天下的一切,把触手伸到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而君相澜在这一方面,更是其间的佼佼者,其当皇帝的几十年里。 设立多个部门监察天下,百官战战兢兢,不敢妄言。 稍有不当,便落个辞官归隐的下场。 江湖之中每有天才诞生,都会被他盯上,安排人手监视,力图了解天下的一举一动。 除了天机楼,当时世间的各大势力都有他的人手渗入其中。 在深埋棺材数百年,破入陆地神仙之后,这恐怖至极的控制欲不仅没有下降,反倒进一步攀升。 从皇陵之中破土而出,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天地之间的强者较之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多出了近一半。 而大余的力量则极度空虚,加之受大余指挥的三名陆地神仙纷纷明确表示,他们效忠的是龙椅上的那个毛头小子,而非他这个本该早已死去的开国君主。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一呼百应,也没有举世无敌的实力。 不受掌控的一切让君相澜感到极度不适,索性藏了起来,算计起了这些参与进覆灭天机楼的陆地神仙。 倘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倒也无妨。 藏在暗中,算计当今时代的陆地神仙,出其不意,必然能有不小的收获。 但突然出现并发现了他的君临又让他的计划彻底破灭,整个人暴露在了一众陆地神仙之中,被众人所警惕。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君相澜太过失色。 但君临的年纪,加上他那一身实力,还有那完全无法理解的掌控澜江的能力更是让君相澜感到癫狂与愤怒。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掌控,超出了君相澜的预期。 自己付出了何等的代价,苦修百余年才勉强踏入陆地神仙之境。 而对面这少年人望着不过二十余岁,竟然就破入了陆地神仙。 甚至于,那万里澜江居然主动响应他的号召。 苍天何其不公,为何如此眷顾这等卑劣之人! 给了这恶徒绝世的天赋不够,还给了他掌控水脉的力量。 纵观天玄界的历史,也只有故事中曾诞生过几名天眷之人,得以调用天地之力。 但那最多不过是小河小山。 何时诞生过如此不合情理之人。 万里澜江,随时可以改朝换代的力量,居然被这么一个心性一般的年轻人掌控,何其哀哉! 为了一个女人,引动澜江,何等的疯狂,苍天倘若当真有眼,怎会选择这种疯子! 明明如自己这般,沉着冷静,心性平稳,深谙人世变迁,天道至理的人才是最佳的选择才对。 …… 第150章 君相澜 这等天才,既然不能被自己所用,所控制,最好的结果就应该是毁灭才是。 待君临和三玄交手,望着那恢弘壮阔,恍若要分割天地的冰蓝巨剑,和那威严无边,金光耀世的巨大佛掌。 君相澜心头的不安更甚。 所有人都以为他算计了一切,都以为他是绝世的天才,现在苏醒是有天大的谋划。 殊不知,他会在现在苏醒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诚然,大余太祖君相澜是数百年前的气运之子。 但这份气运并非是在修炼之道上。 在修行一事上,君相澜的天赋只能算是一般的天才。 其资质较普通人虽强上不少,但同那些真正的天才比起来,可谓是相差甚远。 另一方面,天地从来都不认可一国之君的修行之路。 身为君王,想要修行,可谓难上加难。 本就一般的资质,加上天地的限制,让君相澜的修行愈发艰难。 哪怕是收集了天地间的资源,君相澜的修行之路仍谈不上一帆风顺,波折极多。 而贪念权势,不愿放权的他更是在皇位上一坐就是三十年。 直到君相澜年事已高,满头华发,心中对长生的渴望愈发浓厚。 他才退下皇位,专心修行,意图破入陆地神仙之境。 但天赋一般就是天赋一般,武道的修行对天赋要求何其之高。 想要跨越每一步,都恍若天堑。 再加上蹉跎的几十年,哪怕收集了无数资源,君相澜离那陆地神仙之境仍遥遥无期。 到了君相澜那个年纪,按理而言,对这一切早该看的极为通透。 但君相澜不甘心,极其不甘心。 作为大余的君主,作为横扫天下的开国之君,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离开人世。 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倒在寿元大限之上。 既然用数不清的资源能帮自己撬开先天的大门,为什么现在就不能更进一步,让这寿元再延上些许。 让自己更进一步,踏入陆地神仙之境,获得更多的寿命。 但现实终是现实,直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君相澜也没能摸到陆地神仙的门槛。 不得已之下,他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一自魔教得来的秘法。 在皇陵之中布下了大阵,准备了无数灵物,封存自身生机,进入了蜕变之中。 或许是秘法确实有用,又或许是发生了奇迹。 在埋入皇陵一百五十余年之际,生机即将彻底消散的君相澜奇迹一般的破入了陆地神仙,得以延续了生机。 但即便如此,他仍处于封存的进程,意识模糊,全凭本能摄取能量,实力缓步提升。 意识昏昏沉沉的君相澜一直处在一种似睡似醒的状态,始终没能清醒过来,恍若那活死人。 直到半月前,他才彻底恢复意识,踏出了皇陵。 刚出皇陵,尚未弄清几百年后的世界发生了些什么样的变化。 这位睡了几百年的大余太祖就得知了这针对天机楼的计划。 …… 可以说,至始至终,君相澜整个人都极其懵逼。 但对于天机楼,君相澜是有意见的。 虽然天机楼扶持了他登基,但却不肯他的修行之路给予一丝一毫的帮助。 且作为君主,君相澜本能的对天机楼这种完全无法控制,且强大无比的势力感到厌恶。 哪怕天机楼曾帮助过他,哪怕他也曾在天机楼内学习了不少东西,曾经说过要尊重,保护这里的话。 时间能改变世间的一切,更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思。 年少时的君相澜对天机楼满是崇敬与好感,有那么几位关心他的师兄师姐。 征战时的君相澜对天机楼产生了一丝忧虑,但仍维持着友好和谐的关系,重用自己的师兄师姐。 当了皇帝后的君相澜对天机楼则是产生了浓浓的厌恶,掌控天下的君相澜视曾经的家为洪水猛兽,是大余最大的威胁。 数年的时间里,君相澜找各种理由让曾经帮自己夺取天下的师兄回到了天机楼。 曾经答应师姐的海誓山盟也就此作罢,徒留后宫之中一空荡荡的宫殿,位虽高却无比清冷。 在后续的时间里,君相澜甚至想方设法的想把自己的势力安插进天机楼内。 全无结果的回馈让君相澜对天机楼的不满更甚,但也只能憋屈的忍让。 最终将自己葬入了皇陵。 是以,在得知了自己的后辈居然谋划了如此之大的棋局之后。 他果断的了解了情况,想要参与进去,一起见证天机楼的落幕。 在君相澜自己的设想之中,自己在皇陵之中修行了三百多年,哪怕是被封存于棺材之中,实力也该远在这些小辈之上。 而同魏忠离的简单交手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此刻的自己不说天下无敌,也是数一数二。 直到他了解到了天机楼的天玄道人,深谙为人至理的君相澜果断选择了从心。 开玩笑,这等强人自然是交给那些个域外邪魔去对付,让他们狗咬狗去,最好都死了才好。 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最终的胜者。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史书终将由胜利者书写,届时,想怎么记载还不都是由自己来决定。 但那时的君相澜仍旧不觉有太大问题,毕竟是天机楼的领头人。 打不过不丢人。 在他那个时代,天机楼就横压天下,举世无敌,能打过才叫奇怪。 去了天机楼,自己就是这天下第一强者。 上天让自己在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醒来,必然是有重任交给自己。 自己便是那天选之人,注定将要再次执掌天下。 这是属于自己的时代,是自己数百年努力的成果。 …… 再然后,自信满满的君相澜就看到了三玄同君临的交手。 看到了澜江怒嚎,星辰闪耀,看到了大佛横空,佛国降世。 看到了三色光柱横贯苍穹,浸染大地。 看到了漫天光雨洒落山河湖泊,洒落天地四方。 山河异势,天地重塑。 无量光芒照耀天地,磅礴的能量涤荡四方。 这一刻,看了看自己的手,君相澜沉默了。 他似乎好像可能打不过这小和尚,也打不过对面那个疯子。 第151章 交锋(一) 龙首之上,君临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长发披散。 他不知道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今日,他想要带人离开,就必须得把对面打服。 冰蓝色的光点自水面升起,水光氤氲。 水脉的精华飞速修补着刚刚碰撞带来的伤势。 冰蓝色的能量在君临体内流淌,让他体内的灵力再次变得充盈。 同水幕后的云天青和穆青云对视了一眼。 两名算得上靠谱的队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步踏出,站在了君临的身侧,为其压阵。 朝眼眶通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东方明月点了点头,比了个拉钩的手势。 君临手掌微抬,一道水幕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划数下,似那九宫八卦,又似那自然脉络。 伴随着君临的动作,四下起伏的泽国之中,有浪潮升起,蓝光冲天。 无数冰蓝色的光点在天空汇聚,最终凝成了一足有百米之巨的江豚,盘旋于东方明月身侧。 比起去赌自己和天机楼的二人是否能拦住所有可能存在的偷袭,君临还是更愿意把安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 做完这一切,君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七名敌人,手中的流影微微抬起。 随着身影抬手的动作,数十道冰蓝色的水柱冲天而起,接天连地。 苍穹之上,一柄崭新的巨剑再次凝聚。 漆黑的天幕中,群星闪耀,星光荟萃。 另一边,被六人盯着的君相澜冷哼一声,也不再废话。 作为开国帝王,他自有他自己的傲气。 但傻子才等敌人开大招,这是生死搏杀,不是同门间的切磋。 能赢才是王道。 抬手一挥,一把三米长的大戟穿透虚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大戟通体呈灿金色。 在其出现的那一刹那,苍穹之上,有金光穿透夜幕,照射在这位开国之君的身上。 璀璨的金光化作一袭金色的龙袍披在他的身上。 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油然而生,气势磅礴,不怒自威。 尽显大余九五至尊的风范。 夜幕之中,有金色祥云流动,有万军虚影在祥云之后若隐若现,似是那追随君王的将士同自己的君王一起再次来到人世。 虚空之中,有若有若无的龙吟声在天地之间。 同一时间,云京上空。 大余的气运金龙突然现身于金銮殿之上,金身闪耀,发出阵阵高昂的龙吟,响彻天地。 面色平静的看着这出场颇为牛逼的大余太祖。 一时之间,君临抬剑的手又紧了紧。 这老头什么情况,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出场还这么拉风。 这货该不是什么隐藏boss吧? 嘶!他怎么冲过来了? 不应该一起放大招对波才对吗?老古董就是老古董,打架风格都跟当代人不一样。 短短几十秒内,君临脑中有千百种想法浮现。 想归想,同样是从腥风血雨之中杀出来的君临果断将虚影凝聚的能量汇于剑身。 同君相澜打起了近身战。 同为一等一的高手,谁又会怕谁,不打一场,谁知道孰强孰弱? 况且真不是他君临吹嘘,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没厮杀过的老古董,纵使曾经身经百战,如今又还能有几分水平? 真以为这个时代,是那末法时代,越古老越强大? 天玄界从来都不存在末法时代的说法,天地间的灵气从未有过多大的波动。 人族存世九千多年,除了加工的神话,无数的证据都证明。 修行之路是一点一点开辟的,从一无所有,到武者,到后天,到先天,再到陆地神仙。 是一代代人逐道的成果,是一代代人智慧的结晶。 功法也是一点一点被完善,变得更加精细,更加适合修行。 江山代有才人出。 作为一名二十多岁就踏入陆地神仙的绝世天才,君临心中有自己的高傲。 或许他不具备一颗真正的强者之心,但他不觉得自己会比任何一个人差。 甚至于说,他觉得自己才是这个时代最为璀璨的天才,只是自己稍稍有些咸鱼,没有去干一番大事的决心罢了。 但要说怕了谁,绝无可能。 倘若自己也同这些老古董一般活了上百年,真不是他君临吹嘘。 一群乐色,全给扫进时代的垃圾堆里去! 老古董就该有个老古董的样子,不好好在家养老,颐养天年,天天在这搅风搅雨,自己不嫌累得慌。 …… 银白色的长剑同金色的大戟在空中碰撞,震荡空气,发出阵阵爆鸣。 空中的两道身影化作残影,在虚空之中不断碰撞。 漆黑的夜幕之下,银芒乍现,能量激荡,荡起阵阵涟漪。 残影在高空不断交错,又在瞬息分开。 剑戟激荡之处,迸射出刺目的光芒。 每每碰撞,便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天地之间回荡。 碰撞的余波震荡四方,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将山林割裂,将古树倾塌。 一者是被系统评为先天剑体的剑道奇才,一者是征战天下,定鼎中原的开国君王。 手中的武器也皆是不凡。 一者是蕴含杀道法则的千机流影,一者是凝聚了无量军魂,无量气运的镇国神戟。 一时之间,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打的天地色变,风云激荡。 剑光戟影在天地之间不断亮起。 湖泊水面,山峦之巅,无尽苍穹。 天地之间,余波激荡,在四方炸响。 上一秒身影还在山谷湖泊之上激烈碰撞,下一秒身影就出现在了山峦之巅,凭虚而立,遥指苍穹。 随着一道斑纹状的冲击波在汪洋之中荡开,掀起几十米的巨浪。 两人分立两侧,立于水面,相互遥望。 君临身上的黑衣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冰蓝色的长袍。 身上几道被划破的伤痕,流淌着鲜红的血液,滴落江河。 冰蓝色的灵力在伤痕处闪过,瞬息之间,伤痕消失不见。 视线尽头,君相澜手持大戟立于虚空,居高临下,遥指着自己。 但君临此刻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倒在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 “也没多强啊。” 第152章 交锋(二) 在君临原先的设想之中,这画风诡异,隐藏极深的大余太祖必然是一方大佬。 不说能同天玄道人较力,最少也应强于三玄这等强人,是天地间少有的顶尖高手。 是以,在交手的过程中,君临一直小心谨慎,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轻敌。 但在这一刻,看着流影上滴落的金色血液,君临的嘴角忍不住的勾了起来。 就这? 君临可以肯定,君相澜没有隐藏实力,不为其他,只因流影的杀道法则附带的即死特性。 哪怕杀道法则被天地厌弃,而陆地神仙被天地气运所钟,几乎不可能判定成功。 但强大的灵觉,会让同自己交手的陆地神仙都感受到那股致命的威胁。 而能修成陆地神仙者无不是惜命之辈,小心谨慎,老奸巨猾,走一步算三步,轻易不会拿自己冒险。 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惜命的他们必然会极力避免自己受伤。 而面前这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大余太祖,在先前的交手中却被自己划破了十多道伤口。 哪怕这些伤势已然被修复,也无法改变这老头并没有占到上风的事实。 而这反映出来的问题就非常大了。 这老头远没看起来的那般强大。 …… 尚未来的及庆幸,更糟的念头在君临脑中闪过。 立于澜江之上,整个澜江都是君临的后援。 只要不是一击毙命,无论多重的伤势,以君临陆地神仙的境界加上澜江的加持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复。 加上那由澜江转换而来的近乎无穷无尽的灵力,更是让君临有了肆意挥洒的资本。 某种意义上来说,立于澜江之上,君临已然具备了几分天命境所独有的特性。 只是受境界所限,初入陆地神仙的君临对天地自然的理解不似三玄那般深远,在这条道路上走出的距离要短上许多。 是以,倘若同时出手,不加任何准备,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碰撞的话,君临会很吃亏。 但质上的差距,可以用量去弥补。 是以,从一开始,君临就没想同人近身交战。 在他的设想中,应是自己利用澜江的优势,打一场声势磅礴的消耗战,待这些个陆地神仙久攻不下,最终力竭,危局自解。 至于以后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自己堂堂一名陆地神仙,还护不住几个家人不成? 大不了以后就住在澜江边不走了,谁来都讨不到好处。 而三玄同自己的交手更让君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量变也能成为质变,对波放大招的话,自己谁也不怂,耗都能把这群人耗死。 但…… 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君临眼神冰冷的盯着站在百米开外的大余太祖。 诚然,刚刚的交手,让自己试出了这位大余太祖的大致实力,比那和尚要弱上不少。 但同样的,也暴露出来了自己的弱点。 以快打快之下,自己远不似先前表现出的那般强大。 能和三玄正面碰撞不落下风,是因为积蓄了足够的能量,以量取胜。 虽然同大余太祖的交手依旧威势浩大,却远不及巨剑同佛掌碰撞时那般无可匹敌。 而这一弱点的暴露…… 深吸了一口气,君临的目光扫过远处观战的六人。 果然,随着两人停下战斗,六人纷纷发现了这一点,已有几人跃跃欲试,似是想要上前插手,以多打少。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局势谈不上好,敌人势大。 此刻的君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立于江面,无穷的战意从他身上迸发。 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君临心中涌起。 冰蓝色的瞳孔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 昂扬的战意直冲云霄。 流影划过水面,将鲜血洗尽。 抬起的手在空中甩了个剑花,将江水洒落。 江面之上,一把冰蓝色的王座飞速聚拢。 似是有些累,又似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顺着心中的感觉,君临从容的坐在了这由江水凝聚而成的王座之上。 右手处,一由流水构成的高台瞬息凝成,长剑插于高台, 天空中的巨龙发出阵阵嘶吼,猛地冲入水面。 搅起惊涛骇浪,引得江水咆哮,浪潮高卷。 汪洋之中,有无数光点缓缓上浮,一点点照亮江面,将水面染作冰蓝。 倏地,一声高昂的龙吟在天地之间回荡。 再次冲出之时,巨龙掀起无边浪花,盘旋在君临身后,朝着高空发出阵阵高昂的怒吼。 浪花在空中破碎,化作无数水珠。 溅落的水珠在空中跌碎,反射出冰蓝色的光芒,似那无穷水镜,倒映世间。 冰蓝色的江面之上,青年端坐于王座之上,由水脉凝成的巨龙盘旋在其身后,发出阵阵龙吟,似是在护卫自己的君王。 光点最初只有些许,但随着君临坐上王座。 数百里之外,澜江沸腾,恍若巨龙从睡梦中惊醒,撼天动地。 从上游到下游,万里澜江之上,狂风怒号,犹如那最为狂野的乐章,掀起惊涛骇浪。 无穷无尽的光点自更远处的澜江内源源不断的输送而来,横跨数百里,随着奔涌的江水,涌入这群山之间。 越来越多的光点聚于水面之上,凝成一片。 无穷光点似是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在这冰蓝色的镜面之上不断跃动。 似是在同这万顷碧波对话,又似是在同那万里澜江交流。 是澜江的低语,亦是天地自然的脉动。 在光点升起的那一刹那,大余太祖已然退到了虚空之中,同其他六人站在了一起。 王座之上,君临微微闭上了双眼。 在这一刻,他好似同澜江彻底交融,又好似在倾听每一滴水珠的声音,倾听这构成澜江的星星点点。 一滴水珠平平无奇,但当无数水珠聚拢在一起,便是那孕育生命的澜江,是那足以摧毁沿途一切的生命奇迹。 心中多出了些许感悟,虽无太多实质性的提升,却也为君临指明了接下来的方向。 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君临的心已然平静了下来。 抬手将高台之上的流影拿起,放在身前轻轻摩挲。 冰蓝色的瞳孔望向苍穹,声音之中满是淡然。 “一起上吧!” 第153章 交锋(三) “狂妄!!!” “竖子!!!” “无知小辈安敢在此犬吠!!!” 下方的变故自是被高空中的人看在了眼里。 在七名陆地神仙眼中,君临此刻的行为同挑衅无异。 赤裸裸的挑衅! 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狂妄小辈!不识天数,自甘成魔,自寻死路! 望着下方如梦似幻的镜面,成熟而又稳重的陆地神仙们纷纷后退一步,将友军挡在了身前。 最为擅长讲道理的陆地神仙们一眼就看出了此刻君临的状态,身融于澜江,天人合一。 讲道理说事实,他们虽然年纪大了,但都不瞎,这连成一片的冰蓝色光点自是看的清清楚楚。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下方的人必然是有所感悟。 至于说到底有没有变强,又为什么敢挑衅自己等人,又是什么让他有了底气敢于挑衅? 澜江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水脉的加持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效果? 一众陆地神仙却皆是不知,毕竟人族近万年来的记载中皆无相关记录。 同澜江相融,眼前的君临显然是第一例,到底有哪些手段,他们同样只能猜测。 如此这般为何不是深明大义的友军去试探一番呢? 作为吃斋念佛的僧人,三玄觉得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 这降妖伏魔之事还得是其他人来。 更巧的是,同为祭拜神佛之人,张道玄同样也是这般所想。 终日烧香祭祀,感悟道经,哪懂这打斗一事,要说这心狠手辣,争凶斗狠,还得看这些朝廷中人才是。 …… 端坐于王座之上,流影插在身前的水幕之上。 环视一圈,君临发出了一声冷笑。 果然是一群勾心斗角的肮脏之辈,这种情况下还在这里勾心斗角。 如此,正合自己心意,全都出工不出力的话,到未尝不可以打服这些人。 打到现在,君临早就发现,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团队,各个都心怀鬼胎,各有各自的想法。 而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也显得极其奇怪。 似那和尚,似是已经完成了目标,现在多少有些满不在乎的意味。 似那道士,自始至终似乎都不想出多少力。 两名最强者似乎都无太多战意。 那漠北的可汗自是不用多说,全程都在划水,显然是想看中原的人互相争斗,两败俱伤。 也就朝廷的四人目标明确些,目标直指将天机楼彻底毁灭。 如此队伍,显得何其诡异。 这要再这么拖下去,这支队伍怕不是能原地解散。 但…… 想归想,君临也只是在心里吐槽吐槽,并没有真的将这些放在心上。 皆是活了上百年的陆地神仙,心性自是不差,早已有了自己的道,自己的信念。 自是不可能干这种蠢事,想要赢得生机,还得是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才是。 想到这,君临一边盯着上空的几人,一边同澜江沟通,在江面下方不断凝聚能量。 冰蓝色的镜面下方,成千上万把冰蓝色的飞剑缓缓凝聚。 流水凝聚的剑身闪烁着刺目的寒光,万把飞剑蓄势待发,杀机暗藏。 君临的手握在流影的剑柄之上,冰蓝色的瞳孔显得古井无波,面上更是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好似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巅峰大战,只是一场简单的游戏。 正如君临所想,一群老古董虽然勾心斗角,却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在大余太祖率先在空中凝出了一把金色的大戟朝君临掷来后,战斗再次打响。 伴随着君相澜的动作。 裹挟着国运和龙气的金色大戟划破了虚空,裹挟着无边气浪,朝着王座上的身影轰击而去。 王座之上,君临右手握在流影的剑柄之上,遥望着呼啸而来的金色大戟。 凛冽的杀机锁定了君临的身体,身体在杀机之下,本能的做出了想要逃避的反应。 但君临并没有动,双目依旧古井无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在大戟即将坠落的那一刹那,君临的左手微微抬起。 镜面之上,一道冰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同大戟在半空交汇。 下一瞬,一声爆鸣在天地之间,镜面好似被砸碎了一般,裂出无数缝隙,变得支离破碎。 余波尚未散去,苍穹之上的七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掠过镜面,朝着王座的方向杀去。 同时被七道杀机锁定,且自己的弱点也被发现。 倘若是以往的君临,心中必然会生出逃跑的想法。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作为杀手,打不过就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从小到大,君临自己都记不清自己跑过多少次。 只知道当时打不过的人,在几年后都被自己一一清算。 自己还能在天地之间潇洒,但那些当初让自己逃跑的人,坟头草都不知道是否还在。 但此时此刻,君临的心却是无比的平静,平静到近乎淡漠,脑中全是对各种交手画面的预演。 全无一丝一毫想要逃跑的想法。 浩浩澜江,横贯东西,在无穷岁月以前就长存于世,是这天地之间水脉的精华。 作为江上的王者,立于自己的主场,岂有退却的道理? 立于王座之上,无视了那弥散于天地之间的杀气,无视了那在无边威压之下变得愈发浓稠的空气。 君临轻轻闭上了双目。 用心去澜江沟通,用心去倾听澜江的每一丝律动。 在这一刻,那无穷的光点都好似化作了君临的双眼,将周遭的一切都投影到君临的心湖之中。 苍穹之上,九个大小不一的光团散发着蓬勃的能量与生机,似是要将天穹撕毁,将大地崩裂。 倾听着浪花翻涌的声音,君临将自己的心彻底沉入了澜江之中。 握在剑柄的手愈发紧绷。 下一刹那,冰蓝色的光柱从君临的瞳孔之中射出,流影被从江面拔出,溅起晶莹的浪花,剑身之上,流淌着水蓝色的流光。 一道道流水般的刻印浮现于流影表面,纵横交错,脉络清晰,似是一条条灵动的河流在剑身流淌。 第154章 交锋(四) 每一道刻印都好似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和无尽的玄妙。 中间一条主干蜿蜒盘旋,主干周遭有无数细小的枝干向四周蜿蜒盘旋。 氤氲的水柱在流影周遭盘旋,将剑身倒映其中。 在长剑被拔出的那一刻,江水沸腾,镜面荡起无穷涟漪。 成千上万的冰蓝色飞剑从江底冲出穿透镜面,它们好似由冰晶雕琢而成。 剑身之上散发着凌厉的剑气,在江面之上荡起无数波纹,似是要将天地割裂,将世界分割。 划出一道道弧线,湛蓝色的飞剑划破夜空,横亘于天地之间,铺天盖地。 似是那忠诚的士兵守卫着自己的主人,只待一声令下,便能杀破苍穹,斩尽一切敌人。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跟随着心中的感觉,站在王座之前,君临一剑挥出。 随着君临挥剑的动作,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在天地之间回荡。 空中的飞剑好似听到了君王的心意,化作一道道流光,直冲天际,目标直指苍穹之上的七道身影。 上万把飞剑在空中交织,划出一道道冰蓝色的流光。 流光聚拢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强大的威势直冲云霄。 在这一刻,天地在轰鸣,江水在咆哮。 光柱锁定了虚空中的七道身影,呼啸而至。 同一时间,苍穹之上,有青莲绽放,有阴阳二气流转,有血气喷涌化作一血红巨狼。 咆哮的能量在高空激荡,碰撞在一起,掀起无边气浪。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浪潮翻腾,无边剑意肆虐苍穹。 冲天而起的能量击碎了浓云,击碎了天幕,直冲那无边银河。 镜面之上,似是陨星坠落,强烈的冲击让山峦显露,无边浪潮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嘶吼长鸣。 无视了呼啸而过的浪花,无视了那掀起自己衣袍的气浪,手中的长剑轻点。 冰蓝色的瞳孔之中燃烧着无尽的战意,在这一刹那,君临的战意升腾到了极点。 上方发生的一切都是对澜江的挑衅,作为澜江的王者,自然当以自己的方式,维护澜江的尊严。 水脉的王者不惧任何挑衅。 君临察觉到了此刻的自己受澜江的影响之深,但他并不拒绝这种影响。 但他不曾注意到的是,他体内那鲜红的血液在一点点被染作冰蓝。 感受着从不同方向杀来的身影 ,君临再次闭上了双眼,用心去感悟周遭的一切,用心去作战。 似是在平静的湖面滴下一滴水,天地间的一切都清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跃动的能量,奔涌的浪潮,飞动的浪花,跳跃的水珠,疾驰而来的身影。 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前所未有的清晰。 天地之间的每一丝脉络,每一丝纹理都在君临眼中呈现。 在这一刻,他的耳边似是传来了澜江的呢喃,传来了星辰的低语。 一剑递出,遮天的水幕升起,将上百枚带着无穷杀意的飞针击落。 一拳轰出,荡起无边巨浪,挡住了那呼啸而至的血色巨狼。 …… 另一边,天机楼的两位长老见此,彼此对视一眼。 一步跨出,出现在了君临身侧,也不多言。 云天青抬手一挥,无量金光从他的掌心喷涌而出,金光乍现。 一金色的小塔在镜面之上浮现,随着云天青心念一动,小塔迎风而涨化作遮天巨塔。 分割江面,金光闪耀,同那散发着浓郁青光的青莲碰撞在一起。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 天运塔同高速旋转的青莲碰撞在了一起,强大的冲击波瞬间荡开,在江面掀起滔天巨浪。 穆青云在虚空之中连划数下,一黑白棋盘在空中高速盘旋,一处天幕虚影拉开,无数棋子悬于穹顶之上。 棋盘之上,天机楼太上长老穆青云同道门天师张道玄分立一方,一者执黑,一者执白。 以天地为棋盘,以各自的大道为棋子,黑白二色气流在棋盘之上不断碰撞,发出阵阵轰鸣。 …… “砰砰砰!!!” 江面之上,剑气纵横,水柱冲天。 冰蓝色的剑气横击四方,所过之处,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出现在江面之上。 左边! 右边! 上边! 下边! 天地四方,每一个方向都有来自敌人的攻击。 拳,刀,戟,针,剑在江面之上不断碰撞。 长剑横斩,同金色的大戟碰撞在一起。 碰撞中心处,江水下沉,四周掀起滔天巨浪。 下一瞬,身影错开。 右手长剑侧劈,左手长刀挡在胸前。 江面之上,有尖锐的冰蓝色利剑冲天而起,止住了轰击而来的步伐。 流影早在战斗打响之际化作一刀一剑。 右手执剑,左手执刀,以一敌四。 苍穹之上,阵阵龙吟不断回荡。 冰蓝色的巨龙同楚修文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一条金色的巨龙盘旋在楚修文身后,同冰龙在空中缠斗。 以大余国运修行,突破,楚修文的一身修为彻底被绑在了大余这架战车之上。 在大余天子的允许之下,楚修文可以其官位调动大余部分气运,凝出气运金龙,为其助阵。 时隔数年,水脉同大余的气运金龙再次碰撞,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气运金龙只是残缺的一部分,水脉则更为壮阔,虽不完整,却也强于这落魄的金龙。 百丈的水龙同百米的金龙不断嘶吼,高昂的龙吟之声回荡于天地之间。 …… 江面之上,五道身影化作残影,出现在天地间的各个角落。 每每碰撞,有剑气纵横,佛光闪耀,阴气蔓延…… 所过之处,荡起无边巨浪。 倏地,一道冰蓝色的剑气横击苍穹,天空之中,一金色佛掌拍下。 长刀在身侧盘旋,挡下了袭来的飞剑。 下一瞬,剑气同佛掌碰撞, 震荡空气,掀起无边飓风。 碰撞的中心处,一座露在水面的山头,轰然坍塌,坠于汪洋之中。 同一时间,一柄金色的大戟自虚空探出。 北漠可汗血气激荡的双掌死死按住了想要回放的长刀。 金色的大戟呼啸而过,穿透了数道水幕,贯穿了空中的身影。 天空之中,大戟拖着长长的金色尾焰,以不可阻挡之势将穿着冰蓝色长袍的君临钉在了一座山头之上。 与此同时,山峦崩塌,碎石砸在了身影之上。 一口鲜红的鲜血猛地喷出,被钉在山头的身影低着脑袋,似是没了声息。 一道直径足有半尺的巨大伤口出现在了君临的胸腹之处,鲜红的血液顺着胸腹不断滴落。 又被散发着炽热能量的大戟蒸发。 …… 同一时间,数百里之外,澜江上空的浪潮又大了几分。 绵延数万里的天空阴云密布,有无量光点缓缓升起,将江面照亮。 无数生灵浮于水面,在江面跃动。 第155章 交锋(五) 水幕后方,由水脉精华凝成的巨型江豚之上。 浑身被水打湿,显得颇为狼狈的东方明月猛地瞪大了双眼。 一颗饱受摧残的心脏猛地提起,目光死死盯着那崩碎的山峦。 双眼之中密布着血丝,显得憔悴而又癫狂。 陆地神仙之间的战斗,只是先天的东方明月看不明白。 除了显而易见的能量对碰,她甚至都看不清交战双方的身影。 她只知道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君临身上。 也是君临在最为绝望的时刻给了自己一丝丝希望。 哪怕不多,但这也是她仅能抓住的东西,去掉这些,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除了那无用的愤怒与惶恐,曾经意气风发,想要匡扶天下的天机楼楼主此刻已是一无所有。 豪言壮志已成过往,活下来,报仇,才是她此刻仅有的希冀。 一次次的绝望与一次次的期待在短短的一天内不断上演。 小小的一颗心一次次揪紧,一次次破碎,又一次次被重新粘起。 在绝望与希望之中反复拉扯,摇摆不定。 一次次希望的破灭,一个个计划的失败,都让东方明月陷入了极深的绝望之中。 但在她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的时候,她所期待过的人又驾驭着澜江,以最为浩大的方式,极其拉风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如话本里的男主那般,用最为耍帅的方式,给自己重新带来了希望。 但同样也因为是话本,因为东方明月对君临有一定的了解,她在有了希望的同时,提着的一颗心并没有放下来。 无他,只因八年前在澜江江畔,在武林盟,眼前这人也是这般同自己说的,同样的耍帅,同样的张扬。 但结果…… 时光荏苒,八年后的现在,相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自己依旧是那般的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东方明月的双眼一刻也不曾从战场上移开。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没了天书的自己不去帮倒忙就是对君临最大的帮助。 是以,她默默的蹲在了地上,双手环抱膝盖,任由水流将自己打湿,在心中期待着君临能赢下这场战斗。 但…… 在金色大戟贯穿了层层水幕,贯穿了君临的身体,狠狠地钉在了山头上的那一刻。 东方明月的手攥的青筋暴起,指甲扎破了她那白嫩的肌肤,为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添上了些许新的血迹。 她想哭,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她想喊,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让君临分心。 她想看清君临伤的如何,但崩裂的山峦,扬起的尘土挡住了她的视线。 天地之间回荡的属于陆地神仙的气息,更是将她那弱小的感知死死压在了小小的身躯之内。 直到烟尘散去,那被大戟洞穿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望着被大戟洞穿,脑袋低垂的君临。 东方明月瞪大的双眼才猛地暗了下去,眼中的光彩彻底消失不见。 明明是该伤心,是该哭泣,是该呐喊才对。 但望着似乎没了声息的君临,东方明月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哭不出来了。 当新的绝望降临,她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心竟是没了反应。 绝望? 有,但都是早有预料的事。 愤怒? 有,但一切都要结束了,愤怒已经全无意义。 甚至于,她竟然在心中升起了些许极为不应该的想法。 “或许这样也不错,没能有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甚至不曾有任何自己想要的美好,但好歹死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东方明月默默的将手伸向了怀中,一把银白色的匕首在水幕之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哪怕是要死,也得自己选择死的方式才是。 …… 冰蓝色的镜面之上,大余太祖傲立于苍穹之上,睥睨天下的目光掠过下方,最终对上了下方的身影。 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这一击很是满意。 倘若是一般的武林中人或是一般的反派boss,此时此刻必然会踏步上前,挑起君临的脑袋。 发出反派专用的笑容,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拖上足够的时间,最终导致翻盘的结果。 但在场的众人皆是老谋深算的老登,完全不似那些蠢货反派一般给人送上机会。 苍穹上空,大戟的虚影再次凝成,威势无穷,荡起滔天巨浪。 下一瞬,大戟掷出,拖着金色的尾焰,摧毁了沿途的一切,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君临的方向冲去。 痛打落水狗的道理自是无需多言,深谙战斗不到最后一刻就不会停止的君相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不给君临丝毫缓和的时间,当场就要将他彻底泯灭。 同一时间,百里之外,澜江之上,有数千道水柱冲天而起,滚滚澜江掀起了无穷巨浪,似是要将周遭的一切吞噬殆尽。 浪潮在江道之上翻涌,无量光点在澜江上空升起,将天地晕染成一片冰蓝。 自那高原之巅,到那浪潮翻涌的入海口,绵延万里。 万里澜江,在这一刻化作一条冰蓝色的长河。 ……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五米,三米,两米,一米。 凛冽的威压之下,山峦震颤,晃动不停。 就在这势不可挡的大戟即将将君临的身体彻底泯灭之际。 破碎的山峦之上,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冰蓝色的瞳孔之中满是淡漠。 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了面前的大戟,硬生生的止住了大戟前进的趋势。 身后的山头在恐怖的威势之下,彻底崩塌。 强烈的冲击力让抓着大戟的身影在空中倒飞而出,足足倒退了百来米,才停了下来,落在了水面之上。 在身影落在水面的一刹那,无穷光点形成的光柱自南方天穹呼啸而来,轰击在了身影的身上。 冰蓝色的能量荡起滔天巨浪,胸口由能量凝成的金色大戟在光柱落下的瞬间就被彻底泯灭。 冰蓝色的能量在君临体内流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组着君临的身体。 胸腹处的大洞消失不见,露出了君临那如水一般的肌肤。 下一刹那,一袭冰蓝色的长袍重新凝成,披在君临身后。 江面的冷风吹过,将衣袍高高扬起。 …… 同一时间,江豚上空,流水环绕,东方明月平静的看着手中君临送给自己的匕首。 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就在匕首即将触碰到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之时,一只由流水凝成的大手按住了东方明月纤细的小手。 带着些许不满与无奈的声音在东方明月耳边回荡。 “都说了,我一定会带你杀出去,多少对我有点信心啊。” …… 第156章 交锋(完) 江面上空,将手中的能量大戟捏碎,君临抬起头看向了虚空中的身影。 手一扬,坠落于水面之下的流影猛地冲出,在空中划出道道水线。 刀剑在空中合二为一,化作一把镌刻着江中万灵的冰蓝色长剑,悬于君临身前。 抬手抓住剑柄,在手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水脉的力量在君临体内奔涌。 下一刹那,长剑遥指虚空,张狂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 “继续!” …… 苍穹之上,四人压住心头的惊骇,彼此对视了一眼。 也不多言,四人再次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君临杀去。 但这一次,他们的动作谨慎了许多,一股掩不住的阴霾在他们心中升起。 陆地神仙可以断肢重生不假,但消耗巨大,且耗时不短。 如果只是小伤势,在短时间内恢复倒也说的过去。 但如下方君临这般,整个胸腹被贯穿,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 一身实力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下降,气势反倒上升了不少。 这就完全不合理了,显然不是陆地神仙之境所能做到的事。 而这显然是澜江的作用,而澜江是否还有其他的功效,却是无人知晓。 这是不是极限,这种修复能进行多少次,同样无从得知。 不确定因素如此之多的战斗,打的显然不明智。 但必须得打,走到这一步,可以退,但代价太大,不值当。 刀光剑影在夜幕之下再次闪烁。 阴冷的飞针伺机攒动,如毒蛇一般,时刻准备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凝聚着耀眼佛光的拳掌从正面轰下,气势堂皇。 金色的大戟横扫四方,目标直指君临的脑袋。 五道身影在群山与汪洋之间闪烁。 苍穹之上,时有爆鸣声响起。 荡开的冲击波击散了乌云,击溃了飓风。 星光洒下,照的冰蓝色的江面如梦似幻。 倏地,伴随着一道尖锐的爆鸣声响起。 君临的身影再次倒飞而出,撞击在主峰的山腰处,撞倒了一片古树,最终摔落在江面之上。 未等君临站起,两道身影再次杀来,佛掌与大戟在虚空交错,一左一右,轰击而下。 江面之上,君临的身影跌落,溅起斑驳的水花。 在身体接触到江面的一刹那,意随心动,两道水柱冲天而起。 在水柱同大戟碰撞的一刹那,两者化作纯粹的能量,激荡四方。 冰蓝色的水柱同金色的佛掌碰撞在一起,化去了佛掌大部分威能,只余些许冲击撞击在君临的身上。 在倒飞的过程中,君临抬手一招,流影再次飞回手中。 数不清的冰蓝色光点自发从江面涌出,修复了君临身上的伤痕。 下一刹那,长剑再次遥指苍穹。 “继续!” …… 斗转星移,在朝阳即将升起的那一刻。 苍穹之上,一朵交织着不同颜色的蘑菇云缓缓在天地之间升起,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有冰蓝色的鲜血溅射四方,有金色的血液滴落江面,有鲜红的血液洒满疆场…… 半跪于江面之上,长剑倒插于水面,双手握着剑柄。 急促的喘息声在周遭响起,冰蓝色的血液顺着衣袍缓缓滴落。 浩荡的能量自江面升起,源源不竭的修补着君临的身体。 一座山头上,三玄盘膝而立,月白的僧袍支离破碎,初升的阳光照亮了他那金色的身躯。 金身之上,处处都是龟裂的斑纹。 不远处的山头,大余太祖站在一块巨石之上,金色的血液滴落深涧。 另外两处山头,相似的一幕在同一时刻进行。 …… 江面之上,君临喘了几口粗气,将长剑再次从江面拔出。 满是战意的目光横扫四方,激昂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让你们停下来了吗!继续!” 身影再次闪烁,朝阳之下,山峦之上,碎石横空,扬起无边尘土。 江面之上,惊涛骇浪卷起滔天浪花。 …… 辰时,战场之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几道身影分立一方。 “疯子!” “绝对的疯子!” “怪胎!世间少有的怪胎!” “诸位,这人已经疯了!跟一个疯子拼死拼活不值当!” “各位,本汗知道你们各有底蕴,但你们想清楚了,你们到底能不能杀掉他?如果不行的话,后患无穷。” “阿弥陀佛,君施主,贫僧认同大汗的观点。 我们杀不了这魔头,他也奈何不了我们,但这个疯子要报复,谁都担不起!” “和谈?走到这一步了,用什么条件和谈?” “天道誓言,君临此行是为了救人,倘若不惜代价,小僧可以杀掉天机楼的三人,君临拦不住。 此行的核心目的已经达到,天机楼的未来已被摧毁,长老也死了一人,也算的上是成功了,没必要同此魔死战到底。” “和尚,你说的容易,这魔头会同意吗?” “小僧觉得他会。” 话音落下,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三玄一步踏出,视空中的水幕如无物,穿过了君临设下的重重防线,出现在了东方明月身后。 只一掌,护持东方明月的百米江豚瞬息崩塌。 下一瞬,三玄一掌拍开了东方明月手中的匕首,一指点在了东方明月的身上,将其定住,断绝了她自杀的可能。 而后目光平静的看向了出现在自己身前的君临。 望着眼前的一幕,君临没有去说什么放开她之类的话语,也没去说其他废话。 愤怒之余,君临已然想到,在刚刚同自己交手的时间里,这和尚就一直在准备这些了。 自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和尚的君临此刻脑子飞速转动,被澜江影响的大脑再次变得清明,思考起了这和尚的用意。 下一刻,君临平静的开口,眼神冰冷,满是杀意,声音冷冽而又肃杀。 “和尚,你想清楚了,她要是死了,澜江明日就会出现在小灵山上空,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一个都别想活。” 君临深知被威胁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样有制衡对方的手段。 是以,君临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惧意,同样威胁了起来。 同一时间,苍穹之上,仍处在战斗中的几人全部停了下来,各自站在一侧。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中间的三人。 “阿弥陀佛,还请君施主放心,小僧并无伤害东方楼主的意思。 但为了安全,小僧希望,在场的诸位能一起立下天道誓言。” “我等可以放诸位离去,并保证今后不会追杀诸位,但同样的,三位也需在天道的见证下发下誓,今后不得对我等身后的势力进行报复。 倘若三位同意,小僧自可放东方楼主离去。 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嘴中问着三人,三玄的目光却只放在了君临的身上。 冷眼看着面前的和尚,君临脑中思绪闪过。 从最开始,他就不觉得自己能打杀了这几人,从最开始,君临就是想以他们身后的势力,逼迫他们妥协。 没想到的是,反倒是三玄先提起了这一条件。 君临知道,东方明月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结果,但这已经是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极限。 只要人还活着,今后总会有机会。 虽然憋屈,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等今后东方明月踏入陆地神仙,自然可以自己去报复,何况天机楼的主要力量都在那极北之地,待他们归来,自是能一一清算。 又扫了眼这实力高深莫测的和尚,君临知道,这和尚必然有其他的谋划,极北之地的几人也未必能回来。 但从一开始,君临在乎的也不是天机楼,能将小姑娘救下来,目标就达成了。 而这和尚显然看出了这一点。 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的君临没再拒绝,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 第157章 酒馆 承平邸报书: 承平四年,五月十五。 天有异象,星辰坠落,流火漫天。 虚影横空,仙佛降世,苍穹流转。 天降灾劫,有罪楼大魔出世,欲行覆灭人间之事。 后有齐王君无相舍生取义,携一州气运,以文庙千年底蕴,唤醒余人各代先祖。 以文道的一切,携众生气运,行那灭魔之事,护佑苍生。 然,大魔凶狠,天生地养。 引动澜江,水淹雍州,致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更有罪楼叛逆,伙同大魔行那破灭苍生之事,欲斩苍生命数,以致交州地动,苍生罹难。 幸得陛下英明,识破大魔诡计,下密诏于佛道二教,传旨于蓬莱洞天。 携天下之力共抗大魔,马踏雍州,破灭罪楼,封印大魔于澜江江心。 当今天子得天命所钟,受命于危难之际,挽天下之倾颓,实为一代贤主…… 承平四年,五月十六。 江水退去,澜江回流。 然地脉受损,交州地动不止,死伤百万。 承平四年,五月十七。 交州地动,难民持续激增。 承平四年,六月初六。 当朝天子下旨,开放大余境内全部粮仓,力保交州无恙。 然粮仓空虚,耗损严重,国库亏空,无果。 后,经当朝丞相提议,抓捕贪官污吏数百人,卖官数千,粮队方才开赴交州。 承平四年,七月,西南肃王携军三十余万,以华山风轻云为帅,攻破云州。 八月,朝廷大军开赴西南,战况焦灼。 承平四年,十月初十。 皓日凌空,交州之地,干旱五月不止,颗粒无收,腾河断流。 承平四年,除夕。 四方大地,万家烟火,其乐融融。 然天降暴雪,交州之地,雪封千里,化作千里冻土。 经不完全记载,承平四年年间。 交州大地灾劫不断,地动,干旱,山火,火山喷发,海啸,暴雪…… 短短一年时间的世间里,三千万百姓死伤过半。 …… 承平五年,正月初一。 有孟姓后人,于新春当夜,得先祖入梦。 言暴余天数已尽,当朝天子无德,暴君不识天数,触怒苍天,引得苍天震怒,降下灾劫。 当日,有数万来自交州各地的长者,手持《孟言》,跪扶于孟氏祖祠前,祈求孟氏后人能如先辈那般拯救苍生。 孟氏当代家主多番劝说,无果。 后有孟氏当代少家主——孟胜现身讲道,劝退众人。 当日,孟胜开孟家粮仓,皆为粗粟,混含沙粒。 双眼含泪,分于老者之手,言其有愧于先祖,无能拯救苍生,欲要行那自裁之事。 数次尝试,皆被一众老者舍命相阻。 然孟胜终是心力交瘁,卧病于房中。 承平五年,正月初四。 有数万老者携黄袍,跪扶于地。 孟胜不顾伤病,劝说众人。 一连七日。 正月初十,孟氏祖祠上空有先祖虚影悬空。 孟胜心有所感,只觉愧对苍生,披上黄袍,自号交州王。 一呼万应,得交州众生响应。 正月十五,元宵。 交州全境,共尊新主。 …… 承平五年,二月。 玄甲军由西南转战交州,击溃叛军主力,斩首三十万,流民自溃。 溃军四散而逃,藏于山林之中,落草为寇。 承平五年,三月。 孟胜携三百余万流民,逃亡北境。 得北国新帝李越盛情款待,封其为幽州王,共抗暴余。 一时之间,边境之地,风云激荡。 …… 承平五年,三月十五。 青州,澜江江畔,落日酒馆。 三层的酒馆内,大门紧闭。 乒铃乓啷的声音在酒馆内响起。 柜台处,头发已然白了一大半的君婉手中拨弄着针线,从造型上看,显然是件女式绸缎。 但因为手艺的问题,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一脸认真的同手中的银针打着一场华丽无比的巅峰赛,君婉连头都不抬,好似没听到屋内传来的打砸声一般。 空荡荡的酒馆内,君临和东方明月相对而立,彼此怒视着对方,皆是一言不发。 地面上散落着一个个摔碎的瓷碗,闪烁着金光的菜肴洒落一地。 许久,终是君临率先退了一步,蹲下了身子,默默收起了地上摔碎的碗筷。 见此,哪怕明知君临是故意装出这般模样,东方明月心头还是升起了一丝丝歉意。 同样蹲下了身子,收拾了起来。 收着收着,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又缩了回去。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瓷器碰撞的声音。 许久,东方明月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放我走吧。” “不行” “君临,你这是囚禁!” “随你怎么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你你!!!” “你什么你,反正我是世间最大的恶人,这不是你说的吗?你爱怎么说都行。 况且当初问你要去哪,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的。 我还劝你跟你师祖他们走,你自己不同意。 现在倒好,还怪起我来了。 既然你自己选择要跟着我,那你就得听我话,不突破陆地神仙,我绝不允许你脱离我的视线!” 刚说几句,东方明月心中的怒气又一次被激了起来,气的牙痒痒,心中升起了把眼前之人咬死的冲动。 想着想着,越想越气。 气急了的小姑娘把手中的碎瓷片往地上一扔,眼眶一红,转身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留木门重重的撞击声在酒馆内回荡。 酒馆之内,君临默默的看着这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事情,轻声叹了口气。 手轻轻一挥,冰蓝色的灵力在屋内流淌,将地上的碎片,菜肴全部扫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做完这一切,君临才颇为无奈的看向了一旁偷笑着的君婉,耸了耸肩,坐到了她的身旁。 刚坐下,君婉叨叨的声音就在君临耳畔响起。 “你该哄哄她才是,明月她真的很不容易,你这样很不合适。” 撇了撇嘴,扫了眼日常和东方明月一伙的君婉,君临拿起了桌上的算盘随意得地拨弄了两下。 “也不知道谁才是你儿子,果然,捡来的就是不心疼,啧啧啧……” 侧头扫了眼君临,君婉作势欲打,见君临闪开,才又摇了摇头。 “你自己以后别后悔就好。” 第158章 思绪 斜靠着柜台,君临指了指垃圾桶内的碎片,颇感无奈的吐槽。 “后悔?这都多少次了,隔几天就来一次,也就是我,你看要换个人,惯不惯着她。 她要是我妹妹,我早揍她了!” 放下手中的针线,君婉的目光投向了君临,眼神之中多出了几分认真与无奈。 “明月真的已经很可怜了,多些关心对你,对她都好。” 看着完全偏向东方明月的君婉,君临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我对她还不够关心?我堂堂一陆地神仙,天下第一大魔,那也不去,天天在这陪她待在一个小酒馆里。 天天给她换着花样做菜,想着办法哄她开心。 她倒好,一点都不领情,前脚还挺开心,后脚就嚷嚷着要走。 我能怎么办?就她这点实力,随便来几个先天都能杀了她,走了谁护着她? 天机楼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也没见谁来接她。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极北有那么难搞吗?去了那么多人,半点消息都没有。 不说这些,就说她现在这样子。 这几个月来,这小丫头隔几天就发一次神经,又是打又是砸的。 我知道她不容易,但我就容易了? 为了救她,我现在彻底和澜江绑死了,连澜江覆盖的地界都出不了。 还落了一身骂名,走到哪怕是都能被扔一生石头,都可以算是人神共愤了。 连晚上做梦,我都能想起那天路上沿途发生的一切。 我还能怎么办,做的还不够吗? 她是对我有恩不假,我也确实在意她,但也不能这么折腾我啊?” 望着碎碎念了半天,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的君临,君婉无奈的叹了口气。 默默的在心中推迟了自己预估中颐养天年的年纪。 想起自己早些年留下的暗伤,想起时不时作痛的身躯,君婉内心的无奈更甚。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儿孙满堂的一幕。 想归想,知道这种事强求不得的君婉也没干涉的打算。 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从旁边取出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裳,递给了君临。 “等会给人送上去吧,也不知道帮人买件衣服。” 接过衣裳,君临追问道。 “你等会去青州吗?” “我跟州府的夫人还有黑砂帮的帮主夫人约了场麻将,等会就走。” “行,那你帮我去跟黑砂帮的杜高说声,让他再准备几箱瓷碗送来,这小丫头砸的太快,快用完了。” 瞥了眼口是心非的君临,君婉点了点头,也不揭穿,转身走出了酒馆,又在心中默默的将需要带来的物件增上了许多。 待君婉消失后,君临望着空荡荡的酒馆长长的叹了口气。 扫了眼桌上的衣裳,又扫了眼二楼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 许久,君临才端起一旁的酒水一口饮尽。 抓起了衣裳,晃晃悠悠的走上了二楼。 …… 二楼,一间摆满了各种奇怪手工艺品的小屋内。 穿着一身练功服的东方明月蹲坐在浴室里,打开了上方被君临称作花洒的东西,任由冰冷的水流将自己打湿。 眼眶通红的小姑娘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臂弯之中,一言不发。 凉意顺着洒落的流水袭上小姑娘的心头。 短暂的冲动过去,随之而来的是那数不尽的空虚。 作为曾经天机楼的楼主,东方明月自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君临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好。 她知道,君临真的有在改变,也真的有在努力。 那一顿顿闪着金光的饭菜,那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屋中的糖果,甜点。 那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有趣手工艺品,那精心整理的,写满了各种歪歪扭扭字迹的书籍。 那每日出门都能看到的小人插画,那一次次任劳任怨的收拾自己情绪失控后残局,那夜间自己惊醒时亮起的明灯,随时敲门都能得到回应的身影…… 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为就是在无理取闹。 清楚的知道,君临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让步,忍着自己的脾气。 明明曾经所幻想的东西都已经得到,甚至更加美好,远远超出了自己曾经的预估。 但…… 无数个夜晚,东方明月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梦中,自己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叔师伯,还有那慈祥爱笑的二爷爷, 所有人的身影总会轮番在自己的睡梦中出现。 上一秒还是一幅和谐美好的画卷,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在天机楼内过着安定祥和,没什么变化的生活。 下一秒,血,到处都是血,鲜红充斥了整幅画卷。 熟悉的面孔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熟悉的家变成了废墟,处处都是硝烟与战火。 那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同门一个个睁着血红的双目望着自己。 大地之上,有无数血色的手印从泥土之中探出。 除了哭泣和逃跑,梦里的东方明月什么都做不了。 只会哭,只会逃,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梦中的东方明月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只知道当自己跑累了,停了下来,最后出现的是那铺满大地的面孔,狰狞却又熟悉。 曾经都是自己的同伴,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但现在,他们全部化作了血色的伥鬼,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无数道血手印,想要将自己拖进那无尽的深渊。 而梦的尽头,永远是那七道自己足以铭记终生的身影,弱小的自己每一次都倒在了一道身影手中,轮番上阵,一次又一次。 刻骨铭心。 仇恨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变淡,反倒愈发粗壮,生根发芽,占据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 曾经开朗乐观,想要匡扶天下,缔造一个人人幸福的世界的小女孩已经彻底死了,同自己的同门一起死在了天机楼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却又懦弱无能的东方明月。 她想复仇,却没有力量,只能听着仇人肆意篡改事实,抹黑一切。 她想获得力量,但没了天机楼资源的支持,她的修行之路变得漫长无比。 她不想等,也等不了。 她只想出去,去号召天机楼分散在世界的全部力量,去为去年发生的一切做个了断。 但怯懦的女孩连这酒馆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恍若这笼中鸟,没有君临的允许,她甚至无法踏出一步。 这样的为自己好,让东方明月无比的愤怒。 哪怕心中能够理解,明白这一切的目的,但愤怒总是没缘由的升起,似是要将一切撕碎,将世界,将君临,将自己。 每每同君临提起此事,一次次的被拒绝,东方明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将情绪发泄在君临身上,发泄在这个现在世界上最关心自己的人身上。 泪水一点点顺着眼眶滴落,小姑娘的眼中满是空虚与无助。 她知道自己不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知道自己这样会伤到君临的心,耗尽他对自己的耐心。 但,没有任何的理由,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哪怕每次事后,她都会后悔,都会难过,都会自责。 几次之后,她甚至升起了拿匕首划伤自己,用疼痛换取存在感的念头。 但刚刚付出实践,血腥味就引来了表情无比复杂的君临。 东方明月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君临夺走了匕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句话也没问,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用灵力帮自己修复了伤口。 那日之后,每天的早饭中都会多出一张笑脸,丑丑的,却也让东方明月感到些许温暖。 那日之后,自己的屋中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利器,甚至于连桌角都被铺上了绸缎。 第159章 青州 明明是这么不应该的事,明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要去报,自己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君临对自己的关心,甚至在心中升起了一丝丝窃喜。 何等的不应该啊! 东方明月一方面觉得仇恨深重的自己不应该有喜悦这样的情绪,一方面又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切。 而这也让她愈发瞧不起这样的自己,愈发感到癫狂与难受。 她只觉自己想疯,却又不能疯。 明明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现在的自己却只能躲在这小屋子里,逃避着这一切。 浸泡在冰冷的流水之中,杂乱的思绪在东方明月脑中纷呈。 她想用拳头去砸地面,又怕看到君临那失望的眼神。 仇恨,空虚,无助,怯懦,悔恨,自责……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东方明月脑中交织,盘旋,似那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盘亘在她的心间。 许久许久。 屋外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听见这熟悉的节奏,小姑娘抱着膝盖的双臂又紧了不少。 同样没有任何理由,现在的她只想一个人蹲在这,任凉水打湿,不被任何人打扰。 一方面她希望君临能关心自己,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君临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甚至于她还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心安理得的被关心。 矛盾而又复杂,矫情却又恰合她此刻的心境。 几次之后,敲门声停了下来。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入东方明月耳中。 又是许久,小姑娘的耳畔只剩那流水滴落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期待的就是这些,明明在心里有想过无数次,让君临能不要管自己,但小姑娘心中的难受却变得又多了几分。 一时之间,她只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无比,只剩自己一人,再无其他。 恰逢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愣住的东方明月本能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膝,紧了又紧,瘦了不少的手上,骨节分明。 小姑娘仅仅抱着双膝,埋着脑袋,似是只有这里可以让她找到些许温暖。 同一时间,君临稍稍大了些许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今夜,青州城内举办灯火大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衣服给你放在门口了,你自己换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许久许久,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嗯……” 屋外,直到听见了那声很轻很轻的回应。 在门前站了许久的君临才颇为无奈的摸了摸脑门。 刚刚看这小姑娘在那哭,脑子一热,就说有灯会,这下好了,上哪去给这小丫头弄灯会去? 因为自己住在这,过去的十个月间,青州城的世家门阀似那流浪狗一般。 拖家带口,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短短三个月,大些的世家就跑了个干净。 剩下的稍小些的门阀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跑的跑,散的散。 一时之间,偌大的青州城,除了太守府,最大的势力就是那从福州迁来的黑砂帮。 就连那太守府也是辞官的辞官,归隐的归隐。 只剩三两个被流放来当炮灰的官僚。 没了这些有钱有权,又比较闲得门阀子弟,上哪去整大规模的灯会去? 头疼!!! 头疼归头疼,多少有些口是心非的君临还是推开了酒馆的大门,一步跨出,身影出现在了青州城内。 …… 青州,太守府。 作为被抛弃的弃子,青州太守李道贤数次向朝廷递交辞官的奏折,却一一被天子回绝。 不甘心的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联系了多家有交情的世交,却没能得到任何回馈。 除了几封安抚信,和象征性的给了些无用的荣誉,李道贤其他所有的请求都被当今天子君言驳回。 纵横官场多年,李道贤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自己一家成了朝廷的弃子,用来安抚那住在江边的大魔。 这是那大魔同朝廷间的博弈,自己一家和那青州城的百姓都成了弃子。 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甚至于,作为名义上的青州太守,整个青州境内,除了青州城和其周边的城镇。 其他的地区现在都不再听从自己的调令,而是由那新上任的青州牧进行管控。 自己这青州太守早已被彻底架空,手下的人也是散的散,走的走。 只余些许被家族抛弃的弃子和那些无权无势的本地小吏。 便是哪天那大魔一时兴起,屠了自己一家老小,怕是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多半会在史书中落个意外身亡的下场,被后人所耻笑。 官场厮混多年,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日日里同一众同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李道贤自是深谙苟命之道,深明站队的重要意义。 是以,在确定朝廷已经放弃了自己之后。 李道贤毫不犹豫的转而投靠了君临。 在大余的官场沉浮多年,李道贤深知站队也要有站队的技巧。 是以,他并未直接向君临表示忠诚。 转而采用了迂回的策略,让自己的亲眷日日带着礼物,同住在青州城内的君婉闲聊厮混。 甚至于还让自己的夫人专门研究了前任越王的光辉事迹,投其所好,同终日里无所事事的君婉混成了牌友。 两个闲来无事的人姐妹相称,关系甚好。 直到夕岁时节,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道贤才带着自己的夫人儿子前往酒馆拜年。 以最为巧妙的方式,投靠了君临。 对于这一切,君临自是知晓。 君婉同哪些人接触,他都有了解。 只要不是怀揣着恶意的,他都没阻止。 一方面,君婉年纪大了,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 另一方面,君临清楚,一个杀手,闲了下来,难免会总是乱想,患上各种各样的毛病。 正如那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病症,在这一方面,杀手只会更严重。 而应对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找点事做做。 如此,李道贤的举动正合自己的心意。 是以,君临也顺水推舟的接受了下来。 还有一点则是因为,人终归是群居生物,可以独活,却难免产生些许麻烦。 君临把黑砂帮迁到这青州就有这意思。 而多个官面上的手下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别的不说,正如眼下这般场景,想要办这灯会,还得黑白两道一起合作才是。 第160章 想法 作为一名关怀下属的好老大,君临向来不管自己的小弟在干什么。 本着小弟的地盘就是自己的地盘的原则,君临一步跨出,已然出现在了李道贤的屋内。 进门的一瞬,君临瞪大了双眼。 “砰!” 下一瞬,木门又被重重关上。 约莫一分钟后,手忙脚乱,衣衫不整的李道贤才打开了屋门,脸不红心不跳的朝着君临行了一礼。 也不废话,自知来的不是时候的君临木着一张脸,飞速把办灯会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说完,也不等李道贤追问,君临已然一步踏出,出现在了黑砂帮的地盘。 这一次,吸取了教训的君临没直接进杜高的屋子,转而拉住了一个小弟吩咐了一声。 足足半刻钟后,身上满是胭脂味的杜高才以李道贤同款的表情小跑到了君临身前。 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下自己的明智。 望着潇潇洒洒,泡在胭脂堆里的下属,君临一时之间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一个个当小弟的比自己过得还潇洒。 不应该!很不应该! 都应该向自己好好学习才是,这男女之事有什么意思? 啧啧啧…… 想归想,君临并未把这些说出来。 毕竟,当老大的还是要脸的,岂能被小弟小觑了? 这叫强者的风范,不近女色。 一时之间,君临在心里骂了又骂,既骂自己小弟,也骂这个时代的礼法。 但转念一想,似乎自己也去过青楼来着,虽然没干什么,但心情确实好上了不少。 木着脸,在杜高的点头哈腰下,君临又一次将办灯会的事重复了一遍。 不同于在太守府说的,同跟了自己许久的小弟,君临稍稍多说了两句,吩咐了些许要注意的事项。 吩咐完后,君临还顺路多问了句。 “你们大小姐最近怎么样,和那书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话音刚落,杜高脑袋一低,搓着手,一副紧张的模样。 察觉到了杜高情绪的变化,君临眼一眯,语调微微抬高了些许,直吓得杜高的脑袋又低了不少。 “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低着头的杜高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君临,见其不似生气的模样,才低声道。 “君爷,大小姐她不让小的说。” 斜睨了杜高一眼,君临的语调带上了一丝丝愠怒。 “让你说就说,哪来这么多废话,找死是吧?” “君爷,大小姐她……她嫌原来那书生没意思,又在城里新找了一个官宦子弟……” 在杜高惶恐的目光中,君临黑着一张脸,沉默了许久。 正当杜高纠结于地上的蚂蚁怎么这么少时,君临的叹息声响起。 抬眸,穿着水蓝色长袍的君临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无奈。 “算了,随她去吧,你让人多盯着点,她想玩,我不管,但要是有谁想利用她,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君爷您放心,小的一定安排的妥妥的,只有大小姐欺负别人的份,绝无被欺负的可能。” 望着信誓旦旦的杜高,君临只觉心累。 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从后世来的君临自是不会太过重视这个时代的礼法,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心烦。 但转念一想,比起酒馆里的小姑娘,苏玥已经算的上省心了,最少没天天嚷嚷着报仇。 潇洒一世倒也不无不可,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 毕竟从来都没有哪项规定要求人的一生,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一定要去做成什么事。 浑浑噩噩也是过,潇潇洒洒也是过,荣华富贵也是过,累死累活也是过。 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奋斗一生,固然值得崇敬,但那样的生活太累,君临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过这样的生活。 没有目标,没有追求,随波逐流的度过一生,平平淡淡,做自己想做的事,体验人间的美好,享受生活。 这样的生活或许不被世俗所推崇,但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幸福。 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烦心的事,享受着过完一生,站在自己的角度,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最优解。 又何必非要去追求苦难,追求挫折呢? 君临自觉自己有能力让苏玥享受的度过后半生,如此,也挺好,随她心意便是。 甚至于说,倘若东方明月没有那血海深仇,他同样希望她能够平静的生活下去。 以小姑娘的天资,陆地神仙只是时间问题。 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看遍人间的美好,去体验各种各样美好的事。 但这不可能…… 哪怕东方明月从来都不曾同君临提过她每晚的噩梦,但君临多少还是有些猜测。 是以,不需要什么睡眠的他才会守在屋子里,等那小姑娘来敲自己的门,打开灯,坐在一旁。 给她说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读着她喜欢的书,尽可能的让她能感受到一丝丝温暖,不至于被梦魇彻底摧毁。 但这样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君临所期待。 他想要小姑娘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而非这被阴影,被梦魇折磨的日日夜夜。 时间或许能洗去很多,但同样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不断加深。 而要结束这一切,唯有让小姑娘自己亲手去报仇,去结束过往的一切。 这些,现在的君临做不到。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陪在小姑娘身边,让她知道,还有人在陪着她,还有人在关心她。 她不是孤单一人,这个世界,是有人在乎她的。 有些东西,君临分不清对错,他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去做。 正如那次小姑娘一个人瘫坐在浴室里,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对于这样的行为,君临可以理解,但不会认可,也不会支持。 或许小姑娘心里的伤痛更深,这样能让她缓解些许。 但伤害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有了第一次伤害自己的经历,往后只会越来越多,直到彻底失控。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果断阻止了小姑娘的做法,拿走了那把匕首,更换了屋子里的物件。 将所有可能造成危害的东西全部换掉。 君临同样知道,小姑娘或许想让自己对她狠一些,不顾代价的让她快速成长。 但君临同样没有这么做,只因为他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 他眼中的东方明月应该是那个爱笑爱哭,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才是。 现在这般,太累也太过折磨。 但君临同样知道,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自己应该做的是好好陪着她,教会她足够的东西,待她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再放她离开。 想法和该做的事,很多时候并不重叠,这种时候,选择则需要自己去做出。 而君临的选择这一次就很明确。 难过也好,伤心也罢,那就尽可能的去弥补,去给她带来温暖和关心。 但他绝对不允许东方明月去送死,哪怕被讨厌。 既因为为了救她,君临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更因为,君临觉得,如果小姑娘死了,自己一定会疯。 没有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心里想了,就这么做了。 而这,就已经够了。 第161章 心绪 而当下,所要做的事,就是办好这场灯火晚会。 或许有几分不务正业,有几分骄奢淫逸。 但倘若能让小姑娘开心些许,君临是乐意的。 有什么样的能力,过什么样的生活。 既然自己有这份能力,自然是要按自己的想法来做。 纵使有那血海深仇,生活也总归要继续。 终日以泪洗面,心中满是仇恨也是过,暂时逃避,轻松些许,体验生活的美好同样是过。 很多时候,逃避或许很怯懦,但它真的很有用。 发自内心的,君临觉得东方明月需要暂时去逃离这一切。 哪怕逃避过后依旧要面对那残忍的现实,哪怕逃避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君临依旧觉得她需要。 君临从不低估人的韧性,但他同样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根弦。 这根弦或坚硬或脆弱。 但无一例外,弦都是有极限的,一旦达到那个极限,人将要面对的只会是那无尽的悲剧。 在君临的眼中,东方明月的这根弦就处于崩断的边缘,似那踩在薄冰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坠入那无尽的深渊之中。 而这一切,君临都不想看到,非常非常的不想。 君临觉得,对于此刻的东方明月而言,死或许反而是件轻松的事,小姑娘也表现出了这样的倾向。 但强烈的仇恨支撑着她的生命,让她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 留给东方明月的只会是两个结局。 死或是沦为一个只知道复仇的行尸走肉。 而这两种结果,君临都不接受。 是以,他才会想尽办法去填补东方明月心中的空缺,尽可能多的让她去感受到一些温暖,时时刻刻的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关心。 君临很清楚,这样下去,小姑娘只会彻底离不开自己,将自己当做最后的支撑。 倘若是爱情,如此这般,并不公平。 如果不是,那更不应该。 但君临依旧这么做了,因为他想做,也因为他自私。 一方面,他看见东方明月伤心的模样会本能地觉得难受,觉得心疼,忍不住的就去做了这些事。 动作快过了脑子,快过了其他的种种。 另一方面,君临觉得东方明月的命不止是她自己的,为了救她,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自己同样该有权过问才是。 君临本能的想把东方明月变回自己印象中的那样。 可以成长,可以变化,但不应该如现在这般让自己心烦意乱。 很不应该,但无法避免的,君临脑中就是会闪过这样的想法。 尤其是在一个个糟糕的夜晚,君临坐在小姑娘的床头,讲着故事。 看着小姑娘那紧皱的眉头,这样的想法就会变得尤为强烈。 伴随着的还有宰了那几个始作俑者的冲动。 但君临什么都做不了。 天道誓言的束缚,让他们彼此都没法对对方所在的势力大肆出手。 天道誓言虽不全面,却也能限制他们这些陆地神仙的行为。 有漏洞,但并不多。 即使钻了这些漏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在去年那场战斗中,自己同澜江的交融太过深刻。 全身的血液都被澜江水脉浸染替换。 现如今的自己已经成为了实质意义上的澜江江神,没法踏出澜江的地界,被限制的死死当当。 哪怕君临的实力因为同澜江的交融在快速增长,也改变不了他被天地限制了的事实。 世间的万物都有其价码,从来都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给予。 澜江给了君临很多,同样也在这一过程之中将价码加在了他的身上。 承一方水脉,自然也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双向的选择。 在君临最危险的时候,澜江选择了君临。 而现在君临有了足够的能力,自然也需要承担起水脉之主的责任。 合情合理,也极为公平。 …… 从青州城回落日酒馆的路上。 君临脑中想了很多,想到了接下来的灯会,想到了酒馆内的东方明月,也想到了自己。 但不管脑中想了多少,在靠近酒馆的那一瞬,这些思绪全都被君临抛下。 脸上带着笑容,坐在酒馆门口,遥望着江边落下的夕阳,安静的等待着楼上的东方明月。 君临不曾注意到的是,在他出现在酒馆门口时。 二楼的小屋内,东方明月那涂抹胭脂的手微微顿了顿,嘴唇轻抿,脸上多出了一丝丝笑意。 在君临看来,青州城地处澜江的地界,以他的脚程。 一来一回,哪怕吩咐了些许事情,又多说了几句,也不过半个时辰时间。 而小姑娘在自己离开前还蹲坐在浴室内,独自啜泣。 而依君临的经验,这小哭包一定又在用凉水折腾自己。 每每发生争执,这小哭包皆是如此。 君临清楚,对于东方明月而言。 缓和自己糟糕的情绪,最常用的方式就是一个人在浴室内,抱着双膝,埋着脑袋,放空思绪。 直到情绪有些许好转,她才会起身,再次打起精神来。 更何况,去看灯火晚会,自然要换一身衣裳,还要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所需的时间一定不会少,一个时辰都不嫌多。 毕竟,不会有哪个女孩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顶着哭红的眼眶出去同自己在意的人一起看灯会。 在君临的设想之中,小姑娘大概会在浴室里继续蹲上很久,待情绪缓和了后。 才会换上衣裳,梳妆打扮,遮去自己哭泣的痕迹。 而这都需要很长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自己早就回了这酒馆,自是不会被那小哭包发现自己离开过的事情。 但君临不知道的是,在他消失在酒馆的下一刹那,东方明月就已经知道他出去了。 东方明月从来都没同君临说过,君临的口是心非,她其实全都知道。 哪怕难过,东方明月的脑子依旧是清醒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自己难过,就恰巧有了灯会。 她自然是能猜到,这所谓的灯火晚会是怎么一回事。 在内心深处渴望关心的东方明月顺其自然的接受了君临递过来的梯子。 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心中的情绪,走出屋门,看着空荡荡的酒馆。 才坐回铜镜前,打理起自己那哭花了的面容。 至于灯火晚会,精彩也罢,无趣也罢,其实都无关紧要。 关键从来都是和谁一起去看。 心意到了,人也到了,这就够了。 第162章 夕阳 江畔,酒馆的牌匾之下。 君临手中拿着块自江边捡来的鹅卵石,上下抛动。 但倘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不曾在鹅卵石上停留。 稍显空洞的目光呆呆的望着前方的江面,望着远山连绵,橘日西斜。 屋内,东方明月动作轻柔的涂上了胭脂,望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无言。 浓妆艳抹之下,除了瞳孔中的三两血丝,哭泣的痕迹已然不复存在。 但过浓的粉底却让东方明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不似她往日那般清纯甜美。 望着镜中的自己,小姑娘的眉头紧皱,手抬起又放下。 终是没将妆容洗去。 怪就怪些吧,总好过那哭哭啼啼的模样。 暗自在心中说服了自己,东方明月才换上了被摆放在屋门前的淡绿色长裙。 轻抚着合身的长裙,只一眼,小姑娘就猜到,这长裙多半是君婉为她准备的。 那讨厌的坏人选衣服的眼光没这么好,选出来的衣服还总是不伦不类。 时不时的还会选那讨厌的蓝色衣裙,哪怕曾经的自己也挺喜欢这个色泽,但现在,讨厌就是讨厌。 在心里暗戳戳的对君临的审美一阵鄙夷,小姑娘还是穿上了这件淡绿色的长裙。 对着镜子,理了又理,在反复确认没有问题后,东方明月才走出了屋子,朝着君临的方向走去。 酒馆门前,在小姑娘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君临就听见了声音,但他并没有动作。 仍在摆弄着手中的鹅卵石,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直到小姑娘走近,一双冰凉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君临才轻轻转过了脑袋,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仰头看着身后的女孩。 浓厚的妆容遮盖了东方明月那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一丝丝怪异。 让本来可以算的上是绝美的容颜多了几分瑕疵。 但君临半点没提这些,反而做出了一副惊喜的模样。 “很适合你,很美。” 而看着君临惊喜的模样,小姑娘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谁又不想听些好听的话呢? “一起坐会吧,时间还早,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不欣赏一番多少有些可惜了。” “嗯” 澜江的两岸是颇有些奇怪的,既有那平原阔野,也有那山峦交织。 断断续续,少有连绵。 或险或缓,别有一番韵味。 既有那悬崖峭壁,怪石耸立,也有那平缓山麓,满是生机。 落日的余晖肆意的挥洒在人间,橘色的光芒洒在江面,映出粼粼的波光。 天际的橘日一半落下江面,一半倒影在水中。 不似月影那般清冷,却也有别样的美感,交织着远山,恰好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水中月,镜中花。 江中日,画中灵。 江面红日,远山连绵。 飞鸟掠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时不时的还有鱼儿跃出水面,惊起水波荡漾。 有江豚探出脑袋,游至岸边,朝着岸上的人吐着水柱。 天际的云彩在落日的余晖之下,显得浪漫而又旖旎,似那小怪兽,又似那竖起拇指的拳头…… 入夜前最后的温暖照在了酒馆前方,照亮了两人的身影,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 小的靠着大的肩头,相互依偎。 “喜欢吗?” “嗯”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陪你走遍澜江,看遍这沿途的风景。” 邀请终是没能得到回应,有的只是那捏紧了的小手,那被拽直了的衣摆。 …… 夜。 青州城,街头。 “动作都快点,一个个的,拿出你们平时找娘们的劲来!耽误了帮主的大事,看老子不抽死你们!” “那边的,愣在那干什么,还不赶紧把灯挂上!想被喂鱼是吧!” “还有你们几个,别光在那站着了,还不过来帮忙! 这可是老大的老大吩咐下来的,别因为你们是差役就可以闲着,赶紧动起来!” “那个师爷,你过来,让你们找的表演团找来了吗? 老大说了,虽然时间紧,但精气神必须要足,要按最高规格的办!办不好,你们太守都吃不了兜着走!” …… 在过去十月里,变得日渐冷清的青州街头在今日又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大街之上,忙碌着的人群来来往往。 一个个往日里威风无比的差役,黑砂帮头目,全都扛着花灯,扛着各色的布条,纸片,在街头摆弄。 而负责指挥的竟是那黑砂帮二帮主,权倾青州的黑砂帮帮主的弟弟,杜鹏。 难以想象,这往日里嚣张跋扈的黑砂帮二号人物,此刻正嘶吼着嗓子,丝毫不顾及颜面,指挥着黑砂帮的小弟和青州城内的差役。 更让人不敢相信的事,些许胆子大的百姓主动凑到了一旁看起了热闹,指指点点,也没被拖进小巷,一顿暴揍。 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嚣张跋扈。 更有老秀才望着这丝毫不掩饰的官匪合谋,气的直跺脚,直呼世态炎凉,苍生多艰。 看着城内最大的帮派肆意指挥着官僚,颐指气使的模样看的老秀才面红耳赤。 直呼官匪勾结,不当人子,那本就不多的白须又被抓下了一把。 好半天后,缓过神来的老秀才看着自己手中的白须,一阵沉默。 既心疼又气愤,当下把白须往地上一摔,气冲冲的朝着自己的书苑走去。 另一边,负责指挥的杜鹏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倘若换做平时,他非得带上几个人,好好去和这老秀才说道说道。 势必要让他明白,什么叫正义,什么叫道理,论个是非对错。 但今日不行。 他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这事是君爷亲自吩咐的,君爷很重视,一定要把做好了。 若是办好了,入了未来夫人的眼,那可就真抱上大腿了。 帮内有小道消息广为流传。 君爷在城外有一酒馆,除了自己的大哥,就只有送货的小弟能靠近。 而在酒馆里,除了君爷,还住了个如花似眷的美人。 君爷对那美人更是百依百顺。 开玩笑,一男一女,还让君爷这等大魔百依百顺,这不是未来夫人还能是什么? 真当我杜鹏是傻子不成? 第163章 沙滩 而灯会,自然是要有人才行,热热闹闹才叫灯会。 杜鹏虽然不懂什么叫人间的烟火气,却也知道,灯会需要热闹,需要有各种各样的人参与其中。 单靠这些没眼力见的小弟肯定是不行,还得让青州城内的百姓一起参与进来。 才更加真实,更加热闹。 而终日混迹于街头的杜鹏自觉自己了解怎么把这种事办好。 是以,在分工的时候,他大包大揽的揽下了悬挂灯笼,彩带的事。 成了今晚的主负责人。 甚至于他还想到了,倘若让黑砂帮的小弟去通知百姓参加灯会,多半会起到反作用。 毕竟是混道上的,把人叫来不成问题,但人来了后的心情却没法控制,容易吓到人家。 考虑到这一因素,杜鹏果断决定,让自己手下的小弟负责布置会场。 让青州城内的差役负责挨家挨户的通知灯会的事,力求还原真实,让君爷能够尽兴。 但事情总是不会那么称心如意,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同人们不期而遇。 杜鹏吩咐下去的很好,他只是让下属正常告知百姓灯会的事,但偏偏他的态度很郑重。 而这些混久了的人总是那么擅长揣摩人心。 不需要杜鹏多言,他们便自发的把杜鹏的话语解析出了不一样的结果。 “二哥吩咐了,给我挨家挨户的通知,态度要和善,让青州城的百姓主动来参加灯会,一定要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都给我听好了,头领说了,二爷吩咐,务必要保证城内的每一个人都知晓灯会的事,这次事情上头极其重视,倘若办不好,我要你们好看!”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老大的老大说了,这次灯会是要招待大人物,老子不管你们怎么办,必须给我办好了,一对招子都给老子放亮点,选人的时候一定要郑重,从百姓里精心挑选,仪态要端庄大方,精气神要足,万万不可唐突了贵人,脏了贵人的眼!” …… 传着传着,一道简单的命令变得愈发复杂,愈发繁琐,最终变成了关乎职业生涯的重任。 倘若办不好,便会落个免职的下场。 同一时间,整个青州城内的差役,士兵,挨家挨户的敲门,在百姓或不解或惊恐的眼神中,告知了灯会的事情。 但也因为这些差役士兵,都带上了上级发布的任务。 在他们敲门的时候,都有刻意的去选些卖相不错的人,反复叮嘱需要注意的事项。 近乎强迫的方式,加上官府那刻入人心的糟糕印象。 一个个被找上门的人皆是诚惶诚恐,只当自己接到了要命的差事。 纷纷愁眉苦脸,反复检查着自己的衣着打扮,商量着应对方式,唯恐晚上表现不佳,小命不保。 而当一件事情彻底变成了任务,其本质也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本该是热闹欢快的灯会,在层层转达之下,莫名的走向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方向。 …… 另一边,丝毫不知道青州城内发生了什么的君临正提着鞋子,同突然来了兴致的东方明月一起走在江边的沙地之上。 讲道理,摆事实,作为澜江的水脉之主。 走在水里,对君临而言,和走在平地没有任何区别。 想在江水里走,只需君临一个念头,他和小姑娘便都能滴水不沾。 但也不知道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发什么疯,穿着鞋子,托着长裙就往江水里冲。 动作之突然让君临都没反应过来。 在君临的视线之中,东方明月站在漫过膝盖的水中,背对着夕阳,脸上带着说不清的期待,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如此这般,还能如何? 笑了笑,君临同样走到了小姑娘的身旁,拉住了她的手。 倘若只是这般,倒也还好。 但踩着沙子的小姑娘一看自己的鞋子,裙子都被江水打湿,一旁的君临却是滴水不沾。 顿时就不高兴了,把鞋子一脱,往岸上一扔,眼睛瞪成了珠子,小手指着君临的脚下散开的水幕,一言不发。 非要君临学自己的动作。 难得见小姑娘开心,君临自是不会扫她的兴。 同样将鞋子扔向了岸边,赤着脚陪着小姑娘踩在柔软的江沙之上。 冰凉的江水划过脚尖,打湿了君临的裤腿,也打湿了东方明月的长裙。 小姑娘甩开了君临的手,自顾自的走在江沙之上,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脚印。 望着前方的女孩,君临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念头在君临脑中升起。 女孩似乎在渐行渐远,倘若现在不抓住,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恰逢此时,前方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君临,嘴角带着说不清是美好还是凄凉的笑容。 望着这样的东方明月,君临有一刹那的恍惚。 下一瞬,君临跑了起来,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单纯的跑。 跑到了女孩的身侧,抓住了女孩的手。 这一次,抓的很紧很紧。 女孩想放都放不开。 似是被抓疼了,小姑娘不满的嘟起了嘴,指了指自己有些泛红的手。 看见东方明月那白皙的小手上的红印,恍惚中的君临这才反应了过来,稍稍松了些许。 但依旧抓着,没有松开。 见此,小姑娘也不反抗,任由君临抓着。 夕阳下,两人一起走在这江畔,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许久许久,夜幕缓缓降临,夜空一点点变得暗沉,星辰的微光在天穹之上亮起。 轻柔且甜美的声音在江畔响起。 “坏人,放我离开好吗?” 小手上方的大手又一次紧了起来。 君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一旁的人此刻的紧张与不安。 小姑娘的手在抖,手心中是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冷汗。 但他同样感受到了自己那突然加快的心跳。 没去看低着头的小姑娘,但只是感受着这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答应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沉默。 星光的照耀下,两个心事重重的人走在江边,吹着湿漉漉的江风,步履蹒跚。 许久,柔和且温暖的声音在江畔响起。 “几年前你就说想和我一起看灯会,灯火晚会也差不多开始了,难得有机会,一起去看看吧。” 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白嫩的小脚,看着踩出的脚印。 东方明月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坏人,衣服湿了,我们回去换身衣服吧?” “好” …… 第164章 灯会 青州城,戌时。 自去岁五月以来,青州城便不似过往那般繁华。 不说百业萧条,却也没落了许多。 绝大多数商铺都由黑砂帮的人接手。 但到底是外来人,同本地人的沟通存在一定困难。 加上同外界的商业往来也断了许多,不少人才都被卷走。 青州城内已然没了往日的繁荣锦盛。 这一年数次的灯会更是许久不曾举办。 但今日的青州城,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场景。 本来变得门可雀罗的夜市再次变得熙熙攘攘。 清冷的街道被各色的灯火照亮,一条条彩带系在两侧的街边。 晚风吹过,带起风铃的轻响。 花雨河畔,灯火掩映,闪烁的灯火倒映在绵延的河道,将倒影洒下,将人间的喧哗带入河中。 城内全部的画舫,游船纷纷被开到了河面,许久不曾启用的明灯再次被点燃,照的河面如梦似幻。 一盏盏灯笼悬于街头,将夜间照亮。 无数盏蕴含着真挚祈愿的花灯顺着河水,缓缓流下。 街边更是时不时的传来老者的叫卖之声。 “卖糖葫芦咯!好吃的糖葫芦!不甜不要钱!” “卖花灯咯!各种款式的花灯!应有尽有!” …… 只是,不知为何,这幅盛世烟火,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违和。 倘若有熟悉灯火晚会,熟悉夜市之人,必能察觉这里氛围的诡异。 可以听见,卖糖葫芦的老人喊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也不管有没有人经过,隔一会就喊一下,好似在完成什么任务一般。 卖花灯的老者更是各个忙碌个不停。 时不时的就来上一对年轻的男女,也不管花灯到底如何,买了就走。 更有甚至,老者只觉面熟,似是一晚已经见了几次,怕是已经在自己这里买了几个花灯。 花雨河畔,这些本该虔诚祈愿,享受青春美好的年轻男女,却一个个强装笑容,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放下的花灯到底寄托了什么愿望,到底会流向哪里。 这些本该关心的事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只想知道,那要来参加灯会的大人物到底要什么时候来。 夜都快深了,怎的人还不来? 这重复的动作还得做多少次。 而在这灯火掩映的大街之上,还有不少黑砂帮和官府的差役乔装打扮,混迹在街头。 时不时的以眼神提醒那些表现明显不对的人,示意他们表现好些。 河面之上,那一个个本该充满旖旎氛围的画舫,此刻也变了模样。 进画舫的人一个个全部化变作文人雅士,只谈风月,不谈那庸俗的花柳之事。 更有那些功夫了得的花妓,今日也是本本分分,不敢有半分逾矩。 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这到底是人间繁华,还是滑稽可笑。 灯会的某个偏僻角落,换了身常衣的君临此刻正满脸黑线的吃着馄饨。 低着的头半点不抬,戳在馄饨上的筷子搅个不停,大有几分要把馄饨人道毁灭的意味。 君临对面,不知何时洗去了脸上的妆容,换了身淡黄色长裙的东方明月也不吃东西。 就这么用双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专心致志同馄饨较劲的君临。 灵动的双眼之中满是说不出的戏谑。 一边看,还一边嘀咕。 “这老伯穿的衣服怕不是他自己的吧,你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路都不敢走了。” “还有这老爷爷也是,糖葫芦明明都卖完了,也不走,这刚卖完,就立马来了两个人给他送来。 啧啧,这是他儿子吗?一点都不知道关心自己的父亲,父亲嗓子都喊哑了,他们不仅不心疼,还给老伯送糖葫芦来,真是大孝子……” “还有那对夫妻,我都看到他们放了三个花灯了,这是有多少愿望要许啊,这也太贪了点吧?” “那边那个晃悠的路人就更奇怪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好像在酒馆里见过他来着,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弟吧?” ……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脆响,承受了自己不该承受的一切的筷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 小小一双筷子何德何能能承受来自陆地神仙的摧残。 碗内的馄饨更是被搅得稀碎,面皮散落在各处,连那肉馅都被搅得稀碎。 不难看出,坐在馄饨前的食客半点吃的心思都没有。 在被一番算不上阴阳怪气的调笑之后,心中将几个废物骂了一轮又一轮的君临总算放过了这可怜的馄饨。 崩碎了筷子,站起身,准备离开这让自己难堪无比的破烂灯会。 但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小姑娘纤细的小手按住了他。 低头,垂眸。 刚刚还一副嬉笑模样的小姑娘此刻眼中却多出了些许期许,嘴角的笑容也多出了一丝丝真诚。 “坏人,来都来了,陪我一起看看吧。” 说完,也不等君临拒绝。 小姑娘已经蹦蹦跳跳的起身,朝着猜灯谜的方向走去。 望着灯火下女孩的背影,君临微微晃了晃脑袋,跟了上去。 尴尬就尴尬吧,以后在找那几个废物算账! 猜灯谜的店铺前,几个围着的客人和那年迈的店主看着蹦蹦跳跳,动作轻快的东方明月。 只当这是哪家的年轻姑娘,瞒着家里的人同自己的情郎跑了出来。 真是要命,不知道今晚这灯会和以往不一样吗? 这小姑娘眼角还红红的,明显是和父母吵了一架。 真是…… 这么好看的一小姑娘,要是冲撞了贵人,可就遭了。 半点防备心都没,怎的就没注意到那分散在人群里的差役和混混呢? 哎…… 想到这,老者本能的对这小姑娘的情郎感到了些许不满。 望向君临的目光多出一丝丝不满。 小姑娘家家不懂事,这看着就像个读书人的情郎难道也不懂? 一个个的…… 想归想,但注意到远处望过来的差役的视线,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是普通客户招待二人。 丝毫不知道老人想了些什么的东方明月步履轻快的走到了一排花灯前,小手搭在颔下,认真的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花灯,表情之中还有一丝丝纠结。 直到君临走到她身后,她才取下了一个兔子状的花灯上的纸条,递给了君临。 “坏人,你来猜。” 第165章 初心 “云破月来花影碎”,打一字。 望着纸条上的内容,君临一时之间,只觉自己的大脑似乎有点不太够用。 好家伙,这出题的人什么毛病,也不知道出简单些,怕不是在存心刁难自己。 但注意到一旁小姑娘那期待的目光,自觉聪慧的君临又岂会认输? 开玩笑,小小灯谜,看我掐指一算。 刚想通过澜江推演一番,水汽刚在背后升起,手就被有些不满的小姑娘按住。 小姑娘那极轻极轻的声音随之在君临耳畔响起。 “不能作弊,自己想。” 犹豫了片刻,君临还是将手中升起的水汽散去,久违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不远处,总算注意到自家老大的杜高疯了一般的以眼神暗示这边,但一众不认识君临的差役丝毫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黑砂帮小弟急中生智,紧急拉来了编写灯谜的老学究。 却不知道君临手中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只好弄出块大白板,将所有答案都写了上去,悬在了远处二楼的屋檐之上。 没毛病,灯谜难就难在那天马行空的思路之上,倘若有了参考,答案就能简单不少。 灯谜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君临敏锐的察觉到了远处的动静,默默的给自家小弟点了个赞。 也不抬头,感知放开,扫过了所有的答案。 下一秒,自信的声音响起。 “答案是能” “恭喜公子!答对了!” 余光早就瞥到了远处动静的东方明月也不揭穿。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了,类似的小游戏她在天机楼玩过不知道多少。 但有些东西,自己回答和让君临回答,对她而言并不一样。 虽然君临做了弊,但态度到了,她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但傲娇的小姑娘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 而是乐呵呵的接过了老人递来的花灯,晃了晃君临的手。 “坏人,我们去放花灯吧。” “走。” …… 花雨河畔。 绚丽的灯火照亮了暗色的河面,石桥、灯影、画舫、阁楼倒映在水面之上。 偶有晚风拂过,在河面荡起阵阵涟漪。 荡漾的波纹让这幅绝美的人间夜景显得有几分缥缈和虚无。 光影之中,君临默默的站在东方明月的身后。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蹲下了身子,手中拿着花灯,愣愣的望着河面。 许久许久,许是灯光有些刺眼。 晃住了人的眼睛。 蹲着的小姑娘抬起了手,擦了擦眼角。 动作颇为虔诚的将花灯放入了水中。 君临没有看到东方明月的眼神,但他知道,花灯被放走后,小姑娘并没有起身。 直到花灯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她才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了君临。 灯火阑珊之下,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孩展颜一笑,声音温婉。 “君临,该许愿了。” 说完,也不等君临回答,女孩闭上了眼,双手握在身前,似是在虔诚的期盼着什么。 望着灯火下女孩的侧颜,君临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闭上了眼,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亦没有什么不可一世,有的仅仅只是期盼家人平安,生活幸福,得偿所愿。 某种意义上,君临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蓝星的二十年里,他本本分分,在应试教育下长大,曾经也有过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但渐渐地也被磨平了心智,选择了放过自己。 来到天玄界中,他有了绝世的天赋,有了那不知真假的系统。 倘若换做其他前辈,必当斗天斗地,让世界变成自己的形状。 但君临并没有这样的兴趣,一方面他并不无敌,修行也需要时间。 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当杀手的生活。 不问缘由的杀人? 毫无意义。 铲奸除恶?那更是个笑话。 除非一步登天,天下无敌,不然哪个杀手手中不是沾满鲜血。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代表正义? 这样的世道,什么又才是真正的正义? 种种原因,让君临更想提走心心念念的金桶,过上退隐的生活。 虽然平淡了些,虽然偶尔会有些怀念过往,但君临觉得,这种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生活。 没有多少厮杀,没有腥风血雨,不会多刺激,但也没有多少不安与惶恐。 也是因为这些,才会有了他同林清月的相遇,有了那段让他一度欢喜的过往。 因为曾经拥有,又失去过,所以显得格外珍惜。 但也因为这样,这份情感并没有诚挚可言。 有的只是自己对一段生活的向往,可以是林清月,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在那个时间走进自己的人。 当林清月下毒的那一刻,这段虚幻的感情也就彻底结束了。 君临知道自己是个糟糕的人,不说心狠手辣,却也不乏杀心。 当林清月下毒的那一刻,她的生路就已经断了。 不问理由,君临不接受这种背叛,也不接受自己身边有一个时刻想杀自己的人。 但另一方面,君临又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 一个个老古董不想着颐养天年,只想着算天算地,算尽世间一切。 明明有那么多的有志之士,有那么多的求道之人,有那么多的时代精英。 但这些人,每一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站在自己看到的世界,去践行自己的想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尽是一群偏执之人,一个个偏执到了极点。 踏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便是天崩地裂,也拉不回这群疯子。 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人才,都有时代的精英。 这些人各自为战,彼此杀个你死我活,都觉得自己代表着正义。 到头来,换来的到底是什么? 若要君临来说,他们只换来了无穷无尽的仇恨,永世都消散不了的仇恨。 甚至于,君临觉得自己也被这个世界所同化了。 澜江改道这种事,放在以前,自己绝无可能做出来。 但实实在在的,自己就是做了。 做的心甘情愿。 虽有后悔,但哪怕再来一次。 君临觉得自己还是会这么做。 极端的偏执,极端的癫狂。 但却又符合这个世界的常态。 每一个陆地神仙皆是如此,癫狂而又偏执,在自己的道上一去不返。 第166章 约定 君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也不明白系统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也不清楚上天为何会给自己这份绝世的天赋。 事实上,他觉得,比起自己,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人更像主角,更像那能够改变世界之人。 但,来都来了,给都给了。 既然上天选择了将这一切给自己,自己自然要按自己的方式去使用,去生活。 而君临的选择就是,在自己有能力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上平静的生活。 没什么志气,却也不会给世界造成多大的麻烦。 简单而又平凡。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自踏入先天以来,君临就觉得自己好似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先天以前还是正常的杀手生涯,还能憧憬幻想突破后的美好生活。 但先天以后,一切都变了。 在君临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个世界的所有老古董都将视线投向了他。 或是利用,或是共赢,或是加害算计。 这些老古董们利用着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丝毫不顾及君临自己的想法,以自己的方式布局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彼此的算计相互冲突,又造成了无数险境。 一个个算计,逼迫着君临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圈,走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一切。 被迫参与这世间的一切。 明明从最开始,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个温馨的小家,只是三两知交,只是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不用多大,一座小城即可,让生活惬意些许。 但算计无处不在,这点小小的心愿也不能被满足。 种种算计交织着世间的一切,将所有人串联在一起。 直到君临踏入陆地神仙。 才真正有了成为棋手的资格,有了掀棋盘的可能。 一步一步。 走到今日,蓦然回首。 恍惚之间,曾经那个只想着安定的小杀手成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大魔。 曾经那个幻想着创造一个美好世界的小女孩心中只剩下那无尽的仇恨,想要将世间 的一切全部掀翻。 多么可笑,多么滑稽。 但一切在恍惚之中就这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 “君临!” “坏人?”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袖子被人拉住。 君临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之中被拉出。 视线之中,东方明月正拉着自己的袖子,晃动着。 未等君临彻底缓过神来,小姑娘已经晃着他的手,笑嘻嘻的把脸凑到了君临脸旁,似是在仔细打量。 “坏人你许的什么愿望,想了这么久,还想的这么入神?” 理了理思绪,君临刚准备回答,嘴唇之上就多出了一抹柔软。 一根白嫩的手指放在了君临的唇瓣之上,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双眼微眯,光影之下,眼前的女孩眼角有一丝丝红润,但望向自己的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期许。 灵动的瞳孔倒映着周遭的灯火,似虚似幻。 “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坏人你的愿望对你一定很重要才是,不用和我说的。” 不自觉间,君临的手已经放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动作轻柔的揉了揉,理了理她那被晚风吹的稍显凌乱的秀发。 柔和的晚风划过河面,带着丝丝湿润,吹拂在两人的脸庞之上。 君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转而冒出了句不那么合时宜的话。 “那边有演出,要一起去看看吗?” 望着这样的君临,东方明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了笑,拉着他跑到了一处小摊前。 夜幕之下 ,几十个风铃随着晚风的吹拂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不说话,蹲下身子的小姑娘就这么指着一个紫色的小风铃,眼巴巴的望着君临。 “不都带走吗?” “就要这个。” “好” …… 行走在夜色下的小路上,风铃的声响在两人之间回荡。 最后的最后,两人终是没有去看那表演。 但小姑娘拉着君临将街头的小摊从头逛到了尾。 没买几样东西,却始终带着笑容。 为什么不去看表演,东方明月没说,君临也没问。 正如东方明月期待的是君临的态度一般,君临同样如此。 准备的如此糟糕的一场晚会,小姑娘能表现出一副开心的模样,主动的拉着自己逛这逛那。 这就已经够了。 其他的其实都无关紧要。 月光下,眼前的女孩似是在追逐着前方的影子,脚步一晃一晃,踩个不停。 显得灵动而又充满生气,似那月光下的精灵,又似那月宫上的女童,清冷而又顽皮。 望着这样的女孩,君临脚步微微一顿,又一次跑了起来,抓住了女孩的手。 这一次,望着东方明月清冷的面容,藏了许久的话终是说了出来。 “小哭包……” 停下来的东方明月稍显疑惑的看向了君临,等待着他后面的话语。 “我们定个约定吧,以七年为期,定一场约定。” 望着满脸郑重的君临,今晚一直表现的颇为活泼的东方明月猛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等待着君临后续的话语。 “七年的时间,我会尽全力的培养你,教你生存的能力,帮你踏入陆地神仙之境。 七年后,无论你是否踏入陆地神仙,我都会放你离开。 七年间,如果天机楼的人来找你,我也可以放你离开。 但与之对应的,这七年里,你也得听我的话,不要总想着偷偷离开。 七年之后,你大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报仇……” 君临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面前小姑娘的情绪变化,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 “这七年里,我也会去寻找离开澜江的办法,如果能找到,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走。 如果真的找不到,酒馆也永远欢迎你的到来。” 听着君临的话,低着头的小姑娘拳头越攥越紧。 许久许久,声音再次在两人间响起。 “还有……”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小姑娘猛地抬起了头,带着泪花的双目看向了君临,一眨不眨。 但话说到一半又停在了嘴边。 犹豫了许久,最想说的话总算被吐了出来。 “如果等一切都结束,我们都还活着的话,酒馆或许需要一个女主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 声音愈发混乱,变得愈发语无伦次。 但望着这样的君临,眼眶通红的小姑娘手忙脚乱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不住的点着脑袋。 直到她反应过来,伸出了一根手指。 “拉钩!” “好,拉钩!” 明月与群星的见证之下,两只手指缠在了一起,定下了新的约定。 …… “小哭包,你是水做的吗?怎么手指上都有水?” “喂喂喂!你干什么!打人是不对的,我跟你说!” “还踢!你在这样刚刚的话就不算数了!” “你你你属狗的啊!怎么还咬人呢!” 第167章 动向 极北冰原,万年冻土。 冰原深处,广阔无垠的极夜峡湾之内。 九根银白色的立柱冲天而起,将这妖皇诞生之所切割包围,划分为四片等分的区域。 银白色的光芒照耀世间,将整个峡湾照的恍如白昼,终年无夜。 三千符文在立柱之上若隐若现,至高至上的韵味在天地之间流转不息。 来自天道的力量将这本该极夜长存的峡湾化作冻土内的一处极昼之所。 三行三列排列的立柱正中,天玄道人盘膝于正中央的立柱之上,双目紧闭,周身有无形的白色气流不断绽放。 回荡于天地之间,盘亘于立柱正中。 九道天柱,接天连地。 一道道锁链以天玄道人为中心,以独特的韵律向四面八方蔓延,交织在天地之间。 以天道符文为基石,以极夜峡湾为阵盘,布下了这封锁整个峡湾的大阵。 大阵正中,密密麻麻的锁链以九宫八卦的布局将入侵的三名域外邪神分别禁锢在几处被分割的空间之内。 镇压域外邪神之余,天玄道人还为妖皇和祂的三位下属单独留了一个空间,一并镇压。 正中的一处独立空间内,六道身影盘膝而立,六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自他们体内迸发,融入大阵之内,同大阵相互交融。 赫然是那消失了许久的天机楼众人。 六人的动作同步,双目微眯,自身的道韵在周身流转,同天地间的道韵相互交融。 在以自身大道镇压大阵的同时,更为直观的感悟天地之间的脉络,修行的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无数道银白色的天道锁链密密麻麻的缠绕在几位邪神周遭,切割空间,封锁四方,将三位邪神彻底困在了自己开辟的小空间之内。 其中又以那被称作黄金圣火王的喵状邪神周遭的锁链最为密集。 时不时的还有阵阵尖锐的刺鸣从其中传出,似是其内的生物在用爪子抓挠锁链。 震得锁链摇摇晃晃。 苍穹之上,天玄道人盘坐于立柱之上。 无穷无尽的天道之力,借其之手,流淌于锁链之中,将三名邪神镇压于此。 与此同时,可以看见,以天玄道人为中心,其周身的天道符文已经凝成实质,并缓缓向天地四方蔓延。 无穷的镇压之力,以符文为中心,向整座阵法蔓延。 倘若三千符文彻底凝成实质,三位域外邪神便将被彻底镇压于此,再无脱身的可能。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世界有利的方向发展。 但无人注意到的是,天玄道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还有那亘古不变的银白色天道空间之内,那代表着天命的天柱上那斑驳的裂痕。 …… 承平五年,七月。 西南,云州。 西岳将军府。 已经年近古稀的风轻云身着一身铠甲,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深邃。 身后,云溪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为自己的师父端来一杯茶水。 房梁之上,归无影悄无声息的绕到了两人的上方,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毛毛虫。 下一瞬,绿色的毛毛虫自高空落下,正中靶心。 狮吼般的声音随之响起。 “姓归的!老娘蜀道山!!!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娘滚过来!!!”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视线再次拉近,只见可怜的花间剑仙此刻正被倒悬于房梁之上。 而对面的云溪则是振振有词,捏着他的耳朵唾沫横飞。 脸对着脸,眼睛瞪得跟珠子似得,对着归无影就是一阵输出。 丝毫不复新婚伊始时的温婉可人。 虽然似乎可能好像,华山一众弟子皆表示,云师姑最是可人,连年蝉联华山美人榜第一,性格温婉,地位稳固,没有任何人能撼动其地位。 眼下这般情况一定是还没睡醒,眼花了眼花了,再回去睡会! 对着这越看越烦的归无影一阵输出,云溪还不尽兴。 嫌弃的捡起那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毛毛虫就要往归无影身上塞。 正当她快要得逞之际。 两声尖锐的咳嗽声在屋中响起。 “咳咳” 听见这刺耳的咳嗽声,云溪也顾不上自己夫妻间的小恩怨,忙跑至风轻云身旁,关心道。 “师父,你怎么样了,你等会,我这就去给你拿药。” 随着风轻云年事愈高,身体每况愈下,早些年的暗伤也相继爆发。 尤其是在他最小,最放不下心的两个徒弟结为夫妻后,这位华山的掌门似是彻底放下了心头的事。 终日和几个老友喝的烂醉。 但到了一定年纪,人的衰老很多时候往往只需要一次风寒,一次小病。 当衰落的趋势开始,便很难有止住的趋势。 风轻云便是如此,明明只是一次风寒,却让曾经老当益壮的华山掌门变得愈发虚弱。 体内的暗伤相继爆发,终日被病魔折磨,甚至需要时不时的吃药物来维持。 更糟的是,因为西南之地是肃王的地盘,逐渐长大的肃王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再似曾经那般,任人驱使。 年轻的肃王想要培养自己的力量,但朝堂之上,却多被那些扶持他的文臣武将所把控。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南这些江湖势力就入了肃王的眼。 能打,还不受那些朝臣节制,很适合作为自己的势力培养。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南第一大派华山剑派自是入了他的眼。 一次下诏,婉拒。 两次下诏,婉拒。 三次,拒无可拒。 深谙人性的风轻云对朝堂并无太多了解,但他也清楚。 对于上位者,一拒再拒,绝非良举。 遑论这西南的武林已尽数投靠了肃王。 若是自己执意拒绝,怕是整个华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加之在内心深处,风轻云也存了一丝名扬天下,为华山剑派,为自己的徒子徒孙搏一个远大前程的想法。 是以,在肃王第三次下诏之际,风轻云接过了肃王的诏书,领了个将军的职责。 总领西南武林。 过去的一年里,风轻云依靠归无影的实力和声望,压平了西南武林。 领着华山弟子同朝廷军队一起数次同大余朝廷军队作战。 立下了不少功劳,更是在夺取云州的作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风轻云也因立下的功劳被册封为西岳将军。 第168章 师徒 一年的时间里,风轻云利用职务之便,将不少有志于仕途的华山剑派弟子都安排进了西南的军队之中。 让华山剑派在西南的威势一时无二。 但这一年多的征战也彻底拖垮了风轻云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沦落到需要药物维持的程度。 连一向暴脾气的云溪都对自己师父的态度都温柔了许多,将其当做病人一般照料。 眼下,听见风轻云的咳嗽声,云溪本能的以为自己师父的病又发作了。 她不曾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去拿药时,风轻云朝着归无影那挤眉弄眼的眼神。 …… 待云溪端着散发着热气的药汤回到正厅之时。 被她吊在房梁上的归无影已然坐在风轻云身旁喝起了茶水。 望着这一幕,云溪也没立刻发作,而是端着药汤走到了两人中间。 稍显不满的瞪了归无影一眼,猜到了些许的云溪拿起了汤勺,搅动着药汤,脸上还带上了一丝丝诡异的笑意。 声音婉转动听却又带着几分奇怪的寒意。 “师父,药熬好了,你年纪大了,溪儿喂你喝,来喝药吧。” 看着这样的云溪,风轻云只觉周身一阵恶寒,浑身满是鸡皮疙瘩,尬笑着想要接过药汤。 “咳咳,师父自己喝就好,你忙你忙。” 下一瞬,风轻云抬起的手又被按了回去,一时之间,云溪脸上的笑容更甚。 “风老头,老娘觉得做徒弟的就得好好孝敬师父才是,你说对不对?” 望着眼前这腹黑无比的徒弟,一时之间,风轻云只觉生活无味,前路黑暗。 侧过头,不那么着调的风轻云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小徒弟。 哪曾想这丝毫不知道尊敬为何物的混蛋玩意此时正四处张望,似是要把府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记入心中。 视线四处游离,唯独就是注意不到自己那求助的眼神。 “小白眼狼,就不该帮你!” 正当不着调的华山掌门在心中幻想着自己大展师道威严,训斥自己的两个徒弟之际。 云溪那说不上来的奇怪的声音再次在风轻云的耳畔响起。 “师父,张嘴,啊啊啊~~~” 思绪被拉回现世,风轻云咽了口唾沫,手本能的抓向了自己那不多的胡须,暗自揣摩着自己这徒弟到底憋了什么坏心思。 正当风轻云誓死不从之际,端着药汤的云溪却暗暗叹了口气。 望着风轻云那愈发稀疏的头发,望着那苍老的脸庞上的一道道褶皱,云溪拿着汤勺的手捏的又紧了些许。 一时之间,小小报复一下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如果是以前,她说什么都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为老不尊的混蛋,但现在…… 老头子到底是老了,很多事变得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脑中思绪闪过,云溪放下了手中的药汤,转而轻声询问。 “风老头,要不我们还是把这将军的职位辞了吧,一起回华山,像以前一样生活……掌门的位置你也可以放下来,让大师兄接手,过点清净的日子……” 云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风轻云抬手止住,一向慈祥的老人语气之中也多出了一丝丝严厉。 “此事莫要再提,为师我自有计较,你不要多管。” 又一次被自己师父拒绝的云溪将目光投向了归无影,想要他帮着一起劝劝。 但向来让着小师姐的归无影轻轻摇了摇头,否认了她的看法。 看着一唱一和的师徒二人,云溪只觉阵阵心烦。 想要骂上几句,却又不知道能骂些什么。 许久许久,云溪终是什么都没说,沉着一张脸走出了大厅。 待云溪的身影彻底消失,师徒二人的声音才继续在屋中响起。 “无影,你觉得我们还有退路吗?” “师父你自己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 “无影,答应师父,倘若哪天,师父我真的撑不住了,你绝对不能抛弃宗门。 师父我不求你同宗门同生共死,最少你要尽你所能护持宗门……” 低着头,轻抿一口茶水,归无影眼中有晦涩的光芒闪过。 沉默了一小会,归无影平静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师父你应该是知道的,华山也是我的家,是我和小师姐的家。 就算我想走,小师姐也不可能走。 我归无影又岂是知恩不报的人? 师父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 北国,朝州。 庙堂之上。 北国之主李越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奏折。 朝堂之上,群臣噤声,皆是一言不发。 许久,李越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目光投向了下方。 “漠北可汗公然撕毁合约,向我朝发动战争,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话音刚落,去岁投靠李越,如今风头正盛的幽王孟胜上前一步道。 “陛下,漠北蛮夷不足为惧,一群蛮人,所求不过是粮草财物罢了。 送上些许粮草,满足他们的需求,则蛮人自退。 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暴余的五十万大军。 暴余五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从幽州和燕州同时进攻。 倘若不能击退暴余的大军,则北境危矣,朝廷危矣!” 又有北国丞相刘岩上前一步道。 “陛下,幽王所言甚是,相较于暴余,漠北蛮夷不足为惧。 本就是一群蛮夷之辈,撕毁和约也在预料之内。 其罪行虽大,却暂时对我北境没有致命的威胁。 甚至于说,我朝可诱之以利,让这些蛮夷去和暴余狗咬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进而谋取南下收复中原的机会。” 听着下方朝臣的讨论,龙椅之上的李越抬手轻点椅背,似是在仔细思考他们的意见。 许久,威严愈发深重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响起。 “传朕旨意,遣使前往漠北,谈论新的合作事项。” “幽王孟胜听旨,朕再给你五万大军,无论如何务必守住幽州城。” “骠骑将军赵毅听旨,朕给你十万大军,赶赴燕州,协同燕王李沐一起迎击暴余。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 漠北,天狼部。 “大汗,您当真是神机妙算! 我等遵从您的命令,佯装进攻。 那余人果然只想着内斗,没心思同我等作战,遣使来求和了,还说要送上粮草以缔结两族的和平契约。” “些许蝇头小利罢了,莫要太过在意。 草原已经全部拿下,让各部加快进攻速度,尽快拿下整个西域,封锁消息,积蓄力量! 本汗要在三年之内看到一支天下无敌的百战雄师!” “大汗英明!” 第169章 幽州之战 承平五年,一月至三月间。 交州民众溃逃数百里,饥不果腹,沿途草木树皮被搜刮殆尽。 老人,妇女,孩童,尽皆因体力不济倒在了流亡的途中。 而在流亡过程中,人性最为悲哀的一幕同样没能避免。 …… 承平五年,十一月。 朝廷大军同北国及交州逃亡的叛军在边境鏖战数月之后,于幽州发动决战。 两败俱伤。 大余朝廷精锐进出,累计出兵八十余万,意图从最弱的幽州入手。 一举攻破北国,以最快的速度收复失地。 然幽州士卒多为交州逃难流民,虽非精锐,却皆是家破人亡,仇恨深重。 且一路逃亡,且战且逃,虽无精锐之勇,却也多了几分血气。 这些来自交州的士卒,父母,妻子,孩子或是死于灾难之中,或是死于朝廷的兵戈之下,或是死于流亡的途中。 他们做了最为悲惨的事,已经化身魔鬼,再无对人世的期待。 此战已是退无可退,也没有退的必要。 在逃亡的路上,还有一个逃到北境的信念在支撑他们,但到现在,没了这一信念,已经恍若行尸走肉。 又因得了北境的武器支援,这些流民组成的士卒全数被武装了起来。 手中都有了利器,不再如在交州逃亡之时,扛着锄头,菜刀,棍子进行作战。 积压的仇恨在这一场战争之中彻底爆发,将一切燃尽。 在幽王孟胜的带领下,来自交州的军民据城而守,全民皆兵,死战不退。 六月的时间里,鲜血染红了幽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仇恨激发了士兵们的血性,在这绝境之中拼死一搏。 城门前的尸体堆积成山,处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火石,火油,箭雨,巨石,重炮,云梯…… 在这场纯粹的攻城之战中,战术失去了其本身该有的意义。 没有什么战术战略,没有什么奇兵巧计,有的只是那血肉之间的碰撞,是那人类最为野蛮的厮杀。 血与火的悲歌在幽州的大地上奏响。 或许上一秒,士兵们还在谈论着今晚该干些什么,谈论着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未来,谈论着昔日的幸福。 下一秒,一块巨石自天穹砸落,身边的人就变成了一团肉泥。 在一场正常的交战之中,军队战死三成,仍能不退,已是真正的精锐。 但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大余朝廷派出的将领常规的战术理念被彻底打破。 没了任何希望,没了任何牵挂,只剩仇恨的交州士卒根本不知道死为何物。 哪怕有些许溃逃的士卒,也影响不了绝大多数人报仇的决心。 想象中的营啸,投诚,溃散…… 皆是没有出现。 有的只是那充血的双目,一次次的拼杀,对城门,城墙的反复争夺。 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五十万…… 这些来自交州的士卒好似疯了一般,根本不知道死为何物,眼中只有那无尽的癫狂。 连那些北境派来的援军看见这些来自交州的士卒都难免产生些许畏惧。 都是群疯子。 或许在这个时代,普通人从来都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从来都不懂自己为何而战。 他们只知道官府征召士卒,不去就会进监狱,不去就会死。 而进了监狱,同死也并无差别。 他们只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被压迫者,哪怕不想去,在强权之下也没有其他选择。 但最少他们去了,他们的家人,他们那个小家还能继续生活,就算是死,死的也只是自己一人,家庭还能延续,香火还在传承。 但现在,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死了,自己的妻子死了,自己的孩子也死了,死在了逃亡的路途,死在了昔日的朝廷手中。 而在最后,为了活下来,他们做了最为不配称之为人的事。 而人性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将一切的矛头对准了那让他们家破人亡的朝廷大军。 到了这一步,报仇已经不再需要任何意义。 哪怕在普通,再平凡,再不懂,也有那最为纯粹的血性,也知道要去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他们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甚至于眼睁睁的看着悲剧一点一点发生。 心如刀绞都难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在仇恨的驱使下,整座战场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白天,黑夜,战争无时无刻不在继续。 箭雨在空中呼啸,火油顺着云梯滑下,巨石被守城的士兵朝着下方扔去。 呼啸的巨石被巨大的投石车投入城中,将城墙击塌,将房屋砸碎。 重炮发出刺耳的轰鸣,轰击在城池之中。 没有准心可言,但当目标足够大时,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 城墙之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在短兵战争中,血与泪是永恒的悲歌。 一具具尸体倒在了城墙之上,打到最后,绵延的城墙之上竟再无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但战争并未停止,城墙被攻破,城池还在,房屋还在。 围绕着城墙,围绕着一处处街区,战火继续在蔓延。 没有战术,那就拿命去填。 没有训练,拿命去弥补。 没有铠甲,那就拿血肉当铠甲。 极尽的癫狂之下,战争早已彻底变质。 …… 城墙数次被夺回,又数次被攻破。 夏日的高温更是让腥臭之味弥漫了整座幽州城。 战火之下,没有人顾得上那更为深远的灾难。 当所有人都在同生死做搏斗之时,瘟疫在进一步蔓延。 打到最后,幽州城内处处可以看见那衣衫褴褛的人和穿着铠甲的士兵倒在一起。 前者的身上被长矛洞穿,后者的手则是悬在士兵的脖颈处。 长刀跌落在地,士兵的脖颈处,刀痕清晰可见。 不远处还有举着石头的少年,身体被弓箭洞穿。 无数苍蝇,蚊虫在街道上空盘旋,享受着这独属于它们的盛宴。 干涸的血液将古老的青石板染成深色,浸润在黑土之上。 …… 近乎癫狂的拼杀整整持续了六月之久,直到北境后续的援军赶到,即将对朝廷大军形成合围之势,战火才告一段落。 站在城外的军营之中,定北将军程礼遥望着硝烟弥漫的幽州城,望着天穹之上飘落的大雪,深深的叹了口气。 “全军撤退!” 至此幽州之战彻底落幕。 …… 后史书记载,幽州一役,为余朝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 六月的时间里,双方投入高达五百万兵力。 北国一方投入高达四百万,全民皆兵,死战不退。 战争持续六月,幽州一方伤亡高达两百余万,朝廷大军死伤四十余万。 后瘟疫爆发,幽州彻底化作死城。 幸得寒冬降临,瘟疫才得以被遏制。 后世学者一致认同,此战为人族史上最为血腥且最为重要的战役之一,彻底改变了大余的历史,改变了人族未来的走向。 第170章 冬日 承平五年,十二月末。 青州,江畔,落日酒馆。 屋外,寒风呼啸,夹杂着雨水的雪在天地之间飘荡,落在大地之上又快速消散。 暖炉之中,柴火熊熊的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将暖意散开,让这江边的小屋多出了一丝丝温馨。 淡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酒馆,照亮了桌前的身影。 也因常年无客,酒馆的布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张张餐桌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书架。 几个不同色调的风铃被挂在窗边,在冷风下时不时的发出阵阵脆响。 但颇为奇怪的是,屋内却无一丝丝风流动的痕迹,整个屋子都维持着一个固定不变的温度。 坐在一张堆满了各种书的桌前,君临放下了手中收到的信件,幽幽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看了眼正坐在暖炉旁读书的东方明月,君临没有多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她。 放下手中的古书,东方明月伸手接过了君临递来的信件,认真看了起来。 许久许久,东方明月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古怪。 把手中的信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东方明月才放下了手中的信,抿了抿嘴唇,目光看向了君临。 “两百多万人啊,就这么全死了,死的跟草芥一样,这世道……” “嗯,那小皇帝和现在的那个丞相都是个狠人。” 瞥了君临两眼,东方明月有些犹豫,手捏了捏衣袖,轻声嘀咕。 “你觉得现在是机会吗?或许我可以试着召集天机楼分布在各地的残余势力,我们推翻了大余,让坏人你来当皇帝。 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你一定会比他们做的好很多,最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无奈的瞪了东方明月一眼,君临也不说话,就这么幽幽的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直到小姑娘低下了脑袋,小腿晃个不停。 游离的目光始终在壁炉之上晃动,似是能从燃烧的烛火之中看出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见东方明月这副耍赖的模样,君临稍显无奈的摇了摇头。 走到一旁的书架,找了许久,才翻出一张画有大余地图的图录。 凝视着面前的地图,君临的目光在漠北的方向停了很久。 手在地图上画了又画,将漠北圈了出来,似是在认真思考些什么。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望着地图之上,漠北所在之所北边和西边的一大片空白,君临脑中思绪纷呈。 “小哭包,你知道地图上这些空白的地方都是些什么吗?” 一旁,东方明月凑到了君临的身旁,拿起了地图看了又看。 手指点在下巴上,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北边的话应该是草原和冰原,冰原之上立着绝境长城,越过长城就是妖族的地盘了。 至于西边,应该是西域,那里大多是沙漠,但也有不少国度。 我听一个去过的师兄提过,那里的人大多信佛,但和我们这里的佛教却有很多不同。 至于更西边,那就是另一片大陆了,那边的人跟我们这里略有不同,天机楼在那里也有分部,有两名陆地神仙驻守。 本来我是想联系那里的分部的,让他们回来帮忙,但师公不在,两边沟通本来就少,我也没法联系上他们。” “这样啊。” “坏人,你怎么突然问这些,是有什么问题吗?” 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好奇的东方明月,君临将手点在了漠北所在的位置。 “小哭包,你还记得那个漠北的可汗吗?” 话音刚落,东方明月眼中似有怒火闪过,捏着桌子的手咔咔用力。 “咔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桌角处有裂痕浮现。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做梦我都忘不了那恶鬼!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温和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给她递上杯热水,君临指了指地图上的大片空白。 “虽然没有证据,但那个蛮人给我的感觉并不简单。 倘若我猜的不错,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漠北可能在进攻西域。 在幽州,余朝的军队和北国的人打成这样,漠北必然收到了不少好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假以时日这漠北必成大患。” “那又如何,一群混蛋狗咬狗同我们何干?我还巴不得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呢!最好全死光了才好! 全部死在战场上,曝尸荒野!被野狗叼走,被野狼吞食,最好骨头都被那虫豸吞光。 我报起仇来也能容易不少。” 看了看怒气冲冲的东方明月,君临也没继续多言,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认可。 但内心深处,君临却想到了更多。 只是这些事情,他都没和东方明月提,转而拿起了本书,笑着看向了小姑娘。 在东方明月一脸的不情愿之中,君临指了指手中的书。 “小哭包,今天我们学学作为统治者该有哪些认知……” “君临~~能不学不?” 望着撒娇的东方明月,君临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 “行叭行叭,学就学” …… “小哭包,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想,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后天不是你的生辰嘛,去年看你太难过,就没给你庆祝,今年这十九岁的生辰总归是要庆祝下的,过了年小哭包你虚岁就二十了,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那……我想在新年的时候和你一起逛一次街,再逛一次庙会,可以吗?” “好” 第171章 江神庙 承平六年,大年初一。 青州城灯火笙歌,喜庆的大红色在街道上随处可见。 没了朝廷和世家的管辖,加之君临的凶名,黑砂帮和李道贤从其他地区捞了不少好处。 在君临的示意下,黑白两道势力都收敛了许多,大量银钱被花在了青州城的改造之上。 又因为君临这位水脉之主生活在这青州江畔,一年多的时间里,整个青州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完全不似大余其他地区那般萧条。 变得有些萧条的青州城又恢复了属于自己的生机。 百姓对待官府和黑砂帮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了不少。 从灯会时的谨小慎微,到现在脸上洋溢的笑容。 被君临当做自己地盘的青州城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穿过繁华的街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城内的江神庙前。 望着牌匾之上的三个大字,又看了看一旁兴致勃勃的东方明月,君临显得有一丝丝无奈。 要说是普通人还有可能相信这些神佛的存在,但天天和自己这个水脉之主生活在一起,东方明月又怎会不知这澜江的江神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 望着东方明月脸上的笑容,君临终是什么都没提。 跟着小姑娘一路穿过街头,买下一个又一个喜欢的小物件,最后来到了这江神庙前。 几年前就答应下来的事,君临自是会兑现,遑论生辰这种喜庆的日子,他更是不会扫了小姑娘的兴。 只是望着眼前的江神庙,君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抽抽。 虽然不知道这庙里供的是哪位虚构的仙神,但莫要说这青州,便是这整个澜江,悠久的岁月之中,也只出过一位水脉之主。 显而易见的,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位江神,那毫无疑问,只能是君临自己。 这一年多来澜江流域的风调雨顺就是最好的证明。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或是所作所为触怒了上天,又或许是因为世界整体的气候变迁。 刚刚有了些许好转的局势又一次恶化了起来。 四方大地再次变得如君鼎安在时那般灾劫不断,地动,洪水,干旱,暴雪,雷暴,狂风…… 一时之间,本就失去控制的局势变得愈发混乱,整个国度变得摇摇欲坠。 唯独澜江流域,万里长江,连一次稍大些的洪水都没出现过,干旱也不曾持续多久。 澜江流域内,每每有地区月余无雨,大地干涸,土地龟裂。 注意到的君临都会进行调节,以水脉之力调整局部的气候。 作为澜江的水脉之主,君临其实不应该这么做,两岸的人生活如何同澜江从无瓜葛。 天生地养的澜江不在乎人类如何,又或者说人类对澜江从来都是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站在澜江的角度,两岸的人其实从来都不讨喜。 但君临依旧这么做了,每日皆是如此。 耽误了修行,影响了生活,而且会很累,但他还是做了。 一定要给个理由的话,那只能是君临觉得这样做会让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些。 虽然不可能改变雍州发生的一切,但却能让君临自己寻得些许慰藉。 哪怕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哪怕只是虚假的逃避。 又或者说,君临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一个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他还有情感,还会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 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他会思考,会反思,会产生和冲动之时不同的想法。 君临一直觉得,对于前年的那场战斗,他是后悔的。 但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冲动何尝又不是人性的一部分呢? 想到这些,又望了望面前这江神庙,君临只觉诡异。 自己拜自己,也是有够奇怪的。 似是注意到了君临的迟疑,东方明月脸上的笑意又盛了几分。 拉着他的手,轻声道。 “不想去的话,你可以在这等我,我自己进去就好。” 犹豫了一瞬,搞不清到底会不会产生什么奇怪影响的君临点头答应了下来,目送着眼前的女孩走进了江神庙中。 本以为东方明月很快就会出来的君临足足在庙中等了一个时辰。 无聊的君临将整个庙会都用感知扫了一遍。 就在他想要进去找人之时,小姑娘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步调轻快的朝他走来,一边走一边挥手,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见此,靠在一棵树下的君临嘴角也勾了起来,调侃道。 “小明月,你在里面干什么了?平时也没发现你竟然有这么多话想跟我说啊?” “去去去!!!不靠谱的君临一边去!!!我跟江神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略略略……” 望着撒娇的东方明月,君临耸了耸肩,以行动表示小姑娘说的都对。 “走啦,庙祝说了,这里的许愿池很灵,我要去许愿!” “都听你的。” …… 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之下,穿着一袭淡黄色长裙的东方明月轻轻将一枚铜币抛入了池中。 铜币跌入池中,溅起丝丝水花。 翻滚的铜币在水中沉浮,最终落在了一只池底的小乌龟身上。 望着这一幕,东方明月本就愉悦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纤细的小手拿起笔墨,背过身子,挡住了君临的视线,在一条红绸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一边写还一边扭头盯着君临,一双水灵的眼珠瞪成了铜铃,似是想以此告诉他不许偷看。 小姑娘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的君临一阵乐呵。 本想偷瞄的心思也熄了下去,不给看就不给看吧,很多年后再来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 或许那时这愿望早已实现,又或许还未实现,但余生漫长,总有实现的机会。 人生的路上总得多出些许惊喜,些许仪式感,才能让生活变得不那么枯燥。 直到女孩写完,才将红绸折好,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系在了古树之上。 恰逢此时,微风拂过,吹动了女孩的发丝,也吹动了女孩的裙摆。 回眸之间,正是那最美的瞬间,在君临的心湖荡起了阵阵涟漪。 “君临,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 第172章 君言 承平六年,三月。 肃王君吉举兵四十万,以国舅杨怀明为帅,以西岳将军风轻云为副帅,大举进攻越州。 刚刚因凛冬停息了数月的战火再次燃起。 肃王大军声势浩大,战意高昂,连克九城,目标直指云京。 一时之间,风头无二,朝野震动。 当今圣上惊闻此事,于朝堂大发雷霆,怒斥群臣。 紧急抽调仍在镇压交州乱匪的玄甲军再次开赴西南。 四月,玄甲军于凤绵山设伏,斩敌五万,西南军败退,朝廷大军收复越州九城。 交战双方陈兵于云越二州边境,以西锦山为界,排兵布阵,隔山相望。 …… 同一时间,已经销声匿迹了数年之久的红莲教再次出现在了潮州的土地上,掀起了新的动乱。 吸取了先前的教训,这一次红莲教分化为了数支势力,各自推行着自己的理念。 以潮州为中心,在南部数州广传教义,极大程度上动摇了大余统治的根基,引得各地州府全力镇压。 在这春暖花开之际,腥风血雨席卷在南部的土壤上。 …… 又因彼此的合约,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 在大余朝廷的默许之下,东南沿海一带,圣火教蓬勃发展,广设教堂。 成了大余内部的合法教派。 与此同时,沿海一带有异国贼寇犯边,劫掠渔民,抢夺沿海村庄的财富。 数月的时间里,战火弥漫在大余的四方大地之上,数千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之上硝烟四起,战火纷飞。 偌大的大余,三十三州的土地之上,竟无一安宁之土。 …… 承平六年,六月。 云京,御书房。 执政已有六年之久的少年皇帝君言同当朝的丞相林云年相对而坐,品茗论政。 六年过去,曾经那个稍显稚嫩的孩子已经变得愈发成熟。 在十岁之龄登上皇位,某种意义上说,君言的人生也算得上是波澜壮阔。 利用先皇君鼎安留给他的根基,十岁的君言鼓起了勇气,囚禁了自己那想要垂帘听政的母亲,接手了混乱之中的大余。 刚刚登基,就撞上了一人一剑杀入云京的君临。 也是在那一天,十岁的君言第一次有了一定要某一个人死的想法。 那个糟糕的日子里,君言第一次认识到了,在这个世界,力量有着多大的作用。 推波助澜的天机楼和那剑破南门的刺客在君言幼小的心灵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至于说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君言并不在意。 又或者说,在他的眼中,作为大余的皇子,他本就高这些人一等。 皇位之争是他们内部的事,肮脏与否别人都没有评价的资格。 而天机楼和君临的所作所为,则是大逆不道之举。 霸道却又符合时代的特征。 六年的皇帝生涯之中,君言没了孩子撒娇的权力,也没了父母的宠爱,甚至连任性的权力都被他自己按下。 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肆意张狂,放纵的年纪,但君言不同。 作为大余的皇帝,他从不铺张浪费,甚至主动削减皇宫的吃穿用度。 深知自己认知不够的君言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班底,每有大事,先经过数轮讨论,最终才做决策。 而在大多时候,君言都选择了相信支持自己夺回权力的老师。 凭着一腔少年热血,君言将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大余的未来之中。 也正是这一腔热血,让他敢于去掀翻过往的秩序,敢于挑战朝堂之上固有的秩序。 敢于拿国运,拿护龙卫,拿大余的未来去搏那覆灭天机楼的机会。 而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如此莽撞的少年皇帝,能跌跌撞撞走到今日,而没有死于失足落水,死于偶感风寒。 也算的上是极为难得。 在最为跌跌撞撞的年纪,君言遇上了一个成分复杂的丞相,一个说不清到底在想什么的老师。 作为文官权力的代表,林云年在把控朝政的同时,又十分认真的培养着君言,为他挡下了无数杀机,让这懵懂的少年得以一路成长至今。 某种意义上说,大余的官场是一个烂到根子里的体系。 处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吃拿卡要,贪赃枉法已是常态。 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留给那些清廉之人。 对于那些想要挑战制度之人,下场只有两种。 下放边远地区,离开权力中心。 死于栽赃陷害。 仅此二种,再无他选。 朝堂之上,人人皆掌握着他人的罪证。 又或者说,正是这些互相掌握的罪证让这些人能相信对方,彼此勾结,官官相护。 肮脏的罪证成了他们最大的护身符,让他们得以在大余的官场纵横,得以鱼肉百姓,横行四方。 在这样的背景下,林云年给了君言三年的时间,去看见一个相对稳定的朝堂。 又在他觉得君言有能力也有必要了解这一切之时,将真相血淋淋的揭露在君言眼前。 倘若让君临来评价这一代的大余丞相,其给出的评价必然要比张承安高上很多。 不为其他,只因在人心的把控之上,林云年较之张承安要更为精准。 林云年的行事风格更像小刀炖肉,在解决问题的同时,考虑到可能出现的问题,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改变局势的恶化。 张承安则是不顾代价,拼死一搏,动辄便是拿数百万人的生命去做赌注,去搏一个模糊不清的未来。 或许没有对错之分,但无疑,事实证明了张承安计划的失败。 又或者说,在一个有天道存在的世界,如此行事,挑衅上苍,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而眼下,林云年的策略则让大余还能继续苟延残喘。 甚至于说,倘若没有这连绵不断的天灾,逆天改命,为大余再续上百年基业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如果永远都只是如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余几百年积压留下的无数问题,加上这持续了几十年的天灾彻底拖垮了这座庞大的王朝。 哪怕先后两代君主,两代丞相,皆有力挽狂澜之心,也无力改变这摇摇欲坠的局势。 叛乱可以平定,人心可以安抚,朝政可以慢慢改变,但天灾却非人力可阻。 天定的灾劫想要改变,远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遑论这灾劫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由他们自己所引来,而唯一有能力改变的人又被他们算计,困在了极北之地。 …… 第173章 粮仓 御书房内,淡淡的香薰弥漫在空气之中,让疲劳中的人感到些许精神上的慰藉。 连续十多日只睡三个时辰,让君言已有些支撑不住。 身旁的清茶也在他的要求下被换成了浓茶,满是苦涩之味。 但即便如此,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在处理着奏折之余还是止不住的打着哈欠。 脑袋更是一点一点,显得颇失君王威仪。 若是有其朝臣在此,君言必不会如此。 但当只剩他和林云年二人之时,他对这些繁琐的礼仪就显得没那么在意。 不同于三年前的愤怒与失望,三年后的现在。 随着认知的加深,对权衡之术的不断运用,君言愈发理解他这个老师的行为。 也就渐渐没了最开始时的怒气。 虽然仍会不爽于这些朝臣的阳奉阴违,不爽于林云年带头贪赃枉法的行为。 但君言大多时候也只会在只有两人之时同自己老师抱怨几句,让他多收敛收敛。 对朝廷的了解愈深,君言也愈发惊讶于林云年在权衡之术上运用之巧妙。 以这般难以理解的手段维持住了这摇摇欲坠的朝堂。 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厌恶这般丑恶行为的同时,另一方面君言对林云年的信任也愈发加深。 既有朝堂,君臣之间的信任,也有孩子对长辈的期待。 哪怕长辈并不完美,在孩子眼中,他也依旧是那么高大,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直到某一天,孩子真正长大,在某个不经意间发现。 原来,很多东西都只是孩童的美好幻想罢了。 但通读史书,通读皇室记载。 君言觉得,自己比自己的父皇要好上些许。 最少林云年对自己没似父皇时期的丞相那般。 最少不乏足够的尊重,劝告的方法更为委婉。 …… “林师,北境的战局僵持,久久没有结果。 西南的叛乱同样没有任何进展。 东南沿海,海寇犯边。 南部大地红莲再起,祸乱不断。 朕的大余硝烟四起,处处战火连绵。 现如今,朕的百万大军多线作战,日日皆要消耗钱粮无数,却无明显战果。 卖官之策换来的银钱也全部投入到了战场和交州的稳定之中。 国库亦是早已空虚,如今各大粮仓已空,朝廷上下即将发不出粮饷。 如此这般,必致大祸。 林师以为计将安出?” 看了眼明显犯困,却仍坚持着询问的小皇帝,林云年幽幽的叹了口气。走至窗边,打开了窗户,让晚风吹入,稍稍散去了屋内之人的困意。 做完这些,林云年才坐回了桌子,认真的看向了对面的小皇帝。 “陛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一场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前线将士的作战能力,同时也是对粮饷运输能力的考验。 粮草在远距离运输的过程中消耗极大。 想要维持前线一名士兵的作战,需要十人,二十人的运粮队绝非什么罕见之事。 在这之中,固然有层层剥削,但更多的是实实在在的消耗与客观存在的需求。 这些事情在兵书之中都有记载,想来陛下您也知晓些许。” “没错,朕是有听兵部的几位大臣提及过此事,但朕一直觉得,他们多半也在军粮之中掺了一手。 倘若真如他们所言,一名士兵的作战需要二十余名民兵去维持。 以我大余现在的国力,我大余应该早就崩溃了才是,哪里还能继续维持战争的继续? 是以,朕并不太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对于小皇帝的疑问,林云年并未直接回答或是劝说什么。 而是转身走至御书房中的大余舆图前。 见此,君言也跟了上去。 望着面前广袤的大余舆图,想起近些日子各地汇总来到情报,林云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虚点在了几座城池的上方。 “陛下,你看这几座城池,它们就是我大余维持战争继续的原因所在。 八座城池,八座粮仓,维持着我大余的稳定。 八座城池皆有我大余历代出现的顶尖高手设下阵法,减缓了粮食腐败的速度。 加之采用了墨家的机关术修建,粮仓内的粮食可延续百年。 每逢丰年,我大余都会以余粮填补粮仓。 每逢灾年便会开启粮仓,救济灾民。 每逢战事,这八个粮仓则是粮饷最好的转运点,就近支援。 先由临近战场的城池向百姓采购,代为提供军粮。 粮仓内的粮饷则是被运往临近的城池,补充这些城池的亏损。 这一策略极大程度上减轻了运粮上的消耗。 而这也是我朝为何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但自先帝时期连年的灾劫,加上持续数十年的战事已将我朝近百年的积蓄消耗一空。 尤其是交州的祸乱,直接葬送了我们在交州的粮仓。 要知道,交州本该是我大余的主要产量地才是。 但现如今…… 各大粮仓尽皆消耗一空,时至今日。 大余境内的各大粮仓皆是所剩无几,仅靠朝廷已经很难再继续支撑目前的战事。 可以这么说,我大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第174章 古今 “陛下,说句不是那么恰当的话。 有些时候老臣真的会想,所谓文庙,所谓的文道亚圣,所作所为就一定是对的吗? 十六年前的时候,张相将臣当做了他的接班人培养,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老臣敬老师的学识,亦敬他那颗为国为民的心。 但至始至终老臣都不认同老师的行事风格。 过刚易折,老师看待世界永远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看,他觉得对,他就会去做。 但在这一过程当中,影响到的无数人,老师总是看不见,又或者说,老师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一切。 在他眼中,只要能达成目的,多大的损失都可以被接受。 二十多年前江南那数百万亡魂,两年前的交州,还有老师他自己…… 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改革,每一次行动,带来的都是那无穷无尽的仇恨,是那持续几十年的战争。 交州也好,江南也罢,实质今日,那里的百姓对朝廷仍无一丝一毫的信任。 能够维持现在的状况,全靠当地驻军的暴力威压。 老臣可以肯定的说,倘若部署在这两地的重兵一撤,新的暴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 老师总觉得只要能压得住,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殊不知百姓的恨意会绵延数代之久。 而我大余,早就没了足够的时间去应对这一切。 而破灭天机楼的行为更是不智。 不是说不该对付天机楼,但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产生的后果我朝也无力去承担。 在老师第一次告诉老臣覆灭天机楼的计划之时,老臣就竭力反对。 但老师一次又一次反驳了当时的老臣,举出了一个又一个例子。 跟老臣说,天机楼必须覆灭。 说天机楼是世间最大的祸患。 一直到两年前计划执行前,老师依旧是那般顽固,顽固到冥顽不灵,顽固到带着所有人一起跟着他发疯。 那时的臣就想,老师他是文道亚圣,对世事的见解极深,再加上他执政几十年,自然是比我看的要清楚的。 想着想着,时间久了,老臣也信了老师的话,相信天机楼一旦覆灭,大余就会走向一个辉煌的未来。 但两年过去了,我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大余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反倒呈现出一副国之将亡的局面。 消失的天灾再次出现,甚至于说,古往今来,从未有哪个时期如现在的大余这般,灾劫不断。 全年上下,每一天都有灾难发生,处处皆是民不聊生之相。 四方的战乱也是愈演愈烈。 全国上下,唯一一块稍稍安定点的地方,竟是那水淹雍州的大魔的地盘。 最少那里还算风调雨顺,只有地动的侵扰,不似其他地区……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我煌煌大余做的竟还不如一个卑劣的魔头。 陛下你觉得,这就是他们口中那光明的未来吗?” 说到最后,林云年的脸越胀越红,整个人浑身发抖,咳嗽不停。 许久,在君言担心的目光之中,林云年放下了手中的手帕。 一抹猩红清晰的映入了君言的视线之中。 “林师,你……” 摆了摆手,制止了君言想要喊御医的行为。 眼前有些发黑的林云年靠在了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后,才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满脸忧虑之色的君言。 “陛下不必太过担心,老臣的身体老臣自己知道,老臣只是有些累了,并无大碍。” 望着脸色苍白的林云年,君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许久许久,君言低下了头,神色晦明不定。 极低极低的声音在宽大的御书房内响起。 “林师,如果是老祖宗的话,大余的局势会好些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林云年顾不上难受,猛地看向了面前低着头的君言。 内心之中的情绪不断翻腾,千百种情绪最后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和那稍显不敬的行为。 老人忍着心口的疼痛,缓步走到了少年的身前。 愈发苍老的手停在了少年的脑袋上,以最为温柔的方式揉了又揉。 因疼痛而稍显颤抖的语调也变得尽可能的温和,似是年事已高的爷爷看待最让自己骄傲的孙子那般。 “陛下,这样的话今后就莫要再提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就,每一代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您从来都不比任何人差,不比先皇差,也不比太祖差。 谦虚是一种美德,但作为大余的天子您不需要也不能妄自菲薄。 崇古是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传承的美德,但这并不意味着古要强于今。 因为距离,因为久远,因为不会产生任何利益纠纷,因为可以凝聚共同的目标。 所以我们可以尽情的去美化那些古老的东西,让那些古老在现在看起来显得是那般美好。 但这绝不意味着今人要比古人差。 更准确的说,时代在发展,在进步。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每一代人都在进步,一代强于一代。 或许您会觉得古人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品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比今人更强。 一方面,因为大家没法接触,距离产生美,您看到的东西本就被美化过。 另一方面,您可以换个角度去对比,尝试着去拿自己的长处去和他们对比,而非是拿前人的长处来比自己的短板。 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自然会擅长不同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发扬自己的长处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扬长避短是为智。 前人有前人的骄傲,今人也有今人的拼搏。 每一代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下一代人可以站在更高的高度之上。 从万年前的茹毛饮血,到今日的大余,人族一直都是在进步的。 老臣可以骄傲的跟您说,古往今来的所有朝代之中, 大余或许不是领土面积最大的,但大余绝对是养活百姓最多的朝代。 而这便是时代进步的结果。 至于太祖,毋庸置疑,太祖奠定了我大余的基石,对大余的贡献无人可比。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比您更适合天子的位置。 根据我朝的史书记载,太祖在位时,便时常劳民伤财,引出各种祸事。 晚年之时更是大兴土木,在全天下不顾代价的收集灵药。 言官如此记载,现实只会更甚。 您要明白,开国和守成从来都不是一个概念。 开国之时,所有人都有着共同利益,有着足够多的好处可以去赚取。 但守成之时,利益已然分配完毕,更多的只会是彼此之间就着现有的权力框架不断斗争。 在一切欣欣向荣,利益尚未分配完毕之时,以太祖的威压,尚且惹得民声哀怨,遑论现在这摇摇欲坠的时代? 现在的大余真的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如果再说直白些的话,太祖其实不应该出现才是。 故事只是故事,牌匾只是牌匾。 他若不出现,所有人敬他,爱他,忽视他所有的缺陷。 他是朝野敬重的大余太祖。 但当故事中的人真正出现在了现实之时,大家考虑的就会是另外一些东西了。 太祖终是老了,也不了解当下的时代。 比起太祖,陛下您其实才是大余当下最好的君主。 这一点,在您十岁那年,在您勇敢站出来的那一刻,老臣就很肯定。 六年来的相处,更是让老臣坚定了这一信念。 眼下的大余,需要的就是如您这般的君主。” 第175章 交州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老臣不知太祖是否同您提过,他到底是如何避开的寿元大限,得以活至今日。 但世人皆知,陆地神仙寿三百载。 三百载是陆地神仙的寿元上限,这是天机楼和世间各大势力用千百年的时间所验证的事实。 断无出差错的可能,纵使有那延寿之法,也至多不过延上数年。 而那尘封之法更是闻所未闻。 以天机楼的底蕴尚且如此,您觉得太祖又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事实上,两年前的时候,太祖是有同老臣交谈过的,想要老臣支持他控制朝堂。 但老臣并未答应,老臣本以为他会采取什么措施,为此特地联系了魏公和楚指挥使以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哪曾想,没过几日,太祖又一次回到了皇陵之中,将自己埋了起来,似是在谋划些什么。 老臣问了魏公, 魏公言太祖大寿已尽,仍能存活于世,全靠秘法和大余的龙脉气运。 魏公同老臣言,太祖作为大余的缔造者,些许气运便随他去了。 但魏公同样说了,即便是有气运供应,太祖也活不了多久了,少则两年,多则五年。 几年的时间,消耗的气运,大余还是能够承受的。 您觉得,一个这样的太祖,如何能改变大余眼下的局势?” …… 林云年絮絮叨叨的话语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期间,君言不仅没有计较林云年如对待孩子那般对待自己,也没提及其话语之中对太祖的不敬。 反倒主动靠近了自己的老师,认真而又安静的听着他的诉说。 眼中的光彩也变得愈发明亮。 直到这些年来快速衰老的老人说的口干舌燥,连咳数声。 君言这才反应过来,忙给老人递上了一杯温水,让老人得以稍稍缓和些许。 “林师,夜深了,你年纪大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明日再谈。” 对于君言的劝说,林云年再次摆了摆手,歇了会,继续开口道。 “陛下,我大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有些事情拖不得。 陛下您问老臣可还有应对当下时局之策,老臣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但老臣确实还有一策。” 闻言,君言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忙追问道。 “何策?” “老臣这一生,向来不喜赌博,不喜那不确定的未来。 比起让一切不受控制的发展,老臣更倾向于小心谨慎,让一切都朝着预定的范围内发展。 是以,老臣鲜少会采用激进的改革政策,而是更倾向于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层逐步的去解决问题,寻求其间的平衡。 但这一次,臣也想去赌一把……” “两年了,自交州发生变故以来,臣再无度过一个安宁之日。 如臣这般得陛下您的信任,大权在握,本该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才是。 在过去的四年里,臣也一直如此,执政的同时不忘让自己的生活稍稍多些色彩。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那日之后,每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臣都会自噩梦中惊醒。 梦见今日又有多少地方受到了灾情,又有多少地方发生了叛乱。 哪怕从噩梦中惊醒,臣只要再睡下,新的噩梦就会继续,时时刻刻侵扰着臣的身心。 更可怕的是,当臣来到朝堂之上,臣竟发现,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而当梦境变为现实,一切就再无逃避的可能。 人们总说,天塌下来了,自然会有个子高的去顶着。 但当臣放眼天下,环顾朝野,却发现,除了臣,竟找不到谁还能去顶上。 但臣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能做的事臣都做了。 能想的办法臣也都想了,卖官,献银,抄家。 为了挽救倾颓的大余,臣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却不见丝毫起色。 又或者说,本来已经有起色了,一切都在好转了,却又彻底毁于旦夕之间。 人们总是说,尽人事,安天命。 但如果天命就是要灭亡我等,我们又该如何呢?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张承安同臣说,此战过后,天机楼陨落,世间再无天命可言。 大余接下来的命运将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时臣不知道他说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但臣选择了相信他,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因为其他几名陆地神仙皆认可了这一观点。 但现在,臣觉得他们可能都错了,错的彻彻底底,错的一败涂地。 所有人都以为天命是天机楼编织出来的谎言,是天机楼为了统治世间而捏造出来的骗局,是为了他们行事的正统性。 连臣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所谓天命不应该存在,天道应是某种特定的秩序才是。 好比人道的气运影响不了世间的山川大河,影响不了那气候变迁。 能影响的只是我们人自己。 所谓天命同样应该是种类似的东西。 但现在,臣的想法变了。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臣都会觉得曾经的自己何其的可笑。 仰头望着那亘古长存的明月,臣会觉得自己是何其渺小。 天命或许一直都存在,而天机楼只是将天命传达了出来,又或者说,他们利用天命为他们自己谋取了利益。 但在谋利的同时,他们对天命的了解也是最为深刻的。 张承安曾同臣说,交州会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最多不过是地动数日,上百万人的伤亡,一切就会结束。 接下来影响交州的只会是人祸,而非天灾,只要臣付出足够的心血,必然能平定交州的祸乱。 但现在呢? 地动? 何其可笑,全天下的灾难好似盯准了交州,火山喷发,海啸,干旱,瘟疫,蝗灾,暴雪,飓风…… 一个个灾难大有要将交州毁灭的趋势。 倘若说这是正常的灾难,臣绝不相信。 臣更倾向于,因为交州欺瞒天地的举动,上天震怒,要将交州彻底毁灭。 而大余现在全国上下这一刻不停的灾难就是上天对大余的惩罚。 大余已经彻底失了上苍的眷顾。 在这无数事实的证明下,臣也放弃了拯救交州的想法,转而想把交州剩下的百姓都迁出来。 第176章 赌注 但故土难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百姓不愿走,愿走的那些则是都跟着幽州的叛贼走了。 幽州一战之后,这些人也都死完了。 事实上,臣偶尔也会想,即便这些人没有逃往幽州,现在的大余怕是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安置这些难民。 时至今日,交州已经快化作了绝地。 不谈交州,只谈朝堂。 臣尽了最大的努力,以各种手段让朝臣将贪赃枉法得来的钱财冲抵国库,虽不能全部拿出,却也让他们掏出了半数有余。 做的太过过分的,这三年来则全部被抄家,家中钱财化作维续我大余发展的柴薪。 但这还远远不够,人祸可以改变,天灾却难以违逆。 哪怕不考虑一切后果,拿出朝堂之上所有朝臣全部的家产,也最多能维持一两年。 根本无力挽救大余倾颓的局势。” 一旁,随着林云年的陈述,君言愈发觉得前路无光,等待他的是那无止境的黑暗与绝望。 但看着自己的老师还在继续坚持,还在继续说,看着御书房内明亮的烛火。 看着烛火下老人愈发激动的神情。 灯影交错,恍惚之间,君言突然觉得应该还没到彻底放弃的时候。 “老师何以教朕?” “人定胜天。” “何解?” “两年的时间里,臣记住了每一个发生灾难的地方,用两年的时间将其汇总。 其中以交州为最,东南次之,其余地区大多差距不大,但却有那么几处显得极为奇怪。 其一是为北境,据探子和卧底传回的消息,两年间,整个北境都不曾发生同东南亦或是中部那般难以抵抗的天灾。 而我朝境内,四方大地尽皆灾难不断,相邻的北境却无多少天灾,这显然并不合理。 臣大胆的假设,现如今的上苍所不满的是我们大余,而北境因其自立国号,彻底同我朝脱离了关系,所以它不在灾劫的针对范围。 其二则是西南,西南肃王仍举着我大余的旗号,相对应的,其境内的灾劫较之北境多上太多。 但倘若同我朝其他地区相比,西南却又显得安定了不少。 相较于东部,南部那般的难以抵抗,西南的灾劫显得就弱上不少。 陛下觉得这是何道理?” 虽然对于林云年的论断很是不满,但君言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故而也只是颇显不快的拍了拍桌子。 见此,林云年也不劝说,继续说起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最后一个特殊的地方,陛下您怕是不愿意多听,但还请您务必听下去,相较于前两者,澜江一带则显得更加特殊,具备了效仿的可能。” 话音刚落,君言便腾的站起了身,脸上带上了些许怒容。 “澜江?那个恶鬼待的地方?” “没错。陛下应是知晓,今年大余全境,唯有澜江沿岸征到了些许赋税。” “那又如何,征来的赋税,还不够安抚那雍州遭水患的数百万流民!倘若不是拿那魔头没办法,朕必将其碎尸万段,脑袋挂在云京的城墙之上! 这些该死的陆地神仙,一个个的丝毫不把世间的一切放在眼中,全都该死!” 对于愤怒的君言,林云年并未阻止,反倒是坐在一旁等他发泄完。 事实上,莫要说是君言,便是养气如他,对于雍州发生的一切,也曾气急败坏。 连续数夜无法入眠。 但到了他这般程度,自是理解成王败寇的道理。 所有人都是站在各自立场,为各自而战。 是非成败皆是拼搏后的成果。 冷静下来,回想曾经发生的一切,林云年也会觉得,这一切未尝不是某种必然。 倘若当初登临皇位的不是君言,而是他的兄长君铭,或许那个剑破京城,水淹雍州的大魔该是镇压大余国运的王爷才是。 大余也将迎来真正的长治久安。 但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现实才是更需要去面对的事情。 兜兜转转已经走到了今日,后悔毫无意义。 权力之争,更是断无退步的可能。 冷静下来,去观察,去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才是智者最应该做的事情。 只要利益一致,既可以利用自己人,同样也可以利用敌人。 又或者说,在某些层面上,朋友和敌人永远只是一个相对的词。 相较于这些,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 待君言冷静下来之后,林云年才继续开口。 “陛下,您应是知晓,天机楼一役过后,雍州百姓死伤多达近百万,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高达三百余万。 加之澜江过境,农田尽数被淹没,所过之处损失惨重。 同您一样,臣无时无刻不想把那魔头碎尸万段,以告慰这些百姓的在天之灵。 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您理性去看待。 大魔之罪,人神共愤,罪无可赦。 这点断无争议,但是澜江这两年来的风调雨顺也是事实。” “那又如何,或许只是巧合呢?” 望着仍气冲冲的君言,林云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直到君言自己坚持不住改口道。 “难不成还能是那大魔发疯了,突然改邪归正,做起好事来了?” 拿起关于澜江的奏折,林云年认真的同君言分析道。 “陛下应是知晓,我等之所以拿那大魔没办法,甚至割让出了青州城换取和平,是因为那大魔是实质意义上的澜江江神。” “那又如何?就那等魔头,没把周围全部祸害完已是大幸,难道朕还要指望他能拯救朕的大余? 真若如此,朕还不如把京城拱手相让来的更快,最少还能少死些百姓!” 悠悠叹了口气,已经很是疲惫的林云年耐下性子同君言解释道。 “陛下,如您所言,大魔能被限制在青州已是大幸。 臣同您一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魔又有何目的,但有一点,臣可以肯定。 君临这两年来并未引起什么祸事,反倒是澜江沿岸的地区,风调雨顺,灾劫极少,粮食丰收。 大余四方大地灾劫丛生,澜江却是风调雨顺。 如此情况显然不能仅用一句巧合去解释。 臣不知道那杀人如麻的大魔为何会去做这一切,为何会突然在乎起了沿途的百姓。 但臣知道,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让澜江一带在灾难不断的情况下变得相对安定。 而这无疑证明了一点,上天仍留下了一线生机,并未将所有生机锁死!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这一切还有改变的机会。 大魔可以做的事情,我等同样可以。 老臣同人斗了一辈子,却从未同天斗过! 君临可以做到的事,合我大余上下之力同样可以。 我泱泱大余,能人辈出,又岂会弱于一个肆意妄为的魔头? 只要还有机会,我们就要去拼,就要去尝试! 既然大余即将走上毁灭,那所幸就拼尽全力去赌一把,以整个大余为赌注,把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投入进去, 去赌到底能不能赢得这一线生机!能不能战胜所谓的天命!赢得属于我们的未来! 陛下,您愿意同老臣一起去赌这一把吗?” 第177章 三策 “臣有三策,皆是可能会动摇我大余统治根基的搏命之举。 其一,恢复分封,权力下放。以此种方式来尽可能的规避上苍降下的天灾。 此外,当权力下放,各级地方将是为他们自己的未来拼命,他们自是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领地内的一切。 不管他们用何种措施,以什么样的方式对抗灾劫,只要他们能做到,于整个大余就是有益。 我中央朝廷也无需承担那么庞大的钱粮供给,一切交由这些家中或是家族中有余粮之人。 为了家族的未来,为了建设自己的封地,他们自然会拿出自己全部的底蕴。 如此这般,便能避免因为过于激进引发的叛乱。 其二,沿海地区开放全部港口,全线通商,从他国获取需要的资源。 哪怕是去抢、去夺,我们也要拿到足够的资源。 周边有数个岛国,粮食产量不大,但有鱼获,水果,还有些许其他资源。 那就全部打下来,供应沿海地区。 至于礼法,骂名,臣一人担之。 大余境内,则是放开盐铁的生产权,激发民间全部的动力,尽可能的将产能扩大到极限。 而想要参与这些的商人或是世家,需向我大余缴纳足够的银钱。还应划定利润分配,严格执行。 让民间主动将钱粮交付中央。 除此之外,将现有的耕田进行重新分配,尽可能多的将未被分封的土地其归到百姓手中。 而这也将最大程度的激发所有人的动力,从而生产更多的粮食。 同时,将工部最新研究出来的农具尽快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改良农具以应对天灾。 其三,同西南肃王和谈,停止西南的战事,全力恢复民生,共抗外敌,平息邪教叛乱。 此三策,每一样都会动摇我大余的统治根基,都可能让我们走向万劫不复,都可能根本无法实行。 可以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若是能成,携天下万民之力,我大余未尝没有与天争命的机会!”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林云年,哪怕君言对一些东西了解的不是那么透彻,也知晓这三策有多么疯狂。 在现有的格局之下几乎不可能实现,每一样都是动摇皇室统治根基的举动,可谓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若非说这些的是自己的老师,君言必然会让人将其砍了。 但作为大余的君主,君言又岂会不知林云年所言尽皆是事实。 大余已是油尽灯枯,倘若不去改变,必是死路一条。 但…… 坐在椅子上,君言愣神了许久。 思绪翻飞不定,许久心中都不曾有答案。 屋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灭了两根御书房内的蜡烛,让屋中稍稍暗了些许。 倏地,有笑声在屋中响起。 “林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切都走向了最糟糕的结果,你会陪着朕一起去面对吗?” “老臣别无保证,唯有这年老体衰的身体可以陪您走上这最后一程。” “好好好!!!” 烛火之下,笑声愈发猖狂,显得肆意而又张扬。 许久许久,君言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师,三日之内,朕会给你答案。” “老臣告退。” 烛火愈发闪烁,忽明忽灭,显得扑朔迷离。 …… “陛下,老臣最后问一次。 您可否想清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您还年轻,也还有机会去搏个被后人称颂的机会。 但若是同老臣一起踏上这条路,后人的记载之中,您只会是大余最后一代昏君,遭人唾骂。 现在,一切还没开始,您还有后悔的机会……” “林师,你有做佞臣的勇气,朕又岂会没有做昏君的决心? 无需再言,就按你想的去做吧,朕会全力支持你! 是非功过就全部留给后人去评价吧……” …… 承平六年,七月。 新政实行,朝野轰动。 一时之间,朝堂激化,分裂成数派。 支持,反对,中立者数不胜数。 然当今天子顶住了全部的压力,分封诸多臣子,各派皆有,皆为家族庞大的领头势力。 仅一月的时间,各大派系领头人带头投诚,接受分封,诸派皆散。 当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旧有的秩序被自发的以最快的方式摧毁。 虽仍有大量朝臣对此表示愤慨,直言此行必将导致山河破碎,天下祸乱,国不复国。 更有谏官当庭撞柱而死,血洒金殿,以死明志。 想要以自己的性命规劝君王取消新政,明辨忠奸。 更有各地官员联名上书,要求拿下奸相,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一时之间,大余上下,流言四起。 举朝上下,多有传言,说是新君年幼,受奸相操控,被架空了权力,而现在的天灾便是上天对奸相此举的惩罚。 端坐于龙椅之上,看着这一切,君言虽有不忍,却仍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新政推行了下去。 非是他不想说清这一切,但很多时候,人们永远都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们只看到了朝堂上的混乱,看到了谏官死于金銮殿之中,看到了弱者似是在被欺凌,看到了既得利益者的惺惺作态。 他们看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看不到天下的变局,看不到这摇摇欲坠的局势。 而这些,君言不能说,更不能昭告天下,甚至都不能和朝臣明言,只能顶着这数不尽的骂名。 且不说人们是否相信。 不信,不过些许骂名。 信了,才是真正的灾难。 一个王朝若是失了上天的眷顾,甚至被上天所厌弃,在这样的时代,他有什么资格继续存续下去。 天子被上天厌恶,他又凭何自称天子? 是以,君言只能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谩骂,不去想世人对自己的诋毁。 哪怕他很清楚,即使是朝堂之上这些诚惶诚恐接受分封的臣子。 这些只知利益的废物,在一面恭敬的接受他的册封的同时,另一面则是在心中尽情的嘲笑着他的愚蠢与无知。 笑他将大余几百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显得滑稽而又可笑,好似他君言只是个小丑一般,是那祸害天下的暴君,是大余历代君王之中最为废物的存在。 但,君言什么都不能说,林云年也什么都不能说。 他们只能默默努力,进行着这场赌上整个国家未来的殊死一搏,去同天争命。 …… 第178章 战火再起 朝堂之上的权臣作为既得利益者纷纷倒戈,全力维护新政。 当这股力量彻底拧在一起,一致对外之时,剩下些许势力的反扑显得毫无意义。 没有哪个权臣不希望自己能封侯封爵,不希望自己能有属于自己的封地。 这是一个家族世世代代繁荣的基石,是家族千年传承的底蕴。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们可以动用自己全部的底蕴,将一切都投入进去。 小皇帝发疯,那就让他疯去,尽管疯! 但谁若是敢阻拦小皇帝实行新政,谁就是他们不死不休的敌人。 至于大余的未来?谁在乎呢? …… 八月。 当朝天子下诏,册封其弟肃王君吉为西南王,统领夕州,肃州,绵州,云州四地。 新任西南王君吉接下圣旨,正式承认君言正统的地位。 至此,西南战火停息,战事告一段落。 但因数年的杀伐,仇恨积压。 交界之地,仍时有冲突,但皆未引发新一轮的战争。 数月的时间里,好似上天再次被这种方式骗过,整个大余境内的灾难少了足足三成。 各大世家也纷纷拿出积攒百年的底蕴,建设起了自己的封地。 当民众全部成了自己的资产,过度的苛刻就显得过于愚蠢。 而这些世家显然都不是蠢人,自是懂得收买人心的重要。 封地内的百姓久违的吃上了完整的饭食。 各项水利,道路建设开始在大余各地兴起,开启了以人力抗衡天命的第一步。 东南地区更是集结海军,在海外三洞天的帮助下,一举荡平了海中的数座岛屿。 巧合之下,竟是发现,所谓的海寇也是来源于此,沿海的海患也被彻底解决。 一时之间,大余境内有了些许起色,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承平七年,一月。 云京,丞相府。 一身着紫袍的小太监安静的侍立在书房之中。 短短数月,林云年头顶已再无一缕青丝,满头华发随意披散。 颇有几分半缕青丝度沧桑,满头华发披风霜的意味。 整个人脸上写满了疲惫。 望着手中的信件,林云年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信纸被捏的褶在了一起,边角处的汗水更是证明了翻看之人此刻心中的不安。 林云年一遍又一遍的扫过信封,将信中的每一个字眼都刻进了心里。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敲在了他的心头,要将他刚刚升起的希望彻底敲碎。 许久,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可还有更多的消息?”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摇了摇头,低声道。 “大人,这已经是传回来的全部消息了,鹤鸣楼去了漠北的兄弟全都折在了那里,拼尽全力也只逃回了一人。” “那个活着回来的人呢?” “小哲子他昨日夜里因伤重而亡。” “节哀” “小的替小哲子谢过丞相大人。” “你先回宫吧,将此事告知陛下,其他的就不用你们管了,老夫想自己一个人静会。” “是” 待小太监的身影消失。 几声剧烈的咳嗽在昏暗的屋内响起。 闪烁的烛火之下,猩红愈发清晰。 许久许久,手中的信封已蜷成一团。 喃喃的自语声在屋中响起。 “苍天在上,我们大余到底做错了什么?又何至于此?” …… 御书房。 “林师,战火又要开启了吗?” “陛下,您应该知道,因为覆灭天机楼的计划,我们同漠北签订了盟约,订立了天道誓言。 盟约可以随时撕毁,但天道誓言不行。 陆地神仙之境的存在不能参与进彼此的战争之中。 当时所有人皆以为是漠北惧我大余强大,想以此为自己赚取修养生息的机会。 后来他们将幽燕二州卖于李越,更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想窃取钱粮,胸无大志,不足为患。 当时诸多朝臣皆以为漠北蛮夷,不通教化,愚蠢至极。 但现如今看来,真正愚蠢的是我们才是。 相对于北漠,我大余最大的优势就是底蕴深厚,三百年来强者辈出,每百年皆有陆地神仙诞生。 但因为天道誓言,我们自己断送了自己这条路。 北定冰原,西扩天山,饮马西海,数年的时间,征战如此之多的疆土,简直闻所未闻,必是早有计划。 其手下牧民只怕是人人皆兵,骁勇无比,尽皆是那百战之师。 而我朝的军队……” “林师,您怕是多虑了,我大余精兵良将众多,亦不乏那久经战火之人,又岂会惧这小小的漠北蛮夷。 您莫要忧虑,明日早朝,朕就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派遣大军,北击漠北,荡了这些不知教化的牧民。” 深深的看了眼不以为然的君言,林云年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否正确,但心里横旦着的忧虑却做不得假。 一个能横扫周边诸国的国度,真的会如他们所设想的那般孱弱吗? 想要再劝,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在探子全部被发现的那一刻,战争就必然发生,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哪怕他现在只想为大余争取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只想谋求抗衡天灾的可能。 但漠北的可汗不会管他林云年怎么想,北境的李越也不会管他怎么想。 总归是要打的,不若先试探一番。 只是大余的一切刚刚有那么一丝丝好转,战火就再度掀起。 若是能再晚几年该多好…… 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且行且看吧。 …… 次日,早朝。 原定北将军,新任定北侯程礼主动请命领军北伐。 当代余皇下诏,令定北侯程礼率旧部二十万北上,统携边军,共计四十万大军讨伐漠北。 而在定北侯程礼出发之前,心中仍有忧虑的林云年将其请入府中。 多次强调,此战以试探为主,进攻为辅,若无战机,可固城而守,保边疆无虞。 新晋封侯,心高气傲的定北侯在宴席之中连连称是,心中却丝毫没把林云年的话放在心上。 “区区蛮夷,不过是等着自己去采摘的功勋罢了。 林相当真是老了,竟如此畏手畏脚。 灭了漠北,这功勋怕不是能同林相一般封王?” 同一时间,大草原之上。 漠北可汗同北境之主李越签订了新的盟约。 正北方向,北境三十万大军自燕州南下,目标直指云京,更有十万漠北骑兵借道北境,合军南下。 正西方向,六十万漠北骑兵磨刀霍霍,舔着刀尖上的血,眼中满是狠辣。 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在了四方大地。 第179章 大军 承平七年,二月。 大余边境,靳州。 高耸的城墙之上,旌旗蔽空。 呼啸的北风吹的旌旗簌簌作响。 此次战争大余一方的总指挥,定北侯程礼正立于城墙之上,遥望着视线尽头的茫茫草原。 二十万大军扎营于城下,环绕整座城池,扎下了营寨,连绵数十里。 除了基础的哨兵,没有准备任何防御措施,营寨也是扎的松松散散。 士兵们并不打算久留,所有人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入漠北,北击蛮夷。 对于林云年的劝告,程礼丝毫没有放在心中。 同幽州的那群疯子鏖战数月,自己带来的这二十万大军全是经历过生死拼杀的精锐。 除去在西南驻守的玄甲军,便是那云京的禁军也不一定有自己这支部队能打。 打不赢北境的疯子,还打不赢这些不通教化的野蛮人? 绝无可能。 要知道便是那群幽州的疯子,也是靠了人数上的优势才勉强在大余的精锐手中支撑下来。 漠北各大部族人口总计不过千万,又能拉出多少军队? 说句难听的话,这群蛮夷能有多少铠甲?又有多少精兵? 怕不是连武器都凑不齐,骑匹马就以为自己是骑兵了? 拿着把木弓就以为自己是神射手了? 开什么玩笑!!! 若真是如此简单,那我泱泱大余又岂会只有这百万大军? 若是将民兵,辅兵全部算上,我大余大可号称千万精锐。 但军队的培养又岂是易事? 武器,装备,粮饷,训练…… 种种因素缺一不可,要用数年的时间才能训练出一支善战之师。 幽州一战打没了四十万大军,数支部队被彻底打废,不得已之下只能用民兵补上。 时至今日,那几支部队也不具备什么战斗力。 在天灾下求生的大余已经无力再去培养新的精锐,只能先用民兵补上,赈灾讨匪,稍稍训练一番。 这样的一支部队, 跟着打顺风仗倒还好说,但若是让他们去打什么势均力敌,或是处于逆势之中的仗。 一个个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大余的军队尚且如此,这漠北的军队又能如何? 怕不是将一群在草原上放羊的牧民拉出来,配上一匹马就敢号称几十万大军? 后勤?装备? 他们有吗? 漠北的那些精锐部队怕是早在入侵北境之时就已经打没了,现在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真当幽州原先的那些本地人是白死的? 先帝还在时,漠北入侵。 幽州九城无一投降,守城士卒尽皆血战到底。 虽因防备不及,与数年未曾征战的原因。 面对漠北的大军,九城尽数沦陷。 但要说,漠北在那一战中损失不大,程礼是不信的。 别的不说,漠北后来的快速退散,和北境的叛乱都是最好的证明。 从当时的战况来看,若不是当时朝州的李越叛乱,当时朝廷的大军便能北进草原,封狼居胥。 但朝州的叛乱让朝廷数十万精锐葬送其中。 接下来的数年里,朝廷的大军也彻底被北境的叛军拖住了脚步,这才给了漠北休养生息的机会。 至始至终,打败大余军队的都是大余自己的人,而非那群蛮夷之辈。 对于这样的一群蛮夷,程礼心中满是不屑。 若不是多年为将的生涯塑造的谨慎,他现在就想率领大军深入草原,杀入天狼部,摘下那些大汗的脑袋,换做自己晋升的资粮。 但终是久经战事的老将,深知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的道理。 哪怕心中再是不屑,程礼依旧选择了将军营扎在城墙之下。 准备利用守城的优势,逼迫漠北的蛮夷同自己在城下决战。 打掉他们的有生力量之后,再行深入草原。 但身为余人的高傲让他没有刻意布置防线,只是安排军队扎营于城下。 …… 数日后,随着斥候将一个个消息传回,程礼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复先前那般从容。 一道道消息的传回让他不断在心中对敌人的评估。 当敌人从漠北的大军变成北境的精锐之后,轻敌之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直到视线的尽头,一道黑线若隐若现,黄沙漫天,万马奔腾。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当数十万骑兵连成一线,在草原之上奔腾,那昂扬的蹄声与那不可阻挡的气势,足以撼天动地。 在这一刻,草原好似在颤抖,大军所过之处, 半人高的草地瞬息被大军践平。 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听着耳边的轰鸣,程礼的脸色愈发阴沉。 真正的老将只一眼就能看出一支部队的军容如何,有没有足够的精气神。 久经沙场的程礼便是如此,看见漠北军队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太过低估他们了。 看似不整齐的阵型下是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是那无所畏惧的野蛮,是那目空一切的高傲。 恍惚之间,程礼好似看见了一头遮天蔽日的狼王在朝着自己咆哮。 而这种气势无疑需要足够多的胜利,足够多的战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培养而出。 是那真正的百战之师才能养出的气势。 此种军队,绝非轻易可以战胜。 更可怕的是,这一整支军队全是骑兵! 若是在旷野之上交战,步兵根本不具备抵抗能力。 “全军听令!据城而守,城外军队依托军营作战,死守营地! 夜晚再有序退回城内!凡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传令下去,关城门!” “元帅! 城下的士兵怎么办?防事还未布置,现在关上城门……” “本帅说了,关城门!” “加快拒马桩的铺设,派人速速通知后方城池,全部进入战争状态,加固城防设施,挖战壕,设拒马,绝不可以让这些骑兵一路无阻!” “程昂,拿着这封信,你带上我的亲兵,速速赶回云京,将消息带回京城,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封信带给陛下。 记住!一定要禀明陛下,漠北实力强劲,有吞并中原的野心,当举一朝之力抗击强敌!” “爹?” “不要废话!这是军令!现在立刻带人回云京,回禀陛下,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援军带回来!” …… “嗬呼!嗬呼!嗬呼!” 在苍茫的草原之上,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呼声响起,乌泱泱的大军如同潮水一般呼啸着发起了冲锋。 草原在马蹄的践踏之下颤抖震动,狂风在草原之上呼啸,带着沙尘,扬起苍茫一片。 卷起的尘土遮盖了天空,遮盖了大地,遮盖了世间的一切。 当数十万骑兵连成一片,那种辉煌壮阔的场面,给每一名大余士兵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180章 漠北骑兵 漠北的骑兵披着野兽的毛皮,拎着带血的马刀,背上背着长弓,在草原之上肆意而又张扬。 这是属于他们的领地,是他们最擅长的作战环境,亦是他们最为熟悉的战斗。 伴随着代表部落的战旗迎风飘扬,数十万大军同时发起了冲锋。 环绕整座城池,连成数十里的营地之中,大余的士兵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恐惧。 面对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没有谁能说自己心中毫不畏惧。 在古代的战场之上,骑兵本就属于能够改变战局的强大兵种。 哪怕这些漠北的骑兵不是那所向披靡的重骑兵,但当人数达到数十万之时,所带来的恐慌还是无可避免的扩散开来。 一座军营之中,为首的年轻将军看向了后方那紧闭的城门,又看向了前方冲锋而来的骑兵。 害怕之余,将军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 “全军听令,结阵御敌!盾兵顶上,长枪兵接上,弓箭手准备,放箭!” 随着将领的一声令下,恐慌中的士兵也反应了过来,迅速开始行动起来。 作为参加过幽州之战的精锐部队,他们非常清楚。 面对对面这样的敌人,逃跑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两军交接,勇气便是士兵最重要的武器。 经历过幽州长达半年的生死搏杀,这支来自大余的部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任何敌人。 跟随着将军的命令,大余一方的士兵迅速调整阵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锋。 望着前方如潮水般的大军,大余一方的士兵握着兵器的手越来越紧,双腿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数十万骑兵分成数股,从不同的方向向城池下方那广阔的营地发起了冲锋, 哪怕久经战事,哪怕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但面对数十万骑兵的冲锋, 面对死亡的威胁,恐惧还是难免升上心头。 恐惧总是在所难免,而勇者就是那些敢于直面恐惧之人。 心怀恐惧,却能挺身而出,勇敢的面对带来恐惧的一切,这本身就是人类勇气的赞歌。 而面对声势浩大的敌人,唯有手中的兵器可以给这些士兵一丝丝安慰。 哪怕只是一丝,但手中有兵器和没兵器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唯有手中的兵器能带给人勇气。 而人在最危险,最害怕的时候,本能的会去依赖这些能给他勇气的东西。 茫茫草原之上,黑色的洪流飞速移动,从四面八方朝着城下的军营冲去。 三千米,两千米,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两百米…… “弓箭手准备!” “放箭!” 同一时间,飞驰而来的漠北骑兵纷纷拿起了背上的长弓。 下一瞬,在军营中将军目眦欲裂的注视下,上万骑兵弯弓搭箭。 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嘶鸣,箭雨呼啸而至。 骑射手,这一大余费尽心血也没能训练出多少的军队竟然成建制的出现在了漠北的军队之中,出现在了这战场之上。 相较于高速移动的骑兵,在这一刻,排好阵型,守在后方的大余军队无疑成了靶子。 出乎意料的情况打乱了将军全部的布局。 在他的设想之中,应是骑兵冲锋,两军交接,展开激烈的厮杀。 而自己手下这支部队不惧任何交锋。 但现在…… 呼啸而下的箭雨无情的贯穿了无数士兵的身躯。 冰冷的弓箭贯穿了血肉,带起朵朵绽放的血花。 箭雨之下,一具具流淌着热血的躯体倒在了军营之中。 一面倒的屠杀以最快的速度打垮了军队的士气。 鲜血的哀歌在茫茫草原之上奏响,蛮人的嘶吼在大余的土壤之上回响。 唯有那些顶在前方的盾兵能够以手中的防具抵挡一二。 但挡住了箭雨却挡不住那呼啸而至的铁骑。 马刀划过,鲜血在空中溅射,溅落在蛮人的身上,染湿了那动物的毛发,让他们脸上的表情显得愈发狰狞。 士气一点又一点的溃散,从坚持抵抗,到放弃抵抗,有些时候差的只是一个契机。 随着第一个士兵的逃跑,整座营地迅速溃散。 作为百战之师,抵抗仍在继续,但在骑兵的冲锋下,这种抵抗显得毫无意义。 对于癫狂的漠北骑兵而言,些许倒下的同伴影响不了他们一丝一毫。 他们坚信,自己的可汗是天狼神下凡,必将带领他们走向伟大的胜利。 在这一刻,军营之中负责指挥防守的年轻将军齐天明愣愣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侍卫的呼喊。 在这一刻,年轻的将军只觉天地一阵晕眩,耳旁尽是那让人作呕的嗡鸣。 下一瞬,齐天明本能的伸手接过了飞来的东西,目光一点一点定住。 湿漉漉的液体顺着手中的物体滴落,打湿了小将的双手,染红了他那银色的铠甲。 目光定住,眼前赫然是那一直喊着要自己逃跑的侍卫。 没有什么愤怒之下的爆种,也没有什么奇迹的上演,更没有那一人一枪最后的绝唱。 未等小将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呼啸的马刀已然划过他的脖颈。 鲜血顺着马刀划过的地方喷涌而出,染湿了折断在地的令旗。 ……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唯有那些活到最后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故事的主角。 传奇的故事从来都属于那些上天的宠儿。 而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由那无数平平凡凡的人所组成。 悄无声息的来到这个世界,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或是死在这战场之中,成为战报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或是死在某个无人的角落,望着一点一点变黑的世界,最终成为走兽的口腹之食。 除了他们的父母亲人,没有人会去在意他们的到来与离开。 流星划过夜空,虽是一瞬,却也极尽璀璨。 但这些平凡的人从来都没有过这些璀璨,有的只是那世人眼中无趣至极的生活。 而那些能够死在病床之上,死在亲人的照顾之中的人,已经算的上是幸福。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理由,那只能说这该死的世道就是如此。 世界从来就没给普通人留下什么美好而又幸福的结局。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会有人记住这些死去的士卒,人们记得的永远是那些主导者。 或正面或负面。 国仇家恨,正史记载皆是如此。 基石永远被忽视,目光永远聚焦在塔的最顶端。 甚至久而久之,千百年后的后人可能会推崇起这些血腥的屠戮者,极尽美化他们的行为。 因为他们够辉煌,够张扬,够肆意,做的事情足以永远铭刻在历史之中。 至于是非对错,时间久了,谁又说的清呢? 换个角度,这些屠戮者难道就没有他们正面的一面吗? 压迫久了,人们总是喜欢叛逆。 这些屠戮者的闪光点反倒更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吸引无数的支持者。 而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亦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第181章 放箭 黄岩城,大余西北边境最大的城池。 整座城池在战时足以容纳上百万人。 城池周遭更是有数座小镇,无数村落。 自城池建成以来,就从未被攻破。 但在今日,黄岩城的周遭已经化作一片血泊。 十八米高的城墙之上。 定北侯程礼双目充血的看着城墙下发生的一切。 通红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下方,看着漠北的骑兵在自己军队的大营之中肆意纵横。 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双拳下方的城墙上更是多出了数道凹陷,几滴温热的鲜血顺着程礼的拳头滑落,洒在了城墙之上。 周遭的士兵目光之中满是愤怒,满是对敌人的仇恨,亦有望向自己主帅的愤慨。 作为普通的士兵,他们不懂什么战略战术,也不懂打开城门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兄弟正在下方苦苦挣扎,被蛮人肆意屠戮。 无数士兵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下方的蛮人,目光不断搜寻,似是想要找到那前些日子还和自己一起吃饭喝酒的同袍。 城墙下的士兵或许是他们同村的乡人,或许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但眼下,在主帅的命令之下,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袍死在蛮人手中,死的毫无价值,死的命如草芥。 甚至于他们除了在这无能的看,什么也做不到,不能放箭,不能开炮,也不能打开城门。 城墙下方,有大余的士兵抬起了手,朝着城墙之上大声呼喊,想要自己的战友打开城门,给他们一条生路。 在他们想来,上方的士兵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一定会打开城墙,出城营救他们。 但直到最后,直到眼前彻底失去色彩,这些士兵都没等来他们所信任的兄弟。 等来的只有那冰冷的屠刀,等来的是那愈发黑暗的世界。 主帅下了军令,开城墙者杀无赦。 而军令如山。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却也是最为悲凉的决断。 城墙上的士兵只能看着自己的同袍以最为无助的眼神看向自己,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蛮人的刀下。 尸首分离。 望着下方的屠杀,程礼很想立刻打开城门,率领大军杀出去,杀光下方这群蛮夷。 但他不能这么做。 哪怕手下士兵望向自己的目光愈发愤怒,愈发失望,他也不能开城门。 为帅者,要顾全大局,要有足够冰冷的内心。 下方的士兵已是必死之局,救无可救。 唯有等夜晚降临,方才有一线机会。 作为主帅所要做的就是将损失降到最低,在战场之中寻到最为合适的策略。 不开,还有据城坚守的机会。 开了,只会引发更大的动乱,给敌人创造战机,最终走向全军覆没的结局。 据城而守,还有同骑兵对抗的可能,若是把机会主动递给敌人,那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无意义的死亡。 骑兵最强的便是野战,坚守在城墙之上,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拳头越绷越紧,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在这一刻,程礼只觉天旋地转。 倘若不是自己轻敌,倘若自己听了林相的话,将全部军队驻守城内,倘若自己在营寨外布下了防御措施,倘若…… 这一刻,程礼脑中一片空白。 但作为主帅,他不能倒下,也不能混乱,必须做出清醒的决断。 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城墙之上,沙哑而又冰冷的声音在城墙之上响起。 “放箭!” 声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动静。 传令官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主帅,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衣领猛地被拽住,程礼涨红的脸紧紧对着自己的传令官,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城墙之上响起。 “都聋了吗?我让你们放箭!!!” 被抓住衣袖喷了满脸口水的传令官总算反应了过来,眼色复杂的看了眼自己的主帅,怀揣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将命令传了下去。 最糟糕的命令传遍了城墙,久经战事的士兵双手颤抖的拿起了弓箭,对准了下方。 下一瞬,箭雨落下。 当敌我双方厮杀在一起,唯有真正的神射手方能保证精准的打击。 而这样的人,显然并不多见。 漫天箭雨自城墙之上射下,近乎无差别的打在了军营之中,射在了城墙下方。 射中了漠北的蛮夷,也射中了昔日的战友。 马匹被箭矢射中,蛮人跌落马背,被箭矢贯穿。 刀枪碰撞之际,余人的士兵在厮杀之中被不知自哪而来的箭矢射中,倒在了地上。 瞪大了双目,眼睁睁的看着马刀挥下。 鲜血染红了疆场,哀嚎无处不在。 绝望与背叛的哀歌在旷野之上回荡,回荡在城墙之上,回荡在每一名士兵的心里。 这是生者的悲歌,亦是死者的哭泣。 是战场之上最为无助的悲剧。 城墙之上的重炮对准了下方。 无需瞄准,处处都是敌人,呼啸的炮火轰击在了下方,将敌我双方一起吞噬。 毫无精度的重炮根本没有准心可言,炮火落下,生命消逝,仅此而已。 战火仍在蔓延,硝烟在天地之间弥漫。 刀枪碰撞,寒芒乍现。 当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退路之时,总会有那些敢打敢拼的人站出来,带头去拼杀。 同为血肉之躯,一刀之下,谁死谁生,尚无定数。 都是经历过生死危机的老兵,再无退路之时,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朝着敌人挥出了刀剑。 到了这一步,脑中已再无多想。 有的只有一个念头。 砍死眼前的人! 精锐之所以是精锐,在这一刻彻底彰显。 没有因为退路被断,敌人势强而彻底绝望。 当有了足够多的人开始反击之后,整支军队都动了起来。 没有办法组成完整的阵型? 那就几人为阵。 手中的武器丢了? 地上处处是武器。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谁也不比谁高贵,砍就是了! 从辰时,到夕阳西下,厮杀一直在继续。 倒在城墙之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堆起了尸山血海。 上一瞬,马刀砍向了士兵的脖颈。 下一瞬,大戟贯穿了蛮人的身体。 上一瞬,马匹将士兵撞飞。 下一瞬,长刀砍向了马腿。 有余人武者在战场之上纵横,刀光每每落下,便有蛮人坠于马下。 劈,砍,斩…… 长刀之上,一道道豁口出现,卷刃的长刀挥下,被漠北的武者挡住。 第182章 人间惨剧 下一瞬,马刀砍在了余人武者的腰腹。 眼前一片昏黑,拼着最后一口气,余人武者猛地将卷刃的长刀劈下,将眼前的敌人砸碎。 直到太阳坠入大地,斜月升上夜空。 火把的光芒在草原之上亮起。 伴随着一声声号角的吹响,这场战斗才暂时告一段落。 只一日,黄岩城下,就倒下了十几万人。 夜晚显得喧嚣而又悲凉,充满了悲戚的味道。 草原上的日出相较于其他地区往往要早上很多。 黎明时分,微光亮起。 精神紧绷了一整天的士兵们纷纷看向了城墙下方。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变得默然,都没了声音。 流淌的鲜血在黄土和草原的交界处形成了一条条溪流,没有一丝一毫要干涸的迹象。 一具具破碎的身躯随意的倒在大地之上,让大地显得支离而又凄凉。 战场的中央处,更是堆起了一座小山,鲜血从山脚流向四周,汇成一道道血色的沟渠。 黎明时分的阳光洒在大地,却带不来一丝一毫的温暖。 呼啸的寒风更是在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二月末的草原显得格外的冰冷,凛风吹打在人们的身上,让人的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血腥的气味顺着草原的大风刮到了士兵的鼻腔。 整个世界都弥漫着鲜血的气味,一片肃杀。 城池之内,无数身上带血的士兵步履蹒跚的靠在屋檐下方。 冷冽而又肃杀的气息在他们周身盘绕,怒火在心中升腾。 城内的百姓拿出了仅剩的粮食,颤颤巍巍的递给了这些瞳孔之中满是杀气的士兵。 …… “嗬呼!嗬呼!嗬呼!” 激昂的怒吼再次响起,辽阔的草原上,黑压压的大军再次压境。 马蹄踏在了黄土与草原的交界处。 这一次,有了准备,依城而守的余军不复昨日的狼狈。 积蓄的怒火倾泻而出,箭雨肆虐,炮火轰鸣。 城墙下方,有漠北头领,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将一名士兵射落。 紧随其后的就是呼啸而至的箭雨将其贯穿。 更多的是箭矢在半途跌落,或是射在了城墙之上,跌落大地。 亦或是射在了士兵的盔甲之上,被坚硬的铠甲所阻挡。 几次进攻未果,在付出了千余名士兵的代价后,漠北一方的首领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端坐于马匹之上,遥望着前方的坚城。 “传令下去,包围黄岩城,派人去扫荡周边所有的城镇。 余人重情义,那就将余人的尸首都给本汗带回来! 在城门前大开宴饮,逼迫余人主动出城同儿郎们决战!” “诺!” …… 近一月的时间里,漠北的铁骑纵横在靳州广袤的领土之上。 一个个村落,一个个城镇…… “安达,不留些余人当奴隶吗?” “大汗有令,要逼迫余人的军队出城决战,一个不留,全杀了!” “可有几个余人婆娘……” “让兄弟们快活快活,快活完就都杀了,等征服了中原,这样子的婆娘要多少有多少!” “那几个小娃?” “都杀了!” 妇女,老人,孩童…… 三月初春,正是春耕的时节。 淳朴的庄稼汉在地里勤勤恳恳的耕作,远处有烟尘四起。 停下手中的锄头,极目远眺。 庄稼汉也只以为是大余的军队来了,想看看热闹。 直到烟尘朝着自己而来,越来越近。 直到烟尘中蛮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马刀划过胸口,鲜血染红这黄土大地,染红了那刚刚种下去的幼苗。 春风拂过,幼苗晃动,显得鲜艳而又娇嫩。 农田边的小屋内,有打砸声响起,有惊恐的尖叫声传出。 有老人的哀鸣,有孩童的哭泣,亦有那保护孩子的母亲最后的祈求。 悲鸣回荡在这春日的农田之中。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黄土大地之上的农民终是将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洒在了这片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活了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之上。 一月的时间里,野兽在官道驰骋,在田间纵横,在村落中肆意张狂的掠夺。 自第一次在西域品尝到了掠夺带来的快感,潜藏在人内心深处的某种野性就被彻底释放。 而相对于贫瘠的西域,相对于那一片荒漠,富饶的余人显然更能让这些野兽兴奋。 财富,粮食,美人…… 余人所拥有的一切激发了野兽心中那最为暴戾的野性。 又或者说,人与兽的界限在这一刻已然被打破。 没有人能说的清,这些骑在马匹之上肆意纵横,享受着虐杀乐趣的士兵到底是人还是兽。 战争有战争的目的,战场之上或许没有底线之说。 但当一切变为纯粹的发泄,纯粹的暴戾,纯粹的杀戮,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战争的双方不会奢求对方不对平民动手,但也不会想到,这肆无忌惮的屠戮会发生在这片以文明着称的大地之上。 一方是兵强马壮的漠北骑兵,一边是手无寸铁,身体瘦削,皮肤因饥饿而发黄的老人,孩童。 从一开始,这场屠杀就毫无道义可言。 短短一月的时间,数百万平民死在了这片世代为家的大地之上,黄土大地被鲜血染成血色,艳丽而又悲哀。 在这悲哀的世界里,那些占山为王,平日里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山匪反倒成了平民最后的保护伞。 哪怕是山匪,在看到蛮人的行径后,心中也腾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但终是螳臂挡车,若是混迹于群山之间,还能侥幸混条生路。 但只要他们踏出了群山,等待他们的也只会是同那无数黎民百姓一般的下场。 智者,守于群山,收纳百姓,开发山林,不求其他,只求一条生路。 有血气者,杀出群山,同野兽殊死搏斗,以自己一腔热血,溅落疆场。 人世间的种种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上演。 有普通的农人挥舞着锄头,保护自己的家人。 有年轻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苦苦哀求,任人宰割。 有武者挡在村落的前方,一人一枪,苦战数个时辰。 有杀手默默的扔出暗器,救下那哭嚎的孩童。 有族老号召族人,拼死一搏,扞卫自己的祖地。 亦有那抛妻弃子的懦夫独自逃跑。 亦有那主动当狗的怯懦之人,将自己的同胞出卖给野兽。 更有那趁乱杀戮的贼人,在这乱世之中尽显癫狂。 …… 黄岩城外,蛮人载歌载舞,进行着属于自己的盛宴,一月不休。 第183章 难民南迁 承平七年,二月。 漠北六十万大军东进,以靳州为突破点,自西向东,目标直指云京。 大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山河破碎。 同一时间,燕州同河州的交界处,三十万北境大军发动进攻,目标直指安国关。 漠北十万大军自幽州借道,杀入河州腹地。 …… 三月,靳州,河州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当地驻军奋起反抗,不敌,溃散,据城而守。 各大世家或是带头投降,或是殊死反抗,或是举族逃离。 消息传回,朝野震动。 举全京州之力,云京再次派出精锐二十万,辅兵百万赶赴前线,号称雄师百万。 整个大余就此进入战备状态,向天下征召士卒,奔赴前线。 祁州,永州,武州,雍州,宁州,永州,京州…… 一时之间,仍在大余控制下的二十八州人人自危。 刚刚被分封的诸侯不顾代价的开始扩军备战。 尤以靠近河州,靳州的武州,永州,姜州,祁州,京州为最。 当地诸侯和官僚发了疯一般的修筑城防设施,只求能挡住漠北的兵锋。 相对于其他各州,地形以平原为主的五州面对漠北的骑兵将更加艰难。 一旦河州陷落,漠北的兵锋将直指京州,似一把利刃插入云京腹地。 倘若分封日久,值此之际可号召天下勤王,然各大诸侯得封地时日尚短,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建设和抗灾之中。 短短几个月时间,先前一无所有的诸侯根本拿不出军队。 南部大地虽仍有四十万驻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横跨南北,三千里的路途足以拖垮任何军队。 一时之间,偌大的大余竟是无人可调。 三月下旬,漠北加派三十万大军自幽州入境,肆虐河州。 大量诸侯,官僚携家眷潜逃。 …… 四月。 当代余皇君言下诏, 所有诸侯,官吏守土有责,凡擅自撤离封地者,视为叛国处理。 同一时间,西南王君吉调派十万远征军北上,全员由西南最精锐的部队组成,奔赴前线。 而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难民南迁也就此拉开序幕。 数千万难民拖家带口,自河州,靳州逃离,朝着更南的方向迁徙。 和平年间,刀具都是禁物,面对强大的漠北骑兵,朴素而又平凡的百姓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 只知躬耕农田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同漠北的骑兵对抗。 而在这个时代,大字不识一个,从小被欺压到大的百姓更是不知道何为家国大义。 他们只知道这里活不下去了,那就带着家里的人,逃往能活下去的地方。 至于皇帝? 谁知道那是谁?有那恶毒的捕快凶吗?有那县令老爷厉害吗?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逃,背井离乡,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人族史上最为惨烈的战争就此以最为喧嚣的方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百万援军同漠北大军在姜州平原相遇,展开激烈冲突,死伤惨重,民兵溃散。 无奈之下,援军退守姜州,据城而守。 …… 五月,最初的难民已经逃入中部各州,战乱的消息传遍大余四方大地。 不同于先前的内斗,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敌入侵。 但安定惯了的天下仍未把这些太当回事, 又或者说,真正的有识之士太少太少,绝大多人都只想着自扫门前雪。 那蛮夷不是还没打过来吗? 大余三十三州,兵强马壮,官吏无数,还挡不住这些蛮夷? 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才是。 更何况,百年王朝,千年世家。 不管谁去坐这天下,总得用人才是,届时还不是得用自己这些人? 至于邸报中的屠城,血肉盛宴,无非是惯用伎俩罢了。 骗骗那些有志青年,骗骗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又岂能骗到这些老奸巨猾的世家门阀? 不过是想多征召些人去前线罢了。 家族里的愣头青想去去就是了。 吹嘘的多凶狠,实际上谁知道呢? 唯有那些临近战场,每天都有大量难民涌入的地区才真正知晓这一次的不同。 从逃兵,难民口中,他们得到了足够多的消息,真正知晓了敌人的可怕。 哪怕不清楚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从这些惶恐的士兵和难民口中推测些许。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外族入侵,这一次的敌人强的根本不是一星半点。 行事之狠辣也不是千百年来任何一次外族入侵所能比拟。 只是,逃兵也好,难民也好,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了解的也只是极其片面的东西,而前线的战报此时更是半点都无法传出。 所有人都只能凭着自己的推测去进行防御。 他们只知道,前线几十万大军全部战败,只知道援军在野外被击溃,只知道所有人都在逃亡。 一时之间,漠北的军队被传出了千百种形象。 恐惧被无限放大。 在这一刻,再无法推断天机的大余第一次感受到了一无所知的悲哀。 临近战火边缘的官僚,诸侯纷纷将家族分成两支,一方固守,一方迁往南方延续香火。 …… 五月中旬, 武州境内,三十七家武林门派,武馆,帮派,组成联军八百,奔赴前线。 祁州境内,二十一家门派组成联军六百,奔赴战场。 永州境内,四大门派各派百名弟子,出山迎敌。 姜州境内,十二大帮组织帮众千人,奔赴北疆。 至此,大余武林正式加入战斗。 然先有武林盟之殇,后有天机楼之陨。 前者断送了江湖各派半数精英,后者断送了天机楼和朝廷近乎全部的先天武者。 时至今日,便是强如西南武林魁首华山剑派,也只有归无影一名先天。 名震江湖的五岳剑派加在一起,也只能凑出两名先天,其中一人还投靠了朝廷。 偌大的大余武林,早已断层,四个大州,三千武者竟只寻得一八十老朽作为统帅。 而这已是四大州内仅剩的两名先天之一。 倘若君临在此,必然会认出,这位被选出来的统帅曾被他砍过。 还是在他极其弱小,无助的时候砍过。 遥想当年,君临初入先天,还是一个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不禁风,就被迫同诸多高手交战。 好在君临技高一筹,侥幸赢了那么一点点。 不然哪有今日这呼风唤雨的澜江江神。 而这位四州武者的统帅,赫然就是那天荒谷的拾荒老人。 …… 第184章 边疆绝唱 五月末,极北之地,绝境长城。 在五年前名扬大余,誓要游遍天下的云游诗人贺亭云第一次来到了这极北之地。 五年的时间里,山水诗人贺亭云游遍了大余四方大地,由南至北,最终来到了这人妖分界之处。 也第一次将天机楼覆灭的消息带到了这人族的边境之所。 当日,边境爆发冲突,新晋的先天武者贺亭云被守卫军当场拿下。 次日,怒火中烧的守卫军元帅宁天远率所有天机楼培养的弟子,共计十二先天,携三千武者南下,誓要寻回楼主,诛灭暴余,重建天机楼。 至此,这人妖边境的长城之上,只余一名先天镇守。 …… 六月。 鏖战一百多日,久久没能等到援军的黄岩城已是弹尽粮绝。 身形愈发佝偻,头发稀疏花白的定北侯程礼行走在黄岩城的街道上。 整座城市内处处弥漫着腥臭的气味,苍蝇在四处飞舞,享受着这难得的盛宴。 鲜血的痕迹在城内随处可见,处处都有被乱石砸蹋的屋子。 到处都是瘦骨嶙峋,脸色枯黄的平民。 到处都是那目光时不时看向平民的士兵。 “滚!别让本帅再看到你!” 挥舞着右手,怒斥了一名想要将手伸向平民的士兵,程礼喘着粗气,扫视四周。 怒火中烧的目光狠狠的盯着自己手下这些士兵。 一旁的士兵纷纷低下了脑袋,不敢去看自己的主帅。 而被救下的孩子害怕的看了程礼一眼,脑袋一低慌慌张张的扑进了赶来的母亲怀中。 母亲也不敢多看,抱着孩子就跑。 两人都是那么瘦小,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但在这城中,已是仅剩的东西…… 粮饷消耗一空,老鼠,树皮被添入了食物之中…… 感受着自己早已麻木的腹部,目光扫向一个个低着头的士兵,程礼深吸了一口气。 很多事情,当发现一例之时,往往早已到处都是。 心中的悲凉愈来愈盛,程礼很想砍死眼前这名士兵,告诉他什么是军法,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身为余人该有的品质。 但他知道,这不是个例。 他已经输了,援军不会到来,定北军已经走上了最后的末路。 恍若行尸走肉一般走上了城墙,一步又一步,歪歪扭扭,还差点跌了下去。 扶着城墙,喘着粗气。 望着城外载歌载舞,以余人的血肉庆祝胜利的漠北大军。 望着城中那无助的百姓,望着脸色愈发惨淡的士卒,望着所有人眼中的怨恨与惶恐。 程礼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仰头望天。 眼睛一闭,一睁,有浑浊的泪珠滑落,跌碎在城墙之上。 “定北军全员听令!开城门,随本帅冲锋!” 沙哑却充满了决绝的声音在城墙上空回荡。 帅旗在破碎的城墙上高高扬起。 大风吹过,层云飘散。 最后的呼声响彻云霄,响彻世间。 披上亲兵递来的战袍,程礼没有再去看身后的士兵,独自一人朝着城门走去。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士兵,拿起了手中的刀剑,跟在了自己主帅的身后。 下一瞬,城门打开。 “全军冲锋!!!” 大红色的帅旗在黄土的边缘昂扬,随风飘荡。 没有马匹,没有坐骑,举着帅旗的老将军挥舞着这象征着荣耀的战旗,朝着前方黑压压的大军发起了冲锋。 身后,是那高举着武器,发出最后呐喊的士卒。 这是定北军最后的荣耀,亦是余人的辉煌,是中原永不妥协的意志,是大余真正的脊梁。 …… 画面的最后,是那尸山血海之中,在大风之下昂扬的红色帅旗。 …… 七月,向漠北称臣的西域诸国在漠北的驱使下参战。 久攻未果,损失同样惨重的漠北大军放弃了攻城的想法,在漠北大汗的指挥下,利用骑兵的机动性,采取围而不攻的打法。 用西域的五十万民兵充当炮灰,杀在了攻城的第一线,日夜骚扰,夜夜不绝。 河州,来自四州的武者同漠北的骑兵在黄土之上展开了第一次碰撞。 万箭齐发,战马嘶鸣。 面对庞大的军阵,面对呼啸的箭雨。 这些武者第一次明白原来个体的力量在战争之中显得如此弱小。 又或者说,他们从来都不是那些高来高去,足以扭转战局的陆地神仙。 相较于一般人,他们只是稍稍能打些罢了,没有那纵横无敌的力量,亦没有那刀枪不入的躯体。 仅一次碰撞,四州联军就死了一千余人。 这还是拾荒老人拼尽全力出手,方才让剩下的人逃出一线生机。 至此,四州武者退守安国关,同当地守军共同作战。 以袭营的方式展开作战。 然漠北以实力为尊,每一位首领皆是实力不弱的武者,大汗身边更有先天安达时刻护卫。 一时之间,大余武者收效甚微,损失惨重。 …… 八月上旬,靳州全境失守,裹挟着无数难民,漠北大军杀入武州。 一时之间,武州太守,各级官吏陷入了僵局。 开城门,城必破。 不开城门,难民必死。 这是肮脏无比的阳谋,亦是对人心的折磨。 对余人有了愈发深入的了解后,漠北可汗下令,围城不攻,劫掠富饶的平原一带。 用余人去逼迫余人妥协。 停止屠城,接受投降。 在这最为肮脏的阳谋之中,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或是开城投降,或是死战到底。 无关对错,只在人心。 战火还在蔓延,兵锋直指云京。 距离越来越近。 …… 九月,云京。 后山皇陵。 一身形佝偻,皮肤蜷缩,头发稀疏斑白的黄袍老者缓缓从皇陵之中踏出。 御书房中,三人相对而坐。 有感大限将至,大余太祖君相澜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走出了皇陵,想要最后看一眼自己打下的江山。 哪曾想,刚刚踏出皇陵,走在街头,听到的就是各种议论,大有大余随时会覆灭的感觉。 本想拼着自己的残躯,裹挟大余先烈全部的意志,携国运切断君临同澜江联系的君相澜在这一刻犹豫了。 作为昔日的统治者,想到有君临这样能操控澜江的存在,君相澜就日夜不安。 但对生的渴望让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在皇陵之中,看着自己那强大的身躯一点一点苍老,君相澜渐渐也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已然到了尽头。 最后的最后,他下定了决心,想去再为自己的后辈做一点事——斩断君临同澜江的联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遑论是君临这种能够操控澜江的存在? 大余绝不允许这种随时能毁灭国度的人存在! 但街头的所见所闻让这位开国君主犹豫了,最终他走到了御书房中,想听听当代大余君主的意见。 第185章 长夜漫漫 “头抬起来!” “老祖……” “漠北的事不是你的问题,覆灭天机楼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定,朕也有参与。 天道誓言的订立也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定。 走到今日这一步,只能说是天命如此,而非你的过错。 即便是你的错,作为大余的皇帝也应有皇帝的威严。 我大余的君主就要有君主的权威,岂可如此怯懦! 你给朕记住,大余的君主不会错,如果一定要有谁错了,那只能是天下的错,明白吗!” “可……” “朕眼睛没瞎,看得到你做的如何。 你是一个优秀的皇帝,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在朕的子孙后辈之中,你绝对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同天命相抗,需要的勇气绝非常人可以做到。 君言,你很不错。 朕虽然命不久矣,但也还能为你们这些孩子做最后一件事。 去为你们与天争命的计划搏上一搏。 朕本想以残躯和国运切断澜江和君临的联系,为你们除去这世间最大的威胁。 但现在,看到你,看到现在的大余,朕已经明白了,朕到底该去做什么。 云京还有多少军队?” “不足十万。” “你只管扩军,训练军队,其他的什么都别管。 剩下的交给朕去解决,朕会亲自走一趟北漠,为大余续上一命。” 愣愣的看着已经垂垂老矣却仍意气风发的大余太祖,君言心中有那么一丝丝震动。 但作为后辈,他还是追问道。 “老祖,那天道誓言?” 抬眸望天,君相澜眼中满是桀骜之色。 “朕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了,还怕它区区天罚? 大余的江山是朕亲手打下来的,同那老天何干? 打江山的时候没有见到这天道的影子,现在不问缘由就要毁灭朕亲手缔造的大余,它算是个什么东西? 天若要亡朕的大余,朕便要带着大余历代的英魂去看看,这贼老天到底有何能耐!” …… 初秋的夜晚多出了一丝丝冷意。 晚风微凉,灯火长明。 边疆的战火并没有影响云京的繁荣。 在这信息不是那么发达的时代,危险没有真正到来之前,对人们的影响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士有士的忧虑,民有民的生活。 承平已久的云京更是如此,作为大余的中枢,天子脚下。 云京一直维持着相对的安定。 除了那皇位继承之时可能出现的小规模军变,最大的动乱就是承平元年,大魔入侵,攻破南城。 但哪怕是那场战争,云京的百姓也并无多少伤亡。 在云京人的眼中,只要城尚未被攻破,这座千年雄城便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传来的消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的生活依旧如往日一般在继续。 军队的离去带来了短时的萧条,但涌入的落难世家却也带来了更多的财富。 才子佳人,勾栏风月。 糟糕的经历让这些落难而来的人有着数不清的故事,有着那独特的吸引力,吸引了无数云京的权贵子弟去探索。 在这些人的眼中,这些落难的佳人身上总是有着独特的魅力加成,buff叠满,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深入探索,开启一段属于自己的佳话。 灯火阑珊的街头,大余太祖君相澜如同普通老人一般走过。 处处都是那斑驳的光影,处处都是那袅袅的烟火。 耳边是那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脚下是这经历了无数风雨的青石板。 视线之中是人们脸上幸福的笑容。 拄着拐杖,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过繁华的街头,看着这自己铸就的明珠,君相澜也说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一种心情。 从一座普通的城市变为今日这大余的明珠。 近四百年的时间里,云京变了太多太多,多到君相澜已经无法再将眼前这座城市同记忆中的一切连在一起。 数百年的沧桑改变了太多太多,多到让曾经这位朝代的缔造者也感到了一丝丝伤怀。 人之将死,难免会生出些许感怀。 恍恍惚惚之中,君相澜穿过了一条条街道,穿过了大街小巷,穿过了熙熙攘攘,停在了一处书苑前。 烛火的微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外,照在君相澜的眼中。 不大的讨论声顺着晚风传入君相澜的耳畔。 “治国之道在于君……” “李兄所言不妥,愚弟以为这治国之道……” 望着这一幕,一股难言的欣慰在君相澜心中升腾。 在君相澜的眼中,大余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说大余的未来是什么,想来就是这些心怀抱负的年轻人吧。 白马醉春风,正是那少年的意气风发。 在他们身上,君相澜好似看到了大余的未来,看到了在君言的带领下开创的太平盛世。 看到了一群年轻人所创造的美好未来。 “老爷爷,老爷爷?” 孩童的声音惊动了沉浸在幻想之中的君相澜, 从恍惚之中猛地被拉回,入眼,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怯生生的望着他。 男孩似是有些怕生,手中抱着一本书,显得有一丝丝胆怯。 见君相澜那近乎皮包骨头的面孔对向了自己,男孩甚至还本能地缩了缩脑袋。 但只一瞬,男孩就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眼中多了一丝丝歉意。 想起先生的吩咐,男孩小声道。 “老爷爷,先生说了,夜晚风大,相遇即是缘,想请您进去喝杯热茶。” 看着胆怯的小孩,本想拒绝的君相澜脑中念头一闪,点头答应了下来。 走进书苑,一约莫四五十岁的白衣先生正动作优雅的沏着茶水。 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意境,让人本能的看了过去。 修为不高,在后天之中有不少的造诣,踏出了不少距离。 在普通人眼中应该算的上是个隐世高人,毕竟整个大余现如今也凑不出多少先天了。 但在君相澜这般的陆地神仙眼中却显得有些普通。 “老人家,长夜漫漫,黎明尚远,一起喝杯热茶吧。” 习惯性的点头示意后,君相澜在白衣先生微微诧异的目光中接过了茶水。 似是意识到了君相澜的不凡,本想询问老人家在哪,再将其送回的先生也熄了擅作主张的心思,转而同君相澜闲聊了起来。 第186章 天罚 从生活琐碎,一路聊到家国大事。 从街头巷尾的小摊,到那风花雪月之所,再到那漠北异族的入侵,数年来朝堂的变局。 聊到兴起之时,更是差点拍案而起,恨不能一展抱负。 “后生,你觉得大余眼下的局势如何?” “天灾不断,异族入侵,山河倾颓,生灵涂炭。 难难难!!!” “可有那应对之策?” “小生愚钝,朝堂诸公皆无力改变的局势又岂是小生能改变的?” “你觉得当今陛下真是那民间传言中的昏君吗?” “以幼学之龄登上那天子宝座,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承平四年,大余更是呈那中兴之相。 近几年来,面对那数不尽的灾劫,陛下更是做出了放权的抉择,这样的陛下岂可用昏君去形容! 老先生,或许陛下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以至于没有将他所做的一切昭告天下,但无疑,能有这样的陛下是每一个余人的荣幸才是……” “好好好!!!” “后生,拿着这块牌子,明日去那京城之中,去为自己选个能施展抱负的官职! 老夫不求其他,只求你能永远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去施展你的才能。” 话音落下,君相澜仰天大笑,推门而去。 待崔阳反应过来,奔出门外。 街道之上,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烛火之下,一枚刻着龙纹的金牌反射着金色的光辉。 …… 承平七年,九月二十一日。 河州,安国关。 旷日持久的战争还在继续,一守一攻,久战不止。 黎明时分,天空微亮,遮蔽大地的阴影被朝阳驱散。 有金甲老者持戟而来,穿过河州焦土,来到了这安国关外。 初生的朝阳照亮了老者的身影,照亮了老者前进的道路。 阳光之下,战甲熠熠生辉。 老者骑于金色战马之上,一人一戟跟随着阳光的方向,不断前进。 金色的能量在老者身侧跃动,身后似有那千军万马的虚影浮现。 金色的大戟横贯苍穹,只一击,就贯穿了漠北蛮人的军阵,引得大军溃散。 同一时间,刚刚亮起的天空猛地暗了下去。 苍穹之上, 浓云密布,电闪雷鸣。 一道道雷龙自苍穹劈下,击打在君相澜的身侧,似是在警告他,违背天道誓言的代价。 雷霆轰击在身侧,炸起一个个直径数十米的坑洼。 黄土被高温熔化,化作漆黑的焦石。 好似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故,君相澜那苍老的双目似那千丈深潭一般,荡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抬眸,冰冷的目光望向了四散而逃的漠北大军。 没有反派的发言,也没有英雄的义正言辞,甚至连冷哼这样的情绪表现都没有出现。 抬手,掷戟,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一毫的延迟。 金色的大戟呼啸而出,裹挟着势不可挡的能量冲上天穹。 下一瞬,大戟分化万千,化作无穷光雨,朝着四面八方坠去。 陆地神仙,真正可以称之为修行者的境界。 倘若说先前的境界还可以称之为武道,到了陆地神仙这一步,已经触及到了天地至理,大道真意。 同话本中的仙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陆地神仙之间的战斗中,其他人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连充当炮灰都不配。 这一境界是真正的生命跃迁,是真正的大能之辈。 在陆地神仙的眼中,便是先天也不过是稍稍大一点的蚂蚁,弹指可灭。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天道的不公,亦是世界的奇迹。 在这满是武道的修行之中,诞生了陆地神仙这一玄之又玄的境界。 苍穹之上,璀璨的金光遮蔽天穹,光雨洒落,化作夺命的杀器,轰击在大地之上。 在光雨凝聚的那一刻,无形的威压已经在天地之间升起。 凝成实质的威压让空气凝滞,让马匹嘶鸣,让大地轰鸣。 下一瞬,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鸣,金光炸响,似那焰火一般落向四方。 雨落,身死。 在光雨落下的一刹那,一道道焦黑的空洞出现在蛮人的躯体之上。 刹那之间,上万蛮人坠于马下。 “轰隆!!!” 在光雨落下的那一刹那,天地为之一静。 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响彻天地的轰鸣。 陆地神仙之境,同天地相连,真正进入到了天道的视野之中。 其所立誓言由天地见证,受天道约束。 违背誓言,天罚降临。 苍穹之上,雷霆翻涌。 一道道金色的闪电横贯苍穹,将天地照亮,将浓云劈碎。 万千雷霆在苍穹嘶鸣,天地之间,一股无形的威压缓缓升起,横贯数个大州,给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雷霆在嘶吼,天地在轰鸣。 黄土大地在这一刻疯狂颤抖,沙土在跃动,大地在哀鸣。 安国关内,在这恐怖的威压之下,所有士兵都止不住的缩起了身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城墙不断抖动,砖石跌落,破碎一地。 在天威之下,人类的身体本能彻底占据了上风,脑中的一切都被抛在了后方。 万年来最为原始的恐惧被彻底唤醒,所有人都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天幕正中央,一道完全由雷霆凝成的巨眼缓缓生成。 一道道雷霆环绕其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漩涡。 更有雷霆朝着天地四方蔓延,彰显着自己的权威。 金色的利剑分割天穹,切割四方。 空气之中,电弧闪耀,金光纵横。 毁天灭地的能量在空中汇聚,似是要摧毁下方这违背天道誓言之人。 被这毁天灭地的能量锁定,君相澜的眼中多出了些许波动。 在他的感知之中,头顶汇聚的能量早已远远超过了陆地神仙的上限, 无论是在质还是量上,都足以将自己的身体撕碎。 在这一刻,君相澜第一次意识到了天道誓言真正的含义。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面对之时,双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实实在在的面对这破灭万物的天罚,君相澜清晰的感受到了天道的存在。 挡不住,也没有挡的必要。 在心中迅速做出了推断, 这位身披金甲的开国君主并没有抬头去看头顶的天穹,手中金色能量不断汇聚。 身后有金色光幕亮起,无穷兵刃自光幕之中探出,荡起阵阵涟漪。 刀枪棍棒剑弓戟…… 成千上万的金色兵戈在身后浮现。 手中,一把金色的大戟重新凝成。 下一刹那, 大戟挥下。 万千兵器同步穿过金色帷幕,朝着天地四方呼啸而去。 同一时间,一声响彻大余天地四方的轰鸣回荡不止。 金色雷霆将方圆千里的天幕染作金色。 最后的最后,身形挺拔的老人一步跨出,来到了旷野之上,远离了安国关所在的地界。 大戟横空,高指天穹。 “大余君相澜今日在此伐天!” 话音落下,金色的大戟裹挟着千军万马的虚影直冲那苍穹之上的雷霆巨眼。 金色光柱冲天而起,虚影之中是那一个个曾同君相澜一起征战天下的英魂。 时隔数百年,这些英魂再次站在了自己的君王身后,打响了这响彻天地的最后一战。 画面的最后,遮蔽天穹的金色雷霆同那渺小的千米金光相撞。 只一瞬,金光消逝,雷霆不减。 …… 秋风拂过,高原之上,一直径数万米的大坑诉说着独属于自己的沧桑。 大坑之中,电弧闪耀,百年不灭。 第187章 光阴 大余邸报书: 承平七年九月。 大余太祖君相澜于安国关外斩漠北大军二十万。 力挽狂澜,击退漠北大军,拯救大余于危机之中。 漠北大军败退,主力部队退出河州境内。 简短的一段文字引发了无数联想,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故事变得愈发诡异。 民间,各种流言蜚语不断疯传,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大余境内扩散,屡禁不止。 …… 当日河州方圆的千里大地内,电闪雷鸣,雷龙乍现,天地被雷霆染作金色。 整个河州境内,雷霆轰鸣不止,尖锐的爆鸣在天地之间回荡。 整个大余境内,天地四方都可以感受到河州上空的轰鸣,感受到这浩荡的天威。 金色的雷霆照亮了河州的每一个角落,将世间的污秽清洗殆尽。 轰鸣的雷霆让无数百姓蜷缩在家中。 持续不断地天罚让所有经历过的人瑟瑟发抖,以为天地要将人间毁灭。 天地震颤,似那世界终焉之际,天地破灭,万物消亡,一切都走向了最后的终末。 …… 承平七年,十月。 青州,澜江江畔。 落日酒馆。 九排书架整齐的摆在酒馆之中,三两桌椅零星散落在书架之间。 些许绿植随意的点缀在在四季恒温的酒馆之内,让人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被改造的恍若书屋一般的酒馆内,披着一袭水蓝色衣袍的君临斜躺在一张摇椅上。 双目微眯,手中的信件举过头顶,显得极其慵懒。 许久许久,信件被随手放在了一旁。 摇椅上的人腾的站起,走到窗边,遥遥看向了天空。 似是阳光有些刺眼,窗边的人将手抬到了额前,挡住了刺目的光线。 站在窗边,看着头顶那无垠的天穹,君临的思维显得有些发散。 脑中各种杂乱的思绪不断涌现。 直到肩头传来了熟悉的触感,君临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微微扭头,映入眼眸的是嘴角微微扬起的东方明月。 正值芳华岁月的女孩一袭淡蓝色长裙,裙摆拖在地上,巧笑嫣然。 一只手放在君临眼前上下摆动,似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一只手则是搭在君临的肩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岁月悠悠,光阴易逝。 流逝的时间似那洪流一般能将万事万物冲淡。 只要时间拉的足够长,一切都会被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君临三年来的悉心关照虽然不能洗去东方明月心中的仇恨,却也让她不似三年前那般寻死寻活,眼中满是恨意。 生活是生活,仇恨是仇恨。 仇要报,生活也要继续。 三年多的时间让东方明月在生活中多出了些许笑容,多出了更多真诚的情感。 也让她不似最初那般小心翼翼,好似随时都会抛弃一般。 某种意义上说,经历了天机楼破灭的东方明月变得极其敏感,在享受着君临照顾的同时,她也情不自禁的升起了些许顾虑。 没了天机楼的她对君临失去了价值,而君临又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君临可以因为一时冲动救了她,却也可能因为厌烦,因为觉得她没用而将她赶走。 而她同样因为一时冲动选择了跟君临走,这一选择或许也只是冲动下的产物。 哪怕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多少依据,哪怕这些很不合理,只是她没来由的担忧。 东方明月还是会升起这样的担忧,但仅剩的骄傲让她不愿意去同君临去说这些。 她想要表现的好一些,让君临觉得自己有用,但在君临面前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矛盾而又敏感,简直糟到了极点。 对于这些,君临同样有所察觉。 是以,三年的时间里,君临给了东方明月自己最大的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 某种意义上来说,君临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为君婉以外的人考虑这么多。 对一个人付出了如此之多的时间,给出了如此之多的耐心。 用时间,用陪伴去抚平东方明月心中的惶恐与哀伤。 相较于同林清月的相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 君临鲜少关心过林清月的过往如何,现在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始至终都是林清月主动的迁就君临,做君临想做的事。 但对东方明月,君临却会去关心她的所思所想,关心她的情绪变化,关心她生活上的每一方面。 甚至于会考虑自己的言行是否合适,是否会伤害到女孩那本就受伤的心。 很不公平,但君临就是这么做了,也这么想了。 同样是经历了惨剧的人,君临对待她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不合适,不公平,不理智,却是君临心中的所想,是他真实的心意。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君临觉得或许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他为了东方明月付出了太多太多,沉没成本已经高出了天际,倘若没有任何回报的话,他根本无法接受。 另一个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接受没有东方明月存在的世界。 当然,如果忽略这些君临自己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君临想这么做,他的心告诉他他该这么去做。 而这已经完全够了。 说到底,君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追求自己心意的普通人。 想去做就去做了,遵循心中的感觉,做自己想做的事。 …… 第188章 天生万物以养人 “信里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河州的消息。” “确定大余太祖那死老头死了吗?” 扫了眼望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听着这重复了数次的问题,君临稍显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的,在青州都能感受到那浩瀚的天威。 你不是陆地神仙,或许感受的不是那么清楚。 但就给我的感受而言,那根本不是人间该有的力量。 别说那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头,便是现如今的我都扛不住,那行将就木的老头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对于君临已经说了几次的答案,东方明月轻轻点头,小声嘀咕道。 “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没能亲手报仇,总觉得有些奇怪。” 望着眼神变得有些冷漠的东方明月,君临将人轻轻揽到了自己的身旁。 两人一起靠在窗边,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 “坏人,你这些天总喜欢看着窗外,是在想什么吗?” 轻轻摇了摇头,君临理了理东方明月那柔顺的长发,声音有些许缥缈。 “你说,人和天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望着似乎有些困惑的君临,东方明月歪了歪脑袋,纤细的手搭在了君临的脸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似是因为君临有问题问自己而感到高兴。 “我听师公说过,天道是客观的存在,至始至终存在于天玄界中,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行。 但天道同样有生命,相对于人,祂更像你曾经描述过的神,没有情感,没有偏向。 会按照最适合天玄界发展的方向规划出所谓的天命。 但这并不意味着祂不会被触怒,降下天罚。 又或者说,当违背了天道运行规律之时,天道便会降下天罚,也就是所谓的天怒。 而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触及这些,唯有强大如陆地神仙,亦或是一朝气运才有可能影响这些。 好比三年前便是如此,集数位陆地神仙和文庙的一切,加上交州的气运搅乱了天机,毁掉了天机推演的可能, 这种行为便触发了天怒,引得天命更改,未来变更,最终走向了今日的局面…… 更可耻的是,明明这些人曾经借着天命占光了好处, 但当天命不再眷顾他们之时,他们却喊着什么天道不公,伐天之类的话。 就好似他们先前所取得的成就和天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一般…… 简直无耻至极! 那君相澜便是如此,没有天命的眷顾,我们天机楼当初又怎么可能会帮他,又怎会有今日的大余? 但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他的子孙后辈又都做了些什么? 或许我们天机楼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对,但我们哪里对不起他君相澜了,又哪里对不起那该死的和尚了!” 望着越说越气,眼都有些红的东方明月,君临出声打断了她的发泄。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是这个意思吗?” 话语被君临打断,东方明月也反应了过来,仔细思索了一番君临的话后,朝着君临轻轻点了点头。 待东方明月重新冷静了下来,君临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指了指头顶那万里无云的天空,君临的声音变得有些空灵。 “小哭包,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也走上了同君相澜相似的道路?” 沉默了一小会,东方明月拉住了君临的手,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会,绝对不会!” 望着眼神坚定的东方明月,君临没再继续询问,转而朝她笑了笑,小声道。 “我饿了,能给我弄点东西来吗?” “好,你等会。” 望着东方明月远去的背影,君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没和女孩说的是, “天生万物以养人,有恩,不假。 但人是最复杂的生灵,人是自私的,有着属于自己的情感,本能的会去追寻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天命,人又怎么会愿意接受呢? 谁又会喜欢自己的一生被从头到尾规划好呢? 人都喜欢好的东西,喜欢符合自己利益的东西。 倘若一路顺风,自是自己的功劳,这样的人生谁都喜欢。 但若是一路艰辛,没有半点希望,在绝望之中不断挣扎。 这样的天命又有会喜欢,又有谁能不怨恨?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天命让人去死,人又怎么可能会不反抗?” …… 收回看向东方明月的目光,君临的思绪投向了意识深处。 一个金色的光球在自己的意识海内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光球不亮,望之普普通通,但若是将意识投入其间,一股磅礴而又柔和的气息便会缠绕在意识深处。 那直面天地自然,宇宙洪荒的浩瀚时时刻刻的给君临带来无穷的震撼。 如果说是几年前,君临对自己体内这所谓的“系统”做不到一丝一毫的察觉,也完全不知道它存在于哪。 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观测到“系统”的存在,能够感受到其间那看似朴素,实则浩瀚无比的力量。 那是远超君临自己目前所能够理解的力量,其存在也显得极其隐晦,不似天罚那般的浩然堂皇,威势无边。 君临不知道所谓的天道到底有多强, 但他觉得,天罚降临之时,那弥漫于天地之间的浩瀚,他还能够理解些许。 而对于意识海深处的所谓“系统”,他却似在水中捞月,在镜中看花,难以理解其中的玄妙。 而人本能的会觉得未知的东西更可怕一些。 君临也不例外,在他内心深处,很自然而然的将对“系统”的评级拉到了最高。 在踏入陆地神仙之后,对于澜江,对于天地,对于自身,君临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许多道理皆是无师自通,自然而然的懂了许多天地间存在的道理。 他也知晓了一些自己原先错误的判断。 好比他那举世无双的天赋,从来都不是系统所赋予的,而是天地在他降临的那一刻就选择了他。 澜江对他的选择同样如此,系统有一定程度的干预, 但事实上,在他服下那颗由水脉精华凝聚的冰灵芝后,澜江就已经选定了他。 包括所谓的先天剑体,亦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想到这些,君临的目光情不自禁的望向了那自己曾经一天要看不知多少遍的“系统面板”。 走到今日,面板的模样早已同最初面目全非,许久不曾用过的加点能力也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对当前状态的呈现。 姓名:君临 境界:陆地神仙 功法:长春功(八级) 道则:五行之水(80\/100),星辰之力(10\/100) 状态:水脉之主(澜江江神),掌一方水脉,护水脉安定,水中万灵之主,水脉君主。 评价:走在修行的路上,未来可期。 建议:人有人道,天有天道,是人是神,心相所生。 ps:问己,问心,心魔自消。 第189章 战火暂歇 承平八年,正月初一。 姜州,昌平府。 二十万大军的覆灭终是带给了漠北难以磨灭的打击,一时之间,漠北草原人人惶恐,军心涣散。 倘若军队是在正常的交锋之中战死,漠北的牧民还可以坦然的接受。 毕竟在他们的文化之中,死于战场之上的草原牧民都会回归天狼神的怀抱,死后得以侍候在天狼神身侧。 这是无比的光荣,是每一个草原牧民生命最后所向往的最高荣耀。 但二十万大军在一日之内被屠杀殆尽,却没能传回一丝一毫的信息。 漠北牧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毁天灭地,纵横不止的雷霆。 如此天罚一般的场景带给牧民们的刺激很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缓和。 一时之间,漠北军队之中怨声四起,唯恐相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再无战斗意志可言。 无奈之下, 漠北吉日可汗下令大军停止攻城,大军盘踞于河州,靳州二地。 两月的时间过去,临近河州的姜州也总算稍稍安定了些许。 昌平府街头,家家挂上了红联,让这新春佳节稍稍多出了一丝丝暖意。 连年的灾难与战事让昌平府的百姓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家家户户,太多太多的男儿被拉去充当壮丁,或是死在了战争的最前线,或是死在了路途之中。 在这样一个时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家人,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而还活着的人总归不能一直生活在阴霾与悲伤之中,朴素的人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传统的新春佳节。 把希望寄托在节日的喜庆之中,期待这新春的喜气能够冲淡笼罩在生活中的阴霾,洗去一身的晦气。 期待在新的一年里,他们的生活能变得稍稍顺心些,不似过去的那一年里那般惨淡。 期待这传统的节日可以带给他们更多的喜庆,让接下来的一年能够平平安安。 不求万事如意,也不求生活富庶,甚至连幸福这般最基本的要求,他们都不敢奢望。 朴素如这些贫苦百姓,平平安安就是他们最大的奢求。 不需要宏图大志,也不需要建功立业,更不奢求什么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朴素的农民只期待自己的孩子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能够重复自己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单而又平凡, 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什么丰富的色彩。 但彼之砒霜,我之甘露。 这看似平凡而又无聊的生活就是这个时代无数百姓所最期待的生活。 最少那些辛苦了一辈子的人,不会在某个清冷的早晨,自睡梦中惊醒, 却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人早已离开,发现所有的美好都只是自己梦中的幻想,空荡荡的屋中再也见不到熟悉的身影。 但这看似简单而又平凡的愿望在这个时代却成了一种奢望,成了人们心中最为无奈的悲哀。 喜庆的街头下暗藏的是那无数百姓最为深沉的哀伤,是那无数在街头流亡乞讨的靳州,河州难民。 新年的喜庆同这些可怜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于他们而言,有的只是家破人亡的悲剧,有的只是放弃一切的尊严,苟且偷生。 第190章 老乞人 “臭乞丐,找死是吧!滚!夫人的马车也是你这破落货能靠近的?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脏了夫人的眼看老子不把你宰了!” “爷,您行行好……” “滚!” “爷,小的求您了,小的孙儿已经三日没吃东西了……真的快不行了…… 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老头子我吧…… 一点点就行……真的只要一点点……” “你这老乞丐想死是吧!老子满足你!” “铿锵!”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街头响起。 “老子最恶心你们这群肮脏的小偷了!” “行了,大过年的,见血不吉利,你去拿点吃食把这老乞丐打发了吧,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是,小的这就去。夫人仁善,一定能得到神佛的眷顾,早点为我们杨家添个少爷……” “臭乞丐,夫人心善,赏你的,赶紧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 街头,一衣衫褴褛的年迈乞人在挨了侍卫一顿揍后,总算得到了富家夫人施舍的两个馒头。 侍卫轻蔑的扫了老乞人一眼,将手中的两个馒头扔在了地上。 老乞人也不嫌弃,也不觉得被侮辱,忙将两个馒头捡起,揣入怀中。 对着马车的位置拜了又拜,直到马车远去,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起身。 倘若马车内的年轻夫人探出头来,必能注意到,老乞人所行之礼是那文人的致谢之礼。 但在这新春佳节,大街之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唯一注意到的侍卫也不懂得这些文人的繁文礼节。 起身的老乞人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目光在街头的阴暗处扫过。 视线之中,十多个同样衣不蔽体的乞人正蹲在阴暗的墙角下,双目贪婪的望向了自己。 低下头,紧了紧身子,老乞人将怀中的两个馒头又往里探了探。 沿着大街,沿着人流,朝着街道尽头走去。 步伐起初很慢,但越走越快,很快就走到了街道间的分叉处。 余光向后扫过,七八个瘦削的乞人紧紧跟在老乞人身后,距离不曾有一丝缩减。 有望着极其苍老的中年人,也有十来岁的消瘦少年。 望着这一幕,老乞人的心头一紧,忙跑了起来。 身后的乞人见此也纷纷追了上去。 但年龄上的差距又岂是那么容易迈过的? 未等老人跑远,一只手已然从巷子中伸出,将老人一把拽倒在地。 下一秒,两只手已经伸向了老乞人怀中的馒头。 顾不上后背同地面碰撞产生的疼痛,老乞人的手本能的护在了胸前。 下一瞬,拳头砸在了老人的身上。 “死老头!手放开!” 没有去喊什么有辱斯文,也没去喊什么求饶的话,甚至连带些感情的话都不曾提。 一路从靳州逃亡而来,老人已经见了太多太多。 深知这些人早已失去了人性的老人死死的护住自己怀中的两个馒头,忍受着几人的拳打脚踢。 视线也在这一过程中一点一点变黑。 “老大,这死老头始终不松手,在这么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一群废物!让开,让老子来!”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瘦削汉子一手拨开了几位小弟,走到了蜷缩着的老乞人身前。 抬起的手按在了老乞人护在胸前的臂膀之上,用力一甩,有骨头的咔嚓声响起。 老乞人的喉中有浓郁的腥味传来, 伴随着一声闷哼,老乞人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阴暗的街道内,七八个乞人双目放光的看着自己老大手中的白面馒头,期待着能分上些许。 拐角处,失去了意识的老人似一条死狗一般倒在阴暗的拐角,无人在意。 冬日的寒风刮过,为这新春佳节添上了一分凉意。 许久,一身着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走进了街道,站在了地上蜷缩着的老人身前。 看着地上满身伤痕的老人,僧人眼神晦涩,似是充满了困惑,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 “阿弥陀佛” 伴随着佛号响起,有淡淡的金光在巷中亮起。 柔和的金色佛光照亮了阴暗的街道,抚在老人身上。 肉眼可见的,老人身上的伤痕在金色的佛光的照耀下飞速消退,连那断裂的骨头都在佛光下复原。 望着有苏醒迹象的老人,僧人忽觉惶恐,默默的在老人身前放下了一个包裹, 一步跨出,消失在了街道之中。 独留清醒过来的老人茫然的看着自己恢复了的身子。 清醒过来的老乞人先是动了动胳膊,在发现胳膊没断后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怀中。 没有。 空荡荡的场景让老乞人心头一凉,差点跌倒在地。 但余光中的包裹让绝望的老乞人心中又升起了些许期待。 忙手忙脚乱的蹲下身子,打开了包裹。 入眼,赫然是一包散发着香气的白面馒头。 默默的咽了口口水,老乞人对着眼睛擦了又擦,又捏了自己几下。 再三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后,老乞人这才缓过神来,忙将包裹系上,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 在确认了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后,老乞人才拜倒在地,对着四方天地拜了又拜。 拜文庙先祖,拜皇天后土,拜天地自然。 对于现在的老乞人而言,曾经的信仰已然毫无意义。 但神迹发生在眼前,自是在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只以为是文道先祖显灵的老乞人在感谢文道先祖的同时,还不忘为自己那久病之中的孙儿祈福,只求年幼的孙儿能活过这一灾劫。 拜完自己的信仰,老乞人站起身,将包裹背上,小心谨慎的探头朝街外望去,唯恐再次被抢。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那些抢他食物的流民都不见了身影。 只当是那些流民去了别处的老乞人小心翼翼的沿着街角朝着一处狭小的巷子走去。 步履匆忙的穿过一条条阴暗的街道,明明一路上有许多流民。 但奇怪的是,这些流民都好似注意不到老乞人一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背后的包裹。 就这样,老乞人一路小心谨慎的走到了一处小巷内。 带着些许对奇迹的期待,老乞人目光期许的望向了巷子的尽头。 第191章 乞人与孙儿 狭窄而阴暗的小巷内,一堆茅草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简陋的床榻。 茅草堆在一起,带着些许发霉的气息。 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蜷缩在茅草堆的正中央,小小的身子上盖着些许粗糙的茅草和几片细碎的破布。 望着草堆中的孙儿,憋屈了许久的老人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想起昨夜孙儿的话语,老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堆成了道道褶皱。 迈着苍老的步伐,动作也轻快了几分, 抱着怀中的包裹,双目之中也多出了些许光彩,快步走到了男孩身旁。 “三儿,你最想吃的馒头爷爷给你带回来了。” …… 静悄悄的小巷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床榻之上的小孩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三儿,别睡了,快醒醒,起来吃东西了……” “三儿?三儿?爷爷给你带吃的了,是你最喜欢吃的白面馒头……” “三儿?你昨晚不是说想在吃一口馒头吗?爷爷给你带回来了,你醒醒啊,别睡了……你动一动啊……” 老乞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茅草中央,被称作三儿的孩子浑身冰冷,四肢蜷曲在一起,皮肤灰白,脸上还带着微笑。 整个人一动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老乞人似是没有察觉到小孩身体的变化,紧紧的将小孩抱在怀中,想要以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孩子的身体。 “三儿,别怕,爷爷回来了……” “三儿,靠紧点,爷爷给你捂捂,一会就热了……” “三儿,不冷,爷爷陪着你,别怕……” “等熬过这个冬天,春天到了,爷爷就去城里教书,到时候就能给三儿你买你最喜欢的糖葫芦了……” “三儿,你还记得吗?在定城的时候,你天天缠着爷爷,让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吃……” 说着说着,声音一点一点变得嗫嚅,一点一点带上了哭腔。 苍老而又凄凉。 老人眼中含着泪水,手忙脚乱的将包裹打开,将那仍带着余温的白面馒头拿在手中,递到了小孩的嘴边。 递了又递,小孩仍没有半点反应, 见此,老人似是有些着急,手上的力道也大了几分,馒头顶在了小孩那肿胀的唇前。 “三儿,吃一点吧,爷爷我求你了,就一点点,好吗……” …… 巷子的另一端,身穿月白僧袍的僧人默默的立于房檐之下,目光之中带着些许怜悯。 在他的眼中,老人的孙儿早就死了,死在了跨年的最后一夜,死在了万家灯火之中。 三玄很强,强到普天之下除了天玄道人无人是他的对手,强到哪怕是在澜江之上的君临也不能占到他的便宜。 作为上一个时代唯一的气运之子,佛门千年底蕴的集大成者,三玄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 不同于年轻的君临,同为顶级天才,三玄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去兑现自己的天赋。 佛法,道法,魔道,气运,三玄均有涉猎。 强大如他,可以肉白骨,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可以给人救回来。 但他无法让死人复生,无法让死去的人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普天之下,除了天玄道人,亦只有三玄有能力去探一探那更高的风景, 亦只有他对属于自己的天命之道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认识。 普度众生,创造一个人人幸福安定的世界,便是他的道。 而为了自己的道,三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他的执念,亦是他毕生的追求。 而推翻天机楼便是他求道路上的第一步。 在他想来,只要天机楼消失,压在世人身上最大的大山被推翻,那个美好的未来就有机会到来。 或许会很艰难,但只要他在,就有足够的机会。 而这之中最难的一环,就是天道能够限制死天玄道人,让天玄道人彻底没有情感, 不在意天机楼的存在与否,为清算拖延足够多的时间。 而三玄自己则要在十来年的时间里去践行自己的道,去踏入那最后的天命之境。 如此,没有情感的天玄道人也不会为了覆灭的天机楼去和三玄死拼,如此,一切可成。 除了少数人的牺牲,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而这些牺牲,显然必不可少,三玄的魔身亦是为了承载这些恶而存在。 也因为这些,三玄在覆灭了天机楼后,就在全天下开启了自己的渡世之旅。 但事情总是不会按照人们所设想的那般运转。 种种变故都出乎了三玄的预料。 在他推衍的未来之中,没有交州的祸乱,没有大余四方的灾劫,亦没有漠北南侵。 有的是他行遍天下,传道众生,最终迈入那更高的层次。 但一个个现实却让三玄感到愈发茫然。 天道那出乎意料的反扑,改变的天命,无处不在的灾劫,毁天灭地的天罚…… 一个个事实都清楚的证明了天道并非三玄所想的那般,他所推衍的未来毫无价值可言。 一路走来,三玄看到了太多太多惨剧。 想象中的美好未来没有一丝一毫到来的痕迹,反倒是人的底线一点一点被突破, 各种难以想象的人间惨剧在天地四方不断上演。 传道众生,传到最后,三玄变得愈发迷茫。 他的经文可以让人们暂时忘记苦痛,沉浸在对美好的期待之中。 他的经文可以治疗人们的疾病,让人们免受病痛的折磨。 是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收获一批虔诚的信徒,都能让世人尊称他为圣僧。 但这一切不仅没让他感到满意,反倒让他变得愈发茫然。 天下皆苦,天下更苦。 三玄可以让人们沉浸在经文之中,沉浸在他构造的美好未来之中。 但三玄改变不了世人皆苦的事实,改变不了传道后的人们依旧要面对苦难的事实。 这样的传道在三玄看来毫无意义,虚假的美好永远不能改变现实的苦难。 正如那死前仍带着笑容的小孩,临死前的幻想不能让他回到这个世界,也不能让他的身体变得温暖。 虚幻的世界只是慰藉,而三玄所追求的是那真正的太平盛世,是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的太平盛世。 第192章 雪夜 求道的路上,理想与现实的背离让三玄感到愈发分裂,愈发困扰。 正如佛法拯救不了眼前这个孩子一般,佛法也给不了三玄问题的答案,解不了三玄心中的困惑。 由南到北,一路传道,三玄已经帮了太多太多人。 但在大余那万千黎明面前,这些却显得杯水车薪。 从最初规模盛大的传道,到现在独自一人前行,三玄变得愈发沉默,一颗满怀期待的心也变得愈发冰冷。 太多太多悲惨的现实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助,强大如他,也没法让世界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 甚至于说,回首望去,他竟是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曾经的天玄道人竟是那般的相似。 一样的想要世界按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一样的操控世间。 而自己做的显然比天玄道人更差。 …… 三玄的视线之中,老乞人抱着自己早已死去的孙子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直到太阳西斜,夜幕降临,老乞人才认清了现实。 任由这来之不易的馒头跌落在茅草堆中,老乞人将孙儿小小的身体放在怀中,面上满是慈祥之色。 动作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孙儿,老乞人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 “三儿,不用怕,爷爷今天见到了诸位圣人,爷爷这就向他们祈求,一定会将你带回来……” 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老乞人默默的跪倒在地,口中默念着文圣的文道经典,朝着上天祈求。 教了一辈子的书,老乞人不知道该去相信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些是自己从孩提之时就在学的东西,亦是唯一能带给他希望的东西。 或许还有奇迹呢? 正如自己被从阴间拉回,只要自己够虔诚,自己的孙儿未尝没有这样的机会。 夜一点一点变深,爆竹的声响自远处传来。 焰火在空中绽放。 冷风呼啸的街头,三玄屹立不动,默默看着嘴唇发紫的老人。 他有心想要帮助老人,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哪怕现在救了老人,带给他的也只会是那无尽的痛楚。 在三玄的视线之中,老人那一身功德之下赫然有几抹黝黑。 功德来自老人一辈子辛勤的教书育人,黝黑则显得那么刺眼。 可以想象,为了自己的孙儿能够活下来,这个平凡的老秀才都做了些什么。 而现在,老人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留给他的又还剩些什么呢? 许久许久。 三玄走到了老人身旁,站立不动。 又是许久。 “和尚,佛祖能救我的孙儿吗?” “不能” “那道祖呢?” “小僧不知” “文圣呢?” “小僧不知” “上天呢?” “贫僧……” 沉默了一会儿,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变了声音。 “不能” “这样啊……” 沉默在小巷之中蔓延。 许久,声音再次响起。 “和尚,我跟你说,我有个孙儿,他叫三儿……” 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三玄默然不语。 “和尚,这世道难啊,你怕是也不容易,地上有几个馒头,老头子我也用不上了, 你拿走吧,能活一个是一个,也算是老头子我为孙儿下辈子行善积德了……” “好” 冬日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带着冰冷,带着肃杀,带着世界的惨淡。 大雪随着寒风飘落,将世间染作一片洁白。 …… 大年初二,白雪反射的微光照亮了阴暗的小巷。 小巷之中,一僧人,一乞人,一孩童。 僧人屹立不动,月白僧袍被白雪覆盖,显得神圣而又庄严,似那天上仙佛。 乞人跪倒在地,苍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顺着乞人僵硬的视线望去,是那被白雪覆盖的孩童。 可以清晰的看见,孩童身上的积雪带着手拂过的痕迹,比乞人身上要少上很多。 而孩童僵硬的脸上同样带着淡淡的微笑。 茅草之上,几个白面馒头被白雪覆盖。 许久,许久,僧袍之上的白雪跌落。 佛号声在巷中响起。 “阿弥陀佛?” 第193章 年夜 承平七年,大年三十,青州。 澜江江畔,落日酒馆。 温暖的光线透过酒馆照在屋外,照亮了酒馆旁的草地。 四季恒温的酒馆内,五个人围在一张餐桌上。 温馨的烛火照亮了五人的面颊,也照亮了君临脸上的神情。 君临斜着眼看着这多出来的黑砂帮少帮主,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 一旁,被君临盯着的杜明盛更是坐立不安,只觉如坠冰窟,浑身冷汗直冒。 作为杜高的二儿子,在黑砂帮整体迁移到青州后, 作为君临在城中的代言人,整个黑砂帮的地位不断跃迁,成为了青州城实质意义上的统治者。 杜明盛的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士官贵族。 颇有几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意味。 但真要说最值得他骄傲的,还得是他成了苏玥的头号跟班,深得苏玥欢心。 在苏玥还在福州的时候,杜明盛就是苏玥底下的头号马仔。 起初还只是纯粹的跟班,看着苏玥肆意放纵。 作为小弟自是不敢管大姐头的行为,只敢看着苏玥肆意玩弄他人,折腾自己。 但时间久了,总有些事情渐渐就会产生新的变化。 从最开始一句话都不敢说,唯苏玥是从的小弟,到近乎管家一般为她操心, 再到时不时的吵上几句,开始管起苏玥的行动。 跟着跟着两人间渐渐就变了味,在某个君临并不清楚的夜晚。 颇有些无所事事的苏玥再又一次甩掉了一个书生后,借酒消愁,拉着自己的跟班喝了个酩酊大醉。 或许是日久生情,或许是因为一时冲动,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 再然后,两人就莫名的看对了眼,一夜风流。 倘若仅是如此,倒也发展不到如今这个程度。 毕竟君临也知道,这个被自己惯坏了的妹妹是个实实在在的渣女,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 但更为离谱的事发生了,这两人在一夜风流之后,竟走上了君临前世小说中的情节。 向来对男女之事浑不在意的苏玥竟然收敛了许多,在意起了自己的小跟班的意见。 而更为离谱的是,在这新春佳节,君临的家宴之中,苏玥竟把杜明盛带了过来,摆明了就是要见家长的意思。 要知道君临虽然一直都不管苏玥情感上的事,但这把人带回来还真是第一次见。 毕竟是古代,哪怕君临自己浑不在意,世人总归是在意的,苏玥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掂量才是。 而又因为两人瞒的太好,手下的小弟也不敢嘴碎,以致于这件事君临和杜高二人竟是都丝毫不知。 天知道今天一大早,忙活着贴对联的君临看见苏玥带着个男的站在酒馆门前时是个什么感受。 要不是君婉笑嘻嘻的拦着,君临觉得这杜明盛早就被他扔澜江里喂鱼了。 真别说,澜江里的鱼儿饿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尤其是那些个游来游去同大鹅争锋的鳄鱼,可馋了! 什么!你说你不信! 开什么玩笑!我君临堂堂水脉之主,还能不知道鱼儿在想什么不成? “快快快,都别坐着不动啊,我和你哥做了一天呢,快尝尝,味道如何? 来来来,玥儿,明月还有明盛是吧, 唉?好巧啊,你们三个人的名字里居然都带月哎!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快!吃个饺子,看看今年谁运气最好。” 察觉到了君临盯在杜明盛身上那近乎杀人般的目光,君婉果断转移了话题。 到了君婉这个年纪,她对这些看的比君临更透,对苏玥的态度也更为温和。 不似君临那般,初时温柔至极,一副贴心兄长的模样。 时间一长,本性就暴露了出来, 也没了最初的百依百顺,时不时的急躁起来,还要骂上几句。 以至于这等大事,君婉竟比君临知道的要早上许多。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君婉觉得君临会急躁是有理由的。 毕竟连她都觉得苏玥有些行为做的太过了些。 但对于苏玥的选择,君婉一直都很支持,甚至于还主动帮她瞒着君临。 不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苏玥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至今没有成家立业。 这一点在君临眼中并没有什么,但在君婉眼中却是极其不幸福的表现。 君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如她一般走上孤独终老的道路。 不说其他,就说君临。 在君婉看来,君临就是自己的孩子,亦是自己最珍视的人。 在君临懵懂之际,她就陪伴在君临身侧,将他一点点养大。 现在君临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威慑一方,而自己却是老了, 值得庆幸的是,君临是个孝顺的孩子,对她颇为关照,人生也算的上是美满。 但唯有一点,让君婉很不满,非常的不满。 在君婉的设想之中,君临同东方明月两人生活在这小酒馆中, 孤男寡女,两个小年轻,两人又互有爱意,互相倾慕,必然能早早的让她抱上大胖孙子,过上颐养天年的生活。 但一年又一年,转眼快四年了。 莫要说是大胖孙子了,这二人竟是连一点逾越的事情都不曾做。 看的君婉是又气又急,恨不得把两人拉过来好好教导一番。 但君婉终是个讲道理的人,也能够理解二人的境遇,她也明白这种事强求不得。 在偶尔提了几次没能得到回应后,君婉也渐渐熄了这样的想法,转过头来把希望寄托在了苏玥身上。 并非是对苏玥有多喜爱,而是在君婉看来,做妹妹的都嫁为人妻,有了孩子, 做哥哥的还能不急不成? 如此一来,事情不就成了? …… 扫了眼打破氛围的君婉,又看了看东方明月拉着自己的小手,君临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 夹起筷子,对着碗中的饺子就是一顿戳,大有几分把饺子当成了仇人碎尸万段的意味。 看的杜明盛心惊肉跳,只觉自己前途无光,命途多舛。 开什么玩笑,这黑砂帮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君临的名声,自家老爹在君爷面前都得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 现在好了,自己泡了君爷妹妹,这该不会哪天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吧? 第194章 烟火 不同于有些紧张的苏玥,和紧张到极点的杜明盛,一旁的东方明月却是浑不在意,只觉此刻的君临好笑。 纤细的皓腕抬起,夹起了君临碗中的饺子,喂到了君临嘴边。 “小君临,乖啊,来吃饺子了。” “噗哈哈哈哈哈!!!” 三道轻笑声在屋中响起,冲淡了屋中奇怪的氛围。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崩坏,一直冷着脸的君临无奈的看向了拆台的东方明月。 这丫头! 望着笑的正欢的东方明月,君临憋出的冷脸也淡了下去,转而欺身上前,双手捏住了东方明月的脸颊。 直到把小姑娘白嫩的脸颊捏的泛红后才松开,在东方明月的怒视之中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咬掉了小姑娘递来的饺子。 “行了,别愣着了,都吃东西吧。” “哥!哥!,铜钱!铜钱在我这!” 目光扫过笑的正开心的苏玥,君临的余光瞥了眼脸上带着笑意的君婉,也不揭穿,笑着点了点头。 “恭喜发财!” …… 没有什么酒过三巡,也没有什么繁文礼节。 君临的家中从来都不讲究这些,君临来自另一个开放的世界,君婉亦是江湖儿女,东方明月更是不必多说,苏玥更是被君临宠坏了,没人会去在意那些繁琐的礼仪。 唯一有些许在意的杜明盛,更是点头哈腰,一句话不敢多说。 开玩笑,碰上这么个大舅哥,谁敢多说话,也不怕哪天因为左脚先迈进酒馆被砍了? 在君婉和东方明月的刻意帮衬下,桌上的氛围很快就变得舒缓了起来。 从一开始奇怪的心情中缓和过来的君临也没了最开始时的冰冷,同杜明盛随意的闲聊了起来。 “听说你小子是负责青州城移民安置的?” “兄长说的是。” “别乱叫!我可没同意你这么叫!” “哥!” “没你事!你吃你的!” “大姐头,君爷说的是,以后再叫不迟。” 听着两人的对话,君临冷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雍州最近可还有难民来青州?” “君爷,真正的难民其实早就没了,除了最初的一两年,来的都是雍州水患后的难民。 那些人我们也都尽可能的将他们安置了下来,为他们建了屋子,寻了生计。 但您也知道,已经快四年了,最初的难民或是去了其他地区,或是已经恢复了生活,在故土继续生活。 这些年来来的雍州人大多都是来青州城讨生活的,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难民。 毕竟在君爷您的治下,青州城的百姓比起其他地方要好上太多, 加之您对雍州百姓的优待,难免会有人想来这里讨份生活。” “怎样都好,还是那句话,只要是雍州来的人,你们都尽可能的帮他们安置下来,给他们找份生计。” “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事明盛和我一直盯着呢!” 瞥了眼明显胳膊肘往外拐的苏玥,又瞥了眼欲言又止的杜明盛,还有些不满的君临丝毫没有理睬苏玥,转而追问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君爷,这三年间,前前后后有近四百万人涌入青州城中,单雍州的百姓就有三百万人。 哪怕我们已经调低了对雍州百姓的优待标准,尽可能的开荒,尽可能的去向周围的城池讨要物资,农田和物资仍是有些不够…… 此外,因为您对雍州百姓的优待,难免有些其他地区的人假装雍州人,混入城中,获取优待, 我们黑砂帮和青州城的知府已经尽可能的想办法去应对了, 哪怕用了君爷您提出的几个方案,想要养活这么多人,依旧很是困难。” “无妨,年后这事我会处理,缺少的东西,你们先去周围城池要, 谁要是敢不给,你们就问问他们有几个脑袋, 过些日子我去找朝廷的人商量商量,要几座城池来,你们做好接手新城池的准备就行。” “哥,你尽管放心,这事我也亲自盯着呢,我和明盛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 承平七年的最后一天,一顿颇为奇怪的年夜饭在悄无声息之中过去。 一顿饭的时间里,青州城的未来反倒成了其中的点缀,只是随意的说了说。 送走了苏玥二人,在一番邀请无果后,又送走了拒绝留宿的君婉, 空荡荡的酒馆内再次只剩君临和东方明月二人。 两人也不动用灵力,如普通人一般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 “你说,我这个兄长做的是不是有些不称职,如果我要是多管管她,或许会好上许多。” 听见君临的声音,东方明月拿着抹布的手微微一顿,抬手轻挥,灵力涌动,桌上的东西在灵力的包裹下去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做完这些,东方明月缓步走到了君临身旁,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君临的腰肢。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吗?你觉得苏玥她现在过的不开心吗?” “倒也不是,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感慨,一晃眼,连玥儿都要成家立业了。” 看着似乎有些感时伤春的君临,东方明月也不多劝,小手伸到君临的腰肢,用力一拧。 “喂喂喂!你干什么呢!很疼的!” “略略略!!!” “你这小哭包!给我站住,别跑!” “略略略!!!你追上了再说!” 一阵嬉闹,两道人影仰躺在江滩之上,后脑勺埋在柔软的江沙之中,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 “君临,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的,他们没我们那么多时间去慢慢看这个世界……” “嗯……” “君临,你知道吗?你和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样。” “废话” “嘻嘻……” 两道身影浸润在月华之下,吹着江风,享受着这月夜的寂静。 “君临,离跨年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半刻钟吧” “青州城内要放烟火了呢!” “要去看看吗?” 身旁的身影一跃而起,空灵的声音在江畔响起。 “君临!你说,我们和青州城内的百姓比比谁放的烟火更绚丽如何!”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女孩,君临也笑了起来。 “好” …… 跨年之际,青州城内一道道烟火冲上夜空,在漆黑的夜幕下绽放出金色的盛宴。 漆黑的夜幕被璀璨的花火照亮,在空中肆意绽放,向着天地四方散去,将金色的花雨洒落人间。 青州城外,群星闪耀,星光璀璨,流水的星光自高空落下,将天地染得如梦似幻。 澜江江畔,蔚蓝色的光点自江面冲天而起,为这新年的到来开启了最为盛大的庆典。 第195章 送礼 承平八年,正月初九。 长达十来天的歇业后,青州街头,百业复苏。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府衙会下命令说这十多天里各行各业都需放假,不放假的话工钱需加至五倍。 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青州府衙同以往不同了,它的命令必须去遵守,否则等待他们的就会是黑砂帮那些不太讲理的帮众。 虽然许多店家心有不满,但只要还想在青州城内讨生活,就必须去遵守这些新的律法。 至于为什么是正月初九,大概只有君临心里清楚。 一座古朴的石桥之上,两道身影坐在石桥的护栏之上。 男子一袭冰蓝色的长袍,女子则是一袭水蓝色的长裙,悬着的小腿晃来晃去,显得颇为可爱。 “馄饨!又大又好吃的馄饨!” “卖泡馍咯!羊肉猪肉,应有尽有!” “卖糖葫芦咯!又甜又好吃的糖葫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小摊小贩的叫喊声顺着微风传至桥头,传至两人的耳畔。 望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青州街头,君临的嘴角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 察觉到了君临心情的愉悦,东方明月微微侧身,朝着街头努了努嘴。 “要去逛逛吗?挺热闹的。” “不用了,就这么看看也挺好的。” “人多了,也就热闹起来了啊,今年似乎比往年又热闹了不少。” “来青州的人越来越多了,总归会热闹些。” “感觉比起酒馆要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也挺好的” …… 承平八年,二月。 君临自东向西,沿澜江数州,一路向西,在各州州府一一做客。 各大州府皆是盛情难却,嚷着吵着要为君临送上厚礼, 礼,君临是不想收的,但架不住各个太守纷纷表示,这礼必须收,不收就是看不起他们, 这文人最重视名声,看不起他们可还了得? 宴席之上,说着说着,一众太守就要投江自尽,以证名节。 无奈之下,君临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们的赠礼。 其中又以新上任不久的青州牧最为热情,硬是把青州城边上的两座城池及其辖地送给了君临,这才罢休。 什么,你说青州牧没这权力? 开什么玩笑,送都送了,朝廷还能不同意不成? 再说了,东西都到他君临手里了,那小皇帝还敢跟他抢回去不成? 数日友好的交流后,心满意足的君临哼着小曲,回到了酒馆之中,继续自己日常的教书生活。 …… “蠢货!说了多少遍了,要静下心来, 用心去感悟天地自然,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你这还没坐一会就在这乱晃,还练个毛练! 就你这样,别说四年了,就是再给你四十年,你也突破不了陆地神仙!” “嘶嘶嘶!!!疼疼疼!!!快松口!!!” “你这小哭包,说你两句还急眼,属狗的啊!天天咬人!” 看着眼前耷拉着嘴的东方明月,君临是敢怒而不敢动。 要是时间回到几年前,他绝对不会答应说要教这小姑娘修行。 天知道教一个熟悉到一定程度的女孩是个什么感受。 打又不能打,气急了的话骂倒是可以, 但眼前的东方明月是一点不带怂的,君临敢骂,她就敢咬,丝毫不似最开始那般小心翼翼。 说咬就咬,说动拳头就动拳头,那叫一个一点都不带含糊。 倒不是说东方明月真的蠢,也不是说她不努力。 单纯是因为在教导的过程中难免会气愤,难免会产生些许情绪上的波动。 偶尔也会有一些蠢事看的君临又气又乐,习惯性的就会骂上几句。 初时,小姑娘乖巧无比,君临一怒,她就低着脑袋乖乖挨训, 每每意见相左,总是乖乖听话,认同的君临的观点。 但时间久了,渐渐就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君临敢怒,她就敢咬,丝毫不知尊师重道为何物。 君临提的观点她不认同,她就敢跟君临争上数个时辰。 也不一定非要争出对错,但总归要讨论一番才行。 某种意义上说,君临在她面前已经一丝一毫的威严都不剩了。 当然,虽然嘴上说着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实际上君临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方式。 真要处成了师徒那般,那才叫糟糕,现在这样其实才是君临所最期待的,正合君临的心意。 这小哭包现在也没人宠,除了他君临,也没谁能宠着她了, 对君临而言,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倒也不错。 事实上,东方明月其实很聪明,天资卓绝,也很勤奋。 作为天机楼的楼主,这一代的天命之子,她的天赋毋庸置疑。 但君临总是习惯性的拿自己来和她比,比就算了,多少带有几分乐子人属性的君临还时不时的嘲讽几句, 惹得东方明月满酒馆的追着他跑,次次都是鸡飞狗跳,偏偏两人还都对这样的小游戏乐此不疲。 又或者说,平淡的生活里总得有些许趣味, 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才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固然是人人向往的美好,但这种美好下藏着的或许才是真正的脆弱。 比起一个恭恭敬敬的东方明月,君临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有个性,爱和自己吵架的小哭包。 “坏人,真的要四十年才能突破吗?” “不知道,我瞎说的。” “你你你!!!我咬死你!!!” “谋杀亲夫啦!” …… 承平八年,三月。 停了数月的战火为大余换来了些许休养生息的机会。 但漠北的兵锋尚未退去,仍如利刃一般悬在大余头顶, 为了应对这一巨大的威胁,各大诸侯皆是穷兵黩武,疯了一般的增强自身的军事实力,防患于未然。 新年刚刚过去,招兵的士卒就冲入了仍处在喜庆氛围中的百姓家中,将年轻的青壮全部拉出,充当战火开启之时的炮灰。 更甚者,连十一二岁的孩童都被拉入军营之中。 但大余本就处于天灾之下,上天降下的灾劫并未因为战火的停歇而停止。 天灾加上无休止的征兵。 本就摇摇欲坠的大余在这般穷兵黩武之下变得更加混乱。 哪怕是最为朴素的农民,在被逼到极限之后,也会拼死一搏。 各大诸侯治下叛乱不断,无数反抗势力相继涌现,整个大余都陷入了内乱之中。 这一次,哪怕是林云年也只能长长叹息,任由局势不断恶化。 小皇帝君言急的数夜未眠,亦只能徒劳叹息。 大余的国库真的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 第196章 改制唯艰 四月,春暖花开。 度过了冬季的严寒,草原上的温度也彻底回升。 在休养生息了数月之后,不甘寂寞的漠北可汗再次发兵。 六十万大军从河州,靳州入境,目标直指云京。 同一时间,三十万北境大军自幽州南下,战火再次蔓延。 更为糟糕的是,这一次,大余已经再无足够的精锐北上增援。 没了支援的藩镇只能依靠那些一直留守在边境的军队和各路诸侯自己抵抗。 倘若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大余这般分封诸侯的策略必然会形成藩镇割据, 虽然遗祸无穷,但整体军事实力亦会飞速上升。 但留给大余的时间明显不够,各大势力皆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组建自己的军队。 一时之间,局势变得岌岌可危。 …… 五月,燃烧的战火不断蔓延。 一座座城池被漠北的铁骑攻陷,乡间的农田被肆意践踏,无数百姓在屠刀之下血染黄土。 分封诸侯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增强了大余的军事实力,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但这一策略起到的效果远无林云年和君言所设想的那般有效。 改制永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足够的时间,需要无数人共同的努力。 一代又一代,去让制度变革,让百姓适应。 突发的改制往往都很难起到明显的作用,更大的可能是引发无数动乱。 大余此番的改制便是如此。 一刻不停的天灾,加之大余数百年来实行的弱民政策让这番改制变得举步维艰。 每走一步,皆是阻力无穷, 加之整个大余各界都有对新政的反对者,用自己的方式阻止着新政的施行。 更是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有人又都有自己的诉求,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使得所施行的一切政策都有一定效果,但效果却又都极其有限,还引发了不小的动乱。 一时之间,未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 六月十六。 云京,御书房。 十八岁的君言眼底藏着掩不住的疲惫,端起一旁的茶杯,一口将苦涩的浓茶喝下。 疲惫的双眼打着颤,脑袋一点一点。 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君言脑袋猛地向下一沉,一下清醒了过来。 迷茫的双眼看向了身下厚厚的奏折,长长的叹了口气。 作为大余的君主,九五至尊,君言的生活本该是享尽人间的极致美好才是。 但……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对未来,对一切都充满了信心,充满了最为美好的想法。 皇帝的身份更是让一切都可以如君言所想去发展,让他有着足够的资本去肆意妄为。 但眼下的君言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作为皇帝的快乐,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日日夜夜的忧虑,只有那终日缠绕于心头的惶恐。 登基八年,君言似乎都没怎么享受过自己的生活,终日忙碌于大余的政务。 八年间,他从未有过一次肆意妄为,亦从未要求过任何过分的事。 没有大兴土木,也没有大办祭奠,亦没有扩充后宫。 甚至于说,为了应对大余的变局,君言更是主动缩减了皇宫开支,缩减了吃穿用度,带头做出表率。 少年的肩膀上扛着远超过这个年纪所该承担的一切。 登基之初的雄心壮志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想要保全大余,将国运传承下去的心思。 四年顺利,四年艰辛。 前后的变化让君言生出了无穷的怨念, 君言无数次的后悔当初的自己竟然同意了张承安的做法, 无数次的埋怨这些导致了现在这一切的人, 无数次的想扇十四岁的自己。 更甚者,君言甚至觉得,自己的母后当初就不该去夺这个皇位。 做个闲散王爷也好过现如今这般夜夜无眠。 但再怎么埋怨,再怎么后悔,终归还是得面对现实, 面对面前这厚厚的奏折。 桌前的少年疲惫的翻看一份份奏折,目光逐个扫过,逐个思索。 某种意义上来说,君言是成熟的。 换做寻常的少年,面对这一切,早已崩溃。 但君言没有,哪怕心中再怎么埋怨,他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放弃。 每日都在处理各地送来的奏折,尽最大的可能去让一切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赈灾,平叛,迎战,安抚,妥协…… 每一样他都亲力亲为,只求对得起自己身下的龙椅,对得起万民对他的期待。 甚至于连他最痛恨的君临,君言都选择了妥协,任由君临要走了两座城池,只因这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林云年用数年的时间为君言编织出了一个明君的美好梦境,亦在君言的心头种下了难以磨灭的种子。 或许很多年后,随着年龄一点一点增长,随着对事实的认知变化,一切都会变质, 但至少现在,对少年而言,他的心还是那么质朴,渴望成为一代明君,追逐梦想就是他最大的目标。 “临城失守,曦城失守,墨城陷落,禾城投降……” “墨安侯阵亡,祁伯阵亡,泰安伯阵亡,安井伯投降……” 望着奏折内的一条条战报,君言只觉头痛欲裂。 双手抬起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合上了面前的奏折。 自漠北入侵以来,君言每日看到的就都是来自各地的求援, 看到的是一条条战败的消息, 看到的是漠北又屠了哪座城,大军推进到了何处, 看到的是大余的军队在哪座城池战败,在哪座城池投降。 两个月的时间里看到的全是各种败绩,鲜少有取得战果的好消息。 即便是有些许胜利,亦只是些许没什么价值的小胜,连敌人的军队都没能留下多少。 连斩敌千人的战绩都让朝臣兴奋了许久。 就好似他大余的军队都是废物一般,在漠北的铁骑面前一碰就碎。 发泄似的将面前的奏折扔在地上,君言愣愣的靠在了椅背之上,仰头望天,眼中满是迷茫。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也不能哭,能做的只有在这御书房中独自一人默默宣泄着自己的怒火与忧伤。 君言希望自己的老师能陪在自己身边,但他也清楚,老师年纪大了,病痛缠身,已经命不久矣。 往后的路到底还是得靠自己走,又或者说,这位少年皇帝现在都不清楚大余还有没有往后。 夜愈发深沉,烛火下,穿着明黄衣袍的少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烛火在晚风下忽明忽灭,就好似这风雨飘摇中的大余一般,充满了未知充满了茫然。 第197章 河州陷落 承平八年,八月,河州陷落。 数月的战争让战火燃遍了黄土大地,燃遍了河州的每一个角落。 城镇,村庄,农舍…… 漠北的铁骑在河州的平原之上肆意纵横,以人为食,肆意穿插。 在这片土地之上,曾发生过无数战争。 每一位名将都知道,战争比的不止是前线的军队,后勤更是重中之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粮才能打仗。 是以在制订战术之术,余人的将领本能的认为似漠北这般军队大规模深入,很快就会因为粮草断绝而崩溃。 但这一次,传统的战略战术不仅没能起到该有的作用,反倒让河州上空的血色愈发浓郁。 某种意义上来说,余人将领为人的底线和最后的一点善意成了压死他们的大山。 偌大的河州,方圆千里的土地上仅余孤城一座,戍边大军三万困守孤城。 漠北骑兵连屠六城,尸横遍野,血染黄沙。 河州十四城,四城覆灭,九城投降。 一道道战报接连被传入云京之中,等来的只有那寂静无声的大殿。 一个个突破余人底线的事情被写入了奏折之中, 一个个让士大夫们完全不敢相信的故事从活下来的人口中说出。 “两脚羊”,“京观”,“篝火盛宴”,“三六九等”…… 一个个早已被岁月的染缸染得乌黑的大臣,在金銮殿之上气的浑身颤抖。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这样的话去形容蛮人的暴行都可以算是抬举他们, 河州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余人的想象,恐惧弥漫在每一个人心头。 “人”这一字在这场种族之战中已经失去了其本该有的意义。 余人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真正的野兽。 人们总说,当在家中发现一只蟑螂时,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泛滥成灾。 而当这些消息被写入了奏折之中,在以礼法治国的大余,被呈在了金銮殿之上,呈在了朝堂诸公眼前, 不难想象,在河州的土地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样的惨状。 人们总是不愿意去提起太过黑暗,太过悲惨,太过无奈的事情, 对于极致的悲哀,人们往往更喜欢选择性的去忽视它们, 将极致的黑暗掩埋,将人性最悲哀的部分藏于最为隐秘的角落,不愿意被任何人去发现。 而时间将会是最强的武器,将一切都埋藏在岁月之中,让一切变得无从考证,让后人对这一切产生疑惑。 这样的事到底发没发生过?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记下来的大多是美好,存在的黑暗往往都只选出一两个典型,将所有责任推给这些典型, 又或者在记载黑暗之时,刻意忽视其中黑暗的一面,用笔墨去记载其中的闪光点,让世人只能看到其中璀璨的一面, 亦或者是干脆将黑暗掩埋,闭口不谈,让这一切彻底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甚至于说,谁要是提起这些阴暗的一面,往往就会成为无数人的公敌,被无休止的谩骂,无休止的谴责。 奏折上所写的这些便是如此,在所有人共同的努力之下被埋藏了长达一年之久, 直到战火再次打响,直到再也掩埋不住,直到这一切发生在河州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每一个人对美好的期待,对未来的向往,是人们想要逃避的本能, 没有错,亦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但总有那么一些事情需要去面对, 现实不会因为人们的刻意忽视而改变,亦不会因为人们的逃避而变得美好。 当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之时,先前的视而不见就会显得尤为悲哀。 河州尚武,血性犹存,武馆众多,宗族势大。 莫说是外敌入侵,便是农人之间也不乏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情况。 但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之上,多达九座城池选择了投降。 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 朝堂诸公只知道,选择死战的四座城池已是鸡犬不留,无一活口, 只知道那四座城池之外,堆出了一座座小山, 只知道鲜血化作了河流,浸湿了黄土大地,浸湿了腾河的干流,将腾河染作红河, 只知道蛮人的篝火日夜不熄,盛宴之上肉食源源不绝,取之不尽。 龙椅之上,垂眸许久的君言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通红,环顾四方。 “都哑巴了?一个个平日里不是都挺能说的吗?都说话啊!谁来告诉朕,现在该怎么办……” 愤怒的咆哮声在金銮殿中回响。 衣冠楚楚的朝堂诸公却皆是低头不言,心中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 望着这样的一幕,君言只觉自己那颗跳动的心坠入了冰窟之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只觉前途黑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明。 异族的大军已经深入大余腹地,恍若一把尖刀一般即将插入大余的心脏, 整个大余都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但哪怕已经到了这一步, 这偌大的朝堂,这些所谓的大余栋梁,竟还在思考着自身的利益,思考着各种君言想不到的事情。 何其哀哉? 明明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是不死不休的种族之战,都知道这场战争关乎到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 但团结依旧显得如此缥缈,似那水中月镜中花,虚幻而又遥不可及。 表面的团结之下暗藏的是无数勾心斗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凉薄。 好似大余的忠义之士都已经死完,死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死在了文庙之中。 君言毫不怀疑,倘若有机会,下方的这些人不会放过一点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机会。 许久许久,终是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于浩然愿领兵三万,为陛下戍守洛云关,护京师无恙。” 目光扫向站了出来的中年人,些许画面在君言脑中闪过。 兵部右侍郎——于浩然,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是自己的老师林云年推荐提拔的官员,前些日子才刚刚被自己升为兵部右侍郎。 平日里也没少给自己提意见,算的上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官员。 想到这里,君言那冰冷的心才稍稍暖了些许,这大余到底还有一些人在拼搏,自己还不是在孤军奋战。 “于爱卿,你应该知晓,洛云关是护卫云京最后的关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倘若洛云关失守,则云京危矣,爱卿你可有信心守住洛云关?” 沉默了一小会,于浩然朝着君言行了一礼,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双目中写满了坚毅。 “人在关在,人亡关亡!” “好好好!!! 云京之内还有禁军四万,朕给你三万,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洛云关!绝不能放那群野兽进京!” “臣于浩然领旨!” “于爱卿,我大余的生死存亡,京州三千万百姓的性命全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无论发生什么,还请一定要守到最后。”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第198章 青州城 承平八年,九月,青州城。 一辆古朴而又典雅的马车缓缓行驶在热闹的街头。 车轮压过下方平坦的青石板砖,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青州城的街头不似云京那般繁华,却也有自己的特色。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作为人最后的期许,君临给了雍州的人们尽可能多的帮助。 而这也让青州城内涌入了大量的雍州人,让本来变得有些荒凉的青州城变得热闹非凡, 人间烟火气,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人,有了人才会有烟火,有了人才会有热闹,才会有繁华。 而君临随性的性格恰恰让青州城有了走向繁华的可能。 除了些许政策的制订,君临从未参与过对青州城的管理。 数年的时间,在青州城的管理上君临只提了一个要求,善待百姓,善待雍州来的难民。 青州城能有今日的发展,大多都是李道贤和杜高在管理。 又或者说,这两人打着君临的名头,从周边的城镇捞了不少好处, 以半掠夺半交易的方式,从其他城池获取了大量的资源,这才让青州城有了今日的繁荣。 对于这一切,君临自是知晓,但他只会在两人做的太过的时候稍稍点一下。 资本的原始积累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世只是个普通人的君临不知道该怎么去生产各种未来的先进工艺, 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大幅提升农作物的产量, 是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回忆些许,提出一点点方向,剩下的则全部交给了这个时代的能人。 懒散如君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治理这块的料,一个青州城他都嫌麻烦,遑论其他。 相较于其他称霸一方的霸主,相较于那些励志改变世界的强者,君临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种性格,可以让青州城这么一座城变得热闹富庶,却不可能让更多的地方变得美好。 青州城的发展不具备普适性。 而这一点君临也很清楚,是以,每每东方明月提起这些,君临总会转移话题,教她一些其他的东西,让她从别的角度去探索。 但毋庸置疑的是,四年多过去,青州城从一座普通的州城,变成了如今这座辖区内生活着八百万百姓的庞然大物。 熙熙攘攘的街头处处可见小摊小贩的叫卖,三教九流的人更是在街头随处可见。 来自天南地北的吃食都可以在街头看见,其中又以青州雍州二地的特色最为常见。 一座古朴的石桥前,马车停了下来。 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在侍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从马车走出,老者一身精致的华服,布料精细,气质上却似那邻家老人。 阳光洒落,照亮了老者斑白的头发,也照亮了老者那瘦骨嶙峋的脸颊。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桥头响起,许久才停歇。 一旁的侍女关切的上前。 “相爷!” “无妨,我没事,在这青州城里走走看看吧……” 虽然仍担心老者的身体状况,但终是平日里积威许久,没有人敢拒绝老者的要求。 一行人就这么走在了青州城的街头,走在记录了岁月的青石之上,走在了人群之中。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林云年走过了数个街头,走过了大街小巷,走进了青州城内的免费书屋,默默的看着青州城内的一切,一言不发。 正午时分,骄阳高悬于头顶。 林云年并未去青州城内最为繁华的酒楼,而是在侍女埋怨的目光下走进了街头的一家环境稍好些的小茶馆。 要了些许简单的吃食,一杯清茶,默默的坐在茶馆之中,听着客人们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事。 “老哥这些日子的收成如何?” “幸得江神保佑,镇压了大魔,没有再出前些年那般的水祸, 再加上官府提供的那什么肥,今年的收成又好上了不少。” “可不嘛,我们能有今天,都是江神仁慈,明日小弟我也要带夫人去江神庙拜拜,祈求江神能赐个大胖娃娃。” “是啊,听庙祝大人说,江神需要大家的信仰,心诚则灵,就不会在发生前几年那般大魔肆虐的事,那可怕的场景,现在想想都后怕,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 “听说了吗?朝廷的军队大败,河州有一半都失守了……” “你这消息都过时了,听我小舅子的大姨的大舅的二侄子的三叔的……朋友说,河州早就丢了,蛮人的军队已经快要打到京城了!” “可不是吗?听说那小皇帝吓得在金銮殿里又哭又闹……” “还有那奸相,这会没了消息,怕不是早就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就是,这大余会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那奸相害的!怎么那奸相就没被那群蛮人砍死呢?” 角落,小侍女双拳紧握,怒目瞪着一旁诋毁自家老爷的汉子。 身旁的几名侍卫亦是默默把手放在了腰间, 望着这一幕,林云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几人的行动。 “走吧。” “相爷!” “还有很多要看,时间不多了,听话。” …… 不同于上午那般沉默,下午的林云年变得健谈了许多。 走在街头巷尾,时不时的和小摊小贩交流上几句。 “后生,你这生意好做吗?” “托江神庇佑,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老伯想要什么?小子给你便宜些。” “管事,这书屋里的书看着挺多的啊?” “太守仁德,让人抄录了城内各家的藏书,开放了书屋,供城中的读书人阅读,老伯有什么想要找的书吗?小子可以帮您找来。” “这般免费开放,有人偷书吗?” “也是有的,毕竟人心难测,总有一些不讲规矩的人,但大部分读书人都讲清高,不会做这般事。” “那偷书之人都是怎么处理的?” “追回书籍,再在书屋中抄录十册书籍,训诫一番,才可放回。若是再犯,则遣送官府,打顿板子,赶出青州城。” “太守倒是个妙人。” “太守仁德,怜惜百姓不易,这才有了这些。” 第199章 神庙祈福 夕阳时分,比起几年前规模大了许多的江神庙中, 林云年独自一人站立在大殿的正中央,抬头望着头顶充满威严的江神像。 面前的江神像并非是那个他只曾见过一面的青年形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面容慈善的老者形象,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到心安。 或许是因为在这大殿之中停留太久,又或许是因为夜色将至,江神庙已经暂停对外开放。 同样苍老的庙祝拄着拐杖走到了林云年身旁。 “这位居士,贫道观居士天庭饱满宽广,有大富大贵之相,但身上却有病气缠身,似有不祥之兆。” 听见身侧传来的声音,林云年微微扭头,看向了走到了自己身侧的庙祝,目光中本能地带上了些许审视。 养气日久,加之当今丞相的身份,让林云年的目光充满了压迫感,看的庙祝本能的缩了缩身子,后退了一步。 在这一刻,庙祝感觉自己好似又一次看到了孩提时严厉的师长, 脑中的话术也在一瞬被压了下去,不敢再如忽悠其他人一般随意言辞。 直到林云年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这位稍显发福的庙祝才松了一口气。 “道长可以同江神沟通?” 本该脱口而出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取而代之的是庙祝自己都快忘记了的真话。 骗了数年,庙祝自己都快信了自己是江神大人选中之人,能同江神沟通。 但在林云年面前,他终是没敢如以往那般说谎。 “居士说笑了,神灵自有神灵的居所,贫道一介凡人又岂能同江神大人沟通,无非是尝试着揣摩江神大人的神谕罢了。” “道长没见过江神?” “不曾” “那道长何以保证这江神庙灵验?” “居士,虽然贫道不曾见过江神大人,但无疑,江神大人一定在澜江中关注着这里的一切。” “何以见得?” “居士有所不知,一直到四年前,这江神庙还都只是一个香火平平的小庙。 一切的变化都得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的五月,澜江之中有大魔现世,掀起水患,水淹雍州,让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处在中下游的青州城所受影响虽不似雍州那般剧烈,但也损失惨重。 但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要被吞噬之时,澜江上空,有无量蓝光升起,遮天蔽日。 也是那一日,江神大人第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以那无量的神力镇压了大魔,挽救了沿岸的一切。 居士有所不知,那些从雍州来的居士还特地打造了一个江神镇魔像,此刻正供奉在了偏殿之中。 在那之后的数年里,江神大人更是怜惜我们沿江的百姓遭此大灾,赐福于澜江沿岸, 连续四年多的时间里,整个澜江皆是风调雨顺,我青州城更是得江神大人垂青,变得政通人和。 连那苛刻的太守和凶恶的黑砂帮帮主都在江神大人的感化下改邪归正,走向了正途。 如此奇迹,不正是江神大人在关注着我们这些信徒的表现吗?” 望着庙祝那越说越虔诚的表情,林云年并未去揭穿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承蒙江神大人保佑,也不知能否给老朽这病也治治。” “居士全且放心,只要心诚,必然能得江神大人保佑,战胜病魔,颐养天年。 前些日子城中就有一对夫妇得江神大人赐福,生了个大胖娃娃。 只要施主心诚,必然能摆脱病痛的折磨。” 闻言,林云年微微一愣,轻抚长须,笑了起来。 “江神大人连这送子之事都管?” “江神大人神力无边,自是能管这天下之事。” “也是,只是老朽这病可不好治,还得请江神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居士请。” …… 最后的最后,林云年站在神像前,静立许久,也不知道到底许下了些什么愿望。 颇为郑重的理了理衣袖后,林云年弯腰行了一礼,在神像前上了三炷香。 拒绝了庙祝热情的挽留,走出了江神庙。 站在神庙前,望着头顶的夜空,想起今天一路的见闻,林云年愣神了许久, 直到小侍女将一件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他才缓过神来,目光望向了澜江所在的方向。 “走吧,夜深了,也该去喝杯酒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月光顺着点点缝隙洒落,没能照亮前进的道路,却也为这漆黑的夜晚带来了一丝丝希冀。 马车渐行渐远,驶过大街小巷,驶过灯火阑珊,驶出了青州城的街头。 第200章 令牌 江畔,落日酒馆。 清脆的风铃声伴随着木门的偏转响起,为这寂静的酒馆带来一丝丝喧嚣。 烛火掩映之下,白发苍苍的老者缓步走入了酒馆之中,侍女和侍卫则是都留在了门外。 酒馆内,靠在摇椅上的君临微微侧头,瞥了老者一眼,双目在一瞬变成了冰蓝色,又在下一瞬恢复原样,好似一切都只是错觉一般。 扫了眼书桌旁的东方明月,见她没什么反应,君临又重新拿起书盖住了脑袋。 也不见其出声,低沉的声音已然传到了林云年的耳畔。 “夜深了,小店已经歇业,客人还是请回吧。” 对于君临拒客的表现,林云年并不觉得惊讶,又或者说,在林云年看来,就君临过往的表现来看,自己现在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已是殊为不易。 但来都来了,且心中也早已有了觉悟,林云年自是不会因为君临的一句话而离去。 在东方明月审视的目光中,林云年缓步走到了一张餐桌前,坐了下来。 “不知店家可否为老朽提供一杯酒水?” 余光扫过拳头越捏越紧的东方明月,又想起了刚刚看见林云年身后的功德金光,君临撇了撇嘴,还是决定再劝一次。 到底不似十年前的时候,现在的君临做事更多的考虑起了影响。 世间的百姓已经够苦了,难得有个做点实事的,就这么砍了多少显得有些愚蠢。 或许换做几年前的君临并不会考虑这些,砍了也就砍了,有本事就来报复。 但在雍州的事情后,君临渐渐变得开始考虑起了后果,不再如当杀手的那些年那般惹了就杀。 如果只是自己,他倒也不介意和这老头聊上几句,敌人之间也可以欣赏一番,但考虑到小姑娘的心情,君临还是下了逐客令。 “老头,这酒馆不欢迎朝廷的人,想喝酒的话可以去青州城里看看,那里的酒水也不比这里差。” 对于君临又一次的驱逐,林云年并不意外, 坐在桌前,理正了衣袍,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墨色的令牌,放在了桌上, 古井无波的目光看向了君临,声音之中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无名先生,不知这枚令牌还是否作数?” 烛火之下,那块由君临自己制作的墨色令牌显得有些斑驳,其上满是歪歪斜斜的刻痕。 在令牌被取出的那一刹那,君临就从摇椅之上坐了起来,微眯的双目紧紧盯着面前的老人。 一旁的东方明月也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了君临身旁。 抬手轻挥,桌上的令牌浮空而起,飞到了君临的手中。 在细细摩挲了一阵后,君临的声音中多出了些许复杂的意味。 许久,他才再次抬头看向了一直望着自己的林云年。 “永州的林家?” 也不等林云年回答,君临已然出现在了林云年对面,拿着令牌的手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东西是本君发出去的,最终解释权也在本君, 你们更是给本君冠上了天下第一大魔的称号, 不讲信用是魔头最基本的操守, 你应该不会蠢到觉得现在拿出这东西来会有用吧?” 对于君临的质问,林云年也显得颇为洒脱,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意味。 “自然无用” “那你来这到底想要什么?” “老朽想用这块令牌同无名先生换一杯酒,聊一会天。” 上上下下打量了林云年几眼,君临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明月,你先上去,我跟这老头聊会。” 看了眼君临,又看了眼林云年,东方明月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二楼。 待一声嘎吱的声响响起,酒馆的大堂之中只剩君临和林云年二人。 哪怕没有刻意去察觉,君临仍能清楚的察觉到东方明月那探过来的灵觉, 对此,他也不阻止,转而看向了面前的林云年。 “稍等” 说完,君临走到柜台前,拿出了两个杯子,抬手轻挥,冰蓝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 “请” “老朽多谢无名先生。” 或许是清楚君临想杀自己太简单,林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接过了君临递来的酒杯,小口轻抿。 入口,带着些许冰凉的气息,却又极其柔和,顺着喉腔灌入身体。 若是寻常病人,这一杯酒便能救人于病魔之中, 但对林云年而言,却只能让他稍稍好受些许。 作为当朝天子君言最信任的人,林云年的病自是早已经过了各方治疗, 又或者说,若是没有这些人的治疗,他早已一命呜呼,而非像现在这般能吊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这一点,君临亦是在林云年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所察觉, 但比起这些,他显然更关心这老头不好好在云京待着,而是不远千里跑来自己这里的目的。 察觉到了君临的态度,林云年也不多废话,抽出了一份卷轴,递给了君临。 “先生请看。” 目光扫过卷轴,其上都是些大余初步对漠北南侵的损失统计。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映入君临的瞳孔,一段段文字的描述让君临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捏着卷轴的手也紧了不少。 一旁,林云年也不打扰他,就这么安静的等着君临看完。 许久,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面写的这些与本君何干?” “先生不妨再看看这些。” 嘴上说着无关,但君临还是接过了卷轴,翻动了起来。 这一次,卷轴只是记载的全是发生在中原大地之上的暴行。 冰冷的一千万更是让君临瞳孔一缩,整个屋子都冷了几分。 许久许久,君临将手中的几卷卷轴递回了林云年手中,语调依旧是那般冰冷。 “废物就是废物,你们大余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解决,一千万人?又不是本君杀的?同本君何干?” 对于君临的反应,林云年显得并不意外,苍老的手将君临递回的卷轴重新收好,对君临的话甚至表示了赞同。 “自是同先生无关的,异族再怎么凶狠,也不敢招惹先生您,有您的庇护,青州城自是无恙。”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201章 文道本真 “事实上,老朽在今日黎明时分便已到了这青州城中,来见先生前亦是在青州城内走了走, 老朽一直认为,要想了解一个地方,了解一个人,往往不能光去听, 而是需要真正走入其中,看看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看看这个地方人们的生活, 了解一个人同样如此,不止要去听他说了些什么,还需要去看他做了些什么。 走在青州城内,老朽看到了一丝丝希望,虽然问题同样很多,但最少好过太多太多地区。 走过街头巷尾,走过大街小巷,老朽试着去听了听青州城内的声音, 最后老朽还去了那香火鼎盛的江神庙。 说来有趣,数百万雍州的百姓虔诚的信仰着江神,却不知道这江神正是让他们失去家人背井离乡的根源。 当然,老朽并非是想指责先生您, 事实上依老夫看来,青州城的变化绝对是一个难以复制的奇迹。 站在江神的神像前,老朽就在想,这天命是何等的难以捉摸,让人感到可望而不可即。 似乎所有试图掌控天命之人,都受到了天命的惩罚。 天机楼如此,大余如此,世间的一切如此…… 来之前,老朽想了许多许多,想着该付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换取您的帮助, 但真正站在青州城的街头,看着人们脸上的笑容,看着百姓惬意的生活, 站在江神庙前,老朽的想法又一次变了。 老夫对江神许下了一个愿望, 无名先生,您想听听吗?” 默然了许久,君临终是点了点头。 “老朽向江神祈求,倘若大势不可逆转, 倘若天命执意要我大余灭亡,执意要让异族屠戮我大余亿万苍生,让我大余的子民血染山河, 让我大余的子民为奴为婢,任由异族宰割戏弄, 执意要让那群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蛮人统治我神州的浩瀚山河, 老朽只求,在这三十三州之中,能有一处宁土, 供那些还记得是自己曾经不是奴隶,不是下等人,更不是异族玩具的有志之士,去将我神州数千年的文化传承下去, 让文明的薪火不至就此断绝,能够永远的传递下去。 大余虽灭,神州还在,薪火永存。” “无名先生,您说,江神会实现老夫的愿望吗?” 望着对面的老人,君临愣神了许久。 本能的他就想拒绝,他只是个杀手,只是个魔头,肩膀太小,扛不起一个民族的未来,也扛不动这天下兴亡。 何况自己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座的两人甚至在数年前还代表着各自的一方,刀戈相见。 但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如此之久,久到已经快要记不清曾经的画面,记不清曾经的美好。 异族入侵,血染山河,十室九空…… 相似的事情在前世的历史上同样发生过,同样的血腥残暴, 倘若将时间线拉长,其带来的损失甚至还要超过那旷世的大战。 不同的是,前世的自己只是历史的阅读者,而现在,自己似乎成了历史的见证者,成了真正有能力去影响局势的人。 懒散如君临,心中也藏着属于自己的血性,冰冷的数字会让他感慨,记载的文字会让他暂时气上一小会,过一会儿也就缓了过来。 但倘若当记载中的一切实实在在发生在了自己眼前,君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毕竟,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 秋日的晚风吹得烛火忽明忽灭,映的两人的面颊有些虚幻。 从江面刮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让头脑有些发热发晕的林云年稍稍缓上了些许。 老人也不催促,就这么默默看着窗外,等着君临的答复。 许久许久,带着几分坚定的声音在酒馆中响起。 “我想,江神他应该会实现客人你的愿望。” 烛火之下,老人的脸庞显得愈发坚毅,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似是在嘲弄自己行为的可笑,嘲弄过往发生的一切,嘲弄他们这些自诩文道中人行为的愚蠢,嘲弄这些想要同天争命的愚蠢凡人。 直到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林云年才真正明白,最初的文道所追求的到底是些什么。 历代先贤错了,他的老师张承安错了,他林云年自己也错了。 回归文道的本真, “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才是每一个文道中人所该追求的才是, 浩瀚的土地之上,王朝不断更替,但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却一直都在。 文道的诞生与传承,当是为了这些人寻一个美好的未来,将历代的梦想传承下去,让未来变得越来越美好才是。 而现如今,文道的根基将要被彻底绝断,一旦根基断了,文道就真正意义上彻底毁灭了。 对于这些,他林云年绝不接受。 林云年不清楚文道到底是何时成为了统治者的附庸,成为了王朝统治的利器。 但他知道,这并不对。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也太迟,迟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走到现如今这一步,他只能拉下老脸,放下尊严,去祈求自己的敌人,去为万民留下一丝希望。 好在,这敌人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糟糕,那般的不可理喻,冰冷无情。 想到这里,望着掷地有声的君临,林云年笑了起来。 “老朽还想求无名先生最后一件事。” “你说”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您看到了什么, 无论蛮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也请您务必冷静,不要对其大肆出手, 绝不可触动天罚, 万里澜江奔流不息,您所能造成的影响要比其他任何一人都大, 大余可以亡,神州可以输,但薪火不能断,神州的意志不能断,文化的传承不能断, 这些才是我神州最为宝贵的财富,是亿万苍生未来的希望, 只有您无恙,这澜江才是我神州百姓最后的净土。”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 飘摇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照的影影绰绰,显得迷离而又虚幻。 望着面前的林云年,君临只觉恍惚。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很想说,现在才想到这些,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但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经发生,君临竟是发现,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能说的。 真相有时比谎言更加可怕。 林云年所陈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亦是君临一直以来犹豫不定的事情。 “老夫林云年,在这里替天下六万万百姓拜谢先生……” …… 酒馆的大门被轻轻合上,只留君临独自一人望着手中的令牌发呆。 烛火照亮了他的面庞,也照亮了二楼稍显瘦弱的身影。 第202章 退与不退 “君临,天下如何同我们无关,对吗?” “嗯” “君临,你给我记清楚了,你是天下第一大魔头,是世间最大的反派,是世界上最坏最自私的人, 天下如何与你无关,黎民苍生也同你无关,就算你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念着你的好,你也依旧是那水淹雍州的魔头……” “嗯”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这是你答应我的,对吗?” “对” “君临,答应我,等师公回来,一切都能解决,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 “我……” 狭窄的楼梯之上,东方明月俯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君临,语调都急了几分。 “答应我!” 望着脸贴到自己脸颊的东方明月,君临想要扭头,想要闭上眼睛逃避她的追问,但望着女孩焦急而又惶恐的目光。 拒绝和逃避的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画面的最后,是君临那轻点的脑袋和东方明月那久久不愿松开的拥抱。 …… 承平八年,十一月。 红莲教再度发动叛乱,搅乱大余南部大地。 引得即将开往云京的大军不得不调转方向,占压叛乱。 承平八年,十二月。 武州陷落,漠北大军裹挟投降余军自武州境内长驱直入,杀入京州境内。 北侧,漠北二十万大军陈兵洛云关外,旌旗笙歌,摇曳的天狼旗在呼啸的寒风之下猎猎作响。 同一时间,北境十五万大军自崇州南下,从早已近乎沦为废墟的交州突入, 连年遭劫的交州早就失去了抵抗的可能,仅剩的老弱病残木然的看着北境的大军穿过交州的土地,朝着西面进军。 十五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没受到一点抵抗,自东向西,横穿了整个交州,进入了京州境内。 又在短短一月的时间里摧枯拉朽的攻破京州境内数座城镇,十五大军兵临云京城下。 西侧,二十万漠北大军自几乎被打成废墟的河州突入,穿插攻入京州。 同一时间,自西南北上救援云京的玄甲军在祁州境内同漠北南下的骑兵相遇, 双方以连云山脉为战场,两军对峙数月,展开了殊死搏杀。 …… 承平九年,一月。 君言终是没能等来想象中的大雪,也没有得到缓和的机会。 在这个时代,气候的变化很大程度上能决定战争的结果, 冬日的一场暴雪便能彻底阻断战争的进行, 战争往往在温暖的季节进行,冬日的气候会为战争带来极大的变故。 大雪纷飞的时节,两军都会不约而同的选择加固城防,休养生息。 云京内的朝堂诸公同样如此认为, 只要战火暂歇,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从温暖的南方调遣军队以解云京之难。 但天意弄人,好似上天存心在同大余作对一般, 明明往年这个时节,在云京极其北部的广袤领土内都会降下大雪, 前些年更是因为天降灾劫,暴雪不断,给整个大余北部带来了极大的损失。 但今年,在云京内的所有人都祈盼着暴雪降临,敌军退去之时。 十一月,十二月,一月,长达三月的时间里,诺大的大余北部竟连一朵雪花都不曾飘下。 明明前些年的寒冬为大余带来了无数损失,更甚者让湖畔冻结,河流断绝。 只是一年之差,竟出现了数百年不曾一遇的暖冬, 诺大的京州内,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冰面。 当真是天意弄人,造化无常。 云京,御花园。 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作为皇室的后院,御花园在春夏时节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浪漫与美好。 纵然是在这冬季,雪后的御花园也有着独特的风韵,让人忍不住的沉醉其间, 独特的冰雕更是让人忍不住的惊叹,吸引了无数后宫佳丽的心。 但今年的御花园却显得有些许不同。 流淌的小渠旁,君言独自一人坐在流水旁的青石上, 望着流动的水面,思绪纷飞。 冷风吹过,几片枯叶落于水面,带起阵阵涟漪,顺着流水缓缓向下方流去。 三两喜鹊立于枯败的枝头,发出刺耳的鸟鸣。 坐在青石之上的小皇帝缓缓蹲下了身子,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面前的流水, 许久许久,直到一片枯叶顺着流水打在了君言的手头,愣神的小皇帝这才反应了过来。 放在水中的手轻握,将枯叶从水中拾了起来。 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落叶,一遍又一遍,连落叶上的纹理都被刻在了君言的脑中。 抬起的手一点一点握紧,君言只觉自己心头无比苦涩。 期待的大雪迟迟未至,诡异的天气更是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天命的倾向。 几年的遭遇让君言清楚的认识到了天命的存在,认识到了天命对大余的厌恶,对漠北异族的青睐。 又或者说,按照那群陆地神仙所言,天命注定大余衰落,漠北兴起。 倘若对抗的是人力,是漠北,君言还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但如果对抗的敌人是天命,是这个世界本身,君言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些什么。 可以说,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面对这样的对手,他显得何其渺小。 朝堂之上亦是出现了多种不同的声音,或主战或主和,更有投降的流言蜚语在云京城中流传。 一次次站在这花园之中,眺望远方无垠的苍穹,君言也会想,投降或许也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但想起漠北的暴行,想起那无数涌入云京的流民,想起河州和靳州发生的一切, 想起自己在街头看到的一切,想起自己那坚定的老师,想起大余历代的努力…… 君言那发热的大脑就好似被冰水浸润了一般,再次清醒过来。 此战不同于史书中的任何一场战斗,绝无退却的可能。 大余不能退,云京不能退,他君言更不能退。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种族之战,不仅仅关乎王朝更替,更关乎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 投降,输的不仅仅是他君氏的大余,输的更是这生活在这三十三州之上的亿万百姓。 或许漠北的蛮人会因为统治的需要,装出一副仁义的模样, 不似在河州和靳州那般暴虐, 但毋庸置疑,他们的暴行早已证明了他们的本性, 纵然有所收敛,带给这亿万百姓的也绝对会是真正的残忍。 君言不知道北境的李越为何会投靠这些残暴的异族,也不知道漠北许了他什么样的条件。 能让李越背弃后方的一切,不顾战略的制衡,不顾可能留下的千古骂名,帮助漠北一起进攻大余。 但君言知道,在自己身后站的是大余的列祖列宗,站的是数百年来无数先辈的英魂,站的是生活在大余土地之上的亿万百姓。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这是林云年教给他的道理, 这一道理对于皇帝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合适,但君言依旧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并努力的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而现在,无疑到了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第203章 洛云关外 南边的援军久久未至, 逃,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打,必输无疑,自己也会随着云京一起覆灭, 而十九岁的自己尚且年轻,还有无数的可能, 未尝没有再搏一次的机会。 但…… 总有些事不能单单只考虑合适,总有些事过不了心里的坎。 “陛下,外面风大,回屋去吧。” 脑中的思绪被轻柔的声音打断,肩头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双柔夷。 一套质地柔软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身后,挡住了呼啸的寒风。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君言微微侧过头来, 映入瞳孔的是那自己刚刚迎娶不足半年的皇后, 林云年的小女儿——林娉汐。 非是因为喜欢,单纯是政治联姻,但出于对老师的敬重,相处久了也渐渐有了感情。 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佳人,君言忙将披风取下, 盖在了佳人的身上,言语之中也带上了些许责备的意味。 “皇后怎的出来了,屋外风大,若是不小心动了胎气该如何是好。” 纤细的皓腕轻轻搭在了君言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抚平了君言皱起的眉角。 林娉汐红唇轻启,声音温婉。 “陛下光知道说妾身,也不想想自己的风寒好了没, 这天寒地冻的,穿着件单衣就在这里做这么久, 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又要说妾身照顾不周了。” “皇后言重了,林师是个明事理的人,断不会如此这般。” 裹得严严实实的林娉汐轻轻摇了摇头,揽住了君言,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陛下终日忙于公务,已经许久未曾陪妾身了,今夜陪陪妾身可好。 当然,若是陛下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处理,也无需顾虑妾身。” 想起那一件件让自己感到烦心的事,君言本想拒绝, 但垂眸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怀中佳人眼中那深切的期待。 拒绝的话被藏在了心里,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容。 “皇后说的是,疏忽了你的感受是朕的不是,我们一起回屋去吧。” 夕阳下,两道身影在侍卫的注视下相互依偎着朝着远处的宫殿走去。 …… 洛云关外,重峦峻岭环绕两侧。 连绵的群山是大自然的奇迹,亦是天然的屏障, 在这群山之间,大余的先祖修建了这气势雄浑的落云关。 远远望之,苍翠的群山之间,一雄关拔地而起,有气吞山河之势,坚不可摧之相。 高耸的城墙,雄浑的关卡成了云京抵御北部来敌最为有效的手段。 不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也能据天险而守,以少胜多。 但此刻的洛云关上,大余守将于浩然的神情却显得极为难看。 数百米外的山坡上,一门门漆黑的重炮自山林之中探出。 下一瞬,一道道燃烧着火焰的炮弹划过苍穹,在天幕之上留下一条条火红色的弧线, “轰隆隆!!!” 刺耳的轰鸣在群山之间响起,引得群山震颤,鸟兽惊起。 呼啸的弹丸狠狠砸在了城墙之上,炸起道道火花。 土石炸裂,砖瓦焦黑。 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只觉雷鸣在自己的耳畔炸裂,要将自己的耳膜撕碎。 一团团火花在城墙上空绽放,将砖石铸就的城墙炸碎。 碎裂的弹片裹挟着难以阻挡的动能,划破了城墙上士兵的身体。 轰炮——这一昔日大余横扫天下最重要的利器终是在四百年后的今日对准了大余的军队,亮出了它那锋利的獠牙。 在数年前漠北可汗第一次见到轰炮之时,心中就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也是在那一日,他心中升起了仿制轰炮的想法。 雷厉风行,是这一代漠北可汗最大的优点,有了想法,他立刻就开始了尝试。 最终在天狼神的帮助下,集漠北和北境的力量,漠北最终仿制了这一战争利器,并将其运用在了战场之上。 虽不及原版那般精细,在威能上却也极其相近,可轻易的摧毁那往日里看来坚不可摧的城墙。 若是火力足够集中,开山裂石也非梦想。 为此,漠北可汗甚至特地制订了战略战术,禁止手下的军队在之前的战事之中使用这一大杀器。 用最为传统的方式,以投石机,以人命去攻取城池。 为此,已经有超过一百万投降漠北的士卒百姓被其当做炮灰,死在了攻城的路上。 而这一方式也成功的迷惑住了余军,让他们以为漠北的攻城方式仍停留在最原始的方式,进而轻敌,没有对相关的可能性进行设防。 而这一次,亦是漠北第一次将轰炮应用在同大余的战争之中。 炮火在古老的关口肆虐,火蛇在群山之间肆虐。 阻挡了塞北蛮人无数年的雄关在炮火的轰鸣下显得摇摇欲坠。 正如四百年前大余太祖凭借炮火打碎了群雄逐鹿中原,定鼎天下的梦想。 时隔四百多年,这一划时代的武器再次发挥其作用,只是这一次,炮火对准的是它们最初的使用者。 宿命好似在这一刻轮回, 数年前,轰炮最初的使用者将炮火对向了它们最初的缔造者。 数年后的现在,后来的仿制者又将炮火对向了它们最初的使用者。 因果报应,循环不止。 很难说,这些又是不是天命的另一种体现方式。 确切的说,于浩然算的上是一个善于指挥的将领, 在反应过来后,他立刻下令,针对轰炮部署了相应的防御措施。 但大余的军队从未有过相关方面的训练, 且旧时代的防线在新时代的武器面前也失去了其本该有的作用。 洛云关的存在虽然在很大程度上阻挡了漠北前进的脚步,拖慢了漠北进攻的速度, 却无法挡住漠北大军前进的兵锋, 口径即真理, 重火力的覆盖之下,曾经将蛮人死死拦在关外的城墙被轰的支离破碎。 反击同样在进行,但大余九成以上的轰炮都损失在了对天机楼的战争中,淹没在了澜江的江水之中。 以至于反击显得那般无力, 一连串的变故也让于浩然的心情急转直下,从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现在整日在营帐之中踱步,望着地图不断发愁。 第204章 剑碎洛云 承平九年,三月。 昔日的雄关已然成为一片废墟, 破碎的砖瓦,焦黑的尸体随处可见, 处处都是被炮火洗礼后留下的坑坑洼洼。 一棵棵高耸的古树被炮火拦腰折断,一具具尸体歪歪扭扭的倒在密林之间。 或是胸口被长矛穿透,或是心口被弓箭贯穿,或是脖颈被马刀割裂…… 一处孤立的小山头上, 一棵颜色显得有些发黑的古树傲然而立, 古树下方,一具被鲜血染红的余人尸体吸引了一支蛮人小队的视线。 尸体半跪在古树下方,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随着小队离枯树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了蛮人的视野之中。 起初,蛮人的小头目并不在意,但随着他越走越近,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狰狞,整支队伍的气氛也变得越发沉闷。 枯树四周,一具具蛮人的尸体恍若垃圾一般倒在古树四周, 蹲下身子,蛮人小头目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同伴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伤。 走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踏过一具具同伴的尸体,蛮人小头目面目狰狞的看向了树下的罪魁祸首。 树下的人一身血衣,从其上隐隐透出的些许白色碎布和衣袍胸口处的黑色纹路可以看出, 这件血衣原本该是一件不染世俗的纯白道袍才是。 人影身上处处是被贯穿的痕迹,血衣显得支离破碎,处处都是碎裂的布匹, 透过斑驳的布匹隐隐可以看见内里那狰狞的伤口, 十三支箭矢贯穿了人影的身体,分布在人影的身体各处, 其中又以背部最多,被足足七支箭矢贯穿, 左腿处,一支弓箭钉入了其大腿侧面,停在了腿骨的位置,森寒的白骨清晰可见。 右臂肩头,同样被一支弓箭钉穿,一把长剑倒在了其脚下。 正面,四支箭矢贯穿了人影的胸腹, 人影半跪于地,立于山坡顶端,左手紧紧握着长剑的剑柄,剑身插入地面,身后是那高耸的古树。 阳光的照耀下,长剑的剑尖上鲜血还未彻底凝滞,一身血衣显得耀眼而又刺目。 不懂算数的蛮人没法数清这具余人的尸体上到底有多少尸体, 但看着古树下半跪的余人尸体,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在蛮人小头目的心中升起。 紧随其后的就是那无边的愤怒与那无尽的贪婪。 恶狠狠的怒吼了一声,为自己鼓气,蛮人小头目神色狰狞的抓向了尸体手中的长剑。 狠狠一拽。 长剑纹丝不动,尸体依旧半跪在地上,似是在嘲讽蛮人小头目的可笑。 察觉到下属异样的目光,怒气瞬间盈满了小头目的脑海。 下一瞬,手中的马刀挥动。 阳光之下,马刀扬起,尸首分离。 挺立的身体倒在了古树下方,昂扬的斗志倒在了小人的贪婪与癫狂之下。 在身体倒下的一瞬, 宝剑上的光彩消失不见, 在小头目狰狞的视线下,耀眼的宝剑一点一点化作灰白,最终变得支离破碎。 孤零零的山头上,只留下小头目那无能的怒吼,与那发泄般的胡乱挥砍。 …… 洛云关前,支离破碎的城墙上方。 帅旗断裂,红色的破布被吹落城头,飘向山林。 一颗颗面目狰狞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空, 下方,一座由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散发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 暴虐与血腥,在这一刻,尽展无疑。 正如于浩然在朝堂之上答应君言的那般,人在关在,人亡关亡。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血染黄沙,青山埋骨,他都没有弃关而逃。 作为一名后起之秀,作为一名普通的臣子, 于浩然并不知晓上层之间的斗争,不知晓大余与天机楼之间的尔虞我诈,不知晓这其中的算计。 在他眼中,他只看到了天机楼多年来对天下的强取豪夺, 看到了天下动乱背后天机楼那若隐若现的影子, 看到了大余自玄鼎年间就不曾断绝的天灾, 看到了漠北异族的大举入侵, 看到了那在黄土之上发生的一个个暴行。 又或者说,视野的限制让于浩然看不到更多,让天下人都看不到更多,他们只能看到他们所见到的,看到朝廷想让他们知道的。 看不到自然不知晓。 而于浩然所做的,同样很简单。 忠君报国。 忠君与报国在这场战争中谁先谁后,并无意义,异族屠戮的对象从来都不只是某一方, 在这场战争之中,这两者并不矛盾。 君言现在的所行所做在于浩然的眼中亦无过错, 既如此,自当竭力拼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是为臣者最高的荣耀, 力挽狂澜于绝境之中,是于浩然毕生所追求的东西。 为此,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遗憾的是,一腔热血改变不了实力上的差距, 兵力,武器,强者的数量, 在各个方面洛云关一方都处在绝对的劣势。 一方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可以不顾礼义廉耻,拿投降的人命去填,可以使用各种肮脏卑劣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另一方却顾手顾脚,只能破釜沉舟。 而奇迹并未发生,彻底失了天命的大余与奇迹间的距离可谓是遥遥无边。 在这大势倾颓之下,如于浩然和他手下士兵这般的普通人所能做的,唯有拼尽全力,以身殉国。 这也是亿万普通余人最后的骄傲与尊严。 非是居高位者间的相互倾轧,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家国的热爱。 是非对错对他们并无太多意义,在他们眼中,他们所做的只是保护自己的国家,保护天下的百姓罢了。 简单而又复杂,平凡而又伟大。 仅此而已。 权力的游戏同他们从来都没有多少关系,但其上繁茂的枝叶却要靠他们去维系。 这一过程中,他们或许做了好事,或许做了坏事, 但其间的是非曲折却从来都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情, 追根究底,无外乎二字——立场。 至于其他,后人自会给出相应的评价。 功过是非,自有其定数。 …… 第205章 大笑 三月,云京三面被围,只留南城一面尚未被彻底围死。 大余数百年来修建的近乎天堑般的城墙终是起到了作用,将敌人拦在了城外。 一时之间,战局陷入了僵持之中。 空荡荡的金銮殿内,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回响。 “诸位爱卿皆是我大余的栋梁,亦是我大余的肱骨之臣。 整个大余靠诸位支撑起来,维持着大余的运转。 朕登基至今不足九年,期间也曾同诸位产生些许不快,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朕也不想在多提,凡是现在还留在这云京城中的,皆是朕的忠良之臣。 就在昨日,朕已经让朕的贴身太监小秦子持诏前往西南, 若朕不幸发生意外,便将这皇位禅让于朕的八弟——肃王君吉。 此外,朕已下诏,新都定于澜宁,待肃王赶往澜宁,便可正式继位。” 话音刚落,朝堂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陛下糊涂啊!” “陛下不可啊!” “此事万万不可!” “还请陛下立刻召回使臣,重新再议!” “陛下尚且年轻,正直鼎盛,岂有禅让之理?” “莫不是有奸佞进献谗言,蒙骗于陛下,还请陛下明辨是非啊!” …… 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方激动的群臣,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劝谏声,君言也说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君言想笑,仰天大笑,肆无忌惮的狂笑。 坐在这金銮殿之中,看着面前这些人,好似所有人皆是那忠良之辈,是那忧国忧民的能臣。 君言早已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忠奸,也早已分不清善恶是非。 好似所有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张厚厚的面具,将内心真实的想法遮掩,将虚伪表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知道阶下的群臣之中还有几人真心的忠诚于他,能够为他付出一切,真正效忠于他这个真龙天子。 他只知道,在自己放出了迁都,另立新主的消息后, 这满朝文武中的绝大部分都已经将他们的子嗣后代迁往了南方, 留下的这些人中或许有忠心之人,真心想要死守京城。 但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让人封锁了南城城门,不让这些高官逃窜罢了。 在这些日子,君言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这世间,利益才是最大的动力,驱使着一切的发展。 最开始,君言想的很简单, 自己留下,带着军队死守云京,打出大余的尊严,向漠北,向天下表明,大余誓死不屈。 但林云年却给了他一份名单, 让他将名单上的人全部留下来,留在这云京之中。 更让君言感到可笑的是,在自己看到名单的那一瞬,君言就明白了林云年的意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让这些手握实权的朝臣去了西南, 带去的绝对不会是自己想象中的拼搏与团结, 带去的只会是无休止的内斗, 只会是各大派系之间的不断争斗。 似乎争权夺利被刻入了本能,总是难以逃脱。 西南的朝廷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派系,他们或许能接受些许能人加入西南的朝廷之中, 但绝对接受不了这些居高位者霸占他们的位置,凭借辈分,凭借地位对他们妄加指使。 毕竟权力只有那么多,分蛋糕的人越多,他们每个人所能分到的就越少。 倘若放在几年前,君言大概会犹豫。 但一路走到今日,不断在实践之中学习着帝王之术,他也明白了, 仁君与暴君之间的界限并非如他所想象的那般。 无所谓历史如何记载,他只需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即可。 而在现在的君言眼中,对的事情就是, 将这些朝中高官全部留下,让他们随着自己一起死守云京。 甚至于说,君言还想把他们的子嗣也留下,彻底断了后续争权夺位的可能。 但林云年制止了他, 道理很简单, 留下些许希望,这些朝臣尚且能够安分,能够尽心尽力,去同漠北的军队拼死一搏,换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但若是断了他们的希望, 等待君言的只会是叛乱,只会是在某个不经意间的意外身亡。 毕竟,人一旦处于绝境之中,谁也说不清他们会做些什么。 对于这些年事已高的大臣而言,家族就是他们的未来, 他们可以拿自己垂垂老矣的性命去为家族搏个前程,却绝不允许这最后的希望被掐断。 谁敢掐灭他们的希望,谁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在位九年的君言自是能明白林云年的意思, 在经过一番探讨之后,君言最后足足留下了半月的时间, 供那些即将迁往南方的人撤离, 将云京内有用的技术珍宝带走,为后续的反攻留下足够的火种。 有价值的都已经撤走,留下的都是一些原先手握实权的重臣, 明明一切都已明牌,一切的谋划都已经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君言毫不怀疑,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阶下的这些人会如何的嘲讽自己,如何的搬弄是非。 甚至于说,此时此刻, 这些说不清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朝臣在劝告自己的同时,心里指不定在骂些什么。 虚伪而又可笑。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留给云京城内所有人的只有两个选择。 死战或是投降。 前者,置之死地而后生,九死而一生。 后者,卖祖求荣,遭后人唾骂。 每个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君言可以,朝中大臣可以,云京内的百姓同样可以。 至于一切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无人知晓, 但终归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可言。 想明白了这一切,再去看眼前的朝堂,听着此起彼伏的劝告, 压抑了自己九年之久的君言只想放声大笑, 只想肆无忌惮的放肆一回。 作为皇帝,自十岁开始,九年的时间里, 君言无时无刻不需要注意自己的情绪,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让自己朝着明君的方向靠拢。 这是他父亲君鼎安的期待,也是他老师林云年的期待。 作为大余的皇帝,君言的身上肩负了太多太多人的期待, 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无数人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让他放弃了本性中的种种疯狂, 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自己的言辞, 谨小慎微的生活在这皇宫之中, 作为皇帝,作为明君,他需要注意的太多太多, 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虚弱,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害怕, 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凡此种种都让君言感到太累太累, 让他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虚伪的世界之中, 看不到真心实意,看不到真正的情感。 九年的时间里,君言从未体验过肆无忌惮的感觉。 直到今日,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最后的通道南城城门也被敌军包围。 所有的一切都即将走向覆灭, 一切都失去了其本该有的意义, 君言终于放肆了一回,体验到了肆无忌惮的感觉。 第206章 请战 “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至极的笑声在大殿之内回响,笑声初时尖锐而又肆意,响彻在整个大殿之中,显得中气十足。 刺耳的笑声传入了每一个朝臣的耳中,引得讨论中的人纷纷停了下来,诧异的看向了龙椅上的皇帝。 但这癫狂的笑声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一点点变得喑哑,带上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在群臣的瞩目下,笑不动了的君言总算停了下来, 带着血丝的双目紧紧盯着阶下的群臣。 纷乱的朝堂一时之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君言那粗重的喘息声。 望着这样的君言,朝臣也不清楚小皇帝到底在发什么疯, 更不敢在小皇帝发疯的时候多言, 一时之间,朝廷之上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许久许久,终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君言自己先承受不住这种氛围。 缓过神来的君言只觉自己刚刚的模样无比可笑,显得狼狈而又不堪, 就好似那不成熟的小孩,在一群豺狼虎豹面前宣泄自己的情绪。 但实实在在的,君言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确实好上了些许。 虽然空虚,虽然尴尬,但确实好受了不少。 显得颇为古怪的君言轻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得了台阶的朝臣自是不会刨根问底,纷纷低下了头,装作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哪怕局势在危急,哪怕小皇帝真的疯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诸位爱卿,朕意已决,此事已无需再议。现如今漠北蛮人兵临城下,诸君可有良策?” “陛下,云京自太祖时期以来便是我大余最为坚固的城池,足有五十米高的城墙足以将任何敌人拦在城外,这是天下最坚固的城池,亦是最为坚固的堡垒。 是我余人用百年的时间铸造的人造天险,足以将一切来敌都拦在城外。加之城内驻守的六万大军,可谓是牢不可破。 哪怕算上城中的百姓,城中的粮饷也足以支撑一年之久, 陛下大可以在城内发出征召令,号召云京城内的民众参与到战争中去,共同抵抗外敌。 只要将漠北的暴行一一列出,自然能激起城中百姓的斗志,民心自凝。 不说破敌于阵前,固守待援绝非难事。” “陛下,臣认为陈尚书所言甚是有理,臣虽然不知陛下为何如此妄自菲薄,但我大余又岂是异族可以肆意欺凌的? 在战事上,我云京是世间最坚固的堡垒,便是轰炮也难以攻破云京城的城墙, 在武力上,我云京内还有四万披甲精兵,加之城内百姓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兵源。 而敌人不同,深入我大余本土作战,其粮饷断绝,时间一久,大军自溃。 除此之外,我云京城内高手无数,陛下大可将他们召集起来,以应对敌人可能使用的斩首战术。 如此这般,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坚守云京,只要陛下一纸诏书,号召天下勤王,待援军到来,便可大举反击,攻破敌军,收复失土。” “陛下,臣也认可陈尚书和魏尚书的观点,我云京乃是天下第一城,精英荟萃,又岂是区区蛮夷可以轻易攻破的。 纵是那漠北可汗亲自出手,我云京城中亦有魏公和楚公可以同其抗衡,何来不敌之理? 遑论陛下还可以下召,号召道门天师,佛门罗汉进京,携两教之力共同抗敌。 如此这般,臣实在不理解,为何陛下认定我大余必输无疑。 想来必是有小人向陛下进献谗言,以诡辩的言论迷惑了陛下,才让您有了这般妄自菲薄的想法。 陛下,切不可相信奸佞之言,我泱泱大余,四方来朝,福临四海,威压八方,岂会不敌小小蛮夷? 还望陛下告知,是何人蒙骗于您,臣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也愿为您持剑斩了这奸佞之徒。”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还请陛下下令,臣虽不才,却也愿意上那城墙之上,为陛下会会那漠北蛮人!” “还请陛下下旨!” …… 一连串的话语说的龙椅上的君言整个人热血上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茫然和呆滞。 抬起的手轻轻放下,落在了龙椅的扶手之上。 愣愣的看着一个又一个朝臣站了出来,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请命,君言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在这一刻,他感觉无比的奇怪, 在他的设想之中,这满朝文武,除了他的老师,他根本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若是给了他们机会,这些贪婪腐败之徒必然争先恐后的投降漠北,卖祖求荣。 对于这群只知欺下瞒上的废物,指望他们能够抗击蛮人,收复失地,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重组后的护龙卫清楚的记录下了这些人这些年来干了多少贪赃枉法的事。 更甚者,明明在半月前,这些人还都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家眷送离了云京。 种种行径都让君言认定,自己手下的朝臣都是些只知争权夺利的蛀虫,除了拖自己人的后腿,没有一点用处。 一连串的失败让君言彻底没了信心。 在他眼中,战争真若爆发,这些人怕是会立即溃散,云京城内的大军亦是如此,毫无抵抗之力。 但眼下这让君言感到热血沸腾的一幕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好似这些人都是那忠良之辈,都有为大余献身的觉悟,自己这皇帝反倒成了拖后腿的主力。 何等的诡异,何等的茫然,一切都让君言感到困惑和不解。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这些朝臣为什么和自己所想象的不同, 但君言深知想不明白就不想,事后再问林云年便可。 本就不想放弃的君言霍然起身,眼中有精光闪过。 “诸君,我大余的未来就全部拜托诸位了!” 第207章 人心莫测 云京,东城,丞相府。 到底还是年轻,对待事情总是怀揣着一腔热血。 仅仅是听着群臣的说辞,就让本已绝望了的君言再次燃起了新的希望。 顾不得疲劳,被群臣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的君言一下朝, 就火急火燎的赶往了丞相府, 想要同自己最信任的老师交流一番。 因为操劳过度,林云年日渐衰落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朝堂之上的劳累, 虽不至终日卧于病床之上,却也难以进行高强度的工作。 向来依赖林云年的君言自是体谅自己的老师, 特许了林云年在丞相府中办公,一应小事也都转给了其他部门。 只有些许大事才让人交由林云年过目, 而在位多年的君言自是不会在大事上做出过于离谱的决定。 所以,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往往只有君言对某件事情感到极其困惑之时,才会去寻林云年解惑。 起初自是林云年来御书房见他,但随着林云年身体每况愈下, 君言担心老师的身体状况,也不再继续下诏,反倒是自己主动前往丞相府,以慰问为由询问心中的困惑。 虽不合礼仪,却让有了些许想法的群臣都看到了皇帝对丞相的信任,熄了搞事的想法。 而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显然让君言感到极其困惑,急于向自己的老师寻求答案。 …… 丞相府内,发丝愈发稀疏的林云年认真的听着君言的叙述, 虽然没有去参加刚刚的朝会,但哪怕只是听君言的诉说,老谋深算的林云年也大概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望着眼前挥斥方遒,意气风发,阐述着自己想法,幻想着美好未来的君言, 时间所剩无多的林云年只觉恍惚, 恍恍惚惚之中,他好似看到了九年前那个处理事情磕磕碰碰,什么事都喜欢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 又好似看到了四十多年前,怀揣着一腔热血一头扎入这官场之中,誓要再造乾坤的自己。 哪怕知道,眼前这孩子的所思所想还是不够成熟,看待事情还是有些许片面,作为一名皇帝还是有些不够。 林云年还是觉得颇为感慨,生出了些许孩子长大了的感慨。 垂眸之间,林云年的嘴角难免的带上了一丝笑意。 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年迈的老者没有打断小皇帝兴致勃勃的陈述,也没有打破他那美好的幻想,只是一直笑着点头。 在林云年眼中,君言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做到眼下这一步已经够了,剩下的,自己接下来便是。 “林师,你说,这朝堂上的诸公是不是也没朕想的那么糟糕。” 轻抿一口杯中的茶水,林云年笑着指了指自己,反问君言。 “陛下觉得老臣如何?” “林师自是极好。” “哪怕老臣带头贪污受贿,吃拿卡要?是朝中文臣势力党争的领头人?” 望着眼前的苍老的老人,君言似是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未改口,反倒是笑了起来。 “林师何必如此淘汰朕,林师如何朕都看在眼里,是非功过朕自是清楚,何须如此自污? 朕若是没有林师,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云京的哪个角落了, 大余若是没有林师,怕是早已分崩离析,哪还有今日的大余, 林师对大余的功绩自是无可厚非, 有什么想说的林师直说便是,你我二人之间何须如此拐弯抹角?” 看着一脸认真的君言,林云年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人心难测,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其运转的规律,唯有人心不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谁敢说自己能猜出所有人的举动, 陛下不行,臣不行,陆地神仙亦不行。 哪怕是同一个人,他也可能会产生许多种截然不同的想法。 年轻时有年轻时的想法,中年时有中年时的想法,年迈之时亦有年迈之时的想法。 没有谁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直不会变, 又或者说,人总是在变,一件事情,一场经历,一个恍惚,都有可能改变人的心思, 往日里的忠良之臣可以成为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也可能在敌人到来之时害怕逃跑乃至于投敌, 往日里的奸臣同样也可能在危机的关头扛起大旗,同敌人死战到底。 年少时意气风发,励志造福苍生的少年也可能在长大后成为欺压百姓,横征暴虐的贪官。 滥用职权,贪得无厌的官僚也可能在国难当头的时刻挺身而出。 …… 人心是这个世界最为奇怪的东西, 谁也说不清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许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但这种种都可能促成一个人的行动,让事情走向不同的结果。 所思也未必代表所行, 老臣已是时日无多,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陛下, 哪怕是臣也曾数次在脑中闪过谋逆的想法, 但想法只是想法,只在脑中闪过,大多只存在于人心之中。 随时都会因为各种可能而变化, 看一个人,与其去猜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如去看他做了些什么。 好比那假仁假义之辈,收买人心之徒,倘若能够假仁假义一辈子,那他也无疑是真正的仁义之辈。 好比那暴虐之徒,无论他的出发点如何,倘若他终身都在行那暴虐之事,哪怕他心向光明,他也带给了他人太多的痛苦,那他就是真正的暴徒。 陛下,今日的朝会同样如此, 与其去猜测这些朝臣到底是否真的忠心,不若去看他们到底会去怎么做……” 在林云年说出自己也曾闪过谋逆的想法的那一刻,君言的脑袋就低了下去, 但稍作思索,他也明白了林云年如此说的意思。 年少的小皇帝握紧了拳头,认真的看向了面前的老师。 “还请老师教我。” “咳咳咳!!!”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在屋中响起, 座椅之上,林云年那本就佝偻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全身一颤一颤。 本就枯黄的脸色也随着剧烈的咳嗽变得惨白,看的君言一时之间慌了神,忙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老师。 终是门外的侍女听见了声音,熟练的推开了屋门,轻抚老人的身体。 许久许久,林云年渐渐缓了过来, 另一名侍女也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动作轻柔的给老人喂下。 见此情景,君言只觉心里难受,很不是滋味。 深知自己在这就是对老师最大的打扰的君言本想离去, 但在他转身的一瞬,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陛下,还请等老臣说完再走。” 转过头,看着在侍女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的老人,君言只觉心头愈发难受,声音也变得晦涩起来。 “林师……你……” 第208章 问策与天命 “陛下,忘了臣是怎么教你的了吗?国难当头,当以国事为重,老臣的身体老臣自己清楚,陛下无需过多忧虑……” 抿了抿嘴唇,君言眼中的神色变得愈发复杂,只觉一股难言的酸涩在心头涌现。 本就握紧的拳头不自觉的青筋暴起,又在反应过来后迅速舒缓了下来,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和些许。 “林师说过,为皇者当喜怒不形于色,自己不该让他失望才是。” “倘若单纯从利益来说,朝中的大臣应是并未欺骗陛下您, 云京陷落带给这些朝臣的损失是巨大的, 他们的家产家业多在云京,哪怕早有转移也难免损失惨重。 除此之外,比起肃王继位,陛下您继续维持现有的统治才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毕竟人是贪婪的,这些手握实权的人,谁也不想失去手中的权力, 这是他们维持自己势力的核心, 家族的后辈只能代表未来,现在的权力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而他们的权力则是来源于陛下您, 无论他们是否忠诚,只要他们还想要拥有现有的权力, 就必然会拼尽全力去对抗漠北,保住云京。 这是人性,亦是陛下可以利用的东西。 但陛下却不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诚然大家利益一致,但不排除漠北会行那收买人心之举,许下重利, 如此这般,必然会有那贪生怕死之徒会在暗中同漠北勾结, 届时城门一开,则万事皆休。 是以,陛下还需牢记, 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牢牢的将城门的守军握在手中, 绝不可留下漏洞,让那些叛逆之徒行那反叛之举。 这是决定此战的关键,陛下切记亲力亲为,绝不可相信任何一人。 若能做到这些,如其他朝臣所言,凭借云京城之坚,反败为胜也未尝没有可能。” “朕知晓了,待朕回宫便将守城的几位将军召回,好生商量,林师你身体状况不佳,还是早些休息吧。” “陛下……” “林师可还有什么要嘱咐朕的?”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跟陛下叮嘱一番, 还请陛下这些日子里让楚指挥使陪在你身边,莫要让歹人钻了空子。 可以的话请佛门的三玄大师来京,或许会有些作用。” “朕记住了,时间也不早了,朕先回宫了, 林师有什么需要的话只管让人来宫里知会一声, 只要朕能办到,朕一定会让人帮林师你达成。 林师,朕先回宫了。” “恭送陛下。” 望着君言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待人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刚刚还站着的林云年猛地弯下了腰,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屋中响起。 一旁的小侍女忙按照太医教的方式为林云年轻轻揉捏, 但这一次咳嗽声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停下。 许久许久, 声音终是停了下来。 望着手中满是血迹的手帕,小侍女云璃长长叹了口气, 在关心的同时声音也带上了些许不满。 “相爷,太医反复强调了很多次,您现在不能激动,也不能像这样连续不停地说话,您也答应我了,您看,现在这……” 说着说着,小侍女就想抬起手中的手帕。 但在她的目光扫过林云年那难受的模样后,想要说的话又缩了回去,最后化作一句嘀咕。 “若是让小姐知道了,璃儿我又得挨骂了。” 脸色苍白的林云年也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 “相爷,您别动了,也别乱想了,璃儿我这就扶您回去休息。” 等候许久,林云年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在云璃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回到了房中。 不一会儿,数名太医焦急的赶至相府之中,在观察了下林云年的情况后,对着小侍女云璃就是一顿怒斥。 云璃也不反驳,任由太医怒斥,一边挨骂还一边记下了太医所说的需要注意的事项。 同一时间,在云璃挨骂的同时, 林云年望着头顶的房梁,心中满是苦涩。 因为太医和云璃的刻意回避,林云年并不知道屋外发生的事,不知道自己当初收留的小侍女默默的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但他知道,刚刚自己同君言所说的固然是事实,但更多的却只是为了安慰君言,让君言有足够的勇气去尝试。 想起这几年来各地发生的事,想起自己对所谓的天命的了解,想起自己收集的资料。 林云年的心头愈发苦涩不安。 “这天命真的会让事情变得如此顺利吗?” 对此,林云年没有答案,但那种惶恐与不安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作为人,林云年不知道天命会如何运作,也不知道在这守城的过程中,天命会不会以自己的方式干涉。 看似存在的胜算,全都是在不考虑天命干涉的情况下。 倘若算上这无法预测的天命,胜算还能有几成,谁也不知道。 但这些问题,显然不适合去和本就焦虑的君言说, 焦虑的君言此刻需要的是信心而非打击, 有些事情自己知晓便好。 是以,在最后,林云年才会让君言想办法请佛门的三玄来京。 事实上,哪怕君言不按他说的去做,他也早已让人给佛门的三玄和道门的张道玄送信, 为的就是应对那可能存在的意外。 只是,不知为何,林云年却迟迟没能等到回信, 而这也让林云年心中的不安变得愈发浓厚。 但这些担忧他都不曾同君言提起,转而自己想起了办法,尽可能的做出应对。 但想到对手可能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命,林云年心中的忧虑就越发加深,化作那无奈的叹息。 第209章 局势好转 承平九年,四月。 战争的硝烟在古老的都城上空弥漫, 作为大余北方的明珠,繁华了数百年的云京街头竟变得人可罗雀。 清清冷冷的街头只余铠甲碰撞的声音在街头回荡。 每逢王朝末年,乱世风云,总会涌现出各种各样的人物, 时代造英雄,英雄造时势。 无数英雄豪杰此起彼伏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在这时代洪流之中趁势而起,搅动惊涛骇浪。 或是大余南部不断涌现的各路义军首领,或是武林中新兴的天才子弟, 亦或是在这乱世之中投靠朝廷,破敌无数,一路升官的小将, 又或者说,漠北那不断诞生的强者,未尝不是这时代洪流中的一部分, 更有那城门之上,一个又一个站出来的英雄豪杰, 大家彼此或是针锋相对,或是互帮互助,或是投靠于某一方势力, 在这乱世之中崭露头角,影响着天下的局势。 在这大余生死存亡的关头,君言第一次认识到, 原来这云京城中竟有如此之多的才能出众之人, 一个个高人层出不穷,或是稳定城中秩序,或是提起手中长剑上阵杀敌, 就连那些平日里被他瞧不起的贪官污吏,也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一时之间,让本想将这些人全砍了的君言倍感惊叹, 这大余,倒也不似他想的那么糟。 别的不说,一名半年多前投靠而来的白衣先生就给了君言极大的震撼, 起初看到了太祖的令牌,君言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尊重太祖的意见,随便让人选了个官。 但在这危难关头,这位名为孔相的先生却挺身而出, 无论是指挥军队还是管理内政,无一不精, 后来更是主动接过了戍守北城门的任务, 用兵打仗极具见解,对士气的把握亦有其独到之处, 指挥北城的军队,数次击退了漠北的大军, 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极大的战果, 让君言倍感欣慰,数次感慨,大余能人辈出,恨不能早点相遇。 纵观全局,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单是大规模攻城就进行了数十次, 但出乎君言意料的是,连续败了足足一年的大余军队竟牢牢的将漠北的大军全部挡在了城外。 正如那些朝臣所言,大余花费数百年的时间修筑的坚墙牢牢的将漠北的大军挡在了城外。 城中的禁军本就是大余的精锐部队,加之全云京之力的供给,全军着甲,粮饷充足,战力大增。 此外,城中相继涌现出的高手加之朝廷自己培养的力量,更是断绝了漠北所有的斩首战术。 鸣鹤楼,观星台,重组后的护龙卫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牢牢的将漠北的高手挡在了城外。 更因为亲自参与过围剿天机楼的战争, 漠北可汗忌惮大余境内人杰地灵,强者无数, 根本不敢靠近云京城的范围, 生怕哪天夜里,走在路上,突然蹦出几个熟悉的身影,上来就要讨伐他。 接着就是那咆哮的水龙或是那遮天的佛掌。 对自己实力很有数的漠北可汗果断选择了坐镇后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好丢人的,总好过因为一时冲动,丢了性命,害死全部的族人。 以至于漠北的军队之中只有一个在国运和天狼神加持下突破的祭司,有陆地神仙层级的力量。 也就是因为天道誓言的存在,难以动手,不然漠北的大军怕是早就被城中的两位陆地神仙给击溃了。 但即便如此,在一个多月的攻城守城之战中, 凭借城墙之坚,武器之利,大余一方也只付出了八千余人的伤亡, 而漠北一方则是死伤惨重, 哪怕不算辅兵和炮灰,漠北的军队损失也超过了两万, 若是算上炮灰和辅兵,死伤更是高达近二十万。 从一开始的人心惶惶,到现在渐渐有些许百姓走上了街头, 整个云京内的氛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朝堂之上更是出现了叫嚣打出去,让那群漠北蛮人知道厉害的声音。 在振奋之余,君言并未被眼前的优势冲昏头脑, 仍采取了林云年提出的种种意见,牢牢的将守城的部队控制在手中,日夜巡逻,杜绝一切隐患。 正如林云年所言,人心难测, 在这危难关头,诚然有无数英豪相继出现,力挽狂澜于倾颓之中, 却也不乏那奸佞小人,背主求荣, 被漠北收买,想要趁着夜色打开城门。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有数千人因为这些被君言下令斩首。 乱世当用重典,在这危难关头更是如此, 君言虽然不是暴君却也明白这些道理,在抓了数人之后,果断启用重典,行那诛九族之事,以应对这些层出不穷的叛乱之人。 一连串的措施也都起到了作用,维持住了云京城内的稳定,让战局得以稳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相较之下,漠北的军营之内则是气氛惨淡。 尤其是那些被当做炮灰的奴隶,无休止的送死让他们怨声载道, 营地之内更是出现了数次营啸,引得漠北军队残忍镇压,血流成河。 一时之间,大有局势逆转的征兆。 看见了希望的小皇帝君言更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云京陷落,自是由肃王登基, 但若是云京守住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谁又不喜欢呢? 哪怕再累,再辛苦,也抵不住权力的诱惑。 十九岁的君言自是不愿意这么早早的将皇位让出,能活着享受,谁又会不喜欢呢? 什么苦难,什么谦让,谁爱喜欢喜欢去,反正他君言不喜欢。 若非情况确实危急,大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君言连那道诏书都不会下, 而现在情况有所好转,那诏书自是做不得数。 而大好的局势让君言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连下六道诏书,要求玄甲军加快速度,进京勤王。 与此同时,君言还向全国各州下达了旨意,要求各地诸侯,太守组织大军北上,以解云京之难。 至于南部的红莲叛乱以及那新出现的叛乱,此刻的君言已经顾不上了。 相较于云京,那些叛乱的地区不值一提。 相较于漠北的铁骑,那些在红莲教煽动下起义的农民更是不足为惧。 除了红莲教,君言丝毫不把其他任何一路义军放在眼中。 待击溃了漠北,再行平叛,也完全来得及。 说到底都是被裹挟的农民,些许利诱计谋,便可让他们不攻自破。 第210章 良辰之夜 承平九年,四月三十。 有云京城内的先天武者出手,叫阵漠北, 于阵前斩漠北先锋于马下,士气大振。 更有那城内武馆组成的一支多达千人的庞大武者军队, 这些江湖中人身手矫健,功力高深,手持各式不同的武器, 攻入了漠北驱赶的炮灰营中,出手快狠准,每每挥动武器都能斩杀数名敌人。 一时之间,大军大杀四方,斩首无数,战场之上血肉横飞,处处都是奴隶的哀嚎之声。 面对强大的敌人,本就战力孱弱,一碰就碎的漠北炮灰毫无抵抗之力。 余人武者势不可挡的威势,引得被漠北驱赶的奴隶炮灰不顾军令,四散而逃,进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溃败。 混乱之中,逃跑的炮灰部队对漠北军队的大营形成了冲击,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动乱,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同一时间,在孔相的指挥下,万余精锐甲兵出城迎敌, 阳光之下,身着铠甲的士兵气势雄浑, 朝着混乱的敌军发起了冲锋。 在激昂的号角声中, 大余的军队以势不可挡之势, 大破敌军,斩首数万。 一时之间,云京之内,万民欢庆,人人争相报喜,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五月初五,第一支援军自祁州赶到,两万大军扎营于云京西侧山峦, 只待战机出现,便可伺机而动,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漠北大军。 相较于云京内喜庆的氛围,漠北的营帐之内则是一片惨淡。 久攻不下的云京,不断增加的伤亡,愈发难以控制的炮灰营,不断赶至的大余军队, 每一样都让漠北的数位大汗感到头皮发麻。 又因为云京周遭的人早已撤光,这一次漠北的军队无法像先前的战争那般,走到哪抢到哪, 没了随时可以取用的粮食供应,漠北的大军不得不自己承担起粮饷的补给, 而落后的军事补给体系让他们难以维持现有军队的需求, 骑兵对粮饷的消耗之巨大远远超出了几位大汗的预估, 离了草原,没法随时补给的大军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巨大困境。 一旦粮草断绝,不等余人进攻,漠北的大军内部便会自发溃散。 惨重的损失让四位大汗数次讨论是否要暂避锋芒,调转方向, 发挥他们漠北骑兵的最大优势,去劫掠大余的其他地区。 但不知为何,他们每次同大祭司提起此事,都会被严辞拒绝。 纵是晓之以理,陈述战况,也得不到回应, 每一次都是打着天狼神的名头,让他们在坚持会,胜利即将到来, 派去草原的信使,从可汗那得来的回复也同样如此。 如此敷衍的答复自是无法让四位大汗接受, 纵使他们可以理解,手下的士兵也难以接受。 草原上的居民向来信奉自然的法则,能者上,弱者下。 漠北的蛮人最是桀骜,战事顺利之时,烧杀抢掠,肆意屠戮余人,自是一切无碍, 但随着战事陷入僵局,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没能取得丝毫的战果, 其营地内部的风向就有了新的变化, 虽然不敢直接造反,却也对几位统领全军的大汗怨声载道。 更有胆大者在酒后公然在营地中怒骂,最终落了个被砍下脑袋的下场。 …… 一时之间,攻守势异。 云京之内,民心振奋,街头的人也再次变得多了起来。 许久不曾开业的茶馆再次热闹了起来,对外界情况有所了解的汉子们争相讨论着局势的变化,展望着未来。 哪怕并未上阵杀敌,面对接二连三的胜利,男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忍不住的感到与有荣焉。 朝堂之上,打回去,报仇血恨,北伐漠北,收复失地之类的言论变得愈发喧嚣。 而一次次胜利所带来的还不仅仅是这些, 一场场战斗让这些士兵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接二连三的胜利更是让他们有了必胜的信念,成为了一支真正的可战之兵。 战事上的顺利让年轻气盛的小皇帝君言变得信心十足,行事也变得愈发张扬。 “陛下,一时的胜利代表不了战争的胜利,切不可因此轻敌啊。” “林师,无需过多忧虑,朕心里有数,朝中最近也多了不少可用之才,林师只管放心, 此番战事,我大余必胜,朕必要让那漠北蛮夷血债血偿。” “陛下,你……咳咳咳!!!” “林师,你的身体……” “咳咳咳……” “朕就不打扰林师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一连串的对话在丞相府内进行, 流水环抱的凉亭之中,头上已经不剩几根头发的林云年颤抖的抬起了手, 似是想要挽留,但不知为何,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 最终,佝偻的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目送着君言的身影渐行渐远。 夕阳下,只留老人那长长的叹息。 意气风发的君言到底不似先前那般小心谨慎, 哪怕林云年数次叮嘱他要戒骄戒躁,不可轻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君言也不曾放在心上。 反倒是嘱咐起了自己的老师,让他好好静养,无需忧虑这朝中之事。 甚至于说,君言内心深处更是升起了老师已经老了,看不清这战场之上的事情的想法。 相较于总是小心谨慎,顾虑这顾虑那的林云年, 现在的君言更喜欢和那个带给了他无数胜利的孔相交流, 到底是个少年,正是那意气风发的年纪, 哪怕平日里再怎么压抑自己,也还是更喜欢张扬肆意的风格, 喜欢看到那接二连三的胜利,喜欢听到朝臣的吹捧,看到百姓的恭维, 而非听着林云年这般暮年老人那不停歇的劝诫。 对于这一切,林云年自是看在了眼里, 但现在的战况确实是大余一方更占优势, 哪怕心里不安,林云年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去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 且病情愈发加重的他已是无力再劝, 加之先后几次派去天师府和小灵山的下属迟迟未归, 林云年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最终也只能任由局势发展。 …… 承平九年,五月二十六,夜。 接二连三的胜利,不断后撤的漠北大军让压抑了许久的云京城居民变得愈发振奋, 整座城市再次变得歌舞升平,好似恢复了曾经的那般模样。 皇宫,君言站在御花园之中,一手揽着自己的皇后,一边欣赏着头顶的星空。 良辰美景,美酒佳人,大权在握,正是人生巅峰。 正当林娉汐面带羞怯的将杯中的酒水喂入君言口中之时, 天地之间,有刺耳的嗡鸣声响起。 怀中的佳人猛地歪倒在了君言的身上, 地面蜿蜒起伏,荡起阵阵涟漪。 下一瞬,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第211章 黯淡之夜 旖旎而又浪漫的星空之下,大地发出阵阵轰鸣, 天地之间,有无形的气浪拂过, 平整的大地在这一刻剧烈的晃动起来,蜿蜒起伏,波涛汹涌, 好似有无穷的力量自那地壳深处迸发,引得地面化作了泥潭,抖动不息, 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君言已经被怀中跌倒的皇后压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就是耳畔那回荡不息的颤鸣, 本能的将怀中的佳人护在身下, 大脑一片空白的君言愣愣的看着天地间的变化, 大地崩裂的声音盖过了世间的一切, 大音希声,轰鸣的声响超过了人耳能够捕捉的极限,只留下那阵阵颤鸣。 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君言愣愣的看着一块块巨石自假山之上滚落,将沿途的一切压的粉碎, 宁静的花园在瞬息变得一片狼藉, 滚落的巨石将鲜花压碎,将树木折断, 花园内的小亭在起伏的波纹之中不断晃动,摇摇欲坠, 伴随着阵阵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君言平日里最喜欢的小亭轰然倒地, 远处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发出了声声颤鸣, 在大地的起伏之下,房梁和支柱不断抖动,发出嗡嗡的颤鸣, 下一瞬,金色的建筑轰然倒地,掀起无边尘土。 恐怖的天灾之下,代表着人类文明的杰作轰然坍塌。 恍惚之中的君言没有注意到的是, 一块砸落的巨石直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滚来。 危难关头,一只苍老的手挡在了君言面前, 阴寒的能量以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只一瞬就将巨石包裹,淹没在了无穷无尽的能量之中。 阴冷的气息渗入君言体内,刺骨的寒意让他从一连串的变故中惊醒, 目光猛地看向了面前的老者, “魏公……这是……” 未等魏忠离回答, 一直被君言护在身下的林娉汐猛地发出了阵阵哀嚎, 听见这痛苦的哀嚎,君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皇后小腹处那渗出的鲜血,慌忙叫喊起来。 “太医!太医!太医!” 焦急的呐喊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整个皇城都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除了赶来护卫君言安全的侍卫,太监,其他所有人都在四散而逃, 望着脸上表情愈来愈痛苦的皇后,君言猛地抓住了一名太监的衣领,失声怒吼, “都聋了吗?快去把太医给朕带来!” 话还没说完,前不久才停止摇晃的地面又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在大地深处肆虐, 下一瞬,能量冲破了大地的束缚,冲击在了这古老的城市之中, 来自天地自然的力量在一瞬将大地撕裂, 响彻天地的轰鸣在整个云京上空回荡,给所有人的心头都带来了无止尽的惶恐与恐惧。 伴随着这声巨响,一道巨大的裂缝以惊人的速度在大地之上蔓延, 恍若那蜿蜒盘旋的长蛇,在大地之上翻滚嘶吼。 未等君言反应过来, 冲天的阴气在他身侧迸发, 一道道阴气以魏忠离为中心,在空中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御花园中的众人包裹其中,升上了高空。 …… 同一时间,云京东城,丞相府。 从数个时辰前就一直惶惶不安的林云年在地面晃动的一瞬就跌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顺着老人磕破的臂膀缓缓流下, 苍老的身躯费力的爬起, 顾不上身体传来的阵阵疼痛, 佝偻的老人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瘦成皮包骨头的嘴张开又合上,一连数次,似是想要怒骂, 但未等话语骂出口,千疮百孔的身体先一步背叛了这位大余的丞相, 一口鲜血猛地自口中吐出, 许久许久,油尽灯枯的老人总算缓了过来, 抬起的双目望着头顶那绚丽的天穹,瞳孔之中满是血丝, 狰狞的眼神之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但隐隐也可以看见那浑浊的双目之中深藏的那抹绝望与凄凉, 无力的手垂落在地,显得凄凉而又惨淡。 许久许久,焦急且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醒了绝望之中的林云年。 “相爷!相爷!相爷!” 入眼,往日里总是嬉皮笑脸,温温和和的小侍女云璃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 脸上满是泪痕,晶莹的泪珠顺着云璃那秀丽的脸庞滑落,打湿了林云年的衣服。 “相爷……你别怕……璃儿……云璃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 在恍恍惚惚之中,林云年感觉自己好似被人抱了起来, 身旁的一切都在倒退,心口处时时刻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喉腔之中竟是那带着腥味的气息。 但疼到极处,林云年反倒清醒了过来, 苍老的手抓住了云璃的衣袖, “去皇宫。” 奔跑的脚步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满脸泪痕的云璃抿了抿嘴唇,低着脑袋,也不说话,就这么愣愣的立在原处。 耳畔尽是那人群的哀嚎,眼前是林云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一直显得乖巧懂事的小侍女眼中带上了些许道不明的意味,声音断断续续。 “相爷你总是这样……明明没有多少时间了……明明跟您没有关系……眼中只有那家国大事……总是说着什么没人在乎您之类的话……明明我和小姐都很关心很关心您才是……” 望着这样的云璃,林云年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正当林云年准备另找其他人的时候,一直在哭的云璃话音猛地一顿,脸上带上了些许释然。 “璃儿我一直都知道,相爷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是真正能影响天下大势的人, 璃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不懂这些足以影响天下苍生的大事, 但璃儿我知道,只要是相爷您决定的事一定不会错,相爷一直都是璃儿眼中最厉害最厉害的人。 况且,璃儿我的命是相爷您给的,自然也该还您才是, 既然您想的话,璃儿我带您去皇宫!” 下一瞬,柔和的灵力透体而出,环绕在云璃的身侧。 真气外放,赫然是先天武者的表现。 “相爷,千万别闭眼啊!” 第212章 残阳如血 云京,皇城。 在天地轰鸣,地龙翻滚的那一刹那, 一直闭目盘膝于一处宫殿之内的楚修文猛地睁开了眼睛, 双目瞪圆,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下一瞬,刺耳的轰鸣传入他的耳畔, 不同于那些普通人,身为陆地神仙的楚修文能够清楚的看清外界发生的一切, 但也正是因为对全貌了解的更加透彻, 那无法抵抗的力量才让他感到这最为深刻的绝望, 这位凭借大余国运晋升的陆地神仙苦笑了一声, 也不反抗,就这么坐在静室之中,目光平静的看着屋外发生的一切,任由一切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金銮殿上空, 一头金色的巨龙呼啸而起,盘旋在苍穹之上, 朝着那无垠的夜空不断怒吼。 但在这浩瀚的天地面前,这小小的金龙显得是那般的无力,那般的弱小。 而大地之上,那绵延数十公里的裂缝仍在不断扩大, 云京城内,一座座房屋轰然坍塌, 坠落的砖石轻易的夺走了城内居民的性命, 天地之间回荡着百姓的哀鸣, 回荡着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失去亲人的人们的哭泣。 云京南城, 这座凝聚了余人数百年智慧与鲜血的杰作, 守护了余人三百余年不受外族侵略的坚实堡垒, 象征着余人荣耀的高耸城墙, 在这天灾面前却似那糊出来的砂纸一般,脆弱不堪,一碰就破。 高达五十米的城墙在裂缝蔓延的那一刹那轰然断裂, 足以将漠北的蛮人全部抵挡在外的城墙在自然的灾难面前被瞬间撕毁, 人类文明的杰作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而随着裂缝的不断扩大,不断绵延, 以裂缝为中心,无数房屋随着那被撕裂的地面坠入那漆黑的深渊之中, 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城中不断响起, 无数来不及逃跑的百姓就这么坠入那地心的深处, 更有那丢了孩子的母亲逆向奔跑,想要寻回自己的孩子。 混乱,哀嚎,怒吼,绝望…… 种种情绪在云京上空蔓延, 而随着死亡人数的不断激增, 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出现在了天空中的金色巨龙身上, 静室之内,楚修文瘫倒在地,嘴角溢血,身上的气息不断滑落。 下一瞬,已是满身裂痕的金龙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哀鸣, 身躯剧烈抖动,最终化作了一团金雨,轰然破碎, 消失在了云京城上空。 同一时间,一口鲜血被楚修文猛地吐出,满头的黑发迅速变白, 身上的皮肤也在转瞬之间变得干枯衰败, 身上的气息急速下滑, 最终稳定在了初入先天的层次。 …… 青州,落日酒馆。 在金龙破碎的那一刹那,正坐在江边钓鱼的君临猛地扭头看向了云京的方向, 双目之中有冰蓝色的能量激荡,似是想看清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君临弄清楚,一阵轻微的晃动从地面传出, 感知放开,沟通澜江,感受着从北面传来的地脉波动,渐渐理清了发生的一切。 君临愣神了许久,连手中的鱼竿都不知在何时落入了江中。 许久许久,低沉的声音在澜江江畔响起。 “天命?这叫什么东西?真是……” …… 极北之地,极夜峡湾。 仍在镇压域外邪神的天玄道人突然睁开了双眼,冷哼了一声,目光遥望南方, 没一会儿,银白的双目再次闭上,玄妙的气息在他周身回荡。 …… 黎明时分,天际的朝阳缓缓升起,将大地之上的一切照亮。 从高空俯瞰,一条巨大的裂缝自云京的南端出现,横贯整座云京城,一直蔓延到云京城的北端才戛然而止。 一片废墟之中,君言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充血的双目之中满是颓然。 天尚未亮的时候,他就已经让魏忠离带自己穿过了整座云京城,看清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望着满身灰尘的手下,君言抬起的手又一次次放下, 望着眼前的一幕,年轻的皇帝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又该下达什么命令。 短短一夜的时间,满城悲切,满目疮痍, 偌大的云京城在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倘若这就是天命,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君言没有答案,在这一刻,他只想找一个角落,独自一人抱紧双膝,蜷缩起来,如小兽一般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但很显然,作为大余的君王他不能如此。 耳畔,一道道糟糕至极的消息相继传来, 明明昨日还在欢庆胜利,现在却成了这般。 极度的反差让君言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将希望寄托在了一切都只是梦境之上。 但身上的疼痛和耳畔的声音无疑证明了这只是他的奢望。 “报……陛下,南城……南城没了……” “报……陛下,北城……北城输了……” “报……东城,东城的城门丢了……” “报……护龙卫来报,楚公他……楚公……” “报……漠北的大军从南城的方向攻进来了……” “报……南城的守军逃了……” “报……皇后大人……皇后大人她……”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君言猛地窜起,双手拎着传话的侍卫的衣袖, 充血的双目狰狞无比,话语之中却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汐儿她怎么了?她一定没事的,对吧?你快告诉朕啊!皇后她一定没事,对吧!” 望着浑身颤抖,始终低着头的侍卫,君言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了听不清的喃喃自语。 在这一刻,君言好似那行尸走肉一般,在一片废墟之中游荡, 身旁的太监和侍卫有心想劝却无人敢于上前, 只能任由他茫然的走动, 最终瘫坐在了一处空地之上。 望着这一幕,一直护在君言身旁的魏忠离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君言一点一点走向绝望。 许久许久,天空的烈日一点点西斜, 残阳如血,将天空染作一片血红。 远方尘土飞扬,阵阵铠甲的碰撞声自远处传来, 在一众侍卫警惕的目光中, 新任上将军孔相带着一支军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陛下!云京已经守不住了,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城内的布防,有军队和魏公在,我们还可以突围出去, 重整旗鼓,依托澜江之险,同这些蛮人划江而治,再行图谋收复江山之事! 陛下,还请您务必振作起来!我们还没输,还有机会!” 瘫坐在地上的君言却是头也不抬,好似没有听见孔相的话一般,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望着这一幕,本就着急的孔相变得愈发焦急,声音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怒意。 “陛下!振作起来啊! 昨夜的事只是巧合! 只要您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怎可如此轻言放弃? 魏公!您也帮忙劝劝陛下啊!” 这一次,坐在地上的君言微微侧目,扫了眼面前的孔相,最终却是发出了阵阵嬉笑, 笑声越来越大,显得凄凉而又癫狂。 许久许久,在孔相愈发焦急的目光中,笑声停了下来, 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声音好似在极力压抑,却怎么也压不住其中的愤怒与颓然。 “没输?巧合?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四周, 看看这片废墟, 这是朕的云京,这是大余的都城! 你告诉朕这是巧合? 朕的大余已经完了!彻底完了! 这贼老天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难道我大余的亿万苍生在它眼中就只是群蝼蚁吗? 怎敢如此?” 第213章 迎着朝阳走向未来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您怎可如此怯懦?您现在这副模样对得起大余的列祖列宗吗? 我煌煌大余,人杰无数,岂可因一次天灾就自甘堕落,放弃抵抗? 您身后还站着大余的亿万万百姓,倘若连您都放弃了,他们又该如何? 丢了京城,我们也还有南方的广袤大地,相较于北部的平原, 我朝南部的山峦河流更适合我们同漠北交战, 我们完全可以依托澜江,依托南部群山同漠北继续作战, 只要陛下您还在,朝堂诸公还在,军队还在,民心还在,我们就还没有输。 漠北贫瘠,多为那蛮夷之地,人口不过千万, 我大余四方大地,地大物博,更是有着六万万百姓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 更有无数人杰分布在大余各地, 无论是军队还是资源,我们都远胜那群蛮夷之辈。 纵是金龙破灭,您也可以一纸诏书,召回蓬莱众人, 魏公,云渺真人,三玄圣僧,道玄天师。 在高端战力上我们也绝不输于漠北蛮夷。 只要陛下您振臂一呼,必能得万民响应, 群雄并起,驱逐蛮夷,收复江山……” 听着孔相的慷慨陈词,君言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振奋, 甚至于说,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位这一段时间深得自己信任的臣子无比的聒噪。 明明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明明这贼老天已经用事实证明了所谓的天意, 这吵死了的家伙竟然还不放弃, 挣扎有用吗? 在这煌煌天命面前,他们这些普通的人又算些什么? 真烦! 恍惚之中的君言只觉自己的臣子愚蠢而又可笑, 都到了这一步还在自欺欺人。 但这样的念头只维持了一瞬, 茫然中的君言竟是发现自己连苦笑都做不到。 是啊,自欺欺人。 除了这些,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总好过如自己这般颓然。 …… “够了!都别说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在场的众人纷纷一愣,目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视线的尽头,一道佝偻的身影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缓步朝着这里走来, 身形佝偻,显得矮小而又苍老, 却让年轻的皇帝冷静了些许,抬起了低垂的脑袋,让他那茫然的情绪稍稍缓上了些许。 “林师……” 在望见林云年的那一刹那,一直浑浑噩噩的君言只觉眼睛一酸,数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泪水忍不住的滑落,声音也变成了哭腔。 他想要扑到自己老师的怀里,却突兀的发现自己腿软的已经站不起来了。 费力的穿过一片废墟,喘着粗气的林云年总算走到了君言面前,将人揽入了怀中。 肩膀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瘦弱,近乎那皮包骨头,却让君言感到了十足的温暖。 没有去管其他人,林云年只是动作温和的拍了拍君言的后背,苍老的面庞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陛下,老臣来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已经够了,非常够了, 您所做的一切,老臣都看见了, 没有谁能比您做的更好,已经完全够了。” “林师……朕不甘心!朕真的不甘心!这天命怎敢如此轻薄于我大余的天下苍生…… 明明朕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明明朕从来不曾骄奢淫逸,也从来不曾横征暴施…… 明明朕承担了所有的骂名…… 明明朕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去改变这一切…… 明明已经快要成功了…… 这天命…… 它凭什么……” 望着哭的恍若小孩一般的君言,林云年没有去劝慰什么,只是用那苍老的手轻轻帮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待君言舒缓过来,才温声问道。 “陛下还想继续吗?” 没有抬头,擦着眼泪的君言摇了摇头。 “朕累了,真的累了。” 望着摇头的君言,林云年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了魏忠离,两人的目光交汇的瞬间,魏忠离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魏忠离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君言,以此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对此,林云年也不多说,转而温和的揉了揉君言的脑袋。 “哪怕是陛下你,也有选择休息的资格,但您毕竟是我大余的君主,如果您想休息的话,最少要将最后的安排做好,您觉得对吗?” 似是明白了林云年的意思,君言从老人的怀中抽出了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目光扫过面前望着自己的几人,在思索许久后,做起了最后的安排。 “魏公,朕知道,你当年和父皇有过约定,时间估计也快到了, 你若是想离开,朕不会拦你, 但朕还是希望你能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帮朕最后一次。 带着这些人,带着这些可能为天下带来改变的人去澜宁。 朕已经输了,但君氏还没有输,天下也还没有输, 朕希望魏公你能去见证肃王登基,由他接替朕的位置。 同时,朕要下最后两道圣旨, 改国号为南余,新朝定都澜宁,天下诸侯当以澜宁为尊,共护新朝。” 一直无声凝视着君言的魏忠离缓缓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魏忠离在君言身上恍惚看到了他曾经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的影子。 正如在君鼎安生命的最后,魏忠离选择了尊重他的选择, 这一次,这位四朝老臣同样选择了尊重君言的选择。 但或许是出于怜悯,又或许是因为在君言的身上看见了君鼎安的影子,魏忠离还是多说了一句。 “如果陛下您想走的话,老臣有能力带您走,城外的那些蛮人拦不住。” 颇为洒脱的摇了摇头,君言很果断的拒绝了魏忠离的话,转而看向了面前的臣子。 “孔相听令!” “臣在!” “册封孔相为新朝兵马大元帅,江州侯,总领抗敌之事。 朕赐你免死金牌一块, 你务必谨记,当终生将收复失地放在首位。 有朝一日,朕希望你能再次替朕看看云京,看看这朕长大的地方,看看这独属于云京城的盛世烟火。” 跪在地上的孔相沉默了许久许久, 再次抬起头时,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满是泪水。 “臣……臣孔相,孔文生领旨……臣以历代先祖之名起誓……有生之年,必将马踏漠北,收复我大余的万里山河!苍生共鉴!如有违之,必将堕入那无边幽冥……” “好好好!!!朕会在那幽冥地府之中等着你将那漠北可汗的脑袋摘下了!!!” “臣领旨!” …… 夜幕缓缓降临,浓云不知何时遮蔽了苍穹。 漆黑的夜幕之中无星无月,漆黑如墨,好似要将一切都吞噬。 夜幕下方,化作废墟的云京城内星火点点, 无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城市。 破碎的街道上,零星的抵抗一直在进行, 突然的灾难击垮了无数人的信念,让无数人陷入了绝望之中, 但这天下从来都不乏那些逆向前行的负重者, 蛮人的暴行,屠戮激发了人性之中最为璀璨的一面。 在一片废墟之中,仍有无数人站了出来, 或是拿起刀枪棍棒,或是就地捡起碎裂的砖石, 用鲜血与生命扞卫着身后的一切, 绝望之下,璀璨的一幕幕争相上演。 世界好似永远都是那黑白两极, 有多少黑暗,就有多少光明。 漠北的肆虐下有那抛妻弃子的懦夫,亦有那些挺身而出的英雄。 更有那随着大流而去的普罗大众。 凡此种种,皆是人性。 皇城的废墟之中, 君言穿着一身黄袍,昂首挺胸,腰板挺直,神态肃穆。 面前,群臣跪倒在地,对着自己的君王行那最后的臣子之礼。 一旁的一块青石上,林云年抬着头,喘着粗气,目光却始终不曾从此刻的君言身上离开。 在这一刻,林云年在君言身上看到了每一个千古名君的影子,看到了独属于君王的气魄。 这是为君者最后的荣耀,亦是朝臣对君主最高的认可。 “君王死社稷”,这是林云年希望君言做到的事,但哪怕是他也不知道君言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纵观这片土地的历史,也没有几位君王面对过如君言这般的困境, 而在林云年眼中,君言真的已经做的很好了, 倘若换个时代,他必然能成为一代千古明君, 但在这飘摇动荡的世界,一切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 林云年并不懂天命运行的规则,也不懂是否真的是因为张承安的计划最终改变了天命, 又或者说,在原本的天命之中,大余也会走向灭亡。 但他知道,当无法安天命之时,尽人事便是他们这些普通的人所能做的一切。 而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君言,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君主与朝臣从来都是相互选择, 倘若君言是那昏庸无能之辈,林云年也不会将毕生的心血献给自己的君王。 但显然,君言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林云年的忠诚, 林云年同样赢得了君言的信任与尊重。 一君一臣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了最大的努力, 输了,也就输了。 有遗憾,有悲哀,但并没有什么后悔。 努力过了,拼搏过了,同天命抗争过了,已经完全够了。 …… 星星点点的火光下,一君一臣坐在一起, 目送着云京最后的底蕴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许久许久,直到火光彻底消失不见, 君言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老师。 “林师,汐儿她……朕没能保护好她……” 望着满脸歉意的君言,林云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反倒是一直守在一旁的云璃愤愤的嘀咕了几声,但小侍女终是明白这一切并不能怪君言,同样没有去责怪什么。 “云璃,你也走吧。” “相爷!” 没有去管云璃眼中的落寞,林云年默默的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低着头的云璃。 “拿着这封信去天师府,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张天师会愿意收你为徒的。” “相爷,我……” “听话,这是命令,待你学成归来,去永州,林家的后人就拜托你了。” 浑身颤抖的云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的书信,她只知道等自己反应过来时,手中的书信已然被泪水打湿。 而眼前那熟悉的身影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了下来, 就好似所有沉重的担子都被抛下, 整个人终于迎来了能够放松的机会。 云璃是知道的,自己的相爷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一天轻松的时候, 每一天,这位苍老的老人都在殚精竭虑的操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那份难言的疲劳一直以来都让云璃无比的心疼。 但在这一刻,云璃恍然发现, 面前的老人竟显得无比的轻松, 恍惚之中,云璃猛地意识到, 相爷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而云京已经走到了眼下这一步, 自己就是相爷最后的负担。 意识到了这一切的云璃攥紧了书信, 默默地朝着林云年行了最后一礼, 转身离去的过程中更是一步三回头。 但无论再怎么回头,云璃看到的都是林云年那温和的笑容,和那从未见过的轻松。 许久,云璃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这夜幕之下。 皇城的废墟之中,师徒二人彼此依偎,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火光。 “陛下,夜深了,有些冷,生个火吧。” “好” “林师,暖和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陛下。” “林师,说来奇怪,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朕现在竟然感觉出奇的轻松, 蓦然回首,好似自朕登基以来,就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轻松。” “陛下,老臣也是如此。” “林师,你说改国号真的会有用吗?这贼老天所编织的天命里真的有属于余人的未来吗?” “老臣不知,但老臣知道,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后人自会去解决。” “也是,已经尽力了啊……” 夜色之下,一团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烧,为火堆旁的老人与少年驱散了严寒,带来了温暖。 “林师,天快亮了。” “长夜再怎么漫长,也总有过去的时候,陛下有看过初升的朝阳吗?” “不曾” “那今日就和老臣一起看看吧。” “嗯” 天际尽头,一轮红日缓缓自地平线上空升起, 初升的朝阳驱散了浓云,将阳光洒向世界,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黑暗,将希望与温暖带向人间。 望着东方的朝阳,一直坐在林云年身旁的君言突然笑了起来。 “黑夜被朝阳驱散,真好,真美!” 微微扭头,看向一旁同样沉浸在朝阳中的林云年,君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林师,朕突然后悔了,朕似乎不想让你陪朕一起了。” 收回看向天穹的视线,望着笑着的君言,林云年同样笑了起来,目光温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莫不是觉得老臣是那小人?” 摇了摇头,君言也不再多说,目光看向了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 “林师,你说这薪火会一直延续下去吗?” “一定会的!只要人还在,文明的薪火就永远都会延续下去!” “林师!你看见了吗!那人人幸福的太平盛世,那独属于我大余的美好未来!” “陛下,老臣看见了!” …… 金色的朝阳下,两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走进了那永不熄灭的薪火之中。 熊熊燃烧的薪火驱散了黎明时分的寒冷,让温暖与希望在人间传递,生生不息。 第214章 天命之说 后史书记载,承平九年,五月二十六日。 天降灾劫,地龙翻身,帝星飘摇,云京陷落。 五月二十八日,大余末代君主余明帝君言不敌天命,以身殉国,自裁于薪火之中。 以此日为标志,也掀开了神州长达几十年的黑暗时代,山河飘摇,万灵动荡。 五月三十日,云京全线失守, 漠北可汗下令,七日不封刀, 几十万异族伙同十五万北境军队肆虐于云京之中,七日不休, 偌大的日月湖化作一片血湖,尸体浮于水面,腐臭的气味在城市上空弥漫,数年不止。 文明四百年的积攒在短短数日的时间里付之一炬。 六月初六,劫掠结束后,一场大火在废墟之中燃起, 一月不灭。 …… 五月二十八日,黎明时分。 青州,落日酒馆。 一夜未眠的君临坐在房檐之上,双目冰蓝,遥遥眺望着北方天穹。 直到最后一抹紫气消散在了天地尽头,君临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一跃而起,回到了酒馆之中。 此时此刻的君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明仇敌覆灭,正该欣喜之际,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只觉这头顶的苍穹是那般的可怕,那般的不可捉摸。 刚刚落于酒馆门前,一直坐在酒馆门口的东方明月已然将目光投向了他。 “大余真的覆灭了?” “嗯,跟你说的一样。” “真的灭了啊……竟然连时间都是对的……” 望着蹲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显得有些恍惚的东方明月,君临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明知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问题,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天玄道人他真的在十几年前就算到大余会在今日覆灭了吗?” 扫了眼有些不安的君临,东方明月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 但她并没有去骗君临,而是实话实说的谈起了天机楼曾经的计划。 “是不是十几年前,我也不知道,但我是在十几年前的时候第一次知晓这事的, 那应该是我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一个偶然我听见了师父和师公谈及此事。 而算出这一切和做出相应规划的时间可能还要更早。 你应该知道,天机楼一直在推动着世间的进程,让一切按照天命既定的方向发展。 我说不清这样到底好不好,公不公平,但最少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也没出过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大余的辉煌显然也走到了尽头, 君鼎安时期的天灾便是如此,是天命要让大余覆灭的征兆。 天命之下,大势既定,小势却可以改变。 天机楼一直以来做的就是如此, 大余注定覆灭,但其覆灭的方式却可以由我们来调控。 在我成为楼主之前,天机楼内一直有相应的计划,以自己的方式推动大余的覆灭, 选出新的弄潮儿,摧毁旧的秩序,铸造新的王朝, 这是天机楼一直以来惯用的手法,几千年来一直如此, 算出天命,在以自己的方式推动天命的进程,让一切都处在控制之中。 只是那时的我还太小,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 现在想来,我们之间的相遇同样是在师公的算计之中, 在成为楼主之后,我一度以为, 那个会改换天地的人会是你, 我没别的意思,也知道你不喜欢这些, 但是你的身份,实力,理念,以及师公的安排都让我本能的以为会是你。 当时我就想,如果是你的话,真的挺好的, 你可以趁此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了却恩怨,我也可以代表天机楼给你最大的帮助, 于天下苍生而言,你的理念也绝对比现在的统治者要好的多。 皆大欢喜。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远远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千百年,从未有过哪朝哪代如这大余一般,堵上一切。 也从未有过那个叛徒那般的小人,在最危难的时候,给了我们致命的一击。 哪怕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这全天下的人都会把我们天机楼当做敌人,一定要推翻我们, 明明是我们一直在维护世间的秩序,一直在保护他们才是。 但他们却丝毫不知感恩,反倒将我们当做了最大的敌人。 又或者说,所有的一切都撞在了一起, 当下的时代是万年来陆地神仙最多的时代,是强者辈出的时代, 是那万年之劫,是大世之争, 倘若换做以往任何一个时代,天机楼之外最多不过三名陆地神仙, 哪怕他们想做什么,也根本做不到, 但因为天道的完善,万年之劫的到来, 陆地神仙相继诞生,让一切都成了可能, 域外邪神的入侵更是为这块拼图拼上了最后一块, 最终走到了现如今的这一步……” 望着面前低着头说着话,看不清神情的东方明月,君临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许怜惜,抬起手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难受的话就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君临,我没事。比起这些,我更担心的是其他的一些东西, 你的担心是对的,如果真的如计划那般推动大余的覆灭倒还好说,一切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但如现在这般,一场波及数十个大州的地动,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将云京摧毁,这很不合理, 天命不应该是这样运作的才是, 最少我们天机楼内的记载中不曾记录过这般的情况。 天命可以以天灾的方式推动朝代的更替,但那应该是个缓慢的过程,而非一瞬,是通过各种巧合一点一点推动。 更不合理的是,天灾竟然直接作用在了云京。 这很不合理,大余尚未覆灭之时,云京便有一国国运加持,汇聚了万民气运。 一国之都,万民意志汇聚之处,竟然直接被一场如此规模的地动毁灭,显然超出了我们以往对天命的判断。 今日的天命可以这般覆灭大余,那明日的天命同样可以这般毁灭我们所拥有的一切, 更甚至于说,天机楼的覆灭是不是也是这所谓天命注定的事情, 哪怕没有这些人的联合,最终天命也会以其他的方式让我们天机楼覆灭。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有问题, 我们天机楼数千年来代行天命, 但这样的天命真的是我们能影响的吗? 第215章 命运与立场 如此强大的天命,这足以改换天地的力量, 我想象不到它真的会因为那几名陆地神仙而被更改。 又或者说,我们天机楼看到的天命又是否就是这天命的全部? 如果不是,那未来到底会走向哪里? 如果我真的带着剩下的人一起去复仇,是否又在这天命的算计之中? 漠北的入侵,中原的沦陷是否又都是天命所注定的事?” 一连串的问题让君临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东方明月所说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他感到不解的地方。 不同于其他老牌的陆地神仙,或多或少都进行过对天命的观测,都有自己对天命的认知。 最后突破的君临从来都不曾观测过天命,在他破入陆地神仙之际,天命已然是一片混沌。 从未观测过天命的君临对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天命都没有足够的认知, 加之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为他想要观测这些提高了难度。 是以,一直以来,君临对天命都是一知半解。 在他眼中,每一个强者都在观测天命,却又不信天命。 天命应是人手中的工具,却不能主导一切的发展。 天机楼也好,三玄也好,大余也好,他们的所作所为更让君临坚定了这一信念, 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诠释利用天命。 所谓命运,只应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是君临固有的看法, 哪怕成了澜江的水脉之主也同样如此。 但云京发生的事显然打破了君临固有的认知, 身为澜江的水脉之主,君临比其他人能更清楚的感受到天地间的变动, 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地脉之力让君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君临不知道云京发生的地震按前世的标准会被评定为几级, 但作为水脉之主,君临能清楚的感知到那股浩瀚无边的力量, 强烈的冲击一直蔓延到了澜江 横跨数千里仍能感受到大地的颤动。 如此恐怖的地脉之力可以摧毁云京,也同样可以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 又或者说,这澜江何尝又不在这天道之下呢? 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又是否真的属于自己? 自前世而来的火力不足恐惧症在这一刻再次萦绕在了君临的心头。 哪怕君临明白这种担忧并不合理,但来自前世的本能依旧让他把天命当做了潜在的敌人, 唯有自身足够的强大才能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最好是能横扫天地间的一切才好。 而强大的天命显然让君临无法放心。 当然,这一切他并没有同东方明月面前提起, 又或者说,他觉得哪怕自己不说,东方明月应该也是懂自己的才是。 看着迷茫的东方明月,君临只是将人抱入怀中,以最温柔的方式安抚她那焦躁不安的情绪。 天机楼的陨落是否在天命之中,君临不知道。 但君临知道,自己怀中的人真真实实的存在,能让自己清晰的感受到小人那温热的气息。 而这就够了。 无关对错,无关结果,君临非常的清楚一点。 自己在乎什么,自己又想保护什么。 不大的肩膀将这一切扛住已是足够,至于更多,或许该去做,或许不应该。 现在的君临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他觉得,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的心自然会给出答案。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是崇高者的赞歌,却不是自私的小人所追求的东西, 君临自觉自己应该是自私的,是小人才是,只是这种想法没那么坚定罢了。 但最少在这种说不清对错的事情上,他坚定的站在自己喜欢的人一方, 错的一定也只能是大余! 这是君临的立场,因他的过往,因为君婉,因为东方明月,别无争议。 …… 倘若是之前,君临还一直无法理解,大余的那几个人为什么发了疯一般的要去覆灭天机楼, 但在了解了一切之后,君临总算明白了这其间的种种。 那几位真正站在时代顶点的人必然都早已知晓了属于大余的天命, 而每一位时代的弄潮儿都不会甘心于注定的结局, 每一位真正的英豪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是这些人的共性。 人有人道,天有天道,所谓天命凭何决定人的未来? 而在他们眼中,推动天命进程的无疑就是天机楼。 如果注定要覆灭的话,不若去拼死一搏。 而想要逆天改命,就必须去推翻天机楼, 无关对错,无关卑劣,只在于他们必须去这么做, 这是他们所追求的道路,亦是对他们心灵的印证。 至于代价,在去尝试之前没有人会知晓,唯有拼了才会清楚。 没有人预料到那连绵不断的天灾竟会那般猛烈, 没有人预料到,天地四方会掀起如此之多的叛乱,将大余的精锐几乎消耗殆尽, 也没有人预料到往日里被大余随意驱赶的漠北竟在悄无声息之中拉出了一支庞大的军队, 同样没有人预料到,偌大的大余竟不敌这些文明尚未开化的异族。 更没有人预料到,最后的最后,这所谓的天命竟然亲自下场,以这样不可阻挡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在所有制定计划的人的眼中,只要能战胜天机楼,自己就已经胜利了。 这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势力,亦是所有人眼中天命的代行者,赢了天机楼便是赢了天命。 至于漠北异族? 何时这种塞外蛮族也配成为大余的祸患了? 凡此种种,最终铸就了现在的结果。 所有惊才绝艳的引领者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去改变,一切却最终走向了最为糟糕的结局。 是巧合吗?无人知晓。 是必然吗?同样无人知晓。 唯一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在这场旷日持久,损失巨大的战斗之中,所有人都是失败者。 天机楼想要维系天地的稳定没有错,大余想要改变自身注定灭亡的命运也没有错,三玄想要创造一个未来属于百姓自己的世界,同样没有错。 但所有人似乎又都错了,错在行为方式,错在对天命的理解,错在对一切的推断。 直到最后,一切都走向了一个不可测的结局。 …… “君临,别松开,就这么抱着我……” “好” 这一夜,漫天的群星之下, 两道身影相互依偎,坐在酒馆的台阶上,吹着江畔的晚风,一夜未眠。 第216章 无止境的欲望 承平九年,六月十六。 原肃王君吉于澜宁登基,遵照先帝诏令, 改国号为南余,定都澜宁, 为表对先皇的尊重,新皇遵照先帝遗嘱, 册封孔文生为兵马大元帅,江州侯,加封柱国将军,总领抗击北漠的一应事宜。 册封原西岳将军风轻云为新任武林盟主,总领天下武林事宜,官居正二品。 …… 泰安元年,七月。 云京数百年积攒的财富让漠北的蛮夷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中原的富庶, 哪怕战火和那横贯北部大陆的地动摧毁了云京大量的财富,留下来的东西也让这些终年生活在塞外的蛮夷之徒陷入了极致的狂欢。 劫掠带来的一切深深满足了人性中最为狂野最为卑劣的部分,进一步激发了漠北的贪婪, 整个漠北上下,所有人都对逐鹿中原产生了深深地渴望, 他们不在乎中原的文化,也不在乎中原人的想法, 于他们而言,他们只想要取走大余所拥有的一切, 相较于在贫瘠的草原忍受饥寒交迫, 忍受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 每一个寒冷的冬天都要面对因为饥寒交迫造成的大规模死亡。 中原那富庶的一切,都深深的吸引了漠北的牧民。 比起通过辛勤的劳动去获取财富, 显然不劳而获更能让漠北的牧民感到身心上的愉悦。 倘若没有见过中原那般纸醉金迷般的生活,习惯了塞外生活的漠北人倒也不会对此产生深深的渴望。 倘若漠北真正了解过余人百姓的生活,真正了解过普通余人生活的艰难, 他们倒也不会对中原产生这般的渴望, 但长久以来的片面性接触让漠北了解到的都是那些骄奢淫逸的余人, 而这也让绝大多数的漠北普通人对余人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在他们眼中,中原处处都是那黄金铸就的建筑, 处处都是那用之不竭的粮食, 处处都是那取之不尽的资源。 一年四季,冬暖夏凉,不用受严寒的侵扰, 不会因为极端的天气同自己的亲人天各一方, 无需如他们一般,竭尽全力所求的也只是活下来这种最简单的想法。 几十年来的被压迫让中原富庶的想法深入到了每一个漠北普通人的心中, 两相对比更是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怨念, 而攀比本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本能, 几十年来前往漠北的余人都让漠北的牧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活, 每一个寒冷的冬天,漠北的牧民看着自己的家人死在严寒之下,都会联想到此时余人在过着怎样幸福的生活, 而这也进一步加剧了漠北对余人的仇恨。 而在战争爆发之后,劫掠带来的喜悦更是彻底蒙蔽了漠北士卒的双眼, 余人多年积攒下来的一切都成了佐证余人富庶的事实, 抢红了眼的漠北士卒挨家挨户砸开了大门,抢走了余人所拥有的一切, 粮食,家具,女眷。 倘若不抵抗,还有苟且偷生的机会, 倘若抵抗,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 还会进一步激发漠北士卒内心的暴虐, 让这些只剩生物原始本能的士卒当着这些可怜人的面,做尽那肮脏亵渎之事, 凌辱,暴虐,血腥…… 种种人间惨剧在云京之内上演, 那些平日里养在深闺之中,将礼义廉耻看的比什么都重的千金小姐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验到了姿色带给她们的结果。 纵使没有当场横死,也抵不住时代与心里的谴责,最终落个自缢的结果。 更有那卑劣肮脏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安全主动将家中的妻女送出, 只求换个苟且偷生给人当奴隶的机会。 战火之下,人间惨淡,尽显无疑。 每一个漠北的士卒都给自己的马匹背满了财物, 从一开始的抢粮抢器物, 到后来只看得上金银珠宝, 无止境的欲望不断膨胀,最终划向了深渊之中。 一车一车装满了财物的马车源源不断的朝着草原进发,将无数余人百姓辛勤劳动一辈子所攒下的家当全部带走。 而这一切更是让漠北的士卒真正产生了占领中原,过上余人贵族那般生活的想法。 大余长久以来的积蓄若是分到那六万万余人身上,会显得微不足道, 但当这些财富分到几百万漠北人头上之时却显得尤为的豪奢。 庞大的利益进一步激发了漠北的欲望, 让他们对战争的渴望达到了极限, 在劫掠了云京之后进一步加快了南下的步伐, 战火在大余中部的数州爆发, 昔日最为富庶的中原地区被战争的硝烟所笼罩。 百姓的悲鸣在万里山河之上回荡不息。 无数文人墨客在这最为悲哀的时代写下了自己的篇章, 写下了生命最后的绝唱。 一个悲哀的时代,总归需要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去记载发生过的事情, 留与后人,引以为戒。 或许会因为所写的文字被蛮人斩杀当场, 或许记录会被后人诋毁,或许会被淹没在时代之中, 或许会因为往后时代的需要被彻底埋葬, 或许什么都没有留下,死的毫无意义, 但正是这些人的存在,让时代得以被记载,让文明得以被传承。 让战争带来的一切得以被记录,而非一句轻描淡写的异族入侵, 非是一句时代久远,太假也太过血腥,记录这些的人一定是不怀好意,只想给今人灌输负面思想。 纵使是真的,也太过残忍,太过荒谬,不应被今人了解。 记载只需辉煌,惨淡与黑暗随着时间消逝便好。 只要结果最终是好的,也就够了,中间发生的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段看似辉煌壮阔的历史下到底掩埋了些什么, 往往却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 泰安元年,九月。 以淮山山脉为界,整个大余北部尽数陷入了战火之中, 但不同于先前那一面倒的战争, 这一次,在认识到了漠北的血腥与残忍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裹挟着仇恨,加入到了战争之中。 父母,妻子,孩子,亲人,朋友…… 当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了马刀之下, 仇恨的扩散已然无法阻止, 从最开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到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 到最后失去了一切, 这些失去了一切希望,满脑子只剩仇恨的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菜刀,锄头,碎石…… 仇恨驱动着这些失去了一切的人站了出来,挥动着手中拥有的一切, 用自己最后的癫狂与愤怒去淹没那些残忍的敌人。 南下的步伐在血海深仇之下被阻拦,各路义军纷纷涌现,占据山林,拼死一战。 短短两月的时间里, 在这些仍以为自己是余人的百姓的抵抗之下, 在各地诸侯的抗争之下, 漠北的铁骑付出了血的代价,伤亡高达十余万。 惨痛的损失让漠北的可汗第一次认识到了余人抵抗的意志, 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战略措施会不会将漠北拖入那无尽的深渊。 更有那苟且偷生的奸佞小人趁此机会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绞尽了脑汁,拿自己同胞的性命去换取属于自己的地位。 至此,分级制度,以余制余的策略第一次在草原之上被提了出来。 …… 第217章 青州战火 祁州与青州的交界处, 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寨内,几名黑砂帮的小弟遥遥望着视线尽头掀起的尘土, 下一瞬,青州的边界线上,熊熊的篝火燃起,示警的黑烟升上高空。 …… 祁州境内, 一支漠北的骑兵小队提着手中的马鞭,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肆虐时光, 小队正前方,上千名余人老弱妇孺被这百余名骑兵裹挟,朝着前方前进。 稍有停歇,马鞭便会在这些囚徒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倘若有人倒在了地上,等待他们的就不再是马鞭的肆虐, 取而代之的是那挥落的马刀,是那断裂的肢体。 带着余人囚徒在余人的领地外游荡,肆虐, 一圈不行就两圈,两圈不行就三圈, 次数多了,死的人多了,不怕那些余人不出城, 这是漠北的头目们最新发明的战术, 简单的一圈游荡,只需付出些许没什么用的俘虏为代价,便可以引得余人城池内的士兵放弃自己的优势,蜂拥而出, 在旷野之上一群普通的步兵毫无准备的撞上后方的骑兵大部队, 其结果可想而知, 相似的事情,漠北骑兵小队领头的头目已经做了四次,四次都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显赫的战果让这名头目得到了他所在部族的大汉的嘉奖, 从小头目升为了大头目,统领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部队, 兴奋之余,这名新晋的大头目主动带着自己的部队寻找起了敌人,想要立下更多的战功。 而这一次,望着远处的营寨, 这名头目的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又该晋升了。 …… 青州,临时搭建的木制营寨内, 黑砂帮的头目高明神色冷冽的看着远方一点点靠近的尘土, 几名面相凶神恶煞的壮汉站在他身后,等待着他的号令。 直到扬起的尘土越来越近,外面的一切清晰的映入高明眼中, 眼神中的冷冽被那极致的怒火代替, 作为黑砂帮的头目,高明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最少自己不会如这群蛮人这般丧心病狂,用这等歹毒的方式, 丝毫不把生命放在眼中, 只一眼,同样不是好东西的高明就明白了蛮人们歹毒的用意, 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的黑砂帮帮众,扫过站在自己身后的邪教众人, 高明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跟当初在宜城无恶不作的黑砂帮玩这些? 怕不是梦还没作醒? 真以为跟着君爷几年,黑砂帮就全都吃斋念佛了? 笑话! 未等高明下令,身后一个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老头已然上前一步。 “高大人,敌人来犯,人数众多,阴险狡诈,行事卑劣, 您身份高贵,不宜妄动,不若让我阴极教教众出手,斩了下方那数千敌人,为您立下头功。” 冷笑着的高明扫了说话的阴极教长老一眼,瞳孔深处多了一抹不屑。 但成熟的高明并未表现出来,转而意有所指的说了句。 “君爷平生最不喜欢那些杀良冒功的人,澜江够宽广,一眼望不到头,够塞不少人。” “大人说的是,是小的冒昧了,还请大人指示。” 下一瞬,冰冷的声音在营寨上空响起, “诸位想要加入我们黑砂帮的兄弟们,我不管你们是魔教还是圣教,也不管你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到了我们黑砂帮,全都没有区别, 看见下面的蛮人了吗? 展现你们本事的时候到了, 无需顾忌那些俘虏,只管杀敌,我会在上面看着, 谁表现的最好,斩杀的敌人最多, 我就帮谁在帮主那美言一番, 若是功劳够大,想来帮主自会在君爷那提起, 想要入君爷的眼,就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但倘若让我看到了谁杀良冒功,犯了君爷的大忌,后果自负! 都给老子上!斩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人!” 话音刚落,一众穿着黑衣的魔教邪教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跃而出。 同一时间,蛮人的头目望着冲来的数百名黑衣身影,嘴角咧出了狰狞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余人都穿着黑色衣服,但只要出了营地, 一群步兵,还能打得过他们漠北的铁骑不成? 下一瞬,高昂的号角被吹响,昂扬的号角声在天地之间回荡, 在号角响起的那一刹那,视线的尽头,一支六百多人的骑兵部队乌泱泱的朝着人堆冲来。 同一时间,一众满脑子战功的魔教精英已然同漠北的骑兵小队碰撞在了一起。 在密集的人群之中,百余人的骑兵小队与约莫两倍数量的魔教精英争锋相对, 未等马刀挥出, 一枚枚暗器已然自黑色的衣袍下射出, “砰!” 在暗器飞出的那一刹那,结局就早已注定。 一个个嘴角狰狞的蛮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然死在了暗器之下, 仅有的几个略通武学的蛮人虽然察觉到了什么,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 也是毫无抵抗之力的失去了性命, 沿途有慌乱中的囚徒不甚被暗器击中, 也没能在这群魔教精英面前掀起一点波澜, 身影倒下的一瞬,新的暗器已然扔出, 开玩笑,都是魔教的精英,哪个手里不是献血无数, 些许囚徒的性命也想动摇他们的战斗意志? 莫说如此,纵是拿这些囚徒当盾牌也别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无非是多杀几个人的事。 骑兵队伍的正前方,仍沉浸在对未来美好幻想之中的蛮人头目猛然发现, 环顾四周,援军还未赶至,他那近两百人的小队已然只剩他一人, 而周围几百道如狼似虎的目光已然望了过来。 “这是个头目,摘了他的脑袋,必能得首功!上!” 相似的想法在一众魔教精英脑中闪过, 下一瞬,一道道身影一跃而起,朝着惊恐的蛮人头目杀去。 第218章 当今魔道 一面倒的战斗并未持续多久, 尚未明白人群之中发生了什么的漠北骑兵如往常一般,遵照自家头目的命令发起了冲锋, 一片混乱之中,这些来自漠北的刽子手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某种意义上来说,从一开始战争的结果就早已注定。 一方是大余各大魔教邪教的精锐,一方是漠北普通的士卒。 两边同样是那杀人不眨眼之辈,但后者较之前者,却显得不堪一击。 在大余,在武林,在天下正道多方面围剿下仍能存活的魔教中人尽是那精英之辈, 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无恶不作。 相较之下,这些只知人多欺负人少,只知抢掠的漠北士卒都显得仁善了不少, 每一个赫赫有名的魔教所做过的恶事都远在这些漠北士卒之上, 倘若是大兵团作战,几百名魔教精英还真不一定是这些骑兵的对手, 成建制的军队在战场之上能够发挥的作用是巨大的, 不入先天,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箭雨之下,普通的武者很难有抵抗的可能, 纵是一般的先天武者,面对成规模的重弩,面对铭刻了符文的武器,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唯有如曾经的君临这般,在先天之境便已触及到了陆地神仙层次的绝顶先天,方有同军队作战的能力。 但在这般小规模的战争,人数差距不大的战斗中, 魔教的精英于这些普通的士卒而言无异于降维打击, 一群面容狰狞的魔教教众眼冒红光, 贪婪的目光扫向了冲来的漠北骑兵, 两军碰撞的那一刹那, 一场屠杀就此展开, 一众争着抢功劳的魔教精英纷纷掏出了看家的本事, 恍若杀鸡屠狗一般将那些漠北的骑兵斩杀殆尽。 于这些魔教中人而言, 眼前这些漠北骑兵根本不是什么敌人,而是那冒着金光的战功, 他们所需要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怎么用最快的速度多杀点,立下足够的功劳,入了那天下第一大魔的眼! 这是青州的第一战,亦是他们各大教派加入青州的第一战, 而第一场往往有着别样的意义,更能吸引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的注意, 打的好了,更是有极大的概率能被那位所有魔教中人心中的领头人注意到,从此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自此走上魔生巅峰,受万人畏惧, 倘若运气在好上些许,得了大魔的青睐, 未来称宗做祖亦不无可能, 如此机会,岂容错过? 要知道这可是人族近万年来魔道最为鼎盛的时代, 漫长的岁月之中,历代魔教一直在天下正道,王朝的打压之下苟且偷生, 直到当代,这位绝世大魔横空出世,横压天下,打的天下正道节节败退, 硬是在这正道猖狂的世道下打下了属于自己的魔土, 其名声更是天下皆知,小儿止哭, 那盘踞于青州的大魔以一己之力将魔道推向了万年来的顶峰, 未来更是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如此璀璨的时代怎能不令一众魔教中人振奋! 身为魔教中人,就该如此放肆张狂才是, 在弱肉强食的魔教内,所有人都向往着加入青州,加入大魔的麾下, 但这小小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真不是他们这些魔教中人不想努力,实在是那天下第一大魔,所有魔教中人心中的无冕之王眼界过高, 完全不把他们这些弱小可怜又无助,整天只知道东躲西藏的狼狈小教放在眼里。 本就以强者为尊的魔教中人不仅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进一步抬高了他们心中大魔的地位。 天下第一大魔就该如此才是! 想他们一众圣教在朝廷,武林的追赶下苟且偷生,四处逃窜, 灭个小县衙就能沾沾自喜数年之久, 现在更是被一群蛮人打的连家都没了, 而魔教的精神领袖,无冕之王,天下第一大魔却能一人一剑斩破云京,水淹雍州,覆灭护龙卫, 强占青州,让所有的势力都不得不让步! 何等的霸道!何等的符合魔教的风范! 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魔! 大丈夫当如是也! 我一众圣教的教主就该有如此魄力才是! 如此大魔又岂会看上他们这些东躲西藏的小教派? 到底都是魔教中人,个个都在生活的拷打下成了人精, 大魔看不上他们,但不代表他们没法去投靠。 那青州有大魔的直属势力黑砂帮的存在, 倘若能加入黑砂帮那不就相当于变相成为了大魔的手下吗? 没毛病,魔生就该如此才是,谁拳头大就听谁的,不丢人。 唯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哪怕加入了黑砂帮,拜了码头,认了大哥, 这些魔教中人也不曾见到他们心目中的那位无冕之王, 只有小道消息在帮中流传,那天下第一大魔正在澜江江边谋划足以夺取天下的大事。 而慑于大魔往日名声之声,更是无人敢于靠近大魔的居所, 无奈之下,所有魔教中人都想尽办法巴结黑砂帮内的各大头目, 一个个往日里邪里邪气,恶事做尽的魔教长老纷纷低下了高贵的脑袋, 拾起了自己许久不曾用过的升官之道, 掏出了全部的家当, 只求有机会跟着黑砂帮的大头目们一起得以瞻仰天颜。 至于现在的冷板凳, 开玩笑,这叫高位者的考验,是必要的投资,连这点都忍耐不了,还想混魔教? 待入了大魔的眼,得了大魔的重用,今日交出去的自是能数十倍的拿回来。 更何况现在这般已是大幸,换做几个月前, 想给黑砂帮当狗,人家还不愿收呢。 这可是当今天下魔道的领头势力,岂是说加入就能加入的? 也就是最近天下动乱,黑砂帮扩招,不然岂有加入的机会? 能加入已是万幸,该偷着乐才是, 好歹有了入大魔眼的机会, 剩下的各凭本事,谁有本事谁上。 混魔教的自是各凭手段,谁有本事谁就是大哥! …… 第219章 奇奇怪怪的魔生巅峰 江畔,落日酒馆。 一众魔教中人心心念念的大魔此刻正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桌上,瞪着个眼睛怒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孩。 只见东方明月一手按着酒壶,一手按着君临的脑袋, 任凭君临骂骂咧咧了好半天,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今天已经喝过了,不许喝了!” “就一口,就一口!” “不行!” “小明月,我知道你最好了,就一口,真的就一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小哭包!你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别废话,今天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说不给喝就是不给喝!” 在互相对视了许久之后,君临终是不敌东方明月那正义的目光,无力的瘫在了桌子上,嘴中嘟囔。 “怎么变得跟个管家婆似的!” “你说什么!” “没,你听错了,什么都没说……” 家庭地位不断下降的君临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酒水,只觉人生艰难,没了幸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这小哭包现在是越来越嚣张了, 完全不似最开始那般乖巧懂事,管起了君临生活的方方面面。 偏偏她说的还都有些道理,弄得生活习惯向来极其糟糕的君临颇感无奈, 理亏就很烦! 这年头,生活习惯差点有错吗? 天天睡了吃,吃了睡有问题吗? 喝点酒有问题吗? 唉…… 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偏偏还理亏! 这糟糕的生活! “啧啧啧” 数年间的变化让君临忍不住的担心起了以后的生活, 现在都这样了,真要关系更进一步了那还了得? 想归想,从心的君临从来不把自己在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主打一手乖巧懂事。 没毛病,这会让这小哭包嚣张去,等她学东西的时候再给她上难度! 没错,今天的声音又可以大三分了! “桀桀桀!!!” 我君临就是如此骄傲,如此牛逼! 至于边境发生的事情,沉迷于日常生活的君大魔王此刻自是丝毫不知, 满脑子都是等会该怎么为难面前这越来越不乖巧的小哭包。 嘿嘿嘿…… 正当君临满脑子美好幻想之时, 他那趴着的脑袋被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戳了戳, 东方明月那认真了不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君临,我前两天听庙祝提起,最近城里的难民越来越多了,似乎还多了不少魔教,邪教的人,城中似乎出了不少乱子,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提起正事,君临也收了玩闹的心思,稍稍挪了挪身子。 “没办法,漠北南侵,这是文明之战,也是种族之战, 虽然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文化的交融,但文化的交融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这其间带来的伤亡绝对高到恐怖, 不说十室九空,少上一半的人绝不为过。 人性最不值得考验,文化的交融绝不会是一个平静的过程, 每一点权力的争取都得用鲜血用烈火去换取。 把希望寄托在高位者的仁慈之上是最为无力的做法, 天下的百姓想要获取平静的生活, 就必须要用刀枪棍棒去争取, 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反抗的意志, 让他们明白民不可欺的道理, 唯有这般,文化才是真正的交融,而非兼并, 而非被奴役,被驱使,恍若猪狗一般生活。 弱民、愚民是这个时代统治者惯用的手段, 初时无事,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这天下可能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但这天下到底还是由普通人构成,他们不似我们这般能够认清这些, 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资格, 于这些普通人而言,他们所求的只是活下去, 平安二字是他们最大的追求,简简单单,没有一丝一毫的过分。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留给天下百姓的也只有青州了, 只要我在这青州,这青州就是世间的净土, 只要漠北那可汗还有点脑子,他也不敢来招惹我。 如果我再不让这些难民进来,谁还能救他们? 至于那些魔教,他们一个个的也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毛病,赶着上前投靠我,任劳任怨, 如此优秀的免费劳动力,不用岂不可惜? 都不用我现身,一句话都不用说,一个个就自行脑补, 想着为那根本不存在的大事业建功立业, 嘴里嚷着什么投靠大魔麾下,走上魔生巅峰, 一个个的,奇奇怪怪, 我寻思着我跟他们口中的天下第一大魔也没什么像的地方啊,你看我这不挺和善的吗? 分明我君临正直善良友善公正温和(此处省略五百字)…… 一个个的就知道诋毁我, 但这么好用的劳动力,岂能浪费,全都给安排到边境去了, 让他们和那些漠北的蛮人狗咬狗去。 毕竟难免会有些看不清形势的蠢货会越过边界,骚扰青州, 让这些魔教中人解决了这些蠢货,还能省不少麻烦。 至于城中的混乱,说实话,这我也没办法, 全都是难民,都是些死里逃生,经历了各种悲剧的人, 情绪激动之下,难免会出乱子, 哪怕让律法严苛了不少,也没法让他们都安定下来……” 看着说个不停的君临,又想起了这些日子在青州城内的见闻,东方明月微微垂眸看向了被自己按住的酒水,目光扫过君临那不断靠近酒壶的手, 下一瞬,东方明月突然出声打断了君临的话语。 “君临,你有多久没进城了?” 正悄然伸向酒壶的手猛地一顿,缩了回去, 向来不怎么着调的君临此刻却只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似是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望着这样的君临,东方明月只觉心中酸涩,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明白君临的想法, 哪怕君临嘴上再怎么说自己不是个好人,说自己多坏多坏, 也改变不了他会同情其他人,会因为其他人的遭遇而愤怒的事实。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的君临可以把一切当不存在,可以条理清晰的安排一切, 但若是看见了那些难民,了解到了他们的经历, 了解到了现在正发生的一切, 君临还能否如现在这般保持克制,就无从知晓了。 曾经在血海之中厮杀的君临杀伐果断,鲜少会展现同情的心理, 但这绝不意味着君临真的就那么残忍, 东方明月清晰的记得那晚在天门山上,看着夜幕下的澜江, 谈起那个美好的世界之时,君临那藏不住的怀念与欣喜, 大概那才是他所向往的生活吧, 矛盾却又恰恰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她认识的君临一直如此,又坏又善良,可以为她做尽恶事,也会去同情照顾那些普通人,有着自己的坚持,而正是这一切深深的吸引了她。 朝夕相处,她又怎会察觉不到这几个月来君临心绪的变化? 默默的叹了口气,东方明月动作轻柔的打开了酒壶,递给了君临。 “喝吧,就一口。” 接过酒壶,也不管东方明月那怜惜的眼神,君临一口将酒水饮尽,将酒壶重重的按在了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不想去,城里没什么意思。” 正当君临想着该怎么同东方明月解释的时候, 眼前猛地一黑,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柔软的触感让君临感到了些许放松。 入眼,东方明月已然将君临的脑袋抱入怀中,轻轻抚摸。 “没事的,我们不去,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足够了,非常够了,已经非常好了……” “嗯……” 第220章 习惯与生活 晚风微凉,碧波微漾。 在这初秋的夜色之下, 白日里的消息终是传到了宁静而又祥和的酒馆之中。 倘若是一般的小事,深知君临习性的杜高自是不会来打扰他, 为君临做事多年,杜高早已熟知自己老大的性格, 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是君临最喜欢的风格,完全不似其他的强人那般, 终日不是谋划这个,就是谋划那个,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强如君临这般,不仅没有兴风作雨搅动风云, 反倒天天窝在这小酒馆中,庇护一方水土,过着属于自己的清净日子。 当老大的喜欢清静,当小弟的自是不能让琐事打扰到老大才是。 但事有轻重缓急,哪怕平日里再怎么便宜行事, 漠北进犯这种大事还是得让老大知晓做决定的, 当小弟的最重要的就是拎得清,在这一点上杜高就做的很好, 小事全都自己处理,稍大点的分情况判断,极其重要的事全部交由君临决定。 哪怕手握大权多年,他也没被这些冲昏头脑,深知自己现在的地位来自于谁, 事无巨细,凡是君临吩咐的杜高必然全部办的妥妥当当, 君临提的,那必然亲自去办,君临不提的,也会通过周到的观察,全部安排好,力求让君临身心舒适, 哪怕两家定了姻亲,杜高也没因此改变一丝一毫的态度,仍是勤勤恳恳,尽自己所能让君临满意, 周到的做法让君临时常同东方明月感慨,倘若将杜高放到官场上,必然是个官场好手,顶级佞臣, 好在自己提前截了胡,没让这老小子去霍霍天下百姓,当真是功德无量。 更让人感到惊叹的是,这种吐槽不仅没得到东方明月的认可,反倒是换来一顿说教, 连跟杜高接触不多的东方明月都是如此,不难想象在青州城内的君婉和苏玥现在是什么样一副模样, 对此君临倒也不恼,能让自己在意的几人欢喜,也是杜高的本事,省了自己的麻烦。 如杜高这等善于察言观色之徒自是能看出君临近段时日情绪的不佳, 照理来说,在这种时候不该打扰自家老大才是,但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大,可能影响到今后的局势,影响到整个青州未来的走向, 这等大事杜高自己自然不会妄做决定,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酒馆之中,向君临汇报起了今日的战事。 …… 日渐温馨的酒馆内,几盏红烛照亮了整间小屋,几盘简单的菜肴被东方明月端上了餐桌。 倘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酒馆之内处处都是些精巧的小装饰品,琴棋书画样样不缺, 反倒是餐桌,总共也只有一大一小两张,小的那张上还摆了不少散发着书香的古书,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直到东方明月将菜肴全部端上,坐在了自己身旁后,君临才示意坐在对面的杜高动筷。 几年下来,东方明月虽然没能习得君临那开了挂的发光菜肴,却也学了几分精髓,手艺愈发符合君临的口味。 又或者说,东方明月的手艺算不得顶尖,但时间久了,自然成了君临最习惯也最为喜欢的味道。 好比那山珍海味总容易厌倦,但家里的菜肴却能让人习惯一生。 望着对面仍如往日一般淡定的君临,杜高那有些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如以往来酒馆一般吃起了桌上的菜肴。 味道偏重,算不得好吃,但是夫人做的君爷喜欢,那这桌菜肴自是世间绝味。 不同于其他大人物那般喜欢摆出一副庄重的模样,讲究一个尊卑有序, 君临向来不喜繁文缛节,生活作风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习惯也影响到了身旁的东方明月,小小的酒馆渐渐被生活的气息填满,妆点上了各式的家居字画, 比起昔日的酒馆,此刻这座江畔的小屋变得更像是一个温馨的小家。 而摸爬滚打多年的杜高自是不会拂了自家老大的意。 久而久之,事无大小,大多都在餐桌上谈起。 也没有什么敬来敬去的酒桌文化,有的只是凭借自己的喜好自饮自斟便可。 “君爷,事情就是这样,来犯的漠北蛮人已经全部被我们斩杀, 那些魔教的江湖中人确实好用,对付这种小规模的部队效果极佳, 但不能排除这些只是先头部队的可能,倘若那群蛮人当真大举进攻,只靠我们这些人怕是挡不住。” 听着杜高的话,在东方明月稍显不满的凝视下,君临轻咳两声,悻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转过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杜高。 “你说的我已经知晓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群拎不清的蠢货罢了,敢有来犯者全部斩了便是, 收那些邪里邪气的魔教中人就是用来干这些的, 有什么脏活累活让他们顶上便是, 都这么想见我,那就给他们画个饼,让他们争去, 真要有不错的,见见倒也不是不行。 至于蛮人大举入侵,你无需多虑,此事我自会去处理。 这还不是你们目前有能力处理的事, 那漠北的可汗应该还有点脑子,还没蠢到这种程度,但若是他当真脑子被驴踢了,我也不介意帮他清醒一下。” “有君爷您的话,属下就放心了,对了,君爷, 这次我过来带了些青州城内的果酒,都给您放在门口的马车里了,您有空可以和夫人一起尝尝, 现在青州城内的贵妇小姐都喜欢在宴饮之时小酌几杯,据说是有着极佳的养颜效果,老夫人那我也送了些许,此番前来特地弄来了些许,想着给夫人试试。” 只一瞬君临就明白了杜高的意思,换个法子给自己送酒,不愧是自己最满意的小弟,就是会办事, 余光注意到了东方明月眼中闪过的好奇,君临满意的扫了眼面前的杜高,轻轻点头。 “有心了” “为君爷效劳是属下的荣幸才是。” “对了,我让你们研究的东西有进展了吗?” “还是如以前那般,您所言的这火枪虽然方便,但问题也很多, 无论是距离还是效果同君爷您描述的都差了很多, 虽然已经有了不少成品,但仍难以量产,离大规模武装还差的很远, 且研制过程中出了不少问题,已经伤了好些个工匠了, 有不少工匠都出现了厌烦的情绪,觉得此举亵渎神灵, 对于这种情况,属下都让庙祝以江神的名义压下去了, 对于青州城内的这些工匠而言,江神的神谕要远比我们黑砂帮的命令强的多, 前者更能激发他们的动力,而后者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被压迫,出工不出力,拖延进度。 善用了君爷您的名号,还请您勿怪。 第221章 去吓唬人了 只是就目前而言,这些火枪的效果并不比弓箭强, 且受气候影响极其严重,还有不小的概率误伤自己人。 即便装配上了这些火枪,也做不到如您所说那般改变战局。”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君临微微点了点头。 杜高这般和自己说,必然是委婉的说法,现实只会更加糟糕, 凭君临自己对这位黑砂帮帮主的了解,但凡效果不错,又是自己主张的事情,杜高必然会大加吹捧, 但杜高却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结果可见一斑。 到底是学识浅薄,没能将前世的知识记下, 这个时代也太过闭塞,技艺皆是祖传,鲜少有能创新之人, 有能耐的早已被各大势力高门大户所垄断, 知识难以流通,人才稀缺。 而青州城内多是难民流民,能工巧匠实在太少, 只靠些许描述,和青州城内这些普通的工匠, 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很大的成果, “不用着急,你只管招募更多的工匠,继续加大在这方面的研究,慢慢来,总会有成果的。” “是” “还有让你组建的军队,也不能忽视,你需要尽快拉出一支军队来, 乱世之中,唯有手中的刀剑能够保护自己, 正义只在刀剑之下,没有足够的实力,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青州的难民越来越多了,无论是维持秩序还是更进一步,都得有军队才行, 想要同漠北的骑兵作战,还得靠真正的精兵才行, 流民拉成的军队面对成建制的骑兵,到底还是显得有些不堪, 敌人一个冲锋就散掉的军队在大兵团作战之中起到的往往都是负面作用。 而那些魔教的武者虽然好用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说到底都是群桀骜不驯之人,难成大事, 现在虽然听话,但时间久了,难保他们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或许他们当中有极少数说的过去的人,但绝大多数绝非良善, 切不可因为那极少数的人而去相信他们整体, 相较之下,那些正道人士虽然虚伪,但最少他们实实在在的在做些好事, 这些魔道中人就不同了,他们对自己内心的肮脏丝毫不加以掩饰, 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一旦让他们闲了下来,青州城内必然乱象四起。 人的心中都有欲望,但人懂的克制,懂的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正道中人更是以一系列的规则将自己束缚了起来,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于普通人而言, 魔道人士带来的危害要远胜于正道。 若不是我不能对漠北的军队大肆出手,我都不会让这些祸害进城, 但那该死的天道誓言限制住了我, 更麻烦的是,作为澜江之主,我没法离开澜江的范围。 要想保护青州的安定,还是得靠你们自己才是。” “属下知晓,一定会尽快拉出一支可战之兵,必不让君爷您失望。” 在杜高做出保证的同时,君临不曾注意到的是,这位黑砂帮帮主眼中那深藏的渴望。 …… 夜色渐深,群星璀璨。 漫天的星光之下,一袭冰蓝色长袍君临坐在酒馆的台阶之上,吹着江风,望着远处那无垠的澜江。 身后,穿着淡绿色长裙的东方明月手里拿着把银白色的长剑,缓步朝君临走来。 步伐很慢,慢到如那蹒跚幼儿一般,短短的一段距离走了很久很久。 不难看出此刻东方明月心中的纠结, 站在烛火之下,东方明月的目光望向了立于黑暗之中的身影, 犹豫再三,东方明月还是将手中的长剑递了过去, 但在君临接过长剑的那一刹那,东方明月的手已然拉住了君临的衣袖, “哪都别去,好吗?” 抬眸的那一瞬,君临看到的是东方明月那发自内心的担心与害怕,好似眼前的人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只知道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一般。 本能的抬起手,理了理东方明月的发丝,知道小姑娘误解了自己想法的君临动作温和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什么呢?我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吗?答应你的事说什么都会做到的。” 低着脑袋的东方明月将头埋入了君临的怀中,也不说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下去。 察觉到怀中的小人情绪上的变化,君临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一只手揽着怀中的佳人,一只手轻抚那许久不曾动用的流影。 而随着君临轻抚长剑的动作, 百米开外,数不尽的冰蓝色光点缓缓自江中升起, 无垠的天穹之上,星空璀璨, 群星将漫天星芒洒落,照亮世间, 奔腾的大江之上,无量光点连成一片, 将夜空照亮,将世界化作一片冰蓝, 望着面前如梦似幻一般的场景,东方明月的瞳孔之中多出了一丝困惑。 “这是?” “再等等……” 抬头望着君临那自信的面容,东方明月也不再继续追问,抱着君临的双臂又紧了紧,好似这般眼前之人就无法离开自己一般。 同一时间,在东方明月察觉不到的地方, 君临的意识已然同澜江融为了一体, 随着冰蓝色的光点升入夜空,随风消散, 一股庞大的感知疯狂扩散,一路向北,最终定格在了京州境内的一处军营之中。 下一瞬,营帐之内,漠北的可汗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看向了千里之外的澜江,瞳孔之中满是惊骇。 在漠北可汗抬头的那一刹那,酒馆前方, 抱着东方明月的君临忽的站了起来,一手抱着怀中的佳人,一手将流影猛地掷出。 在银白色的长剑被掷出的一刹那,澜江沸腾,巨浪滔天。 无量的蓝色光点紧随长剑,环绕在长剑身侧,将银白色的流影染作冰蓝, 隐隐约约之间,有巨龙的咆哮之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嗡!!!”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剑鸣, 星空之下,一把冰蓝色的长剑划破了天幕,在漆黑的夜空中拉出一条绵延千里的长线, 冰蓝色的长线横贯天穹,带着响彻不息的音爆之声,由南向北,一路前行。 京州,望着视线尽头越来越近的长剑,漠北的可汗全身紧绷,捏紧的拳头之上青筋暴起,身后更有血色的虚影若隐若现。 下一刹那,长剑呼啸而至,同那被血气包裹的拳头猛地撞在了一起。 呼啸的气流瞬息将营帐撕碎, 红蓝二色的能量以营帐为中心在四周激荡,激起无边尘土。 尘土散去,破碎的营帐之中, 一个直径足有数十米的大坑印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坑的正中央,一道被血气环绕的身影缓缓站起,身下的土地呈斑纹状朝着四周龟裂。 未等身影反应过来,长剑已然再次破空而去。 同一时间,一道冰冷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在漠北可汗的耳边回荡,惊得这位正意气风发的可汗浑身颤抖。 “再有来犯,本君亲自摘了你的脑袋!” …… 青州江畔,酒馆的台阶之上, 环抱着君临的脖颈,东方明月显得有一丝丝困惑。 “君临,流影去哪了?” “去吓唬人了。” “你又骗我。” “哪有,这次真没骗你。” “行叭……事你也做完了,该回屋了吧?” “好” 第222章 南余新朝 泰安二年,正月。 呼啸的大雪如约而至,或许是上天也意识到了人间此刻的生灵涂炭,垂怜世人,降下了这许久未见的大雪。 厚重的积雪暂停了战争的进程,为交战的双方赢得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过去的半年中,漠北同南余以淮山为界,厮杀不休。 从最开始的漠北对抗南余,双方消耗的都是精锐, 到现在已经渐渐演变成了投降的伪余军同南余之间的较量。 秋日的那一剑终是吓破了漠北可汗的胆, 对澜江对君临不是很了解的漠北可汗只以为君临真的随时可以北上,将其一剑枭首。 毕竟君临是世间第一位水脉之主,普天之下除了天玄道人,皆是无人知晓,成为水脉之主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亦无人知晓这位澜江主宰根本无法离开澜江笼罩范围的事实。 被打蒙了的漠北可汗只知道君临的那一剑在跨越了千里之后,仍不在自己之下, 这等实力,完全超出了他理解的范围。 在咽了不知道多少口唾沫,对着地图看了不知道多久之后, 这位天之骄子,草原之主只觉千里的距离太短,中原过于危险,还是辽阔的大草原更能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但在感到恐惧的同时,这位从一介普通牧民一路爬上可汗之位的草原之主又感到了深深的不甘与嫉妒。 不甘于放弃这些年来取得的成果,嫉妒于中原大地地杰人灵,强者辈出, 哪怕借了草原的气运,也远不是这些顶级强者的对手。 深谙活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的漠北可汗在短暂的不甘之后,果断撤回了草原, 只留下军队继续在中原地区的战争, 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奔腾后,这位草原雄主也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行为的不妥,完全不复先前的谨慎。 余人喜内斗,漫长的岁月里,内斗从未停歇。 自己之所以能带着漠北攻破余都,夺取那肥美的土地,皆是因为余人内斗不休。 以只有几百万人的漠北硬碰足有六万万人口的大余,属实不智。 过往的劫掠屠戮并不适合这片大地, 草原之上的传统只会激起这片土地之上所有人的仇视,最终将自己毁灭。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漠北可汗真正重视起了手下招揽的那些余人, 许以高官厚禄,乃至余人最为渴望的爵位, 都不需要再去做什么,这些既得利益者就主动的同南余的军队厮杀了起来。 如此这般属实让漠北可汗在感到欣喜之余又感到深深的不忿。 这般的余人都能坐享这万里江山,他们漠北又如何坐不得? …… 南余新都,澜宁。 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下,新春也失去了其本该有的喜庆, 没有了欢乐喜庆的氛围,也没了喧嚣的爆竹, 新岁的喜庆没能感染到澜宁的百姓, 由上到下,整个朝堂焦虑不安, 朝堂诸公皆是如此,无心在意这传统的节日, 上行下效之下,偌大的澜宁都显得死气沉沉。 更改国号的做法终是没能改变灾劫的降临, 哪怕换了国号,南部的十八州也依旧是灾劫不断,并未因为国号的变更而有所改变。 更离谱的是,本来局势还勉强要好上些许的西南,灾劫也变得多了起来, 一连串的变故让本就不安的人们变得更加惶恐更加茫然。 在连绵不绝的天灾之下,更有无数阴谋家相继涌现, 用各种各样的言论去蛊惑百姓,行那暴乱之事, 他们中虽有那揭竿而起的义军,但更多却是阴谋家扶持裹挟下推出的傀儡, 动摇着南余那摇摇欲坠的统治。 而在这样一个时代,在长期的愚民政策的限制下, 普通的百姓并不会理解朝廷之上的变故,更不会理解所谓的大局, 他们只知道天灾连年不断,粮食颗粒无收,朝廷更是无力赈灾, 如此这般,本就只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面对活不下去的绝境纷纷加入了各路义军, 不为其他,只求能有口饭吃,只求能够活下去, 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被阴谋家裹挟,最终化作那层出不穷的叛乱势力。 在十八州的土地之上掀起了无数混乱。 加之澜宁本地世家势力庞大,在江州扎根了足有数百年之久, 长期以来在江州的境内同土皇帝无异,而新成立的朝廷无疑侵犯了这些世家的利益, 虽不敢公然抗争,却也是各种小动作不断, 自西南而来的新皇君吉又不似君言那般有林云年这等权臣为他力压群臣,收拢权力。 在几次变故之中被彻底打废了的护龙卫也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加之完成了同君鼎安最后约定的魏忠离的离去, 鹤鸣楼也因此变得分崩离析, 在云京覆灭的那一战中,观星台更是全员殉国,同漠北战到了最后一刻。 还有那因君言身死而全部撤回海外的海外三洞天, 此刻的南余朝廷可谓是虚弱至极, 外有强敌,内有奸佞, 上有天命针对,下有天下苍生叛乱四起, 如此糟糕的局势下,整个南余朝廷竟无一陆地神仙可以镇压局势, 连那先天层级的战力也只剩寥寥数人。 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明争暗斗,党派林立的局面, 局势错综复杂、变幻莫测。 不仅如此,整座澜宁城内都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这些直指皇室的流言如野火一般飞速扩散。 “天降灾劫,异象丛生,皇室失德,新主当立!” 这样的言论在民间广为流传,随着百姓的口耳相传,朝着四方大地不断扩散。 尽管朝廷多次下令禁止,却终是无济于事。 严令的禁止不仅没能起到本该有的作用,反倒加快了流言的传播, 愈是禁止,人们越是觉得真相就是如此。 在一道道禁令之下,谣言如瘟疫一般飞速扩散,肆虐四方。 与此同时,持续不断的天灾更是让人们感到深深的恐惧和疑惑。 哪怕是那些居于高位的朝臣,也纷纷怀疑了起来,在内心深处对君氏的统治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又或者说,这些流言蜚语的传播本就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推动, 新朝初立,便已呈现出一副国之将亡的面貌。 …… 第223章 慈不掌权 青州,青州城。 不同于往昔新春佳节时弥漫着的喜庆氛围,不断涌入的流民终是给这座古老的城市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流民在让青州城人口不断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数不清的问题与混乱。 小偷横行,打架斗殴,街头厮杀,乱民混战…… 越来越多的暴力事件打破了青州城的平静与祥和, 对青州城原有的秩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本就多由各州民众组成的青州城是一座极其包容的城市, 过去的几年,更是按照君临的意愿一路发展,成了澜江江畔一颗璀璨的明珠。 在应对外来流民的措施之上,黑砂帮的众人和青州太守李道贤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但近一年来难民的大规模涌入还是让青州城变得愈发混乱, 不同于过往岁月里青州城主动的接收来自雍州的难民,接收来自周边各州的百姓, 过去的一年里,整个青州被动的接收了数千万难民的涌入, 光是青州城便接收了超过三百万余人, 一方面短时间疯狂涌入的人口远远超出了青州城所能承受的范围,让整个青州城都显得有些不堪重负, 纵然青州城这几年颇为重视基础设施的建设,一直在扩大城市规模,也远远无力安置如此之多的流民。 另一方面, 相较于曾经那些迁来青州的人们, 这一年来涌入的难民有着极大的不同, 过往岁月迁进青州的百姓虽然穷苦,虽然经历了灾难,但大多还没有走到绝境, 保留着农民质朴的本分,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就能在青州城统治的范围内安稳的生活下来。 但这一年来迁入的难民却并非如此, 经历了战事,经历了无数惨剧,最终跨越数百里的距离,从那战乱之地,流亡到了青州, 这些经历惨淡的百姓为了能够活下来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偷,抢,打,砸…… 这些违反青州律法的事情已经在流亡的过程中成了这些流民的本能, 长期的流亡让他们变得麻木, 让他们失去了对官府,对帮派的畏惧, 除了他们自己,他们不相信其他任何人。 而寻常的暴力对于这些经历了无数的百姓也起不到该有的作用, 黑砂帮的威慑不仅没能让秩序变得稳定,反倒激起了流民的误会与愤怒, 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冲突。 时间一久,不断下滑的治安水平,和那越来越多的暴力事件引得青州城内原先的居民怨声载道,对流民的不满愈发加剧,进一步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本该最为有效的以工代赈,也在各种别有用心的搅局者的掺和之下变得混乱不堪。 总有一些自以为是且不知感恩的人会在人群之中喧嚷一些负面的言论,将君临的一片好意说成迫害这些百姓的手段。 明明是因为君临的命令才有这些善举,却被这些妄自尊大的人说的别有用心,颠倒是非。 面对这样的人,帮派出身的黑砂帮众人自是不会惯着, 拿起刀剑就要砍了这些搅局者, 但这样的行为在这些流民看来却变了意味, 这些一起走过了数百里路途,经历了无数困境的流民挡在了黑砂帮帮众的前方, 最终引得双方混战,在青州城内引发了进一步的混乱。 推攘与混乱之中,流民,青州百姓,黑砂帮皆是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而鲜血带来的是那进一步的混乱, 愈发糟糕的治安让杜高和李道贤变得疲惫不堪。 面对这样的局面,黑砂帮帮主和青州太守李道贤隔三差五的赶至酒馆, 也不多言,只是如实的将城中发生的事汇报给君临, 但君临每次都只是简单的招待,丝毫不肯更改自己接收难民的命令。 闹到最后,连君婉都赶到了酒馆之中,语重心长的同君临谈了许久,要君临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但自觉自己没有做错的君临自是不会答应, 一番争吵之后,许久不曾同君临急眼的君婉在怒骂一番后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独留东方明月默默站在君临身后,轻抚他那紧皱的眉头。 在几次长久的沉默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君临也终是给杜高下达了他最想要的命令。 暴力镇压,死伤毋论。 一道简单的命令却让整个青州城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队队穿着黑衣的黑砂帮帮众手持刀剑走上了街头, 隶属太守府的士兵一个个全服武装,身着重甲走入了街头, 凡有闹事者,轻则驱赶,重则当场斩杀。 若有聚众闹事者,一众人等一并驱逐出城,敢有反抗全部视作叛逆处理。 短短三日的时间,原本热闹繁华的青州城变得一片肃杀, 鲜血染红了街头的石砖,染红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 一具具尸体被运往城外,新的乱葬岗在短短数日被堆满。 黑砂帮和太守府第一次让流民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武装暴力, 也让青州城的百姓回忆起了昔日被这些势力统治的恐惧。 血腥的镇压唤醒了逃亡流民内心深处的恐惧, 再无人敢于肆意出头,唯恐丢了这苟活得来的性命。 连带着青州城内的百姓也变得人心惶惶,唯恐被这些杀疯了的帮派中人一并斩杀。 人总是会有奇怪的同理心,哪怕黑砂帮从未针对青州城内原有的百姓, 但望着流民被屠戮,这些普通的百姓还是难免会感到恐惧。 更无奈的是,权力泛滥之下,总有一些肆意妄为之人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行那龌龊之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黑砂帮做的好事鲜少被人注意到,这段时间里这些肆意妄为之人做的坏事却被无限放大,最终引得青州城内的居民对黑砂帮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青州城的街头竟变得空空荡荡,除了那一队队全副武装巡逻的黑砂帮帮众,鲜少有百姓如往昔一般在街头嬉闹。 …… 江畔,落日酒馆,除夕夜。 摆满菜肴的餐桌上,君临放下了手中的信封,长长叹了口气。 将信封递给了东方明月,君临指了指自己,语气幽幽。 “慈不掌权,掌权者的仁慈带来的极可能是更大的灾难,看到了吗,我就是最好的反面例子,倘若一开始就暴力镇压,或许就没后来这些事了……” 望着这样的君临,东方明月没有去看君临递来的信封,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后,双手环抱住了君临的腰肢。 “君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感受着身后的温暖,只觉有些累了的君临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和。 “今年过年只剩我们俩了呢。” “婉姨她只是一时生气,她是最在乎你的人,说开了就好。” “嗯” “君临,赶紧尝尝我做的年夜饭味道怎样,我做了好久呢!” 望着面前笑颜如花的东方明月,君临也笑了起来。 拿起筷子一顿乱炫,对着嘴巴翘起来了的小姑娘就是一顿夸。 这一夜,两道身影坐在屋顶相互依偎,在漫天星光之下聊了许久许久。 第224章 山道之上,阳光正好 青州城,江神庙。 城内的恐慌并未影响到庙会的繁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几年间的风调雨顺以及黑砂帮和太守府的刻意推动让每一个生活在青州百姓都对江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现实中的慌乱丝毫影响不了城内百姓拜神的决心,又或者说糟糕的现实更进一步激起了他们的虔诚。 神庙所在的小山下方,人头攒动,游人如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各种叫卖声连绵不绝,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新鲜出炉的包子嘞~” “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嘞~”…… 这是青州百姓的盛典,亦是这万千普通民众对美好未来的殷切期盼和憧憬。 泥塑的神像虽然没有温度,却可以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有些许寄托, 这是他们心灵的慰藉之所,让他们拥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仅有的寄托方式,愚昧却又符合其情理,是人们对美好对幸福本能的追求。 在种种虚假的言论之中,人们寻找到了生活的寄托,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虚无缥缈,却又符合时代的特征, 互相需要,互相满足各自的需求。 而非在某个平淡的午后,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老妪悠然自得地坐在树荫底下轻摇蒲扇, 随意的说上一句, “村东的女娃中邪了,自己跳河里去了,可怜了她父母把她辛苦养大,就这么没了啊。” 神佛的信仰在收割百姓的同时,也让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有了精神上的寄托。 人可以很坚韧,同样也可以很脆弱。 每一个时代都有无数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人们失去了性命, 发达的时代信息可以快速传播,被更多的人所知晓,所怜悯, 而在这落后的时代,则只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些许谈资,感叹几日,也就没了声音。 而这些信仰的存在无疑为这些人留下了最后一片净土, 虚幻而又美好,让这些想要放弃的人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 街头的一处小摊前,两道蹲着的身影缓缓站起了身, 女子一袭淡色长裙,姿容优雅,男子一袭水蓝色长袍,站在女子身后,目光温和。 “张嘴” 望着东方明月那恍若盈盈秋水般的双眸,君临配合的张开了嘴。 下一瞬,甜甜的气味在君临的喉腔之中绽放, 未等君临细细品味,一股酸涩的味道已然袭上了味蕾, 垂眸望去,面前的女孩嘴角带着一丝窃笑,似那奸计得逞了的小狐狸一般。 轻轻理了理东方明月的发丝,君临颇感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 终是抵不住东方明月卖萌的模样,在这新年的第一日,君临久违的来到了这青州城内。 许是小姑娘明白君临的想法,从酒馆出发后, 两人没有去那青州城内的大街小巷,也没去那些安置难民的聚居地, 而是在东方明月刻意渲染的氛围之中直奔这城中最为热闹的江神庙。 从街头到街尾,一路走一路吃, 以至于君临看向小姑娘的目光都多出了些许诧异,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哭包胃里竟然能装这么多东西?” 似是察觉到了君临目光中的不怀好意,东方明月抬起的手在悄无声息之中伸到了君临的腰间, 目光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君临,似是在等着他后续的话语。 见此,君临也不恼,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状,这才让面前的小姑娘满意的放下了手, 蹦蹦跳跳的朝着山腰处走去。 一路走过平坦的山路,站在山道的尽头, 蹦蹦跳跳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微微扭头。 阳光洒下,站在台阶尽头的女孩轻轻抬手,将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如水般的目光望向了下方的君临,巧笑嫣然, “君临,你能在这等我会吗?哪都别去,好吗?” 望着阳光下女孩眼中深藏的那抹认真,君临微微点了点头。 三两步的功夫便走到了江神庙前,坐在了一处无人的石椅之上, 在朝着东方明月点了点头后,目送着她走进了江神庙中。 君临并不明白东方明月为何在明知江神真相的情况下依旧要来这江神庙,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神庙之中求了些什么, 但既然这小哭包喜欢,也就随她去了。 至于小姑娘到底求了什么,君临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在小姑娘不愿意的情况下去擅自打探。 这是君临对东方明月的尊重,也是君临自己的坚持。 躺在石椅之上,晒着冬日的暖阳,君临轻轻闭上双目,倾听着人来人往的声音。 喧闹却又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正是君临所喜爱的模样, 这是他君临的青州城,亦是他一手铸就了青州城的繁荣昌盛。 虽有混乱却也不失繁华,不枉他的一番努力,长期以耽误修行为代价维持着青州地区的风调雨顺。 不同于其他爱显摆自己做了些什么的人,君临向来不喜张扬, 往往都只是默默的立于酒馆,旱时降雨,涝时将云雨转入澜江之中, 连那呼啸而来的蝗灾也被君临湮灭,让青州的百姓不至于陷于天灾之中。 这是君临的坚持,没有回报却能让他心安。 阳光正好,微风轻拂。 恍恍惚惚之中有粗重的喘息声和低低的啜泣声在君临耳边响起。 睁眼,垂眸。 视线尽头,一约莫六七岁的男孩跌倒在了山道之上, 捂着渗出血珠的膝盖尝试着站起身, 男孩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衫,且破破烂烂,满是脏污。 未等君临上前询问,山道上的男孩已经用那满是泥泞的手擦掉了眼中的泪珠,蹒跚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神庙走去。 透过男孩那破破烂烂的裤腿,君临可以看见自膝盖处渗出的鲜血顺着男孩的小腿缓缓流下。 望着这一幕,石椅上的君临眉头微微一皱,一步跨出,出现在了男孩身前。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男孩面前的阳光,让男孩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头, 第225章 愿望 在看见君临的一瞬,男孩本能的缩了缩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恍若小兽一般对外界充满了恐惧。 见此,君临也不在意,轻轻蹲下了身子,用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 “你父母呢?” 缩着身子低着脑袋的男孩本能的就想转身就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虽然脸上带着几分温和,却让男孩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好似只要他不听话就会发生什么极其恐怖的事一般。 男孩尚未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已经快过了脑子让他脱口而出, “都死了” 话音刚落,本来只当是消遣的君临目光微微一顿, 脑海中有种种猜测闪过,最终却化作了一句温和的询问, “是逃难过来的吗?” “都死了,全都死了,都被那些魔鬼杀了,丁叔他们说,爹娘他们他们都被吃了……奶奶也在路上病死了……全都死了……” 小孩心中的悲伤终是压过了对陌生人的恐惧,泪水顺着眼眶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君临轻轻叹了口气。 “你爷爷呢?” 许久许久,君临都没能得到面前小孩的答复, 只有那让人心烦意乱的哭泣声在他的耳畔回荡。 “你来这江神庙求神是出什么事了吗?” “爷爷他……爷爷他……城里的人都说江神慈悲,是世间最伟大最善良的神灵,说江神庙灵验……” 目光扫过面前身材矮小的孩子,又扫过了视线尽头排成一排的太守府卫兵, 君临没去问他到底是怎么在禁止流民进入的情况下绕过的卫兵进的庙会, 也没问他到底遇上了什么样的困难,只是温声道, “走吧,今天你运气不错,江神心情好,让你遇上了我,带我去看看,你爷爷的事江神应下了。” 地上的男孩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君临,许久才在恍惚之中意识到了什么。 最后望了一眼视线尽头那富丽堂皇的江神庙,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江神庙前。 …… 江神庙,大殿。 在打发走了热情的庙祝后,东方明月简单的上了一炷香,独自一人走到了许愿池旁的古树下。 常青的古树并未因为冬日的到来而枯败,在这寒冷的冬日仍郁郁葱葱,显得繁茂无比。 一袭淡色长裙的东方明月坐在许愿池的池檐之上,右手伸入水中,轻轻搅动,在平静的池面荡起了阵阵涟漪。 望着满是涟漪的水面,这位天机楼的楼主脸上却多出了些许愁容。 池面的涟漪似是荡在了她的心间,惹得经历了无数的东方明月心烦意乱。 感知之中,君临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寺庙之外。 在长叹了一口气后,树下的女孩猛地一拳砸在了水面,溅起的水花在打湿了她的衣衫的同时也为一旁的古树添上了几道痕迹。 东方明月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君婉那把君临带出来的要求。 但她知道,现在的君临很难过,终日买醉,似那垂暮的老人,看不到一丝一毫曾经那少年的模样。 君婉不明白君临在面对什么,不了解天道的约束,但她东方明月明白,君婉可以做错事,但她不应该,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君婉说出要她带君临走出酒馆,看看现在的青州城到底是什么一副模样之时, 本该一口拒绝的东方明月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自己这么了解君临,明明知道更大的可能是让君临陷入更深的痛苦,陷入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 她还是这么做了,只为了那渺茫的一线希望, 让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人再次站起来,再次变得意气风发,如曾经那般肆无忌惮,而非现在这般畏手畏脚。 她能够理解君临现在的情绪,也能够理解君临的顾虑, 甚至于说,她明明在内心深处最期望的就是君临能一直陪着自己,不要去冒险,不要去冲动才是。 但每每当她看见君临独自一人靠在墙角,一壶一壶往杯中灌酒之时,东方明月就觉得心如刀绞。 好似一个本该纵横天下的王者被束缚在了这方寸之地,不得舒展。 这不是君临该有的模样。 在心中藏着一抹侥幸,藏着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期待, 东方明月答应了君婉的计划,带着君临来到了这庙会之中。 她不知道君婉到底计划了些什么,但对君临足够了解的她多少能猜到君婉的计划, 只是…… 恍惚之间,总有股奇怪的不安在东方明月心中蔓延。 许久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东方明月从池边站起,走到了那繁茂的古树下方, 抬头的一瞬,无数道随风飘扬的红绸映入了女孩的瞳孔。 望着头顶那熟悉的红绸,东方明月那一直紧皱的眉头稍稍缓上了些许, 踮起脚尖,轻轻的将一条熟悉的红绸摘下,东方明月的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甜美的笑容。 动作庄重的将红绸展开,一行熟悉的笔迹映入了她的视线。 “相知,相恋,相爱,相伴终生” 嘴角轻笑,树下的女孩认真的将红绸折起,嘴角轻笑。 “果然还是太贪心了些。” 自言自语了一阵,东方明月轻轻将红绸折起,放在一旁, 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崭新的红绸, 提笔写下了四个大字。 “平安喜乐” 收起笔墨,认真的端详着面前的两条红绸,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东方明月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愈发甜美。 踮起脚尖,女孩极其郑重的将两条红绸挂在了枝头, 再端详许久,反复确认自己挂好了后,女孩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步履轻快的朝着庙外走去。 但就在东方明月抬脚想要跨出寺庙的那一刹那,一股冷风吹过,让东方明月本能的打了一个激灵。 恍恍惚惚之中,东方明月的目光猛地投向了神庙外那空空荡荡的石椅, 在愣神了许久之后,女孩猛地转过了身,奔回了古树下方, 一把摘下了几年前写下的愿望, 嘴中轻声嘀咕, “愿望什么的果然还是应该小点的好。” 认真的将手中的红绸折好放入怀中,感受着周遭突然大起来了的寒风, 望着头顶那被乌云笼罩的太阳,望着被呼啸的冷风吹动的红绸, 东方明月的小手微微攥起,眼中的纠结愈来愈盛。 许久许久,树下的女孩终是抬起了手,将树上的红绸摘下, 灵力抹过,将红绸最后的两字抹去, 拿着面前的红绸看了又看。 东方明月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将红绸挂了回去。 “这么小的愿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自顾自的说服了自己,东方明月的嘴角重新挂上了笑容,走出了寺庙,坐在了君临先前坐的石椅上,双手撑着脸颊,安静的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归来。 古树之上,寒风呼啸。 “平安”二字在繁茂的树荫之中若隐若现。 第226章 半山城 日落枝头,夕阳西下。 直到夕阳逝去,夜幕降临之际, 坐在石椅上的东方明月才看见山道尽头那道熟悉的身影。 零星的灯火随着夜色亮起,暗色的光芒将君临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两侧的山道之上,枯败的枝条崎岖的蜷缩在一起,以毫无规律的方式交织缠绕, 盘曲狰狞的模样似是要将夜色下的一切都吞噬, 望着这样的一幕,东方明月那在心里设想过无数遍的话语猛地缩了回去, 就这么稍显呆愣的坐在原地,看着好似和往常一样的君临走到了自己的身旁。 “出了点事,去了趟城里,你在这等了很久了吧。” 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处处都替着自己考虑。 但却东方明月眼睛一暗,相伴多年,她又怎会不知此刻的君临心情差到了极点, 在心里怀疑了一番君婉到底让君临看了些什么之后,东方明月努力的在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也没多久,和庙祝多聊了会。” “嗯” “君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简单的对话却让东方明月的心又是一沉,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青州,质问君婉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望着明明极其疲惫却仍强颜欢笑的君临,东方明月终是压下了心中的所有情绪, 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迎着寒风朝着江畔走去。 无月无星的夜空下,点点烛火照亮了两人的归途。 …… 承平二年,七月。 永州,淮山南麓,半山城。 城中广场,一座颇为简陋的高台被数不清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高台下方的百姓一个个面色虔诚,目光紧紧的盯着台上盘膝而坐的僧侣, 庄严而又温和的经文声在广场内回荡,传入了每一个半山城居民的耳畔。 声音不大,却让下方的听众眼中多出了些许神采, 倘若细细观察,下方的听众皆是面色饥黄,衣衫褴褛, 更甚者身上还有不少伤痕,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高台之下,一个个穿着朴素的僧侣端坐于高台四周,支起了架子,煮起了大锅。 两两一组,一人取碗,一人熬粥, 一碗一勺,将这带着树皮的稀粥发放给了面前排成长龙的百姓。 粥很稀,成片的汤水之中只有零星的米粒在其中沉浮, 高台之上,讲法的僧侣年龄不大,一身月白僧袍,眉目清秀,带着几分稚嫩的意味。 高台的正中更是插了一面旗帜,旗帜上的一行大字随风飘扬。 “佛门罗汉,真佛降世——三玄大师讲法”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随着讲经的深入,高台之下的百姓望向僧人的目光也变得愈发虔诚, 直到某一刻,讲法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稍显突兀的话语。 “诸位施主,小僧今日的讲法到此为止,还请诸位施主简单用膳,明日可继续来此,半山寺的大门永远为诸位施主而开,小僧也依旧会在这里等着诸位。” 话音刚落,下方的百姓纷纷站起,或是朝着高台之上的僧人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佛礼,或是直接站起,拉着身旁的孩子朝着新增的几个发放点奔去。 一时之间,刚刚还一片肃穆的人群转瞬就变得混乱起来,丝毫不复先前的虔诚,喧闹之声在广场上回荡不止,更有推攘之举不时发生。 望着这样的一幕,台上的小和尚幽幽的叹了口气,却并未出言阻止,只是静静的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但他眼中那抹深深的愁容却怎么也无法压下。 许久,小和尚悟心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走下了高台。 相似的场景已然持续半月之久,从一开始的不解到现在的习惯, 小和尚悟心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对自己所学的一切,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了新的看法。 走下高台的悟心含笑着同一众居民点头致意,最终缓步走到了一个老和尚的身旁,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望向了那几近见底的两桶,皆是许久无言。 无人注意到的是,人群正中,一名同样穿着月白僧袍的和尚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 作为一座坐落于群山之间的小城,半山城长久以来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宁静。 当地生活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依托着淮山丰富的山林资源,过着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 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肆虐的战火终是燃到了这座平静的小城,滚滚的黑烟在山林之间升起。 故土难离,在这淮山脚下生活了数百年之久的半山城百姓并未因为战火的到来而背井离乡。 山野之间的住户从来都不畏惧外来的挑战,常年的狩猎让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来犯的敌人。 在大族和县令的组织下,半山城的百姓依托山林同来犯的敌军展开了多次战斗,数次击退了来犯的军队。 但这般勇猛的表现也引起了漠北高层的关注,将视线投向了这座山间小城。 随着兵力投入的增加,半山城的战局在短时间内急剧变化。 一座座坚城都没能挡住漠北南下的步伐,小小的半山城自是不行, 随着漠北的大军开至,重炮对准了山脚下的小城, 炮火肆虐之下,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轰鸣的炮火撕碎了半山城百姓美好的期待,破碎的房屋,断裂的躯干,流淌的鲜血,抱着孩子哭泣的父母。 哪怕再怎么英勇善战,再怎么血气方刚,面对这势不可挡的敌人,半山城依旧陷入了最坏的局面。 一旦城破,等待他们的只会是那染血的马刀,是那被掀翻的祖祠,是那蛮人狰狞的面孔。 对待如半山城这般誓不投降,抵抗到底的城池,漠北的高层从来都只有一个态度。 屠城! 而就在这最为危难的关头,一群和尚出现在了城外,打着佛门三玄的名号穿过了漠北的军阵,走进了这半山城中。 于漠北可汗而言,和尚是一种同澜江一样恐怖的生物, 更甚至,当时的君临还只是战力强大,恢复力恐怖至极, 和尚就不同了,那是真能杀陆地神仙的存在。 天机楼的那一战,三玄给他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阴影, 而通过多方的打探,这位深谙保命之道的可汗了解到, 中原的佛门据说是一个整体,而三玄则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不知道还好,砍了也就砍了, 但在知道了之后,这位草原之主只觉一阵胆寒, 这要哪天那杀性十足的和尚突然冒出来说是要为徒子徒孙报仇,那还了得? 一阵惶恐,深知成大事者当能屈能伸的漠北可汗果断下达了命令。 行军途中避开佛庙,若有余人逃入佛庙之中,放了也就放了。 谨慎之余,这位可汗大人还不忘把道观也加了进去,力求一个安稳。 更夸张的是,做到这一步,慎勇的可汗还嫌不够,特地叮嘱,将三玄的名号告知了每一位王庭的高层。 若有遇上相关的人,当谨慎谨慎再谨慎。 而年前君临那一剑,更是进一步激发了可汗的恐惧, 再三反思只觉自己还是疏忽了些,当即下达了新的命令。 “遇上同佛门罗汉,澜江大魔相关的人当层层上报,再三确认,方可行动。” 也因为这一被反复提及的命令,打着三玄旗号的半山寺一行人方才能顺利通过这漠北的军阵,进入这半山城中。 来自半山寺的一行人在进城后更是假冒三玄的名号,将悟心粉饰成了三玄本人,在这半山城召开佛会,弘扬佛法。 一连半月,半山寺的一众僧人一日不歇,每一日都在城中召开佛会,宣扬佛法, 更是将从半山寺搬来的全部粮草都拿了出来,用来救济半山城的百姓, 而这一狐假虎威的做法也如他们所想起到了该有的作用,唬住了城外的漠北首领,挡住了城外大军攻城的步伐。 城外的漠北首领虽觉问题重重,对这些和尚的身份产生了种种质疑, 无论是悟心的表现还是讲道时完全不存在的特效,亦或是高高在上如佛门罗汉怎会在这小城逗留如此之久,又怎么没有驱逐他们的军队, 凡此种种都让漠北的首领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但想到来自可汗的命令, 这位首领还是决定本着不做不错的原则,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王庭传来的旨意。 但假冒就是假冒,哪怕暂时没被拆穿,悟心也做不到如三玄讲法那般地涌金莲,普渡众生。 这个来自半山寺的小和尚能做到的只有坐在高台之上,口干舌燥的讲着住持教给自己的佛法,讲着自己那算不得多的见解。 且半山城中本就有不少信徒,自是认识半山寺的一众僧人, 半山寺的僧人骗的了漠北的首领却骗不过这些世代生活在山里的百姓, 无论是小和尚悟心坚持不住,亦或是有任何一个半山城的百姓同漠北的大军揭发, 这座山中的小城将要面对的都会是那灭顶之灾, 但奇迹却在这座小城上演, 平日里敲个木鱼都能神游天外的悟心在那高台之上一坐便是一天,颇具几分高僧的气质。 往日里理不清的佛法也被他以自己的方式条条不紊的说了出来,其条理之清晰更是吸引了无数百姓的注目,让许多并不知情的百姓口呼罗汉降世,圣僧临凡。 第227章 三玄陨落 而更为奇迹的是,整座半山城的百姓竟无一人为了漠北给出的优越条件前去揭露寺庙众人的身份。 …… 讲法的第十六日,伴随着自半山寺带来的粮食彻底见底, 留给半山城的好运也好似被彻底用尽一般, 空中那一连半月的阴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高悬的橘日, 孜孜不倦的将酷夏的燥热洒在这群山之中, “六万余言七轴装,无边妙义广含藏……我不爱身命,但惜无上道,我等于来世,护持佛所嘱,世尊自当知……” 高台之上,讲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变得断断续续, 恍恍惚惚之中,坐在高台之上的悟心只觉浑身发热,眼前越来越黑,整个世界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好累……好困……好想睡会啊……就一小会,应该没事吧……” 就在悟心的脑袋即将砸下去的那一瞬,骤然的失重感让他的意识猛地清醒了过来, 下一瞬,一股剧痛伴随着腥甜的气息在悟心的舌尖绽放。 猛地清醒过来的悟心强忍着剧痛,抿了抿嘴唇,环视着四周满眼迷茫的半山城百姓。 想要张口,但那舌尖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他彻底绝望之际,天地之间,有温和的声音伴随着他张开的嘴唇响起。 初时不大,但却直击心灵,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温和而又庄严的声音之中。 随着佛经在天地之间回荡,群山之间有朵朵金莲自山林之中涌出, 恍惚之中,似有佛国高耸于天际, 无数佛陀菩萨端坐于佛国之中,将那无上的佛法传至人间。 金色的佛光盖过了头顶的烈阳,庄严之中又带着几分柔和, 所过之处,诸邪避退,伤口复原,多日的痛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安宁, 每一个人都好似看见了自己心中最为向往的东西,看见了那真正的西天极乐。 许久许久,金莲坠入那群山之间,天空之中佛国的虚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火红的夕阳。 下一刹那,人群沸腾! 所有人虔诚的拜倒在地,高呼真佛降世。 徒留高台之上大脑一片混乱的小和尚悟心茫然的看着四周顶礼膜拜的人群。 城外,漠北军营。 在佛国虚影出现的那一刹那,刚刚接待了王庭的使臣,准备再次发起进攻的漠北首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懵逼。 直到佛音传至他们的耳中,反应过来的蛮人首领才同使者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那深深的恐惧。 “撤?” “撤!” …… 夕阳的掩映之下,两名月白僧袍的僧人相对而立, 一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者低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做的不错。” “让圣僧见笑了,小僧……小僧真的不是故意想假冒您的名头……” 并不在意自己名号被冒用的三玄轻轻摇了摇头,垂眸看向了面前的小和尚。 “这方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嗯” “想过失败的可能吗?” “无非是一死罢了。” “你也是佛门中人,应该知晓,只要你们不踏出寺庙,漠北的士兵不敢对你们动手才是,在寺庙里待着不好吗?” 话音落下,一直低着头的小和尚似是思考了一会,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三玄,声音坚定。 “受一方香火,护一方安定,这不是佛教给我们的吗?况且……况且西街的马大娘每次上香都会带来糕点,东街的山爷爷每次都会给我说各种有趣的故事,南街的乐大叔更是会给我偷偷带那些住持不给玩的玩具……” 望着面前的小和尚,恍恍惚惚之中,三玄只觉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宿命。 天道轮回,不过如此,这天命…… 似是对天命有了新的看法,三玄的声音也变得缥缈了几分。 “哪怕会死,你也不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了,只是……只有我们能去保护他们了……” “如果我没来,你们的粮食耗尽,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这一次,小和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很久,最后认真的看向了三玄。 “小僧相信这半山城中的每一个人,即使真的一定要有人进那无边地狱,便让小僧和其一起进去便是, 但只要一切还未发生,小僧就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改变这一切。 或许最终只是徒劳,但倘若连这徒劳都没有,这世间大概就真的没救了吧。 小僧无能,改变不了这煌煌大势,也不懂这佛法高深,但小僧明白, 人心是相互的,他们对小僧好,小僧自是要保护他们。 世间总是有数不清的聪明人,他们能看清很多东西,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这样诚然很好, 但世间同样需要那些愚蠢人,聪明的人总是在嘲笑那些愚蠢人,嘲笑他们的所作所为,嘲笑他们看不透这一切, 但倘若世间真的只有这些聪明的人,这人间真的还是那个人间吗? 总得有人不那么聪明的。 世人不愿做这蠢人,小僧去做便是,这是小僧的觉悟,亦是小僧自己对佛的理解……” 望着侃侃而谈的小和尚,这些日子一直行走在四方大地,看遍了战火,看遍了硝烟,看遍了人世惨淡的三玄忽的笑了起来。 “蠢人是吗?挺好” “圣僧也这么觉得吗?” “悟心,你觉得用自己的命去救人蠢吗?” “蠢” “如果是救百人呢?” “还是蠢” “千人?” “蠢” “万人” “小僧不知” “天下苍生?” “佛不就是如此吗?” “善!” “悟心!” “圣僧?” “行礼,拜师” 未等悟心反应过来,三玄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小和尚的脑袋上, 下一刹那,无量的佛法涌入了悟心的脑海之中。 “小子,今天为师教你最后一个道理。” “圣僧?” “这佛从来都不是靠念的,想要成佛,唯有走出自己的道路。” “师父?” “看清楚了!你师父我的道!” 下一刹那,璀璨的金光升上天际,横贯苍穹,照亮了那茫茫夜空。 苍穹之上,有金色巨佛端坐虚空, 金色的佛光在瞬息之间覆盖了整个永州,并朝着四周不断扩散,最终横跨了足足三州之地。 巨佛垂眸,视线投向了人间。 下一刹那,巨佛轰然破碎,化作近百万道金色的光雨朝着天地四方激射而去。 同一时间,三州之地,所有的漠北军队,伪军同时抬起了头, 下一瞬,光雨洒落,身影倒地。 许久许久,金光缓缓散去,苍穹之上,雷霆汇聚,电闪雷鸣。 望着这一幕,显得有些虚弱的三玄微微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悟心,声音虚弱而又温和。 “看清楚了吗?” 抬头看着面前虚弱至极的三玄,悟心很想点头,但没看懂就是没看懂, 最终悟心还是没有说谎,朝着三玄轻轻摇了摇头。 见此,三玄也不恼,抬起的双眸平静的盯着头顶汇聚而成的雷霆巨眼。 有悟心听不明白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这就是你给我的命运吗?也不过如此……” 摇了摇头,三玄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悟心,眼中满是道不明的意味。 “小子,记清楚了,清家戒律只在己心之中,若有疑虑,随心而动!” 话音刚落,在悟心不解的目光中,三玄已然消失不见,徒留一句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有缘再见!” 同一时间,天穹之上,雷霆炸裂,金光不止,久久不息。 第228章 烂透了的世界 七月流火,盛夏无夜。 璀璨的光芒将本该只属于极北之地的极昼带到了中部大地, 在金光交织碰撞的那一刹那,在雷霆眼在天穹汇聚的那一个瞬间, 草原,王庭,有壮汉猛地站起了身,双目通红,喘着粗气,捏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恐怖的气息似是要把周围一切撕碎。 江州,天师府,有紫袍道人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天池山,炼丹湖,有白发老者放下了手中的鱼竿,长长叹息。 海外,蓬莱岛,有青衣老者从莲花池中站起,目光遥望西方天穹。 青州,江畔,有沉溺于酒水之间的男子自那愈发封闭的酒馆走出,抬起的手轻抚怀中垂泪的佳人,望向天穹的目光满是不解与迷茫。 极北之地,有老者俯瞰下方大阵,最终将那苍老的目光长长定格在了那天穹之上。 “这就是所谓天命吗?这天,这道,这万年大劫……当真就一条生路都不给吗……” 垂眸的瞬间,老者望向下方三座由天道铸成的监狱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三州之地,无数百姓自家中走出,同自己的家人相互依偎在一起,仰望着这漫天的金雨洒落人间。 更有虔诚者拜倒在地,口呼上天显灵,虔诚的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于这些生活在天地之间的普通人而言,这绚丽的金雨是天地的馈赠,是自然的奇迹,是神灵的赐福,是来年风调雨顺的象征…… …… 一夜之间,光雨洒落三州之地, 以最为绚丽的方式结束了三州的战乱,七十万大军在一夜之间尽数覆灭。 漠北三十万,伪军四十万, 绚丽的光雨在让无数百姓欢欣雀跃的同时也如重锤一般砸在了漠北可汗的心中, 砸碎了这位草原之主一统中原的磅礴野心。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洒向四方大地的光雨,回荡在天地之间的雷霆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漠北大军的毁灭并未能瞒过三州的抵抗势力,在朝阳升起的那一刻,三州之地,无数余人争先恐后的闯入了军营之中,望着满地的尸体,朝着天穹连连跪拜。 难以理解的一幕让他们本能的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归为老天开眼,降下了天罚,毁灭了这些泯灭人性之徒。 而随着消息不断扩散,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了家门,走上了大街,望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忍不住的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同这些倒在地上的蛮人有着难以磨灭的血海深仇,终日饱受这些残暴之徒的欺压。 恍惚之间大仇得报,喜悦之余,竟有无数人瘫倒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衣襟,打湿了衣摆。 错乱的喃喃声在街头回响,声音不大,却是这些饱经沧桑的人们最深沉的思念,是说与亡者的话语,是人们对亲人那无法磨灭的思念。 微风拂过,将生者对亡者的牵挂吹向远方,吹向那灵魂的彼岸。 短短数日的时间里,获悉了前因后果的南余立刻抓住了这次千载难逢机会,开启了大规模的反攻。 澜江以北,各州抵抗军,诸侯,各路义军纷纷发起了反攻,大举收复失地, 澜江以南,早已准备多时二十万南余大军在南余兵马大元帅孔文生的带领下经由太平府,北渡澜江,收复故土。 短短一月的时间,南余军民接连收复永州、祁州、湖州、永州、武州、宁州、江州七地。 大军愈战愈猛,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以势不可挡之势将漠北的大军一路驱赶至了京州,河州,靳州一带。 在南余军民一路北进的同时,漠北的军民同样在一路向北, 不同的是,前者一路北进,气势如虹,接二连三收复的故土,更是让军队的士气愈发高涨, 后者则是一路溃逃,只想带着自己劫掠来的财富回到那茫茫草原之中,回到自己习惯的居所,回到天狼神的庇护之下。 三十万大军的突然死亡所带来的影响之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对全民皆兵的漠北而言,倘若这支军队是在同余人的战斗之中战死, 在悲伤之余,这些草原之上的牧民并不会就此放弃, 惨痛的代价反倒会进一步激起他们昂扬的斗志,让他们变得更加嗜血,更加暴戾。 将仇恨宣泄在敌人的身上,用鲜血来祭奠自己失去的同伴, 用劫掠来的物资,奴隶去抵消他们所失去的一切。 但似这般三十万人突兀的在短短一夜的时间内死伤殆尽却让漠北的劫掠者们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漠北王庭的沉默更是在所有牧民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 毫无缘由的死亡在这些牧民的眼中是来自天狼神的示警,是神灵对他们的警告。 草原的儿郎本就该在草原之上驰骋,而非在这堕落之地享受着财富的侵蚀,一点一点变得颓废,变得恍若行尸走肉。 伟大的天狼神庇护的是草原那英勇善战的儿郎,而非那贪图享乐的苟且之辈。 因为战事顺利带来的凝聚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崩溃, 本就已经劫掠了足够多资源的各大部族各自为战, 皆是出工不出力,且战且退, 未等余人的大军赶至,漠北的主力就已经先一步撤离了被他们劫掠一空的城镇,一路向北,朝着草原的方向奔去, 只留少量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小队骚扰南余的军队,象征性的抵抗一二,以应对王庭的诘责。 此消彼长之下,南余大军越战越猛,大有将漠北蛮人一举赶回草原之势。 战场之上战旗飘扬,杀声震天,鲜血又一次染红了大地。 一时之间,攻守势异。 江湖与庙堂皆是人心振奋,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激昂的氛围之中, 朝野上下更是喊出了“驱逐蛮人,北定中原,还于旧都”的口号。 战事的顺利让主战派的声音一举压过了主和派,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盼。 一直以来混乱不堪,党争不断的朝堂自成立以来第一次达成了一致, 各大势力齐心协力,目标明确: 收复故土,还于旧都! 无论是自身利益的要求还是对青史留名的渴望,都让澜宁的朝堂彻底凝在了一起。 当朝堂诸公同皇帝的意见达成一致之时,南余这座巨大的战车总算展现出了它那狰狞的面孔, 源源不断的军队自南方诸州出发,一路向北,越过澜江,誓要一举收复中原,夺取这兴复中原的首功。 一个个年轻的面孔出现在了军队之中,想要在这盛大的宴席之上分得些许,进而加官进爵,走上仕途。 数年的战事改变了朝堂原有的利益分配体系,无数死去的官僚更是为后来者腾出了无数位置, 这是这些高官子弟建功立业的最佳时刻,亦是他们超越父辈最大的机会。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投入到了战场之中,投入到了这他们眼中必胜的战事, 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基业。 …… 青州,江畔,落日酒馆。 一袭冰蓝色长袍的君临坐在酒馆的屋顶,左腿微微弯曲,右腿顺着房檐的曲线轻轻垂下,目光遥遥望着远处波澜起伏的江面。 带着桂花芳香的酒水顺着喉腔灌入了他的喉中,唇齿之间有淡淡的香味弥漫。 恍恍惚惚之中,有细弱蚊蝇的嘀咕声在屋顶响起。 “又来?还有完没完,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赶着去送死的吗?” 声音响起的同时,君临那搭在左膝上的手虚虚向下方一按,似是把什么东西按下去了一般。 做完这稍显奇怪的动作,屋顶上的人又斜躺了下去,双目微眯,嘴巴微张。 冰蓝色的能量在君临的身侧缓缓浮现,装满酒水的酒壶凭空浮起, 带着香味的酒水自酒壶内倒灌而下,落入了君临的口中。 一壶倒尽,一壶自动自屋中飞出,源源不绝。 “又救了这么多人,真是功德无量,当浮一大白!” 恍恍惚惚之中,君临眼前的光线微微一暗,一只冰凉的小手不知何时放在了他的脑门上。 微微睁眼,一张一脸怒色的面孔映入了君临的瞳孔。 入眼,发丝有些凌乱的东方明月正蹲在自己身旁,一张俊俏的小脸皱在了一起,丝毫不掩饰她此刻的怒意。 “才两天,我才两天没回来,你自己看看屋子里有多少酒壶,君临,你就非要把我气死才开心是吗?” 望着阴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冷意的东方明月,君临缓缓坐起了身,让自己的目光同她平齐,这才晃了晃脑袋,轻声问道。 “回来了?” “回来?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要淹死在这酒里?” 放下手中的酒壶,君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双眼,带着丝丝醉意,揉了揉东方明月的脑袋。 下一瞬,抬起的手被狠狠地拍下。 见此,君临也不恼,只是轻轻的嘀咕了两声,这才偏了偏脑袋嘀咕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百毒不侵,莫要说这一点酒水,就是再多上几十倍也不会有事。” 望着转移话题的君临,自青州城内赶回来的东方明月只觉一股没来由的怒火涌上心头, 抬起手就想朝着眼前之人呼去,但在抬手的那一瞬,东方明月又将手缩了回去, 默默的将屋顶的酒壶全部捡起,一个一个送到了屋外, 做完这一切,东方明月才冷着一张俏脸坐到了君临身旁,抱着双膝,一言不发。 许久许久,终是小姑娘耐不住这沉默的氛围,认真的看向了君临。 “虽然很不甘心,但南余快要赢了,天下的百姓也要有救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以后也不再需要你去纠结这些,那个小孩身上发生的事也不会再次发生了, 君临,这么久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了。” 认真的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东方明月,看着她眼中的期待,君临却幽幽的叹了口气。 许久,在东方明月的注视下,君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她这些日子的成果。 “天机楼的那些人你都安排好了?虽然不算多强,但在现在的天下也算是最顶尖的势力了,用的好的话,实现你的愿望也不无可能……” 望着逃避的君临,东方明月那垂着的手又紧了些许,双唇更是紧紧的抿起。 下一瞬,垂着的手猛地伸向前方,将眼前之人拉至了自己的眼前,四目相对。 “君临!求求你了,你别这样好吗……” 声音一点点变得沙哑,带上了哭腔。 望着眼眶通红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心中一痛,脑中的醉意彻底消散,迷离的双目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在轻轻的叹息一声后,君临总算抬起了手将东方明月那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理到了耳后,声音温和。 “小哭包,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呢?”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说,每天都只知道喝酒喝酒! 什么事都瞒着我,自己一个人承担?你眼中的我到底算什么!你养的宠物吗? 明明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明明你帮了我这么多,但你…… 偶尔也可以依靠依靠我啊! 君临!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去面对,不是吗?” 望着紧紧盯着自己,愈发激动的东方明月,君临微微低下了头,似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许久许久,低垂着的脑袋总算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君临久违的笑了起来,声音缥缈。 “真想知道?哪怕一切跟你想的不一样?” “想” “此战南余必输无疑” “???” 望着脸上写满了茫然的东方明月,君临微微抬头看向了头顶的天穹。 “真是个烂透了的世界!” “你……” “神州倾颓已成定式,这天命从来就没给这天下苍生留下一点活路。 知道吗?如果我不在,南余的军队连澜江都过不去, 这挨千刀的天道从来就没想给万民留活路,从来就没想过给他们任何机会。 什么天道誓言,什么天命,全都是假的, 自始至终这天命都有且只有一样, 万年大劫!” 第229章 天命之说(一) “一直以来,我对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感到有些不解, 好比你们天机楼口中那所谓的万年大劫到底是什么, 初时了解,我以为这所谓的万年大劫应是人妖二族之间的战争,战争的源头或许会来自那极北之地。 尤其是绝境长城的存在,进一步加深了我的想法。 但在了解了妖族的现状,又对你师公他有了一定的认知后, 这一观点又被我自己推翻了, 苟延残喘的妖族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你的那些师长们的对手。 再后来,三玄同大余朝廷联合设计推动了雍州的事, 那时的我以为这所谓的万年大劫或是源于域外邪神, 毕竟一直内斗让外敌入侵,这是小说话本之中最常见的内容, 合情又合理,很难让我不这么想, 但后来的变故又让我变了看法,漠北那极端的血腥, 短短数年间,几千万人口的消亡,近乎种族灭绝式的战争,让我一度以为这万年大劫就是这场人族史上最大规模的内战, 继续打下去,上亿人口的消亡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规模的死亡倒也对得上万年大劫这一说法。 但到底还是我小瞧了这天道,小瞧了这天命。 我以为的残忍血腥对这天命而言或许根本无足轻重, 一直以来,我都想不明白这方世界,可以考证的文字记载都有九千多年,但人族的历史为何会只有不到万年。 这很不合理,丝毫不符合文明的进程,武道的出现也同样如此, 诞生的太快也太过离谱,短短一千年就出现了无数强人,出现了陆地神仙这一境界,但在接下来的八千多年间,陆地神仙却仍是这世界最高的层次, 明明天地间的灵气从未缩减,明明后人都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之上,发展的进程却缓慢到了极致, 直到你师公的出现,新的境界才被开创,但也有且仅有他一人罢了, 偏偏又是在这么巧合的时机, 在同样的时代,我出现了,还恰巧得了这世间最强的天赋, 还偏偏赶上了这所谓的万年大劫, 直到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身上有不少气运的孩子死在了我的眼前,我却无力阻止,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何其可笑,堂堂一个陆地神仙居然没能阻止一个孩子的自杀。 还真是天命既定,祂想让我看什么,我就必须看什么。 在不经意间影响人的思维,厉害,当真是厉害, 连我这般的存在祂都能在我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影响我的思维, 那这普天之下,还有几人能不被祂影响? 直到三玄在那个夜晚化道,我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和尚看明白了,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用自己的命去为自己之前的愚蠢赎了罪,也用自己的命惊醒了天地间的每一位陆地神仙。 我不清楚那个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哪怕是现在的我,立于澜江也不敢说一定比那和尚强多少, 佛魔双生,那和尚无疑已经走在了那天命之境的路上, 要说他就这么毫无后手的死在了天罚之下,我是不信的, 但面对天道,这些后手能否起到作用,我也不知道, 或许他还活着,又或许他已经彻底消散在了这天地之间,这些并不重要, 但那和尚的举动无疑帮我看清了一些事情,看清了这天命到底想要些什么。 三玄很蠢,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天命的推动,但他还是选择了殉道,去搏那微不足道的机会, 但他也很聪明,他惊醒了其他所有可能有能力去影响这些的人, 也用自己的方式将天命彻底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他做的事情,改变不了天命,却能让人看清一些东西。 小哭包,事实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遭, 这场战争打到最后,谁都不会胜利,所有的参与者都将会是失败者。 南余的军队注定会惨败,彻彻底底的惨败。 泥石流,山洪,地动,瘟疫,乃至于一颗陨石从天穹砸下, 一切都有可能, 从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是余人在和漠北打, 至始至终,天命的目标都是如我这般的陆地神仙, 与其说这是漠北同大余的战争,倒不如说这是漠北同陆地神仙间的战争, 那近乎可笑的天道誓言之所以能够生效,且有如此的效力也是这个原因。 天道在进行平衡,用这最为残忍的方式,削减天地间的陆地神仙,削减人族的力量。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新的种族想要获取生存的空间就必须击败原有的霸主, 而在这场战争之中,谁赢谁自然就更优秀。 但很显然,人妖二族之间的差距大到完全无法弥补, 强如现在的人族可以轻易的镇压妖族, 这显然不符合天命筛选新时代主角的目的, 而要让这场战争变得公平,人族的实力就必须被拉到同妖族同一层次。 漠北同余人之间的战争便是如此, 短短几年间就打没了双方的精锐,四方大地,人口锐减,现在的战场之上尽是新兵。 但仅仅是这些,对于天命而言,还远远不够, 在这个世界,真正能够主宰世间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普通人, 强如陆地神仙,可以轻易的主宰战局,轻易的改变战场之上发生的一切, 哪怕在这场战争之中死的人再多,只要陆地神仙还在, 妖族都进不了人族的土地, 是以,要想达成天道的目的,陆地神仙就必须死上一批, 你的两位师长,三玄,君相澜,楚修文皆是如此, 天机的混乱根本不是张承安他们那些人有能力造成的, 他们以为自己改变了一切,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到, 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天道自己所推动的, 借这些想要搞事之人的手推动了这场旷世大劫,利用人性,将仇恨的种子深埋人心。 第230章 天命之说(二) 三玄,大余朝廷,是天道选出来对付天机楼的一把刀, 漠北,则是对付大余,对付这天地间存在的陆地神仙的一把刀, 两把刀皆是锋利无比,伤人伤己, 偏偏两把刀还都无一自知,不需要任何的引导,自发的就在竭尽全力的送自己走上那穷途末路。 是不是显得很可笑,天道都不需要做什么, 各大势力就已经自发的帮祂完成了祂想要的一切,并在这条死路之上一路狂奔,誓要将一切都给燃尽。 而在做这些的同时,所有人还都以为自己在为了自己,为了理想追求,为了各自的信念,为了天下苍生而战。 但这就是我们所有人正在做的,并将一直继续下去的事, 不死不休,直到彻底分出胜负。 很蠢,但却必须去做,仇恨早已无法磨灭,莫要说不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了真相,这场战争也还会继续, 你不会放弃重建天机楼的想法,我答应过你会陪你一直走下去,会摘下漠北可汗的脑袋, 漠北不会停止对余人的掠夺, 失去了世代生活的家乡,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的余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报仇的机会,不打到漠北全族覆灭,余人不会罢休。 而天命又会让余人的军队以最为可笑的方式覆灭,让战争走向一面倒的方向, 而在这场一面倒的战争之中,只要还留有一丝丝的人性,陆地神仙就不会袖手旁观…… 倘若我猜的不错,在天命最后的故事里, 你师公会因为种种原因困守一地,我则是会成为那唯一一个能同妖皇对抗的人, 这大概也是我为什么会出现的原因, 而陆地神仙能剩几人,应该是取决于妖族有几个同层次的战力, 一切都早已注定, 你说,这样的世界,从哪能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信息量爆炸的话语让东方明月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好似变了一副模样, 她本能的想要去反驳君临所说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不断涌现、炸裂,最终化作一团乱麻将思绪的主人牢牢困在原处。 望着一旁抱着双膝一言不发的东方明月,君临也不打扰,任由她自己一点一点缓过神来。 君临没有说的是,他刚刚说的猜测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最少还有那么一线希望, 虽然悲惨,但最少还有一片属于他们,属于剩下的人的世界,还有生的机会。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留给他们,留给所有人的都将会是那无休止的恐惧与绝望。 相较于把所有都告诉眼前的女孩,君临还是更希望有些东西由自己去承担。 …… 夕阳西下,红日西斜。 绚丽的晚霞将这落日的天穹染作血红,斑纹状的云彩构建出了一幅凄美的画卷。 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将要散去之时,一直默然不语的东方明月总算出声打破了沉寂。 “为什么天道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天道也在进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了吧……有了意识就难免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也就没了至公之说……”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我们还有师公,还有你,还有师父师伯他们,把这些都告诉他们,集所有人的力量一起也改变不了这些吗?” 在东方明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后,君临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了头,仰望着头顶的天穹,双目微眯。 在他垂眸的那一刹那,有青色的能量自他体内迸发,在两人周身流转,最终将两人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君临才再次看向了东方明月,这一次,君临眼中的懒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久违的认真。 “小哭包,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境界吗?” “不是陆地神仙吗?”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境界应该称之为伪天命, 事实上,我现在的实力已经触及到了那天命之境,天命镜的操控天地之力,近乎不死不灭的能力,立于澜江之上,我都可以做到。 但是,这不是我自身的力量,这是属于澜江的力量,是天地的力量,是来自水脉之主的权柄, 命运的馈赠总是会有早已标好的价码, 澜江在给了我力量的同时,也将我牢牢的限制在了澜江流域的范围,寸步都无法离开, 流影可以跨越千里,纵横世间,我却不行,出了澜江流域,水脉的反噬足以让我生死魂灭。 倘若没有天命这回事,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澜江帮了我太多太多,也给了我这举世无双的力量, 有所限制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澜江够大,够我潇洒一生。 但是,所谓澜江的馈赠,说到底其实是天地的馈赠,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师公当初让我们去武林盟,应该是出于好意,毕竟这直达天命的力量,换谁谁都愿意, 但他所看到的天命其实也是天道想让他看到的, 换句话来说,这其实是天道的馈赠,是整场谋划的一部分, 你说,用天道的馈赠去毁掉天道的谋划,这现实吗?” “那师公他们呢?他们也不行吗?” “小哭包,一条澜江就能塑造出一个我这等实力的存在,其中固然有我特殊的原因,但澜江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这天地之间又有多少同澜江接近的存在? 更何况,相较于这些陆地之上的河流,那无垠的海洋,深厚的地心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掌握这一切的天道,你觉得得要多少天命境的存在才有同其抗衡的可能?” 一连串的话语让东方明月愈发感到绝望,面对这方天地本身,她怎么也想不到赢的可能, 但凭她对君临的了解,君临既然用这股透着生机的能量将天地隔绝了,就必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也如她所料,君临在分析完了种种之后,并未让她久等,而是继续说了起来。 “这些天,我想了很久,借着酒意最终想到了两种方案,想听听吗?” “你说” “第一种是清醒的状态下想的,要合理些, 不管天道到底定下了怎样的未来,谋划了怎样的天命, 只要我想办法割断了同澜江之间的联系,凭我的实力,都可以带着你,带着婉姨,带着苏玥一起离开这片是非大地。 这世界很大,我在很久以前就有过隐居的想法, 墨影楼现在的位置我也找到了, 提了那大金桶,寻一处风景秀丽的海岛,或是去另一片大陆,我们大可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远离这是非之地,也算是圆了我当初的梦想。 怎么说我也是个陆地神仙,好歹也是算个合伙人了。 这天道也不至于同我死磕。 大劫就算要爆发,也最少还得数十年,这段时间足够我更进一步, 抛了这澜江的水脉之道,专攻星辰之道,虽肯定不及现在强大,但护住几人的安全肯定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这漫天星辰并不完全在这天道的管辖之下, 凭我的天赋,苟上他个百八十年,倒也不惧那妖皇。 虽然怯懦,但胜在安稳,能让我们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觑着眼看着侃侃而谈的君临,东方明月知道,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还未说出来的方案大概才是困扰他如此之久的真正原因。 “第二种呢?” “这第二种是我在酒醉的情况下想出来的,可能并不那么理智,甚至有些天马行空,你真的要听吗?” “嗯” “伐天救苍生!” 第231章 计划与反对 在君临声音落下的那一瞬,东方明月本能的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抓住眼前的人,想要去劝他放弃这个想法,不要去冒险。 但望着君临久违的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自己见到的种种,想起君临这些日子里郁郁寡欢的模样,东方明月终是将手缩了回去,打算再听听君临的想法。 要是真的有成功的可能呢? 或许眼前这坏人真的会有可以解决一切麻烦的办法呢? 脑海中不断犹豫的话语最终化作了一句。 “你想怎么办?有几成成功的可能?” 望着目光紧紧凝视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抬起了手, 一团青色的能量在他手中浮现,无比浓郁的生机自能量之中绽放。 “这是?” “长春功修出来的能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本就知道君临的灵魂来自其他世界的东方明月并没去追问君临更多的事,而是抬起了手,轻轻接过君临手中的能量团,仔细观察。 许久,才又一次抬起了头,看向了君临。 “虽然生机很浓郁,也很强大,但至多也不过是陆地神仙层次的能量,这能起到什么用?” “没用” ??? 望着东方明月愈发不解的目光,君临轻笑道。 “这个是没用,但给我这本功法的存在却不一定。” “什么意思?就算是异世界的功法,给你功法的人再强,他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如何影响我们现在的局面?” “影响不了,也改变不了,但最少祂能为我们创造一个机会。” 完全联系不到一起的奇怪话语让东方明月愈发迷茫,抬头看向君临的目光在困惑的同时也多出了一丝怀疑。 “该不会是病了吧?不应该啊,没听说过陆地神仙还能生病啊?” 想归想,深谙君临脾性的东方明月并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而是继续摆出一副期待的神色看着君临。 但在心里,东方明月暗戳戳的给自己打了打气, 哎,麻烦事真是越来越多了,这家没了我迟早得散! “处在棋盘之上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有赢的机会,但倘若能脱出棋盘,那就不一定了, 既然天道以澜江为饵,将我当做了棋子推动祂的棋局, 那我自是不能顺了祂的意, 唯有脱出这棋局,才有可能赢得那仅存的一线生机。 澜江是天道的手段,只要我还是这水脉之主,还和澜江有联系,我的行动就必然在天道的掌控之下。 所以我必须得找机会将自己同澜江分割开来,这一点,无论我最终选择什么,都必须要去做。 但具体怎么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分割,却可以由我自己来决定。 纵观天下,有且只有我一人有能力去对抗妖皇,换句话说,在这场大劫之中,我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到了这里,选择权就交到了我的手上,天命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世间的一切,却也不可能真正操控每一个人的想法。 祂影响的是天地大势,是大局,利用的是人心,种种影响多从侧面进行,间接影响每一个人的举动,而非以最为直接的方式直接将一切毁灭。 如此这般,也就有了脱离的可能。 作为人,我可以凭借我自身的意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天命想让我对抗妖皇,但我却偏不遂了他的愿, 我要以自己的力量去抗衡天命,去扭转战局,去让这亿万苍生有一个缓和的机会。 天命以漠北为刀清洗人族,那我就折了祂的刀。 漠北人口总共不过数百万, 几十万不够就几百万,只要将漠北彻底打残,纵使天命再怎么推动,没了手中的刀,祂也无法实现祂的计划。 但问题也在这里,如此行事必然会引动天罚,而天罚的恐怖毋庸置疑。 天罚的力量固然可以切断我同澜江的联系,但这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魂灭,计划自然也就全部破灭…… 扛过去,自是可以隐于幕后,积蓄力量 但若是抗不过去,那就是万事皆休, 换言之,我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必须得抓住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举将漠北的有生战力全部毁灭, 这样的机会很难存在,必须得保证他们全部的主力都在澜江的范围,才有做到的可能。 天道给了我澜江的权柄,虽然祂是根源,但就现在而言,对于澜江的掌控我比祂更加细致。 也就是说,在联系没被彻底被切断之前,我仍旧可以利用澜江的力量, 用这来自天道的力量去破坏祂的计划。 待某一个恰当的时机,漠北的大军汇于一处之际, 我便可以借助澜江,一举将其全部覆灭。 可能你会觉得我疯了,但唯一的机会就在你的眼前,这股生命力量的源头就是我敢赌这一把的原因。 具体的一些东西我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明,但可以肯定的是,成功的可能性并不低, 大概率天罚杀不死我,反而能让我脱离天命的控制,摆脱原本的宿命。 只要计划能够成功,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们重新拾起第一个方案,逃亡海外,从此再不理世事。 最好的结果则是就此结束人族的内乱,让一切归于平静, 纵是天道想要继续推动大劫的进程,也需要足够的时间, 而时间正是我们现在最缺的东西,只要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或许这场战斗会持续近百年之久,会跨越数代,会付出无法计量的代价, 甚至于哪怕跨越了种种,等待我们的最后也只会是失败, 但最少这是我们出于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是我们对天命,对天道的挑战, 是种族最后的希望,虽然胜算不大,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而这仅有的一线生机此刻就握在我的手里,握在了我这个胸无大志的人手中。 小哭包,我这一生,不说怯怯懦懦,却也鲜少有高光的时刻, 来这世界之前,我的人生普普通通,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看不到波澜起伏,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更是成了一名杀手, 到底杀了多少人,我早就记不清了, 但似乎回望过往,我的前半生都生活在阴暗的角落之中,总是在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只是我并不后悔,最少我遇上了婉姨,遇上了你。 一者养育,一者相伴。 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倘若能有一次真正的高光,已是大幸, 但于我而言,我却已经经历了两次这样的时刻, 一次是在云京,为了婉姨。 一次是在天机楼,为了你。 说不上是刺激还是癫狂,但那样的时刻真的足以让我铭记终生。 第一次,我没有任何的犹豫,毫无准备的就去了,因为婉姨的恩情我还不清。 第二次,我犹豫了,因为当时你我之间并不似现在这般,但最后,遵从内心的抉择,我选择了站在你的身前。 值得庆幸的是,两次选择,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都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最终有了现在的一切。 而这也是我人生之中的两次高光,亦是我最庆幸的事,我没有做错选择,对的起自己的心。 现在,又一次到了选择的时候,这一次,我已经犹豫了太久太久,久到让我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毕竟这担子太重,重到远远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 一介刺客,又哪能担得起这天下之重? 我当然可以如以往一般选择逃避,选择远离这一切, 但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我再怎么尝试说服自己,喝再多的酒, 也没法让自己变得开心起来,让自己放下这一切, 毕竟这天底下有能力去拼一把的人真的不多了, 你师公不去,我不去,这天下就真的没救了。 比起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的逃离,我更想去赌这一把。 去赌这仅存的一线生机, 小哭包,你会支持我吗?” 君临不曾注意到的是,在他越说越激动之时,一旁东方明月那越来越低的脑袋,和那握的愈发紧凑的拳头。 在问题被抛出的那一瞬间,忍耐了许久的东方明月彻底爆发了起来,通红的双目紧紧的盯着君临,声音压抑却又充满了愤怒。 “支持?君临,你tm是疯了吗?自顾自的说着些有的没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又凭什么觉得这天下的人要你去救? 你当你是谁,救世主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现在在这给我装什么好人? 高光?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算什么高光? 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以为我会露出崇拜的目光看着你吗? 拯救世界?世界要你拯救吗? 一线生机,有不小的概率活下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不怕死? 当杀手的就是这么衡量风险的吗? 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也叫把握? 是!你君临不怕死,你有血性,你要做英雄,你要天下人人瞩目, 你厉害,你伟大,那我呢? 我又算什么,我就是胆小,我就是自私,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怎么了?不行吗? 什么天下人,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陪着我,不行吗? 君临,这些都是你答应过我的!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就算你想死,也得我同意才行!” 愣愣的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东方明月,一时之间嗫嚅了许久的君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面前的东方明月揪起自己的衣领,唾沫横飞,完全不似平时那副温顺的模样。 许久许久,东方明月终是放下了揪着君临的手,泪水止不住的顺着那涨红的脸颊滴落,最终打在了君临的脸上。 紧紧盯着君临那逃避的目光,东方明月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沙哑的声音在酒馆的上空回荡。 “君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君临……你是个坏人啊……是天下第一大魔,是世界上最坏的坏人…… 你为了我让澜江让上百万人家破人亡,你都忘了吗? 你该不会以为在青州当了几年的好人,你就真是个好人了吧? 我知道,青州城是你的心血,你想保护这里,想让大家能幸福的生活在这。 但你自己去你心心念念要护着的青州城看看,有几人不恨那水淹雍州的大魔, 街头巷尾,茶馆书屋,从上到下,有几个百姓不怨那大魔? 那青州城人人推崇的江神庙,你以为它是为你立的吗? 是,你是用尽了心血,这些年间让青州风调雨顺, 在天下灾劫丛生的情况下,你让整个青州的人们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年年风调雨顺, 但有人知道你吗?有人推崇你吗?有人在乎你吗?有人会为了你祈福吗? 这青州城内所有人都只知道那伟大的江神,只知道他们今日的一切都是江神庇护, 那你呢? 你到底是那人人推崇的青州江神,还是那人人还打,在故事里被江神永世镇压的大魔? 君临,我告诉你。 就算你真的想做英雄,想做好人,也没人会领情, 没有人会把你当做英雄,当做那人人推崇的江神, 也没人会知道你为拯救世界付出了什么, 更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叫君临的杀手为了这天下苍生付出了多少, 杀手救世,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一个杀了不知道多少的人会为了天下苍生牺牲自己,这话你自己信吗? 不仅如此,如果你死了, 谁会去为你正名?这天地之间处处都是你的仇人, 你活着他们都敢如此搬弄是非,你要是死了, 你觉得他们会做些什么? 君临,你就这么想让自己遗臭万年,永远被世人唾骂吗? 被自己拯救的世界搬到那耻辱柱上,当做反面教材永世的延续下去吗? 这些就是你想要的高光吗?” …… 一连串的质问让君临整个都僵在了原地,低着脑袋不言不语,眼神之中满是恍惚。 若是其他人的质疑,君临并不会在意,他人说再多,也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东方明月却不一样,这是君临最在意的人,是他最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的反对与不信任带给当事人的往往是那更深层次的绝望。 是那难以解脱的困境,真正能影响到当事人的决心,影响到他的每一个想法。 而东方明月于君临正是如此, 她的支持对君临而言显得尤为重要, 这般直接了当的反对对君临而言打击之巨大毋庸置疑。 第232章 祸害遗千年 很多时候,人的勇气与信念都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可以很坚定,也可以很脆弱。 在迷茫之中做出决定,又在追逐的过程之中一点一点变得坚定。 走上一条漫长的旅程或许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又或许只是一时冲动, 很多时候人的决定往往只在某一个瞬间, 或许只是因为一些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小事, 却可能推动某些人做出一些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的事。 也有可能连走在这条路的人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但蓦然回首,路上的人已然在这漫漫长路之上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条路或许平平凡凡,只会影响路上的人自己。 又或许这条路将会通往一个新的世界,影响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在踏上这条路之前,没有人会知道路的尽头到底在哪。 每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走在自己都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上, 都有可能搅动世间的风云,让世界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且行且做,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在踏上道路之前,没有谁能知晓自己未来会如何,接下来又该怎么走, 但走在这条路上,很多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有了答案, 路只在每一个人的脚下,倘若因为道路之上的迷雾而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自是看不到路上的风景, 但若是有足够的勇气踏上了这条未知的道路,前路自会在寻路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变得明了。 无论对错,无论前方是那阳庄大道还是那无底深渊, 当付出了足够多的心血之后,路上的人都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或许会看见自己心中的信念,又或许会撞个头破血流。 但无论结果如何,路上的人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在这个世界刻下了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这是勇敢者的赞歌,亦是属于人的执着,是每个人对自己道路的追求, 执拗且坚定,难以释怀。 而于执着之人而言,放过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旦踏上,终其一生,不死不休。 …… 早在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前,君临就已经设想过东方明月种种可能的反应, 眼下这般情况也在他的设想之中, 又或者说,在说出来之前,君临心里就早已有了决定。 但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姑娘会给出怎样的一份答案, 哪怕明知这份答案会让自己动摇,会让自己犹豫, 君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去问她,想要从她那里寻得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认同。 没有任何理由,君临的心里就是存在着这样的一丝侥幸。 或许呢? 或许自己的女孩会支持自己,陪伴自己呢? 比起孤独的走上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谁又不想得到最亲近之人的支持呢? 心中的侥幸终是被现实所打破, 哪怕早有预料,乃至于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但真正听见那一声声质问的那一刻,望着眼前之人那红肿的双眼,哭花了的妆容, 君临的心还是忍不住的沉了下去, 他想要如往常一般抬起手,将人揽入怀中, 但这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在今日却显得尤为困难, 抬起的手最终垂在了衣角,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空气也化作沉寂, 只余东方明月那止不住的抽噎之声在这方寂寥的世界回荡。 火红色的夕阳缓缓从天际的尽头垂落,一轮弯月升上了枝头,洒下了清冷的月光。 视线中的女孩双手环抱着双膝,一张狼狈的小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默默的啜泣。 君临是见过东方明月这般模样的, 不同的是,那一次君临坚定的站在了女孩的身后,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让女孩再一次变得开朗。 而这一次,却是君临亲手打碎了女孩内心的希冀,让女孩变得这般狼狈不堪。 有那么无数次,退让的话语已经到了君临的嘴边, 但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又被他咽了回去。 选择早已做下,哪怕是东方明月也改变不了君临的决心, 许久许久,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东方明月,君临默默的坐在了小姑娘的身旁,轻声道。 “小哭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好吗?” 又是许久,君临终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答复。 望着东方明月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君临轻轻的叹了口气。 也不再多劝,就这么默默的坐在女孩的身旁,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夜愈发深沉,江面的冷风刮在了两人的面颊。 就在君临已经不抱希望之时,一直低着脑袋的东方明月忽的抬起了头,双眼紧紧的盯着君临的眼睛。 声音沙哑而又坚定。 “真的不会死吗?” 有那么的一刹那,看着月光下的女孩,君临感到了丝丝恍惚,仿佛眼前的女孩和自己印象里的人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但只一瞬,反应过来的君临忙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又坚定。 “不会,一定不会,我向你保证。” “君临,你是坏人对吧?” 望着东方明月一脸认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君临微微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比起好人,我还是更希望你做个坏人,最少能活的久一些。” “天下第一刺客,天下第一大魔,杀人如麻的魔头,能把小孩吓哭的名头……怎么看我都是个坏人才是……” “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 “君临!” “怎么了?” “给我点时间,好吗?” 月华洒下,照亮了东方明月那红肿的双眼,也照亮了她那凌乱的妆容, 望着月光之下显得有些孤寂的女孩,君临的嘴角轻轻翘起,点了点头,转身跳下了屋子,走进了酒馆之中。 下一瞬,君临抬手一挥,整个酒馆之内的烛火同时亮起,光芒将整个酒馆照亮,也驱散了酒馆四周的夜色。 …… 第233章 界运之主 一夜无眠。 君临不知道东方明月到底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他知道,在朝阳即将升起的时候,东方明月抱住了自己,许久许久。 哪怕女孩什么都没有说,君临也明白了东方明月的态度。 自己终是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这是两人间的默契,亦是彼此之间的退让。 君临了解东方明月,东方明月同样也了解君临。 相伴多年,东方明月非常的清楚,君临那看似温和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那无法改变的执着。 在君临同自己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想要的只是自己的认可罢了。 但…… 哪怕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君临的想法,哪怕知道这是君临内心的抉择,哪怕知道君临要做的事情是对的事,哪怕知道有些事必须得有人去做。 东方明月还是忍不住的想哭,想骂,忍不住的变得歇斯底里。 为什么就偏偏是君临,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为什么当了一辈子坏人的君临这会要去当这可笑的救世主, 偌大的天下有那么多的有志之士,有那么多心怀天下的人,哪里轮得到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手? 明明君临只该是自己的坏人才是,与这天下何干? 无关对错,只在人心。 享受过世间最美好最温馨的生活,又失去了这一切,东方明月说不清自己的一生到底算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有且只有君临一人了,哪怕明知君临说的都是对的,亦是他对自己道路的追求, 在那一刹那,听着君临的话,东方明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直到在清冷的月光下一点一点冷静下来,东方明月才勉强缓了过来。 与其自己要死要活的反对,让君临犹豫分心,拖君临的后腿,不如让他再无后顾之忧,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东方明月的觉悟,亦是她自己的信念。 君临有君临要做的事,她东方明月同样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无论君临的计划是否能成功,无论世界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作为天机楼的楼主,自己都得尽到最大的努力才是。 为了天机楼,也为了给君临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漫漫长路,总得给走在路上的人留一条退路才是。 …… 漫天的星光之下,一袭冰蓝色衣袍的身影缓步行走在那平静的江面, 伴随着人影的步伐,无数冰蓝色的光点缓缓升上水面,将江面染得如梦似幻。 时不时的还有那白色的江豚蹦出水面,在氤氲的蓝色光点之中欢呼雀跃。 意识沉入灵魂深处,一颗金色的光球出现在了君临的视线之中。 一块透明的金色面板也随着意识的凝视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面板状态:(全面展开) 姓名:君临 境界:陆地神仙 功法:长春功(八级)(99\/100) 道则:五行之水(99\/100),星辰之力(45\/100),命运之道(1\/100),长青之道(30\/100) 状态:水脉之主(澜江江神),初识天命,界运之主(未觉醒),道纹灵体(极致悟性,直达本真,获取方式:大界破灭之时界面自行选择) 法宝:千机流影,衍界法袍(可挡天罚) 评价:顺应天命,未来可期,行水脉司职,证天命之道,掌天地权柄,享天地寿元,不灭之魂。 建议:天命难逆,天道难违。顺应天命,万事无忧。 ps:界有天命,或天或神,执界者可订立天命,推动演化。 一界破灭之际,自有新主诞生,然旧界已灭,新主孱弱,难立新界。 借他界道则,充己界底蕴,是为最佳。 然问己,问心,道心受损,界主不成。 若行逆命,界运可阻。 望着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面板,君临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平静。 他不清楚这面板上所写的一切是否是真实,自己又是否真的是那面板上所说的道纹灵体,是那尚未觉醒的界运之主。 但他知道,如果这个自己最开始以为是系统的东西真的想要害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或许这团光球真的如祂自己所写,是界面破灭之际形成用来辅佐新的界运之主的宝物,以系统面板的形式呈现, 又或许这也是一个阴谋,是更高层次的争斗,而自己则是这团光球手中最为重要的棋子。 但君临知道一件事,现在的自己需要光球的力量,需要这面板的力量,需要这股来自同样来自异世的力量帮自己去对抗天道。 天道不仁,制定了这让人族覆灭的天命,或许在祂的天命之中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位置, 或许那才是最佳的选择,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是一条阳庄大道,整条路上一片坦途, 而自己将要走的才是那崎岖小道,是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君临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神,也不是天命的代行者。 君临觉得自己有感情,有思想,有追求,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作为人,君临无法容忍天道定下的这所谓的天命, 人族的命运只该由自己来决定, 君临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人族近万年的努力,自己几十年来生活的所有,都因为这所谓的世界演变而毁灭, 命运只该在人们自己的手中才是, 如此,改变天命,乃至于伐天无可避免。 这会是一场绵延无尽岁月的漫长道路, 悬殊的力量对比让一切反抗都显得和笑话无异, 但作为人,君临愿意放弃原有的道路去赌这一把。 不求破灭天道,但求改变天命,改变世界,为人族搏出一个生机。 这是他的坚持,亦是他的执念, 要踏上这条路,就必须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力量, 而自己这所谓的系统无疑是破局的关键, 不管光球是否存在自我意识,是否有自己的谋划, 最少现在,大家利益一致, 祂愿意帮助自己改逆天命,自己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利用祂,利用祂提供的一切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无论最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是否存在更深层次的算计。 自己拥有的力量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都是自己一点一点修来的东西,只属于自己, 亦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东西,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第234章 谋划战局 承平二年,十月末。 由南余兵马大元帅孔文生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分三路北进,同澜江以北的抵抗势力汇于一处。 在孔文生的统一指挥下,共计六十万大军挥师北进,穿插进入宁州境内。 在这位担任过云京最后一战指挥官的兵马大元帅的设计之下,以灵物、财宝诱之,将十五万漠北大军困于这行月山脚的宁安城内。 行月山脚,连绵的山林之间,一座座军营以特定距离扎下,每一座军营之间都隔着不少的距离,确保不会因为山火而全军覆没。 更有中军大营位于山峦之外地势相对平缓的地区,从正面堵死了漠北大军撤离的可能。 一座座防线的设立更是彻底封死了漠北主力逃脱的可能。 中军大营,一袭戎装,面色比起两年前坚毅了许多的孔文生正立于一座精密的行军沙盘前, 昔日教书育人的先生在一年多的征战之中变得愈发谨慎,连衣着打扮都变得与昔日截然不同。 似是在思考什么的孔文生眉头紧锁,目光片刻都不曾从面前的沙盘上移开,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可以看见沙盘之上代表着两军军营的旗帜,看见军营两侧那连绵不绝的群山。 同漠北鏖战大小战役近百场,孔文生早已不是当初在云京那个空有理想的落魄先生。 哪怕是曾经未曾上过战场之时,他尚且能够指挥云京城内的禁军抗击漠北, 若非那诡异无比的地动,云京在他的指挥下也不可能陷落。 哪怕在那一片混乱之中,孔文生也成功的组织了大余剩下的军队南迁,组建了自己的班底。 昔日不成熟之际尚且如此,遑论现在。 大权在握加之久经战事,孔文生早已成为了真正的帅才,说是文能兴国,武能安邦也不为过。 也因为当初对君言的承诺,孔文生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率领军队不断北伐,同漠北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长久的鏖战让孔文生对漠北的作战方式愈发了解,制定了一系列针对漠北骑兵的作战方式,并在军中广泛推行。 从战略战术的角度而言,将漠北的铁骑堵在这群山之间,无疑是极其成功的。 哪怕背靠群山,有坚城防守,也要远远好过在那无垠的平原之上同其正面碰撞。 加之马匹消耗粮草巨大,其消耗远在士兵之上,无需久围,粮草耗尽,漠北的军队自会溃败。 困守孤城之中,留给漠北这支军队的只有两种选择, 或是强行冲阵,或是杀马取粮。 无论哪种选择,都为孔文生的军队创造了全歼这支漠北主力的机会。 前者,蜿蜒的峡谷是最适合对抗骑兵的地形, 凌乱的地势让漠北的骑兵根本无法进行大规模的冲锋, 而无法冲锋的骑兵在早已布置好的道道防线面前同靶子无异。 后者,失去了马匹的漠北大军面对南余的军队将不再有任何优势, 甚至于因为装备上的优势,和对山林环境的不适应,漠北的军队战力会急剧下降。 而除了自己手头汇集的二十万大军外,源源不断的军队正从各个方向往宁安城的方向赶来。 此消彼长之下,孔文生有充分的信心吃掉漠北的这支主力。 但仅仅是这样,还满足不了孔文生的胃口。 围困已然持续一月之久,在一月前将漠北的这支主力全部逼进了宁安城后, 孔文生就没了动作,在行月山内修筑营寨,加固防线。 哪怕手中有数十门重炮,也不缺那大型的攻城器械, 漠北军队数次想要强行突围,亦都被其有条不紊的打了回去。 孔文生却迟迟没有下达攻城的命令,始终采取围而不攻,加设防线的策略, “报报报!!!” 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孔文生原有的思路,目光投向传令兵的那一瞬, 激动的传令兵已然将好消息带给了营帐的主人。 “禀元帅,十五万伏兵已按照您的吩咐在五处可能的地区设下埋伏, 如您所料,那群蛮人在知晓主力被围后果然沉不住气,蛮人加上那些叛徒,共计三十万大军兵分六路朝着宁安城开进,想要解困军之围, 元帅您当真是料事如神,五路埋伏,五路全中,此番有心算无心,必可一举大破敌军,彻底斩灭蛮人的气势,收复云京指日可待……” 朝着传令官微微点头,哪怕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孔文生也并未因为战局的顺利而表现出得意的模样。 “加派斥候,务必弄清漠北主力军队的动向,凡有变故,第一时间向本帅汇报。 派武者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防线传信,让五路伏兵务必隐藏好自己,切不可因一时大意而暴露,导致努力功亏一篑。 传令下去,让营地内的军队继续加固防线,准备好攻城器械,做好分兵两路,两面同时作战的准备。 此战当一举斩灭蛮人主力,重定乾坤,匡扶天下,还于旧都,完成先帝所托,扞我余人数代之荣耀。” “诺!” 待传令官的身影消失在了帅营之中,空荡荡的大营再次安静了下来。 望着面前的沙盘,不知为何,一股难言的担忧在孔文生心中升起, 恍恍惚惚之中,这位力挽狂澜之人又好似看到了那个夜晚,看到了那碎裂的大地,看到了破灭的繁华, 看到了那彻底失了勇气的君王,看到了那无数哭喊的百姓,看到了那一日茫然看着自己的士卒。 许久许久,枯坐于沙盘前的身影又一次站了起来。 “传令下去,请风盟主来此议事。” “诺!” …… 第235章 流火天降 在满头华发的风轻云走入营帐之际, 孔文生已然让人准备好了茶水和些许算不得精致的吃食。 未等风轻云行礼,孔文生已然迎上前来,搀扶住了那愈发苍老的老人。 “风掌门,军中简陋,还望见谅。” “元帅说笑了,老朽也曾从军多年,自是知晓这军中的规矩。元帅无需客气,同为陛下做事,有什么需要老朽帮忙的,将军直说便是。” “不愧是现任的武林盟主,风掌门当真是豪爽,英雄不减当年,小生佩服!” “元帅受命于危难之际,于这乱世之中力挽狂澜,如今更是率领大军北击蛮人,收复中原,该是老朽佩服您才是。” 一番成熟的职场互吹后,本就有些惶惶不安的孔文生总算说起了正事。 “风掌门,听闻您的关门弟子归无影乃是当今天下先天第一人,被世人称为花间剑仙,功力深厚,一人可抵万军。 此番战局未定,虽我军已准备完全,有一举吞下蛮人的把握, 但我军中仍缺少那些能力挽狂澜的强大战力,以应对可能存在的突发变故, 风掌门,兹事体大,还望您能修书一封,请花间剑仙出山相助, 此战过后,孔某必将替上禀陛下,如实汇报诸位武林中人的功绩, 不说封侯拜相,但如风掌门这般得个封地拜个爵位想来不成问题。” 在孔文生提及归无影之时,人老成精的风轻云已然猜到了他的来意。 但利益总是相互的,不怕有人想要利用你,只怕自己毫无利用的价值。 学的一身武艺,报与帝王家,本就是这个时代被广为认可的观点, 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的风轻云虽不会被这种思想束缚,却也会为了华山剑派的利益而考虑。 早在他成为西岳将军的那一刻,华山剑派就早已同当时的西南朝廷绑定在了一起。 现如今,他更是被新朝册封为武林盟主,统领整个南余武林, 可以说,华山剑派早已被彻底裹挟进了南余的战船,再无脱身的可能, 而随着岁月的流逝,风轻云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时至今日已是时日无多, 作为华山剑派的掌门,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华山的未来谋条出路。 自己的徒弟如何,风轻云自是知晓。 风轻云很清楚,归无影只喜风月,不喜其他, 莫说是战事厮杀,便是华山剑派的担子,他这小徒弟都不愿意扛起。 但总有些事情不能单以个人的意志而决断,有些责任必须有人去承担。 后继无人的华山剑派有且只有归无影一人能担得起这份沉甸甸的担子, 无论归无影喜欢与否,在风轻云死后也只有归无影有能力去接手。 这是风轻云对归无影的期待,也是作为师父对他唯一的要求, 而此番孔文生的要求对风轻云而言属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借着此番战事让归无影真正走上台前,向世人彰显宗门的武力, 在这乱世之中,朝廷虽是孱弱,却仍是天下正统, 但难免有妖魔作乱,霍乱四起,要想护住自身, 实力方为首位,而藏起来的实力固然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却无法让人畏惧, 要想护住宗门的稳定,还需向外界展示一番实力才行。 花间剑仙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久到世人已经忘了华山剑派的威名,只以为其是朝廷手下的一条狗, 如此却是极为不妥。 归无影固然不喜,也该承担起他该承担的责任来才是。 逐步完成对武林盟主的交接,将华山剑派现有的一切都传承下去。 更甚至,在风轻云看来,这是一场必胜的战斗, 孔文生此番愿意让出如此重要的功劳,摆明了是有同归无影交好的意思。 自己的小徒弟不愿意管这些人情世故,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却不能当做看不见, 该铺好的一切都应为其铺好,为其留下一片完好的基业,如此才能不负上一代宗门长辈对自己的嘱托。 想到今后的种种,风轻云的一张老脸之上挤出了些许笑容,答应了孔文生的要求。 “孔元帅放心,老朽这就修书一封,让我那徒儿赶来行月山,定能护大军无恙。” “小生在此多谢风掌门,此战过后必不忘二位付出的一切。” “元帅客气。” …… 承平二年,十一月初。 华山剑派内,收到了师父来信的归无影在一番亲热后,告别了云溪,不急不忙的朝着宁州赶去。 同一时间,三十万南余大军汇于行月山脚,扎下军营,布下军阵,整装待发, 只待一个合适的战机,便可一举破灭宁安城内的漠北主力。 行月山脉外围,剩下的三十万大军或埋伏,或备战,以逸待劳, 按照孔文生制定的策略,只待赶来支援的蛮人军队和叛军到达,便可一举击垮蛮人主力,奠定此战的胜利。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于南余的方向发展。 但不知为何,望着这愈发好转的局势,孔文生只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焦急之余,他甚至在私下的场合同风轻云问起了澜江的事,言语之中竟是那南余不允许提及的禁忌。 直到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夜晚, 乌云密布,夜黑风高,无星无月。 被烛火照亮的中军大帐内,孔文生如往日一般坐在营帐之中, 仔细观察着面前早已映在脑中的沙盘,似是想要找出有没有什么漏洞。 一阵大风吹过,吹灭了营帐内的烛火,也吹翻了桌上的书籍, 在弯腰的一瞬间,孔文生心中忽有强烈的心悸升起, 恍惚之中,这位南余的元帅只以为是自己数日没睡,纵是有修为在身,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恍恍惚惚之中,孔文生弯下腰捡起了被风吹落的军书,重新点燃了烛火, 只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的孔文生不曾注意到的是,在他弯腰的过程中那晃动不止的地面。 刚刚站定,放下手中的书籍,足以撕碎耳膜的轰鸣已然在孔文生的耳畔响起。 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的孔文生猛地冲出了营帐, 入眼,一块块巨石自山峦上空滑落,滚动的巨石携带着无边的动能,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军营之中肆虐, 天穹之上,一颗托着长长尾焰的陨石划破了浓云,划破了夜空呼啸着朝着军营的方向而来。 一连串的变故直让这位南余的元帅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阵阵嗡鸣在他的大脑之中回荡, 一时之间孔文生竟呆愣在了帅营前,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动作。 连风轻云那苍老的身躯将他扛上了肩头,他都不曾注意到。 第236章 天道不仁 后史书记载,承平二年,十一月七日。 黑天降世,人道不兴。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四次乃至那绵延不绝的灾劫就不能仅仅用一句巧合来解释了。 而于三十三州的万千黎民而言,神也好,天也罢,对自己有用的才是好神,对自己好的才是好天。 倘若这天全无用处,甚至于祸害苍生。 那毋庸置疑,这天必然是伪天黑天,当是那被伐庙破祠的对象。 人们要的只是自己心中的神,是心中的天,而非这以人为蝼蚁,意欲毁灭人间的灭世魔头。 本就一直流传着的各种质疑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飞速扩散, 一时之间,天下各地皆是口诛笔伐,誓要重立新天。 是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若天道当真不存,神由人生,如此倒也未尝无用, 但在这天玄界中,天命,天道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且远强于世间的一切, 如此存在又岂是人间言论所能影响的? 星陨之夜,流火天降,上百颗陨星从天而降,摧毁了南余北伐最后的希望。 也揭开了三十三州有志之士反抗的序幕。 南余数百个营地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摧毁,流火燃尽了群山,燃尽了世间的一切。 熊熊的烈火烧毁了数座山林,烧毁了南余的五十万大军,烧毁了无数家庭的未来,也烧毁了南余朝廷最后的梦想。 北伐的梦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残酷的现实赤裸裸的将天命所向揭露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但这时的天下英豪不知道的是,这还远远不是天命真正的走向。 所有人都还以为,这是一场种族之战,是人族势力之间的战争,而得天命者则是那些蛮夷之徒。 …… 那一夜,澜江江畔,身披一件水蓝色衣袍的身影遥遥望着北方的天穹,望着夜空中那绚丽的流星雨,神色莫名,抬起的手虚虚拨弄,嘴中喃喃。 “太少了,还不够,再等等,再等等……” 那一夜,在山林之间辗转的归无影猛地停下了脚步,望着目的地上空那划破天际的星辰,心口猛地有剧痛传来,好似在预示着什么一般,眼中的忧虑也变得愈发深重, 白衣的身影用尽了全部的灵力,朝着陨星坠落的方向狂奔而去,焦急的步伐显得有些狼狈,不似先前那般优雅。 那一日,枯败的古树下,失魂落魄的南余兵马大元帅靠在一块巨石之上,双目茫然的看着头顶那无垠的天穹,本来坚定的双目写满了绝望与不甘。 在这一刻,落魄的身影与昔日云京破灭之际的身影重合,同样的绝望,同样的茫然。 回眸之间,落魄的身影猛然注意到一旁那瘫倒在古树边的迟暮老人,注意到老人那被碎石贯穿的躯体和老人身下那滩血红色的水泊。 回过神来的兵马大元帅强忍着剧痛,拖着受伤的躯体,蹒跚着走到了这位在混乱之际救了他的老人身旁。 似是察觉到了孔文生的动作,风轻云那带血的嘴角微微咧起,显得狼狈而又凄凉。 愈发混乱的脑中回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一抹苦笑忍不住的露了出来, 风轻云想要长长的叹气,但哪怕只是呼吸都会让这破败不堪的身体感受到那要将一切烧毁的灼热,感受到那难以忍受的剧痛。 哪怕身体愈发麻木,痛感却仍难以消去。 最后的最后,这位华山剑派掌门的脑中闪过的是自己徒子徒孙们脸上的笑脸。 望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孔文生,风轻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想要吐出自己最后的嘱托。 “孔……元帅……还请……还请……转告我那徒儿……华山……” 断断续续的话音戛然而止,正等待着后文的孔文生茫然的看着老人的身体重重倒下,摔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声音, 挣扎中的老人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残破不堪的身体却让他只能不断地抽搐抖动, 终于从昨夜发生的一切中反应过来的孔文生发疯了一般的调动了自身全部的内力,想要缓解风轻云此刻的痛苦,但一切终是徒劳, 许久许久,随着真气的输送,体力一点一点耗尽的孔文生眼前越来越黑, 直到某一刻,伴随着阵阵刺痛,输送真气的孔文生眼前彻底黑了下去,随着意识的一点点溃散,无力的身体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那一日,气喘吁吁的归无影赶到之时,看到的是那熟悉而又冰冷的躯体。 在望见古树的那一刹那,归无影那上上下下了一整夜的心猛地一沉,迈出的脚步也猛地一顿, 归无影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自己的脚步变得无比的沉重, 只知道在一片空白之中,他已然走到了老人的身旁。 在望着老人那熟悉的面颊之时,归无影那本就一片空白的大脑猛地一滞,全部的意识都化作了空白,双腿一沉,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跪倒在了地上,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 抱着老人冰冷的身体,这位向来放荡不羁的花间剑仙眼睛红了许久许久,断断续续,却难以止住。 归无影当然知晓自己不该哭,作为华山剑派的顶梁柱,作为潇潇洒洒的花间剑仙,他不该哭。 风轻云一直以来教他的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纵是伤心到了极致也不该如此才是。 但哪怕他再怎么想要控制自己,在某一个难言的瞬间,当一些画面不自觉的浮上脑海,他的眼眶还是会止不住的变红,无声且通红,但这一次却没了泪水,只有那通红的眼眶。 他想要抬手去摸自己师父的脸颊,传来的却是那冰冷的触感。 他想要让眼前的人身体能稍稍温暖些许,但哪怕用尽了这当今天下先天第一人的灵力,也只是徒劳。 他那不着调的师父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面前,没有一点声息。 第237章 逝去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的耳边也没有传来那熟悉且不着调的声音。 往日里那个不着调的老人变得这么安静,这么肃穆,好似威严的师父一般,好似正是他加入华山剑派以前幻想的师父的形象。 但…… 良久良久,空气中的灵力一点一点逸散,归无影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头顶的太阳从东边移到了西边,恍恍惚惚之中,归无影默默地理正了风轻云的衣服,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破败的衣服都无法变得整整齐齐。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个平日里不着调,被云溪称作老不羞的老头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仪态,据他所说,这是华山掌门该有的仪态。 做徒弟的总该满足自己师父这么一点心愿才是。 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失败。 夕阳时分,终是没能让衣服焕然一新的归无影长长的叹了口气,默默地将老人背起。 一旁,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的孔文生颓然的望向了他,纷杂的思绪在孔文生脑中浮现。 虽然风轻云并没能说完最后的话,但孔文生自是能猜到这位本就到了迟暮之年却依旧来到了战场的老人想要说的是什么。 只是……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大势将倾,一切都完了,再无一丝一毫的希望…… 但想起老人在那危难关头仍不忘救下自己的,孔文生的眼中又晦涩了不少。 “错就错了吧……” 空洞而又麻木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师父他最后的话是希望你能接过你们宗门的掌门之位, 还有,让华山剑派退出朝廷,不再参与世事。” 脚步微微一顿,背着老人的归无影回首望了孔文生一眼,也不多问,微微点头。 也不说话,就这么背着老人,迎着夕阳,朝着远方走去。 …… 澜江江畔,落日酒馆。 夜幕时分,一道身影默默的跪在了酒馆的面前。 如雪的白衣染上了尘埃,也染上了泥泞,再不复以往的纤尘不染, 早已没了生息的老人被他抱在怀中,眼中满是说不清的哀伤, 不被世俗侵扰的谪仙终是落了凡尘,变得狼狈而又落魄。 从青州城的夜市内归来,君临和东方明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在君临的身影出现在江畔的那一刹那,归无影的眼中似有光芒闪过,近乎绝望而又夹着一丝自己都不相信的期待的目光望向了君临。 望着这一幕,君临松开了东方明月那抓紧了的手,一步跨出出现在了老人的身前。 冰蓝色的灵力透体而出,拂过老人的全身, 氤氲的蓝色光点自澜江涌出,环绕在老人身侧, 但一切终是徒劳,正如君临阻止不了神庙前的小孩死在自己面前一般,水脉之主的身份也救不了一个死人。 许久许久,在归无影那通红的双眼的注视下,君临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要开口去劝,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最后的最后,君临也只是看着归无影瞳孔中的神采彻底消失,一点一点的变得灰败, 再无一丝期待的归无影缓缓站起了身,朝着君临行了一礼,背着老人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在归无影背着风轻云远去之时,东方明月想要出声去劝,但同君临一样,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总有些事情,没法去劝,只能靠人自己一点一点走出来,用时间去冲刷一切。 许久许久,带着一丝伤感的声音在江畔响起, “风掌门他是个不错的人,云溪姐她怕是……” 扫了眼一旁的东方明月,君临轻声叹息。 “这世间已经没有人能算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了,未来如何无人知晓,谁都可能会死, 哪怕是我,也无从知晓这一切会在何时发生,又会有哪些人参与,哪些人会死,哪些人能够幸存, 我救不了风老头,也无从知晓或是改变天命定下的一切, 人心最是难以琢磨, 早在数月之前,我就给华山寄了信,让他们不要再参与这场战争, 但很显然,我的告诫并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一切也没按我设想的方向发展, 流星雨,这天道还真是强的可怕,这世道…… 至于云溪,她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坚强。” …… “君临,真的一定要去赌这一把吗?现在后悔也还来的及。” “小哭包,今日倒下的是风老头,明日又会是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在乎的所有人都因为这各种看似意外的事情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你我二人当然可以避世不出,潇潇洒洒的生活三百年,但我们在乎的那些人他们不行,他们没我们的天赋,也没抵抗灾难的能力, 谁又敢说,不会再某一个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瞬间,他们就彻底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之中? 遑论这天地众生,没人能救的了他们了……” 望着近些日子变得愈发坚定的君临,东方明月没再多劝,而是微微颔首,转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君临,自绝境长城而来的武者们已经全部到了青州, 他们当中一半的人在路途之中退出,选择了自己的方式去对抗漠北, 另一半此刻则是在我的麾下,选择了继续追随我, 此外,天机楼散落世间的势力我也将其全部汇拢了, 短时间之内,我没法成为陆地神仙,你要做的事我帮不了你什么, 但我手中现有的天机楼的力量全部都可以归你指挥, 虽然参与不了你那一层次的事情,但想来能帮你不少忙,你不是想让漠北的军队全部汇于一处吗,想来他们能帮上忙。 不要急着拒绝,天机楼世代以保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维持世间的稳定已有八千多年。 无关天下苍生理不理解,只在于这是我们天机楼世世代代的宗旨,亦是我们做了八千多年的事情,早已刻进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 那些南下路上离去的人便是如此,作为天机楼的楼主,我尊重他们每一个人的选择。 君临,拯救苍生从来都不止是你一人的事情,天下的每一个人都该为此付出足够多的努力才是,这也是我们天机楼的夙愿。 仇我们天机楼依旧要报,但事有轻重缓急,相较于去报我们的仇,此刻去为这天地众生博个未来更加重要,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行清算也不迟。 青州的一应事宜我已经在尝试接管熟悉了,你无需多虑,我会把一切安排好, 君临,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第238章 新帝君吉 泰安三年,北部诸州,暖冬,无雪。 远道而来准备救援困军的漠北大军莫名其妙的打了场完全无法理解的胜仗, 明明军心不在,且被余人设计埋伏, 但天命实实在在的让漠北又一次体验到了开挂的爽感。 一时开挂一时爽,一直开挂一直爽。 天降流火,一夜之间余人自溃。 六十万可战之兵在短短半月之间尽数覆灭。 如有天助,同开挂无异般的情况让本就没什么见识的漠北大军人心振奋,士气高昂, 目标从一开始的多占余人几州到现在的只想一路打到余人的老巢去,一统整个天下。 开玩笑,云京一次,宁州一次,神灵如此庇佑,此战岂有输的可能? 至于先前三州之地的佛陀,必然是余人神只最后的顽抗。 小小余人的神只又岂是他们伟大的天狼神的对手? 伟大的天狼神正在那辽阔的草原之上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他们也必然将胜利的喜悦带回给伟大的天狼神。 数百年来没有任何回应的天狼神此番却接连弄出这般大动作, 这是天狼神降临的最好证明。 一个比一个离谱的说法在部落之中广为流传。 伟大的天狼神在注视着每一个自然的孩子,凡英勇善战者,都有进入伟大神国的可能。 伟大的天狼神在挑选自己的从神,此战之中,表现最为英勇者,将得到天狼神的召见,成为天狼神的从神,从此侍立在天狼神左右。 谣言愈传愈盛,最终被各大部落广泛相信, 信仰的加持之下,整个漠北都陷入了癫狂之中,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骑上了战马,只想在伟大神灵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勇猛。 这是草原子民千百年来最佳的机会,亦是他们最接近天狼神的时机。 一时之间,无需王庭给出任何说法,所有徘徊在北部诸州的漠北部落纷纷调转方向,再次朝着南方杀去。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仅仅是掠夺,而是要将那最崇高的胜利带给他们伟大的神灵。 在漠北陷入狂欢之时,南余的朝堂之上则是一片惨淡, 六十万大军的毁灭彻底击毁了新帝和朝堂诸公最后的希望, 将他们北伐的梦以最残忍的方式打的粉碎。 冰冷的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无论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那权倾朝野的诸公皆是面若冰霜,一言不发。 王座上的君吉冷着一张脸,环视着下方低着头的朝堂诸公。 鬼知道两年前还是西南的肃王的君吉突然接到自己那如同仇敌一般的兄长的圣旨时有多么高兴, 在他看来,君言必然是发了疯,失了智,被人蒙蔽,才会想到把这天下拱手相让, 哪怕后来云京陷落,君言殉国, 君吉也只是感慨了些许,稍稍有些伤悲, 到底是兄弟,哪怕为敌数年,但就这么死在了那云京之中,多少还是会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但天子守国门,倒也没丢他们君氏的气概。 但从心里,君吉是瞧不起君言的, 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偌大的大余在君言手中竟被些许蛮夷给打的国破人亡, 君言推动的种种变法在君吉眼中皆是愚蠢至极,直接导致了大余最终的败亡, 至于说那数不尽的天灾,云京的地动,在君言看来更多应该是巧合, 又或者是因为上天觉得,他君吉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而非君言那个弑兄夺位的奸诈小人,故而以此来惩戒这种罔顾人伦的行为。 毕竟一直以来,他治下的西南都还算得上是安定。 且西南诸州本就无足够的底蕴,也不知这朝堂之上那更深层次的谋划,不知这朝堂两代人与天机楼之间的殊死拼杀。 眼界的限制让君吉根本无从知晓君言面对的到底是些什么, 一直以来,君吉都发自内心的觉得,他的这位兄长就是个废物,根本不配坐在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之上。 倘若换成自己,必然能比他好上十倍百倍。 直到那最后的诏书到达,君吉长久的夙愿也在莫名之中达成。 莫名得了好处,不费一兵一卒就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大统,成了这九五之尊的君吉自是欢欣雀跃, 虽然不明白君言为何非要改国号,又为何要任命一个无名之辈为兵马大元帅, 但得了这天大的好处的君吉自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些许要求,答应了便是,全当是向天下塑造自己仁善的形象。 来不及哀悼云京的沦陷,哀悼兄长的逝去,君吉已然在众人的见证之下,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连魏忠离的离去都没能在君吉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虽然略有可惜,却也无那惋惜之举。 又或者说,在君吉看来,正是如魏忠离、林云年这般权倾朝野之辈导致了君言那一系列完全无法理解的变法,最终将底蕴深厚的大余推向了毁灭的边缘。 在君吉看来,这天下能人辈出, 坐拥这天下之大,以他的能耐必能大展宏图,培养出属于自己的陆地神仙。 而过去的一年多里,又有三玄这般的人物,以一己之力覆灭三州之敌,力挽狂澜,改写了战争的局势。 朝堂之上,更有孔文生这般人物,带着自己的旧部,在战场之上昼夜奋战,掀起了浩浩荡荡的大反攻。 朝野之外,人心振奋,上下一心,目标出奇的坚定。 而君临压住了咆哮的澜江的举动更是让君吉以为,这是雄踞澜江的盖世大魔对自己的示好。 而自己收拢武林的做法无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想到当初云溪曾向自己推荐君临,君言就倍感惋惜。 倘若有此强人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至于仇怨,大魔? 都是成熟的成年人,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凡此种种都让君吉感到未来可期,只觉自己才是那真正的天命之主, 而君言,无疑是被天命所抛弃的弃子。 直到流火天降,承载着君吉所有美好幻想的六十万大军在一夜之间覆灭, 朝野上下,哀声载道,处处皆是那披麻戴孝之辈, 这位南余的新帝第一次意识到了这天命的真相,第一次认识到了君言到底面对的什么样的困境。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君言在生命的最后交给自己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他所向往的宝座,而是那沉重到足以将任何人压垮的重担。 血淋淋的现世被以最为残忍最为沉重的方式摆在了新帝的眼前, 不同于君言那般竭尽所能拼尽了所拥有的一切抗争到了最后一刻, 也没有如林云年那般的朝臣去指引君吉前进的方向, 面对这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未来,南余的新帝环视着低着头的群臣, 在朝堂之上连连怒骂, “都哑巴了?之前不是一个个都挺能说,喊着要北伐漠北,还都云京吗? 说话啊!都继续说啊!谁来告诉朕,该怎么对付这贼老天? 还是说朕应该把我们余人的江山拱手让给那群蛮夷之徒? 眼睁睁的看着山河破碎,苍生罹难? 你们平日里不是一个个心怀苍生吗?站出来,给朕想个办法啊! 一群废物!都说话啊!” 第239章 三遣使团 近乎癫狂的君吉上骂苍天,下骂群臣,一连怒骂了一个时辰之久,中间甚至还不忘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再站起来继续骂,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年轻的新帝才枯坐在龙椅之上,颓然的望着下方一直低头不言的群臣。 也是自那日起,绝望的新帝选择了沉浸于那温柔乡之中,终日纵情笙歌,再不理朝政。 至此,南余朝廷再未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阻击,全凭各地诸侯,各路将军,各路义军自行组建部队,抗击漠北。 朝廷的所有军队全部汇集于澜宁周遭拱卫京师,加强训练水师,只求偏居一隅,享这乱世太平,再不求恢复中原。 …… 泰安三年,一月。 花间剑仙归无影接任华山剑派掌门,同月,华山剑派宣布退出武林盟,至此封山三十年,再不理江湖事宜。 南余新朝连下数道诏书意欲册封归无影为新任武林盟主,未果。 四月,湖州陷落。 六月,永州陷落。 七月,湖州陷落。 九月,雍州陷落。 十月,宁州陷落。 十二月,澜江以北除了早已断联的西域,以及那由君临坐镇的青州,全境失守。 漠北同南余以澜江为界,各据一方,两大政权相互对立,战火不断。 同一时间,不断涌入的难民也让青州变得愈发不堪重负, 整个青州境内此刻的人口总数高达近五千万, 哪怕经过了几次技术上的革新, 青州现有的生产力也无力供给这数千万的难民, 不得已之下,东方明月下令整个青州全面戒严,停止对难民的接收。 本就夹杂在两股势力的中间,加之先前涌入的上千万难民让青州再次陷入了混乱之中,各种冲突不断爆发。 在这混乱之中,投靠黑砂帮的魔教众人也趁势而起,搅风搅雨,行那不堪之事。 侠以武犯禁,混乱之中更有无数古道热肠的侠义中人不顾律法,提起刀剑,自行行使那复仇的权利, 一时之间整个青州境内风云激荡,暗流涌动。 泰安四年,一月, 为了应对这愈发混乱的局势,在君临的授意下,原青州府兵同黑砂帮正式合并,更名为青州军,由东方明月担任最高指挥。 二月,重组的天机楼势力挂名青州军中,以绝对的武力镇压了魔教引起的混乱。 三月,经过持续扩充,青州军兵力已高达五十余万,其中武者众多,达后天者足有千余人, 便是那先天宗师,都足足有九人之多。 七位自极北长城而来天机楼中人,两位魔教长老,共同维系了此刻青州军的顶端战力。 同一时间,澜江江畔,日日夜夜有星光闪耀,璀璨的星芒泼洒在宽广的江面之上,氤氲生姿。 笼罩江面的雾气同那如水的星光交织,将夜晚的澜江染作那人间星河,绝美而又玄妙。 …… 泰安五年,六月。 休整了半年之久的漠北再次发动了浩浩荡荡的南侵,大军所过之处,可谓是鸡犬不留。 凡抵抗者,尽是满门诛灭,连家中的鸡犬都被劈成了两半,蟑螂都被踩得粉碎。 血腥而又不可阻挡的做法让各路诸侯纷纷望风而降,转投漠北。 至此,澜江以北,除青州以外的全部余人诸侯尽数败亡, 只余那时不时涌现的义军和那藏于深山之中抗争的力量仍在顽抗。 泰安五年,四月。 漠北在一众叛徒的帮助下彻底平定了澜江以北的混乱, 偌大的大余北部,只余山林之中仍有些许散兵,义军仍在做最后的抵抗。 五月,北境降于漠北,原北国之主被册封为北国大汗,原领地不变,加封交州。 六月,漠北可汗于原云京旧址正式登基称帝,改云京为天京,国号大漠,自称天命可汗。 登基当日,天降祥瑞,霞光丛生,一头横跨天穹的银色天狼发出了阵阵咆哮,引得牧民振奋,群情激动,万民高呼。 “天命可汗!” 高昂的声音响彻云霄,涤荡四方。 九月,漠北天命可汗意欲大举南征,彻底剿灭南余,一举统一这三十三州之地。 然天降大雨,澜江咆哮,未果。 泰安六年,正月初一。 大漠帝国千人使团携重礼抵达青州太守府,意欲经由太守之手拜访青州之主。 当日,一直以来显得没什么主见的青州太守李道贤当场暴怒,怒斥使团之中为首的余人使者, 当场拔出腰间长剑斩使者于太守府中。 事毕,东方明月赶至太守府中,不轻不重的责骂了李道贤一番, 收下了漠北使团送来的全部礼物后,只言要好好问责属下,巧笑嫣然的将人送出了青州城。 三月,未能得到君临回应的天命可汗心有不安,再遣使团开赴青州。 东方明月再次出面接待,礼物全收,在青州城内招待了使团一日后,宾主尽欢之际, 有义士当街斩余人使臣一人,混乱之中,东方明月遣原魔教中人将漠北使团送出。 八月,漠北集结兵力五十余万意欲渡江, 暴雨不止,澜江沸腾,大浪滔天,未果。 当日,天京城内,天命可汗怒声咆哮,连斩数十人,方才重新冷静下来。 十二月末,漠北使团携数倍厚礼早早赶至青州城,只求一次拜访酒馆的机会。 东方明月再次热情招待使团,一连数日,应下了他们想要拜访君临的请求。 直到除夕前日,有魔教教众不服管教,在营中作乱,行那魔教血祭之法,死伤惨重, 好巧不巧的是,作乱的地方恰巧是漠北使团所在居所。 当日,东方明月连连道歉,将漠北使团再次请出青州城, 直言自己疏于管教,青州混乱不堪,当先平定混乱,再行招待。 话落之际,有漠北先天意欲当场爆发,引动漠北天命可汗寄托的神念, 东方明月也不恼,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漠北先天,喝着茶水,淡然的拔出了腰间那把银白色的长剑。 长剑出鞘的那一刻,尚未冒头的神念又瞬息的缩了回去。 在满身的冷汗之中,漠北先天颤颤巍巍的离开了青州城。 当日,东方明月面色和善的拍了拍使臣的肩膀。 “下次再来,一定替你们引见君临,只是我这生平也没什么喜好,就喜欢些好看的,带着灵气的东西,这东西多了,我心情就好了,说不定这青州就没那么乱了,记住了吗?” 第240章 天京,可汗,祭祀,大汗 泰安七年,五月。 澜江北岸,宁州,天门山,原武林盟旧址。 一座占地广阔规模巨大的造船厂在几年的时间里拔地而起。 一艘艘木质的大船接连下水,在澜江之上徘徊不止。 澜江的咆哮阻断了大漠帝国南下的步伐,却阻挡不了他们一统天下的雄心。 这是镌刻在这片土地之上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烙印,是所有人心中最高的梦想 。 无需漠北的诸位大汗下令,刚刚投降不久,急于立功的余人高官纷纷主动提出督造船厂,打造水师,渡过澜江, 一举攻破澜宁,一统天下。 不明真相的他们只以为漠北铁骑不善水战,只能一次次望江兴叹,徒劳无功, 北境李越的投降更是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一个个投降的余人高官只觉发现了立功机会,主动请缨,召集工匠,打造战舰,只求能为一统天下做出贡献,在新朝混个一官半职。 对于这些叛徒而言,谁给他们好处谁就是他们的主子, 若是不留活路,自是殊死抵抗, 但既然新生的大漠帝国愿意给他们地位,给他们权力, 为谁效力又不是效力呢? 至于原先的南余朝廷, 暴余无道,天降灾劫,天下伐之, 纵是没有上天降下的灾劫,也是成王败寇,由胜者书写历史, 遑论这一次次无法理解的事情的出现, 更是给他们的耻辱之举提供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们的投降之举非是因为贪生怕死,实乃大漠帝国乃是天命所归, 当今的天命可汗是真正的天子,天下共主, 而非那不得天命的南余伪政权。 无人知晓的是,正当大漠帝国内无数人磨刀霍霍之际, 原先的云京,现在的天京,简陋的皇宫内, 这位深得天心的天命可汗此刻那惶惶不安的心。 天京,新皇宫。 七年前的地动在为漠北赢得战争胜利的同时,也将大余最为繁华的云京城化作了一片废墟, 而云京城本就是神州大陆北部的地脉交汇之处,上承天命,下汇万民气运。 故而,漠北可汗在思虑再三后终是将大漠帝国的京城定在了这片废墟之中。 几年间不计代价的修建让一座新城在原先的废墟之上缓缓立起, 但史上最大规模的难民南迁,以及时间的短暂,都为旧城的修复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本有三千万人口居住的京州到今日只剩不足六百万人, 本就不太在意自己居住环境的漠北可汗最终选择了一切从简,临时搭建了一座简陋的皇宫,完成了登基及后续的一应事宜。 甚至于说,倘若不是投降的余人强烈反对,多次建言,言及兴建皇宫有助于收拢民心,这位大漠帝国的天命可汗连这简陋的皇宫都不想建。 不过是个住的地方,草原的子民向来向往自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又何须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去腐化人心? 此时此刻,没了金碧辉煌的皇宫内,这位统治了澜江以北的天命可汗端坐于龙椅之上,冷着一张脸看着下方堵着自己的四大大汗,以及那紧闭着双眼为他们撑腰的天狼神祭司。 “本汗再说一遍,将你们搜集到的灵物全部拿出来,携那稀奇的珍宝,一并送往青州,此事不容置疑!你们各部这些年来劫掠的珍宝无数,连这些都不愿意拿出,莫不是瞧不起本汗!” “哈达!非是我等吝啬这些灵物,不过是些许中原人修行用的东西,于我等本就无甚用处, 但我天狼神的子民何曾受过此等折辱? 那青州的贱婢接二连三的戏弄我大漠的使臣,夺我财宝,杀我使臣,如此行径,如何能忍? 我等部族一路西征东战,荡平了这偌大的神州, 现如今更是只剩这南余尚未攻下,但攻下这些只知享乐的中原人的地盘也不过是些许时间的问题, 一路征战,正片大陆,所过之处,何处不是望风而逃, 一个个小国国王更是恍若猪狗一般臣服于我等, 凡有不服者,皆是斩其首级,悬于城墙,筑那京观以示我等之勇猛,何曾受过此等之气? 夺了我等送去的礼物,不仅不办事,还反过来杀我使臣,践踏我大漠的尊严,更甚至还主动讨要灵物珍宝。 我煌煌大漠何时受过此等屈辱? 不过是个不识天数的贱婢罢了,安敢如此辱我? 这不仅是对我等的蔑视,更是对天狼神的羞辱,如此贱婢大汗你岂可任其羞辱? 当帅大军杀入青州,攻下那青州内那最为繁华的青州城,屠城数日,让那贱婢眼睁睁的看着, 再摘下这贱婢的脑袋,鞭尸数日,以儆效尤,向伟大的天狼神展示我等的诚意与决心才是。” “是极!我等亦如此认为,我大漠帝国百万雄师还怕那一个小小的贱婢不成?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肮赃小人罢了! 纵是那些贪婪的余人尚且知晓事不过三的道理,这贱婢却是丝毫不知收敛! 只要哈达您一声令下,我愿意帅大军替您扫平了青州全境,攻下那青州城,将那贱婢的脑袋给您摘回来!” 愈发离谱的话语听的龙椅之上的天命可汗浑身冷汗直冒,深怕下一瞬就有一把飞剑横贯了天穹将其一剑枭首。 开玩笑,只是招惹了青州,那狠人都能一剑打过来, 这般辱骂那名为东方明月的女人,若是让那狠人知晓了, 还不得把在场的人全部碎尸万段? 当年那狠人初入陆地神仙都能为了那女人水淹了雍州, 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鬼知道那变态现在实力达到了什么程度? 一群蠢货当真是活腻歪了,一点都分不清形式。 真以为那魔头提不动刀了? 莫说是他们了,此刻的天命可汗甚至怀疑,纵是天狼神亲自降临,怕是也未必能在那凶人手里占到便宜。 天道誓言是能制约对军队出手,但这誓言可保不住他们这些居高位者的命。 那魔头真要想的话,有的是办法避开军队,将他们在座的人全部打的神魂俱灭! 一时之间,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命可汗只觉这龙椅坐的是无比的难受,颤抖着站起了身,望着下方一群越说越起劲的蠢货, 只觉自己当真是天命所归,竟能带着这样一群比猪都蠢的废物打下这偌大的江山。 偏偏下方这几个蠢货还一个个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仍在叽叽歪歪说个不停。 还想多活些时日的漠北可汗只觉越想越气, 抬起头望见那跟着搞事的天狼神祭司,更是一股怒火直冲心头, 好好好!一个个的,天下尚未一统,就想着争权夺利了, 糟老头子废物一个,拿着天狼神赋予的力量就以为自己无敌了是吧! 气急之下的天命可汗狠狠一拍桌子,将面前的桌子拍的粉碎。 吓得在场的四位大汗全部看向了上方的可汗。 “老祭司,这是伟大的天狼神的神谕吗?” “不错” 望着假借天狼神名义的老祭司,一时之间,天命可汗内心深处的怒火更甚,只觉燃起的怒火要将周遭的一切全部焚尽。 冷哼一声,这位大漠帝国的天命可汗装出了一副愤怒而又不甘的模样。 “既然如此,本汗也退一步,几位大汗可以自行组成使团前往青州,是和是战,你们自己去谈,若是怕死,你们可以请老祭司坐镇,这青州的事,本汗不管了!” “可汗英明!” 一片虚伪的大笑声中,这位天命可汗暗暗下定了决心,路上就把嘴最碎的两人给砍了,绝不能让这些蠢货活着进入青州境内。 开玩笑,鬼知道那大魔听了这些嘴碎的人的污蔑会不会气的从澜江一路砍到京州? 谁爱死谁死去,反正本汗是没活够。 至于这不知好歹的天狼神大祭司,写封信派人送去青州城,稍加修饰,让这不知好歹的老东西去试探试探那狠人如今到底强到了什么程度。 就这废物,也不知道能在那大魔手上撑过几剑? 若是能引出那不知所踪的天狼神,那就更妙了,让这群高高在上的狠人争去, 谁赢都行,这些个狠人反正没一个在乎这天下江山的,正好便宜了自己。 至于自己,哼!一群蠢货,看本汗亲自备好好礼,等这些蠢货一死,就送去青州,必能结大魔之欢心,换取那渡过澜江,一统天下的机会! 第241章 祭司来犯 泰安七年,六月。 由大漠帝国四大部落的两位可汗带队,天狼神大祭司坐镇的千人代表团开赴青州。 同一时间,青州与宁州,祁州的交界处,由两位骂的最凶的大汗亲自带队,有大漠帝国主力不断从四面八方汇集,几十万大军蠢蠢欲动,大有几分谈崩就直接开战的意味。 六月十六,澜江江畔,落日酒馆。 许久未曾踏出澜江的君临手里拿着封书信,侧着身子,似是在防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还出奇的诡异。 看的一旁的东方明月都好奇的踮起了脚尖,小脑袋凑上前来,似是想要看看这封让先天武者送来,还指名道姓要求必须亲自送到君临手中的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竟能让君临露出如此诡异的神情,还遮遮掩掩的不让自己看。 狗狗祟祟必有问题! 不行!得看看! 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君临轻轻抬手将东方明月凑过来的脑袋又按了回去,望着东方明月那不满的眼神戏谑道。 “没看出来小哭包你还挺厉害啊,收了三次礼不够,还专门挑好东西让人送过来,怎么,这是想把漠北的王庭掏空充实自己的小金库?” 理了理被君临弄乱的头发,又看了看一脸坏笑装出自己很无辜模样的君临。 气呼呼的东方明月只觉眼前这人在故意戏弄自己,一把从君临手中抢过了书信,嘴中不满的嘟囔。 “该死的蛮人,玩不起是吧,还想着告状,几岁了? 还有你君临,我要点东西怎么了,还敢笑我, 你这天天窝在这酒馆,也不当家,也不管事,你知道现在青州的财政有多困难吗? 能维持下来全靠我东拼西凑,我堂堂天机楼的楼主,今天跟这个人打借条,明天跟那个人打借条,脸都快丢完了, 你倒好,一点都不知道节约,敌人白送的东西干什么不要,怎么,不这么操作怎么去从蛮人那骗钱? 我骗蛮人的钱丢人吗?都是敌人,不骗还等他们用这些资源来对付我们吗? 你有本事你去把钱粮弄回青州啊……” 望着说着说着似乎真有些生气了的东方明月,自觉不占理的君临忙乖乖的闭上了嘴,抬手做拉链状, 摆出一副认错的模样,这才让东方明月停下了嘴中喋喋不休的抱怨,认真的看起了手中的书信。 看了好一会儿,从不解到冷笑再到愤怒,东方明月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君临面前上演了一番变脸的绝活。 “君临,这该死的破可汗什么意思,主动把自己大祭司要来的消息给你,自己内部斗起来了? 还有,什么叫这大祭司口出狂言,对我不敬,该杀? 怎么,别人骂了我一句,我就非得把他们都杀了,我东方明月是这样的人吗? 还说什么,待你斩了这该死的大祭司,他就备上厚礼,向我道歉? 怎么,这该死的蛮人以为我忘了他在天机楼干的事了吗? 他以为二爷爷的仇能就这么算了? 开什么玩笑,我早晚亲手砍了他! 还有,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吗?自己内部的纷争,借我们的手去解决? 又或者说这是什么陷阱? 假借内部争斗的名义,实则另有谋划, 如此示好,多少让人有些不放心, 君临,不排除这蛮人是冲你来的可能……” 听着东方明月的分析,君临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仔细思考一般。 东方明月所说的也正是他所不解的事情, 这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倘若说送厚礼换取渡过澜江的机会,君临还能理解, 但这主动将自己的大祭司送来送死,君临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就算这内部斗争再怎么激烈,这漠北也不过两个陆地神仙级数的战力,白白送上一个,怎么也说不过去。 内斗也不是这么斗的啊? 好一会儿,任由君临思来想去,他也想不明白这漠北的可汗到底是怎样一个脑回路。 手指轻敲桌面,君临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想不明白就不想,实力才是硬道理。 他不觉得这漠北的可汗有什么能耐能在澜江附近对付自己,纵有算计,立于澜江边缘,以力破之便是。 在这世界,力量才是王道,当实力差距达到一定程度之时,一切阴谋诡计都显得毫无意义。 至于这天狼神的大祭司,一个借天狼神神力才达到陆地神仙的废物,不过是顺手宰了的事。 在君临原先的谋划之中,本就要荡平漠北的高端战力,清扫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 现在漠北主动将人送到了面前,能提前得到机会,先杀一部分,自是不亏。 真要拖到大战之际,反倒麻烦。 至于些许算计,无关紧要,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 反倒是渡江一事,才是真正需要思考的事。 这几年间,每每漠北想要渡江,君临都会在澜江掀起风浪,非是因为漠北可汗所想这般,想要讨要什么好处。 单纯是因为此刻的南余面对漠北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想要实现君临的计划,就必须为南余拖足够的时间,让南余有足够的能力去将漠北的军队拖住。 而这两年多的时间就是君临给南余的缓冲时间,让南余有足够的时间缓和过来,重新组织起力量抗击漠北, 利用澜江之险将漠北的军队牢牢的拖在澜江,为君临创造出能够一举改变局势的机会。 两年多的时间里,南余已经逐步缓和了过来,也差不多是时候考虑要不要让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了。 只是,正如东方明月所言,敌人的便宜能占白不占, 青州的财政本就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仅有青州城一城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其他十多座城池全部因为难民的涌入全部处在崩溃的边缘。 敌人愿意送钱自是没有不拿的道理。 “小哭包,不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真理只在拳头之下,既然这天狼神祭司想要送死,满足他们便是。 不是我吹,一个勉强达到陆地神仙战力的废物,一剑便可斩他!” …… 第242章 云墨城 青祁二州边境,青州界内,云墨城。 不同于狂妄自大的两名大汗,自觉兵力强大,战无不胜,丝毫不把青州放在眼里。 领着自己麾下的使团,摆出了副嚣张无比的态度,大张旗鼓的朝着青州的方向开进。 年事已高的天狼神大祭司虽想趁此机会削弱天命可汗的威严,增强天狼神的权威, 却也分得清事理,知晓谨慎行事的道理。 内斗归内斗,却也不能因此轻视了敌人。 哪怕这位老祭司并不认为,那青州的大魔能强到如自家可汗吹嘘的那般, 实力冠绝天下, 一剑可斩陆地神仙,不在伟大的天狼神之下? 何其可笑!怕不是被吓破了胆? 人间的魔头又岂能同天上的真神相抗衡? 终是可汗一人之言,是非真假难以判断,未尝不可能是因为可汗居高位久了,没了原先的血性,对敌人产生了不该有的畏惧。 虽然心里并不相信那青州的大魔能比自己强多少, 但看遍了世事,深知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的老祭司仍早早的乔装来到了青州境内,想要窥探一二。 凡存在,必有迹。 这是老祭司一直深信的道理, 这大魔如此强大,且常住于青州,将青州同其他三十二州割裂开来, 如此行径,青州境内必然处处是其存在的痕迹,只需稍加试探,便可窥其全貌,了解事情的真相。 抱着这样的想法,老祭司果断的乔装来到了青州境内的边境城市——云墨城。 只是…… 望着眼前喋喋不休的跟自己吹嘘这江神庙有多么灵验的老头,自天狼神降临以来地位直线飙升, 再也没受过气的大祭司久违的感觉到了被骂的滋味。 年迈的老祭司一脸木然的看着这被自己拦下的说书先生, 听着这糟老头子一口一个蛮人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残暴,怎么该死, 他们这些人多么多么可怜,当初一路逃难有多么多么不易, 相较之下,他们这些早些年的难民有多么任劳任怨,现在这些只知道索取的难民有多么可恨, 时不时的还夹杂着对现在的难民的抱怨,对青州太守非要接收这些不守规矩的难民的不满, 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却是好半天都没说到问题的关键。 哪怕老祭司心中的怒火在一点一点升腾,但随着他的余光扫过街道, 这位天狼神的祭司却只能装出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认真的听着眼前这说书人的抱怨。 到底是青州的边境城市,长期以来有重兵把守,还有那些游手好闲魔教中人也被分配到了这里, 一天天的什么都不干,就在这街头乱晃,美其名曰排除隐患,日常巡街,维护治安稳定。 也就是君临本来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对他们的定位是那战火之下的炮灰,不然非得把这些整天摸鱼的废物拎出来暴揍一顿,让他们知道,摸鱼是老大才有的特权! 虽然只会摸鱼,但这些闲的快要出毛病的魔教中人确实是安分了不少,不似原先那般整天想着搞事,整天吃着小吃,打着牌,盯着街道, 虽然没什么动作,但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还真让街道上的该溜子们安分了不少,连那些逃难途中不知经历了些什么的流民在这些恶人的看管下都变得安分了下来。 眼下的老祭司亦是如此, 在这位不明真相的老祭司眼中,这青州不愧是中原第一大魔的地盘,果真是卧虎藏龙, 这都还不是那青州最为繁华的青州城,只是一座边境小城,街头竟有如此之多的武者, 看那树下打牌的几个壮汉,那一身煞气, 虽然只是后天境的小卡拉米,身上的煞气却做不了假,明显是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之辈, 还有那街头吃着小吃,一副蠢样的矮子, 身上的煞气比自己都多,一看就没少行那屠杀之事,还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跟那卑劣的毒蛇一般,当真是狡诈无比! 目光随意的扫过,只是一条街,竟有几十名武者盯着, 这还只是座青州的边境小城,若是那大魔居住的青州城,又会是什么样一副光景? 怕不是魔头遍地,武者成群? 何等诡异的情景,怕不是这大魔已经一统中原魔道,将这中原的魔道势力全部汇集在了这青州境内了? 说起来,这些年来,投靠他们大漠帝国的余人无数,但还真鲜少有那魔道势力, 现在看来,这些被中原人厌恶的魔道势力怕不是全部都到了这青州? 街道上的场景让这位谨小慎微的老祭司只觉自己先前有些过于轻视了这青州, 那大魔到底如何暂且不说,这青州此刻显然已化作那魔窟, 集天下魔道于一身,远不似余人其他地区那般孱弱。 而魔道势力最是阴险狡诈,为求胜利无所不用其极, 谁知道这些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法外狂徒会用些什么样的手段? 敌人的强大远远超出了想象,贸然攻打必然损失惨重。 思虑再三,老祭司压住了想要一巴掌拍死眼前这说书人的冲动,在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断不可就这么在这里暴露,为了天狼神的大业,当忍辱负重,弄清这青州的实际情况, 弄清敌人的真实实力,万万不可因轻敌而白白葬送了天狼神子民的性命。 压住了心中的怒火,脸上挂上了虚伪的笑容,再接连询问了数人之后, 老祭司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人话语之中的共同点——江神庙! 连问数人,只要一提到那江神,人人脸上皆是那崇敬之色,如此情况,明显有大问题。 还有那江神镇魔的故事,更是离奇。 水淹一州的大魔,明显和那澜江的魔头有几分相似,虽有夸大,却也不难将其联系起来, 只是,这江神又是何人?竟能镇压那大魔? 第243章 动一下就会死 莫不是这青州内有两位强人,真正让可汗畏惧的不是那大魔而是这故事里的江神? 又或者说,这江神就是余人的神灵?是同天狼神一般的存在? 种种思绪在老祭司脑中闪过, 常年生活在大草原未曾踏出半步的老祭司想了许久都没能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江神与大魔两者是一人念头在其脑中刚刚闪过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非是老祭司想不到这种可能,只是在这位天狼神的祭司看来。 那澜江边的大魔无疑是真正的魔头,是那种一天不杀几个人心情都会差不少的顶级魔头。 如此魔头必是残暴无比,冷血至极,终日生活在那魔窟之中, 而这故事里的江神,又是风调雨顺,又是江中救人,又是治病救人…… 还接受这些毫无用处的难民,庇护苍生, 如此行径,怎么听都像余人信奉的善神,还是极善的那种,明显和那大魔是两种极端, 那大魔会花心思救助百姓? 笑话! 没把这青州化作晋升的资粮已是魔头仁慈,还治病救人? 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要说这么极端的反差会是同一个人,老祭司是不信的。 倘若是两人,那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那大魔确实在这青州境内,其行径过于残暴,引起了余人江神的注意,降下神力,将大魔封印在了澜江之中, 而可汗一直以来真正畏惧的也不是那大魔,而是余人的江神。 如此,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只是…… 目光扫过街道上的魔教教众,老祭司的眉头又一次紧紧皱起。 既然是江神的地盘,又为何全是魔道中人? 莫不是那大魔并未被彻底封印? 又或者这余人的江神如以前的天狼神一般无法降临人间? 这一次,想了许久,老祭司也没能让自己的思绪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稍作纠结,艺高人胆大的老祭司果断放弃了思考, 想不明白就不想,所有的问题都指向那青州城的江神庙, 去看看便是! 自恃有天狼神庇护的老祭司丝毫没把可能存在的危险放在眼里, 开玩笑,纵是漠北近千年来最天才的天命可汗也不过与他处在伯仲之间, 胜算也就三七开,三成概率战平,七成概率可汗赢。 咳咳咳!!! 问题不大,纵是那天赋绝顶的可汗能赢,也不过是略占上风罢了,要说能重伤到他,绝无可能! 都是陆地神仙,虽有差距,打不过跑还不简单? 漠北千年来最强的可汗不过如此,这大魔又能如何? 都是人,这大魔还能比他们的天命可汗强多少不成? 打不过就跑,还怕他不成? 至于那江神,倘若真是那余人的神灵,怕是根本无法降临人间,纵是真能降临,想来伟大的天狼神也不会坐视不理,自是无需担忧。 抱着这样的想法,扮做余人老者的天狼神祭司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青州城中。 …… 穿过青州城的大街小巷,看着青州城内的战力部署,老祭司眼中的谨慎一点一点转为蔑视。 亏他还以为这青州城有多强大,没想到武者还不如那边境的云墨城密集。 怕不是那愚蠢的魔头将手下的力量全部安排到了边境? 眼前的这座城池繁华倒是繁华,但这武者的质量却是远远不及他先前在云墨城看到的场景。 走过数座街头,也不过看到三两后天武者,身上也无多少煞气,一看便是那绣花枕头,没怎么见过血,只知盲目冲锋的蠢货, 如此敌人,不足为惧! 至于人多? 笑话,一群孱弱不堪的弱民,只需大军一个冲锋便可让其彻底溃散,再无抵抗之力。 伟大的天狼神子民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如此战役已经打了太多太多。 顺着打探来的消息,跟着人流,在黄昏时分, 怀揣着仅剩不多的谨慎,老祭司站在了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刺眼的江神庙前, 眼中最后的一丝谨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赤裸裸的蔑视。 作为天狼神的祭司,老祭司常年沉浸在香火的洗礼之下, 而在天狼神降临之后,他更是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股无形的信仰之力。 庄严而又伟大,斑驳而又凝实,萦绕在神殿的上空,触及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而站在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江神庙前,这位天狼神的大祭司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信仰之力。 毋庸置疑,这青州人人信仰崇敬的江神只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伪神,是这些余人幻想出来的产物。 一群只知幻想,将希望寄托在不存在的事物之上的废物! 抱着对余人的蔑视,老祭司步履从容的走进了阳光之下显得金碧辉煌的神庙之中。 轻蔑的赶走了几名想要上前帮忙的小道,老祭司缓缓踱步在这神庙之中,仔细观察着神庙的构造。 “余人虽愚昧,但在这装饰之上却有几分可取之处,这神庙规模如此之大,就这么毁了倒也可惜,不若在攻破青州城后,砸了这江神神像,将伟大的天狼神供入其中…… 如此这般,伟大的天狼神必将更多的目光投向自己,赋予自己更多的神力! 而得了天狼神青睐的自己必然能将那不知尊敬为何物的可汗压在身下,成为大漠帝国的第一人……” 一路走一路想,幻想着将天狼神供入其中后的场景,老祭司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神庙的主殿之中。 抬眸的一瞬间,老祭司只觉头顶那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正蔑视的看着自己, 神像嘴角的慈祥的笑容在此刻的老祭司眼中也变成了赤裸裸的嘲笑,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的不知廉耻。 没来由的,一股滔天的愤怒从内心深处迸发,直冲老祭司的脑海, 本就想要打碎神像的老祭司本能的抬起了手,强大的能量在他的手中聚拢。 就在能量逐渐凝实的那一瞬,一道温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响起。 “这神像笑的挺和蔼的,不是吗?” 在话音响起的那一刻,一股足以将一切淹没的寒意猛地袭上了老祭司的心头,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间浮现,似是那无底的深渊要将一切吞噬,苍老的身躯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手中汇聚的能量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已然自发溃散, 来自身体的本能一遍又一遍的警告着这位颤抖着的祭司, 动一下就会死! 第244章 论神 强行压住了内心的惊恐,老祭司动作僵硬的扭过了头, 入眼,一道逆着阳光的身影正站在大殿的入口处,夕阳的余晖洒在大殿尽头,洒在了青年的身上,将青年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一直蔓延到了身躯僵硬的老祭司脚下,似是要将其吞噬一般。 身披一袭水蓝色长袍的青年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捏着下巴,目光微抬,似是在仔细观摩着面前的神像,又好似打量神像下的人。 在老祭司惊恐的目光中,这恍若深渊一般的青年缓步朝着他走来,步履从容,不慌不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显得温润而又和善,似是那邻家青年一般。 但就是这样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却让老祭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冻彻骨髓的森寒将老祭司吞噬,苍老的身体更是颤抖不停,恍若那青年的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间,恍若无物般的践踏着他所拥有的一切。 缓步穿过大殿,君临并未在老祭司身旁停留片刻, 而是好似没有注意到这个老人一般,径直走到了神像下方,抬手轻抚那涂抹了金粉的神像,又似注意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情。 在君临脸上神情变化的那一刻,老祭司的一颗心猛地提起,只觉下一刻自己就会灰飞烟灭。 好在,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让老祭司绷紧的一颗心稍稍松上了不少。 “老人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神像笑的和蔼吗?” 望着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君临,老祭司的身体又是一僵,只觉森然的杀意将他的四肢死死的拖住,让他感到一股难言的窒息。 强大的求生欲在这一刻蓬勃爆发,颤抖的声音脱口而出。 “和蔼,非常的和蔼!” 好似并不在意老祭司话语之中的惶恐,神像旁的君临微微垂首表示认可,又指了指一旁的神像, 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同面前惶恐不安的老祭司说话。 “这神像我还是挺喜欢的,笑的很和蔼,我就做不到,但这金粉我却并不喜欢,劳民伤财还不好看,失了原有的意味,让这和蔼的笑容都失了几分色彩, 但颇为奇怪的是,这些百姓就是喜欢这些金碧辉煌的东西,好似在他们眼中,没了这用金子打造的外观,这江神庙就算不得正统。 又好似只有用这些金子去铸造一切,才能表达出他们对江神的崇敬,江神才会庇护他们, 但事实上,比起这用金子打造的神像,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笑的更加和蔼的泥塑神像。 毕竟,那样的笑容我笑不出来,人们对神像那发自内心的崇敬,我也得不到,因为没有,所以喜欢,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颤颤巍巍的抬头看了眼神像旁的君临,见他似乎并没有要立刻杀了自己的意思, 老祭司的求生欲疯狂上涨,许久不曾动用的脑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疯狂思考,竭尽全力的揣摩着君临的心思,千百种思绪闪过,选出自认为最合适的后,老祭司才紧张的开口。 “世人愚昧,不知神明真意。纵是这人间最繁华的珍宝,又如何能入的了神明的眼,至于这笑容,一举一动皆是天威,神明可以和善亦可以充满威严, 伟大如您,无需凡人觉得如何,应是您觉得如何,凡人去做才是。” 似是没有注意到老祭司的紧张,在老祭司惊恐的目光中,君临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缓步走到了老祭司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妥,世人信神,信的是心中的神,他们觉得神像应该金碧辉煌,那神像自是金碧辉煌, 这不是神明的意志,这是人的意志,在人眼中,这金碧辉煌才能象征神的权威。 这是他们这些凡人眼中最为贵重的东西,代表了他们的心意,代表了他们的虔诚, 正如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威严的京城,总需要这些来修饰一般,在世人眼中,神明更需要这些来修饰,展示神明的伟大。 至于神明真意?哪有什么真意? 想法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或许在这一刻我是这么想的,在下一刻我又会有新的想法。 金银财宝谁不喜欢,无非是用处大小罢了, 金银财宝我不缺,但这让人信服的笑容我却没有, 因为没有,所以在意,人在乎这些,神也在乎,总归是想要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信仰了一辈子天狼神的老祭司本能的想要开口反驳,但猛地察觉到自己所处的境遇,老祭司口中的话又缩了回去,变成了恭维的话语。 “您说的是,神明的伟大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是我等太过浅薄了,一举一动皆是天威,神明自有自己的想法,却是不该被我等凡人随意揣测……” “还是不对。” 刚想恭维几句就被打断的老祭司只觉愈发惶恐,害怕的望着面前的君临。 只见君临指了指头顶的神像,又指了指自己。 “你觉得这江神伟大吗?” “福泽万民,庇佑苍生,定一方水脉,护一方安定,自是伟大。” “那你觉得这神该是人们心中的神,还是真实存在的神?” “自是人们心中的神,有了人才有神。” 扫了眼低着头的老祭司,君临轻点折扇。 “不,你并不这么想。” 一直惶惶不安的老祭司猛地抬起头,想要解释一二,却见君临并未准备给他解释的机会。 “你怕的从来都不是头顶的江神,说的也不是自己心中的想法, 单纯的只是因为你怕我,你知道如果不能讨我欢心,你就会死, 至始至终,你都从来没把这天下万民放在眼里, 毕竟天下万民心中的神不能拿你如何,而真实存在的神却可以随时捏死你。 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是神,但我同样可以捏死你, 哪怕是现在,你也依旧在想着怎么骗我,不是因为你敬我,单纯只是因为你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你怕的不是神,也不是我,你怕的只是死亡本身罢了。” 第245章 神庙烟火 伴随着君临话音的落下,老祭司脸上的表情愈发苍白,只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但奇怪的是,在说出这么一番话后, 君临竟又走回了神像下方,许久竟是笑了起来,指着这头顶的神像,话语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味道。 “你看这神像,年迈而又慈祥,是那人人崇敬的江神,你再看看我,年轻却又吓人,动辄就是砍人,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是那人人畏惧,毁了无数人家园的大魔, 故事里这江神更是镇压了大魔, 但现在,我却和这江神的神像站在一起,做着这江神该做的事情,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脑子飞速运转,诚惶诚恐的老祭司用尽了毕生所学编造着君临可能想听的内容。 “您说笑了,如您这般伟大,怎会吓人? 慈祥的江神是您的神相,威严的魔主是您的伏魔相, 两者皆是伟大神灵的表现,一体双面, 哪有什么大魔,不过是那暴余编出来污蔑您的伟大的谎言罢了……伟大如您,自当受万民敬仰,受万家香火” 望着对着自己一顿吹的老祭司,君临微微点了点头,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也不继续为难眼前的老祭司, 微微转身看着神像,背对着老祭司,用最为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让老祭司最为惊恐的话语。 “那头天狼还是没有回应你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老祭司的身体猛地一僵,彻骨的寒意深入骨髓,恍若坠入了那万年不化的冰窟之中,僵硬的抬起了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可惜了,明明想试试这些域外的邪神到底是个什么水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争气……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来,看来今日是等不来这域外的邪神了。” 久久未能得到天狼神的回应,最后的手段也被君临揭穿, 老祭司心中最后的一丝期待被彻底击碎, 只觉浑身愈发僵硬的老祭司低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任由君临数落了半天。 “知道吗?其实是你们的可汗写信告知我你会来的。” 颤抖的手又是一僵,一股怒意在老祭司心中升起, 该死!贼子害我!早该想到的,这狗贼明明知晓这澜江的存在何等的恐怖,竟让我等前来送死! 自顾自的在心中将全部的责任推给了漠北可汗,老祭司只觉无比愤怒, 他不觉得强大如眼前的大魔有必要骗自己,必是那贪图权力的狗贼坑害了自己。 将自己的责任在心中全部推光后,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强烈的求生欲。 惶恐渐渐过去,老奸巨猾的老祭司也渐渐冷静了过来,心中思绪纷呈。 “大魔如此强大,却一直没有杀自己,而是同自己聊了如此之久,还将那该死的叛徒出卖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这无疑说明了自己对大魔还有用,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能活下去,都可以答应……” “一直以来都是余人内部斗来斗去,打生打死,弄得我一度以为只有我们这么好内斗, 现在看来,你们也不差啊,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算算地位你在你们漠北应该只在那可汗之下吧? 你这大祭司也是说卖就卖,毫不留情, 算算时间,那两个带队的大汗差不多也该死了, 啧啧啧,估摸着他们看到你们可汗的时候脸上肯定带着笑容吧? 死的真冤! 论起这内斗的本事,你们漠北比起余人来也是丝毫不差啊,佩服佩服!” 一瞬之间,老祭司已然理清了前因后果,在心中暗暗的将远在天京的天命可汗十八辈祖宗骂了个遍,脸上却丝毫不显,仍是一副谦恭之色。 未做丝毫犹豫,老祭司果断的跪倒在了地上。 “伟大的神灵,格拉不才,飘零半生,未逢真神,遭伪神蒙蔽,铸下大错, 格拉虽是无能,却也愿为您效忠,向世人传达您的旨意,彰显您的权威,赎清自己的罪孽……” 望着跪倒的老祭司,君临状似满意般的微微点头,朝着殿外走去。 见此,只以为君临愿意收下自己,利用自己的老祭司忙站起了身,如那哈巴狗一般弓着身子跟了上去。 见君临走到了山顶,遥遥眺望远山将要落下的夕阳,老祭司忙跟了上去,恭敬的立于一旁。 瞥了一旁的老祭司一眼,君临也不多言,吹着夜幕降临前最后的暖风,就这么遥遥望着视线之中那波澜壮阔的澜江,老祭司不曾注意到的是,远处的大江上那愈发湍急的水流。 时间缓缓逝去,远山的红日一点点坠入群山之中,夕阳消逝,夜色渐深,零星的灯火在山道之上亮起。 正当老祭司思考着自己该怎么讨好新主子之时,前方的人猛地转身,腰间的折扇瞬息化作了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出现在其手中。 下一瞬,山峦上空,有嘹亮的龙吟声响起,一道裹挟着星光的水龙自氤氲的冰蓝色光芒之中冲出,撕破了晚霞,撕破了浓云,撕碎了挡在前方的一切,直冲天际。 来不及做任何抵抗,在老祭司茫然、惊恐而又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咆哮着的星光水龙已然贯穿了他的躯体,带着想要挣扎的老祭司冲上了云霄。 “轰!” 天地之间,有阵阵嗡鸣声响起, 耀眼的冰蓝色光芒在苍穹之上迸射炸裂,似那最为璀璨的烟火,又似那散落的花雨,烟花散去,逸散的能量化作那氤氲而又梦幻的冲击波朝着天地四方不断扩散。 在天穹的烟火炸开的那一刹那,璀璨而又柔和的冰蓝色光芒瞬息将夜空照亮,山道之上,为家人祈福的香客们纷纷抬起了头,好奇的望向了头顶的苍穹。 入眼,跃动的蓝色光芒已然将天穹染作一幅绝美的画卷,点点星火在高空跃动,交织,恍若那天上的银河一般耀眼。 星光流转,晚风微漾,黄昏与夜晚交织之际的微风拂过人们的面庞,带来一丝凉爽与宁静。 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揽着妻子,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依偎,一起望着天穹的变化, 虔诚的信徒们闭上了双眼,向神灵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山顶,不知何时坐在了青石之上的君临轻轻搓了搓手,甩了两下后,这才看向了老祭司消失的位置。 “不枉我废话这么久,总算没把神殿弄脏,不错不错。 这最后的净土还是干净些的好。 这祭祀倒也没白死,给青州城的百姓看场烟火秀倒也不错。” 吹着晚风,坐了许久,待山道之上再无一人,君临才从青石上一跃而下,迎着皎洁的月光朝着山下走去。 冷清下来的神庙前方,白发苍苍的老庙祝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待君临走上山道,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时候,才极其庄重的朝着山道的方向行了一礼。 第246章 战火将燃 大漠帝国史书记载, 泰安七年,七月。 大漠帝国内部发生动乱,天命可汗麾下的四大部族中,两名大汗蓄意叛乱。 幸得时任可汗得天命眷顾,敏锐的察觉了叛变的迹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了两名叛贼,又以强有力的手段安抚了叛军的诸位首领, 最终用一月的时光将这场叛乱镇压在了萌芽之中。 同月,天狼神大祭司格拉因不能常伴于天狼神左右而深感愧疚,独自一人前往极北之地追寻天狼神的脚步,从此再无音讯。 一时之间,当代天命可汗对大漠帝国的控制达到了巅峰,可谓是一言既出,当为天命,无人敢惧。 九月,大漠帝国再遣使团,马车足有数百余辆,携金银珠宝珍惜灵物等重礼,开赴青州。 朝堂之上,皆口呼万岁,再无一人敢于质疑天命可汗的权威。 十月,在青州逗留了半月之久的使团在先后经历了难民斗殴,百姓复仇,魔教血祭,天机楼搜营等一系列事件,付出了一半人员的伤亡后,总算收到一一份明确的答复。 一次极其日常的魔教袭营后,东方明月久违的踏入了漠北使团的营地,没有劝慰,也没有致歉,只是轻飘飘的甩下了一句。 “来年五月可渡江” 话音落下,一袭黑色锦衣的东方明月转身离开了营帐,就在快要踏出营地之际, 望着斯斯文文似那温柔淑女一般的东方明月一脚踹在了营地的大旗之上,将其折成两半后,冷眼扫了眼使团的首领,在一群蛮人敢怒而不敢言的目光中施施然的走出了营地。 至于叛徒,早在每天一次的动乱之中就死光了。 没毛病,青州城就是这么乱,不服你去告官啊! 十一月,在收到明确的答复后,整个大漠帝国上上下下全部都动了起来, 倾一国之力,发展水师,各种物资从天南地北,乃至大余之外被送到宁州一带。 一艘艘大船接连下水,宽阔的澜江北岸,高大威武的战船在江面来回巡演。 一连串的动作惊得南岸陵州的南余守军那叫一个又惧又怕,唯恐敌人突然杀至,就此丢了性命。 惶恐之余,太平府知府王道承更是连写三封奏折,加急送往不足百里外的澜宁城中, 上报了北岸发生的事情,请求朝廷加派援军,拱卫京师。 然新帝终日沉浸于那胭脂水粉之中,醉生梦死,安于享乐,不理朝政。 如此重大的消息传至耳边,美人在怀,蒙着眼睛,享受着捉迷藏的乐趣的新帝竟只说了句。 “让那王道承自己守,京师的部队只能用来拱卫京师,谁也不许动!” 说完这没了心气的君主又乐呵呵的朝着大殿内的美人扑去。 只留一众朝臣跪倒在清河宫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默然。 一连数日,没有皇帝参与的朝堂之上皆是争吵不休,更甚者当场在那金銮殿中上演了一场全武行,打的数位朝臣鼻青脸肿。 直到半月后,一条由丞相代为拟发的诏令才下发下去, 号召陵州、江州、启州、宣州、明州五地诸侯各自派兵支援。 然乱世之下,各大势力都只想着保全自己,纷纷保留实力,用尽各种手段拖延出兵的进程。 数月过去,响应诏令的诸侯无数,但赶往太平府的援军竟只有不到两万, 一时之间,太平府内人人自危,各种流言蜚语不断传播,守军军心溃散,陆陆续续的有士兵趁着夜色逃离太平府。 到了三月,本有三万守军的太平府在得了近两万大军支援后,军队总数竟只剩两万余人。 …… 一连串欺上瞒下的操作瞒住了百里外的朝堂诸公,却没能瞒住澜江江畔一直关注着这一切的君临。 在君临的设想之中,他为南余拖延了数年的时间,为的就是让南余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重新拉出军队, 利用澜江天险以及漠北不善水战的优势牢牢的将漠北的主力拖在澜江,让漠北不断加注,堆积兵力,为他创造一个能彻底改变天命的机会。 完美的计划本该没有任何问题,一切也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甚至于说还莫名白赚了漠北一个大祭司,三名先天, 那没脑子的漠北可汗还以为自己默认了他想要一统天下的想法,甚至以为自己接受了他的赔礼就是接受了他的善意, 这种错误的认知正是君临想要看到的,大意之下极可能收获更大的好处,可谓是一切顺风顺水的在按照计划前行。 但南余的骚操作属实让君临差点惊掉了下巴,在援军不断赶至的情况下,这守军竟然越来越少,这是何等诡异的局面。 到底是人心难测,人算不如天算。 明明最难的部分根本就无需这些废物去管,结果这群猪队友还是刷新了君临的认知下限。 想起跟大余前两任皇帝交恶时的场景,再看看现在的局势,君临甚至在心里生出了当初那讨人厌的小皇帝要是还活着该多好的想法。 最少不会如现在这般,一遍又一遍的刷新他的认知下限,让本该大好的局势变得如现在这般一团糟。 直接打乱了君临全部的布局,让前路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曾在太平府生活数年的君临自是知晓太平府的意义,也做出了明确的判断,倘若战争爆发,漠北一定会从此处进攻。 太平府作为澜宁的卫城,北邻澜江,东临澜宁,又有江畔群山屹立, 要想进攻澜宁,太平府便是必须拿下的兵家必争之地。 加之太平府的碧螺山一侧,同宁州的天门山遥遥相望,互成犄角,相互守望。 山脚处有山石成矶,形成了大片适宜登陆作战的广袤土地。 大江中间更有江心小岛伫立,将宽广的澜江在此分成了内外两侧, 外航道足有万米之宽,靠近江北,处在漠北的控制之下, 内航道靠近江南,只有不足两千米之距。 特殊的地貌将足有两万米之宽的澜江天险在此分成了两段,极大程度上降低了跨江作战的难度。 只需占据江心洲,便可在江中实现补给,进而将两万米的江上战线缩短到不足两千米, 据江心洲而战,分割南余水师,形成对峙, 对于不善水战的漠北而言,此地实乃天然的进攻之地。 只一眼,观看战场舆图的漠北可汗就相中了此处,将此地定为了大军进攻之所。 而君临的计划也是以此为展开。 在他原先的设想之中,数年的时间足够南余再次拉出几十万大军,加之澜宁尚未覆灭的精锐,以及澜江沿岸数州的水师。 合兵一处,不说雄师百万,最少三五十万大军应当能够拉出来, 以碧螺山为中心布置江畔防线,依托澜江,逐步增兵,打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而随着战局僵持,望着近在眼前的胜利,漠北一方必然不断加注,最终大军全部聚于澜江沿岸, 到那时,君临便可以最快的速度一举摧毁漠北的全部军队,将天道手里这把最为锋利的刀彻底葬送掉。 届时,天罚降临,再借系统之力,抗住天罚,切断同澜江的联系, 用重伤为代价换取同天道的分割,自此隐姓埋名,藏于暗处, 到那时,无论时局如何变化,跳出了棋局之外,君临都可以更清楚的看清全貌,加之君临的天赋,自可借此时机加速修行, 只要修为足够强大,无论天道想怎么引导人妖二族之间的战争,君临都可以有足够的把握去力挽狂澜,让局势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现在,因为南余这一系列远超君临预料的骚操作,一切都走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第247章 馄饨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许是上天知晓人们对亲人的思念,每逢清明时节,春雨总会如约而至。 淅淅沥沥的雨水在为人间带来春意的同时,也将那代表着美好的桃花打落, 缤纷的花朵在雨水的浸润下迭跃翩跹,带着人们美好的寄托洒落大地, 用自己那短暂的绚丽,为人间铺就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纷纷扬扬的桃花在极尽绽放完短暂的一生后又化作了那最肥沃的土壤,为来年更美好的盛开奉献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陵州,清山寺,十里桃林。 山下群芳散尽,山上桃林尽染。 十里桃林在群山之间连绵成片,繁花似锦,让整片山峦都沉浸在了缤纷的温柔之中。 微风拂过,一片片桃花随风轻舞,在空中翩跹盘旋,一片片落花恍若那蝴蝶一般在空中环绕盘旋,形成了一朵精致的粉色莲花,随风舞动。 纷飞的花雨中,一约莫两三岁锦衣的小孩仰躺在一棵桃树的枝干上,小手轻挥,圆溜溜的双眼好奇的打量着盘旋在头顶的莲花。 小孩的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似是在欣赏眼前这绝美的画卷,又似是在享受这美好而宁静的时光。 随着小孩那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摆动,空中的花朵不断汇聚变换,最终化作一朵朵带着道不明意味的莲花。 不远处,拄着拐杖显得垂垂老矣的清山寺方丈遥遥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本该古井无波的双眼此刻却充满了抑制不住的震惊和疑惑。 苍老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空中不断变化的莲花,似是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许久许久,从初时的好奇到后来的沉醉,这位学了一辈子佛法的老方丈彻底沉浸在了空中弥漫的佛意之中。 直到莲花散去,孩童走到自己的眼前,好奇的看着自己,老方丈才从沉醉之中缓过神来,本能的朝着孩童行了个佛礼。 奇怪的举动看的因为好奇而跑过来的小孩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诧异的看着盯着自己的方丈,眼中更是多出了几抹警惕。 察觉到了小孩眼中的警惕,老方丈也察觉到了自己举动的不妥,心中却是暗自思忖, “这孩子莫不是佛子降世,如此幼龄,一举一动之间尽是那自己都看不明白的禅意。这时时刻刻与天地相合的感觉,无疑是先天境界才能做到的天人合一, 如此天赋,何等的恐怖?便是我佛门的三玄圣僧在这个年纪想来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如今圣僧陨落,倘若能让这孩子加入我清山寺,必能振兴山门,乃至振兴整个佛门,在这乱世之中为我佛门寻条新的出路……” 正当老方丈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时,略显焦急的声音在桃林之中响起。 “三儿!三儿!你去哪了,三儿?” 焦急的声音惊醒了沉浸的老方丈,也惊醒了他面前的小孩。 刚刚还有些害怕的小孩在听见了这一声声呼喊后,手指伸进了嘴中,轻舔几下,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喜悦, 蹦蹦跳跳的朝着远处呼喊着自己的妇人跑去,临近之时更是一举扑进了妇人的怀中。 在妇人喜悦与略带谴责的目光中贴了贴妇人的脸颊,小脑袋更是主动凑到了妇人手下,享受着妇人轻柔的爱抚。 纷纷扬扬的花雨之下,端庄而又温柔的母亲面带慈祥的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在小孩的欢声笑语中抱着孩子朝着桃林的尽头走去。 望着这样一番幸福的画面,刚刚还想着振兴清山寺的老方丈忽的笑了起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倒是贫僧着相了,我等尚且都在,又怎可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 一饮一啄皆是缘法,又何须强求?” …… “卖馄饨咯!新鲜又好吃的馄饨!” 青州,街头,馄饨摊。 一名满脸沟壑,写满了岁月沧桑的中年儒士坐在馄饨摊的拐角处, 浑浊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望着这青州城的人间烟火,时笑时哭, 怪异的行为看的周围的客人本能的坐到了更远的桌子。 痴痴的举动似那行将就木的老人,又似是那得了痴病的可怜人, 待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了桌前,望着街道的儒士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老板道了声谢。 拿起勺子,仿佛饿了好几天一般,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完了面前的馄饨,又端起了碗一口将汤饮尽,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眼神也一点点恢复正常,好似这段时间以来的疲惫都被这一碗简单的馄饨所治愈。 许久,坐在桌前的儒士摸了摸肚子,轻轻叹了口气,又将手伸入怀中,掏了许久这才掏出八枚铜板,从中取出五枚,想要递给馄饨摊的老板。 望着儒士递来的铜钱,一直观察着自己客人的老板并未犹豫,伸手接过了几枚铜钱,放入了一旁的钱罐之中。 但就在儒士准备离开之时,又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老板笑着端到了他眼前。 “这位先生,庙祝大人说了,江神大人有言,归途路远,青州别无它物,却也可以为每一位归家的旅人提供一碗热饭, 小的没读过书,江神大人的神谕是何意,小的并不明白, 但小的在十多年前也曾翻山越岭,历经了重重磨难才来到这青州, 自是明白世道艰难,路途不易,也明白小的现在为何能在这青州城里过这平静的生活。 先生看着像是个读书人,想来比小的更有见识,更能明白江神大人的神谕, 小的没什么能耐,不似太守大人、城主大人他们那般能够帮助那成千上万的人在此寻个安生的家, 但小的也能尽自己一份力,东西不多,只是两碗馄饨,还请先生收下,也当是为小的积点功德了。 若是将来先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还请先生不要嫌弃小店寒酸,容小的再招待您一次。” 说着,馄饨店的老板笑着将一串铜钱摆在了儒士身前,也不等儒士回答,自顾自的又忙活了起来。 “卖馄饨咯!新鲜又好吃的馄饨!” 愣愣的望着眼前的馄饨,儒士愣神了许久许久, 直到再次听见老板的吆喝声,儒士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抱起了面前的大碗,狼吞虎咽般的将面前的馄饨全部吃完。 吃着吃着,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儒士竟是觉得眼角有些许酸涩, 恍惚之中,儒士竟觉得这是他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一碗饭。 但终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浑浊的双眼终是没有液体滑落, 吃完了这碗馄饨,放下了手中带着些许油渍的碗,儒士缓缓站起了身,将桌面的一串铜钱拿起,郑重的放入怀中,这才遥遥看向了南方, 理正了衣物,儒士极其认真的走到了店老板的面前,十分郑重的行了一礼。 “今日之恩,我孔文生必将谨记于心,若有机会,必将厚报。” 说完,沧桑的儒士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过身子,迎着朝阳,踏着坚定的步伐朝着江畔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儒士眼中的茫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无与伦比的坚毅。 第248章 驻足,回望 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过大街小巷,听着耳畔传来的叫卖声,看着街道两侧的小摊小贩, 且行且看之间,孔文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城市的尽头, 就在即将穿过城门离开青州城的那一刻,顺着内心的感觉,孔文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微微驻足,回望着这乱世之中仅存的宁土。 恍恍惚惚中,孔文生好似又一次看见了十年前的云京,看见了那个能够容得下天下万民的古都。 饱经沧桑的儒士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这般宁静祥和的场景是在什么时候, 但他知晓,昔日的云京早已不复存在,偌大的北部再无一宁土,曾经属于大余的百姓此刻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恍若猪狗一般任人宰割。 而现如今的朝廷…… 数年的时间里,孔文生的步伐遍及北部诸州, 不为其他,只为寻找一个能够拯救天下苍生的办法, 一路走来,孔文生见了太多太多,有了太多太多新的想法, 就好似这几年间看到的,想到的比他那漫长的前半生都多, 一颗支离破碎、濒临绝望的心也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再次被缝补,再次迸发出了新的生机, 不同于数年前为了对君言的誓言而战,不断北伐,想要完成自己的承诺, 此刻的孔文生心中有了新的信念, 不为其他,只为这三十三州的百姓寻条活路,寻一个安定生活的可能。 为此,这位南余的前兵马大元帅可以付出一切的代价,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文人风骨,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恩怨情仇…… 孔文生都不在乎,现在的他有且只有一个信念, 为这天下万民寻一条新的出路,不求让天下安定,只求大家能努力的活下去。 走遍大江南北,走遍天地四方,散尽了全部的家财,孔文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留下了无数后手,将自己的所学传播了出去。 但…… 每每想起那贯穿了云京的巨大裂缝,想起那自苍穹之上直坠而下的陨星, 孔文生那刚刚火热起来的心就好似被一盆冷水泼下,再次变得如枯灰一般死寂。 数年过去,孔文生终是没能找到这条不知是否存在的道路, 直到一个平凡的下午,在一座神庙之中,这位苦寻无果的儒者偶然听见了关于澜江江神的对话,听见了那一件件玄奇的故事, 想要到青州去看看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澜江江神又或者说天下第一大魔,作为君言曾经的重臣,孔文生自是知晓, 那位他昔日效忠的君主曾无数次看着手中的奏折, 一次又一次的因为那名为君临的人而变得暴怒,变得失态, 一次又一次的在御书房中怒吼,将奏折撕得粉碎,怒骂那人的恶行, 一次又一次。 暴怒之后,年轻的君王却会再次冷静下来,在良久的叹息后,默默的按照林相的意见批下同君临相关的奏折。 在孔文生眼中,一方是兢兢业业、心系天下的君主,另一方却是杀人无数的魔头, 刺杀朝臣,剑破云京,水淹雍州…… 站在孔文生的角度,无论哪一件事都绝无被原谅的可能, 都是蔑视朝堂,蔑视苍生的行为,罪该万死。 无需任何的思虑,作为君言的臣子,他有义务同自己的君主站在一起,乃至在未来,为了自己的君主斩了那困扰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魔头。 这天下岂有让魔头肆虐的道理? 孔文生并不清楚君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奏折上内容的真假, 他只知道,名为君临的人是君言最讨厌的人就够了, 而君言在他眼中无疑是个合格的君主, 那么毋庸置疑,这个名为君临的人必然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也因此,哪怕知晓青州有这么一位陆地神仙的存在,孔文生也没有试着去青州求助, 直到他变得愈发绝望之际,在偶然之中听见了人们对青州,对江神的谈论。 恍恍惚惚之中,孔文生心中生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想法,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这青州,走进了这繁华的青州城中。 柔和的夕阳透过城墙斜斜的洒落,将孔文生的背影斜斜的拉至街角两侧, 望着黄昏下纷闹的城市,孔文生心中再无一丝茫然,一步踏出,走出了这座乱世之中的雄城。 能够缔造出这样一座繁华而又宁静的城市,这样的人心中又能有多恶呢? 更何况,于此刻的天下而言,善恶是非已然无关紧要, 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到底是江神还是大魔,只要有一丝希望,孔文生就要去尝试,就要去争取。 哪怕青州一片狼藉,哪怕前方是真正的魔窟,孔文生依旧会去,遑论现在这般美好。 至于对君言的承诺,孔文生觉得,倘若自己昔日的君主真的看见了如今发生的一切, 想来也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责怪自己。 …… 穿过一道道防线,费尽了口舌,在被层层盘查,又等了许久之后,这位昔日的兵马大元帅总算见到了黑砂帮的一位主要人物,正是那在数年前同苏玥结为夫妻的杜明盛。 在杜明盛怀疑的目光下,孔文生拿出了自己身上全部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连昔日君言赐他的金牌都被他拿了出来。 就在杜明盛打算答应下来之时,一道声音突然在他脑中响起。 “找理由拒绝他,让他明天再来。” 猛然听见君临的声音,杜明盛忍不住的打量了一眼眼前衣衫褴褛的孔文生, 脑中思虑一二,开口道。 “落日酒馆是我青州的禁地,只是这些东西还不能证明你的身份,还需我黑砂帮内部开会讨论一番,再行决定让不让你进去,倘若你不着急的话,可明日再来。” 看着突然态度大变的杜明盛,猜到了什么的孔文生默默的行了一礼,收起了自己身上的信物,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249章 决心与磨难 同一时间,落日酒馆。 两道身影站在窗边,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不让他过来,他在你的计划中应该能起不小的作用吧?” 看了眼好奇的东方明月,君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头顶的天穹发了会呆,好半天才出声道。 “非常重要,孔文生是南余仅剩的希望了,这场谋划的成败都在他的身上, 南余靠不住,能靠的就只能是这些心中有信念的有志之士,但这还不够, 也因此我必须得看到他的决心,非同凡响的决心,能够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 这场战争事关天下苍生,关乎上亿人的性命,我绝不允许其中有一点差错, 他想要我出手相助,可以, 但他必须按照我的计划来,我要他有能力带兵去拖住漠北的百万大军, 留给孔文生的只有太平府的两万刚拉起来的军队,两万对一百万,一方从未经过战事,一方在北部大陆征战数年, 毋庸置疑,此战他们必死无疑。 但倘若有足够的决心,有一名足够优秀的统帅,有足够的谋略,再加上些许帮助,他们未尝没有可能拖住敌人,让局势再次走向我期待的方向。 而要做到这些,孔文生此人至关重要, 他是南余仅有的能凝聚军心的人了, 我并不了解孔文生,也不清楚他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更不了解他有没有足够的信念, 但能力我可以帮他弥补,信念却无法改变, 他要想进这一局,成为我手上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他就必须向我证明。 他有万死不辞的决心,有经历重重磨难的信念,有不屈不折的勇气。 而要证明这一切,靠说毫无价值, 比起去听他说,我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验证他的决心, 哪怕这并不光彩,哪怕曾经我很讨厌这样的行为。 今天我让杜明盛拒绝他,明天依旧如此,不仅这样,我还会给他设置各种困难, 他或许会遍体鳞伤,或许会饱受磨难, 但倘若他有能力承受下来,来向我求助的心始终不曾动摇, 那他就真正有资格进到这场旷世大局之中。” 望着说不清心情的君临,东方明月沉默了许久,才从他的身后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肢,柔声道。 “会不会太不公平了些?这些人也只是想为天下苍生搏个未来。如这般的人不该经历这些才是。” “小哭包,到了这一步了,哪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毋庸置疑,这些为天下苍生搏未来的人是崇高的,他们值得尊敬,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相信他们, 我有且只有这一次机会,倘若我不对他们狠,不去证实他们的决心, 失败了,等待所有人的才会是无休止的折磨, 想要力挽狂澜,就要有将一切苦难扛在肩上的信念, 选择的机会至始至终都在他们自己手中,我并未强求什么, 是否扛起这份责任与苦难,都取决于他们自己。 他们不是在为我而战,而是为了他们心中的信念,是为了这天下万民, 哪怕他们失败了,对我而言也不会如何,无非是计划失败,带着你们远走他乡罢了。 但于天下百姓而言,他们有且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 这种重担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的。” “抱歉,是我优柔寡断了些。” “无妨,总归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饥肠辘辘的儒士斜靠在一棵古树下方, 树下,熊熊的篝火缓缓燃烧,在这清冷的夜月之中散发着温热的火光,火焰舞动之间似是将希望带往了人间。 身上只有几个铜板,不够入住客栈的孔文生斜靠在树下,烤着从江中抓来的大鱼,目光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篝火。 随着时间的推移,烤鱼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望着滋滋冒油的大鱼,孔文生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满足。 正当孔文生沉浸在淡淡的喜悦之中时,天穹之上有惊雷炸响。 “轰隆!” 天地在一瞬之间被电光照亮, 又在下一瞬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瓢泼的大雨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猛烈的敲击在了孔文生的身上,将本就有些狼狈的孔文生浑身打湿。 望着面前熄灭的篝火,擦掉额前的水花,狼狈的孔文生默默抬起了头,看向了头顶那浓厚的乌云。 许久许久,树下的身影紧了紧身子,朝着靠里的地方又缩了缩,低着脑袋,默默的承受着暴雨的考验。 独自一人在世间行走数年,孔文生又怎会不知这暴雨来的有多么突然。 联想到黄昏时分黑砂帮话事人那忽然变化的态度,孔文生已然猜到了些许, 只是…… 早在踏入青州之前,孔文生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接下来有什么在等着他,他都没有要放弃的打算, 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见到那位立场不明的陆地神仙,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 次日清晨,浑身湿透的孔文生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用那所剩不多的内力蒸干衣物,而是选择顶着湿漉漉的衣服,朝着密林外围走去。 尚未走出林子,饥寒交迫的孔文生迎面就撞上了一群武者在林中约架, 好巧不巧的是,一块石头直直的朝着他的方向砸来, 本能的躲过砸来的石头,未等孔文生反应过来, 交战的双方已然将其拉入战团, 一时之间,拳脚加身,密林之中,树叶飞舞。 烟尘散去,顶着一身伤的孔文生步履蹒跚的朝着密林之外走去, 脚步忽深忽浅,呼吸沉重,大腿上狰狞的伤口还有鲜血缓缓滴下。 迈着沉重的步伐,顶着头顶的烈阳,儒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关卡前方,坚定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面前的杜明盛。 望着这样的孔文生,安排了那些武者的杜明盛本能的扭过了脑袋, “帮里还没讨论好,回去等通知,明日再来。” 仔细的看了眼杜明盛,孔文生并未多言,只是默默的朝他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一连三日,相似的事情一直在重复。 这一次,面对混乱的战团,饥肠辘辘且早已力竭的孔文生终是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一直观察着这里情况的杜明盛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手,走了出来。 打在一起的武者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瞬间停了下来,纷纷站在了杜明盛身后。 “行了,不用演了,都散了吧” “是” 在手下纷纷离开后,杜明盛才将地上的孔文生背起,朝着酒馆的方向掠去。 一边跑还一边嘀咕。 “这君爷最近越来越奇怪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的这般折腾?” 第250章 不怕死吗? “孔相听令……有朝一日,朕希望你能再次替朕看看云京,看看这朕长大得的地方,看看这独属于云京城的盛世烟火。” “臣……臣孔相孔文生领旨……有生之年,必将马踏漠北,收复我大余的万里山河!苍生共鉴!如有违之,必将堕入那无边幽冥……” …… 重复过无数次的梦境又一次在昏迷中的儒士脑中浮现,亦如过往,清晰可见, 好似那最为深沉的梦魇,每每画面来到这一幕, 沧桑的儒士就会从睡梦中惊醒,头脑昏沉发热,浑身被冷汗打湿, 一次又一次,在无数个夜晚恍若病痛一般折磨着孔文生的身心。 似那深入骨髓的梦魇,又似那无边幽冥对违背誓言者的预示, 恍恍惚惚之中,清脆的叮咚声传入了虚弱之人的耳畔,将孔文生从那最为深沉的梦魇之中拉回了现实。 迷茫的睁开了双眼,未等孔文生回忆起昏迷前的画面,屋中的一切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帘。 古朴而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案台之上,红烛轻曳, 一面远比铜镜光滑精致无数倍的等身镜被摆放在案台一旁, 在烛火的照耀下清晰的倒映着孔文生那说不清是狼狈还是威严的身影。 镜中的儒者依旧是最初那身破烂不堪的衣物,但脸上的污渍却早已被清洗干净,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孔文生的目光投向了窗户的位置, 水蓝色的框架中间是一层如水般的薄膜,晶莹剔透,让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屋外的夜色, 窗户两侧,几个偏向蓝色的风铃在微风的吹动下摇曳生姿,发出阵阵悦耳的脆响。 环视一圈,两侧的墙壁之上装点了各种各样的小摆件, 或精致或平凡,或昂贵或普通,全都随意的被装点在了两侧的墙面,没有丝毫的不同,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摆件都有自己独特的特点,往往深受孩子或是那些闺中女子的喜爱, 不难看出,在屋主的眼中,摆件的材质根本无关紧要。 纸也好、木头也罢、乃至金子、宝玉,皆是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都是些有趣的小玩具罢了。 反倒是一些一看就极其名贵的古董字画,都如垃圾一般被随意的摆放在了拐角, 明明是世人眼中需要精心保护的珍宝,在屋子主人眼中却好似不值一文,甚至都不配专门开出个位置保管这些东西。 未等孔文生继续观察去猜测屋主的性格,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咚咚咚” “请进”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孔文生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种极其惊艳的感觉。 年岁地位如他,自是见过无数女子,便是那好事之人排出的江湖胭脂榜上的人物他也见过不少,见得多了,自然就没了惊艳感。 但站在门前的女子却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惊艳, 女子并未穿戴什么珍惜的饰品,只是一袭算不上华丽的淡蓝色广袖流仙裙,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眉宇之间也无那种昂扬的高贵,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那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甚至于说,单论容颜,门前的女子虽也是绝色,却也比不过那几位榜单之人, 但不知为何,眼前这女子就是给了孔文生一种完美的感觉, 温婉宜人,恬静秀美,气质绝佳,威严却又不刺人,温婉而又暗藏坚毅,一切都恰到好处,共同构成了这份人间最为美好的完美。 未等孔文生在心中对东方明月给出完整的赞美,东方明月已然抱着件干净的衣物走到了他的身前。 望着完美符合自己对人间绝色所有认知的东方明月,孔文生努力的坐起身来,不想在即将要拜访的人面前丢了脸面。 未等他开口,突兀且出乎意料的声音已然打断了他心中所有美好的期待。 “衣服在这,自己穿,别磨蹭!我们在楼下等你。对了,你身上太臭了,下来前洗个澡。” 愣愣的望着自己眼中完美无缺的东方明月以最为冰冷的声音说出了这样一段话,刚刚打算开口的孔文生抿了抿嘴唇,默默的将心中准备好的所有赞美全部吞了回去。 也是,能让大魔喜爱的人又能是什么多完美的人呢? 轻轻摇了摇头,刚刚拿起衣物,冰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入眼,一个脑袋又从门口探了出来, “喂,记得等会态度好些,君临不是个坏人,他其实真的很不容易, 好好跟他说,他会跟你说清楚需要你做些什么的。 你要是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虽然我不会杀你,但打断你条胳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稍显莫名却又明显带着威胁的话语让孔文生一阵茫然,未等他多问,探出来的脑袋已经又缩了回去, 望着这一幕,饱经沧桑的儒士无奈的摇了摇头,抛开脑中所有混乱的思绪,思索起了这些话的意思,思索起了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那位传说中的存在。 对着镜子理了又理,一次又一次的理正衣领,确保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后,孔文生这才以自己最为庄重的面貌走出了房间,走入了他眼中的无底深渊。 一步一步,极其郑重的走下了漫长无比的楼梯, 入眼,那个前不久还在威胁自己的女人此刻正平静的坐在桌前,摆弄着桌上的事物。 抬眸,视线越过东方明月,孔文生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存在。 身影算不得高大,一袭水蓝色的长袍,背对着自己,似是在看屋外那浩浩荡荡的澜江。 仅仅是站在那,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已然在孔文生的心头回荡。 没有任何的犹豫,理正了衣袖,孔文生已然郑重的行了一礼, 没有跪,非是敬神,亦非是敬君,而是那文人的礼节。 “大余兵马大元帅,江州侯孔文生拜见江神大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君临并未扭头,仍然望着远方那从不停歇的大江,声音缥缈。 “大余?” “大余!” “不怕死吗?” “怕” “不改口?” “文生怕死,但文生更怕丢了心中这最后一口气。” 第251章 挽天倾,安天下,定太平! “大余早已灭亡,南余也必将走向毁灭,你的目标注定无法实现,你真的想好了吗?” “先生此言差矣,文生还在,北部的义军还在,南部的抵抗军还在,玄甲军还在,神州还在,人都还在,又何来大余覆灭一说?” 微微扭头看向身后目光坚毅的孔文生,君临脑中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了曾经的画面。 好像很多年前,同样有一个老人,顶着残躯,不畏死亡的来到了这酒馆之中, 不谈其他,只谈为天下万民寻个生路。 明明是敌人,老人最后所求却是自己千万不要试图冒险,要自己一定要保全自己, 何其可笑,何其滑稽,却又何其的让人心颤…… 烛火掩映之下,眼前的身影一点一点同昔日那个老人重合。 不同的是,十年前的老人想求的是为天下寻一个净土,今日的儒士寻得是一个新的出路。 口中说着大余还在,说着一支支还打着大余旗号的势力,但其实在心里早已接受了大余覆灭的现实,所求的不过是为天下人寻个生路罢了。 时至今日,君临也早已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过往的理念早已在漫长的经历中被一点点改变。 文人烂吗?官员烂吗? 应该是烂的,偌大的天下尽是那肮脏之辈,奸佞之徒层出不穷, 不思为万民求温饱,只想着争权夺利,争夺天下的掌控权, 为此祸害了无数人,又引发了无数的悲剧, 这样的世道,自己为恶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哪怕是现在,君临依旧不觉得自己能够原谅曾经的大余,原谅那些站在自己对面的人。 但每每到了这危难之际,却总会有那么一些让君临心头一震的人不断出现, 一个又一个,为了不知道到底算是利益还是理想的东西奋不顾身,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感到困扰,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这无疑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偏偏这些人让君临真的很难去界定, 或许初时确实是利益,但一步一步走到最后,在他们心中真的还是利益吗? 当利益与理想交织在一起之时,到底孰轻孰重? 嘴上的道理永远很简单,君临可以轻易的在嘴上说服自己无数遍,说出各种各样的理由,站在不同的角度去分析一个又一个人的对对错错。 让自己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高高在上的审视分析着世间的一切, 可以从各种角度去找出每一个看似高尚的人阴暗的一面, 但当真正面对这一切,当一切摆在自己面前时,君临恍然发现,这一切是何其的可笑, 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太多太多, 又或者说,最初的自己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为恶吗?为善吗?又或是行走于两者中间? 君临不想去界定自己,也不想去理清这一切,亦如曾经,于他而言所要做的无非是遵循内心的选择罢了。 哪有那么多深思熟虑,一个人,一个瞬间,一个事情都可能改变人的看法,改变人的行动,遵循内心的指引便是。 抛开这一瞬间脑中纷呈的思绪,君临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面前的儒士。 “你为什么来找我?” “为天下苍生寻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 “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哪怕这一过程当中会牺牲无数人?”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杀到最后,漠北也会停下,现在的大漠帝国就是例子。” “上亿人的死亡为代价?中原十室九空为代价?人理道德被踩在脚下为代价?亿万人给自己的仇人为奴为婢为代价? 先生,恕文生无法接受这样的代价!” “或许一切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 “先生,文生不知您的视角是什么,但在文生眼中,这就是正在发生并且必将发生的事情! 世人无知,不明其中是非,选择活下去,这无可指责,但若是连我等明白之人都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去给人当狗,这世道就真的没救了。 强大如您,当然可以选择偏安一隅,护一方安定, 或许您会觉得文生丝毫没有文人的脸面,不知廉耻,不明是非,背弃了自己对君主的誓言,来到这里惺惺作态的祈求曾经的敌人, 但文生还是要求您,求您睁眼看一看青州外的世界,看一看这天下苍生, 哪怕您也想争夺天下,也好过现在这般,好过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我答应了” 憋了许久的话语尚未说完,沉浸在话语之中的孔文生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怀疑, 望着君临那不似开玩笑的模样,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孔文生忽的大笑了起来, 声音刺耳而又尖锐,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沙哑,最终化作了长久的呜咽。 “听着,我不能给你多少帮助,哪怕是到现在你也没弄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哪怕聚集再多的兵马,你们也不可能有赢得可能, 地动,山洪,陨星,风暴…… 天命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们输的彻彻底底。 你不需要了解更多,如你这等实力, 了解的越多,我们输的可能性就越大, 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完成我交给你的事情, 剩下的一切都与你无关,能做到吗?” 望着这语焉不详的话语和这完全不合理的要求,孔文生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看到的种种,想起了在青州看到的一切,想起了青州城的繁荣,又想起了青州境内百姓对江神的评价,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君言的承诺。 “能”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动用你全部的力量,接管太平府的防线,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漠北的全部可战之兵,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一月,半年,一年,三年,乃至更久, 你无需知道你要坚守多久,你只需要知道你要一直坚守,牢牢的拖住漠北的主力, 明白吗?” “先生,可否告知文生更多的消息?” “不行,你只能选择相信我,甚至出了这扇门,我会改写你的这段记忆,你要记住的只有死守一事,你会以为自己在为了诠自己的名节做最后的抵抗,誓死不退。” “文生明白了” “想清楚了吗?一旦做了决定,你就再无后悔的机会了。” 望着认真询问的君临,想明白了一切的孔文生想着想着竟是笑了起来,笑的开怀,笑的真诚。 这一次,孔文生极其郑重的向君临拜倒,时隔数十年又一次行了一次大礼。 “文生在此替天下万民拜谢先生! 还请先生务必小心谨慎, 在此,文生祝先生此番必能改换天地, 挽天倾,安天下,定太平!” 第252章 澜江之战(一) 江心洲,了望塔。 两名穿着皮甲的士兵正闲散的坐在一个小火堆前打着哈欠,随意的闲聊着这段时间军营之中的八卦。 “王哥,听说了吗?李哥和麻子哥他们好像已经跑了。” 被称作王哥的士兵漫不经心的转了转火堆上的红薯,微微点了点头。 “哥,你说咱们要不要也跑, 李哥他们在江对岸都跑了,我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更加危险, 听军营里的兄弟们说,蛮人一个比一个凶,那些个头目更是长着四条胳膊,长得跟妖怪似得, 我们这点人肯定打不赢,小四我还想回去看看婆娘哩。” “跑?被逮着了怎么办?脑袋不想要了?” “哥,你想啊,那么多人都跑了,都没事,怎么可能就抓咱们?” 扫了一眼面前的同乡,知道对方说的没错的王宁并没有去反驳,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股淡淡的不安, 轻轻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多想的王宁没立刻答应下来, 而是将烤好的红薯递给了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 “谢谢哥” “小四,再让你王哥我好好想想,听上头的人说,蛮人短时间应该不会打过来,吃点军饷总比回乡要强。真要风头变了,咱们再跑也不迟。” 听着王宁的话,被称作小四的士兵忙点了点,塞满了滚烫红薯的嘴巴烫的直打哈,含糊道, “王哥……你打小就聪聪聪……明,小四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跑我就什么时候跑……” “行了,吃吧你。” …… “王哥,江上好像有光……” “光?什么光?” “好像越来越近了” 望着脸上神情不似作假的小弟,坐在地上背对着江面的王宁忙转过身来,好奇的看向了远方。 在目光望向江面的那一刻,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近乎狰狞的惊恐。 “快!快!快!吹号!蛮人来了!” 尖锐的号角打破了夜色的沉寂,辽阔的江面上方,火光乍现, 闪烁的火把照亮了夜色下的江面,也照亮了战船上士兵那狰狞的面孔。 …… 泰安八年,五月初八。 宁州,伴随着大漠帝国天命可汗的一声令下, 刚刚整编完成不久的大漠水师正式打响了自己在世间的第一战,向澜江以南的广袤领土展露出了自己那锋利的獠牙。 在夜幕的掩护下,漠北的三万先锋部队趁着夜色发动了进攻, 燃起的火光打破了夜色的宁静,将镇守江心洲的千余名士兵从睡梦中惊醒。 夜色之下,面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漠北战舰,本就人心惶惶的南余士兵顿时乱做一团, 一众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记不起披甲,顾不得抵抗,抓起手中的武器就朝着江心洲的南岸冲去, 一个个士兵使出了吃奶的劲,争先恐后的跑上了一艘艘停在岸边的小船,也不等同伴全部赶至,便割断了绳索朝着江的对岸划去。 而船只的离去进一步加剧了岸边的混乱,本就没怎么经过训练的士兵们相互推攘,挤压, 任由负责镇守的小将喊破了喉咙也没能止住那愈发混乱的局势。 只一夜,太平府守将设想中可以抵御敌人数月之久,形成呼应之势的第一道防线便在火光之中被漠北的先锋军攻破。 徒留数百名失了心气的逃兵逃往了南岸军营, 在攻破了江心洲后,大漠帝国的先锋部队并未立刻发起进攻, 转而在他们任命的余人官僚的建议下以江心洲为中心,修筑起了防线和临时的码头, 一座座军营拔地而起,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从澜江北岸送至, 短短半月时间,这座分割了澜江内外航道的小岛就被改造成了一座难以攻破的堡垒, 成了大漠帝国进攻南余最好的前哨站。 …… 澜江南岸,陵州,太平府府衙。 “报!!!蛮人大军夜袭,江心洲失守……” “报,江心洲守军有六百余人逃回,现正压在平河矶处的军营之中等待审判,明将军遣人询问,是否按照军法以逃兵处置。” “你先下去,让我仔细想想。” 带着些许墨香的书房内,眼中带着血丝太平府知府王道承愣愣的坐在书桌前,脑中的思绪恍若浆糊一般搅作一团。 苍老的双目中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时而苦恼,时而冰冷,时而叹息。 在撕碎了不知道多少纸张,砸碎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后,这位太平府的知府眼中的纠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的寒芒。 “来人,传令下去,所有逃兵一律按逃兵处理,全部斩首,以儆效尤! 让明远将军务必小心谨慎,严加管理,谨防哗营的出现! 调集府中全部力量,设置防线,务必保证前线的粮草供给, 前线有任何需要全部有限满足,其余一应事宜暂时全部取消,全力备战! 派人通知城内的各大世家,本官不管他们以前如何,现在敌人已经到了家门口了,都给本官行动起来,粮草武器,不管他们藏了什么,本官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但每一家都必须拿出粮草武器人员支援前线,谁若是不从,就让府兵带人剿了他们! 告诉他们,太平府真要是被那群蛮人打下来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在派人通知镇守城门的魏将军,让他盯紧点,从今日起,封死城门,若有宵小之徒想要趁机作乱,全部斩了!” “诺” “等一下!” “大人还有何吩咐?” 望着府兵,想起那近在眼前的敌人,又想起那无数生活在乡间,生活在村落,小镇中的百姓, 王道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三天时间,这三天内,允许府城外的百姓进城,三日之后,锁死城门,任何人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出城!” …… 五月初十,澜州,澜宁城城郊,茗山山麓,玄甲军驻地。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支军队,作为昔日大余手下最为强大的军队,国之柱石, 自玄鼎年间天灾不断,红莲教带头叛乱的时期起,玄甲军就一直在四方大地东征西讨, 不断镇压着各种叛乱,哪里问题严重,玄甲军就会开赴哪里,顶在战争的最前线。 天门山,红莲教,西南,交州…… 二十多年间,玄甲军的身影遍布大余四方,交手过无数强敌,作为一把尖刀为君氏平定了一场又一场叛乱。 军队的数量也在这漫长的东征西讨之中大幅下降,从最开始的满编一万玄甲,到今日,整支军队已经不足半数。 玄鼎年间天下虽动乱不断,但当时的朝廷仍有足够的力量去镇压这些叛乱, 玄甲军多被用于执行一些较为特殊的任务,偶有损失也未曾伤筋动骨,很快就将损失的兵员补充了回来,始终维持着巅峰状态的战斗能力。 到了承平年间,先有西南叛乱,后有交州罹难, 为了快速镇压动乱,稳定局势, 在君言的命令下,玄甲军从大余的西南一路打到了靠近东北的交州。 数年之间击溃了无数敌人,镇压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 但与之对应的则是那惨重的损失,死伤最为严重之时,玄甲军减员高达七千,可战之兵只余不足三千。 后来的数年里,君言虽有意恢复玄甲军的建制, 但受天灾,漠北入侵等大事件的影响,国力日渐衰微的大余朝廷再无力供养玄甲军。 在纠结了许久之后,君言亲自在御书房中接见了玄甲军统领岳明, 真心实意的同这位老帅解释了许久,讲明了朝廷的困境。 在默然了许久之后,望着满脸歉意,甚至主动低下了头向玄甲军将士向自己表达了歉意,并且一再表示,只要自己有能力就一定会帮助玄甲军重新满编的皇帝。 岳明终是朝着君言行了一礼,主动提出由他自己筹措资金,供给军队运转,朝廷只需提供必要的支援。 也是在那一日,岳明明白了为何如林云年那般狡诈的文臣竟然愿意为这新皇扫平一切困难, 在同君言交流了许久之后,岳明同样在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做好了为新皇献身的打算。 资金不足,军队减员,伤员众多,加上士兵的日益衰老,让玄甲军一度失去了凝聚军魂的能力。 乃至于到了云京罹难之际,君言也没有调动当时在澜州休养生息的玄甲军。 也因此,岳明错过了这兑现承诺的机会。 而到了泰安年间,本就因为玄甲军曾重创过西南大军而不满的君吉更是彻底断掉了对玄甲军的资金供应,将其赶至陵州的山区之中。 日渐惨淡的玄甲军面对这雪上加霜的情况只好放弃了训练新兵的计划,只维持着四千多人的建制。 直到孔文生北伐兵败,被吓破了胆,彻底失了心气的君吉才又想起这支护卫了君氏四百余年的部队来, 将玄甲军重新召回澜州,驻扎于澜宁城外,护卫京都。 但终日沉浸于佳人怀抱之中的君吉并未给玄甲军拨下多少资金,只按照一般军队的标准为其提供军饷。 无奈之下,年事已高的岳明又一次放弃了招募新兵的打算,带着一群日渐衰老的手下在茗山山麓一住就是数年之久。 …… 第253章 澜江之战(二)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江南的群山总是带着淡淡的湿意。 一袭白衣的儒士缓步行走在影影绰绰的山林间,耳畔时不时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号声。 “呵!” “哈!” 高昂的呼声搅乱了宁静的山林,惊的几只飞鸟自山林之中窜出,猛地冲入层云之中。 整齐划一的声音加上这响彻山林的呼声, 对于通晓用兵之人而言,哪怕尚未见到山林之中的情景,也可以想象出这支藏于山林之中的军队有着怎样的风貌, 必是那真正的精锐之师,是维持一国稳定的核心。 只是,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望着身旁蹿出的松鼠,从青州赶到此地的孔文生嘴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若是一般人必然听不出来,但对于久经战事的孔文生而言,他却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看似整齐而又中气十足的喊声下是那难掩的颓势,整齐却又带着几分萧瑟的意味。 想到自己了解到的关于玄甲军的信息,孔文生眼中的光彩又暗了几分。 二十年前的精锐之师,如今又还能有几分战力?想要凭借这样一支军队去对抗敌人,也不知是否能行…… 普通人的巅峰不过十年,所谓壮年,多的是经验,是阅历却不是那强健的身体和那一往无前的勇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亦或者说是青年正是最有血性,勇气最足的时期, 于普通人而言,体能,反应,记忆等身体最基础的机能,巅峰都多在十几到二十多岁中间, 本就因征战而暗伤无数的军队更是如此,相较于寻常人而言,他们的衰老要更为明显。 寻常操练倒还好说,但若是高强度的正面战场厮杀,这些身体机能大幅下降的老兵还能有几分战力,就只能画一个问号了。 以玄甲军的精锐而言,若是十几年前,孔文生自是相信他们的实力, 但时过境迁,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敢于同域外邪神正面碰撞的玄甲军现在还剩几分昔日的雄风,孔文生心中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又或者说,倘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了,孔文生也不会厚着脸皮来到这荒山野岭之中,寻求这支为大余奉献了一辈子的军队。 不知为何,在青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孔文生已经记不太清了,就好似记忆被模糊了一般,难以回想。 他只知道自己醒来之时是在那江神的神庙中, 而那位同朝廷有着世仇的大魔果然如他所设想的一般拒绝了他的请求, 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 从一开始,孔文生也没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大魔身上。 而那关于酒馆模糊的记忆,孔文生也只当是大魔的手段,模糊了自己的记忆,给了自己一条活路。 只是不知为何,想起繁荣的青州,鼎盛的青州城,孔文生心中总有股淡淡的违和。 但时间紧迫,顾不得多想, 在江神庙中醒来后,孔文生拒绝了老庙祝的挽留,当即按照自己原先的第二计划, 一路奔波赶到了这澜州境内,想要寻求这支大余昔日最强部队的帮助。 想到这里,孔文生袖下的拳头又紧了紧。 不管如何,今日都必须得到玄甲军的支持才行。 太平府绝不能轻易被蛮人拿下,就算要输,也得拖足够的时间才是。 无论最后朝廷是否能赢,南余能否延续下去,都绝不能让蛮人胜的如此轻松! 或许并不光彩,但这几年,孔文生也想明白了很多。 战争初时,蛮人肆无忌惮的屠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但随着抵抗的进行,蛮人的行事却逐渐变得愈发收敛, 时至今日,蛮人甚至开始用起了余人的官僚,让余人去治理余人,甚至开始控制起了赋税。 如此变化绝非蛮人突然大发善心,而是惨痛的现实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 战争打到今日,本就只有千万人口的蛮人付出了高达近百万的损失,纵是全民皆兵,纵是庞大的利益暂时掩盖了所有的内部矛盾, 蛮人也意识到了继续按照原先的打法继续下去,他们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以说,是余人的抵抗倒逼蛮人进行改制, 孔文生不觉得这些蛮人可以被原谅,但倘若站在天下的百姓角度而言, 无论最后谁输谁赢,谁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谁都可以被接受。 南余能赢,自是最好,这是自己曾经效忠的王朝,亦是余人文化的根基,是这天下的正统,是千年文化的传承。 但若是南余输了,那就必须给天下的百姓留条生路, 而这就需要将战线拖得足够长,让蛮人付出足够大的损失, 现在这些显然还远远不够, 必须让蛮人深刻的意识到,想要在这片土地生活下去, 他们就必须重用余人,善待余人,乃至同余人彻底相容。 到那时,天下或许又是一副新的模样,虽然糟糕,但最少万民能有条生路。 这是孔文生心中最坏的设想,亦是他最后的底线, 无论如何,都得保苍生无恙,为天下百姓寻条生路。 过去的死伤他无力改变,血海深仇无从消亡, 他能做的只有给剩下的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但打心里,孔文生还是更加希望余人能赢, 他真切的希望南余的朝廷能够重新振奋起来,重整旗鼓,收复江山,还天下百姓一份安定的生活。 偌大的神州,浩瀚的土地怎可如此亡于这一代人之手? 而无论结局会走向何处都有一个前提, 太平府不能丢! 澜江是阻断蛮人南下最好的天险,哪怕蛮人再怎么招揽生活在北岸的余人,也改变不了此刻大多数余人都已经南迁了的事实, 偌大的北部大地,此刻人口已是不足开战前的两成。 几年的时间也不够蛮人让百姓全部屈从于他们,加之自己在战败后下的最后一条军令, 烧了澜江北岸全部的造船厂和大型船只。 故而,哪怕有那些投降的高官的帮助,蛮人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拉出一支堪称精锐的水师, 只要指挥得当,蛮人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据山而守的南岸守军。 而在观察了地图后,孔文生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水军薄弱的蛮人必然会以江心洲为跳板,降低渡江的难度,逐步运输兵力。 而这也让孔文生看到了新的机会, 此战还有的打,还有为朝廷,为这天下争取时间的可能。 而普天之下,唯一一支有可能违背皇令阻击蛮人的军队也只有这位于群山之中的玄甲军了。 …… 抱着这样的想法,儒士的身影出现在了山林之中,出现在了这带着丝丝暮气的军营前方。 中军大营,年近七旬的玄甲军统帅岳明同佝偻着腰背的儒士相对而立,彼此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互相审视着对方。 一旁,一脸上带着疤痕的中年将领缓步上前,为两人倒上了茶水。 “父亲,孔元帅,请用茶。” “多谢” 本就一日未曾饮水的孔文生没有推脱,也没有去思考什么礼节, 伸手接过茶水,端起杯子一口将茶水饮尽。 望着这样的一幕,岳明也端起了茶杯,随着孔文生一起将手中的茶水饮尽。 待孔文生脸上的神色舒缓了许多,岳明那苍老的声音才在帅营之中响起。 “倒是许久未曾见过孔元帅了,不知元帅此来何事?” 对于岳明客套的说辞,孔文生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将军说笑了,六年前那一战后,孔某已是再无颜面回朝面见陛下,陛下亦是早已将孔某撤职,又何来元帅之说。” 看着苦笑的孔文生,岳明也不与他争辩,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似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没有犹豫,也没有什么继续客套的话,深知局势有多么艰难的孔文生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看向了对面的老将。 “今日来此,孔某只问一事。” “元帅请问” “玄甲军可还忠于大余乎?” 第254章 澜江之战(三) 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旁的岳伦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谈话中的二人,一直低垂着的双目中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有被侮辱的愤怒亦有某种别样的期待。 桌前,没有任何的犹豫,垂垂老矣的老将已然站起,目光凛然,声音之中都好似带上了几分怒意。 “元帅可是在折辱老夫?我玄甲军自太祖时期,世世代代为大余效力,为皇室拼杀,时至今日已有四百余年,皇恩浩荡,我岳家亦世代忠良,从未违背过誓言,何来此问? 我玄甲军生是大余的人,死是大余的魂,安有那不忠之理?纵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大余毁于一旦,我玄甲军也必然会挡在敌人的前方……” 望着似乎有些激动的岳伦,孔文生心中已是了然, 眼前的老将早已猜到了自己的来意,眼下的表现无疑是专门做给自己看的, 至始至终,岳伦口中对自己的称呼都是元帅,而提及朝廷提的也都是大余,而非现今的南余, 以这种方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玄甲军依旧是大余的玄甲军,依旧认他这个元帅,依旧有匡扶大余的决心,绝不会违背誓言,如有需要,也必会再次走上战场。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在这拐弯抹角? 理清了思绪,孔文生没再继续绕弯子,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牌。 金牌背面雕刻龙纹,正面则是刻有一个“言”字。 “将军,这是先帝在仙逝前夕赐孔某的令牌,不知将军可还愿意同孔某一起完成先帝的遗志?” 话音落下,岳伦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面前的孔文生。 虽然曾经岳伦对孔文生有些了解,但时隔数年,谁也不知道,现如今这位曾经的元帅到底是什么样一个立场,还得多了解些才是。 “还请元帅告知,先帝的遗志为何?” “驱逐蛮人,还都云京,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如此大事,元帅不去澜宁寻陛下,来这穷山僻岭寻岳某是何用意?” “今圣守成,集大军于澜宁郊外,无人可劝, 然此举虽能集中兵力,却非可行之举, 将军熟知战事,应是知晓太平之重,若是就这么丢了太平府,京都将再无险可守, 蛮人大军可长驱直入,一举攻破澜宁城, 若是那般,我大余将再无希望, 然诸将谨慎,不敢违背圣意,亦无那殊死一搏的勇气, 孔某来此,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再为我大余续命百年, 不知将军可愿助孔某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垂垂老矣的华发老将已然半跪在地, “臣愿听元帅调遣!” “将军快快请起,此番还得依靠将军,还请将军尽快整合部队,鼓舞军心,开赴太平!” 在被孔文生扶起后,已是垂髫之年的岳明眼中再次绽放出了一抹光彩,声音洪亮, “岳伦,取甲,吹号!全军进发!此战不胜不归!” …… 澜宁,西城。 皇帝的行为终是影响到了整座京城的风气,皇宫之中佳丽三千,高高在上的天子终日醉生梦死,沉浸于美酒佳人之中。 上行下效之下,短短几年内,澜宁城内涌现出了数不清的花街,一举取代了西南花月城的地位,成了当今天下的第一花都。 而作为花楼汇集之地的西城,更是在短短数年间声名鹊起,闻名天下,成了城中显贵最为钟爱的去处。 大小事宜皆可在此谈妥, 一到夜间,街道两侧华灯百盏,灯火通明, 泰宁河上,画舫轻曳,烛光掩映,灯火笙歌。 一座无名的桥头,一袭水蓝色衣袍的青年缓缓走过,望着两侧河面映照的倒影,轻轻叹了口气。 望着好似太平盛世的澜宁城,望着纸醉金迷的人群,君临只觉一阵恍惚, 都说荒唐,什么又是真正的荒唐呢? 或许多年后,神州倾颓,天下沦陷, 依旧会有这一座座画舫在这河面摇曳,荡起阵阵水波,带着箫声,奏响那亡国的乐章,日夜笙歌,纸醉金迷。 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轻轻摇了摇头,君临也不再多想,如那普通的显贵子弟一般晃着折扇,一摇一摇的朝着前方的青楼走去。 停下脚步,望着面前这富丽堂皇的青楼,君临的眼角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缅怀, 没有搭理老鸨的招呼,也没有理会见势不对随时准备上前赶人的护卫,君临步履从容的走到了一张空桌前,自顾自的坐下后欣赏起了舞台上的表演。 见这明显非富即贵的公子并未捣乱的意思,老鸨悄悄挥了挥手示意靠近的护卫退了下去,脸上堆满了笑容走到了君临的面前。 “客人应该不是澜宁城内的人吧,墨月楼在这澜宁城内颇具盛名,无论客人有什么需要,我们都可以满足,只是这价格……” 目光从舞台上的舞姬移开,扫了眼面前搓着手的老鸨,君临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戏谑。 “后天当老鸨,墨缊纶那老头这是转行了?怎么,年轻的时候没享受过,现在倒是享受起来了? 还有这墨月楼,墨影楼,怎么就非得带个墨字才行,那糟老头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吧? 你们这是跟朝廷合作了?杀手组织和朝廷合作,怎么想的? 对了,你们楼里的花魁有修为高点的不,一个个的都是普通人也没什么意思啊? 有没有刺激点的表演? 真不是我说,墨缊纶那老头子以前多少有些毛病,搞什么退出者杀无赦,到头来还不是跑来开青楼了,还不如当初就听我的,现在还能好过些……” 第255章 澜江之战(四)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老鸨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更是有若隐若现的杀意闪过,但很快又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不能动手,得文明! 随着君临吐槽似的嘟囔,老鸨却是越听越慌,凝神打量起了面前之人,在脑中思虑起了此人的身份。 许久,见这姿色不错,约莫只有二十多岁的老鸨傻站了半天也没表现出自己想看的惊讶或是崇拜,君临颇感无奈的敲了敲折扇。 “这才多少年啊,当刺客的都不认识我了?你怎么混的?肯定是个小卡拉米吧,还是靠裙带关系进来的? 我说的对不对?一定是吧?不然不可能不认识我才对?” 望着吐槽个不停的君临,老鸨擦了擦头顶的冷汗,在心中暗暗嘀咕,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但好像确实跟爷爷很熟的样子,还是先弄清楚为妙,只是这么年轻怎么会和爷爷扯上关系,还表现出这样一副态度?” 想着该怎么应付眼前的神经病,老鸨脸上又挤出了抹笑容,语气柔和的问道。 “您是?” “真不认识?” “似乎好像确实不认识……” …… “靠!!!” 长长的叹了口气,来之前特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风格的君临只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心中升腾, 本以为这次来会遇上不少熟人,让那些昔日的同僚战战巍巍恭恭敬敬的迎接自己, 哪曾想到头来却成了这样的局面, 倒不是想要装逼,毕竟差不多二十年前的的时候,在这墨影楼内君临就已经没了对手, 但终归是来这世界的第一站,在其间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如此这般,多少有些感慨。 终是没有继续为难眼前的老鸨,见这年轻的老鸨确实是不认识自己,兴致大减的君临抬手将一块墨色的令牌拍在了桌上。 “这东西总认识了吧,让那老头子过来见我!就跟他说我来给他送终了,让他赶紧把我的金桶还我!” “等一下,送终什么的就别说了,那老头胆子小,又吓跑了就没意思了, 让他把金桶还我就行,告诉他,他那宝贝法宝我现在已经不稀罕了,我只要我的金桶, 那老头也没几年可活了,别给他吓死了,你自己揣摩揣摩语气。” 在象征着十大墨影刺客身份的令牌被拍在桌上的那一刻,老鸨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望着君临这副年轻的模样,和这居高临下的语气, 浑身冷汗直冒的老鸨墨染猛地想起了在楼中老一辈刺客口中流传的一个秘闻。 “当今天下魔道主宰,从天南砍到地北的天下第一大魔曾出自墨影楼,还曾是墨影楼最强的墨影刺客。” 一直以来,墨染都是不太信的,毕竟浅水出不了蛟龙, 日渐没落的墨影楼虽仍是天底下顶尖的杀手组织,但何德何能能养出那睥睨天下的魔道主宰? 别的不说,就自己爷爷依附朝廷,开青楼的决定,就让墨染感到深深的不忿。 堂堂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岂能屈居于那些朝廷鹰犬之下? 如此怯懦的实力,又怎能被那等大魔瞧上? 但让墨染感到奇怪的是, 仗着自己的地位,每每同楼中其他墨影刺客问起此事,问道那传说中的大魔, 一众平日里高来高去的墨影刺客皆是身子一缩,眼中带着惧意,对此闭口不谈,好似这是什么禁忌一般。 就连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墨一叔对此都是避而不谈, 问自己的爷爷,那糟老头子也只是淡淡的一笑,好似浑不在意一般, 但不知为何,墨染总觉得自己问起这些时,自己那楼主爷爷的目光都有些飘忽,带着几分奇怪的提防。 久而久之,得不到答案的墨染虽然仍然好奇,却也不再将这些传闻当回事,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眼前含笑望着自己的青年,过去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在墨染心中升起。 望着呆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动作的墨染,早就看出她和墨缊纶气息上相似之处的君临无奈的拿起了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子。 “啊!嗯!我知道了!” 许久,被敲击声惊醒的墨染猛地点了点头,缓过神来后恭敬的拿起了桌上的令牌, 朝君临微微弯腰行礼后,转身走进了大厅内的一处暗门。 只留君临一人自顾自的倒了杯热茶,继续看起了舞台上的演出。 …… “大人?大人?” 突兀的声音惊醒了沉浸于琴声中的君临, 还没看够的君临将视线从舞台上衣着清凉的月姬身上移开,重新看向了恭敬的侍立在一旁的墨染。 真是不懂事,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到本君正欣赏高雅的艺术吗? 鬼知道君临有多少年没看过这么优雅的艺术了? 反正在君临的印象里,自从和家里那小哭包一起住到酒馆后,自己就再没看过这么雅俗共赏的艺术。 倒不是怕了那小哭包,主要是君临实乃正人君子中的正人君子,岂会在乎这些许丝竹之事? 绝不是因为青州城内没有青楼的缘故!绝对不是! 开什么玩笑,也不打听打听,江神大人岂会在乎这些? 哎…… 这墨缊纶真是不会教孙女,一点都不会看形式…… 咳咳咳…… “大人,还请见谅,爷爷他身体不适,没法亲自来见您,还请您跟我来。” “那老头子身体真不行了?真的假的?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望着丝毫不顾及自己情绪的君临,墨染只觉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中,但想起前不久自己爷爷那郑重中带着恐惧的态度,想起关于眼前之人的传说, 怒火又被墨染憋了回去,脸上挤出一抹尽可能温柔的笑容。 “爷爷他年纪大了,身体实在不适,还请大人见谅。” “带路吧” “大人请” “你叫什么?” “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墨染。” “那老头真快不行了?算算时间,他应该还有十来年才是。” “大人,爷爷他早年闯荡江湖,身上留了不少暗伤,如今已是伤病缠身,怕是……” 望着带着几分真情的墨染,君临默默的闭上了嘴,跟在了她的身后,穿过了一条条暗道,朝着地下深处不断走去。 “墨染是吧,要是还想那老头能多陪你一段时间,你就多盯着他点,多晒晒太阳,天天窝在这阴森的地下,不出问题才奇怪。” 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墨染诧异的回头看了君临一眼, 良久才认真的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提醒。” 穿过一条条黝黑的廊道,顺手清理了廊道内那数不清的晦物,碾碎了不知道多少虫子, 熟悉的广场出现在了君临的面前, 十尊和蔼可亲凹着造型的雕像,空空荡荡的大广场,和那硕大而又优雅的金池, 小桥流水,假山环抱,金砖金瓦,还有那正中央让君临心心念念了不知道多久的金桶。 雅!!! 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望着这熟悉的场景,君临的嘴角轻轻勾起,脑中尽是昔日的画面。 时至今日,莫要说是这金桶,便是墨影楼这件法宝,在现在的君临眼中都没有多大的意义, 无非是一巴掌的事。 强如现在的君临,这些东西早已失去了其原有的价值, 加之长久的修身养性,君临也没了夺他人心头所爱的兴趣。 但这金桶不同, 这是昔日那雅俗共赏的新人心心念念的小目标, 是曾经那个孱弱不堪的小刺客的精神支柱,是他曾经前进路上的一大步, 是那个手不能提天天被人欺负的可怜小刺客的梦中情桶! 什么?你说当时的君临已经是天下第一刺客了? 开什么玩笑,没看见当时他过得多苦逼吗?天天被人算计,天天被人欺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简直毫无人性! 咳咳咳!!! 总而言之,什么都可以丢,桶必须提走! 来都来了,今天必须拿走! 今天,谁都别想阻止他提桶!!! 只是…… 扫过面前的熟悉的场景,君临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坐在轮椅之上的老人身上。 嘴角带着一抹戏谑,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 “老登!这次怎么不拿无相千影针了?不怕我偷东西了?” 望着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君临,听着这戏谑的声音, 轮椅上,墨缊纶那提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舒缓了下来,干枯的嘴角上露出了一抹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了轮椅之上,似是想要转动轮椅,靠近站在不远处的人。 看着这样的一幕,君临一步跨出,出现在了墨缊纶的身后,双手搭在了轮椅之上, 察觉到了墨缊纶瞬间紧绷的身体,和墨染那担忧的眼神,君临微微摇了摇头,朝着墨染笑了笑。 “你先出去吧,许久未见了,我想和你爷爷单独聊一聊。” 望着微微朝自己点头的墨缊纶,墨染犹豫了一小会,还是朝着二人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待墨染的身影消失后,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这曾经斗智斗勇的老少二人, 一者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一者望之依旧如曾经那般年轻,风华正茂。 推着轮椅,缓步行走在大殿之中,君临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缅怀的意味。 “以前感觉这些雕像丑的一批,毫无美感可言,但现在再看,竟不知为何觉得它们有些和蔼可亲,当真是奇怪,变化真大。” “你跟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都快二十年了,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君婉她还好吗?” “婉姨她天赋有限,又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哪怕有我帮助也没有突破先天的可能, 我同她谈过,比起去耗费心血去搏这微乎其微的机会,她还是更喜欢能够惬意的度过后半生, 当孩子的总不能太自私,她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自然是尊重她的决定, 现在天天在城里跟着一些朋友打牌聊八卦,时不时的还去我妹妹那逗逗外孙女,倒也算的上惬意, 算算时间,大概还有十来年吧。” “你妹妹都有孩子了?” “嗯” “你和天机楼的那个女孩还是没进展吗?” “不急,岁月漫长,不差这些许时间。” “也是,如你们这般都算不得凡人了,倒也不差这么点时间,只是君婉应该等不了你那么久吧?” “老登,会说话就多说点,真以为我脾气好啊?这事我自有考量,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头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声,不要让自己后悔罢了。” “行了行了,不谈这个,墨一呢?怎么没见到他,他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小跟班吗?” “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他一个先天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当杀手的有了牵挂,就难免会出各种事,那孩子在宁州有了牵挂,为了救人,被蛮人围杀了……” “这样啊……外面那孩子是他的孩子吗?” “是” “为什么不告诉她墨一是他父亲?” “杀手不需要没意义的仇恨。” “真是冷血,自己的儿子死了都起不了一点波澜,难怪我以前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破地方。” “墨影楼的杀手有一半死在了刺杀蛮人的任务中。” 话落,君临搭在轮椅上的手微微一顿,眉眼之中有惊异之色闪过,轻声嘀咕。 “倒是不像你……” “不全是因为任务,人总会有牵挂,有了牵挂自然就有了仇恨,不需要悬赏,自己就去了前线,死了也正常。” “外面那孩子有点天赋,好好培养还是有机会破入先天的。” “让她自己选吧,或许墨影楼也是时候消失在岁月之中了……” “老登,你真的变了很多。” “你不也是?” …… 边走边聊,君临推着墨缊纶走了许久,也聊了许久,最终两人停在了金池前。 “老登,还记得上次我来取这大金桶的事吗?” “你那叫偷。” “刺客的事怎么能叫偷!分明是取!” 望着装出些许激动的君临,墨缊纶配合的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许久,才又看向了面前流动的金池。 “君临,无事不登三宝殿,以你如今的实力,来我这应该不会只是单纯的想和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叙叙旧的吧。” “两件事” “说说” “其一,这金桶我要了,没问题吧?” “金盘洗手是墨影楼千年来的规矩,但现在墨影楼都快消失了,这规矩倒也无所谓了,你想拿就拿走吧。” “爽快!这金桶我可惦记好些年了。” “另一件事是什么?” “其二,我要下墨影追杀令!费用你开。” 话落,墨缊纶猛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君临。 “你想杀什么人吩咐一声,自会有人去做,来我这花大价钱干什么?” “我要在墨影楼内悬赏所有大漠帝国前线将领,记住,是所有,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江湖上的每一个杀手都知道,价格不是问题,你只管开。” 第256章 澜江之战(五) “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影楼守则第七条,拿钱办事,不问缘由……” “你怎么不记得你遵守过,老夫依稀记得,以前每次你不守规矩的时候都会把守则一撕,还要骂上许久……” “???咳咳咳,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墨老头,你在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年纪大了,记岔了?” 迟疑了许久之后,望着丝毫不准备解释的君临,深知自己没有拒绝权力的墨缊纶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知晓了,回头我就让人去安排,但这赏金你得自己出……” “合理,拿钱办事,没毛病,大概要多少?” 话音刚落,已经做好了君临仗着实力耍横,自己大出血的准备的墨缊纶诧异的抬起了头,见君临脸色并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才试探的开口道。 “如果要悬赏所有高官的话,最少得两千万两白银。” ??? “你说多少!!!” “两千万两白银!” “老登!你拿本君当冤大头是吧,那些个悬赏,一堆根本不可能有人完成,你不会虚挂一个数吗?” 默默的看了眼表情浮夸的君临,墨缊纶紧了紧身子,叹了口气,竖起了四根手指。 “四百万两,不能再低了,有人完成了的话总得把赏金发下去……” 望着一副语重心长,耐心解释模样的墨缊纶,君临双手一摊, “没钱!” 在君临声音落下的那一瞬,墨缊纶的一张老脸猛地一滞,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气的吹胡子瞪眼,大有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的趋势, “你堂堂魔道主宰,坐拥整个青州,那青州城更是当今天下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城市,多少逃难的世家逃到了你那里,你会没钱?” “我不管钱,青州的钱又不过我手,我当然没钱!” 心疼的放下手中抓下的几根白须, 墨缊纶目露鄙夷的看着理直气壮的君临,在心里默默为他标上了一个怕老婆的标签, 就这? 以前怕君婉,现在怕老婆,废物! 心里对君临的行为鄙夷至极,脸上却是丝毫不显, 曾经深谙君临脾性的墨缊纶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挑事, 鬼知道这小子会不会突然发疯,一刀给人砍了, 先天的时候还能跑,现在…… 想笑君临却又没这个胆子,摸不清君临到底什么想法的墨缊纶只好低声开口。 “那你想如何,没钱哪有杀手愿意去拼命?除非你愿意用你的名头去发布,但你现在来找我,很明显是不想出面……” “两个选择, 其一,你帮我出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具体怎么用随你,能做到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一次。 其二,我这就去皇宫把那废物皇帝的金库抢了,钱给你们用来悬赏,如何? 条件不错吧?选一个吧?” 坐在轮椅上的墨缊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听着君临平平淡淡好似在谈论日常小事的语气,看着他那不曾有丝毫变化的面色, 墨缊纶只觉一阵恍惚,对味了! 他印象里的君临一直都是这副不要脸的模样,反倒现在这般同自己认真商量的模样显得多少有些古怪。 换做以前的君临,大概这会应该会把刀直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条件?那是什么东西? 敢拒绝?不想活了是吧? 哪会如现在这般话家常一般的闲聊。 曾经那个从小开始杀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知脸面为何物的杀手到底还是消失了。 不过,站在墨缊纶的角度,他觉得现在这般,倒也不算差。 听着君临开出的两个条件,坐在轮椅上的墨缊纶沉默了许久,最终看向了大殿尽头那幽深的廊道。 “什么事都可以吗?” “只要我能做到,且不违背我的意愿。” “能让人突破先天吗?” 话落的一瞬,君临微微一愣,先是看了一眼面前轮椅上的墨缊纶,又看了眼廊道内偷听以为自己没被发现的墨染,答应道。 “只要有这个天赋就可以。” “好,老夫选第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将墨染培养成先天,并保证在她先天以前护她无恙。” 打量着面前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墨缊纶,君临也笑了起来。 “成交!” “墨老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可以把这孩子送到青州,我会教她到先天。” “等局势变化,我会把她送去的,你回去帮我跟君婉问声好,也有许久未见了。” “没问题。”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费力的让自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墨缊纶极其认真的看向了君临。 “君小子,老头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这二十年来,墨影楼也好,江湖也好,损失皆是极其惨重,不说尽数凋零,却也是人才稀薄, 这一代的人远不如你那一代,实力上要差上太多, 如果你想靠这些人去杀蛮人的将领的话,结果大概率不会如你所愿。 还有,当杀手的还是要冷血些才是……” 望着跟个长辈似的提醒自己的老人,君临轻轻摇了摇头, 这糟老头子倒是跟以前变得不一样了,话都变多了起来, 这算什么,暮年的良善? 微微摇头,君临一步跨出出现在了墨缊纶的身后, “临走前再送你一个小礼物。” 说着,冰蓝色的光芒在君临手中亮起,醇厚的能量化作几只游鱼在君临掌心游动, 轻轻一拍,来自澜江本源的能量顺着墨缊纶的肩头迅速浸润了他的身体, 随着能量在体内流动,一股浸润全身骨髓的舒适感自墨缊纶心中升起, 无数年轻时期留下的难以恢复的暗伤都在这股能量的浸润下被抚平, 短短几个呼吸,困扰了墨缊纶数年的暗伤就已经被彻底解决,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又延续了新的生机,多出了两年的寿命。 未等墨缊纶从惬意之中缓过神来,君临的身影已然朝着大殿外走去。 “君小子!那桶你还没提走呢!” 也不回头,朝着殿外走去的君临摆了摆手,三两步便消失在了墨影楼中,只留那温和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老登,那金桶先寄存在你这, 等哪天你不行了,墨影楼彻底消失了,我再来把提回去……” 轮椅之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墨缊纶的双眼中多出了抹释然,嘴中喃喃。 “不一样了啊……” 一旁,在廊道偷听了许久的墨染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身后。 “爷爷……” “墨染,让人去发布墨影令吧,召集楼内全部杀手,悬赏蛮人所有前线将领!昭告天下,此番悬赏面向天下所有杀手,任何人都可以参与。 调用楼里全部的力量,用最短的时间,让全天下的杀手都动起来。” “是” “小染,做完这些你就去青州吧……” “好……” “爷爷……墨一叔他……” “闭嘴!” “我……” “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可……”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混杂着深深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 许久许久,哭声散去。 只余低沉的嘱托在大殿之中响起。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 第257章 澜江之战(六) 陵州,碧螺山防线。 “咚咚咚!!!” 激烈的鼓声在山腰处响起,紧随其后的是那响彻云霄的号角声。 激昂而又急促的号角声紧随鼓声响起,携带着穿金裂石之势,回荡在百米来高的山林之间。 一声接着一声的号角,在大江南岸响彻, 刺耳的鸣声在江畔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 “蛮人来了!” 悬崖旁的栈道上,一群披着破败铠甲的老兵目光死死的盯着江面,片刻都不曾从江面那一艘艘横列的战舰上挪开。 密密麻麻的战舰以江心洲为起点,在澜江的内航道上一线排开, 远远望去,似小黑点般的战船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彻底映入山崖上士兵的瞳孔。 望着这样的一幕,一名名身形佝偻的老兵本能的站直了身子,紧了紧手中的墨刀, 握着刀柄的手心更是有冷汗冒出, 更有五旬的老兵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皱缩的瞳孔之中带着几分别样的期待。 有多久没打过仗了?好像已经记不太清了, 自从被调到澜宁拱卫京师,这些终日在战场之上厮杀,浸润在血与火的凯歌中的老兵就再未参与过一场战争。 这支大余第一精锐,好似被所有人忘记了一般,扔在了深山老林之中,任由其自生自灭。 腰间的玄铁墨刀没有了昔日的锋利,身上的铠甲更是生出了锈迹。 或许是旧时代的残党注定会被遗忘被抛弃,身上深深铭刻着旧朝烙印的玄甲军同样如此,被新的时代所抛弃。 一群立下誓言,饱经风霜的老兵终日在山林之间进行着过家家一般的操练,扫荡着山林间的野兽。 然,战场上的硝烟往往会给人带来难以抹去的烙印, 从凌云少年厮杀到垂垂老矣,几十年的战争将印记深深刻在了每一个玄甲军士兵的心中。 每一个玄甲军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配备着最好的战甲,最好的武器,常年厮杀。 而战场,无疑是最好的训练场, 每一名玄甲军的士兵都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手上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杀过近两位数乃至更多的敌人。 而这样的玄甲军,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战争而生, 哪怕垂垂老矣,无数个日日夜夜,坐在火堆边,躺在军营的帐篷之中, 他们的脑中依旧会闪过曾经在战场上的一幕幕画面,仍会幻想着自己再次走上战场,再次在生死之间拼杀。 甚至于说,在他们眼中,这深山老林之中的平静生活让他们感到了无比的疯狂与绝望。 将他们内心那热切的渴望压制到了极点,极近崩溃的边缘, 而眼下这场战争,无疑再次唤醒了他们沉睡的记忆,唤醒了他们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 很难说该如何界定这些,但对这些终年游离于生死边缘的人而言, 相较于平静的生活,他们在内心深处渴望着曾经的刺激,渴望着曾经的那个自己。 …… 一处串联栈道的山洞前,孔文生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浩浩荡荡,中间以铁链串联,呈一字排开的漠北战船,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总算舒缓了下来。 视线之内,一艘艘战船整齐的排列,排成了方正的军阵朝着碧螺山的方向开来, 以锁链将战船串联在一起,看似整齐方正,气势恢宏,能够平稳的行驶在澜江之上, 实则失了灵活变化的可能,更是给依托碧螺山设置防线的玄甲军创造了绝佳的进攻机会,让火攻成为了可能。 如此排列,只需箭雨覆盖,便可一举击溃敌人。 早在战前,考虑到敌人收拢了一批降将的孔文生, 便提前做了数个苦战计划,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变故,做了数个应急方案。 力求以最小的代价打好这澜江之上的第一战,打出所有参战士兵的信心。 哪曾想,这漠北的先锋军竟如此之蠢,主动封死了自己的机动性,拱手将胜利送到了自己手中。 心情大好的孔文生笑着看向了一旁的原太平府守将明远。 “都说漠北不善水战,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明确的验证,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元帅所言甚是,如此排阵,此战胜矣!” “妙哉!” …… 五百米。 “传令下去,以江心洲为中心,左右两侧水师随时做好出击准备, 架炮,架弩,提供火力支援,瞄准了再打! 若有不从者,可便宜行事!” 四百米。 “弓箭手准备!” 三百米。 “淋火油!” 两百米。 “弯弓!” 一百米。 “放箭!” 令旗挥下的那一刹那, 带着崎岖的百米悬崖之上,一众身经百战的老兵微微眯上了一只眼睛, 下一瞬,火海漫天。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箭矢似那漫天火雨一般倾斜而下, 哪怕居高临下,哪怕距离已经拉的很近, 箭矢依旧不能如每一名弓箭手的心意那般精准的打击到江面的战船之上, 但在大规模的战场之上,靠的从来都不是一己之力,亦或是多么精准的打击。 一支箭矢在这浩大的战争之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战场之上,最不缺的就是成规模的火力覆盖。 上万支箭矢同时自山壁之上倾泻而下,漫天的火雨覆盖了江面,落在了江面的战船之上。 一轮射出,站在后方的士兵已然连贯的衔接而上,两班轮流交替, 交织的箭雨自几十米高的山壁之上射出,在江面形成密集的火网, 虽然大多数箭矢都落在了宽广的江面之上,燃尽了薪火,沉入江中, 但仍有大量燃着火焰的箭矢以不可阻挡之势,砸在了那木质的战船之上, 些许火焰燃不起江面那横行的战船,但千百支箭矢燃起的火焰却足以将木质的战船彻底焚尽。 燃起大火的战船之上,杂乱的嘶吼,喧嚣之声此起彼伏, 哪怕战船上的指挥官再怎么嘶吼,也没能控制住这混乱的局面, 喧嚣,怒吼,哀鸣,痛呼,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无数大漠士兵或是在战船的边缘被箭矢击中,跌入水中, 或是主动从战船之上一跃而下,跳入江面, 亦有那运气差的大漠士兵被箭矢贯穿了身体,倒在火海之中,眼睁睁的看着烈火将一切吞噬。 无数不善水性的漠北士兵在水中接连扑棱,或是被江面的浪花打入水下,或是腿脚抽筋,或是被江中的暗流裹挟卷走, 唯有那些本就世代生活在这的降兵,利用自己良好的水性,朝着江边游去。 两方军队尚未短兵相接,大漠帝国一方已然损失惨重, 靠江一侧的山崖之上,穿着一身玄甲的老将岳明平静的看着江上发生的一切, 直到那些许侥幸越过火海的战船靠近江面,这位久经战事的老将才将目光投向了山脚处的平河矶。 突出的江滩后方,一座满是防线的军营已然搭建起来, 此时此刻,在副将岳伦的指挥下,一支由两千府兵组成的军队越过了军营, 在江畔的石滩之上严阵以待的看着那试图游过江面的敌人。 伴随着一声令下,呼啸的箭雨随之而至。 一方是竭尽全力游过江面的大漠士卒,另一方是准备周全的太平府兵。 一方在逃跑的过程中丢盔弃甲,只求减轻自己的负担,另一方全副武装,早早制定了完善的作战计划。 一方军心溃散,一方士气正旺。 以逸待劳之下,整场战争显得毫无悬念。 也因为从一开始,余人一方的两名统帅便下达了不留俘虏的命令。 最终,不善水战且极度轻敌的漠北先锋部队以超过七成的死亡告终, 侥幸活下来的两千多人或是逃回江心洲中的大营,或是顺着江水朝着下游的方向逃去。 第258章 澜江之战(七) 同一时间,江心洲。 岛屿南岸,一身披狼皮的蛮人目眦欲裂的看着江面发生的一切。 一艘艘宝贵无比的战船在烈火中燃尽,最终坠落江心, 影影绰绰的更是能看到自己麾下的士兵在烈火之中煎熬的模样, 望着这样的一幕,大漠帝国前线统帅其木格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手脚并用的宣泄着自己的怒意, 更是止不住的朝着江面怒吼,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来人!去把那该死的余人抓来,本汗要把那该死的叛徒千刀万剐!” 中心的营帐内,原宣宁城知府王邱明放下了手中的画卷,自言自语道, “家国两难全,若有来世,莫要再做我这种人的妻儿了……” 说着说着,这位望之只有三十多岁的知府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也不见其擦拭,只是拿起画卷,将其丢入了一旁熊熊燃烧的柴火之中, 做完这一切,年轻的知府理正了衣袍,目光平静的喝下了杯中的茶水。 营帐的中央,柴火熊熊燃烧,画卷之中,丈夫和妻子相互依偎在一起,抱着怀中的孩子,两人的中央,一约莫七八岁的小孩脸上露着天真的笑容。 火焰一点一点袭上画卷,灰烬不断朝着画卷上方蔓延,烧过丈夫,烧过妻子,最终将一切全部燃尽。 “砰!”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声响,衣袍端正的男人栽倒在了地上, 营帐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营帐之内,徒留烈火燃烧的声音。 …… “大汗,那训练水师的余人自尽了。” “什么!该死的叛徒!本汗就知道……本汗就知道…… 早就跟可汗说了,余人不可靠,不能信任他们! 这该死的混账!” “把他的尸体拉出来千刀万剐,挂在营帐之中,让那群该死的余人看看,背叛的代价! 把他在宣宁城的妻儿全部给本汗抓来,本汗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几千个兄弟!这可是几千个兄弟的命啊! 就因为这歹毒的叛徒! 告诉部落里的每一个兄弟,本汗会把这叛徒的妻儿带来,谁想报仇谁都可以去尽情的折磨他们! 用上最好的药,吊住他们一口气,把所有手段都给本汗用上, 把那些余人全部拉出来,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敢闭眼本汗就砍了谁! 让所有人都看到,背叛本汗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这该死的叛徒!他以为他死了就结束了? 笑话! 余人不是喜欢诛九族吗? 那就揪出他所有的亲人朋友,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把祭祀叫来,本汗要揪出他的灵魂,世代折磨! 本汗要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忍!” “诺!” …… 一日前,宣宁城,王府。 占地规模宏大园林式建筑内,一披着轻纱的妇人静静的坐在园林之中的小亭内, 妇人眼角通红,怀中抱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孩, 面前的石凳上摆着许多精致的糕点,装糕点的小碟下,一封蜷曲而又褶皱的信纸安静的贴在石桌的表面。 抱着怀中的女孩,妇人的目光扫过了那露出的信纸,心中又是一股酸涩,但满是血丝的双眼却是一滴泪水都没能流下,徒留妇人在那默默哽咽。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女孩肉嘟嘟的小手搭在妇人的脸颊上轻轻的戳动,嘴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不远处的院落内,一约莫七八岁的活泼男孩正蹲在花圃前,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蝴蝶, 下一瞬,男孩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暂歇的蝴蝶, “娘!娘!你快看!你快看!我抓到了……” “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宣儿我惹您生气了?我这就去学习,不贪玩了,您别哭好吗?” “咳咳咳……” 连咳数声,妇人强行止住了自己的哽咽,通红的双目看向了跑到自己面前的孩子, 她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但不知为何,哪怕她在怎么努力,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难过。 “明明不该如此才是,当娘亲的怎么能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这般软弱……” 一旁,男孩已经拿起了手帕,递给了妇人。 “娘,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跟宣儿说,宣儿会保护你,爹说了,宣儿已经是小大人了,要学会保护娘你和妹妹了……” 望着面前懂事的孩子,妇人心中的酸涩更甚,早已干涸的眼角再次沁出几滴泪珠。 努力的抬起手将孩子抱入自己的怀中,沙哑的声音在小亭中响起。 “宣儿放心,娘不哭,没人欺负娘,宣儿长大了,能保护娘了,宣儿是最勇敢的,宣儿,宣儿……娘真的没哭,宣儿你不用担心,你去玩吧……” 话语从断断续续一点一点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望着这样的娘亲,男孩默默的立在了一旁,轻轻从身后抱住了母亲。 许久许久,啜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的妇人又一次拿起了书信,看着昨夜被泪水打湿而糊掉的字迹,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娘!” “娘没事,娘没事……” “宣儿,你渴了吗?” “娘,你也喝点水吧。” “你在这一下照顾妹妹,娘去取水,可以吗?” “娘放心,宣儿会照顾好妹妹的。” 厨房,望着面前的三杯温水,妇人愣神了许久许久,泪水忍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跌落肩头。 拿着小瓶的手更是不住的颤抖,一次又一次的拿起,又一次又次的放下。 小瓶早已被打开,其中的一杯更是早已倒入了瓶中的液体, 但不知为何,望着剩下的两杯水,妇人的手却是怎么也无法伸过去。 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良久,妇人猛地闭上了眼,好似发疯了一般猛地将小瓶倾倒, 瓶中的液体也随着妇人的动作一股脑的流进了其中的一个杯子, 等妇人缓过神来,睁开眼时,瓶中的液体已然尽数倒光。 愣愣的看着托盘上的三杯温水,妇人默然了许久, 不到百米的距离,却让妇人走了足足半刻钟,其中更是几次差点把杯子打落,将温水洒出。 “娘,您回来了!您没事吧?” 被男孩的询问声猛地惊醒,妇人的手一抖,托盘一晃,一杯水猛地跌落在地,浸湿了小亭的砖石。 “娘!” 愣愣地望着跌落的杯子,妇人那徘徊不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是天意吗?” 一直注意着杯子的妇人清楚的知道,被摔下的那杯水就是唯一没放毒药的杯子。 “娘,我帮你拿。” 话语之间,男孩已然从愣神的妇人手中接过了托盘,拿出了一杯给自己的娘亲,另一杯则是自己端了起来,递到了自己嘴边。 “啪!” 水杯又一次砸落在地,这一次,是妇人自己动的手, 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男孩愣愣的看着妇人,他感到极其委屈,想要哭却又强忍着自己心中的委屈。 因为他的父亲告诉过他,他长大了,要承担起责任来, 因为他知道,娘的心情很差,他应该体谅娘亲。 “对不起……对不起,宣儿,真的对不起,娘……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 望着语无伦次的娘亲,男孩没有去抱怨什么,而是轻轻拍了拍娘亲的后背。 “没事,宣儿明白,宣儿不怪娘亲……” “娘,喝口水吧,缓一缓。” 望着乖巧的孩子递来的水,妇人在迟疑了片刻后猛地反应了过来,接过水杯,猛地一口灌下。 喝到一半,妇人又停了下来,颤抖的将水杯放下。 一旁的小女孩咿咿呀呀的叫唤,手指着水杯,似乎是渴了的模样。 男孩则是主动接过了水杯,动作轻柔的喂给自己的妹妹。 待女孩喝完后,才将剩下的水一口饮尽。 望着这一幕,妇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靠在了亭中的石椅上, 这一刻男孩觉得,这是他娘亲有生以来说话最温柔的一次。 “宣儿,来,坐娘身边。” “好……” …… 流觞曲水的小亭之中, 母亲怀中抱着小小的女孩,同男孩相互依偎在一起, 只留流水的潺潺声在院落之中响起。 第259章 澜江之战(八) 后史书记载,泰安八年,七月, 天大旱,澜江无汛。 南北双方以澜江为界,相互对峙。 漠北帝国澜江战役初期总指挥其木格意欲速战速决,集战船数百,合计一万五千余人,意图一举攻破碧螺山防线,开辟通往澜宁的通道。 然时任漠北帝国水师总督,原宣宁府知府王邱明携手下亲信,假意诈降,替大漠帝国操练水师,骗取其信任后,向其木格献上铁索连环之计。 原大余玄甲军统帅岳明,兵马大元帅孔文生当机立断,抓住机会,施以火攻,一举覆灭大漠帝国先锋部队, 只一战,歼敌破万,焚毁战船数百,一举破灭了大漠帝国速战速决的想法。 此战过后,大漠帝国大汗其木格暴怒,鞭尸数月,强令余人将领在烈日之下观看处刑的过程,将宣宁府王家满门尽数凌迟处死…… 烈火烧尽了王家百年的基业,惨痛的哀嚎声数日不绝…… 至此,余人降将尽皆人心惶惶。 同年八月,大漠帝国在宁州一带广招工匠,修筑船厂,以澜江北岸为中心,重新训练水师。 澜江南岸,余人澜江战役总指挥孔文生以碧螺山为中心,构筑防线,修城墙、筑栈道、开山洞,意欲依托沿岸山群阻击敌军。 八月初八,南余朝廷连下八道诏书,意欲召回原兵马大元帅孔文生,未果。 八月十五,前线总指挥孔文生修书一封,献与南余初祖君吉,言辞情真意切,述先帝遗志。 帝阅后,不言。 翌日,大批军粮物资自澜宁出发,运往太平府。 …… “老爷,遵照您的吩咐,少爷和夫人他们都已经出城,由李统领带队,合护卫数百,约莫一月后可迁往夕州祖地。” “善” 太平府府衙,书房。 勤勤恳恳了一辈子的老管家态度恭敬的同太平府知府王道承汇报着最近的事宜, 只是从他那稍显不安的语气上,王道承还是看出了些许问题。 “福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迟疑了一会,被称作福伯的老人开口道。 “老爷,夫人和少爷都已经离开了,如今已再无后顾之忧, 蛮人势大,朝廷势弱,府城怕是撑不了太久,您真的不考虑和夫人他们一起回祖地生活吗? 夕州山川众多,易守难攻, 撤回夕州,山高皇帝远,无论是朝廷还是蛮人,我们都可以据山而守, 不说其他,最少保全性命应是不难。” 看了眼勤勤恳恳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管家,王道承长长的叹了口气。 “福伯,你是看着我和邱明长大的, 邱明以这种方式死在了那荒无人烟的小岛,死后更是受尽了蛮人的折磨,迄今也得不到安生,他的家眷也死在了那宣宁府中, 哪怕我再怎么不赞同他的做法, 但当弟弟的做到了这一步,我这当兄长的还能如何? 与其去给邱明,给我王家抹黑,不如死守在太平府中,哪怕最后战败,也能与府城共存亡,搏个满门忠烈的名声。” “可……” “不必再言,老夫年事已高,也没几年好活了,几个孩子也都长大,即将走上仕途, 用老夫这风烛残年的身子去换他们世世代代的荣耀,这笔买卖无疑是值当的, 或许多年后,老夫也能站在列祖列宗身旁看着王家后代封侯拜相,岂不妙哉?” “可若是山河倾覆,蛮人鸠占鹊巢……” 放下手中的书卷,王道承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顺着窗台看向了屋外, 屋外阳光正好,绿树丛荫,一幅生机勃勃之相。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在哪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以哪种形式死罢了…… 这天下终是我们余人的天下,蛮人也好,其他也罢, 或许他们能攻破我们的京城,掠杀我们的百姓, 但总会有那么一天,新的火焰会再次燃烧, 将这些掠夺者彻底燃尽, 神州永远都是我们的神州! 待到那时,幸存的王家子弟都将是英烈之后, 他们可以骄傲的挺起脊梁,在新的时代告诉每一个人, 王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 望着这些日子衰老了许多的王道承,老管家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 既然老爷已经下定了决心,其他世家是如何去做的已经无关紧要, 明智与否已然失去了其本身的意义, 做管家的只需遵从老爷的选择便是。 …… 太平府,桂花街。 一推着小车的老头颤颤巍巍的站在几个小混混身前, 小混混一人手里抓着一份从老头这抢来的桂花糕,一边吃一边盯着面前的老头, “老头,你这桂花糕做的味道不错啊,是从这街外的桂树上采的?” “几位爷真是见多识广,每年十月都是这桂花糕最美味的时节,几位爷可以好好尝尝。” “先不说这个,老头,这个月的保护费是不是该交了?” “几位爷,实在是抱歉,你们也知道的,这外面打仗打的厉害,大家都人心惶惶,连街上的人都少了不少,小的这生意实在是不好做, 您看这保护费能不能通融通融,等小的一有钱,一定还您。” “臭老头,没钱?没钱你做什么生意!怎么,瞧不起我们黑龙帮是吧?找打是吧!” 突然转变的语气让老人猛地一惊,忙佝偻起了身子,卑微的低声道。 “几位爷,真不是老汉我不想交钱,实在是城里这情况……真的没人上街啊……” 看着卑微的老人,几名小混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其中一人更是抬手指了指自己,怒声道。 “放屁!这街上不都是人吗?” 面对蛮不讲理的小混混,老人的腰又弯了不少, 待怒骂声渐渐停歇,老人才再次搓了搓手,从推车中拿出一个装着十来枚铜板的小瓶,舔着脸上前道。 “爷,几位爷,老汉我今日挣得全都在这了,您行行好,放过老汉吧,老汉家中还有个年幼的孙儿要养……” “啪!” 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声响,带着些许污渍的铜板滚落在地,在地面提溜提溜的打转,最终倒在了地上。 “兄弟们,给我打!” 第260章 澜江之战(九) 年轻的拳头毫无忌惮的打在了老汉那苍老的身体上, 只一拳便将老汉打倒在地, 望着虎视眈眈的小混混,老汉本能的缩了缩身子,蜷缩在一起,试图用这种方式减轻自己的痛苦。 但年迈的身躯又怎会是这些终日混迹街头的年轻人的对手, 势大力沉的拳头狠狠的落在老汉身上,打的老汉止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声痛呼,身体不住的颤抖,紧紧的蜷缩在了一起。 “住手!混蛋!都给老子住手!” 砰! 街道尽头,一中年男子注意到了这一幕,猛地冲了过来, 朝着混混头子的脸上就是一拳, 紧跟着一脚狠狠地踢飞了压在老汉身上的小混混,将老汉护在身后,怒视着几名在旁边看着的小混混。 猛地挨了一拳的混混头子只觉自己眼冒金星,好半天才从疼痛中反应过来,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股怒意袭上心头, “格老子的!你tn的谁啊!敢打老子!” 带着怒意的声音刚刚吼出,一旁一名眼尖的小弟猛地将自己老大拉了回来,眼珠子狂转,似是想要示意什么。 丝毫没有理睬怒骂的混混头目,中年人转过了身子将老汉拉起。 “老伯,您还好吗?” “tn的!你听不见老子说话是吧!给老子一起打!” 话音落下,一旁的几个小弟却好半天都没有动作,一个个乖巧的站在原地,一副遇上了天王老子的模样。 智商再次回到高地,反应过来的混混头目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仔细的打量起了面前的中年人。 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小弟看不下去了,悄悄侧身拉了拉自己大哥的衣摆,低声道。 “老大,别疯了,这是虎爷!是虎爷啊!” “什么虎不虎的,虎爷?哪来的虎……” 说着说着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的混混头目声音猛地一颤,顿时惊破了音, 看清了眼前的人,混混头目只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想起自己刚刚骂的话,跪倒在地的混混头目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冷着眼看着面前跪倒一片的混混,被称作虎爷的男人冷哼了一声, 也不搭理他们,而是弯下了身子帮老汉捡起掉在地上的铜板, 几名小混混看着这一幕,心中惶恐更胜,想要上前帮忙,又不敢动弹。 该死的,这等大人物怎么会在这破地方…… 被扶起的老汉同样颤颤巍巍的看着这一幕,哪怕得到了帮助,脸上的惶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手忙脚乱的想要自己捡起铜钱,嘴上更是不住的说。 “这位爷,地上脏,老汉我自己来就行……” 看着明显害怕自己的老汉,虎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铜板递给了老人,询问道。 “老人家,要我帮您教训他们吗?” “不用不用!是老汉我没能交上保护费,几位爷只是冲动了些……” 听着这胆怯无比的话语,虎爷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心中更是有些许怒意涌现, 怒其不争,更怒这烂透了的世道, 深吸了一口气,虎爷动作颇为强硬的将一两碎银塞入了老汉的怀中, 惶恐的老汉想要拒绝也被他瞪了回去。 “让你拿就拿!再磨磨唧唧的,小心老子揍你……” 送走了老人,算不上多强壮的虎爷冷着脸走到了几名跪在地上的小混混身前。 “抬起头来!” “虎爷,小的小的……小的真不知道这是您的地盘……” 恶狠狠地瞪着混混头目,深知自己改变不了这一切的虎爷怒声道, “你老大是谁?” “虎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再不说,老子砍了你!” “刀疤哥!” “刀疤哥?那是谁?” “银杏街的老大,脸上有个刀疤。” 想了一会也没想出这个所谓的刀疤哥到底是谁的虎爷一脚踹在了小混混的身上,将其踹倒在地,嘴里怒骂。 “什么刀疤不刀疤的!明日让他滚来帮里见我!给他长脸了,敢来桂花街闹事,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是是是!!!” “都给老子滚,要是再让老子在桂花街看到你们,老子说话算数,亲手砍了你们!” …… 赶走了几个小混混,黑龙帮副帮主虎爷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朝着自己家中走去。 走到街道的尽头,虎爷的视线微微一转,看向了侧方一座许久无人居住的书屋。 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又朝着书屋不远处的院子走去。 …… 推开家门,入眼,精心布置的家中又是空无一人。 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名为虎爷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抄出了根棍子,端了个小马扎坐在了门口。 夕阳西垂,黄昏时分,两道身影缓缓走到了门前。 一名跟虎爷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揪着一名年轻人的耳朵,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大门。 看见虎爷拿着棍子坐在门前,妇人也不阻拦,放下了揪着年轻人耳朵的手,自己独自一人走进了屋子,丝毫不理会后面年轻人的哀嚎。 “娘!你别走啊!别走啊!” “爹!爹!你听我解释!” 想起先前在街头遇上的事,再看看这个整日同黑龙帮小弟们混在一起的儿子,虎爷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棍子就是一顿胖揍。 “噼里啪啦!” 一阵抽打与求饶的声音后,虎爷怒气冲冲的看着缩着身子不停喊疼的儿子,在有些许心疼的同时,仍压不住心中的愤怒,怒声道。 “老子说了多少次!不许你跟帮里的那些人混在一起!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你,不要作恶,不要作恶,你偏不听! 非要哪天我替你收尸!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才开心是吧!” 畏畏缩缩的看着暴怒的老爹,年轻人缩在墙角,轻轻揉着自己被抽的地方,也不敢说话,任由虎爷怒骂。 许久,待院落之中只剩那粗重的喘气声后,感觉自己老爹已然消气的年轻人才小声嘀咕道。 “我又没跟他们一起欺负那些可怜人,再说了,爹你可是黑龙帮的副帮主,谁敢欺负我?” “还敢顶嘴!看我不抽死你!” “啊!爹!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 第261章 澜江之战(十) “咚咚咚!” 正当院内上演着老父训子的史诗大戏时,突兀的敲门声暂时拯救了缩在墙角的年轻人。 仍在气头上的虎爷紧紧攥着手中的棍子,盯着墙角的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 屋里的妇人先是心疼的扫了眼自己的儿子,又撇开了视线,缓步走到了门前,打开了屋门。 入眼,两个容颜绝佳,却把脑袋凑在了一起的年轻人正在低声细语,似是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您是?” …… “君临,你是不是记错了,这都二十年了,记错了也正常,你实话实说,我不会笑你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何等修为,别说二十年,就是五十年,一百年我也不会记错!气息就在这儿,不会错的。” “真的?” “真的!” “真你个大头鬼!” “你个蠢货,五十年前你还在娘胎里呢!” “啊?” “别啊不啊的了,话说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好像是有点不是时候的样子。” “你不是说你托付的那人胆子很小吗,但里面那年轻人都这么大了,还被揍这么狠,看着好凶啊,怎么看也不像你说的小报郎啊,真不是你记错了吗?” “或许可能好像真是我记错了?但不应该啊?以我的修为怎么可能会记错。” “你当时又不是陆地神仙,记错了不也正常?” “好像有点道理啊!” “果然,我就知道,我就不该跟你一起来这破地方!这破地方一点都不吉利!这破书屋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你非要来的吗?我都说了我一个人来就行,你非要一起……” “嗯?本姑娘陪你来这破地方,你还敢顶嘴?” “没有,没有,我错了,你说的都对……” “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先撤?” “撤!” 一袭冰蓝色衣袍的君临贴着东方明月的小脑袋瓜一阵嘀咕,费尽了口舌,好不容易才勉强打发了张牙舞爪的东方明月, 鬼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在一切被彻底毁坏之前,来这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 又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脾气越来越暴的小丫头。 想起前不久自己那傻乎乎的样子,现在的君临就想扇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偷偷来不香吗? 话那多干什么,明明自己很清楚,以小姑娘的性格,只要自己说了,她就一定会跟着一起来。 偏偏自己还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小丫头。 望着眼前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困惑的妇人,君临果断抬手轻挥,从屋外把门一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吐出了一连串的话语。 “嘶!好像走错了,打开的方式出了点小问题!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哦,对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多说一句,打孩子什么的还是别太过了好,再见!” “砰!” 大门又一次合了起来。 只留一脸懵逼的妇人呆呆的望着自己合上的大门。 “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门外刚刚来了两个奇怪的年轻人,奇奇怪怪的。” “年轻人?” “是啊,一男一女,单看容颜,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似那谪仙一般,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有点奇怪,一直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对了,那年轻人好像会些武功,也没看他有什么动作,那门就自己关上了。” “怎么回事,要不要我去喊些手下来守着?” “当家的,应该不用,不知道为什么,就给我的感觉而言,那两人不像什么坏人。” 听着妻子的阐述,虎爷微微叹了口气,嘀咕道。 “防着点总不是坏事,这世道不比当年了……” “当家的,教训也教训够了,荣儿也知道错了,这次就饶了他吧。” 狠狠地瞪了不知何时摸到自己母亲身后的祁容,祁虎怒声道。 “混小子,听到了?这次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放过你,还不滚回房间好好反省!” “是!爹,您别生气,我这就滚,这就滚!” 望着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孩子,祁虎脸上的怒容也渐渐缓和了下来,目光温和的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婵儿,现在局势愈发险峻了,我想个办法把你和荣儿送走吧?” “嘘!” 一根算不得美观却保养的很好的手指贴在了祁虎的嘴角,堵住了他后续的话语。 “当家的,府城的城门早就关了,那位孔元帅来之前,还有走的机会,但现在再想走,怕是不太容易吧。 再说了,你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初那位大人将书屋交给了你看守, 如今书屋尚在,他们又怎么会让你走呢?” “我虽然走不了,但这些年来多少也有些交情,我可以去和他们谈,把你和荣儿送去西南,如此,我也能安心些。” “当家的,嫁夫从夫,遑论这些年来夫君你待我如此, 夫妻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夫君不嫌妾身糟糠之妻,妾身又怎么能抛下你独自离去? 真的要走的话,你把荣儿送走就行,无论最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留在这陪你一起去面对最后的结局。” “婵儿,你……哎……”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夫妻之间的伉俪情深,也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开门的妻子,祁虎悄悄走到一旁,抄起了一把长刀,将妻子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缓缓推开了屋门。 在看清站在门前的青年面容的那一刹那,祁虎脸上的表情猛地一滞,手中的刀也在不知不觉间跌落在地,紧随其后的就是那无比的惊喜。 “君爷?” “虎子?” …… 第262章 太平轶事 “虎子,你这些年成熟了不少啊,我差点都以为自己走错了。你看你这肚子,得有三道杠了吧?都发福了,这些年看来过得还不错啊?” “让君爷您见笑了,实在是家中的小子不太懂事,让您看了笑话。” “无妨,都是小事。” “托君爷您的幅,这些年来府城里的大人物们看在您的面子上都愿意给小的几分薄面, 您当初的书屋虎子我也一直帮您看着,您放心,保管您进去了还和当初一个模样。 倒是君爷您还是那么英俊,那么年轻,同当年无二,好似岁月都没法在您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当真是谪仙临凡, 跟旁边这位仙子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简直羡煞虎子我了。” “你也不差,夫妻伉俪情深,孩子承欢膝下,也算是人生美满了。” “全赖君爷您的信任,来,君爷,君夫人,虎子和婵儿敬您二位一杯。” “来,干杯!” 院中的桂花树下,几人相对而坐,随意的闲聊着。 从当年桂花街的旧人,谈到这些年来桂花街的变化,又谈到太平府这些年来的势力、局势变化,却唯独没有谈及当年书屋之中发生的事情。 喝着存在于记忆之中的桂花酒,君临轻轻握住了东方明月那不知何时伸到自己腿旁的小手,满意的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祁虎,心中暗暗想到。 “不错,有眼力见,没蠢到上来就问最尴尬的问题。 君临依稀记得,在自己离开书屋,将钥匙交给曾经那个送报的小子时, 眼前之人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而当时的自己给出的回答显然不是那么合适, 最少对于身旁的东方明月而言,那个答复绝对算不得美妙, 哪怕身旁的小姑娘很清楚自己曾经的经历,也难免在心中会有些不舒服的想法。 而祁虎对东方明月的称呼无疑说明,曾经那个憨憨的送报郎也变得成熟了起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桂花酿似乎还是曾经的味道,但好像浓了些许,味道倒是不错。” “或许是知道君爷您要来,今年这桂花开的都旺了不少!” “还有这事?” 酒醉微醺,话渐渐多起来了的祁虎也没了最初的清醒。 “那必须的,君爷您何等人物,当初那天寒地冻的时节里,都能让十里花开,花开倾城,十里红妆,让满城的百姓何其羡慕……” 抬起的手微微一僵,在心中怒骂了几声,君临的目光扫过了一旁的东方明月,见其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忙打断了祁虎的话。 “过去的事都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见君临转移了话题,祁虎那晕乎乎的脑子猛地一惊,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忙顺势道。 “君爷说的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这次来就是想再回书屋看看,整理整理当初的物件,钥匙还在你那吧?” “等一下,虎子是吧,你继续说,十里花开,还有什么?对那几年的事,我还真挺好奇的呢?” 望着双眼眯成缝的东方明月,君临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僵,一口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无奈的瞥了一旁的东方明月一眼,朝着目光投向自己的祁虎微微点了点头。 …… 金色的细碎花瓣随着微风在街头舞动,桂花的幽香弥漫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渗入青石板的缝隙中,渗入每一个在街头漫步的人心间。 沁人心脾的花香,让整条街道都沉醉在醇厚的幽香之中。 隔着半米远的两人缓步行走在街头,扬起的花瓣在两人周身摇曳,在空中迭跃,构成了一幅金色的画卷。 微风拂过,带着丹桂的芬芳擦过两人的脸颊。 “满意了?” “抱歉,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早就说了,如果你不想来的话,我可以一个人来的……” “君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 轻轻将一旁组织着言辞的女孩揽入怀中,君临主动打断了她的话语。 “在想什么呢,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怕你心里难受, 我了解你的过往,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了解我的过往,这很公平,没什么好自责的…… 至于说林清月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一场算计,一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遇, 早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十几年的相伴,这一点你还不了解我吗? 若我真的没有放下,又怎么会选择将这些告诉你, 还是说小哭包你觉得我们近二十多的相识,十几年的相伴比不上那短短两年? 多少对自己太没自信了吧?” 抬眸看着依旧如往常一般温和的君临, 东方明月深吸了一口气,白嫩的小手狠狠的捏在了君临的腰间。 直捏的君临装模作样的喊疼才松手, 但松手之后,小姑娘又沉默了下去,许久才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极其小声的开口。 “两年对二十年,她有十里红妆,那我就要百里!” 看着好似在赌气一般的东方明月,君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轻轻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尖,温声道。 “百里哪够,我答应你,等我们大婚的那一日,我要让澜江两岸万里花开,如何?” “拉钩?” 望着东方明月伸出的小手,君临嘴角笑容更甚。 “拉钩!” “走啦,我记得西市的糕点味道不错,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一起去尝尝吧。” “糕点!什么糕点?我要最甜的!” “放心,包你满意!” …… 第263章 太平轶事(二) 桂花街,临玄书屋。 温暖的阳光透过淡色的薄纱倾洒在了稍显黯淡的屋内。 微风拂过,扬起了窗边的薄纱,也拂动了屋中之人的心绪。 或许是因为君临的威名,又或许是因为祁虎能够信守承诺,哪怕时隔二十年,书屋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屋内也并无多少灰尘,可以看出近段时日打扫的痕迹。 就连那窗台的薄纱,屋中的墙纸都还是如先前那般,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以看出管理之人的用心,在更换之时沿用了原先的模样。 唯有那书架上的竹简,书屋的墙壁,多出了一丝独属于岁月的斑驳。 这是岁月的痕迹,亦是风雨留下的烙印。 站在书架中间,轻抚书架上那稍稍泛黄的古书,君临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已然驻足许久。 有些许回忆,些许缅怀,但更多的是那偏移的视角。 余光之中,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裙的东方明月正端坐在靠近窗台的书桌之上。 小姑娘今日的长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腰板也做的笔直,手中拿着一本古朴的竹简,莫名的多出了些许淡淡的书香气。 阳光透过窗台照亮了,东方明月那白雪般的肌肤,显得女孩温婉而又动人。 秋风拂过,带着淡淡的凉意,拂过女孩的心尖。 金色的花瓣随风飘荡,打着旋,在空中划过道道痕迹,如那飞舞的蝴蝶一般落在了女孩的肩头。 似是注意到了君临的视线,小姑娘微微侧身,抬起的皓腕搭在了自己的耳垂, 阳光洒落,似那仙女临凡,如梦似幻。 唯美的一幕看的君临嘴角微翘,不忍打扰这宁静的画面。 只是,女孩那水灵的双眼早已暴露了她的心思。 君临清楚的注意到,在自己驻足于书架前的时间里,小姑娘那时不时转动的双眼。 望着心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东方明月,君临放下了书架上的古书,笑着走到了女孩的对面。 “看的什么书?” “孟论,你不再多走走,多看会吗?” 望着抬头看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回答,而是缓步上前,理了理小姑娘那被微风吹乱了的发丝。 “于普通人的而言,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承载了记忆,是过往的画面,在岁月之中一点点变得模糊,一点点被不断美化,最终变得完美无缺。 但对我而言,记忆并不会因为这点时间而变得模糊,这只是一段岁月的承载,来过了,看过了,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的感时伤怀。” 望着君临那温和的笑容,东方明月放下了手中的书,撇了撇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会想着在这住上几日呢……” 打量着面前嘟着嘴的女孩,君临忍不住的抬手捏住了女孩的脸颊,轻轻一拉。 “想什么呢,怎的还吃一个早已离去的人的醋呢……” 稍显不满的拍开了君临作怪的手,东方明月气鼓鼓的看着君临,似是在寻找下手的机会。 找着找着,东方明月的小脸一垮,又坐了回去,嘀咕道。 “我都还没婚礼呢,都这么多年了……” 看着又一次提起婚礼的女孩,君临果断转移了话题,指了指桌上的古书。 “咳咳咳!小哭包,你觉得这书怎么样?” “文道的东西,有几分道理,但问题也不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毕竟道理谁都会说,但做起来……这书看看就行,真要信却是不可。” “好歹也是文道的经典,小哭包你就这么评价它?” “实话实说而已,到我们这层次,这书本来就没什么用,更何况……” 话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东方明月猛地闭上了嘴,稍显歉意的看向了君临。 “没事,文道覆灭了,没什么不能提的。” “君临……” “真的没事,我早就想清楚了……” “或许当年我就该提醒你的……” “真的没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想清楚了,当时所有人都在算计我,没什么好在意的。 到了今天这一步,那时的一切我也早就明白了。 文道覆灭本就是必然,三玄,张道玄,天机楼,朝廷乃至张承安自己,所有人都没给它留活路, 从一开始,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无非是这场算计中我被作为了最重要的棋子罢了,我没找他们报仇已是不易。再说其他,属实是有些过分。 那个时候我并不懂什么是爱情,追求的只是一种平静,而当初发生的一切,早就没有再去谈的必要了……” 听着君临没什么波动的语气,东方明月抿了抿嘴唇,在君临诧异的目光中突然站起了身来。 “怎么了?” 在君临的视线中,自己的小姑娘稍显怜惜的看了自己一眼,哒哒哒的走到了飘舞着金色花瓣的窗前,抬起纤细的玉手接过一片落下的花瓣。 阳光垂落,照亮了女孩的面颊,朦朦胧胧之中,阳光好似有了自己的形状,亦如街外盛开的繁花,亦如窗边绽放的女孩,美好而又浪漫。 垂眸的那一刹那,空灵的嗓音顺着微风传入君临的耳畔。 “这氛围,真的很美,很浪漫。” 望着阳光下的女孩,君临也笑了起来,缓步走到了她身后,轻轻环抱住了她那纤细的腰肢。 “是啊,江南水乡从来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温暖,看着屋外金秋浪漫的女孩嘴角轻笑,声音温婉。 “君临,你知道吗,来这里第一眼我就感觉这里少了些什么,现在我终于想明白少的是什么了。” “哦?” “你看这窗台,和酒馆有什么不一样?” “不都是窗户吗?难道是花纹少些,不够精致?” “真笨,没有风铃啊!” “风铃?” “环顾整个屋子,我看不到一点装饰,有的只有书,只有单调的屋子,空洞洞的,你不觉得比起生活的地方,这屋子其实更像个工作的场所吗?整个屋子,我看不到一点生活的气息。” 盯着满嘴歪理的东方明月,君临也不同其拌嘴,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 “或许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生活吧?” “嘘!快,看屋外!” 一阵大风刮过,数不清的花瓣在空中交织,翩跹,舞动之间在街道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 阳光透过花瓣的间隙洒落地面,树影斑驳,如梦似幻。 女孩的手搭在窗台,声音空灵。 “或许我该谢谢她才是。” “为什么?” “哼哼,傻瓜君临自己猜!” 第264章 澜江之战(十一) “报!!!蛮人大军异动,大批战船自北岸开赴江心洲。” “报!!!江心洲上方兵营规模不断扩大,疑似蛮人要发起进攻。” “报!!!新一批军粮武器已经送至,太平府府军恢复到两万编制。” “报!!!沿江防线已经全部建设完毕,沿江一侧已筑起围墙。” …… 碧螺山山腰,望江亭。 湿润的江风将淡淡的春意带进山林,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点点新绿自土层中探出。 不同于熬过了寒冬的旧叶,春日的新叶带着独属于自己的气息,青翠而又鲜嫩,蓬发着勃勃的生机。 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在山腰的岩壁之上,斜斜的照亮了山腰处的小亭。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山下,桃花正艳。 空气之中都带上了山林的清新,暖风拂过,将山脚的花香吹至山腰。 小亭之中,两人相对而坐,身前黑白棋子交错。 方寸之间,黑白奕子交错厮杀,形成围追堵截之势,一时之间,局势激烈。 岩壁之上,长亭的影子越来越长。 抬手落下最后一枚黑子,一袭白衣的孔文生舒缓了紧锁的眉头,笑着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僧人。 “慧明大师,承让了。” 坐在对面的老僧人望着面前的棋盘,双手合十,缓缓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孔施主的棋艺当真是不同凡响,贫僧不及也。” 看着谦逊的慧明禅师,孔文生同样还了一礼,恭维道。 “大师过誉了,比起孔某,大师的棋艺才是真正的冠绝天下,若非大师相让,孔某怕是早已溃不成军……” “非也,实乃孔施主你天资卓绝,短短几日,棋艺愈发精湛,让贫僧都差点没忍住犯了嗔诫……” 花花轿子人人抬,夸赞的话语谁都爱听。 从一般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孔文生或许并不在乎,但从眼前这让他在棋艺一道连败数月的老僧人口中说出来的恭维却让孔文生心生了不少欢喜。 “大师说笑了,广济寺传承千年之久,大师更是佛法精湛,棋艺高深,深的百姓爱戴,何来犯诫一说,倒是孔某,近些日子确实有些急于求成了。” 望着谦逊的孔文生,广济寺的住持慧明禅师也不继续恭维,转而谈起了此番震泽的目的。 “孔施主,今日叨扰还有要事相求。” “大师请讲。” “自蛮人入侵以来,这碧螺山便封了山,成了孔施主麾下将士们的驻地, 也因此,往日里寺中往来的香客也纷纷失了音信,取而代之的多是孔施主麾下的士卒。 初时并无太大问题,贫僧也如往常一般为这些施主祈福解惑。 但近些日子,有些问题却是越发严重,贫僧觉得有必要让元帅知晓才是。” 听着慧明禅师颇为郑重的说辞,孔文生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的看向了对面的僧人。 几个月的相处,数次进寺中交流,孔文生很清楚,眼前的方丈绝非无的放矢之徒,能让方丈特地来军营之中寻自己,必然有其原因。 “还请大师明言。” “元帅应是知晓,自夕岁以来,整座府城便因为蛮人入侵一事封了城,知府大人为这城中百姓留了三日, 然故土难离,离开的都是那世家大族,达官显贵,普通的百姓却是鲜少有人离去。 后来的一年中,城中各大家族又陆陆续续以自己的方式送走了不少子弟。 但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是难寻出路,只能留在这被封死的府城之中, 如此这般,初时人心惶惶,然未有战事发生,人心渐安,后元帅打破敌军更是激励人心,群情振奋,此乃好的一面。 然事有两极,久压必反, 长达一年的封锁,加之元帅断绝了府兵同其家属的联系,让人难免会生出几分怀疑。 更有宵小之徒用计在城中宣扬一些不利于稳定的言论, 时至今日,城中已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就连元帅麾下的府兵,在来寺庙之时也多有抱怨,言辞激烈,已是快要到了极致。 如此这般,久而久之,必生乱象。 当下战事暂缓,贫僧恳请元帅再次打开出城的通道,不求其他,只求让城中的百姓能有一个选择的机会,最少不能让前线的将士们寒了心……” 听着慧明禅师真诚的劝告,孔文生沉默了许久。 默默的将桌上的棋子全部收起,白衣的儒士缓步走到了前方的巨石之上,眺望着江对岸的辽阔军营,声音晦涩。 “禅师是良善之人,然战争又岂是禅师所想这般? 开城门看似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谁也无法想到可能引起的连锁后果会是如何,倘若因此军心涣散,孔某迄今为止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我大余的未来也将一片黑暗。 这种后果,孔某赌不起,大余也赌不起。 孔某很感激大师的提醒,城中隐藏的宵小,探子,孔某会派人去查,军中将士们的想法,孔某也会去考虑, 但开城门一事,绝无可能! 不怕告诉大师,这为了这场战争,孔某可以付出一切,可以不择手段。” “孔元帅……” “大师无需再言,孔某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的可能。来人啊!送大师回寺!” 望着头也不回的孔文生,慧明禅师还想再劝,一旁的卫兵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最后看了眼夕阳下的身影,慧明禅师长长的叹了口气,瞳孔中的神色愈发晦涩,转身朝着靠近山脚的寺庙走去。 …… “元帅,当真不开城门?” “禅师不知,老将军还能不知?留下妻儿老小,背水一战,我等还有几分机会, 倘若真开了城门,家眷离去,这府兵还能剩几人? 如此结果,孔某岂敢去赌?” “唉……” 第265章 澜江之战(十二) “杀啊!!!” “轰!!!” 炮火的轰鸣打破了山林的沉寂,碧空之下,漆黑的弹丸划破空气,带起阵阵爆鸣,狠狠的轰击在群山之间。 炮火落下,硝烟四起,尘土漫天。 江面之上,数十艘主战船分布在不同的方向,战船前方,巨大的轰炮被对准了前方的山林。 轰炮后方,数不清的漠北士卒身着皮甲,满是老茧的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剑,望向江对岸的目光满是肃杀之色。 主战船两侧,一艘艘小上些许的船只拱卫在战船两侧,摇曳巡航,护卫着主舰的安危,杜绝了可能存在的斩首战术。 舰队正中,一艘高三十余米,长一百八十米的巨大战船横亘在澜江正中,摇曳之间在江面荡起阵阵浪花。 甲板之上,近三十米的高楼高高屹立,似那水中霸主一般俯瞰着周遭的一切, 高楼上空,高大的旗帜在江风下簌簌作响,银白色的天狼在碧空之下尽展自己那狰狞的面孔。 屹立在战船之上的高楼以古木为骨,以琉璃为顶,飞檐翘角,飞燕盘旋,战船前方更有反射着金光的金龙屹立两侧。 高楼下方,厚厚的船体两侧,一个个玄妙而又繁琐的印记刻印在一幅幅壁画正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阳光之下,庞大的战船反射出阵阵刺目的光芒,壮丽堂皇,尽展余人造舰的最高技艺。 时隔两年之久,准备妥当的大漠帝国再次向软弱的南余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在失败了一次后,蛮人的统治者们进一步认识到了想要统治这广袤的中原大地该如何去做。 竖典型,或是施恩,或是严惩,大力提拔主动投靠之人,将其竖为典型,对于那些顽抗之徒,则是灭其三族,以最为暴戾的手段震慑人心。 大棒与甜枣交替使用,进一步加快了余人妥协的进程。 当先例与利益既得者出现之后,总会有些人为了利益,为了生存争先恐后的投靠昔日的敌人。 在死与生之间,绝大部分人都还是选择了妥协,又或者说,于他们而言,昔日的大余与今日的大漠并无两样,甚至于说,今日的大漠还愿意给他们一个晋升的机会。 比起摇摇欲坠,阶层早已锁死的大余,这崭新的大漠反倒有无数突破阶层的机会。一个新生的政权,永远都是最容易跨越阶层的时候。 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甚至于他们还能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自己是在忍辱负重,是为了天下万民承担了罪孽。 效力蛮人,背负骂名,是为了那万千黎民求的新的生机,是在为他们博取利益才会与虎谋皮。 而当底线被突破之后,一切便恍如那决堤的江水一般,再无控制的可能。 投都投了,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夺更多利益?只要有用处,当狗又如何?最少过的痛快,过的刺激,总好过在悄无声息之中消失在这世界。 恩威并施辅以九族消消乐的威胁,让曾经始终没有半点进展的战船在两年的时间里成为了现实。 响彻云霄的轰鸣在江面之上响起,庞大的反震力让高大的战船轻颤,荡起浪花朵朵。 一颗颗漆黑的弹丸划破了苍穹,撕碎了空气,在群山之间尽情肆虐。 十多门重炮交替轰击,打碎了山林的平静。 幽深的栈道之中,烛火的点点微光照亮了儒士那冰冷的面庞。 视线越过山洞,望着江中的庞然大物,孔文生的拳头紧了又紧,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怒骂那些叛徒。 连昔日的大余都造不出几艘的战船竟然在这些连大河都不曾见过的蛮人手中成了现实。 何其的可笑,最擅长对付自己人的竟不是那些敌人,反倒是这些贪生怕死,卖祖求荣的自己人。 还有那战舰上若隐若现的壁画,显然是蛮人祭祀的杰作,虽不知到底有何作用,但绝对不容小觑。 轰炮的沉重庞大注定了它很难大规模武装, 有着山林的掩护,十几门轰炮改变不了战局,但叛徒们的做法还是让孔文生感到心头一寒。 面对如此大敌,不仅做不到团结一心,反倒把自己人当做生死大敌一般拼命厮杀,如此这般,谈何取胜? 冰冷的现实让孔文生的心头生出阵阵寒霜,但残酷的现实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蛮人大军压境,此战必将艰难无比。 “传令下去,所有人以山林,岩壁为掩体,避轰炮之锋芒。 弓箭手做好准备,随时应对敌人的进攻,以陷阱为营,依托陷阱进行作战。 步兵准备,沿江一带,全为山崖,是为最好的天然防御工事, 以沿江山崖为营,利用山林的优势,依托栈道进行作战,将敌军挡在悬崖下方,决不允许蛮人攻入山林复地! 通知岳明将军,无论发生什么,务必守住沿江防线,决不允许敌人踏入一步!” “喏!” 第266章 澜江之战(十三) “弓箭手准备!” “第一轮箭雨,放!” “第二轮!放箭!” “杀啊!” 江畔,密密麻麻的士兵自战船上落下,或是乘着小船,或是直接踏入水中, 鞋袜,裤腿被起伏的江水打湿,让漠北士兵的步伐变得稍显沉重, 但随着黑点越来越多,带给岸上士兵的压迫感也随之剧增。 起伏的浪花越过士兵前进的步伐冲击在江畔的石块之上,溅起水花阵阵, 更有身着重甲的精兵立于高大的楼船之上,只待统帅一声令下,便可一拥而上,冲破阻挡在前方的简陋军营。 平河矶的简陋军营中,右手搭在剑柄上的岳明冷眼看着这一幕, 数名老兵立在他的身后,神色肃穆。 河矶无营,又或者说,在澜江沿岸的这片地区,本就不适合大规模搭建军营, 相较于两侧的山崖,狭窄的河矶无疑是最容易进行登陆作战的地方,眼下也显然成为了敌人进攻的重点, 起伏的江水,变化的土地无疑为军营的搭建,陷阱的设计增添了不少难度, 早在上次战争以前,岳明就尝试在澜江沿岸的土地上铺设陷阱, 但枯水期的澜江同汛期的澜江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准备的陷阱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就被起伏的江水所吞噬。 在过去的一年里,岳明也对眼前这条大江有了更深的了解, 江水的深浅完全是个谜团,冬日的澜江和夏日的澜江有着截然不同的宽度, 岳明亲眼见证了自己在冬日设下的防线在涨水的时候被水流吞噬, 江面向平河矶一侧的土地不断扩张,最终足足宽了数百米之余, 但事实上,这数百米的宽度,在水位高低上的变化却只有不足两米, 他也亲眼看到士兵只是向前跨了一步,上一秒还半个身子在空气之中的士兵,下一秒就落入了水中, 在询问了当地的渔民之后,岳明和孔文生不约而同的意识到, 江面极浅的平河矶必将成为敌人进攻的重中之重,但狭窄的土地在制约了敌人的同时也让军营的搭建难度激增。 无奈之下,岳明只好放弃了一系列繁琐的想法,采用最为简单的方法, 伐光了后方的密林,搭建军营,最终同碧螺山脚相接,两相呼应,形成犄角包围之势。 如此这般,陷阱已无太大作用,比拼的就是双方将士们各自的能力。 水岸交接之处, 漫天的箭雨在空中交织,形成了第一轮攻势。 不同于上一次的毫无准备,这一次,朝着岸边不断靠拢的大漠军队显得截然不同, 前排的士兵手举盾牌踏过水面,后排的士兵迅速跟进, 箭雨自军营射出,划过天穹,最终砸在了盾牌上方, 大漠军队的队伍虽然算不得整齐划一,但也让箭雨的作用被降到了最低。 余人的战阵也终归是被蛮人所学,运用到了战争之中。 望着踏着江水,离岸边越来越近的敌人,一股热血涌上了老将的心头, “锵!”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 长剑出鞘,被高高举过头顶,玄色的长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昂首挺胸的老将剑指前方的洪流, 下一秒,苍老而又雄浑的声音在军营之中响起, “太平府的将士们,随本将冲锋!” 崎岖不平的江滩之上,两支庞大的队伍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朝着水岸交接的地方涌动, 一方色调斑驳繁杂,仿佛由无数种色彩交织而成,似那被打翻的染料一般。 一方则整体呈青褐色,同远方的山峦朝相辉映。 下一瞬,两股洪流毫无征兆碰撞在一起! 刹那之间,整个江滩变得混乱不堪。 刀光剑影,尘土飞扬, 扬起的江沙之中,刀剑在不断碰撞, 横劈,竖砍,斜打…… 在洪流碰撞的那一刹那,先前的战术已然失去了意义。 惶恐,豪情,担心,害怕,热血…… 在敌人贴到眼前的那一刻,这些不断涌动的情绪都在瞬间被飙升的肾上腺素所取代, 此时此刻,战场之上的战士只剩一个简单无比的想法。 砍死眼前的人! 挥刀,杀人。 “叮叮当当!” 扬起的沙尘之中,银灰色的长刀同马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辗转挪移,进步,挥刀! 在这生死关头,生平所学的一切被这些士兵们发挥到了极致。 刀光在闪烁,鲜血在绽放,一场盛大的乐曲在江畔奏响, ……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士兵甲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敌人, 视线紧紧锁定着面前这面目狰狞的蛮人,普普通通的士兵甲自己都不曾注意到那顺着他脸颊滴落的冷汗。 早在三年前,他还只是太平府内一个普通的少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生活, 时不时的还会因为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因为一些算不上严重的叛逆,被自己那朴素而又固执的父母追着揍上半天, 直到自己乖乖认错,挨上一顿胖揍,身上多出一道道肿起的痕迹,才能吃上一碗早已冷掉的饭。 少年不懂什么叫家国大义,也不懂什么叫小家大家,更不懂朝代变迁,不懂自己是否被人所压迫, 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很凶很固执,总是打自己, 只知道街头的黑龙帮很凶,总是会打人,从街头打到街尾,人们都很讨厌他们, 但在少年眼中,他们也很霸气,充斥了他那小小的世界,挤进了他那颗不甘平凡的心, 连在自己面前威严凶狠的父亲在黑龙帮的人面前都得低下脑袋,低声细语, 但这样的黑龙帮却不敢对那些府兵如何,谈话之时客客气气,丝毫没有桀骜之色。 也是在那时,没看过书也没什么见识的少年生出了自己要成为一名府兵的想法, 昂扬的少年从来都不缺乏敢于挑战的勇气, 加之太平府的剧变,府兵大规模的出逃,让少年的梦想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 在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下,少年成为了一名府兵,也渐渐意识到了现实同理想的不同, 初时,少年被军营中的老兵欺压,干尽了脏活累活,那时的少年一腔热血,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在熬一熬就能摆脱现在的困境, 偶尔在夜深人不静之时,听着身旁的呼声,闻着军营中的汗臭味,少年也会茫然,也会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曾经的一切, 那时的少年突然觉得,他的父母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 那时的少年觉得,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一定! 再后来,府兵的老大突然就换了人, 他们老大的老大不再是那个整天流连于青楼酒肆的将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着就很瘦弱的文人,还有一个望着垂垂老矣,好似随时都会离世的老头, 少年不懂什么军事战略,也不懂什么军书军法,他只知道,听军营里的其他人说,来的两人是很大很大的官,连知府,将军都没他们大。 那时的少年很不忿,他觉得,来的两个人一定会让他本就糟糕的军旅生活变得更加糟糕, 在少年不多的认知里,他听惯了那些大官怎么怎么坏的故事, 在他眼中,将军就应该有着强壮的身体,揽着美人,喝着美酒, 而大官,就该是坏人才是,很坏很坏的那种。 那时的少年很不忿,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回家了,哪怕会挨揍,也好过现在这般,但少年并没有回去,因为不能,也因为他心里那仅存的固执。 一年的岁月悄然而逝,这一年里,少年的想法又变了许多, 新来的老大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坏, 虽然训练变多了,但少年的伙食也变好了许多, 还有那些穿着玄甲的大叔大爷,他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少年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不愿意去端粪水的少年被营中的几个老油条围着狠狠地揍了一顿,最后狼狈的端着粪盆,朝着远处走去, 少年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当时很狼狈,很不堪,糟到了极点。 但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几名穿着玄甲的大爷拦住了自己,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 少年同样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看着跟自己爷爷差不多大的大爷们,默默低着脑袋, 明明应该是没有说话才是, 但是,在那一天,少年看到, 那些往日里天天欺负自己的府兵被那几个大爷按在地上一顿暴揍,最后还被压到了自己面前,让他们给自己道歉。 少年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有些茫然,有些窃喜,有些害怕…… 也是在那一天之后,军营之中,再没有人敢去欺负少年。 穿着玄甲的大叔和大爷都很热情,他们会热心的教导少年,会给少年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讲自己当初多么多么英勇。 虽然在少年眼中,他们所说的都是在吹嘘,就好比自己的老爹喝多了后总喜欢说些有的没的, 但少年知道,自己不该去揭穿他们,乖乖听着就好。 再后来,老大的老大,那个不知何时变得满头白发的文人突然下令,让军营中的府兵可以分批回去看看家人。 甚至在出发前,还给每一个回家的士兵发了些许银钱, 少年是幸运的,那些穿着玄甲的大爷们都很喜欢少年,他们嘴上说着什么自己没有家人之类的话,硬是塞了许多银钱给了少年, 少年当然知道,这一定是假话,是他们对自己的关心,想要自己能风风光光的回家,让自己的爹娘看到自己的成长。 那一日,少年泪流满面,接过了长者赠予的关心。 那一日,少年满怀忐忑与憧憬,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中。 没有想象中的在家门前徘徊许久,老大的老大早已告知了士兵的家属, 那一日,少年看到的是满眼泪水的母亲和那眼眶通红,强行压抑着自己情绪的父亲。 那一日,少年不知为何,只觉膝盖一软,就想跪下,但他的父亲却紧紧的抱住了他,让他再无法低下身躯。 那一日,坐在餐桌前,看着身形佝偻的父亲,看着发丝中多出了些许银白的母亲,看着他们看着那一袋银钱时的徘徊与茫然,看着他们面对自己时的小心谨慎与那藏不住的关心, 少年恍惚之中意识到了什么, 那一夜,士兵甲一夜未眠。 第267章 澜江之战(十四) “铛!” 势大力沉的一刀猛地劈了下来,玄甲军老兵们的训练让士兵甲本能的抬起了手中的制式长刀,挡在了身前,又狠狠的一脚朝着蛮人的胸膛踹去。 飞起的一脚虽然没能将蛮人踹倒,却也让蛮人眼前一黑,动作有了一瞬的迟缓。 只一瞬,士兵甲就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右手猛地向前一推,将马刀砍落在地, 下一瞬,提身,向前,猛地一刀砍下, 鲜血恍若温泉一般喷涌而出,将士兵甲的脸颊染成血色, 愣愣的看着面前砍入敌人胸腹的长刀,在这喧嚣的战场之上, 士兵甲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寂静,天旋地转,颤声嗡鸣, 终是老兵们平日里的教导唤醒了士兵甲此刻的意识, 擦去模糊了眼角的血水,士兵甲总算清醒了过来,想要去拔回嵌在蛮人胸腹的刀剑, 下一瞬,呼啸声自一旁传来, 士兵甲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也本能的朝一旁扑去。 “唰!” 呼啸的马刀带着风声狠狠的劈在了士兵甲刚刚呆愣的地方, 未等他站起,提着马刀的蛮人士兵已经再次朝着他冲来。 顾不上第一次杀人带来的紧张,视线环视四周,处处都在交战,士兵甲竟是没能找到一把可以使用的刀剑。 反应迅速的士兵甲猛地从地上起身,拿起一块石头朝着追来的蛮人砸去, 身体则是猛地朝着远处插着长刀的尸体奔去, 面目愈发狰狞的蛮人士兵只是一个侧身,就躲过了士兵甲的奋力一击, 吃人的瞳孔紧紧盯着想要朝长刀跑去的士兵甲, 只一瞬,蛮人士兵就反应过来,挥舞着手中的马刀朝着尸体的方向奔去, 见状,士兵甲的瞳孔又是一缩,当机立断,调转身子就想要朝身后的方方跑去, 边打边跑,随机应变, 这也是那些身着玄甲的大叔大爷们教给他的策略, 用大爷们的话来说,战场之上,有死无退, 但并非意味着就不可以游走于战场之中, 在大兵团作战之中,突然后撤同找死无异, 但在混乱的战局之中,适当的后撤未尝不是有效的策略, 而不足万人规模的战争在大爷们的口中很显然算不上那大兵团作战。 但士兵甲不曾想到的是, 小小的平河矶之上,拥堵着近万的部队,同大兵团作战已无差异, 处处都在交战,哪里有他后撤的空间。 尚未蹿出几步,前方交战的战友和敌人已经将士兵甲逃生的路线彻底堵死, 处处都在交战,处处都是刀光剑影,处处都是金铁碰撞的声音,处处都是那溅射而出的鲜血。 踩在江滩之上的脚步并没有什么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士兵甲本能的觉得敌人离他越来越近, 近了,越来越近了,快要到身后了。 在继续跑与反扑之间,士兵甲选择了殊死一搏。 披着银甲的身影猛地一低,卧倒在了地上, 呼啸的马刀砍在半空,带起簌簌的风声。 下一瞬,一脚踢出,踹在了蛮人的右腿之上。 本该是完美的动作却并没有发挥出其该有的动作,卧倒的一瞬本该连贯的一脚中间出了差漏。 士兵甲并没有如他身体本能反应的那般借到地面的力量,这一脚只是让蛮人的身子晃了晃。 绝望的看着劈下的马刀,士兵甲本能的闭上了双眼。 “嗖!” 急促的风刮过了士兵甲的脸颊,让士兵甲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想象中的剧烈疼痛许久都没有到来,在其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士兵甲清楚的看见,一杆长矛贯穿了蛮人的躯体,将其钉在了地上, 入眼,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喝酒,天天同自己吹牛的大叔身披玄甲,手持墨刀, 从乱战之中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披着满身是血的铠甲恍若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 下一刹那,士兵甲只觉自己手中一沉。 沙哑粗重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小子,站起来,跟老子一起去砍死那群狗娘养的东西!” 第268章 澜江之战(十五) “冲!都给老子冲!从后山冲上去!” “锁链!山道!找平缓的地方往上冲!” “都给老子顶上去!谁敢退老子砍了谁!” 碧螺山后山,说不清算陡峭还是算平缓的山崖之上,一声声怒吼响彻云霄。 不同于那名山大川,也不同于同等高度下天师府那种拔地而起的岩石状山群, 位于澜江沿岸的碧螺山保留了澜江一带山群自己的特色, 山崖虽陡却也足以供人通行,有那悬崖峭壁,也有那丛生的树木, 临江的百米山崖倘若从高空俯瞰,会有怪石嶙峋之感,似那高不可攀的绝壁, 但倘若真正走入其中,从山林之中穿行,就会发现,在那光滑锋利的绝壁,夹杂的是一处又一处坡度没那么陡峭的山林, 而这也为从后山进攻创造了可能。 早在两年前吃了一场败仗的其木格此番定下的战略便是, 北攻平河,南击碧螺,最终两军汇于一处, 从前山后山同时杀上,两相夹击,彻底剿灭山上守军。 在歼灭碧螺山一带的守军后,在大兵压境,一举攻破太平府,兵锋直抵澜宁! 虽然费时费力,但总好过留下这巨大的隐患。 在经历了一次惨败之后,轻敌的其木格冷静了下来,认真了解了此番镇守在碧螺山防线的敌人, 对这昔日的大余第一军也有了新的认识, 哪怕这位高傲的大漠帝国大汗并不认为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能有多强,却也不敢轻视他们。 纵然时光消去了他们的战力,但岁月留下的积淀却不会因此消失, 能够在疆场之上征战几十年的军队绝对不容小觑。 抱着这样的想法,其木格亲自坐镇帅船,指挥着这场至关重要的南侵战争。 “传令下去,让朝鲁的部队准备,待前方的奴隶挡住余人的第一波攻势,他就立刻带人从后山压上去!” “喏!” 山崖下的江滩之上,一众漠北士卒划着小船朝着岸边不断靠近,而大船则是大多停靠在百米之外。 非是他们不想靠近,而是山崖下方的江面不同于平河矶前, 流水湍急,暗礁无数, 倘若让大船开进,有极大的可能会损失惨重, 与其冒这样的风险,不如将战船停于百米之外,辅以轰炮支援,稳扎稳打。 相较于南余有限的守军,漠北有足够多的兵员去打这场消耗战。 一艘艘载满士兵的小船上,漆黑的盾牌高举,挡下了自群山之中落下的箭雨。 激昂的号声鼓声在天际奏起,为战争渲染了几分气氛。 船只尚未完全靠岸,已有士兵自船上跳下,踩着湍急的江水,踏着破碎的石子,举着盾牌缓步前行。 无需跨越多少距离,船只已然将他们带到了碧螺山的山脚,不足两米之外就是那高高挺立的后山悬崖。 似是上天和碧螺山开了个玩笑,一路自东向西的万里澜江在碧螺山一带调皮的朝着北方一路而去,在逛了一小圈后又再次折回,最终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凸起。 也因此,铸就了碧螺山这西抵澜江,东抵太平的独特地貌。 孤山悬于澜江江畔,恰逢其会的同那屹立江中的小洲形成了呼应,无论是宽度还是广度都好似天地刻意的造物。 百米之外的平河矶地势平缓,屹立江畔的山崖下方却是地势崎岖,参差不平。 最先跃下的士兵高高举起手中的盾牌, 其后的士兵迅速跟进,躲在盾牌之下,缓步朝着前方前进, 亦有那运气绝佳的士兵,在跃下的一瞬,一脚踩在了水流的断空处,踩在了焦石的末端,沉沉栽入水中,在滔滔的江水之中费力挣扎。 顾不上这些不知怎么得罪了老天爷的同僚,在后方的鼓声号角声中,最先登陆的士兵已然朝着山顶爬去。 是的,爬! 早在战争伊始,孔文生便走遍了碧螺山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碧螺山后山临江悬崖的地势,打过无数场大小战役的孔文生当即下令,清理掉了山脚所有可以帮助敌人快速登山的石块, 就连其上的土石,树木,草芥都被其下令全部清理。 此时此刻,临江的山脚只剩那呈几十度倾斜的岩壁和些许无法迁移的山体供蛮人前行。 呼号还在继续,顶在最前方的北余降兵望着倾斜的山体,本能的倒吸了几口凉气, 头顶的箭雨仍在继续,上方的盾牌上时不时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后方的号角越来越急,尖锐的刺鸣连成一线,似是在对他们的磨磨蹭蹭感到愤怒与不满。 在这一刻,这些北余的降兵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炮灰的身份, 但前方尚且有一线生机,后方却是必死无疑。 降兵的小头领躲在盾牌下方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上方的山林,又将目光投向了江面上那乌压压的战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尖锐! “兄弟们,一起冲!” 顾不上其他,一众降兵顶着箭雨迈开了步伐,手脚并用的朝着倾斜的山体向上攀爬。 十来米的上方就是那平缓的山林,只要冲上去,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近了,生机就在前方! 就在小头领满心欢喜之际,他心心念念的山林之中, 突然冲出一批身穿玄甲的士卒, 士卒们推着藏在山林之中的巨大石块对着正在攀爬的士兵狠狠退下。 黑影遮盖了视线中的一切,巨石翻滚的声音震碎了脆弱的耳膜, 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滚动的巨石已然携带着不可抵挡的动能将一切吞噬。 没有任何的抵抗,甚至看不到那溅起的血花,岩壁之上那爬满的士卒已然化作一团肉泥,在巨石的裹挟下,砸入江滩,带起滔天的水花,最终沉入江心。 惨烈的一幕看的后方侥幸躲过一劫的士卒心下一寒,当即就想向后退,但咆哮的江水和漠北督战队那狰狞的面孔却堵死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寒光闪过,人头落地。 想要逃跑的士卒纷纷倒在了马刀之下, 后方,以真气放大的声音响彻江面。 “将士们!不要怕!敌人没有多少巨石!杀一个府兵,赏银二十两,杀一个玄甲,赏银百两!都给老子冲!” 声音来自这些降兵们曾经的将军,本就有进无退,加之这熟悉的声音,巨大的诱惑, 慌乱之中早已失了理智的士卒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三轮巨石带走了无数士卒的生命,溅起无数浪花,将澜江染上点点殷红,却也耗尽了玄甲军的储备, 箭雨,碎石,火油随之而至, 爬到一半的士兵看着上方滚落的火油,心下一寒,当即就想往下逃窜, 紧张之下却一脚踩在了后方士兵的脸上,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多米诺骨牌一半的连锁反应。 一人跌落带着一条线上的七八名士兵一起砸落在江滩之上, 尚未等他们从天旋地转之中缓过神来,黏腻的液体已然打在了身上, 下一刹那,一支火箭自高空疾驰而下, 火花落下,火海升起。 刺耳的哀鸣响彻云霄,烈火在江畔熊熊燃起,照亮了这愈发黯淡的天穹。 哀鸣还在继续,山脚下的尸体越堆越高, 堆积的尸体将江滩填满,成了后续进攻的道路, 流淌的血水将澜江染红,江面下方,无数游鱼汇聚,啃食着这来自两脚兽的馈赠, 远处的战船上,名为朝鲁的蛮人将领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尸山一点一点变高,最终接近余人第一道防线的高度。 “传令下去,重甲兵准备,冲上去!” “诺!” …… 踩着由奴隶尸体铸就的道路,踩在肉体之上,浸润在鲜血之中,一身金甲的蛮人精锐发起了第一次冲击。 最困难的部分已然被他们眼中的猪狗所抹平,剩下的自然不再是问题。 爬过凹凸不平的尸山,冲过稀疏了许多的箭雨,两支重甲军在战场之上第一次对视, 一者在上,一者在下。 下一刹那,刀剑相撞,金铁轰鸣。 狭窄的山道之上,玄甲与金甲捉对厮杀, 马刀与墨刀在山林之中碰撞,回响。 一群老兵展现出了超越他们年龄极限的力量,同前方的敌人站在一起。 几十年来的军旅生涯将他们的技艺磨炼到了极致, 战场之上,唯有二字——杀人! 明明是一群年事已高的老兵,手中的墨刀却被他们舞的虎虎生威,以不可阻挡之势,将蛮人的精锐击退,砍落山崖。 偶有疏忽,一旁的战友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挡住砍向自己队友身后的马刀。 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变得黯淡,一轮弯月缓缓自枝头升起,厮杀还在继续, 金铁的交鸣在群山之间回响,鲜血铸就的花朵打湿了山林的土壤,染红了生机勃发的树木。 直到夜幕降临,火把燃起,鸣金的声音横贯江面, 这一日的硝烟才缓缓淡去。 …… 更远处,一袭冰蓝衣袍的君临端坐在由流水汇聚而成的王座之上,冷眼看着山崖之上发生的一切, 冰蓝色的瞳孔扫过碧螺山防线,扫过江上的战船,扫过江心洲的军营,扫过宁州的沿岸,最终定格在了头顶的天穹。 许久,低语之声在江面响起。 “不够,还远远不够……” 第269章 澜江之战(十六) 柔和的清月高悬于漆黑的天穹,在深沉的夜幕下将如水的月光洒落,点点星光散落人间,同月光交织,将人间照亮。 粼粼的江面上,船只的倒影随风荡漾,一切似乎都是那么柔和,那么浪漫。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却残忍的将这份平静打破,将现实血淋淋的揭露在人们的面前。 来自星河的微光照亮了山崖下的一切,一具具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足足有十几米高的尸山,尚未流干的鲜血顺着尸山的间隙流下,将夜色下的江水染的愈渐深黑。 嗡嗡作响的蚊蝇在尸山上空盘旋,山林间的虫豸自泥土之中探出,这是属于它们的盛宴,是来自上天的馈赠。 汹涌的江水一刻不停的朝着下游流逝,滚动的江水可以抹去所有的痕迹,却抹不去这浓郁的血腥。 夜空的浪漫同战场的血腥在此交织,共同铸就了这割裂而又鲜活的画面。 山间的营帐内,烛火通明,防线的两位最高指挥官齐聚于此,眼角的眉毛紧紧蹙起。目光片刻也不曾从前方的沙盘上挪开。 “元帅,今日的战争很不正常,那些降兵有些过于悍不畏死了,顶着箭雨,巨石都敢往上冲, 如此战斗意志,莫说是那群降卒,哪怕纵观天下,也不该有几支部队能做到。 倘若他们当真有如此意志,先前蛮人进攻之时根本不可能轻易拿下他们。 只是第一日,我们就付出了近千府兵的代价,照这种打法,我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燃烧的烛火照亮了孔文生那愈发苍老的面庞,短短两年的时间,本就因奔波而苍老了许多的文人此刻已是华发丛生。 浑浊中透着清晰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沙盘,观察着防线和敌军的分布。 指挥过大小战役上百场,岳明所察觉到的问题孔文生自是也有察觉, 敌人的不正常,他早早就察觉到了, 只是…… 想起十余年前那场摧毁了云京的地动,想起数年前的陨星天降,万军寂灭, 这位经历了两场宏大战役的元帅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士气不正常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但和那离谱的事情一比,这明显要正常许多。 在真正的掌权者眼中,澜江的归属从来都不是秘密, 大魔虽然凶残,却也有几分大义,面对这场战争,不会在这澜江之上动手脚, 本就是天险的澜江,再加上大魔的领域内鲜少有天灾发生,已是万幸。 敌人士气强又能如何,最少还有打的机会,总好过在那天灾之下输的不明不白,输的无比绝望。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天灾,现如今这般实打实的较量显然让孔文生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不少。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同面前这玄甲军的老将谈起。 思虑一二,孔文生转而询问道, “老将军可曾见过相似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岳明陷入了回忆,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老将脑中浮现,那是在更靠北的大地之上,在那靠近边境的幽州之地发生的一切。 同样的腥风血雨,同样的满眼猩红,一寸山河一寸血都不足以形容那场完全无法被理解的战争, 哪怕没有参与其中,只是远远观望,打扫战场,岳明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弥漫于那片战场上的绝望。 一群普通的流民,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却拿起了武器,和当时大余的精锐战到了最后一刻,战到城墙破碎,尸横遍野,处处都是那残垣断壁。 一场战争,打没了大余近乎全部的精锐,让大余的主力彻底倾颓。 而做到这一切的竟然是一群流民,一群本该一触即散的流民。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之中,岳明镇压了无数叛乱,也对流民这一群体有极深的了解, 正因为了解,他才对幽州发生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震撼,感到匪夷所思,感到无法理解, 绞肉机一般的战场根本不该是流民有资格参与的,三成的战死已是精锐,七成的战死已是奇迹, 而幽州那一战,山河倾颓,打到最后一滴鲜血,那样的画面只该存在话本之中,根本不合现实,但这样的一场战争在现世却又真实的发生了。 倘若那立于大江对岸的敌人也有这样的士气, 那这场战争,岳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想到这里,岳明看向了沙盘前的孔文生, 比自己小上二十来岁的年纪,同样经历了种种挫败, 在自己对孔文生的了解之中,这位在破灭之际临危受命的元帅并没有经历过幽州发生的一切, 既然如此,这等沉重的担子还是不要加到他的身上为妙,此时此刻,为帅者需要的是信心,是那一往无前的勇气,而非深沉的绝望。 抱着这样的想法,老将脸上努力挤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 “并未见过,想来或许是蛮人使了什么手段吧,蛮人凶残,以妻儿家眷相挟,也不无可能。” “老将军所言极是。” “还得请元帅修书一封,送往澜宁,禀明实情,请陛下派来援军才是。” 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将,孔文生不仅没去反驳什么,反倒轻轻点头。 “是极,文生这就修书一封,禀明陛下,只是还请老将军能一同署名,让陛下意识到前线形势之峻。” …… 寅时,火把的微光照亮了山林。 巡夜的玄甲军老兵举着火把,站在沿江修筑的栈道之上,望着下方那自江水之中堆积而起的尸山。 夜晚的寒风吹过,带着江面的水汽,将森寒沁入骨髓之中, 本能的打了个哆嗦,身经百战的老兵浑身竟起满了鸡皮疙瘩,声音之中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二壮,这下面的尸堆怕是得有万人之多了吧, 万人堆……这才第一日,这群人怕不是都疯了,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杀成这样? 蛮人也就算了,怎的这些叛军也如此悍不畏死? 老子打了几十年的仗都没见过眼下这般场景……照这么打下去,怕不是得把这大江填满? 我们这把老骨头怕是也得交待在这……” 被称作二壮的玄甲军士兵同样满身冷汗,举着火把望着下方的一切, 哪怕玄甲军不信鬼神,望着这尸山血海,二壮的心里仍生出了几分恐惧。 “云哥,怕是这次我们真得追随二哥,大哥他们的步伐了……” “真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苟活了这么多年,天天在山里跟个野人似的!老子也活够了,还怕了那群狗娘养的不成!” “干他娘的!咱玄甲军还没怕过谁!都是爹娘生的,砍死他们!”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那萦绕在天地之间的淡淡黑气。 …… 卯时,天际的微光照亮了辽阔的天穹,一抹金色自东方缓缓升起。 朝阳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也将山脚的一切清晰的倒映在人们的眼中。 立于栈道之上的两人来不及去仔细观察下方的尸山血海,激昂的呼号已然传入他们的耳畔。 视线之中,一艘艘战船航行于江面,再次朝着防线攻来。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时隔如此之短敌人就又一次发动了进攻,敌袭的号角已然在山林之中响起,惊起飞鸟一片。 昨日的事情再次重演,不同的是, 山脚由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成了漠北进攻最好的通道。 主战船之上,炮火轰鸣,一颗颗弹丸被士兵抬起,填入轰炮之中,发出响彻天穹的轰鸣, 稍小些的战船上,一枚枚巨大的弩箭自弩床上激射而出,钉在了山林之中, 没有准头,但却起到了极佳的火力压制作用。 无差别的打击让山林之中潜藏的弓箭手难以露头,为冲锋的士卒创造了机会。 狭窄的山道上,越来越多的士兵冲过了尸山,同防守的玄甲军战在了一起。 刀剑在碰撞,金铁在嘶鸣,这是战争的伴奏,亦是生命的挽歌。 劈,砍,提刀,振刀…… 来自玄甲军的老兵们使出了全身的解数,沐浴着鲜血,沐浴着阳光在山林之间尽情厮杀。 身形挪转腾移之间,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了山林之中,鲜血自上而下,流过泥土,流过青草,流过树木的枝干,将山林染红。 有了尸山作为跳板,蛮人的军队发疯了一般的冲入山林,从不同方向冲击着玄甲军的防线。 一打一打不过,那就二打一,二打一打不过就五打一, 只要不是真正的狭路,都能凭借人数的优势去填补实力上的不足。 而在那只容一人通行的狭路之上,唯有勇者方能站到最后。 遗憾的是,碧螺山的地貌注定了这般的狭路并不多见,让本就糟糕的形势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 后山山崖,整个碧螺山最为陡峭之处,连接栈道两侧的木桥之上,前不久还在感慨战争之激烈的王云手持墨刀立于桥中,目光紧紧盯着山林之中不断朝着栈道汇聚的敌人。 身后的二壮脸上更是露出了狰狞而又决绝的笑容。 “云哥,要死了啊!” “二壮,怕吗?” “怕?肯定有点,但好像也没想象的那么怕……” “多砍几个就不怕了……” “云哥!” “怎么,还有什么想说的遗言吗?” “咱玄甲军都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遗言。” “那你在这瞎哔哔什么东西!” “我就是想和云哥你比比,看看谁杀的多!” 目光扫过身旁的小弟,看着他眼中决绝的神色,名为王云的五旬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视线尽头,挡在前方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倒在地上,摔落山崖,看不到尽头的蛮人从狭窄的山道之中涌出,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杀来, 手本能的握紧了刀柄,冷汗在不知不觉中滑落,全身的肌肉绷紧,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沙哑。 “要来了!” “上!” 晃动的木桥上,老兵的身影在不断跃动,明明是只容两人通过的木桥,黑色的身影却将其玩出了花, 墨刀挥舞之间,血色的花朵在峭壁之上绽放,拔刀,挥刀,提纵,劈砍, 精湛的武艺配合后天的修为,在这狭窄的木桥上,尽展风骚。 三步一人,手中的墨刀被鲜血浸润,长刀划过肉体,发出沉闷的声响,挪动之间,一具具尸体或是倒在了木桥之上,或是跌落山涧,砸入江中。 一刀,两刀,三刀……一百刀……三百刀…… 王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砍了多少刀,只知道原先在自己身后的小弟早已没了声音,自己的身后也中了数刀,倘若不是身上的铠甲,自己怕是早已倒下, 只知道自己早已沐浴鲜血,口中尽是那浓郁的腥味, 只知道自己的脚下是那一具具敌人的尸体, 只知道手中的墨刀越来越钝,其上满是崩口, 只知道耳畔已然没了刀剑碰撞的声响,想来这条防线上的兄弟都已经先一步离去, 只知道自己的眼前越来越黑,只能半跪着勉强支撑自己。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披着玄甲的身影独自一人屹立在木桥之上,竟吓得一众蛮人再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木桥的另一端,一群身披重甲的蛮人士兵将道路堵死,却被那半跪着的身影所慑,半天都没有动作。 直到一名身穿金甲的蛮人头目自让出的通道走过,踏上了这摇摇欲坠的木桥。 望着气息冷冽的敌人,王云的嘴角微微勾起,握着手中的长刀缓缓站起, 回眸望向身后那早已没了声响的同僚,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冷冽。 墨色的长刀高举过头顶,声音决绝。 “来战!” 下一刹那,身影交织,刀剑碰撞。 “乒呤乓啷!” 在蛮人头领狰狞的目光中,早已卷刃的墨刀被他手中的宝剑切成了数半, 回劈的一瞬,玄甲的身影已然砸在了木桥的尽头。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耳畔的嗡鸣愈发杂乱,视线也变得越来越黑, 在这生命的最后,王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只知道在生命的最后自己在朗声大笑。 高耸的山崖之上,一座木桥呼啸着跌落深涧, 两道身影自高空坠下,一者大笑,一者惊恐,奏响了盛大的乐章。 第270章 澜江之战(十七) “呲啦!” 长刀同皮甲碰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挥刀,再挥刀。 持刀的臂膀早已变得僵硬无比,握刀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虎口早已撕裂,殷红的鲜血顺着撕裂的伤口流下,滴落在江滩之上,将柔软的江沙染作血红。 战线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到了筑起的营寨前方,轰炮与重弩的嘶鸣打碎了本就简陋的防线。 举目四望,天地之间竟无一宁土,处处都是那弥漫的硝烟,处处都是刀剑碰撞的身影。 “砰!” 呼啸的马刀砍在了头顶,来不及做任何的思考,士兵甲的本能让他在瞬间抬起了手中的长刀,挡住了敌人的进攻。 横挡,斜劈,挥刀。 “铛铛铛!!!” 在这一刻,士兵甲的耳中只剩这金铁碰撞的声音,眼中只有面前那凶神恶煞的蛮人。 握着墨刀的手微微低垂,这个饱受玄甲军老人们喜爱的少年舔了舔自己那沾满了鲜血的嘴唇, 瞳孔之中的那一丝天真彻底没了踪影,剩下的只有那战场上的暴戾与煞气。 砍!拼命的砍!不顾一切的砍!杀死眼前所有的敌人! 这是士兵甲仅剩的想法, 早在半个时辰前,在那些平日里教导他,训练他的玄甲大叔大爷们倒下的那一刻,士兵甲脑中就再也没了其他东西。 他不知道那些关心他的大叔大爷们到底希望他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为他们报仇,更不知道自己在这浩大的战场上有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那些关心他,带给他希望的人死在了他的面前,死在了前方那混乱的战场之上。 在看见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之时,士兵甲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躲在后方,享受这些长者们的庇护。 世界是一个奇怪的统合体,大多数人往往随波逐流,追随着主流,追随着大多数, 杀戮也好,战争也罢,或许到死,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而言,总会有一些东西比死亡更让他们在意。 士兵甲便是如此,玄甲军的老兵们给了他全部的关心,让他有了为人的尊严,有了成长的可能, 同样,在这些老人倒下的那一刻,他也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从来都没有什么奇迹上演,又或者说普普通通的少年从来都不是天命的主角。 士兵甲从来都只是一个运气好点的普通人罢了。 平淡的长大,平淡的重复自己的生活。 没有绝佳的天资,也没有上天眷顾的命运,他有的只是些许疲惫的老人对一个孩子的关怀。 而当这一切都被剥夺之时,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平平凡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没有绝世的武艺,没有卓绝的天资,甚至连武者的道路都无法踏入,平凡而又普通。 似这大千世界的一片绿叶,成长,落下,消失在世间。 “铛!” 痛入骨髓的剧痛自虎口传出,握刀的手腕在惯性的带动下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长刀脱落,倒甩而出,倒插在了不远处的尸体上方。 顾不得疼痛,顾不得其他一切,没了武器的士兵甲发疯了一般的朝着面前的敌人冲去。 下一瞬,寒芒闪过,鲜血喷涌。 “砰!” 眼中的世界一点一点变得灰败,染血的身影倒在同伴的身上, 只留金铁碰撞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久久不绝。 煞气弥漫的战场上又多出了一具新鲜的尸体,普普通通,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拥有。 …… 望江台,从战争伊始,孔文生的目光就一刻都不曾从下方的战场移开, 直到越来越多的敌人冲破后山的第一道防线,冲到栈道之上,冲入平河矶的军营之中, 直到越来越多的将士们倒在战场之上,将江水染红,将深涧填满。 这位神色平静的元帅才下达了今日的第一条命令。 “吹号!水师出击!按计划截断敌人的退路!” 话落,白衣的元帅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轮椅上那一袭黑色锦衣的老人。 “墨前辈,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元帅放心,我们墨影楼这些年来还是跟着那位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 粼粼的江面之上,一艘艘战船往返于大江两岸,源源不断的将江心洲上驻扎的漠北大军运至江对岸的碧螺山防线。 正中央的帅船上,漠北主帅其木格立于高楼之上,双手撑在栏杆之上,目光眺望远方,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容。 照眼下的进度,只需几日,他麾下的大军便可以一举攻破余人的防线,剿灭玄甲军这支余人最为精锐的部队。 并以此为跳板,兵锋直指澜宁,将余人皇庭彻底摧毁。 即将到来的胜利让其木格的心情愈发明媚,只觉伟大的天狼神已然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如此功绩,待自己百年之后,必能侍奉于神座左右。 想到那般美好的场景,其木格忍不住的放声大笑,癫狂而又肆意的声音在楼船之上回响不息。 “哈哈哈……” “砰!砰!砰!” 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肆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江面之上,一团团火花在船队的边缘炸开,黑烟滚滚,直入云霄。 数十艘靠近边缘的战船在盛大的烟花中沉入江心,漩涡倒卷,搅起滔天浪花。 “敌袭!敌袭!弓箭手!快!敌人在水下!放箭!都给给我放箭!” 混浊的江水之中,一众来自墨影楼的刺客在引爆了炸药后第一时间朝着远方遁去。 战船上方,一众反应过来的漠北士卒忙架起弓箭对着水面就是一通乱射。 但在这茫茫的江面之上,凌乱的射击并未能起到其该有的作用, 除了些许倒霉蛋外,大部分精通水性的刺客都在第一时间逃离了射击的范围。 “废物!一群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给老子放箭!放跑了那群混账玩意老子拿你们祭旗!” 在一阵无能狂怒后,怒火中烧的其木格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赤身的刺客从百米之外的江面上探出了脑袋。 一时之间,滔天的怒火喷涌而出,将仅存的理智彻底燃尽。 “追!给老子追!搞死那群狗娘养的刺客!” 在其木格愤怒的吼声中,一旁的副官心惊胆战的下达了命令。 旗语打出,战船相继调转方向,朝着先前墨影楼刺客探头的方向追去。 同一时间,高大的楼船内部,几名看着普普通通的侍女默默从怀中掏出了几个小瓶。 “噼里啪啦!” 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响,深绿色的液体快速挥发,在空气之中飞速扩散。 逸散的气体化作淡绿色的薄雾,以楼船的主楼为中心,快速朝着整艘船只扩散, 早已提前服下解药的刺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装饰,暗藏于袖中的飞镖激射而出,只一瞬就钉死了几个巡逻的侍卫。 三两步之间已然出现在了甲板之上,在一众漠北士兵茫然的目光之中一跃而下,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警戒!有刺客!快!抓刺客!” “不好!有毒!保护大汗!” “快快快!所有人听令,保护大汗!” 楼船的舱道内,吸入了大量毒气的漠北士兵只觉鼻腔一阵刺激性的酸疼,喉中更是有淡淡的腥锈味传出。 空气中那明晃晃的淡绿色薄雾毫不掩饰的将有人下毒这一事实摆在了眼前。 弥漫在空气中的毒往往都只能在封闭的环境内起到明显的作用, 而楼船无疑算不上什么密闭的环境。 开阔的江面,吹动的江风更是将毒的效果降到了最低。 在一片混乱之中,很快就发现自己没什么事的其木格总算反应了过来, 这位自惊恐中缓和过来的大汗先是扫视了一圈同样处于混乱中的舰队, 随后又望向了下方一众仍未缓过神来的士兵,放声大笑。 一直护卫在一旁的侍卫满脸不解的看向了自己的大汗。 “大汗何故发笑?” “本汗笑那孔姓小儿终是只知奇淫巧技,不通那战争至理。 哪怕得这天下武林相助,也只知安放些许炸药, 派那刺客行这放毒之谋,难登大雅之堂, 倘若换做本汗,必趁此机会,出动精锐,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毕功于一役之中……” 话音尚未落下,足以裂石穿云的号角已然自远方响起, 视线尽头,几个黑点若隐若现,随着视线的拉近,黑点很快化作一艘艘庞大的战船, 一支规模庞大的水师已然从上游开来,顺流而下,目标直指仍处于混乱之中的漠北水师。 “大汗……” 望着越来越近的余人水师,侍卫的声音止不住的带上了几分颤抖。 “撤!快撤!” “让余人的降将殿后!快撤!” “打旗语!让江心洲的守军速速支援!” “快快快!!!” …… 泰安十一年,六月。 大漠帝国大汗其木格携三十万大军,强攻碧螺山防线, 漠北大军人多势众,凭借兵力优势,长驱直入,一度攻破平河矶防线。 然天佑神州,先有元帅孔文生率军筑防线,设陷阱,死守沿江防线, 后有神州武林欲挽狂澜于危境,各路英雄豪杰鱼贯涌出,争相参战, 更有墨影楼挺身而出,巧用妙计,大破敌军。 只此一役,大余最后一支军队——太平军,以七千伤亡为代价,斩敌五万,伤敌四万,立下赫赫战功,彻底打碎了漠北减轻伤亡的幻想。 泰安十一年,十一月。 大漠帝国前线指挥其木格领四十万大军,再度发起进攻。 双方日夜厮杀,血流成河,堆积的尸体填满了澜江南岸,流淌的血水将大江染作淡红。 十二月。 大漠帝国天命可汗亲帅大军三十万,兵临澜江。 同一时间,北部诸州大军纷纷汇集, 近百万大军汇于澜江北岸,意欲一举攻破澜宁,定鼎天下。 第271章 澜江之战(十八) “报!第一道防线失守,敌军已攻入山腰。” “报!平河矶防线失守,岳伦将军已率部退回碧螺山防线。” “报!蛮人祭司出手,太平水师全军覆没。 沿江栈道失守,负责镇守的玄甲军全军覆没。敌人已攻入后山洞穴一带。” “报!陵州,澜州,江州,福州等地武林诸派遣门下弟子来援。大破敌军,击退敌军此轮进攻,斩敌数千。” “报!漠北出动王庭精锐,武者诸多,澜海剑派掌门祁真人战败,诸派武者尽数亡于阵前。” “敌袭!抓刺客!保护元帅!” “元帅!!!” …… 澜江北岸,宁州,大漠帝国中军大营。 前不久执行刺杀任务失败的大漠帝国第一勇士耶律齐此刻正满脸颓然的走在带着臭味的大营之中, 简陋的军营,遍布的排泄物,满身的汗臭,加上对外在形象的不在意共同铸就了这满是腥臭味的庞大帅营。 走在路上,都有一股难言的臭味在空气之中弥漫。 低着头得到耶律齐却好似看不见这些一般,径直朝着最中央处那醒目无比的高大帅营走去。 不同于环绕四周的简陋居所,军营正中央处,足有三层楼高的高大帅帐俯瞰着四周的一切,尖顶之处更是有绘制了天狼神的旗帜迎风飞扬。 精细的花纹,生动的绘画,忽明忽灭的象形文字,和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条纹,共同彰显了营帐主人地位之尊贵,用度之奢华。 豪奢只为统治者所有,这是这个时代最为鲜明的特征,亦是那亘古不变的事实。 在几名皇庭侍卫的陪同下,耶律齐低着头穿过了长长的通道,在踩了不知道几次排泄物,听到不知道多少句怒骂后,总算走到了那富丽堂皇的帅营前方,脑中更是设想了无数遍接下来的场景。 “都怪这些该死的中原人,非要搞什么君臣之仪,一群不要脸的肮脏东西,诹媚小人,只知偷奸耍滑,阿谀奉承, 这才多少年,连伟大的天命可汗都被这群该死的混账影响了! 换做以前,何须如此做作? 老子堂堂草原第一勇士,竟然也得学着这群可笑的中原人三跪九拜, 无论对错,只管认错,只求让可汗心情舒畅。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滑稽! 真t,n的该死! 我天狼神的子民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该死!真该死!就该杀光这群只知道欺上瞒下的混账玩意!” 越想越气的耶律齐在心里疯狂咆哮,怒骂着那些余人的降臣, 既怒这些余人降臣只知装模作样,阿谀奉承,在伟大的天命可汗面前进献谗言, 又怒伟大的天命可汗被这些小人之言所同化,越来越喜欢任用这些肮脏的小人, 更怒自己原先为何非要坚持曾经的气节,在伟大的可汗面前称兄道弟,说话不知收敛, 现在好了,堂堂草原第一勇士,昔日可汗口中的安达,竟然被可汗派去行那刺杀之事。 还有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和尚,明明差点就要成功了!那大逼兜子打人真疼! 明明有这么一个在先天沉浸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和尚, 那些收集情报的废物竟然还说什么余人军营之中已无先天, 一群该死的混账玩意! 在心里将能骂的所有人全部骂了个遍,终于走到帅营前的耶律齐却在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抬手之间更是从袖中掏出了两块银锭,悄悄塞入了帅营前侍卫统领的手中,声音谦卑。 “安达,不知可汗现在心情如何,罪臣没能完成可汗交代的任务,想着该同伟大的可汗大人告个罪才是。” 侍卫统领默默的将银锭往铠甲中塞了塞,面瘫一般的脸上竟挤出了一抹笑容。 刚要开口,又想到了什么,虚虚朝着身后的帅营一敬,表示自己对可汗的崇敬后才开口道。 “大人说笑了,大人何等勇猛,乃是我草原第一勇士,更是同可汗大人以安达互称,情同手足,小的可担不起您这一声,当真是折煞小子了。” 花花轿子人人抬,在侍卫统领眼中,一个个昔日在大草原上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大人物在来到了这中原之后纷纷变了模样,对自己变得愈发礼貌。 如此成就,岂不美哉,现如今更是连这顽固的草原第一勇士也变得恭敬了起来,何等的荣耀。 倘若换做先前,侍卫统领必然放声大笑,尽情展示自己的心情, 但在酒桌上认识了几个想要讨好自己的中原臣子后,侍卫统领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凡有大人物前来,侍卫统领的态度皆是愈发躬谦, 好处照拿不误,但态度一定要好,场面话必须要拎得清, 别人说是安达,自己却是万万不可当真, 就好比那些余人一样,满朝皆兄弟,当不得真。 这些年来,在收到了无数好处后,侍卫统领也变得愈发圆滑,深感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当用一生的时间好好去学习。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活到老学到老! 当真是底蕴深厚,万事万物皆有讲究! 想到这些,看着面前态度恭敬的耶律齐,感受着怀中那沉甸甸的银两,侍卫统领脸上的笑容更甚。 “大人,还请稍等片刻,伟大的可汗大人正在帐中招待贵客,您若是着急的话,不妨先回帐中歇息,晚些时日再来。” “不妨事,不妨事,安达无需如此客气,罪臣在这等着便是。” …… 弥漫着清香的帅营内,精美的吊饰自毡帐顶端垂落,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柔软的毛毯铺满了地面,两侧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珍宝, 珍宝后方,象征着荣耀的骸骨默默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蔚蓝色的光罩将营帐包裹,隔绝内外。 不同于营帐外的兄弟躬谦,戏谑的嬉笑声在帅营中响起。 “可汗倒是有几分本事,不仅自己适应的快,连麾下的将士都适应了这博大精深的余人文化。 依本君看来,照这进度,怕不是很快就能彻底融入我中原的文化之中?” 戏谑的声音没能在高贵的天命可汗心中掀起一点波澜,脸上的笑容更甚,声音更加谦卑。 “手下人不懂事,让大神看了笑话,倘若大神不喜,本汗这就把这几人全部赶走。” 又是一阵嬉笑在豪奢的帅营之中响起。 “挺好,本该如此才是,这才有几分统治神州该有的样子,继续努力。” “大神说的是,小的必以大神的言语为标准,努力要求自己,号召整个帝国,朝着大神想要的方向前进。大神指到哪,小的就打到哪,唯大神是瞻。” “行了,不会吹就别吹了,听着就难受。” “小的该打,该打,竟扰了大神的清静!” …… 一连串的话语倘若让营帐外的任何一人听见都必然惊掉下巴,直呼天狼神在上,再狠狠甩自己几巴掌,将自己从睡梦中打醒。 伟大的天命可汗岂可能如此谦卑? 绝无可能!必然是还没睡醒! 豪奢的帅营内,一袭冰蓝色长袍的青年高居主位,抬起的双腿架在面前的桌子上方,拿着酒杯的手更是轻轻晃动,显得放浪而又不羁。 左手侧的客座之上天命可汗身子笔挺,态度谦卑,言语之中满是讨好之意。 第272章 澜江之战(十九) “大神,您的到来实在是让小汗倍感荣幸,蓬荜生辉, 小汗今早还觉得奇怪,怎的今日连这朝阳都比往日灿烂,这江水都比往日清澈,那报喜的小鸟怎的早早就在营头歌唱。 见到大神您这愈发英武的身姿,小汗恍然明白,这是上天在同小的报喜呢!是上天告诉小汗,今日大神您将莅临指导小汗,小汗的大业将成矣。 能得以得见天颜,同大神释去过往的矛盾,实乃小汗之幸也! 能得大神认可,小汗只觉与有荣焉,三生有幸……” 抬起的手轻轻晃动,酒水在杯中左右摇摆荡起阵阵波纹,却始终无法跃出酒杯半步, 微眯的双眼平静的看着好似在表演猴戏一般的天命可汗, 哪怕君临心里再是讥讽,早已给这不知天数的蛮人划定了死法,表面上却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大有你好我好大家好之势。 倘若不是还有用,君临也懒得在这同这昔日的敌人虚与委蛇, 但既然还有用,断无不利用的道理, 欲成大事,当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伐天必败,但大事必成,这看起来没什么脑子实际上心眼比谁都多的可汗还有几分用处。 脑中思绪闪过,君临仍维持着那浑不在意的姿势,似是确实不在意,又好似在敲打眼前之人。 比起实力远不如自己,却又同自己曾经有仇,且手握重权之人,过于和善反倒让人怀疑,倒不如像眼前这般,带着敲打,带着利益似的交谈。 “行了,别在本君面前装了,学了个三分样子就敢在本君面前摆弄,好歹也是个陆地神仙,自己不觉得不自在。” “大神说的什么话,仰望您这等真神,小的就似那蝼蚁仰望皓月,岂敢妄言。” “哼!” 酒杯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君临的声音好似多了几分怒意。 “别在这废话了,本君还有事,此番找你,是有事要你去做,你做还是不做。” 望着总算开口的君临,天命可汗心中揣着的大石总算彻底落下, 如他所想,今日这蛮不讲理的魔头会来此地,且一副和气的模样,果然是有事情要让自己去做。 也不枉自己虚与委蛇一番,表现的恭恭敬敬,谦卑无比,没给这贪得无厌的大魔一点挑刺的机会。 到底大魔还是年轻气盛,虽有那真神之神力,在心性上却差了几分,如此人物,当好生利用才是,互利共赢,将其牢牢绑在战船之上,未来未尝不能成为制衡天狼神的手段。 是的,度过了初见君临时的恐惧,这位居高位许久的天命可汗已在脑中思索起了未来的道路。 作为借漠北气运突破的陆地神仙,天命可汗很清楚,他们所信奉的天狼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一个盘踞一方世界的域外邪神如此扶持他们这些势力,必然有其目的, 待到功成之时,必生祸患。 而在这方天地,能够同那高高在上的天狼神相抗衡之人,也唯有眼前这位得天命的澜江之主。 至于那传闻之中的天玄道人,天命可汗只求他能同那些个域外邪神一起死在极北之地, 道统破灭之仇,怕是有死无生。 而眼前这位大魔显然不同, 从最开始,两方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会有冲突也是因为这大魔养在笼中的那只金丝雀。 年轻人嘛,追求凄美的爱情,年轻气盛,只想着一人一剑护一人无恙,只求那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没毛病,非常正常。 天命可汗觉得自己很懂当时君临的心态, 虽然很蠢,但确实有不少人是这样,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显然君临的拳头够大, 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了渐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在天命可汗眼中,君临同东方明月的关系便是如此。 年少轻狂,加上那狐媚子有几分本事罢了,这才骗的君临这等人物为其拿命去厮杀。 但现如今,这二人生活了如此之久,强如君临这等人物又岂会乐意沉醉在一人身上? 绝无可能! 便是那小官尚且三妻四妾,何况是伟大的神灵了, 便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也不足为奇。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何等的可笑! 家花哪有野花香,时间久了,不怕这大魔不对那不知廉耻的女人感到厌倦。 更甚至,在内心深处,天命可汗从来都不把女人当一回事, 在他眼中,女人只是货物,上不得台面, 而大魔之所以在意,也仅仅是因为年轻气盛,一时被自己养的宠物迷了心智。 说到底,他们大漠帝国同君临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谓的仇恨,皆是同那个被圈养在笼中的东方明月产生的,根本没什么可在意的。 成大事者又岂会在意这些妇人的想法? 毋庸置疑,眼下大魔来此,恰恰说明了他已经厌倦了那女人的事实。 至于说他们行事暴虐,君临要为那惨死的上亿百姓报仇? 这种话,天命可汗是半点都不信, 开什么玩笑,这天下有谁亲手杀的人有这大魔多? 真以为在青州装了段时间好人,就能改变这大魔那嗜杀的本性了? 笑话!天命可汗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日在天机楼时君临眼中那吞噬一切的癫狂。 联想到天狼神对自己的要求,天命可汗本能的认为, 君临在那青州装好人是为了那所谓的信仰, 不会错的,这大魔同天狼神绝对是同一级别的存在,这信仰对天狼神有用,对大魔必然也有用。 而眼下,天命在我,无疑,未来必将是本汗一统天下, 这偌大的神州,最不缺的就是这没什么用处的信仰。 女人哪能比得上这近在眼前的力量? 利益一致,且主动将大魔摆上高位,主动献上好处。 加之大魔同那余人朝廷本就多有恩怨, 如此,大事成矣! 抱着这样的想法,天命可汗上前就是一个大礼,高声道。 “愿为大神效犬马之劳!” 抬手轻挥,将人移回案桌,君临微微抬头,一副深沉的模样。 “战争打的太久了。” 听着这稍显莫名的话语,天命可汗先是微微一愣,又在转瞬之间反应了过来。 “小汗无能,劳累大神为此烦心了,实乃小汗之过也。” 状似满意的瞥了一眼态度恭敬的天命可汗,君临轻轻点头,继续道。 “这天下苍生死的太多太多,尸骨累累,怨气丛生,天道反常,如此,不好。” 果然,人死多了,信仰就少了。 只觉自己猜对了的天命可汗心中愈发激动, 压住了自己心头的暗喜,继续保持着谦卑的姿态。 “好叫大神知晓,非是小汗不想速战速决,减轻伤亡,实乃那暴君和那该死的和尚不知天数,逆天行事,打乱了小汗减少伤亡的想法。” 望着满口胡言的天命可汗,君临也不揭穿,仍一副忧心的模样。 “还是得快些结束战争,早日恢复安定才是,想来这天下百姓也早已厌恶了这连绵不休的战争。” 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天命可汗当即朗声道。 “好叫大神放心,小汗这就征召全部族人,愿为大神用最短的时间平定天下,还天下太平!” “好好好!如此甚好!只是还需尽快才行!” “大神说的是,小汗这就命营中先天,星夜前往麾下各部,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战场。 “不错不错!” “小汗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自小汗入主中原以来,实感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当用余生岁月去好生学习, 联想过往之举,只觉心生愧疚,罔顾人伦,实在对不起中原万千百姓, 数年间,时常彻夜难眠,夙夜忧叹,只求能弥补过往之暴行, 今日得见大神天颜,小汗那阻塞的心头突然拨云见雾,变得彻底明朗起来。 以大神之伟岸,必能普度众生,开解世人,抚平战争的哀愁, 小汗愿倾帝国之力为大神在天下广建神庙,天下奉之,不知大神意下如何?” 眯着眼打量着一番自我脑补的天命可汗,君临只觉心头寒意更甚,只想一剑斩了这暴虐的蛮人。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君临压住了心里全部的情绪,顺着他的意,装出了几分激动。 “此话当真,你们不是信那什么天狼神吗?” 望着激动万分的君临,天命可汗只觉大计已成,年轻人就是不行,一点都不知道收敛自己的情绪,甚好! “大神有所不知,小汗的族人虽是信仰天狼神大人,但这广袤大地上的百姓却还是更愿意信仰大神这等伟岸的存在。 小汗深知,一朝一夕之间难以改变这一切,想要让两族交融,当用漫长的岁月去改变,而大神的存在无疑可以大大缩短这一时间。” 义正言辞且善解人意的言语听的君临都高看了眼前这蛮人一分,倘若从最开始就真是现在这态度,或许还真有可能开创出个太平盛世。 但伪装只是伪装,发生的一切都无从改变,死掉的人也没法再回来,暴虐与仇恨也不会就此消失,该死的人必须得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此甚好!此事就交给可汗你了!” “大神放心,小汗必将交给大神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错不错。” “还有一事,不知大神是否知晓。” “何事?” “近日那碧螺山中有大量魔教人士涌入,不知大神是否听闻?” “魔教?同本君何干?怎么,你觉得本君很像那魔教中人?” “不敢不敢,小汗只是担心误伤了大神的麾下。” “只管打你的,什么魔教不魔教的,自己处理,这点小事也来问本君?” “小汗知错,小汗知错,还请大神勿怪。” “还有何事?” “大神,神州高人无数,仍尚存于世的陆地神仙也还有三人之多,小汗担心事有变故,倘若有陆地神仙参战,不知可否请大神压阵?” “可” “小汗在此拜谢大神!” 弹了弹面前的酒杯,君临状似随意道。 “青州有点小了,一州之地,有些养不活本君那数千万信众。” “好叫大神放心,小汗愿献上雍州,作为大神的神国,弘扬大神的旨意。” “妙哉!” “得大神相助,小汗必将尽快一统天下,让大神的神庙遍布神州的每一个角落。” “如此,本君在这里祝可汗早日一统天下!” “桀桀桀!!!” …… “小汗恭送大神!” 第273章 长夜漫漫,晚风微凉 “君临,来帮我搭把手。” “好嘞,这就来。” 黄昏时分,天气转凉,江风微拂, 带着寒意的晚风拂过江面,拂过江边的芦苇,荡起阵阵涟漪。 荡起的波纹终是跨过了稍显枯败的江滩,将喧嚣带入了平静的酒馆之中。 小小的酒馆内,风铃在晚风的拂动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似那奏响的交响乐一般,轻快而又生动,富有音律独有的节奏。 在晚风与风铃的伴奏下,两个已然站到了世界顶点的存在配合着做着最简单的事情, 一人洗菜,一人做菜。 没有高深的术法,没有涌动的灵力,一天命,一陆地神仙,就这么如普通人一般,用最为淳朴的方式过着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 是的,早在数年前,借着澜江水脉,君临便已经成为了实质意义上的天命之境, 而在半年前,积累了许久的东方明月也终于如愿破入了陆地神仙之境,成了除君临外,当世唯一一个凭借自己力量破入陆地神仙的存在。 突破显得很平淡,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也没有什么阻道之人的出现,更似是那水到渠成。 本就是曾经的气运之子,加上昔日天机楼的底蕴,君临全心全意的指导,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汇于一处,一切都显得无比的自然。 唯一不那么自然的大概就是东方明月所悟之道了。 哪怕是君临,也没能看出自己的小姑娘悟的到底是哪条路,问她也只是避而不谈。 问的次数多了,君临也就不再问了,怎样都好,也没必要什么都说。 “土豆炖牛腩好了,可以端走了。” “好。 小哭包,差不多就行了,也没必要做那么多。” “让你端就端!又不是让你做,哪来那么多话!” 莫名其妙被东方明月呛了一下的君临无奈的耸了耸肩,端起案台上的餐盘走到了餐桌前。 坐在椅子上,望着厨房里忙个不停,好似贤良无比,又好似在自己生闷气的东方明月,君临暗暗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骗不过吗……” 轻轻摇了摇头,君临也不再去帮忙,就这么坐在餐桌上,望着屋内那忙碌的身影。 “这次之后,怕是得几十年后才能再见了, 也不知道到那时,这小哭包突然发现我失踪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会哭的吧? 一定会哭的!这小哭包最爱哭了…… 天命之境,又或者说真神之境,己道(神国)不灭,神魂永存,相较于漫长的未来而言,几十年的时间应该也算不得长。 这么多颠沛流离,生死相依都经历下来了,几十年的时间应该也不是问题才是。 只是……” 想着想着,君临轻轻叹了口气,身体瘫在了桌上,摆出一副葛优躺的模样。 忽的,稍显颓废的人又猛地窜了起来,目光望向屋内的身影,带着些许兴奋。 未等君临将脑中的想法付诸实际,东方明月那稍显不耐的声音已然传到他的耳边。 “发什么疯呢?” 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了心头,刚刚升起的想法又在瞬间暗了下去。 望着东方明月那怀疑的眼神,君临手忙脚乱的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 “真的?” “真的!” 见东方明月又忙活起来,君临才轻舒了一口气,暗自嘀咕。 “这都多少年了,也该有点进展了,真是奇了怪了,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我堂堂大君临居然一直没动这小哭包。 不合理!一点都不合理!江湖儿女怎能拘泥于什么婚礼不婚礼的! 这个时代的想法关我什么事? 不行,岂能被这小哭包轻易拿捏!绝对不行!我得站起来才对!!! 男人不能说不行!!!” 正当君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一只熟悉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 “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有!!!绝对没有!” “哼,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 温暖的烛火照亮了温馨的小屋,轻快的风铃将自然的声音化为最为柔美的音符。 依旧是一袭冰蓝色长袍的君临坐在桌前,随意的拨弄着面前的筷子,稍显出神。 “嘎吱” 伴随着一声带着刻意的开门声,君临本能的抬起了头,望向了二楼的方向。 一眼,两眼,三眼,视线久久不曾移开, 深吸一口气,君临忍住了吐槽的想法,默默的拉开了一旁的椅子,等着东方明月自己开口。 同一时间,他也注意到了今晚屋内的不同, 不同于平日里的烛火通明,今夜的屋子稍显黯淡,妆点的尽是那代表着浪漫与旖旎的红烛。 伴随着下楼梯的声响,穿着极其清凉的东方明月已然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望着一身风尘女子打扮的小姑娘,君临只觉欲哭无泪。 抬手之间,一件水蓝色的披风已然出现在君临手中, 在东方明月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君临极其绅士的将披风轻轻盖在了东方明月的身上,挡住了她那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肌肤。 “天冷,别闹。” 在挥起拳头和怒声大骂之间,东方明月选择了恶狠狠的瞪君临一眼,然后气呼呼的坐下。 气愤之余,她还是没忍住把身上那件披风给扔到了远处。 “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老娘堂堂陆地神仙,还能被冻死不成!” 望着讪讪摸着脑袋的君临,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的东方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吃饭!” “哦” “话说你真不考虑多穿点吗?虽然就我们俩,但这大冬天真挺冷的。” “你给老娘闭嘴!” …… “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有话快放!” “青州的军队如何了?” 夹着菜的手微微一顿,放下手中的筷子,东方明月看向了对面眼神四处乱瞄的君临。 “装备了你搞出来的那个什么火枪后,单以军队战力而言,现在应该没有哪支军队是那支神威军的对手了。” “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火枪会出问题呢。” “天机楼也加入了研发,也没那么复杂。” “也是,轰炮你们都造出来了。” “玥儿那最近怎么样?” “你侄女都十岁了,你竟然不知道你妹妹现在怎么样?” “咳咳咳!这不是忙于修炼吗?一直没时间去看她。” “君临,婉姨年纪也不小了,你陪不了她多少年了,你多少也该多关心关心你的家人。” “知道了知道了,有空我会去的, 对了,魔教的人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全是精英,我还安插了不少帮派的人,为他们提供了武器装备,配合上墨影楼的人,那防线守上半月不是问题。 还有一件事,你那老楼主已经死了,病死的,他有个孙女来了青州,说是你答应要培养她,你看怎么处理?” “死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君临感到有一丝丝恍惚,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那姑娘就拜托你先教导一下了,有劳你了, 等此番结束,凭借青州的军队,你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定鼎天下也好,恢复天机楼的荣光也好,只要你想,都不是问题。” “砰!” 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上,望着一直顾左言右的君临,东方明月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目光紧紧的盯着君临那躲闪的双眼。 “看着我!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声音猛地一滞,望着紧紧盯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本能的咽了口口水。 “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问我?君临,你竟然问我?你怎么敢的,你……” 望着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的东方明月,有那么一瞬间,君临很想把自己所有的计划,接下来大家要面对的所有东西都告诉她。 但这样的想法只在脑中维持了一瞬,就又被他按了下去。 轻轻将佳人揽入怀中,抚摸着她那柔顺的乌发,发出的声音极尽君临此生最大的温柔。 “有,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听吗?” 轻轻的应答声在怀中响起,君临的眼神也变得愈发柔和。 “待事成之后,我们便举办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婚礼如何?” 擦去眼角的泪水,从君临怀中起身,望着君临眼中的温柔,东方明月也笑了起来。 “前无古人?” “嗯” “后无来者?” “嗯” “事成之后?” “嗯” “嗯你个大头鬼!” ???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床上去,洗干净了等着我!” ??? “非要我踹你是吧!听不懂人话是吧?欠抽是吧? 赶紧给我滚过去洗澡!我特地让人从澜宁带来了一百件衣服,今晚你给我看着办!” “嗯???” …… 长夜漫漫,晚风微凉。 江畔的平静被木板的颤动所打破,小小的酒馆内响起嘎吱的声响,整个屋子都好似在颤抖不止。 喧嚣是今夜的主题, 直到朝阳透过窗户照入屋内,颤动的酒馆才停了一瞬。 “天亮了?” “亮你个大头鬼,没看到这还是黑的吗? 怎么,想逃? 废物,这就不行了?赶紧继续!” 下一瞬,精纯的灵力喷涌而出,将酒馆包裹,屋内再次黯淡, “好啊!你可是自己说的,别怪我欺负你!” 喧嚣声再次在屋中响起,这一次声音变得更大,夹杂着些许尖叫的旖旎。 直到酒馆即将彻底散架,喧嚣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躺在床上,抱着怀中的佳人,此刻的君临只觉大脑一片混沌,似那宇宙爆炸之初,又似那圣人成道之时,再无一丝旖旎。 直到腰间有剧痛传来,神游天外的神魂这才被拉回现实。 “啧啧啧,真菜!” ??? “小哭包,这不是你昨晚哭着求饶的时候了?” “就菜!略略略!” “好好好,菜菜菜,你说了算。” “君临,晚点再走,好吗?” “好” 望着怀中的佳人,君临的眼中写满了温柔。 “都听你的。” “君临,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心很小很小的,非常小心眼的那种。” 微微一愣,君临点了点头。 “知道,当然知道。” “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放在肌肤上的手微微一顿,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缩着身子的佳人,有那么一瞬间,君临的眼神变得有一丝丝晦涩。 下一瞬,温和的声音响起。 “不会太久的” “真的?” “真的” “你要是骗我,我会很生气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的那种,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哦?小哭包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会把你关起来锁在身边?” “这么吓人!那我可得小心点了,到时候离你远远的。” “你敢!” “疼疼疼!我就知道你是属狗的!又咬人!” “就咬!” …… 沉浸在玩闹之中的君临不曾注意到的是,东方明月钻进他怀里时,瞳孔之中那一闪而过的银白。 “骗子!” 第274章 行文之道 碧螺山顶,望云阁。 “元帅!据斥候来报,蛮人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兵,北岸大军汇聚,蛮人各部落的旗帜皆出现在了大江对岸。 营帐西起宁州,东至青州,连绵数百里。 不算降兵,辅兵,单蛮人的军队就有近百万之多, 北岸降兵也有四五十万之巨, 更有那金发碧眼自西域而来的异族军队也加入到了战场之中, 想来是蛮人将他们土地上能动用的军队全部动用了起来, 倘若将辅兵也算上,敌人的数量根本无法估计。” “百万?这群蛮人怕不是疯了?这是把整个草原的青壮全部拉上战场了? 真就觉得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了? 这是想一举将我们尽数剿灭,统一天下啊。 只是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着急? 云生,你怎么看?” “下官不知,但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蛮人的可汗得了神灵神谕,要他们用最短的时间攻破朝廷,一统天下。” “这消息有不小的可能是真的,也只有神谕才能解释蛮人这反常的举动了, 漠北的可汗不是蠢人,如此打法,稍有不甚,便是北部动乱,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若非神谕和绝对的信心,蛮人的可汗绝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布局。” “元帅,敌人势大,我等是否要暂避锋芒?” “避?往哪避?蛮人的兵锋席卷天下,去哪不是打, 更何况我们的身后就是澜宁,就是那亿万百姓, 我们是能退,他们可以吗? 倘若连我们都退了,谁还能去保护他们?” 沉默了许久,望着没有一丝一毫动摇的孔文生,名为云生的副官突然开口道。 “元帅可知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抓着拐杖的手猛地一紧,孔文生脸上一僵,连喘气声都大了几分。 “四千玄甲,尚存不足千人,六千水师,全军覆没,前后征召四万府兵只余四千, 死掉的每一个士兵都是我大余的好儿郎,我又怎敢不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敲击在了云生的心头, “元帅,慧明大师说了,您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不能如此激动。” 看着拄着拐杖,咳个不停的孔文生,云生忙上前扶住了他,拿起手帕为其轻轻擦拭, 再将手帕拿回时,那抹刺目的殷红却是怎么也无法视而不见。 “无妨,不用管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继续说,太平府内可还能招到新兵?” 无言的沉默在高阁之上蔓延,侵蚀着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身心, 看着一言不发的副官,望着大江对岸那若隐若现的连绵军营,看着江心洲上那高高飞扬的大旗,再看看一片狼藉的碧螺山防线, 早已设想过无数遍的场景再次浮上孔文生的心头。 要输了啊。 “王知府那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禀元帅,太平府封城数年,同城外村庄乡镇尽数断联, 府兵亦全部被元帅您征召,王知府手中兵力不足,难以收上粮食, 且因为战争持续数年,太平府城外的百姓大多搬离境内,农田之中再无耕者, 时间日久,粮食日益稀缺,只靠朝廷和那些魔教中人的增援, 时至今日,四十万百姓足足征召了五万余人,城中已是濒临绝境,再无多少青壮。 王知府虽全力相助,强行征召了近万民兵,却也最多做辅兵之用,难堪大用。” 在默然了许久后,呼啸的大风自江面席卷而来,带着冬日的寒意,透入孔文生的骨髓。 “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嗓中腥味的是腿部伤处传来的剧痛, “元帅!” 紧皱着一张脸,许久许久,愈发虚弱的孔文生才缓过神来。 “慧明禅师还是不愿意退到这望云阁中来吗?” “禅师言,他年纪大了,广济寺就是他的家,他在广济寺为百姓礼了一辈子佛,落叶归根,他不想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家。 ” “这样啊……那些魔教中人可有闹事?” “并无,说来元帅您可能不信,这些魔教中人甚至大多都没有上山,反倒是在山下弄出了各种手段,给蛮人带去了不少麻烦,全无过往魔教中人那般暴虐放肆。 比起魔教中人,属下倒觉得他们更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果然……” 听到关于魔教中人的情报,孔文生心下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想起自己在青州那段似有似无的记忆,孔文生只觉恍然。 打到最后靠的竟不是那本该守卫江山的朝廷,靠的竟是一群被冠以败类,祸害等称呼的魔,靠的竟是那位分不清立场的存在。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却又何其可敬。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最初的最初,或许这是文人用来忽悠人的话, 以他人之命,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匹夫或许永远得不到那世人眼中的豪奢, 但也是这句带着忽悠意味的话语,让一代又一代人焕发出了无穷的生机, 让无数本不该站出来的人,在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逆向前行。 让文明得以不断传承, 对于一些人而言,总有一些东西能暂时超过怨仇,超过利益,超过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人或许很蠢,但也正是这些看似很蠢的人,铸就了新的世界,让文明有了新的未来。 是信仰,还是其他,孔文生并不明白,他只知道对于这些人而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都有不惜一切的勇气。 在和平年代,每个人都可以只追求自己的目标,只贪图个人的利益,这是人性,绝对无错。 但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一个民族需要有这样的人去站出来,去扭转乾坤,去用生命用自己的一切去搏得一个未来。 是非对错在这一刻已然失去了意义,面对共同的敌人,面对民族大义,时代兴亡, 总会有这些看似愚蠢的人站出来,点亮薪火,并将这缕薪火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孔文生心里清楚,自己手中的火把即将熄灭,但愿意将之接过的人已然出现, 而这就够了, 只要前路还有一丝光芒,这条路就还有希望,就还有走向未来的可能。 联想到蛮人的异动,联想到这些所谓的“魔教中人”,再联想到自己缺失的记忆, 孔文生的嘴角竟露出了一抹笑容, “以风烛残年之躯换天下安定之大计,怎么想他孔文生都是大赚特赚。” 至于曾经的承诺,文道的未来,于此刻的孔文生而言,已然不在首位。 又或者说,此刻的孔文生对文道,对承诺也有了新的看法。 何为文道?在生命的最后,林云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同样,在这战场的最前方,在生命的尽头,孔文生也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文以载人,文以载道。 文道的道是人的道,有人才有一切。 是非忠奸,善恶礼法, 文道所有的一切都该以人为核心,为人去发声,去拼搏。 行人之道,发人之声,定人之法。 这是文道的最高成就,亦是孔文生心中最崇高的抱负。 而昔日对君主的承诺,此刻的孔文生无比坚定的相信, 在林云年教导下长大的君言,一定会认同自己的观点。 如此,死而无憾。 第275章 山间,山寺花开 幽深的山林中,一棵棵古木七零八落的歪倒在地上,枝干断折,树叶散落一地。 碗口大的树干被拦腰截断,高耸的古树砸在倾斜的泥土之上, 不远处,一个破碎的大坑内,黝黑的弹丸在斑驳的阳光下散发出凛冽的寒芒。 黑色的硝烟从四面八方升起,将山林覆盖,将天空染黑。 前山山腰,密林深处。 穿过陈旧的山道,越过繁茂的竹林, 入眼,一古朴寺庙在山林中悠然而立, 自然而又和谐,同周遭的山林照相辉映,好似它本该就在那里一般。 “广济寺”,一座已然在这碧螺山间屹立近两千年的古老寺庙。 在近两千年的风风雨雨中,这座古老的寺庙几度经历了战火的摧残,数次修缮,数次重建,最终有了如今这副模样。 论香火,广济寺远远不及靠近太平府的宝鸡寺,不说一半,甚至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论规模,孤零零的广济寺甚至只有零星的几间小庙, 但就是这么一座小寺,却在这山林之中屹立了近两千年之久。 如很多寺庙一般,广济寺同样有一个听着就很厉害的名字,但不大的寺庙内其实只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禅师,和六名年轻些的弟子。 平日里的香火也是靠那仅有的些许固定香客所维持。 在这祥和的山林中,充满了隐者的气息。 但今日,一切都被打破。 四起的硝烟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也打破了古寺那祥和的氛围。 漆黑的烟雾笼罩了整座山林,也为古朴的寺庙笼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寺庙正前方的广场上,总是带着一张笑脸的弥勒佛挺着个大肚子,如往常一般守护着山林的宁静。 但在下一瞬,一颗燃烧着流火,拖着长长尾焰的弹丸呼啸着划破山林, 狠狠地砸在了佛像身上。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 代表着慈悲宽容,智慧启迪,夫妻祥和的大佛轰然破碎, 残片落入山林,空荡荡的广场上只余断了半截身子的残像。 寺庙后方,由寺内僧人用漫长岁月开垦出的农田也在炮火的肆虐下变得四分五裂, 再无往日的祥和。 山道之上,越来越多拿着刀枪的蛮人士兵挥舞着刀剑,用那染血的鞋子踩过香客上香的山道,将暴虐与血腥带到这宁静的小寺。 刀剑滴落的鲜血将山道染红, 供奉着罗汉的偏殿内,五个年轻的僧人小心翼翼的缩在紧锁的门后,透过缝隙看向外面那些闯入寺庙的士兵。 香炉被狠狠地砸翻在地,燃尽的香灰洒落在地,伴随着蛮人的脚步升入空中。 古朴的铜钟被人切断了绳索,重重的砸在地面,发出了刺耳的颤鸣。 断裂的弥勒旁围了一群贪婪的豺狼,放光的双眼只以为佛像是用纯金打造,又在看清后怒声痛骂,将佛像狠狠砸倒。 看着这暴戾而又疯狂的一幕,看着这渎佛之举, 几名从小就是孤儿,受了老禅师恩惠,在寺庙长大的年轻僧人只觉眼前一黑,热血上涌,当即就想冲出去同寺中的那些豺狼虎豹拼命。 就在小和尚快要冲出去的那一瞬,身旁的几位师兄已然将其死死按住,在他茫然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几位师兄相互之间对视一眼,指了指上方的佛像。 未等小和尚悟明拒绝,几人已然将自己最小的师弟抱起,藏到了佛像下方。 “悟明,听话,尽可能的活下去,广济寺的传承不能就这么断了。” 说完,也不等悟明回应,几位师兄已经抄起了棍棒,主动打开了偏殿的大门,朝着屋外冲去。 惨叫与哀嚎在本该清净的寺庙中响起,殷红的鲜血浸润了这本该庄严的佛家圣地。 …… 正中央供奉着地藏王菩萨的主殿内,年迈的慧明禅师双目微眯,虔诚的拜倒在地。 似是在同自己信奉的佛陀交流,又似在明悟自己的己心。 身后,一约莫五十岁的僧人恭敬的立在他身侧,低垂着脑袋,默念经文。 许久许久。 轰! 大殿的殿门轰然破碎,一群蛮人精锐簇拥着漠北第一勇士耶律齐闯进了大殿, 将老禅师和他的弟子团团围住, 喧嚣之声在大殿之中响起,打破了原本那沉寂的氛围。 眯着的双眼微微睁开,敏锐的灵觉让慧明禅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入眼,几个蛮人士兵提着自己弟子的脑袋,站在这庄严的大殿前,眼中尽是嘲讽。 望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慧明禅师心中竟没有太大起伏。 身形佝偻的老禅师缓缓站起了身,古井无波的双眼一闭一张, 最终定格在了头顶的地藏王菩萨像上,嘴中喃喃。 “或许也该去地狱走一遭了……” 在慧明禅师转过身时,眼中的慈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无穷无尽的怒火。 “今日,老僧破戒降魔,不死不休!” 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整座寺庙,几近先天极致的战力尽数绽放。 一具又一具蛮人的身体在金色佛光的涌动下轰然倒地, 跃动之间,佛光照耀,佛掌横空,轰击山林。 在耶律齐惊悚的目光中,苍老的手按在他的脑门上,狠狠拍下。 许久许久,一身血袍的慧明禅师枯坐殿前,俯视着台阶下方不敢上前的蛮人士兵。 身后,尸山血海,阴气丛生。 奇怪的是,明明杀了如此之多的人,老禅师眼中仍无半点血色,只有那金刚怒目。 “嗡嗡嗡!!!” 刺耳的轰鸣在破碎的寺庙前响起,伴随着五名蛮人祭祀的到来, 号角再次吹响。 杀戮仍在继续,鲜血仍在绽放。 嘈杂与喊声声在残破的寺庙前方此起彼伏,许久不绝。 直到夕阳西下,落日的余光洒在殿前。 一身血衣的禅师笔挺的坐在大殿前方,身上插满了长矛,再无一丝声响。 第276章 山顶,阳光艳艳 山风猎猎,玄甲当空。 金色的阳光洒下,将玄色的铠甲照亮。 能够吸收各色光芒的深黑将阳光吸入,为逐渐稀疏的山林染上一片肃杀。 碧螺山顶,四方山道。 一名名身着玄甲的士卒挺立于山道之上,踩着古老的石阶,踩在羊肠小道之上, 老兵迟暮,壮志犹存。 从战争伊始打到现在,玄甲军的人数也从四千减到了现如今的不足八百。 整只部队都到了那知天命之年, 又或者说名为玄甲的部队从来都不知天命为何物, 他们是大余的守护者,是君王手中的利剑,是战场上的屠夫,是不分是非的刽子手,也是一群已到暮年的迟暮老兵。 他们的手中的墨刀饱饮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百姓的。 几年的战争,高达八成的减员,玄甲军无一人逃跑,全部战到了生命的最后,在这被血与火浸润的战场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解甲归田对于这支浸润在鲜血之中的军队而言,从来都不是一种选择。 碧螺山巅,九层的高台之上,两名战役的最高指挥官站在阁楼最高的位置, 一者玄甲,垂垂老矣,一者白袍,拄拐而立,两人皆是凭栏而依,俯瞰着整座战场。 看那尸山血海,看那白骨哀鸣,尸横遍野, 看那沿岸被染成血色的江水,看那四起的硝烟,看那山林中熊熊燃烧的大火,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想到了什么, 只知道画面的最后,是定格的无言。 没有老泪纵横,也没有什么生死相依,有的只是默默的守望。 似是在守望那他们用数年的时间守护的京师澜宁,又似在守望那远在天边,只存于记忆之中的巍峨云京,又好似是在守望澜江南岸那亿万百姓。 许久许久,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老夫这一生都在为大余的安定征战四方,一生之中皆以皇命为准则,遵圣旨行事。 是非对错,老夫鲜少过问。 但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里,老夫也曾两次违背圣旨,违抗皇命。 一次是在玄鼎先帝尚在之时,在那武林盟中,老夫违背了先帝的命令,擅自做下了决定,欲要在天门山斩了那祸害苍生的大魔。 另一次就是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战争,在老夫将玄甲军带到这碧螺山后,陛下三次下诏,意欲召回玄甲军,拱卫京师,老夫皆没奉诏。 两次抗命,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三十年前那次养出了那横行天下,水淹雍州的绝世大魔, 现在,老夫则是要将这些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小辈们尽数送往那生命的尽头,送往那生死的彼岸。 好似上天在同老夫作对一般,一切的一切都没法按老夫的想法去进行,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老将军后悔吗?” “后悔?当然后悔! 雍州事变后,老夫无数次后悔自己三十年前为何没能在一开始就全力出手,斩了那祸乱天下的大魔,因为自己的一时犹豫,葬送了雍州近百万百姓的生命。 随元帅出山后,老夫后悔在过去的时间里为什么没更努力些,不惜一切代价补全玄甲军的编制, 哪怕去偷去抢,去违背国法,去罔顾人伦! 倘若玄甲军满员,军魂尚在,此战何至于此? 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芒。 神州倾颓,阴云笼罩四方大地,亿万土地沦于异族之手, 今后的神州到底又是谁的天下? 数千年来,无数朝代更替,又何曾发生过如此之事? 二十余年的时间里,近两万万百姓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什么样的战争会有这样的癫狂? 大余建国四百年,也不曾死过如此之多的生灵, 这样的代价,让老夫怎能不悔?” 望着哀叹的岳明,失去的记忆在近日一点一点恢复的孔文生并未同他提起君临的谋划, 也没去告诉这位老将,现在仍在为这亿万苍生做最后一搏的正是他口中那个祸乱天下的大魔。 没有什么高下立判,也没什么劝的必要,从最开始,每一个人各自所站的立场都各不相同。 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当做棋子,欲同天地争命的君临不会在意他们这些棋子的想法,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顶上,去铺满他的棋盘。 一心觉得是自己酿成了祸患的岳明也不会理解君临的想法,在他的眼中,青州永远都是魔窟,大魔永远都是大魔。 更甚者,让玄甲军葬送在这战场上,也未尝不是那位似神似魔的存在为这昔日的仇敌安排的最后一场葬礼。 没有亲自动手的必要,并不代表在想起的时候不会顺手将其送进深渊, 既如此,还有何可劝? 都在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面对这样的岳明,孔文生也没再去问什么倘若再来一次会如何之类的话。 选择早已做下,一切早已注定,空谈皆是无用。 人从来都是善变的,也当然可以感慨,可以后悔自己曾经做的一些事情,但在当时,无疑,这就是自己的答案。 是命运,亦是人自己的抉择。 …… 山下,火焰燃起,号角奏鸣,密密麻麻的士兵如潮水一般,从山间小路,从四方山道朝着山顶涌入。 山上,山风阵阵,吹得树叶簌簌作响,群山之间,黑甲猎猎,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元帅,老夫先行一步!” “老将军一路走好!” …… 碧螺山顶,山道尽头。 垂暮的老将腰板笔挺,迎着朝阳,双目带着自己独有的威严,环视着下方身着玄甲的士兵,环视着下方这些陪伴自己征战了几十年的战友。 岳伦死在了这青山之上,所有和自己同一时期的老友也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陆陆续续离开了自己,仅剩的两名老友也在这场战争中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环顾四周,岳明看到的尽是那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 某一个刹那,岳明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让所有人报出那些死去的战友的名字。 他想让剩下的这些人,带着玄甲军的所有人,带着过往所有的遗志,一起去见证这玄甲军的最后一战, 但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这种想法终究是没能变成现实。 直到最后,他也只是默默的在心中念了一遍岳伦的名字,这个由自己思虑了许久才取下的名字。 望着山下愈来愈近的潮水,老将高高拔起了腰间的长剑,举过头顶,声音之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苍老。 阳光艳艳,寒芒凛冽。 “玄甲军,出征!” 回应他的是冲天的怒吼。 是这支军队过往的一切荣耀。 “杀杀杀!!!” 在这一刻,站在这群老兵身后的,是倒在这青山之上的三千两百名同伴,是过往岁月之中陪伴他们一起东征西讨的战友, 是玄甲军那四百年来昂扬不灭的军魂,是兵家最后的荣耀。 天穹之上,血色的虚影一点一点凝视,最终化作一苍老的军魂。 身影不大,不过三丈之高,面目苍老,却又写满了不屈的斗志。 …… 第277章 山巅,薪火永存 山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座座尸山在冬日的江畔堆积而起。 山间,巨石坍塌,古树断折,古朴的山寺支离破碎,黑烟弥漫,处处皆是那残砖断瓦。 山道,一具具尸体摔倒在道路两侧,顺着倾斜的山道在林间翻滚,或是砸在古树之上,或是摔落山崖。 山顶,滔天的烈火熊熊燃起,漫天的火光将天穹染作橙黄。 升腾的浓烟遮盖天穹,不断上升的高温让空气变得愈发灼热,也将人们的视线一点一点扭曲,一点一点模糊。 黑色的潮流在山脚不断汇集,似那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山顶奔涌而去, 一队队蛮人的士兵踏过尸山血海,踏过残破古寺,踏过一具具倒在山道之上的尸体,汇集在山巅之上。 高耸的望云阁如往日那般屹立在碧螺山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燃起的烈焰是最为盛大的赞歌,木质建筑燃烧的脆响是最为宏大的伴奏, 染红的天穹和那焦灼的空气共同谱写了这终末的乐章。 高阁前密密麻麻的士兵是最后的观众。 孤耸的高台被漫无边际的士兵包围,所有人都止步在了这燃烧的高阁前方,静静地看着高台上那不断升腾的火焰,听着耳畔火焰燃烧的声音,听着空气的爆鸣。 恍恍惚惚之中,有激昂的琴声响起,大气磅礴,充满了凛冽的杀意。 高台下的所有人本能的抬起了头,望向了琴声传来的方向。 九层的高台之上,白发白衣的儒士淡然的拂动着面前的长琴。 琴声激昂,充满了不屈的意志,充满了对敌人的不屑,对命运的抗争。 升起的烟雾透过高阁,弥漫在儒士身侧, 熊熊的火焰顺着楼体不断攀升,发出阵阵爆鸣。 白衣的儒士却恍若感受不到这些一般,仍在自顾自的抚弄着手中的长琴。 忽然之间,密集的军阵突兀的朝着两侧分开,一身明黄长袍的大漠帝国天命可汗缓缓走过自己的军队,走到了所有人的正前方。 琴声一滞,四目对视,视线在空中交错。 一者居上,一者居下。 一方平静,一方桀骜。 视线扭转,琴声再次响起,曲调昂扬,似那破阵之乐,又似那最后一次的殊死拼搏。 “伟大的天命可汗,余人无礼,我等愿为可汗陛下鞍前马后,拿下这无礼的贼首。” 视线扫过争相抢功的数位将领,天命可汗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满。 既有对自己手下将领们抢功行为的不满,也有对他们体会不到自己心思的不悦。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这位征战一生的天命可汗都想亲自会一会这高台之上的余人元帅,会一会这曾经同自己交手无数次,战斗了十几年,给自己带来了无数麻烦的老相识。 抱着这样的想法,只觉自己已然取胜的天命可汗摆了摆手,拒绝了手下的提议,迈开了步伐,朝着面前的高阁踏去。 明黄的身影踏着火焰,缓缓走进了高阁之中, 似是火焰在臣服自己新的主人, 身影所过之处,火海自动分割,开辟出一条阳庄大道。 踏过嘎吱作响的台阶,穿过被烈火燃尽的厅堂,走过在火海中燃烧的古籍,掠过不断掉落火海的房梁, 大漠可汗的步伐停在了七楼的位置, 入眼,六名全身着甲的余人士兵挡在了楼道之间,手中的长剑径直指向了自己。 望着螳臂挡车的余人士兵,这位许久不曾亲自出手的大漠可汗并未嘲笑,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看待蝼蚁一般的态度。 没有去调用陆地神仙的天地之力,升腾的火焰之中,大漠可汗极其认真的看向了上方阻路的士兵,拔出了腰间的马刀。 “来,向本汗展示你们的荣耀。” 下一瞬,刀光闪过,火光焰焰。 六具尸体自高楼坠下,跌落火海。 九层高台,望着坠落的士兵,一直默默立在孔文生身后的副官云生郑重的朝着自己的元帅行了最后一礼。 “元帅,下官先行一步!” 琴声一顿,一模一样的场景在今日已然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望着一路跟随自己的副官,孔文生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路走好!” 八层,刀剑嘶鸣,身影横飞而出,砸穿了高楼,坠入那燃烧的烈焰之中。 …… 九层,燃烧的火海之中,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拖着烈焰的背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威严的双目看向了视线尽头那白衣的身影。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儒士,让自己的大业不断向后推延, 既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也不是那念动之间引动滔天巨浪的大魔, 仅仅只是一个望之普普通通,伤病缠身,连后天的修为都尽数丧失的普通文人。 而今日,一切都将彻底告终,十几年的纠缠也将就此结束。 在大漠可汗踏上高楼的那一刹那,九层的高台之上,火焰纷纷退却,为二人留下了对话的空间。 对于敌人的礼遇,孔文生并未有任何表态,只是静静的弹完了这最后一曲。 一曲终了,白衣的文人缓缓起身,抬手向自己的敌人发出了邀请。 凭栏相望,远眺苍穹。 “据那些投降本汗的余人所言,在你们余人的文化里,文人的最高成就是被搬入庙堂,冠以圣贤的称号。 倘若先生愿意向本汗称臣,本汗愿授予先生丞相的位置,亦可在先生逝去后,为先生冠以圣人的称号……” 听着大漠可汗招揽的话语,孔文生没有任何的动作,仍静静的望着远方的天穹。 一旁对余人文化愈发了解的大漠可汗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孔文生做出自己的抉择。 许久,平静的声音在高楼之上缓缓响起。 “云京之时,文生尚不识天命,只以为凭己之力可挽狂澜于天倾之中, 只以为这世间的纠纷是人与人之间的纠纷,可以凭人力去改变一切, 有志者事竟成。 那时的文生是桀骜的,也是好运的, 遇上了一个有决心的君王,有着最为精锐的士卒,和那坚不可摧的云京城墙。 也如文生所想,挡下你们并不难,胜利好似近在眼前。 再后来,一夜之间,幻梦破碎。 地龙撕碎了云京的城墙,也撕碎了君主的雄心, 那时的文生是不甘的, 因为文生并不是输给了你们,而是输给了那场地动,输给了一个当时我自以为的巧合, 对于那时君主的绝望,文生理解,却并不那么认可。 当时的文生觉得,只要再给文生一次机会,重整旗鼓,文生就有信心再次打回云京,收复山河,将你们全部赶回草原。 再后来,绝望的君主将最后的希望交给了文生, 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教书先生一跃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文生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统领着天下的兵马,不断北伐,看着山河一点点收复,看着战事一点一点走向胜利, 那时的文生是自豪的, 自豪于自己的成就,自豪于自己即将完成先帝的遗志,在这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后人谨记,受命于危难之际,挽大厦于将倾。 行月山脚,文生制定好了所有的计划,用一步一步的谋划,将你们的主力尽数引入陷阱之中, 那是文生离毕生的梦想最近的一次, 功成,则大局定矣。 北伐胜利,还于旧都,驱逐异族,兴复大余,实现君主临终的嘱托。 所有足以让文人被载入史册的至高成就都在那一刻向文生招手,而胜利近在眼前。 当时的文生觉得,梦就要实现了。 以布衣之身,行匡扶天下之任,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自豪。 再后来,梦醒了。 流火天降,砸碎了文生美好的幻梦,也砸碎了大余所有的希望, 六十万将士在一夜之间尽数覆灭, 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死在敌人手中, 没有任何的荣耀,也没有任何的期许,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该死的天命手中。 文生想问,凭什么? 这世间之事,难道不应该由人自己来决定吗? 天定一切,那还要我们人的存在干什么? 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所有人的付出,所有人的情感又算什么? 那六十万将士背后的六十万家庭又算什么? 被你们屠戮的亿万百姓,他们又算什么? 难道我们这些饱读圣贤之书的人连站出来去为他们发声,为他们争取,为他们拼搏的权利都没有吗? 就该乖乖的缩在阴暗的角落,等待屠刀的降临,如猪狗一般被尔等驱使, 为了苟活,卑躬屈膝,向自己的仇人苟且称臣吗? 这叫什么天命,狗屁都不是! 也是那一日,文生终于明白, 这世间之事从来都不取决于人与人, 这是人与神的战争,是人与天的战争, 而这样的战争,人从来都没有胜算。 那时的文生真正理解了昔日君主那一夜的绝望,理解了他走向烈焰时的决绝。 自那以后,文生走上了遍历天下的道路。 再后来,文生又一次找到了新的希望, 希望不大,却是文生所能寄托的所有, 似那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浮萍一般,文生同样只想紧紧的抓着这最后的希望。 很多人说,一个处于绝望的人是最容易被欺骗,被蒙蔽的, 只需要有人向他投去一点点的光芒与温暖,他就会自圆其说的将一切补充完整,将那拯救他的形象不断美化,最终再也无法摆脱。 哪怕那拯救他的人至始至终都没把他当回事,至始至终都只是想要利用他。 文生知道,这是对的。 但那又如何? 本就没有了希望,为何不能去抓住这照进来的光芒? 哪怕被利用,哪怕被欺骗,只要我能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抓住这一丝希望,文生来到了这碧螺山,用三年的时间,打造了这道防线,在这深山之中困守了整整三年,也将你们拖了整整三年。 蛮人的首领,你觉得这样的文生会后悔自己的抉择吗?” “什么光芒不光芒,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还有后手?” “不错。” “可笑至极!本汗倒要看看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阻拦本汗的大业! 后手?就凭你一介书生?狂妄自大!你以为你是谁, 一介凡人安敢与天争命!” 听着大漠可汗的讥讽,孔文生依旧是那么的平静,看向远方的视线充满了眷念,充满了成就。 “蛮人的首领,站在这高台之上,你看到了什么?” “本汗看到了本汗的天下,看到了本汗纵马于这神州之上的未来,这是天命,势不可挡!你一介愚者安敢违逆天命!” “你的天下?那为何文生我看到的是神州的天下,是文明的天下,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亿万百姓的天下? 人不能与天争命,那如果想争的人是神呢?” “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 “该死的混账,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到了吗?那滚滚咆哮的江水。听到了吗?那澜江怒嚎的声音。” “蛮人的首领,你且记住,神州的大地从来都不缺敢于站出来的人,薪火永远都不会就此断绝! 文生在那阴曹地府等着你的到来!” 话落,白衣的身影自高台一跃而下,用生命谱写了属于人最后的篇章。 染血的白衣后方是那熊熊燃烧的高阁,是那永恒不息的烈焰,是那文明传递的薪火。 同一时间,澜江上空,巨浪滔天,水龙咆哮。 第288章 水脉君主 嘹亮的龙吟在天地之间响起,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霆轰然炸响, 在天地之间荡起无穷涟漪,咆哮的巨龙肆意宣泄着自己的威严和力量。 “嗡!” 天地先是为之一静,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剧烈地动荡, 流动的风在空中汇集,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天地之间扩散, 随着无形的威压扫过世间, 风消云散,山火凝滞,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湖泊大地, 空间在这一刻凝固,天地间的一切都好似静止了一般, 凋零的花朵,飘落的树叶,凝固的表情 ,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山林间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这一刹那。 下一瞬,浩瀚的威压轰然散去,空气倒流,数不尽的气流朝着澜江中心疯狂翻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 数不尽的江水被呼啸的气流裹挟在空中交织汇聚,不断旋转,最终形成了一个横旦于天地之间的巨型水龙卷。 最后的阳光在巨龙的咆哮中消逝,浓厚的黑云铺满了无垠的苍穹, 黑云压城城欲摧, 如墨的黑云不断下沉,压在百米来高的山头,压在山林间每一个人的心中,让人感到无尽的压抑。 空气愈发凝滞,变得湿热而又沉闷。 呼吸愈发困难,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铠甲下的衣衫。 天地间的肃穆好似那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天地之间一片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嗡!!!” 又是一声响彻天地的颤鸣, 暴雨轰然落下,狂风咆哮,澜江怒嚎。 苍穹之上,前所未见的大雨轰然落下,似那天河之水坠落苍穹,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拉出了一道道银色的水幕。 倒卷的江水形成一道道滔天巨浪,朝着岸边呼啸而去。 龙卷咆哮之处,百米巨浪自大江深处掀起, 震荡的浪花掀起无边气浪,水光氤氲,雾气冉冉。 狂风与巨浪交织的巨型水幕之中, 九颗冰蓝色的头颅缓缓探出,狰狞的龙头骨刺分明, 密布的冰刺在水光的溅射下闪烁着独有的寒光, 冰蓝色的瞳孔下是那直通深渊的寒意。 龙头探出水幕,朝着漆黑的天穹仰天咆哮, 嘹亮的龙吟震天动地,空气再次变得沉重起来,天地间的所有生灵都感受到一股恐怖至极的威压弥漫在这苍穹之上。 龙首探出,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修长的龙身, 冰蓝色的骨脊贯穿整个龙身,蜿蜒而下。 骨脊两侧,是那由水脉精华铸就的冰晶鳞片,在水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凛冽的寒芒, 似那万年不朽的臻冰,又似那灵动无穷的水中精灵。 九条巨龙穿过晶莹的水幕,将那足有三百米之巨的修长龙身彻底展露在世人的面前, 身形摆动之间,掀起滔天巨浪, 冰蓝色的光芒席卷天地四方,将整个世界照亮, 化作独属于自己的冰晶领域。 璀璨的冰蓝色能量如海浪一般冲刷天地,耀眼的光芒让世界的一切都显得自惭形秽,无法直视。 随着巨龙彻底探出水面,一座巨大的王座随之映入世人的瞳孔。 所有见证了这一切的人,终其一生都很难忘记这样的场景。 威严的巨龙俯首于王座脚下,似那忠诚的侍卫守护着自己的王者, 象征着水脉最高权柄的王座屹立于倒悬的江水之上, 巨龙盘旋,万灵臣服。 王座之上,威严的身影淡漠的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俯瞰着自己的国度。 淡漠而又高贵,让人完全无法将这威压的君主同往日里那个慵懒的形象结合在一起。 在这澜江的主干道上,水脉的君主第一次向世人展现了神州第一水脉真正的力量。 …… 倾泻的暴雨浇灭了望云阁上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也浇灭了大漠可汗那颗火热的心。 看着九龙盘旋,高居于王座之上的身影, 在惊恐的同时,这位即将一统天下的可汗眼中写满了困惑。 明明前不久才划分好了利益分配,明明自己让出了那么大的利益, 明明已经将一切都谋划好了,设计出了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局, 他要他的帝国,君临要他的信仰,明明是互不冲突,乃至相辅相成的事。 作为人,大漠可汗可以打造自己的帝国,作为神,君临也可以构筑他的神国。 大漠可汗不理解眼前这般又是在闹什么,不理解这位澜江之主到底对他有什么样的不满, 要地盘给地盘,要珍宝给珍宝,要信仰给信仰,能给的都给了,眼下这般赌命的举动又是何意? 于这高高在上的大魔而言,谁统治这天下又有什么区别。 到了这等层次,又怎能这般言而无信。 如这大魔一般冷血的人难道真要为了那所谓的文明传承,为了那死去的蝼蚁,去赌上自己的性命? 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性,高高在上惯了的大漠可汗都不相信这种可能。 哪怕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哪怕孔文生最后的独白依旧在他脑中回响, 这位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取得胜利的大漠可汗仍抱有着最后一丝侥幸。 或许眼下的举动只是这位澜江之主在向他示威,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强大。 告诉他神权高于君权,君权神授。 在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面前,大漠可汗挣扎着做着最后的努力,拜倒在地。 “神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一声。 无论何事,小汗都必将竭力满足,何须如此阵仗。” 高高在上的可汗在自己的麾下面前失去了本该有的尊严,极尽卑微。 王座之上的君临却始终一言不发,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旷世日久的布局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那股萦绕在心头的奇怪感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 虽然不觉得自己现在是反派,但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君临并不准备同大漠可汗对话。 “想杀就杀了,纵是这可汗再怎么识趣,再怎么符合他的心意,也改变不了神州大地之上那数不尽的腥风血雨。 血债唯有血偿,于君临而言,立场很清晰,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近五十年的时间, 恩怨分明,无需再议。 君临从来不是一个追求大义的人, 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去做些什么,他真的会感到后悔,感到不安。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给自己找的所有理由其实都只是掩饰,真正切切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觉得他自己还是一个人,他还有一颗没有彻底冰冷的心, 他看不下去,他想去做,仅此而已。 只是……” 冰蓝色的瞳孔望向了天地的尽头,远处的山林之中,熟悉的身影立在山巅之上。 通体银白的书籍在身影周身盘旋,一条条充满道韵的锁链自书页之中冲出,封锁天地,欲要将天命遮掩,将万事万物掩盖。 喃喃之声在王座上响起。 “天书?怎么会在这小哭包手上? 这个时候遮掩天命, 明明都到这一步了,能起到什么用? 明明都说了,只要好好在家里守着就好。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第289章 蛮王陨落 花雨山山巅。 被密林遮掩的青山山头,一袭白衣的东方明月凭虚而立, 望向澜江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别样的温柔, 看着那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身影,东方明月的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了一抹灿烂笑容,但又在瞬息被她自己收了回去。 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东方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嘴中嘟囔。 “傻瓜,天命又岂是那么好违逆的, 明明一切都早就被算进去了, 真傻。 只靠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能战胜的了这高高在上的天命, 一直以来都是你照顾我,这一回也该我帮你一次了。” …… 话音落下,银白色的古书被东方明月高高抛起, 周身能量激荡,符文环绕, 荡起的冲击波朝着四面八方冲去,压弯了山林中那密密麻麻的枝干。 往日里总是在君临面前温温和和的东方明月此刻双目银白, 三千青丝高高扬起,裙摆也在能量的激荡下不断飞扬。 一股冰冷而又淡漠的气息在她的周身流转。 一本散发着独特韵味的古朴书籍在东方明月的周身高速盘旋。 古书通体银白,有无穷道韵缠绕其间, 书页翻转之间,一个个画面流转而过,转瞬即逝。 画面之中, 有白衣的身影带领无畏的勇士同异兽厮杀,开辟出最初的生存空间, 有武道出现时绽放在天地之间的第一缕光芒,蓬勃的血气带给了人们新的希望, 有第一位成道者证道之时的光辉璀璨, 有先行者普传修行之道时的万丈光芒, 有千丈高楼拔地而起时的恢弘壮阔, 亦有那高楼屹立不倒,俯瞰世间的岁月沧桑…… 画面的尽头,高楼自天穹坠落,旧的秩序被彻底打破,新的生机在破碎的高楼中再次绽放。 一道道镌刻着繁复符文的锁链自书页中探出,直冲天穹,呈九宫八卦封锁天地。 一道道锁链在天穹交织,繁密的符文遮盖天穹, 各色的光芒争相迸发,欲要割断天命对人间的控制。 “轰!” 咆哮的雷霆在九天之上轰然炸响, 金色的巨龙从天而降,狠狠轰击在锁链之上。 天穹之上,风起云涌。 似是被这违逆之举所激怒, 苍穹上空,雷霆激荡,交织的金色雷霆在天穹上方不断闪耀,将天地化作最为璀璨的金色, 一道道横贯天地的金色利剑划破了苍穹,割裂了天地,狠狠轰击在下方那密布的锁链之上。 凡欺天者,都将被天地所惩罚。 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亦是烙印在天玄界最深处的法则。 咆哮的金色雷龙同银白色的锁链在空中碰撞,交织。 大音希声。 无形的冲击横贯天地,将山峦撕裂,将大地夷平。 一道道深邃的沟壑在大地之上浮现,金色的雷霆导入大地,照亮了那万古常暗的地心。 闪耀的电弧在天地之间跳跃,震颤。 震荡的金色光芒在占据了天穹后不断朝着四方扩散,挤压着世间万物的生存空间。 冰蓝色的能量在金色光芒划过的瞬间本能退散,收缩回自己的领域,盘踞在那浩瀚澜江的上空。 下一瞬,银白色的锁链轰然破碎, 激荡的碎片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苍穹之下,花雨山巅。 在银白色的锁链破碎的那一刹那, 下方的身影摇晃数下,轰然坠地。 点点殷红染红了那白色的长裙, 同一时刻,九道冰蓝色的水柱冲天而起,接连天地,同那自苍穹坠落的雷霆狠狠撞在了一起。 天书颤抖,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在这一刻接管了这古老的典籍。 纯白色的能量流转,将下方的身影包裹。 下一瞬,两股庞大无比的意志在昏倒的东方明月身旁交汇, 只一瞬,信息交互, 如汪洋一般的信息通过天书被传入君临的脑海之中, 庞大的神识在短短的数秒之内将所有信息分析完毕, 下一刹那,两股意志达成一致。 望着被乳白色光芒包裹的东方明月,君临默默收回了抓向东方明月的手,任由天书将东方明月包裹,朝着青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自己的女孩彻底消失在感知之中,王座之上的君临这才抬眸看向了头顶的天穹,看着那飞速凝聚而成的雷霆巨眼,嘴角露出了一抹平静而又癫狂的笑容。 “竟是这样……看来,所有人都想要你死啊!” 不等感慨完,君临的目光已然投向了那高台之上的大漠可汗,嘴中喃喃。 “抱歉哈,本来还想给你个盛大点的谢幕的,现在只能先请你去死一死了。” 尚未等高台之上的大漠可汗听清君临说了些什么,王座前方那倒插在波纹中的银白色长剑已然被君临拔出。 下一瞬,三头水龙化作三滴晶莹的水珠,附着在流影上方。 滔天的杀意冲天而起,代表着杀道的法则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剑光划过,万物消融,天地寂灭。 沿途的一切都在漆黑剑光划过的瞬间消失在天地之间, 点点波纹在空中荡起,似那镜面被打碎一般, 剑光所过之处,道道深邃无比的裂痕轰然乍现。 紧紧盯着那疾驰而来的漆黑剑光,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无数事情的大漠可汗竟发现自己连躲的能力都没有。 漆黑的剑光将他牢牢锁定,无法躲闪,无法逃离,也无法抵挡,此剑必杀,是为必死之剑。 望着这样的一剑,在这生命的尽头,高傲的可汗再无往日的怯懦。 全身肌肉紧紧绷起,滔天的血气在其周身迸发。 数百米高的血色虚影拔地而起,屹立于这位天命可汗的身后。 深呼吸。 凝聚了全部力量的一拳在这一瞬被轰出, 咆哮的怒吼回荡在天地之间。 “来!战!” 漆黑的剑光同血色的拳印在苍穹碰撞, 剑光划过,拳印破碎,血色的虚影被那最深沉的黑暗所吞噬, 余威尚存的剑光掠过高阁,将那即将坍塌的高阁吞噬, 最终狠狠地撞击在了远处的山峦之上。 “轰!” 山峦崩塌,地面震颤,一个足有五十米深的漆黑大洞出现在地面之上。 剑光所过之处,一切尽数归于寂灭,只留那最为深沉的黑暗。 第290章 天穹之下,冰雕绚丽 一剑终结了自己早就想杀掉的敌人后, 君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就好似杀掉的不是这即将一统天下的大漠可汗,而是杀了某个毫无名气的普通人一般, 没有激动, 没有感慨,没有欢喜,也没有惋惜, 冰冷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那遍布在大江两岸的大漠帝国士兵。 在黑色剑光出现的那一刻,苍穹之上闪烁的金色电弧蓦然一凝, 一股难言的沉重与压抑在天地之间蔓延。 代表着天威的紫色缓缓出现在天穹之上,将金色覆盖,将天穹倾覆。 乍现的雷霆在苍穹咆哮,警告着下方的身影。 视线扫过天地四方,君临丝毫没有顾及天穹之上,那一点一点化为紫色的雷霆巨眼, 这是天道在咆哮,在警告自己,天罚即将降临, 但在自己继续触动天道的规则前,天罚不会直接降临。 倘若继续杀戮,触犯天道的规则,代表着天威的紫色的雷霆将以最为猛烈的方式将一切击毁, 这是世界的规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哪怕天道诞生了自我的意志,也无法脱离这长存无尽岁月的规则。 好似看不见天穹之上的变化一般, 王座上的身影高高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手被抬起的那一瞬,又是六道水柱冲天而起, 直径百米的水柱自江面探出,直冲云霄,接天连地。 江面之上,水位骤降,将那堆满尸体的江滩暴露出来, 又在转瞬之间被那咆哮的巨浪再次填满, 六条冰蓝色的巨龙沿着高耸的水柱蜿蜒盘旋,仰天嘶吼,发出阵阵嘹亮的龙吟。 浪潮愈发汹涌,滔天的巨浪自上游倾泻而下,朝着自己君主所在的位置不断汇聚, 横贯天地的巨型水柱上接天穹,下接江面, 浪花滔天,水光氤氲。 朦胧的水汽将天地打湿,为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添上了一抹朦胧,增添了一抹厚重。 …… 冰冷的目光扫过天地苍穹,扫视着沿岸那数百万大军, 王座上的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冰蓝色的能量在天地之间弥漫,流淌,为天地间的所有人打上独有的标记。 “三百一十二万八千九百六十四个。 还真是倾巢而出…… 全民皆兵,当真是惨烈的时代。 果然,还是做不到分清哪些是真正的敌人,哪些只是被裹挟的普通人, 但既然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想来也早就做好了死的打算。” 压下心中最后的一丝怜悯,王座之上的君临缓缓握紧了自己那抬起的手。 拳头捏紧,生死既分。 “嗡!” 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颤鸣,冰蓝色的冲击波横扫天地。 雨散,风停。 六条天柱轰然炸裂,咆哮的巨龙直冲天际,在苍穹迸发,似那烟火一般绽放。 绽放的巨龙同天柱融为一体,化作无穷光点,朝着天地四方逸散。 澎湃的能量将天地染作冰蓝,绽放的烟火为世界送上了最为盛大的挽歌。 烟花易冷,转瞬即逝。 在浪漫的冰晶世界中,六朵盛世的烟火轰然绽放。 无穷光点化作那最为绚丽的花雨,打着旋,朝着天地四方飘落,似是要将美好带往人间。 浪漫而又瑰丽,似那童话故事一般,充满了对美好的向往。 无数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士兵只以为这是神灵的奇迹,纷纷虔诚的拜倒在地,口中高呼着自己信仰的名讳。 花雨落下,生机散尽。 大地之上,只留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晶莹冰雕。 冰雕晶莹剔透,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 在浪漫中悄无声息的赴死,这是君临最后的仁慈。 …… 王座之上,孤高的身影坐回了属于自己的宝座, 倚靠在王座之上,捏紧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松开, 仔细的望着自己那好似没有任何变化的右手,君临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低沉。 “明明在做正确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喜悦, 这世间事,似乎总是和想的不太一样。 到底还是变了太多太多……” 他没有说的是, 曾经的难题不再成为困扰,自己终是活成了上位者的模样。 好比那电车难题,对真正的上位者而言,至始至终其实都不是问题。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利益的权衡, 旧有的思想不过是需求的灌输。 这种改变是对是错,君临没有答案。 看似抛开了种种道德与思想的束缚,但在这一过程中,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对错难言, 但君临清楚的知道,决定了,就去做。 仅此而已。 …… 带着冰晶的冷风呼啸着刮过咆哮的江面, 冰封的大地静静伫立,亘古长存。 天穹之上,紫光漫天。 遮盖天穹的雷霆巨眼在苍穹咆哮,无尽的暗紫色雷霆在空中炸响。 数不尽的利剑锁定了下方的身影,无形的威压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压垮, 无边的能量已然聚拢,被彻底触怒的天道降下了自己的意志,要彻底摧毁下方那违逆之人。 感受着那牢牢将自己锁定的杀意,君临竟在恍惚之中发觉,此刻的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 隐隐之中竟还带着几分别样的兴奋。 散发着漆黑流光的长剑在周身盘旋,跳跃。 身后的王座源源不绝的为自己提供着用不完的力量。 脚下的江面是那用数年时间铸就的滔天大阵。 哪怕明知此战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哪怕明知天道的强大远远超出自己现有的层次, 一股别样的豪情还是在君临心中涌现。 欲与天公试比高! 就让手中的三尺青锋去试试这天道的成色, 天命既定,安能逆否? 第291章 战天 苍穹之上,翻滚的雷云肆意喧嚣, 流动的雷霆将天穹化作一片纯色的雷霆海, 正中央的巨眼牢牢的锁定着下方的身影, 由淡紫渐渐转变为深紫色的雷霆交织出一张足以网罗天地的遮天巨网。 紫! 纯粹到极点的紫色。 天地之间,除了君临脚下的那片冰蓝,再无一丝其他的颜色, 视所能及的一切都被最为纯粹的紫色覆盖。 纯粹而又高贵,弥漫着天威的气息。 奔涌咆哮的雷霆让天地失真,让世界失色,让四方大地再无其他声响。 握紧手中的长剑,流淌的冰蓝色能量在周身跃动, 感受着那将自己牢牢锁死的凛冽杀机,一股长达二十年未曾感受到的蓬勃战意在君临心中升腾。 闭上双眼,身心下沉, 耳畔回荡的是澜江沸腾的声音, 是那江中万灵对自己的回应, 生生不息。 睁眼的那一刹那,冰蓝色的光芒直冲天际 抬眸,挥剑! 漆黑的剑光冲天而起,朝着苍穹跃去。 没有去等待天罚的落下,也没有去静候雷霆的降临, 手持长剑的君临率先发起了自己的攻势。 冰蓝色的能量自体内跃出,又在同流影相交融的那一刹那化作最为深邃的黑色。 漆黑的剑芒自剑尖射出,迎风而涨, 化作一百米剑光,呼啸着朝着天穹斩去。 剑光所至,万物寂灭。 代表着寂灭与凋零的黑色光芒划破了天穹,划破了空间,朝着那高高在上的紫色巨眼扑去。 剑光划过, 空气停止了流动,鸟兽停下了嘶鸣, 空间好似镜面一般破碎开来,一道道散发着寂灭气息的漆黑裂缝在天穹浮现。 “轰轰轰!!!” 好似被这一不敬的举动所激怒, 天穹之上,雷海翻涌。 数不尽的紫色雷霆在那最高之处肆意喧嚣,彰显着那无尽的天威。 下一瞬,天地蓦然一亮。 四方大地,三十三州,乃至整片大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头顶的天穹,看向了骤然亮起的世界。 耀眼的紫色雷霆似要将天地切成两半,以不可阻挡之势,同黑色剑光在无尽的高空相撞。 大音希声。 凝聚了君临最强一击的剑光只在那足以将世界撕裂的雷霆下坚持了一个呼吸,就被那威势滔天的灭世雷霆所吞噬。 望着那径直朝自己劈来的雷霆,君临的眼中竟没有一丝畏惧,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癫狂的笑容。 他看见了,他清楚的看见了。 凝聚了流影最为核心的法则,代表着寂灭与杀道的剑光在同那至高至上的紫色雷霆相撞时, 并非被包裹吞噬,而是极尽绽放,同那至高至上的天道法则相碰撞,相抵消。 虽然因为自己实力的原因,碰撞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呼吸, 却也证明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自己体内的金色光球最少是和天玄界天道同级的存在, 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有胜利的可能。 在这雷霆将要落下的瞬间,君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未来的方向。 敛去嘴角的笑意,望着那横贯了整个世界的紫色雷霆, 君临又一次坐回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 抬手,按下。 “轰隆隆隆!!!” 水流的轰鸣在天地之间响起,大江两岸的群山剧烈摇晃, 大地在颤动,空气在嘶鸣。 江面之上,一道冰蓝色的水幕瞬息凝成, 无尽的江水在瞬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快要干涸的河床。 水幕下方,一道道冰蓝色结晶凝成的身影探出身体, 成千上万道由水脉精华凝成的万灵大军出现在王座的后方。 一头足有五百米之巨的冰晶巨龙从涟漪中探出,盘旋于王座两侧,朝着天穹发出阵阵嘶吼。 西起那万丈高山,东至那无垠绝海。 蜿蜒盘旋数万里的浩瀚大江上空,无穷的蓝色光点升起,朝着这中下游的方向汇聚。 自那千丈高原落下的江水将河床填补,咆哮的浪花轰击两岸, 升起的江水淹没了最初的战场,淹没了沿江的栈道,直直逼向了那残破古寺的下方。 孤高的身影端坐于王座之上,身后是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万灵大军,脚下是那昂首的巨龙。 难言的兴奋在君临心头狂涌。 数年的准备在这一刻绽放。 握着长剑的手轻轻按下,仍闪烁着黑色光芒的长剑被插入水幕之中, 在流水的冲刷下恢复成了往日的银白。 望着即将落下的雷霆,立于王座之上的君临又一次挥动了自己的手。 无垠的大军同那来自上天的天罚相撞。 大音希声。 恍若旭日冉冉升起,紫色的光芒直冲云霄,冰蓝色的能量直坠大地。 天地之间两色的光芒逐渐放大,携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横扫四方。 无尽的乱流撕碎了周遭的一切,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沿途的一切都被那恐怖的冲击波冲毁撕碎。 从高空俯瞰,无尽的能量在大地之上形成倒扣的巨碗,紫色居上,冰蓝居下, 无穷的能量以碰撞的中心为原点,将山林撕毁,将万物寂灭。 恐怖的冲击让江面再次见底,无穷的江水或是在瞬息被蒸发,或是引起近百米高的滔天巨浪朝两岸轰击。 太平府内,头发已然斑白的知府王道贤静静的看着那奔涌而来的滔天巨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倒带着一种别样的解脱。 桂花街头,祁虎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儿,默默看着这灭世一般的场景。 古老的青石板在见证了种种人世变迁后,最终见证了这神与天的战争。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纵然这小小的府城内留下了君临太多的回忆,面对天道这样的敌人, 他也无法保全这片土地上的人, 早在战争伊始,作为主战场,等待这片土地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咆哮的巨浪淹没了这江边的小城,也淹没了那散发着清香的古街,淹没了那早已废弃的书屋。 …… 苍穹之上,雷霆愈发耀眼。 雷海翻滚,雷龙咆哮,无边的紫色雷霆在天穹的上空嘶吼穿插, 数之不尽的雷霆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汇集到巨眼的下方。 新的力量在飞速汇聚, 相较于先前的一击,这一次,雷霆更加迅猛,威势更加恐怖, 聚拢的雷霆远超先前数倍,似是要将大地上的一切彻底摧毁。 煌煌天威,不可阻挡。 天地之间,电弧闪耀,处处都是那跃动的紫色电弧。 孤悬的王座之上,君临的双目不知何时眯起,遥遥望向了极北的方向,嘴中喃喃。 “还没成功吗?我挡不了多久了啊。” 抬手之间,江面再次下沉, 无数道冰蓝色的身影又一次探出水面。 …… 第292章 天书演化 极北冰原,极夜峡湾。 封锁天地的巨大天柱内,几道身影相对而立。 西面是那渺小而又璀璨的圣火,将这极夜之地照亮。 东面是那盘膝而立的白发老者,玄之又玄的气息在其周身回荡。 北面是那永恒燃烧的业火,燃尽世界,燃尽万灵,似要将一切推向寂灭。 南面是那垂落的月华,清冷而又幽寂,照亮了下方那银白色的天狼虚影。 就在君临同天道打生打死,顺路摧毁了天狼神信仰之时, 本该被天玄道人镇压的三位域外邪神此刻竟站在了他的身旁,言笑晏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让人无端猜测,他们那持续了几十年的战斗是否只是一场幻梦。 不远处,四色能量交织,共同将那冰蓝色的巨大身影牢牢封印。 锁链、金光、业火,月华。 代表着四种道则的力量牢牢的将那天生地养的妖皇封锁在了峡湾深处。 四道目光齐齐投向了南方天穹,望向了那咆哮着的雷霆海洋。 伴随着第二道照耀天地的暗紫色雷霆劈下, 头顶王冠的金色短腿小猫咪浑身毛发炸裂,整只喵都化作了一团毛茸茸的肉球, 圆乎乎的小脑袋左晃右晃, 水灵的大眼珠子紧紧盯着那片浩瀚的雷霆海,盯着雷霆海下方那道屹立于水脉之上的身影。 连胸前的小领带歪了都不曾被祂注意到。 “喵呜!” “老头!你们这方世界怕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和世界意志作对?不怕死的吗? 你这样,这没见过的小子也这样, 一个个的都疯了不成?” “还有!本喵没看错吧! 这小子挥的那一剑怎的会带有如此恐怖的寂灭气息? 这分明是世界终焉时才有可能产生的道则,他怎么可能会。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们这个破世界就很奇怪! 喵! 吓死本喵了!” 没有理会这位跟自己的外表一般不着调的神灵,天玄道人默默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目光,视线定格在了前方的空间。 早在先前意志交汇时,他就和君临达成了一致, 今日君临助他成道,来日,他还君临一份他想要的道途。 昔日的小辈如今也成了执棋之人,断无不好生沟通的道理。 下一瞬,阵阵涟漪在虚空荡起,一本通体银白的古书缓缓从折叠的虚空中探出, 望着将东方明月送回青州后返回的天书,天玄道人的神色愈发肃穆。 “三位道友,时机已至,此番还得拜托三位出手相助了。” “道友且放心,我等利益一致,自是会助道友一臂之力。” “本神没意见,本神只要天地规则,那些个信徒死了也就死了。” “喵!老头!别忘了你答应本喵的东西!直接和天地硬碰,本喵也是第一次! 那两菜鸡也就图个乐呵,真要想成事还得看本喵!” 压下心头对自己手中头号主力的不信任,天玄道人郑重的朝着名为圣火神的金色猫咪拱了拱手,极其违心的恭维道。 “有劳圣火大王了!” 听见这困了自己十多年的天玄道人如此恭维自己,金色的小短腿双眼一亮,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肉嘟嘟的小爪子对着空气就是一阵比划,信誓旦旦道。 “老头你且放心,本喵可不是那些个野神,本喵可是只有背景的喵,这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喵真正的实力! 小小天道……咳咳咳……应该可能没问题吧!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本喵一出手,必是手到擒来!” 听着这极其不靠谱的言论,天玄道人的脸又黑了几分,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除了死马当活马医,也再无其他办法。 不再理会这跟靠谱沾不上半点关系的域外邪神, 银白色的天书被天玄道人高高抛起。 天玄界最深处的银白色空间内,那最为粗壮的天柱开始不住的晃动。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无垠的冰原之上。 “老夫天玄,今日断道!” 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代表着天命之道的撑天天柱轰然破碎, 银白色的天道空间内激起了无边浪花,无形的巨浪在介于有无之间的空间内不断扩散,波动, 轰击在两侧那无形的薄膜之上。 伴随着天柱的崩塌,整个空间开始剧烈抖动, 无形的空间内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方向,没有空间, 只有那仅剩的,代表着极寒的细小支柱在勉力支撑,在这喧嚣的世界中显得摇摇欲坠。 现实世界,在代表着天玄道人所悟大道崩塌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一瞬。 将天命之境带到这个世界的人放弃了自己的大道,为整个世界带来的影响远远超乎了想象。 天地四方,颤动不已。 大海之上,巨浪咆哮, 沙漠之中,黄沙漫天, 密林深处,地动不止, 天穹之上,紫光乍现。 又一只巨眼出现在冰原的上空,愤怒的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天道在怒吼,在咆哮,但受限于世界的规则,在天玄道人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却始终无法凝聚出相应的天罚, 只能看着下方的一切一点一点发生。 否认过往,割裂己道带来的反噬在瞬息之间将天玄道人化作了血人。 带着温暖与希望的火焰缓缓自圣火神的爪中升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复着天玄道人的伤势。 作为天玄界万年来天赋最高者,天玄道人用最短的时间从几位异域的神灵那里悟通了新的道路。 凝神火,筑神国。 己道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道也未尝不可,天玄道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只要能成事,哪条路都可以被选择。 天要灭人,那就反了这天! 新的种族诞生,便抛弃旧有的一切,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纵是天道,也决不允许! 玄之又玄的力量自天玄道人体内迸发,由天机楼数十代人,用上千年铸就的天书在这一刻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银白色的天书化作流星直冲天际,撕碎了苍穹,撕碎了世界的壁障,只差一步就能冲进那茫茫的虚空海中。 无穷的道则化作一个个银白的文字从天玄道人体内飞出,化作最初的基石,填入天书之中。 浓厚的积累让神火在瞬息被点燃, 小小的天书在这一刻化作一个新生的小世界,混沌初生,万物不存。 随着一个个代表着道则的文字涌入,世界开始飞速演化,混沌退散,生机出现,规则开始飞速补完。 以毕生所学为神火的柴薪,以天书为神国雏形, 铸就一方新的神国,独属于天机楼的神国, 这就是天玄道人正在走的道路。 脱离天玄界,以界外之人的身份,谋求新的未来。 在天书开始朝着神国演化的那一刹那,天穹之上的雷霆巨眼也在瞬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咆哮的雷霆以比在澜江上空更快的速度凝实,欲要将下方这叛乱之徒抹杀。 同一时间,三股能量冲天而起,同紫色的雷霆相碰。 圣火昭昭,代表着希望与未来。 业火永燃,代表着破灭与新生。 太阴长存,代表着生生与不息。 第293章 邪神与天道 紫色的雷霆海在天穹上空炸响,无尽的落雷在两道夹层间劈下。 冲天而起的三道光柱在空中汇集,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色光罩,将正在演化的神国包入其中, 将咆哮的雷霆阻隔在外。 勾连域外邪神的举动进一步激化了天道的怒火, 旋转着的雷霆巨眼发出响彻天地的轰鸣, 一道足以将天穹劈成两半的雷霆在雷霆眼的注视下飞速凝成, 无法言表的沉重在天地之间蔓延, 天地之间处处都是那跃动的紫色电弧, 在那无垠虚空边界之上咆哮的紫色雷霆似那树木的根系一般不断分叉, 照耀天地, 无边的威势透过三色能量凝成的屏障,让新生的世界不住颤抖,随时都有崩灭的危机,世界的演化也随之一滞,减缓了许多。 注视着岌岌可危的神国雏形,天玄道人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古井无波的视线望着头顶的巨眼, 轻拍腰间镌刻着各色梦幻图案的汉白玉壶, 玉壶迎风而涨,化作千米之巨。 一座约莫百米来高的古朴建筑自天机幻梦壶中飞出,在空中不断放大, 最终在那无垠的虚空之下化作一千丈高楼, 赫然是那二十年前坠落大地的天机楼本体。 此刻的天机楼通体泛着银白色的光芒,流光氤氲,没有一丝一毫破损的痕迹。 千丈的高楼在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后,在天玄道人的操控下直冲虚空, 穿过了三色的护罩,径直扎入了那初生的神国之中。 在高楼落于神国正中的那一刹那,整座新生的小世界猛地一顿, 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飞速补完。 混沌退散,规则补完,生机开始在世界之中诞生, 千丈的楼体立于神国正中,门户大开。 无穷道韵自楼体散出,化作最为纯粹的本源为新生的世界奠定最初的基石, 五行相生,阴阳流转,生生不息。 一道道散发着道韵的虚影出现在了茫茫混沌之中, 每一道虚影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道韵, 道韵在新生的天地之间流转,为新生的世界填上了空缺的规则。 倘若东方明月在此,必然双目瞪圆,捂住小嘴,发出惊呼。 只因这出现的一个个虚影赫然是那云山天阁内摆放的一幅幅祖师画像。 他们中的每一人都曾以己道破入陆地神仙之境,横压一个时代, 让天机楼得以在数千年的时间里俯瞰大地,肩负众生。 这些虚影才是天机楼最大的奥秘,也是这座千丈高楼最为深厚的底蕴, 也唯有真正得到所有先辈意志认可的天玄道人一人才能操控这足以改换天地的力量。 望着那些镇压世界的虚影中最为熟悉的一道,天玄道人的双目久违的有了些许波动。 在同虚影对视的那一刹那,他恍惚又一次回到了数百年前,回到了自己刚刚踏上道途之时。 天玄界,天玄道人, 以“天玄”为号,是他那早已离世的师父对他最大的期待。 天机楼有史以来天赋最高之人,先天近道者,近万年来的集大成者,天命之道的开辟者…… 种种称呼都好似印证了他师父对他的期待, 只是如今,在完成了当初答应的所有事情之后,一切都走向了另一条道路,一条背离了天机楼近万年来宗旨的道路。 哪怕如此,天穹之上的每一道虚影,每一位天机楼先辈的意志,都坚定的站在了天玄道人身后。 用自己留下的全部意志为新世界的诞生填补了空缺,铸下了崭新的基石。 再一挥手,天机楼近万年来积累的全部灵物尽数自楼体涌出, 化作最为纯粹的能量, 加速着神国的进化。 土黄色的大地率先出现在退散的混沌之中, 潺潺的流水在大地流淌, 流动的风拂过新生的世界, 火焰的光芒在高楼之上升起。 地风水火,五行阴阳。 代表着世界演化的几种力量在神国之内流转不息,推动着神国快速成型。 从外界望去,高悬于天玄界和无垠虚空海之间的崭新神国一点一点变得凝实,快速脱离着天玄界的束缚。 倘若多给天玄道人一些时间,新生的神国将再无阻碍。 但显然此刻最缺的就是发展的时间, 如此连吃带拿之举彻底触怒了那初步有了自我意志的天道, 数不尽的紫色雷霆疯狂劈落, 每一道雷霆的力量都不在君临挡下的那灭世雷霆之下, 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天地上空翻涌,发了疯一般的想要将上方的神国摧毁。 紫色的雷霆海彻底沸腾,数不尽的雷霆接天连地,似那末日之景。 看着这癫狂至极的一幕,感受着那弥漫在天地之中的无边伟力, 金色的猫咪浑身毛发炸裂,瞳孔收缩,竖成一条竖线,死死盯着上方的雷霆海。 “喵!点子扎手!你们两个,不想交代在这里的话,就把真本事都拿出来!” 言语之中,一道散发着璀璨圣光的金色权杖已然出现在了圣火神喵的爪中。 一张猫脸紧紧皱起,可爱的胡须一颤一颤,嘴中还在不住嘟囔。 “这回玩大了!亏大发了!喵!” 金色的小爪子挥动之间,耀眼的光芒自权杖顶端迸发。 璀璨的圣光冲天而起, 耀眼的光芒接天连地,整座大陆,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这净世的光芒, 圣光所过之处,电弧停止跃动,空气瞬息静止,所有的一切都被抚平, 柔和的圣光好似能感化人心,让看见的所有人都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宁静, 冲天的光柱径直扎入了那咆哮的雷霆海中, 在耗损了大量能量后,竟消去了沿途的雷霆,穿透了这毁灭万物的紫色海洋, 落入了那新生的神国之中。 黯淡了些许的光芒在新生的世界飞速凝实,化作一团微小的火焰, 无形的力量横扫天地, 微光所过之处,天地演化的速度瞬间激增, 地风水火疯狂演化,整个神国都在这一刻稳定了许多。 光柱消散,一旁的红莲老母和天狼神惊疑不定的看向了那抓着权杖不住抱怨的身影。 “开什么玩笑!强过头了吧!这所谓的圣火神到底是什么存在?” 想归想,深知自己同天玄道人有着一致利益的两位神灵没有犹豫, 当即调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同天交锋,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经历。 两座神国的虚影缓缓出现在了天玄界上空, 无边的力量自两座完善的神国中散出,竭力阻挡着那朝着即将完善的神国劈下的灭世雷霆。 …… 江面之上,看着头顶那威势减弱了许多的雷霆巨眼, 疯狂调动着澜江水脉的君临长舒了一口气, “要成功了吗? 光球,我要做最后一搏了, 剩下的就靠你了。” “请界主放心,三十载后,大道自成。” 第294章 星河灿烂,剑光氤氲 同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倚仗进行了最后的交流,君临的目光投向了那遥远的极北之地。 燃神火,铸神国。 心向来很大,视野也很开阔的君临在转瞬之间就理解了天玄道人的选择, 既然天玄界内的力量无法破局,那就去寻求世界之外的力量。 正如他自己也将希望寄托给了自己体内那来自世界终焉之时诞生的奇迹。 天玄道人选择了那些域外神灵的法,并没有出乎君临的意料。 又或者说,倘若天玄道人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君临才会真的觉得无法理解。 他尊重天玄道人的选择,也不介意在原本的计划中添上一笔,为未来增添些许胜算。 同时,天玄道人的存在也补完了他计划里最后的空缺, 三十年的沉睡,可能产生太多太多的变数, 虽然东方明月已然达到了陆地神仙之境,虽然自己为她留下了偌大的青州, 但出于习惯,君临还是会担心这个一直由自己陪伴的女孩。 担心她会在这三十年里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就好似在自己眼中,小姑娘从来都没有长大一般。 但倘若天玄道人登神,铸就属于天机楼的神国, 那便是进可攻,退可守, 无论东方明月在这段岁月里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无论天道是否会有新的变化, 自己心爱的女孩都绝无性命之忧, 还有君婉,虽然自己给她留下了一封信,也留下了不少后手, 但她到底还是太弱了些,年纪也大了。 自己无法陪伴在她身边的话,总该有人陪陪她才是。 此番无法尽孝,最少也该将一切安排妥当。 虽然不喜令长天曾经做过的事,但君临清楚, 令长天看君婉时眼中的愧疚与关心做不得假, 君婉那时不时陷入回忆的神色也做不了假。 既如此,索性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如此,再无后顾之忧。 …… 极北之地的天穹之上,跃动的气息愈发恐怖。 哪怕相隔数千里之遥,君临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浩瀚无边的天威。 与之对应的则是自己这边那不断收缩的雷霆巨眼。 视线定格在那即将成型的神国之上,在沉睡前夕,君临打算最后帮天玄道人一次。 但光准备抬手调动澜江的力量,感受着脑海中那委屈巴巴的澜江意志,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感知同澜江交融,君临久违的感觉到了些许愧疚的情绪。 在同天罚持续的碰撞中,本来浩瀚无边的澜江不知何时已然缩水, 足足三分之一的江水,都在先前的交手中被雷霆湮灭。 大江无尽岁月来积攒的水脉精华也耗去了半数之多。 一瞬的沉默后,想起自己作为澜江水脉之主的失败, 想起自己只知索取而毫无回报的行为, 君临如哄小孩一般轻声安抚着那懵懂的澜江意志,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待本君登顶之日,尔必为万水之源。” “现在,可以最后在帮我一次吗?” 感受着懵懂意志正面的应答,君临嘴角微微勾起。 似那负心人一般充满了渣男的气息, 温和的对着那懵懂的澜江意志一阵花言巧语后, 君临没有再去抽取水脉最为核心的力量, 而是轻点手中的长剑,划过那滔滔的江水, 充满战意的目光看向了头顶那片闪耀着的雷霆海, 看向了更深处的无垠虚空。 身上那冰蓝色的衣袍不知何时化作纯白, 赫然是那足以抵抗天罚的衍界法袍, 潺潺的流水拂过银白的剑身,点点氤氲在大江之上浮现, 看着明明没有调用却自发浮现出江面的水脉精华,君临嘴角笑意更甚。 可以不用,但态度非常重要。 直到这一刻,澜江的水脉依旧愿意陪他做最后一搏, 于君临而言,实乃意外的惊喜。 但今日,水脉已然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 这最后一击,也该自己单独去面对了。 氤氲的冰蓝色世界中,流影缓缓浮出水面, 晶莹的水珠顺着剑身滑下,跌落江面,同滚滚的江水融为一体。 目光穿过无边视界,最终定格在了遥远的青州境内。 昏迷的东方明月安静的躺在酒馆之中,白嫩的小脸上紧紧皱在一起。 紧紧蜷缩的身体证明了她此刻的梦境怕是没有那么的美好。 青州城内,头发已然花白的君婉正坐在窗台边,面前摆放着一封早已被泪水浸湿的书信。 孤独的老人双目通红,眼神莫名。 黑砂帮内,已为人妇的苏玥正坐在院中,柔和的看着自己那奔跑的女儿。 默默的在心中说了声抱歉,君临抬手握紧了那悬于身前的三尺青锋。 抬起的双眸看向头顶,看向那无垠的虚空。 昂扬的自信在这一刻迸发, 平静的视线穿过了咆哮着的雷霆海洋,穿过了无垠的天穹,最终定格在了那无边深邃的虚空之中。 抬手之间,剑指苍穹。 …… 望着那咆哮着的雷霆巨眼,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话语从君临口中吐出。 “有点远,让你久等了。” 话音刚落,点点星芒垂落大地, 无垠的虚空之中,星光乍现。 无量的星光照亮了天玄界上空,也照亮了世间的一切, 星光耀世,星芒璀璨,流光漫天。 跃动的星光穿过了世界的壁障,自那无垠虚空之中垂落人间。 星光氤氲,穿过咆哮的雷霆海,落在呼唤之人的身侧。 凛冽而又肃杀,带着森森寒意,席卷天地。 是星光,亦是那无边剑意。 “同茫茫宇宙对话,同璀璨群星交流,同天地自然相容,同山川河流相晦,同己身大道相讨,同跃动之心相识…… 感悟宇宙之浩瀚,天地之宽广,自然之无穷,己身之真谛…… 这就是我的道,亦是我最强的一剑。 极致绽放,极致落幕。 请君讨教!” …… 话音落下,天地静止。 一道耀世的剑光直冲云霄,以大道为基,以星河为影,以己身为器。 极致升华,轰然绽放。 耀世的星光冲天而起,无穷的剑意震撼世间。 起于青萍,终于天穹,接连了整个世界。 无边的星光同那愈发沸腾的紫色海洋相撞,迸发出难以言表的璀璨。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没有足以摧毁一切的寂灭, 有的只是那无量的光芒, 星河璀璨,照耀世间。 单膝跪地,撑着手中的流影,君临久违的感到了昏昏沉沉的感觉。 对外界的感知已然失去,灵力干涸,四肢僵硬,耳畔更是有数不尽的嗡鸣响起。 倘若不是流影在勉力支撑,此刻的君临怕是早已晕倒在地, 但不知为何,君临在笑。 就在刚刚挥剑的那一刻,他清楚的看清了未来的道路。 大道坦途,再无困惑。 天穹之上,星光散去,翻滚的雷霆海被无边星芒消融,消失在世间。 但相较于以世界为支撑的天道而言,星芒终是有限。 咆哮的紫色巨眼高立苍穹,转瞬之间,无边的雷霆海再次降临。 天罚降世,天地嘶鸣。 在雷霆落下的那一刹那,无边的疼痛袭上君临的感官。 只一击,自我保护的机制就被触发,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也彻底失去了意志。 咆哮的雷霆轰然落下,似是要将下方的违逆者彻底摧毁。 同一时间,君临那混混沌沌的意识海深处,金光闪耀。 第295章 天机神国 “叮!衍界法袍激活终止,尝试吸收该界雷霆法则。当前状态(4\/99)” “叮!界主躯体受损严重,尝试启用衍界本源突破长春帝诀。” “叮!功法突破成功,长春帝诀(八级→九级)。继续尝试吸收雷霆法则。当前状态(18\/99)” “叮!界主躯体濒临极限,启用衍界本源进行修复。继续吸收雷霆法则。当前状态(58\/99)” “叮!雷霆法则吸收完毕,当前状态(99\/99),衍界本源消耗四分之一。消耗过大,提前进入沉睡状态,预计恢复时间增长至四十年。” “叮!欺天大阵布置成功,灵脉寻找成功,尝试脱离天道视线。” “叮!脱离成功!葬界棺开启,界主进入沉睡。” 无边雷霆之下,属于君临的气息消失不见, 在天道意志的眼中,下方那违逆之人已在天罚之下化为飞灰。 咆哮的雷霆海缓缓散去,阳光洒落,照亮世间。 同一时间,青州,青云山脉深处,地脉汇集之地。 一口古朴的黑色棺材悄然出现,缓缓吸收着周遭的灵气。 黑棺之中,一具通体焦黑的躯体正缓缓蜕变, 棺材通体黝黑,似由某种极其古老的古木制成, 其上纹刻着一幅幅难以言表的画卷, 世界终焉,万物寂灭。 …… 在星芒降临世间的那一刻,极北之地,轰鸣的雷霆海下方, 几道视线同时投向了那无垠的天穹。 这耀世的一击让几位异域的神灵不住侧目,震惊的情绪在今日不断被刷新。 两只小爪子握着自己权杖的圣火神更是双耳竖起,猫猫震惊。 同星辰交融的一击,其力量已然达到了某种界限,层级也达到了另一种高度, 远远超越了一般神灵所能施展的力量极限, 别的不说,面前的两个废物就打不出这样的一击。 或许在纯粹的力量上,两个拥有神国的废物更胜一筹, 但就潜力而言,差之甚远。 有那么一瞬间,祂很想现在就去找那个挥出这一击的存在,好好交流一下大道感悟, 但看见那压下苍穹的雷霆海洋,看见那在咆哮的雷霆海中一点一点焦黑,最终消失的身影。 一张猫脸紧紧皱起,金色的光芒在圣火神的瞳孔中闪烁,最终定格在了青州的地界。 在一瞬搜寻无果后,金色猫咪的瞳孔恢复了原样,看向了天穹之上, 因为君临这搅动星辰的一击,笼罩在神国上方的雷霆海有一瞬间的削弱。 而这一瞬的机会,就是破局的最佳时机。 “喵!就是现在!一起动手!” 话音刚落,一旁的天玄道人已然一步跨出,出现在了新生的神国之中。 神灵归位,秩序长存。 随着天玄道人的迈入, 遵从神灵的意志,种种规则与秩序在新生的天机神国中铺展开来, 属于天玄道人毕生的感悟同神国飞速交融。 天地自然,世间万物在最短的时间里不断演化, 天穹下方,峡湾之上。 天机楼的三位长老同令长天对视一眼,一步跨出,跟随着天玄道人的步伐,跨入神国之内。 四人各据一方,道韵流转,将沸腾的乱流压下,梳理着世界的脉络。 为新生的世界镇压四方天地。 另一边,金色的猫咪高高抱起权杖,两爪交汇, 刚想一击轰出,又似想到了什么, 金色的小脑袋一晃一晃,晃动之间,一根金毛自其身上抖落,随风而去。 “轰!” 挥爪之间,贯穿天地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同那紫色雷霆海相撞, 撞散了无边雷霆,截住了大半劈向神国的灭世天罚。 无边的业火在天穹浮现,足以遮蔽世界的红莲缓缓展开, 漫天的雷霆劈下,同业火交织, 代表着天威的紫色雷霆携带着天地的厚重,将业火击碎,将红莲断折。 业火的防线在这一刻被突破,紧随其后的是就一轮冉冉升起的清月。 太阴皎皎,威势无边,清冷寂寥。 流淌的月华带着凛冽的杀机化作最后一道防线,同剩余的雷霆相碰,迸射出无穷的火花。 ……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颤鸣,最后一丝规则被填补, 最初的灵体在新生的神国中诞生, 天地嗡鸣,霞光漫天,神国终成。 无边的雷霆海在转瞬之间再次凝实,变得更为恐怖,更为暴虐。 煌煌天威弥漫在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压得所有人都升起一股窒息之感。 无量的雷霆发了疯一般的朝着世界边缘的神国劈去, 却最终没能追上那升入无垠虚空的神国。 咆哮的紫色雷霆在世界的边缘停住,沸腾,翻滚, 新的风暴海在转瞬之间形成,盖压天地。 无量天威在世界的边缘延展,搜寻, 却终是没能找到自己的目标。 在一阵最为原始的宣泄后, 狰狞的巨眼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三位搅局者。 全身的毛发在瞬间炸起,整只喵化作球形的圣火神先是朝着雷霆巨眼竖了竖猫爪, 才不慌不忙的启动了早已准备好的后手, 直到金色的猫咪看见一旁的两个菜鸡身影虚化,消失在了天玄界中。 这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阵猫猫狂怒, 在天罚落下的一瞬,离开了天玄界的范围。 …… 一座足有天玄界一半大小的广袤世界中,金色的身影缓缓凝视,出现在了一张铺满了绒毯的王座之上。 肉嘟嘟的猫垫贴在那毛茸茸的脸颊上,整张猫脸竟诡异的呈现出一副思考之色。 正当金色小短腿陷入沉思之时,娇媚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大王!大王!你去哪了?想死妾身了呢!” “喵喵喵!!!” 娇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刚刚还在认真思考的金色小短腿脸色一变,再无一丝深沉,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恍若痴汉般的猫脸。 “喵!诸位爱妃,本王也想死你们了! 跟你们说,这次本王遇上了个极其危险的世界, 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喵!爱妃你这小鱼干从哪个世界弄来的,味道深得本王欢心!喵!” 第296章 信 青州境内,青州城。 古朴而又幽静的书房内,一袭青衣的君婉愣愣的看着头顶变化的天穹。 紫光散去,阳光再次洒落大地, 温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在那愈发苍老的面颊之上, 照亮了那通红的双眼。 微风拂过,吹响了窗边的风铃,吹动了桌上的信纸。 熟悉的字迹再次映入君婉的瞳孔, 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落下。 …… 君婉吾母: 看见这封信时,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什么。 毕竟从小到大,我从未用过母亲这样的称呼, 比起母亲的称谓,抹不开面子的我还是更喜欢称呼你为婉姨。 非是有什么不满,实在是因为我这人太过纠结,太过于好面子。 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改不过来了。 提笔良久,也想不到该怎样落笔, 所幸就说了这些不太合时宜的话,调节调节这奇怪的气氛。 别怪我哦!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吧? 这么多年来,你我之间似乎从未通过书信交流。 当然,这些其实都无所谓了。 四十三年前的那个午后,我第一次遇上了你。 我依稀记得在那湍急的流水上时,我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最好的你。 天生早慧,这样的词或许并不那么适合形容我, 聪慧如你,在那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之中,或许也早已发现了我的特殊。 毕竟杀手总是特别的敏锐, 而在生活的日常里,不太懂得如何去遮掩的我早已暴露太多太多,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最无助,最弱小的时候,你没有去选择揭露属于我最大的秘密, 而是选择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让彷徨的我融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中。 没错,正如你一直以来所猜测的那般,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或者说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的意思, 举个最为贴近的例子,带着前世记忆转世的人,或许会让你更容易理解一些。 先别怪我一直不告诉你,实在是有些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跟其他人可以很容易的说出口,跟最为亲近之人,却总是难以启齿。 更何况,哪怕你真的想骂我,这会的我应该也听不见了。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时至今日,过往的记忆早已模糊,曾经的印记渐渐淡去。 前世的回忆似是一场漫长的幻梦,却又真实可见,让人无法去怀疑它的存在。 或许早在几十年前,你就在等着我亲口告诉你这些, 但原谅我的怯懦,面对你,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无所畏惧的大魔可以灭杀上百万的生灵,却没有勇气站在自己母亲的面前,告诉她一切的真相。 小的时候,茫然之时,我总会和你说些有的没的, 而你也总会静静倾听,用温柔与陪伴去抚平我那颗彷徨的心,不对,好像你也没那么温柔。 咳咳咳!!! 这不重要! 现在,我想和你说一个漫长的故事,也请你如儿时那般,用心去倾听。 故事很长,不知该如何说起,但想来你更想了解的,应该是那段没有你陪伴的经历。 一个普普通通的君临,普普通通的少年。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没有无止境的杀戮,也没有波澜起伏的生活,有的只是平凡与平静。 生活在那个时代,不用面对这无休止的战争,不用面对这严苛的酷法,更不用面对那永不止歇的仇杀, 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度过属于自己的一生。 或璀璨或平凡, 或许也有许多不公,有生来高高在上者,也有艰难求生者, 但最少,每一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都有属于自己的精彩。 或许没那么辉煌壮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在糟糕的人生也总会有那么一些精彩的瞬间。 于普通人而言,那应该算是最美好的时代。 而在那个世界中,同样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君临。 是的,普普通通。 如千千万万普通的孩子一般,奔波于那个世界的目标,在茫然与碌碌无为中长大。 直到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那个普通的君临也没能寻找到属于他的人生价值。 又或者说,这样的君临正是那个世界千千万万普通孩子的真实写照。 曾几何时,我还是一个会为一场考试而悲伤的普通少年,一场失利便能让我沉沦许久。 对,考试,类似科举的一种制度,是在那个世界上升的一种手段, 或者说,在那个世界千千万万父母眼中,这是跨越阶层最好的手段。 但事实上,这只是一场美好的幻梦,至始至终,都只是一场算不得真的甜美梦境, 用来安慰那个除了考试什么都不会的怯懦少年,安慰千千万万个不知前路在哪的普通人。 如同这个世界里,十几年的寒窗总要有个结果一般,那个世界同样如此。 不同的是,哪怕在这个世界,读书之人也不会终日从早到晚,不离书本, 而在那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好似他们的生活只有这一样东西。 离了便无法存活一般,读书成了许多人生活最大的意义。 在那样的背景下,少年被教会了与人为善,被教会了不给他人添麻烦,被教会了如何去产生愧疚的情绪,也学会了怯懦。 再后来,少年踏入了另一片空间,一片充满了疯狂与不羁的空间。 前后巨大的反差让少年彻底陷入了茫然,再理不清前路为何,理不清人生的意义。 或许在过些年,少年就能意识到,他曾经所在乎的一切,其实只是人生路上一段小小的旅程,只是过往高压下产生的错觉, 时间与经历会渐渐改变他,让他走向正常的生活, 人生的选择从来都不会局限于那方寸之地。 但在茫然之中,少年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了那搅动风云的刺客无名。 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 小时的我其实并不喜欢你, 在道德与文明熏陶下长大的我从来都不喜去当一名活在阴暗之中的刺客, 饱读书籍的我也曾向往过去当一名高来高去的大侠,拯救世界,被万人所敬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我曾经所在的世界对武者最高的评价。 但我遇上了你,一个不讲道理的刺客。 每每我在你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你都会恶狠狠的揍我一顿。 那时的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讨厌这些活在阴沟中的杀手。 这不是我向往的生活,主角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应该有个和善的宗门,有着高冷善良的师姐,温柔可人的师妹, 凭借绝佳的天赋,在江湖之中闯出偌大的名声,最后左拥右抱,走向人生巅峰才是。 直到那个雨夜,满身是血的你抱着幼小的我在街头巷尾穿行, 在无数的火把下奔逃, 迄今为止,我依旧清楚的记得, 那一夜你跪在其他人面前,求他们帮助的场景, 那些肮脏的嘴脸,我迄今都难以忘怀。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晚,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那个该死的人,我后来没有杀他,但在战乱之中,我笑着看着他死去。 我知道,抛弃我,你可以不用丢掉尊严,丢掉一切对你而言珍贵的东西。 但你,一个无情的杀手,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利用我天赋的人,却没有这么做。 明明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孩子,明明还没有开始修炼,又哪里知道会有今后的成就。 也是自那一夜起,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我想象的那般, 属于武者的生活也从来都不是我前世看的书中那般光彩。 那一夜后,我不再同你争执,也不再纠结于是否要去当一名杀手。 因为我知道,我欠你的已经还不清了。 再后来,你带着我走南闯北,经历了无数磨难,我清楚的知道你身上的疤痕越来越多, 最终,无奈的你还是选择了墨影楼的庇护。 那时的我已经不再天真,但却依旧普通。 有着绝世的天资,却没有足够的决心,和足够的勇气。 第一次杀人,我犹豫了。 但那一次,你没再怪我。 我也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普通与平凡。 明明书里的同类们个个杀伐果断,性格鲜明。 莫要说杀一个人,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尽数被诛灭九族,凡是不合他们心意的东西都被尽数摧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是无数前辈的宗旨, 但平凡的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也真的无法理解这些前辈们的做法。 平凡的我既做不到无所谓的杀戮,也做不到在这悲哀的环境下去心怀天下,去为国为民。 普通如我,真的很难理解那些前辈们心路的历程。 好似从最开始,大家就是截然不同的人一般,好似他们生而不凡,从来都不会有犹豫这种情绪。 于他们而言,世界就好似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但人本身不就是矛盾的吗? 哪怕再怎么伟大的人,也该会有犹豫的时刻才是。 有些时候,我真的很疑惑, 到底该如何做到把这么一个真实的世界当做一场游戏去看待。 当时的我迷茫了,但我知道那时的我想做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带着你,在这烂透了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我尝试着去学习那些前辈们的做法,去杀戮,去破坏,去追求杀人全家的刺激, 但终究没能成功, 平凡如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无所顾忌,还是会去思考,会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在痛苦之中,我恍然意识到, 我只是我,为什么非要去学习其他人? 或许我从来就没拿到那些爽文男主的模版吧? 肆无忌惮的杀戮也好,被万人敬仰拯救世界也好,左拥右抱也好,皆与我无关。 在不知不觉中,我慢慢成为了那世人所畏惧的天下第一刺客, 曾经那个怯懦的少年也变得渐行渐远。 在这个过程中,我杀了太多太多,手上沾满了鲜血。 但我依旧做不到那些小说中同类所做的事情, 我依旧保留了人的情感,保留了人的感性。 我不介意杀人,但并不意味着我没有感情。 在内心的最深处,或许仍潜藏着一丝丝属于曾经的影子。 我想去追寻一份平静的生活,停止这无休止的杀戮,去享受平静,享受自己努力换来的一切。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特殊如我,早早就进入了无数人的视野, 一群以天地为棋盘的混蛋,肆无忌惮的将我纳入了他们的棋盘, 肆意的玩弄着属于我的生活,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每一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自己的事, 但这不影响他们的利益侵害了我的利益, 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做了我自己该做的事。 在经历了种种曲折之后,我最终成了这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大魔。 明明在最初的最初,我还在幻想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大侠。 明明我从来都不喜欢杀戮的感觉, 明明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平静的生活, 想生活在那平平淡淡的人间烟火气中。 但一路走来,经历了无数的我也不在乎这些, 很多人都以为,在这乱世之中,我缔造了这样一个平静祥和的青州是有什么目的, 亦或是出于愧疚, 但其实一切并没有这么复杂,仅仅是因为我喜欢看这样的场景。 我并不后悔我过去做的每一个举动,哪怕这些举动带来的后果可能无比巨大。 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可惜我从来都不曾成为过那正义的少年, 从最开始,在世人的眼中,我就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杀手, 偏偏在内心深处,我似乎没有那么那么的坏。 果然,至始至终,我都没拿到主角该有的模版, 作为主角,简直逊爆了! 说到现在,你可能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着,非要去做这拯救世界的事情。 明明我应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人才是,就像明月那个小丫头总是喊的那般,天下第一大坏蛋。 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是因为每一个男孩心里都曾有个拯救世界的梦? 好吧,都是扯淡! 可能就是矫情,可能就是因为我还是没能走出那个名为普通,名为平凡的怪圈吧。 可能就是因为,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正如你总是说的那般,我一点都不像一个杀手, 你总是能清晰的认识到我的本质。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是不同种族之间的战争,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改朝换代, 在这个过程中,或许会死很多很多的人,但最终会有新的出路。 但其实真相并非如此, 这场战争的终点将会是人与妖的战争,又或者说,这是人与天的战争。 在天命规划的未来中,从来都没有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间。 嗜血的妖族其实在万年以前并不嗜血,它们也曾是一个拥有智慧的种族, 是天地的宠儿,是世界的主角。 但当更有价值的种族,也就是人出现的时候, 妖族成为了我们口中嗜血的妖,没有智慧,只知杀戮。 没有理由,仅仅是因为,在天道眼中,人族更适合推动世界的进化,推动天道的补完。 现如今的局面便是如此, 人族万年来的最强者,天玄道人开创了名为天命的境界,补完了天道最大的空缺, 属于人族的意义已经完成, 而相较于孱弱的人族, 生来就可以直接刻印力量的妖族更符合此刻天道进化的需求, 依托天地的力量,天道可以直接创造出天命境的妖皇,进一步完善世界的根基, 并在对其他世界的战争中,为天道夺来更多的资源,让其在进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我说的这些,人族其实也能做,天道又为何非要让妖族取代人族。 其实道理很简单,由天地创造的妖族,天然受天道的控制,无法背离这方世界。 但人却不同,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后天修行而成,在这一过程中,向天地索取,却产生了无数自己的想法, 人心难测,难以被天道所控制。 在只知进化的天道眼中,难以控制的人无疑不如强大而又好控制的妖族更适合掌控世界。 也因此,在未来的世界中,天道没有为人留下任何的空间, 在既定的命运里,留给人族的不是衰落,而是灭亡。 能够活下来的,只有那些于天地有益的陆地神仙。 只知进化的天道从来没有考虑过人自己的想法,考虑过我,考虑过天玄道人,考虑过那些被祂判定有资格活下去的陆地神仙们的想法。 这就是这方天地的真相,亦是这场战争的真相。 水淹大漠帝国全部的军队,是为了保存人族的力量, 让人族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有抗争的可能,最少也要拖延足够的时间。 说到这里,想来你已经明白了许多。 我再次向你道歉,没有考虑你的想法,我就擅自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任性而又不负责任。 没能尽到该尽的孝道,真的很抱歉。 于我自己而言,或许我只是睡了一觉,但对你而言,我清楚的知道,这并不公平。 只是,在犹豫与彷徨之中,我猛地意识到, 我的心早已给出了答案。 名为君临的少年还没有彻底死去, 在天下第一大魔的心里,还有那一丝丝的良善。 又或者说,平凡而又怯懦的君临终是没能战胜他自己最初的心, 选择了一条愚蠢至极的道路。 一条最不符合他形象的道路。 直到最后,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去主动站在你面前, 告诉你发生的一切,告诉你那个被你养大的孩子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只能小心翼翼的在你不在之时,留下这封信,通过这封信去诉说,去倾诉。 君婉, 我还有好多好多想说,但信终有尽头, 最后,我想告诉你, 作为母亲,或许你不是那么完美, 如你所言那般,你没能给我一个美好的童年, 但本就是少年的我又何须这些? 你给了我你所拥有的一切。 你一手缔造了今日的我,将那个平凡的少年变成了现在的我。 一个有能力影响世界走向,影响人族未来的天下第一。 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完美的母亲。 现在,请允许我任性的提出最后的请求, 让明月代替我这不孝的孩子去陪伴你, 让我去遵从自己的内心,同这天命开启一场跨越时代的战争。 吾母君婉,你会支持我吗? “爱你的君临” 信的最后,落款被一条黑线划去, 一行飘逸的字迹印入君婉那模糊的视线, “被母亲深爱着的任性孩子” 第297章 君婉与明月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打湿了衣襟,浸润了窗台。 在一片模糊的世界里,君婉好似又一次看到了曾经那个茫然而又倔强的孩子, 看到了那个一点也不普通,填满了她的世界的孩子。 小小的身影是那么鲜明,那么生动,填满了属于她的世界。 放下手中潮湿的信封,视线投向窗外, 君婉看见了透过乌云的阳光,看见了走上街头的百姓,听见了孩子的欢声笑语,看到了那独属于青州的盛世繁华。 这大概就是自己那一点都不平凡的孩子最想看到的东西吧。 君婉不知道君临信中提到的主角,提到的同类是什么。 也不在乎君临一直以来没有告诉自己的真相, 愿意分享,她就倾听, 难于启齿,她就装作不知。 这是作为一名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大的尊重。 她只知道,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 而君临对她而言,无疑就是真正的主角, 从蹒跚学步到睥睨世间,她见证了君临的成长,见证了少年的蜕变。 作为母亲,她不想看见君临离开自己的身旁,也不想看见君临去拯救世界, 但如果这是君临的梦想,她依旧会选择去支持, 哪怕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 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都会选择默默的支持。 这是她能做的所有,也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大的纵容。 正如君临眼中,她是最好的母亲一般, 在她眼中,君临也是最好的孩子, 哪怕她自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配的上君临口中那最好的称谓, 毕竟,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君临从来都不需要她去教什么。 而对于那样懂事的君临,在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自己却用暴力的手段去让他屈服。 如此的自己,又谈何配得上那最伟大的称谓。 又或者说,第一次当母亲的自己能够遇上第二次当孩子的君临,于她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庆幸。 倘若遇上的是其他人,自己又能否将其抚养长大? 对于这个问题,君婉没有答案。 在君婉的眼中,君临一直都是那最为璀璨的主角, 搅动着天下风云,追寻着自己的梦想。 没有人知道,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日, 在她绝望的等待死亡降临之时, 在万军从中,她看见自己的孩子提着三尺长剑出现在自己身前时的想法, 也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有多么的为君临所取得的成就而骄傲, 更没有人知道,在君临做出一个又一个危险决定时,她心里的害怕与担心, 以及她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平安归来时的喜悦。 一面期待自己的孩子能够超过自己,能够飞上高空, 一面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陪伴在自己身边,永远都不要长大, 君婉觉得,自己一直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一个不是那么称职的母亲。 很多时候,她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的孩子真的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平凡,怯懦, 最少那样的君临不会去冒险,能够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能够在自己的身旁承欢膝下。 但是,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孩子从来都不平凡。 早在最开始,他就注定走上一条独属于自己的璀璨之路。 或许生而平凡,却终将走向一条闪耀无比的道路。 既然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实现自己的追求,走过那璀璨的一生, 最少也要代他好好看看这由他一手铸造的盛世繁华。 抱着这样的想法,擦干了眼泪的君婉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迎着温暖的阳光,走入了热闹的青州街头。 …… 江畔,落日酒馆。 风铃的脆响将被困于梦魇之中的人惊醒, 意识猛地回到现实,一身冷汗的东方明月只能听到自己心脏那剧烈的跳动声, 许久许久,恍惚的意识才一点一点回到她自己的控制之中。 茫然的望向熟悉的屋子,东方明月的脑中仍在回闪着梦魇中的画面。 直到她倏地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家中,这才想起在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君临!” 慌乱的从床上一跃而起,顾不得穿衣,顾不得其他, 东方明月发了疯似得在小小的酒馆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了又找,翻了又翻, 直到所有的房门全部被打开,直到所有的屋子都被翻找了一遍又一遍, 不得不接受现实的东方明月才颓然的瘫坐在酒馆的地板上,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酒馆。 “是啊,君临走了,这会大概蜷缩在某个角落,默默养着自己的伤势,他总是这样……总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哪怕君临并未同东方明月详细提过这一切,但朝夕相处之下, 本就聪慧的东方明月自然是能察觉到许多他不愿提起的事情。 君临想要做的一切瞒得过只是先天的女孩,却瞒不过成为陆地神仙后的东方明月。 虽然东方明月并不清楚君临有什么样的手段去从天罚下脱身,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她知道,那一定不容易,也一定不好受。 从平日的交流中,她也不难猜到,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君临要离开很久很久, 而那些对她说的甜言蜜语, 其实都只是为了安慰她的手段, 都是骗子用来哄他眼中小女孩的话术。 可以理解,君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 总是自顾自的决定一切,自顾自的做着为她好的事情。 但这样的君临,偏偏让她没法去讨厌。 哪怕到现在,她依旧觉得, 如君临这般的人,不应该去为了种族的未来而战。 这分明是他们天机楼,是天下那无数自诩正道的势力该做的事才对。 但正如君临总是弄不清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那般, 东方明月同样如此。 在一边不喜的同时,东方明月也在默默的为这场战争做着最大的努力。 曾在短时间内同天书融合的东方明月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天书圈定的道路, 而这也让她同天玄道人取得了联系,得以了解了更多事情的真相。 沟通天书,为君临拖延一点时间,为两人创造交流的空间,便是现在的东方明月所能做的全部。 只是,天罚的强大还是远远超出了东方明月的想象, 远非普通的陆地神仙能够抗衡。 在剧烈的痛苦中,强撑的意志还是没能挺过去。 东方明月难以想象,仅仅几道雷霆便如此恐怖, 直面天罚的君临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又一次,弱小的自己还是只能在君临,在师长的庇护下逃避一切。 …… 斜阳的映照下,衣衫褴褛,满身污血的东方明月枯坐在酒馆之中。 恍恍惚惚之中,她好似看见了君临的身影,看见了自己心爱之人那温和的笑容, 猛地起身,抬起手用力一抓,女孩最终却狼狈的摔倒在了地上。 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疼痛, 这一次,东方明月没有再哭,而是默默的站了起来, 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那封君临留给自己的信。 看着看着,刚刚发誓不再哭泣的东方明月终是没忍住自己的泪水, 在甩了自己一巴掌,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泣后,女孩合上了信封, 目光平静的看着熟悉的一切,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这世间唯有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 靠别人的施舍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她要成为能够让君临依赖的人,让世间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阳光洒落,照亮了信封的首尾。 致独属于坏人的小哭包: 允许我用最为肉麻的语气写下这封信,毕竟不用猜我也知道, 这会的你肯定在哭,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一种纯粹的直觉。 …… 三十载后,你我二人,顶峰相见。 希望女孩不要总是哭泣的坏人 第298章 战事 泰安十二年, 时大漠帝国可汗亲帅大军三百余万,倾举国之力, 于碧螺山一带发动总攻, 前兵马大元帅孔文生,玄甲军统帅岳明,太平府知府王道贤挺身而出, 临危不乱,携太平府军民共御外敌,挽狂澜于天倾, 在朝廷的全力支持下,御敌于澜江之上, 军民同心,数战数胜,大败贼寇。 然贼寇势重,以近百倍兵力压境, 我军骁勇,却终不能胜。 在朝廷同前线士卒的共同努力下, 前线将士奋不顾死,以生命为代价同贼寇同归于尽。 四十万太平府百姓尽数战死,尽展我朝军民之风范。 当今天子有感前线将士之英勇,特追封前兵马大元帅孔文生为太平王, 追封前玄甲军统帅岳明为忠勇王, 追封前太平府知府王道贤为忠义侯。 至此,历时三年的澜江战役宣告胜利,我朝大获全胜,大漠帝国名存实亡。 以少胜多,是为天眷。 后余书记载。 …… 泰安九年, 大漠帝国倾举国之力朝偏安一隅的南余朝廷发动总攻, 然南余朝廷奸臣当道,朝廷上下尽是奸佞之徒,未战先怯,龟缩于澜宁之中。 余献帝君吉终日迷醉于后宫之中,贪生怕死,只图享乐,不求进取, 偌大的南余朝廷竟无一人敢于应战。 后有民族英雄孔文生挺身而出, 游说各方,携玄甲军,太平府军,江湖志士,青州军一同构筑澜江防线, 御敌于大江之上, 战争持续三年,尸横遍野,白骨堆积。 泰安十二年,五月。 碧螺山失守,抵抗军全军覆没, 文道最后的一曲在望云阁顶奏响,在烈焰之中, 抵抗军全军殉国。 感天地之不仁,民族之气节,哀神州之沉沦, 伟大的澜江神君义无反顾的掀起了滔天江水,淹没两岸。 至此,大漠帝国全军覆没。 然神君之举虽是为了拯救苍生,却造成了近四百万人的死亡, 业火滔天,引动天罚,再无音讯。 有感于神君义举,新朝境内,神庙无数,香火不绝。 明临帝国史书载。 …… 泰安十二年,秋。 大漠帝国四分五裂,各大势力纷纷宣布叛乱, 南余朝廷集大军二十余万, 分四路进军,意欲一举收复山河。 同月,明临女帝东方明月正式宣布青州独立,组建青州军,自任青州兵马大元帅一职。 五十万青州军兵分五路,席卷天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因明临女帝感万民之不易,特下诏攻城之时,以劝降为主,强攻为辅, 故战事短时并无太大进展。 泰安十三年,五月, 威名响彻天下的青州神机营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火枪齐射,歼敌四万,重创南余主力。 九月,宁州收复。 十二月,雍州投降。 天降大雪,战事暂缓。 泰安十四年,五月,祁州归附。 八月,收复京州。 十月,启州受降。 泰安十五年,河州,靳州,交州,永州,武州,姜州先后归顺。 大漠帝国残余势力纷纷逃亡北境, 原北境之主李越正式登基称帝,国号北凛,自号北凛大帝。 泰安十六年,天大旱, 感百姓生活不易,东方明月下诏暂停攻势,全力救灾,战火暂歇。 泰安十七年,有南余毒士于青州境内投放毒物, 于战场之上将尸体投入城内,制造瘟疫。 行那屠城之举, 青州军受创,死伤惨重。 东方明月大怒,再无往日的仁慈与温和。 烧杀抢掠,再无禁止。 十月,陵州陷落,澜宁被围,天子出逃。 泰安十八年,四月,澜宁陷落。 在东方明月的默许下,青州军三日不封刀,城内火光不止,哭声漫天。 七月,东方明月感残暴之举有违初心,再度下诏整顿军纪,未果。 九月,大军破入江州,烧杀抢掠虽有克制,却难以制止。 十一月,湖州太守出城投降。 泰安十九年,四月。 宣州,明州先后归降。 至此,中部十九州尽数归于女帝治下,南余朝廷退守西南,依托地势而守。 泰安二十年。 以青州军为主力的明临大军大举南下, 福州太守未战先降,主动归附。 一年的时间里,湳州,海州,光州先后被大军收复。 至此,南部四州也被纳入了东方明月的统治范围。 泰安二十年,十月,秋风萧瑟。 古朴的建筑内,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静静的推着轮椅,在院落之中缓步前行。 轮椅之上,已无多少头发的君婉愣神的看着透过树荫洒下的阳光。 “明月,让老婆子我自己在这待会吧, 军中事务繁忙,你不应该总是这样陪在我身边。” 对于君婉的要求,东方明月只答应了一半。 默默的把君婉推到了树荫下,尽可能的抛开往日里的威严,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声询问。 “婉姨可有什么需要?” “把那针线给我拿来吧,天凉了,我想再给你和临儿织几件衣服。” 抬起的手微微一顿,一抹酸涩在东方明月心中升起,又被她很快压下。 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东方明月的声音中似是带上了几分嗔怪。 “婉姨,医师都说了,你现在只要休息就好,不能过度劳累,好好在这晒晒太阳不好吗?织什么衣服。” “只是几件衣服,不碍事的,闲着也是闲着。”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东方明月继续劝道。 “婉姨,真不是我说你,我和君临都不是小孩子了,衣服什么的让下人去准备便是, 况且这八年来,婉姨你织的衣服房间都快装不下了, 前些日子,明月还听到有人瞎传,说是明月我虐待婉姨你,天天让你干苦力, 弄得明月我心里可委屈了, 指不定以后还会传出什么奇怪的黑料。 您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我的,休息休息吧, 您想玩什么,吩咐一声,明月我都帮你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察觉到了东方明月语气的微小变化,君婉微微扭头,抬起了苍老的手,似是想要做些什么。 注意到君婉的动作,东方明月忙蹲了下来,凑上前,将脑袋凑到了君婉的手下。 轻抚着东方明月那柔顺的长发,君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萧瑟和回忆。 “傻丫头,不要总是这么委屈自己,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对自己好一点……” “婉姨,话不能这么说,照顾您,孝顺您本就是明月我该做的事情, 您也不想明月我被底下的人到处议论吧? 况且……” 说着说着,东方明月发现自己的嘴里突然多出了一块糖果, 甜甜的感觉顺着喉尖流淌。 抬眸,垂垂老矣的君婉笑着朝她晃了晃那越来越消瘦的手。 “年纪大了,人的想法也就变了, 明月,你是个好孩子,为了承诺,照顾了我这么多年, 但你的人生还很长,人也总得为自己而活,不能就这么浪费在我这么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婆子上, 那孩子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他都没有给你一个名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也没照顾我的必要, 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别委屈了自己。” “呸呸呸!婉姨你怎么说话的呢, 你身子骨这么硬朗,分明能长命百岁,肯定能等到君临回来的时候, 等他一回来,我们就结婚,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争取尽早让您抱到大胖孙子。 到那时候啊,我们一家人一起坐在江边,吹吹晚风,看看日落……” 第299章 院子,酒馆,神庙,婚礼 说着说着,东方明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在她提到婚礼时,君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流光。 是啊,对现在的君婉而言,大概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和君临一起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当母亲的哪有不想看自己孩子幸福的呢? 但…… 走出小院,东方明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所谓医师,不过是用来起到些许慰藉的作用, 修为到了她这个境界,她能够无比清晰的感知到君婉那一点一点消散的生机。 哪怕到了她现在的层次,面对这寿数的大限仍是毫无办法,这是属于人必然的宿命。 东方明月只能尽可能的在君婉睡着时用灵力去为她梳理身体,让她能够没什么痛苦的度过最后的半年。 扭头看了眼渐渐安静的小院,看着在阳光下渐渐睡去的君婉,东方明月深吸一口气,又一次在心里怒骂。 “该死的混蛋!下次再见到他,说什么也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良久,长长的叹息声在院落前响起。 …… 江畔,落日酒馆。 空荡荡的酒馆内,红衣的身影静静倚靠着窗台,痴痴地望着窗外那渐渐西沉的斜阳。 江风拂过,耳畔却再没有风铃的滴答声响起。 早在数年前,被风铃的噪音惹得心烦意乱的东方明月就拆掉了酒馆所有的风铃。 八年多的时间过去,酒馆内的一切并无多大变化, 一切如旧,唯有斯人不在。 充满温馨的酒馆失去了生活的气息,变成了一处习惯性的落脚点。 每每心烦意乱之时,东方明月都会来到这酒馆之中, 或是立于窗台,或是坐于镜前,亦或是仰躺在屋顶,看着那浩瀚的星空。 但要说最能让东方明月变得宁静的,还是拿起小马扎,坐在酒馆的大门前, 吹着晚风,喝着果酒,看着夕阳。 一次又一次,东方明月习惯性的举起手中的酒杯,本能的朝身旁碰去, 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扑空, 缓过神来,才发现身旁的小马扎上空空如也,再无那熟悉的身影。 似是想到了什么,在夕阳快要彻底落下时, 窗边的东方明月突然动了起来, 冲进房间,一把抓下了墙上的画卷。 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两个小马扎被摆在了酒馆前的草地上。 火红的夕阳下,寂寥的身影端着酒壶肆无忌惮的喝着这愈发浓烈的酒水。 带着淡淡清香的酒水顺着那纤细的脖颈滑落衣衫,打湿了那一袭红衣。 一旁的马扎上,一幅画卷默默伫立,好似在陪伴着身旁那道落寞的身影。 画卷中的人依旧是那么温和,那么让人感到心安。 酒不醉,人自醉。 酒水醉不了陆地神仙的脑,却能醉失意之人的心。 曾经总是拦着君临喝酒的女孩终是爱上了酒的滋味。 恍恍惚惚之中,只求一醉的东方明月抬起了那带着酒味的手,轻抚画卷中的人影。 “君临,记住,这回,是你欠我的……一定一定要说话算数啊……” …… 青州城,江神庙。 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古树之下,红衣的身影徘徊不止。 新任的庙祝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随时准备为面前这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人服务。 众所周知,青州军所向披靡,横扫天下, 若非眼前的女帝仁慈,顾虑百姓,那两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早就成了冢中枯骨。 而女帝喜来这神庙,无疑意味着当帝国建立之时,神庙在新朝地位之高。 “都出去吧,孤想一个人待会。” 清冷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许愿池旁响起, 一旁候着的新任庙祝忙朝着东方明月行了一礼,退出了这承载了无数人美好愿景的许愿之地。 昔日那和蔼可亲的老庙祝终是没能抵过岁月漫长,早在数年前便离开了世间。 神庙依旧,却再无一人能让东方明月有愿意交流的想法。 曾几何时,在脚下这片土地, 迷茫中的女孩同慈祥的老者倾诉着自己心中的愿景, 倾诉着自己对未来的迷茫, 倾诉着自己想要抓住身边之人的想法。 智慧的老者猜到了一切,让当时的女孩向江神许下了愿望, 求的不是神,而是自己心中的那份期许。 那时的女孩愿意相信,她心爱的人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会给她最大的幸福。 而老者的智慧则给了她说出来的勇气。 时至今日,东方明月依旧清楚的记得, 那时的老庙祝满脸慈祥的告诉她,江神一定会听到她的愿望, 也一定会实现他最在意之人那小小的憧憬。 老庙祝如此说,女孩如此信。 那时的女孩一身淡色长裙,享受着身边之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多年过去,神庙依旧。 老者不在,曾经的女孩则是成了那即将一统天下的女帝, 一袭淡色长裙也化作了最为艳丽的大红。 天真不在,身旁的人也不在。 常青的古树依旧那么茂盛,寄托着人们心中的期许。 坐在池边,高贵的女帝如曾经一般,素手无意识的搅动着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许久许久,望着池中荡起的涟漪,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铜板, 东方明月忽觉心中烦闷,猛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了那满是红绸的树下。 抬眸的一瞬间,有微风拂过,红绸飘扬。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东方明月的眼中多出了一抹疑惑, 纤细的皓腕轻轻抬起,素手轻挥, 两条红绸自古树之上脱落,落入她的手中。 红绸舒展,熟悉的字迹映入东方明月的瞳孔。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带着几分青涩,带着几分期许。 “相知,相恋,相爱,相伴终生” “平安” 两个愿望,正是当时的女孩最为期许的愿景。 前者稍显贪心,懂事的女孩自己将其取下, 写下了更为简单的后者。 “平安喜乐” 四字仍多, 那时的女孩是何等的小心翼翼,只求一份心安。 自己写下的心愿又被自己否定,最终化作了最为简单的平安二字。 但现在…… 连这小小的愿景都成了奢望。 东方明月不知道那被自己丢弃的红绸为何会再次回到树上, 但她知道,这小小的愿景终是没能实现。 或许是那位智慧的长者所为,又或许是当时陪在自己身旁的君临发现了自己这小小的愿景。 一切都无所谓了。 小心翼翼的女孩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未来明临帝国的女帝, 想要的一切都该自己去取才是。 此刻的东方明月是这么想的,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鬼使神差的把两条红绸挂回了树上,挂在了最高的地方。 前者依旧,后者带上了崭新的字迹。 “平安归来。” “小蝶,回宫!” “是,楼主!” “让人去打探一下婚礼的事宜,半年内,孤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 第300章 婚礼前夕 泰安二十年,十月。 女帝东方明月下诏,五月内攻下西南六州,一举荡平南余残余势力,手段勿论。 一纸诏令,早已等待多时的青州军发动总攻,五十万大军分三路进发, 胜利在即,各部士气昂扬,欲争头功。 十二月,夕州归附。 泰安二十一年,一月, 肃州,绵州归降。 二月, 青州军攻破越州,云州。 三月, 南余最后的主力同青州军于安州决战,南余溃逃。 残余部队携献帝君吉逃亡林越。 至此,神州三十三州,除北境五州,尽数收归青州女帝麾下。 同月,青州女帝昭告天下,一月后女帝大婚,大赦天下。 诏令下发当日,青州城内群臣激愤,一致上书,请求女帝收回成命。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 以丞相杜高,枢密使李道贤为首的青州元老势力却纷纷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既不反驳,也不支持,就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朝堂之上,更有以参知政事杜明盛为首的青州派势力舌战群臣,坚定不移的支持东方明月的决策。 就连女帝的亲信,来自天机楼的势力都分成了三派,各执一词。 望着在朝堂之上差点上演全武行的群臣, 东方明月一言不发,既不解释,也不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威压群臣, 只是静静的听着一个又一个大臣站出来,怒骂此举会带来的后果。 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人说完, 龙椅之上的东方明月才缓缓起身,平静的目光扫过大殿,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朕说了,一月之后大婚,天下共庆,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再有妄议是非者,斩立决!” 一时之间,朝堂肃然。 有真心为国者想要挺身而出,以死相谏, 却发现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自己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想起关于青州女帝原先身份的传闻,想要冒死劝谏的几位臣子终是没有继续开口, 只是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待下朝后再行劝谏。 非是他们是那大奸大恶之徒, 实乃女帝此举太过无道。 贵为一国之君,天下共主,岂有嫁人之理。 天子大婚,岂可如此儿戏, 连嫁娶的对象是何人都无从知晓, 如此这般,实非明君之举。 …… 青州城新修的皇宫内,东方明月静静的倚靠在御书房的座椅之上, 双目紧闭,眉头紧皱。 身后,出生天机楼的侍女小蝶动作轻柔的帮东方明月按摩。 “楼主,几位大人仍跪在御书房外,您真的不见见他们吗?” 烦躁的坐起了身,自知自己的行为没有道理可言的东方明月只觉心中一阵烦闷, 很想砸点东西消消气,最好是能有个混蛋蹦出来给她揍一顿才好。 但时至今日,东方明月也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女孩, 在将一张纸捏成球后,红衣的女帝长长叹了口气。 “小蝶,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看着烦闷的东方明月,身后的小侍女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稍稍用了点力,让她尽可能的舒适些。 “楼主,您和神君之间的故事,小蝶也曾听师姐们提过, 于小蝶而言,自是无比羡慕您和神君间的感情, 自然可以理解您的想法。 但,于屋外的那些大人们而言,您的举动无疑是不合道理的。 如果您只是楼主,师兄师姐们想来也会支持您的做法, 但您不仅仅是天机楼的楼主,更是神州的天下共主, 是将要成立的新朝女帝, 在其位谋其政,您不仅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天下的百姓负责, 这不也是我们天机楼一直以来奉行的宗旨吗? 可以做各种各样不是那么光明的事,但原则与底线却不应该被突破。” “你也这么想?白瞎我对你这么好了。” 望着佯装愤怒的东方明月,小侍女也不躲闪,脑袋上轻轻挨了一下。 看着东方明月收回了手,小侍女摸着脑袋,状似委屈道, “楼主,您总说神君是一个多好多好的人,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付出了一切, 这样的神君会希望看到您现在这般吗? 又或者说,如神君那般伟大的人会在意这一场参加不了的婚礼吗?” “谁要他在意!你又懂什么? 这场婚礼从来就不是为了他办的! 那个混蛋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他要真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揍死他…… 他敢还手!他敢还手……我就咬死他!” 骂着骂着,东方明月的声音倏地一顿,许久许久,竟是笑了起来。 “罢了,告诉那些大臣,婚礼照旧,改嫁为娶, 那混蛋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气死他!” “楼主,小蝶我能再说一句吗?” “说” “神君仍在世间,为何不等他归来之时再行举办这场婚礼?” 话音刚落,东方明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说不出的惆怅。 望着那张挂在墙上的画卷,东方明月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我是能等,但有人等不了, 君临已经为我,为世人做了太多太多, 偶尔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最少在他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他能不要那么后悔,那么遗憾, 世间的事,不外乎相遇,相知,相伴与那最后的离别。 我和他还有相伴的机会,但他爱的人里,也只有我能去等他, 我不想也不愿在他回来的时候, 以最爱他的人的身份,用那最冰冷的话语去告诉他, 将他抚养长大的人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世间的。 那太残忍,也太过不公平。 君临已经承载了太多太多的苦痛, 为我,为这世人, 明明做了这么多,却无人知晓,无人感激, 抗下了所有的一切,回报他的却是悲惨的现实, 待到那时,看到那样的世界, 得有怎样的一颗心才能感到释然? 我了解君临,他只会一个人默默的把所有苦痛都放在自己的心里, 不去倾诉,不去发泄,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抗下所有。 你说,面对这样的君临,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留给我的一切?” 望着声音愈发酸涩的东方明月,小侍女想了许久的话语又被她默默按回了心中, 心疼自己楼主的小侍女本能的想起师姐们跟自己说的话, 想起自己这些年间看到的一切, 想起楼主长辈们谈起楼主小时候时的模样, 楼中的师姐们总说,在最伤心的时候, 需要的或许只是心爱之人的陪伴,无需多言,只要让人知道,自己在乎的人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旁,这就是最大的鼓舞。 而对眼前的楼主而言,这却成了一种奢望。 一句“我一直都在”, 却没有人有资格对她说出口。 抛开脑中愈发纷乱的思绪,小侍女默默上前,从身后抱住了东方明月那稍显落魄的身影。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 第301章 与纸成婚 四月的江畔总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魅力, 春暖花开,群芳争艳。 青州城外,十里桃花,群樱璀璨。 本该在三月绽放的群花,不知为何都因这晚来的春雨,推迟了绽放的时间。 青州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偌大的青州城内城,装点着数不清的红绸, 新修的道路上洒满了鲜花,铺满了代表着大喜的红色剪纸。 处处都是喜庆之色。 哪怕东方明月再三强调一切从简, 一众吹胡子瞪眼的礼部官员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新朝女帝的大婚也注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民同乐,天下共庆。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三日前, 北凛帝国皇帝李越遣使臣送来降书, 愿归附新朝,以藩属国自居。 本就因天下动荡日久,百姓流离而不想继续大动干戈的东方明月闻言大喜。 哪怕东方明月心里清楚,李越此举是想割据一方,在那北境做土皇帝。 在权衡一二后,深知未来即将迎来一场真正的万年之战的东方明月当即应下, 下诏册封原北凛帝国之主李越为北凛王,封地不变,享北地军镇大权, 哪怕心里清楚,北境接下来将会是抵御妖族的第一道防线,是一处必将被放弃的是非之地, 东方明月仍在表面上表现出一副想要将触手伸进北境的态度, 下诏由朝廷派遣官吏协助北凛王李越共同治理北境五州。 …… 四月十二,大吉,宜嫁娶。 蜿蜒的红毯从青州城的城门一直延伸到皇宫的前方, 数不尽的红花点缀在两侧的街头, 一个个大红色的绣球高悬于两侧的店铺上方, 处处都是那绚丽的彩灯, 搭起的架子上写满了祝福, 红毯两侧更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承平已久的青州城久违的迎来了这盛大的庆典, 皇帝大婚,且不驱赶人群, 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事情吸引了无数青州居民的好奇, 如此盛况,岂有不凑热闹之理? 纵是以后和亲朋好友聊起八卦,也能多出个可以吹嘘一辈子的大事。 看过皇帝大婚,何等的荣耀。 设想一下,在酒桌之上,几个朋友各自吹嘘着自己的经历, 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自己突然面色平静的来上一句, “我曾经见过帝国的皇帝,还参加过皇帝的婚礼。” 那种不言而喻的成就感是何等的让人向往。 再加上,那刻在无数人骨子里的天性,就注定了人们爱凑热闹的行为。 吃瓜本就是这个时代人们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上至八十岁的村头老太,下至懵懂的襁褓婴儿, 吃瓜的基因刻入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难以忘怀。 皇帝的瓜,岂有不吃的道理? 不同于其他饱受战争侵扰的地区, 整个青州境内鲜少发生战事, 作为君临基本盘的青州城更是承平已久, 在君临的意志下运转的青州城可谓这个时代最为与众不同的城市, 宽松的吏治更是让青州的百姓习惯了相信官府,相信帮派, 各种不断涌现的新事物让青州城充满了活力, 可谓是独树一帜的独特生态。 君临沉睡后,在东方明月的带领下, 青州的本地势力更是对外不断扩张, 从未有任何一方势力打扰过青州城那平静的生活, 久而久之,青州城内的百姓也不似其他地区那般, 对官僚的恐惧胜过对猛虎的恐惧。 虽远远做不到官民一家亲,却也好过其他地区太多太多, 开放的风气进一步促进了青州百姓爱看热闹的心思。 加之东方明月艺高人胆大,丝毫不在意是否有人敢趁此机会行那刺杀之事, 所幸就下诏, 与民同庆,让整个青州城的百姓都可以参与到这场盛大的婚礼中来。 ……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在稍显暗沉的房间中响起, 不等门内的人应答,一袭大红婚衣的东方明月已然推门走入屋内。 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床榻上,已是数日不曾下床的君婉费力的睁开了眼,习惯性的看向了来人。 哪怕躺在这病床之上,哪怕身体已然濒临极限, 每每有人敲响屋门,君婉还是会习惯性的往那看去, 不为其他,只为心中的那一丝仅存的期待。 抬手轻按,柔和的灵力让气息愈发衰弱的君婉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些许。 也让君婉彻底看清了来人,看清了东方明月身上那大红的婚衣。 模糊的思绪在君婉浑浊的脑中闪过,只以为是东方明月终是没能忍住漫长的等待,有了新的爱人。 但不知为何,想到东方明月这些年来对自己的照顾,君婉没有任何的指责, 只是努力的坐起身,想要如往常一般去轻抚东方明月的脑袋。 注意到君婉的动作,一袭大红婚衣的东方明月也如以往一般主动凑上前去, 让君婉可以更轻松的做她想做的事。 算不得舒服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看着君婉那皮包骨头的手,此刻的东方明月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明月,大婚之日,别总是皱着张脸,明明长得比天仙都美,多笑笑……” “好” “大喜的日子就别在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身上浪费时间了,新郎怕是快等不急了吧。” 握着君婉的手微微一顿,东方明月猛地意识到, 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君婉自己的决定, 而愈发衰弱的身体更是让君婉无从知晓外界的变化, 而这样的君婉…… 不知为何,时隔九年,这一刻东方明月又一次感觉自己的双眼有些模糊, 但女帝是不需要眼泪的, 所以她不能也不会哭。 握着君婉那几乎只剩骨头的手,东方明月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 “娘,您在说什么呢? 除了您,谁还有资格见证我和君临的婚礼? 快起来吧,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话音尚未落下,前所未有的光彩在君婉眼中迸发。 “临儿!临儿他回来了?” “回来了,君临他回来了,今日辰时回来的!” “快快快!扶我起来!” 轻轻按住激动的君婉,无形的力量在屋中蔓延,影响着君婉的身体和思想。 “娘,您先别激动, 哪有母亲去看孩子的道理, 您先和明月我回宫,等我和君临行了那大婚之礼,一起来拜见您才是。” “是了,瞧我这脑子,都迷糊了,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进宫,进宫……” 望着一直说个不停的君婉,东方明月心中的苦涩更甚, 但她还是继续维持着这个自己精心编织的幻梦, 用自己的力量让此刻的君婉尽可能的舒适些。 “娘,这位是明月我的侍女小蝶,您也认识,明月我还有不少事要忙,先让她陪您去宫里,可以吗?” “都听你的。” 踏出小院,看着头顶的阳光,听着街道上传来的鞭炮声,听着那不绝的敲锣打鼓之声,在这大喜的日子,东方明月又一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在名为小蝶的侍女带着君婉前往皇宫时, 君婉体内有冰蓝色的能量闪过,破开了她设下的幻境,也为君婉续上了最后的气力。 那是君临为君婉留下的后手,此刻却误打误撞的毁了东方明月的一番好意。 但不知为何,马车里的君婉仍是一脸笑意, 在小蝶的喋喋不休声中来到了皇宫中最大的宫殿。 …… “噼里啪啦!” 在鞭炮的声响中,浩大的车队缓缓驶过, 缤纷的花雨自空中落下,洒在道路两侧。 红毯两侧,无数百姓探头探脑, 挥舞着手中代表着大喜的物件,为这驶来的新郎献上祝福。 虽与传统礼法不合,但爱热闹的百姓才不在乎这些, 女帝娶个新郎怎么了,完全没有问题! 这不比寻常的婚姻有意思多了? 明临宫内,一袭大红婚衣的东方明月坐在铜镜前, 手拿胭脂,精心打扮着自己, 涂着涂着,她又想起了曾经君临的话语。 君临总是说,淡妆的她远比浓妆时更让他感到惊艳。 在轻声叹息后,东方明月还是抬手抹去了脸上那厚厚的胭脂, 只留唇瓣上的鲜艳的大红。 尝试着勾起嘴角,东方明月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场景, 想到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竟要以这样的方式度过,苦涩忍不住的浮上心头, 但她并不后悔,这是她的决定,是她自己的选择。 很多人都说,爱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她)付出所有, 不会去计较得失,无条件的去爱,亦或是无条件的被爱, 直到那个人的存在能够变得安心,变得心安理得。 东方明月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 但她知道她和君临就经历了这样的过程, 从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习惯与心安, 好似君临本就就该在她的身边陪伴她一般, 直到君临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东方明月同样清楚的知道, 爱应该是双向奔赴,从来都不应该是哪一方单方面的付出, 君临当然可以心甘情愿的去把她保护的很好, 当然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挡在她的身前,露出那温和的笑容, 用最让她欣喜的语气告诉她, “小哭包,闭上眼。” 但这一次,她不想闭眼, 她想去做一些让君临能够好受些许的事情,去让君临不那么痛苦。 而这场婚礼,就是东方明月这种意志的体现, 在她看来,如果能让君婉在幸福中走入另一个世界,无疑是对君临最好的安慰。 至于当初的承诺,那场君临答应给她的盛大婚礼, 都无所谓了。 生命中总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 或重要,或随意, 不外乎是选择罢了。 想起君婉这些年来织的那些衣物, 想起那一次又一次自己推门而入时,君婉那从期待到失望的眼神, 想起一个又一个午后,那坐在家门前眺望着远方的身影, 东方明月的心一点一点坚定起来。 但不知为何,明明心里非常非常的清楚, 也早已说服了自己无数次,真正临到头来, 东方明月还是忍不住的感到伤心,感到眼角一酸。 没有泪水,这是女帝的骄傲, 但伤心无可避免,这是被保护惯了的女孩的本能,无从逃避,只能由她一人去独自面对。 …… “咚咚咚!” “进” “楼主,銮驾已至宫门,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您准备好了吗?” 东方明月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望着铜镜里眉眼愈发充满威仪的身影,只觉恍惚。 刚踏出殿门,就又被几个侍女按了回来。 茫然的东方明月困惑的看着几名侍女,满脸不解。 “楼主!您怎么回事啊!今天可是您大婚的日子,不让我们进来就算了, 好歹也把自己打点好啊!” “啊?” “来不及了!!!快快快!!!都赶紧动起来!帮楼主简单装扮一番!” 总算意识到了什么的东方明月小脸微红,不似先前那般高冷, 任由几名侍女为自己打理头发,整理冠冕。 一边打理着东方明月的头发,几名来自天机楼的侍女还一边嘀咕。 “楼主,真不是我们说您,这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好歹重视点吧! 您现在可是新朝的女帝,哪能这般不注重仪表!” 一番带着批评意味的话语说的东方明月一时顾不上伤感,只觉热气狂涌,脑袋冒烟。 太丢人了!光想着这婚礼的糟糕,连冠冕都给忘了,发型也不合时宜!光穿了个大红嫁衣…… 在一番手忙脚乱后,身着凤冠霞衣的东方明月呆呆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好看吗?” “当然好看!楼主您可是当今天下第一美人!纵是那仙子下凡也比不过您哩!” “贫嘴!” “哪有,您要是不信,问问小兰,小崔,保管她们也这么说。” …… 坤宁宫前,行驶的銮驾终是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群臣恭候在大殿两侧,期待的等待着这位神秘无比的凤君。 唯有几位本就出自青州的元老脸上多出了些许不自然, 哪怕是杜明盛这位原先同群臣争吵的主力,此刻都低下了脑袋。 许久许久,直到礼部按照流程喊完了全部的话语,銮驾之中都无人走出。 群臣小声的议论在广场之上响起。 正当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一袭凤袍的东方明月从坤宁宫中走出, 一步跨出,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马车前方。 抬手轻挥,一幅画卷自马车中飞出,落在了她的身旁,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女帝的动作,摇摇摆摆的画卷好似被她牵着一般,一起朝着前方的宫殿走去。 顿时,群臣哗然。 未等喧嚣四起,浩瀚的威压已然扫过整座广场,陆地神仙的气势在这一刻尽数绽放, 没有斥责,也没有其他。 这压的所有人动弹不得的气势已然向所有人表明了东方明月的想法。 直到走到宫殿前方,早已等候多时的礼部官员才反应过来, 在继续按照流程行事和听从女帝的指挥中,礼部的官员果断选择了从心。 君不见那满朝文武都无一人敢动吗? 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官员凑什么热闹, 陛下想胡闹就让她闹呗。 “陛下,拜天地吗?” “不拜!” “那,高堂。” “拜!” 抬手轻点,画卷中的形象一点一点变得鲜活,最终化作了君临的模样, 牵着这幻化出的君临,东方明月缓步走入了坤宁宫中, 满脸笑容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君婉。 “二拜高堂!” 望着满脸笑容的君婉,东方明月以最为温婉的姿态,同身旁的君临一起朝她行了个大礼。 在君婉温和而又满足的注视下, 最后的唱喝响起, “夫妻对拜!” 高台之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看着仍不知道自己的幻术已然失效的东方明月, 看着朝自己行礼的小人和画像, 泪水终是止不住的从君婉眼中流出, 得妻如此,吾儿何幸! 想起东方明月的一番苦心,君婉想要止住自己的泪水,表现出欢喜的模样, 但在这生命的最后,这激动的情绪又谈何去控制? 恍恍惚惚中,君婉好似看到了那最让自己骄傲的孩子,牵着自己最为心爱的人, 在这人生最为庄重的时刻,朝自己露出了最幸福的笑容。 是啊,幸福。 这不就是自己最期待看到的吗? 礼毕,终成。 “入洞房!” …… 这一夜,青州城内灯火通明, 千千万万的百姓沉浸在最美好的喜悦之中,享受着盛世繁华。 这一夜,明临宫内烛火闪烁, 孤身一人的东方明月抱着怀中的画卷,终是没能忍住那忍了许久的泪水。 这一夜,最为舒适的宫殿内, 迟暮的老人带着笑容,带着眷念,望向窗外。 这一夜,万点灯火在夜空升起,照亮了喧嚣的世界。 这一夜,街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一夜,皇宫清清冷冷,没有一丝喧嚣。 这一夜,在象征着美好的孔明灯下,在喧嚣与寂静之中,君婉好似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看见了曾经最为美好的瞬间。 在最为美好的幻梦中,名为君婉的母亲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302章 新朝初立 人的一生总是在追逐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在追逐,在奔跑,或伟大或平凡。 一代又一代的人,总是能给自己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 去追逐自己的目标,寻找自己的舒适圈。 熬过这段时间就好,等我成功了就好,以后怎样怎样…… 类似的话语总是被一遍又一遍的说给那些最爱自己的人, 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应该支持自己,能够为了所谓更重要的事情而去忍耐, 但正如欲望无穷无尽, 目标同样永远没有尽头, 旧的目标达成,新的目标又会出现, 在这过程中,被伤害的永远都是那些最爱自己的人。 就好似他(她)们理所当然的应当忍受自己,应当被自己伤害一般, 人们总是会狂妄自大的觉得, 等自己成功之时,能给那些默默忍受的家人足够的补偿, 而他们想要的也是那所谓的成就, 比起近在眼前的现实,人们总是更为看重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直到一切再无法挽回,直到自己变得孤身一人, 在清冷的夜晚,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 蓦然回首,总是追逐着未来的人才会发现,道路的尽头再无一人可以陪伴自己。 所有的爱意都被自己所摧毁,所有的热情都被自己推开, 在道路尽头,孤独而又茫然的人只能自我安慰, 是那些被自己伤害的人不够爱自己,是那些被推开的人不够热情, 是他们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没有挑战更高更强的勇气,是他们不够理解自己。 亦或者,至始至终都明白一切的人, 孤身一人坐在枯坟前方,用酒水麻痹自己,用回忆填补空缺, 用他人那假惺惺的恭维去满足自己心中最深层的空虚,用忙碌去掩盖一切。 等待永远都是最为遥不可及的事物, 未来永远都是虚无缥缈而又不可琢磨的存在, 逝去的一切也终将无法挽回。 但在这条漫长的路上,同样也有一些人, 心中无比的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无比的清楚自己的抉择会给那些爱自己的人带来怎样的伤痛, 但总有一些事情不能单纯的以利益,以情感去考量, 或许是民族大义,或许是时代兴亡,或许是种族未来。 对于这样的人,对于他们的选择, 哪怕不敬重,至少也不应该去侮辱,去指责。 毕竟没有他们,也就没有能够站在这里品头论足的所有人。 …… 崭新的坟冢前,披着孝衣的东方明月望着头顶那无垠的苍穹愣愣出神, 这大婚之日终是按照她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在生命的最后,君婉想来也是在幸福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 但不知为何,东方明月不仅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反倒感到一股难言的悲戚在心头涌动, 为什么呢? 是因为君婉的离去? 是因为君临不在身旁? 是因为这本该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最终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是因为今日之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和那昏君之名将传遍青州,传遍天下? 是因为今后再没有人会温和的摸着她的脑袋,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她? 是因为今后再没有人会在她和君临吵架之时,不问缘由的站在她这边? 东方明月心中没有答案,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很难受, 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都不想管,只想一醉方休, 世俗的所有礼仪她都可以不在乎,他人的谩骂议论,她也可以装作听不见, 但胸膛内那颗跃动的心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 酒水顺着白嫩的脖颈滑落,打湿了衣衫,浸润了身下的黄土, 算不上富丽堂皇的坟前尽是那散落的酒水, 在这一刻,东方明月无比的期待,身旁有一个熟悉的肩膀可以让她依靠, 可以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她,只管放心,一切都交给他就好。 但东方明月又无比的清楚, 路还很长,前方的路有且仅有自己一人,高傲的女帝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阳光依旧,晚霞如故。 青州的傍晚依旧是那么瑰丽, 天上层云朵朵,美如画卷, 地上形单影只,孤坟落寞。 生与死在此交织,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 泰安二十一年,六月。 青落元年,六月。 明临女帝东方明月于青州建国, 上不祭天,下不祭地,不祭诸神,不祭自然, 自行划定法统,正式登基,国号明临。 新朝以青州城为都,重新划定原青州地界, 原青州十六城,六座归于新都范围,只余九城,拱卫新都。 青州正式更名为青落州。 至此,历时四百余年的大余彻底宣告覆灭,明临帝国走上历史的舞台。 长达四十余年的战乱就此宣告结束,天下再次一统。 明临帝国户部记载,大余玄鼎三十二年,三十三州境内,足足生活着六万万百姓, 而到了明临元年,三十三州内只余不足三万万之数,仅青落一州就生活了足足五千万百姓。 四十年间,超过三万万百姓死于战乱,饥荒,瘟疫,天灾…… 两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之上,处处哀鸿遍野,处处都是战争留下的残迹。 新朝初立,国库空虚, 三十三州之大,唯青落一州可自给自足。 又因新帝不祭上苍,自行划定法统, 世人皆言,新帝无道,触怒上天, 大婚之日,天罚降临,终成丧日。 流言蜚语,传遍世间,屡禁不止。 …… 青落元年,十一月。 江州大旱,衣不果腹,江州百姓叛乱,女帝下诏安抚,诏安义军,发放赈灾物资。 青落一年,一月。 河州,永州暴雪,死伤无数,河州、永州叛乱,女帝下诏赈灾,只诛贼首。 青落一年,六月。 宁州,湖州,江州暴雨,洪水不止,尸横遍野,三州叛乱。 女帝下旨,先行诛贼,稳定局势,再行赈灾。 青落二年,四月。 逃亡林越的南余残党率十五万大军进攻西南, 女帝下诏,征调西南六州旧部二十万大军,协同神机营三万大军,共剿前朝余孽。 六月,明临帝国大获全胜,斩敌三万。 女帝下诏乘胜追击,一举荡平南余最后的余孽。 然林越之地,草木茂盛,密林环绕,瘴气丛生。 战火持续一年之久,劳民伤财,未有进展。 青落三年,十月。 极北之地,妖族异动。 女帝下诏,遣神机营大军五万,进驻绝境长城,谨防妖族祸乱。 群臣抗议,直言女帝此举过于偏激,劳民伤财, 不利于当下急待恢复的江山社稷。 更有北凛王李越连番上书,佐以各种言论,拒绝女帝驻兵的旨意。 帝大怒,怒斥群臣,亲往北凛。 最终,三万神机营进驻绝境长城,戍守在人妖边境。 在本就无比艰难的情况下,无数物资,钱粮被优先运往极北之地,引起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青落四年,天灾不断,九月。 京州大旱,有前朝残余势力趁机起势,意欲祸乱天下,重建余朝。 青州城内,国库空虚,再无赈灾之力。 盛怒之下,女帝下诏,诛杀贼匪,不留活口。 一月之内,京州境内,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至此,昏君,暴君之名广为流传。 反明复余之声在天下各地喧嚣不止。 第303章 大劫爆发 青落八年,宁州,清山城。 当地最大的商人世家,沐家公子大婚,迎娶当地知府的小女儿。 大婚当日,洞房前夕。 有金光纵横,闪耀天地。 在新婚之夜,名为沐玄,小名三儿的沐家公子看着新婚的妻子,未揭红纱, 于婚礼的最后一刻,踏空而去。 一步,后天。 两步,先天。 三步,陆地神仙。 金光闪耀,魔气纵横。 次日,宁州上空爆发激战, 魔佛横空,银光闪耀,浸染天穹。 激战持续数日,银光落败。 黑气散去,金光收敛, 待沐家公子再度出现之时,再次化作一翩翩公子, 主动续上了那尚未完成的婚礼。 前尘往事,过往云烟。 新的佛法,今日伊始。 …… 青落九年,江湖风云激荡,天才辈出。 有碧落山庄庄主明笙于二十九岁之龄登临先天,搅动江湖风雨。 有华山归明手持三尺青锋闯荡世间。 有红莲教教主莫生传道天下,弘扬新教教义。 有圣火教圣使明落行遍天下,广传圣火。 有墨影楼刺客整体投诚,化身朝廷黑手套玄江卫。 有玄江卫总指挥使墨染以先天之境,行鹰犬之事,扫荡江湖诸派。 …… 青落十年,有好事之人自称天算子。 再设江湖诸榜,引得江湖风云激荡,乱势丛生。 尤以江湖美人榜最为胆大, 榜首之人正是那明临帝国女帝,东方明月。 介绍之中,直言女帝祸乱天下,男宠三千,人尽可夫。 一时之间,朝野震怒。 数万大军开入江湖,引得江湖人人自危,再无宁日。 …… 青落十年末,玄鱼卫成立。 抓捕一切散播谣言,污蔑今圣之人, 以暴制暴,督查天下。 凡有违逆者,斩立决。 …… 青落十二年,有宁州圣佛沐玄传道讲法,普度众生。 于夕州境内,圣佛出手,困天算子于牢笼之中,送往青州。 当日,女帝暴怒。 于街头处天算子以凌迟之刑,是为新朝成立后第一位以如此酷刑而死之人。 次月,神机营进驻夕州,数座门派被连根拔起。 最终,武林盟主夫人云溪远赴青州,此事方才作罢。 …… 青落十三年,九月。 “陛下,玄鱼卫总指挥使落尘正在殿外等候,询问如何处理京城内传播谣言的人。” “哼!这次又骂了什么?” “陛下……” “直说便是,孤赦你无罪。” “民间有传言,说陛下是暴君,贪图享乐,骄奢淫逸,好大喜功,只知横征暴敛,还说是陛下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和……” “够了!” “陛下恕罪!” 御书房内,望着这些年来变化越来越大的东方明月,侍女小蝶忙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全杀了!朕现在没工夫跟这些只会拖后腿的人折腾。” “陛下,这样会不会过于暴戾了些!”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御书房内的气温直线下降,一股淡淡的压抑横在小蝶的心头。 “记住,你是朕的人,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再有下次,别怪朕不讲往日情面。” “小蝶知错,还请楼主恕罪。” 听见楼主一词,东方明月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寒霜稍退, 一张俏脸冷冰冰的看着桌上的奏折。 “农部的那些肥料还没研究出来吗?这都多少年了,一群废物干什么吃的?” “楼主,神君当时只留下了一个研究的方向, 楼中也有人参与农部的项目, 不仅需要理论的知识,更需要配套设施的完善, 实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还请楼主恕罪。” “西南三州,南部二州的叛乱还没镇压下去吗?” “几位将军已率军前往平叛,不计代价的话,想来数月之内便可镇压叛乱。” “总算是有个好点的消息了。” “楼主,小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近些年来,楼内也好,朝堂也罢,有不少人都对陛下您心怀不满, 小蝶知道,您是忧心妖族才会如此,但您这般……” “朕怎么了?朕在这费心费力的为对抗妖族做准备,他们倒好, 一个个的倚老卖老,不思感恩,反倒一个劲的拖朕后腿, 朕还要给他们脸不成? 没杀他们已是看在他们曾经劳苦功高的份上了,还要朕如何?” “可……” “可什么可!怎么,你也想尝尝大牢里的滋味?” “小蝶不敢。” “够了!绝境长城那边可有新的动静?” “除了北凛那边对陛下往绝境长城加派兵马的行为多有不满外,并无新的异动。” “那就好,让人盯紧点,战争随时都会爆发,绝对不可以疏忽大意。” “是” “行了,下去吧。” “陛下,还有一事。” “何事?” “苏离郡主她瞒着杜大人和苏玥公主去了玄江卫,您看?” “这小丫头!玄江卫是她能去的吗? 连后天的修为都没有,也敢去参与江湖上的事,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也不知道跟她姐姐学学! 一天天的就知道胡闹,朕给她安排的未来有什么不好的, 真是……” “陛下,要小蝶安排人手去将她接回来吗?” “罢了,不让那小丫头闯一下她也不会知晓这天高地厚, 真以为这世间事都是那么公平的? 此事你无需再管,你去接苏玥来趟御书房,朕亲自跟她谈谈, 该怎么管好她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女儿。” “是” “朕修书一封,你安排人去送往华山的归盟主那里。” “谨遵陛下旨意。” …… 青落十五年,二月。 天玄历九千九百八十年。 极北冰原,极夜峡湾。 万古不化的冻土构成了这片世界的基石,皑皑的臻冰反射着天穹那刺目的日光。 狂风呼啸,裹挟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掀起无边雪暴。 倒卷的狂风携带着海流呼啸而上,轰击在那崎岖的山崖之上,瀑布倒卷,海流逆转, 本就独特的峡湾地貌在这鬼斧神工的世界显得更似那人间仙境。 直到一声啼鸣突然自峡湾深处响起,响彻天地, 无穷的暴雪自峡湾深处迸发,引得天地色变, 乌云翻滚,皑皑的暴雪紧随其后, 为这万古长存的冰原又增添了些许厚重。 在啼鸣响起的那一刻, 天穹之上,紫色的巨眼缓缓睁开, 一股无形的波动传遍世间,漫过极北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大地之上,一个个双目通红,厮杀在一起的妖族纷纷遵循最原始的本能,拜倒在地。 无形的波动划过,双眸中代表暴戾与杀戮的红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遮天的羽翼划破苍穹,冰蓝色的巨大身影在天穹盘旋, 所过之外,万物冻结。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凤鸣,所有的妖族全部抬起了头,望向了天穹之上的皇者。 “跟本皇一起夺回我族的领地!” “杀!” …… 极南之地, 咆哮的火山彻夜长鸣,滚滚的岩浆灼烧万物, 在亘古长存的永恒烈焰中,一个崭新的生命在缓缓孕育。 高耸的火山上,无数由熔岩组成的巨人匍匐在火山脚下,朝着火山深处那即将诞生的伟大神明献上自己的忠诚。 …… 极西之地, 狂涌的雷暴终日不止,金色的雷霆海横跨苍穹, 翻滚的雷霆海洋深处,咆哮的蛟龙吞吐着这来自世界的馈赠。 …… 极东之地, 望不到尽头的咆哮龙卷接天连地, 咆哮的飓风将万物吞噬,将生灵寂灭。 狂涌的风暴深处,一个没有具体形态的生灵在飓风的浸润下缓缓成型。 第304章 妖族入侵 极北之地,绝境长城。 凛冽的寒风下,温暖的炉火在塔楼上的锅炉内熊熊燃烧, 燃烧的火焰驱散了那透入骨髓的寒意,给戍守在边疆的士兵们带来了一丝丝温暖。 跳跃的火花散发着光和热,在高大的塔楼上映照出几名士兵的侧脸。 穿着厚厚的大衣,披着厚厚的毛毯, 围在燃烧的炉火旁, 十来名来自神机营的士官还是忍不住的搓着手, 非是因为塔楼了望处时不时刮来的冷风, 更多是因为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人心里的一种本能反应。 “头,算算时间,还有半月就换防了,总算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了。” “总算要走了,在待下去,老子感觉自己都快成野人了。” “就是就是,这冰天雪地的,除了我们神机营和那老什么子天机楼的守卫军,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咱神机营可是陛下的嫡系部队,不留在京城戍守,反倒被派到这鬼地方来了。” “啪!” 重重地一巴掌被拍在了刚刚说话的士兵脑门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小子!给老子把嘴缝上,什么话都敢说,想死了是吧。” 意识到自己一时嘴瓢,说过不过脑子的年轻士兵忙不住道歉。 “一时口快,一时口快,小弟不敢了,不敢了。” “陛下安排我们神机营来此,自有她的道理,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妖族要是真的入侵了,除了我们神机营,谁能在这长城之上挡住它们? 况且,这十倍于其他部队的军饷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吗? 家里就没个孩子要养?多拿点军饷有什么不好? 还有你们身上这一身,换其他部队哪有这待遇, 这大衣可是毛皮的,小官都穿不起哩,老贵了……” “就是就是,头说的是。” 在这支小队伍的小将表态后,围着火炉的一众纷纷附和,表示自己老大说的都对。 听着手下的恭维,小将的心情又好了几分,跟着多说了几句。 “你们也别不识好歹,其实能到这长城之上,未尝不是我们的福气, 现在天下乱的很哩,又是那前朝的叛军, 又是那些惹是生非的江湖人, 出了大乱子,还得我们这些神机营的兄弟们去镇压, 刀剑无眼,指不清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尤其是那些喜欢惹事的江湖人,个个心狠手辣,不服管束, 明明是他们扰乱天下秩序,偏偏还摆出一副占了大义的模样, 一天天的除了惹是生非,打架斗殴,那是半点正事都不知道干, 别说陛下了,老子我见了都想给他们两刀。 还有那什么破榜单,格老子的! 这些年来青州城的变化大家都看的见,生活也都越来越好了, 吃的起饭,穿的起衣,甚至还有闲钱给家里的娃子买些小玩意, 再看看咱爹娘那一辈,天天提心吊胆的,那过得是日子吗? 除了咱青州城和那现在的青落州,天下哪个地方有这待遇? 一群狗娘养的玩意,陛下如此待他们,还敢在那编造是非! 暴君? 哪个暴君年年降低赋税,年年拿出那么多钱粮去赈灾? 哪个暴君会为了百姓主持公道,去调查那些高高在上的朝臣? 哪个暴君会时不时的微服出访,真像普通人一样去走进了解我们的生活状况? 你们别不信,我还就真遇上过, 当时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姑娘在跟我说话,和蔼可亲,跟家里的闺女似的, 那卖糕点的大妈还说了她几句,她都没发怒,就跟普通人一样和那大妈争了起来,半点没有皇帝的架子, 要不是后来出了点事,真不知道那竟然是我们那纵横四海的陛下。 这才叫真的在意百姓。 还恢复前朝统治? 笑话!这才多少年,前朝什么样子就都给忘光了? 真以为以前大家过得是什么好日子? 朱门酒肉臭,除了那些达官显贵,哪个平头百姓能吃的饱,穿的暖?没饿死在街头就算不错了。 真要放在那暴余,这些个人别说在那议论是非了,指不定早就死在了某个阴暗的角落,尸骨都得给那些狗崽子们叼走。 要老子说,这天下就没人能配的上陛下, 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就该全部凌迟处死!” “真的假的,头你竟然见过陛下?” “比真金都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朝刚刚成立,陛下探访民间, 陛下完全不似想象那般威严骇人,看着就跟个富家小姐似的, 聊天也是和和气气,没有半点架子, 说起来,要说那榜单唯一可信的地方,就是陛下的容颜了, 是不是天下最美的我不知道,但绝对够惊艳!” “头,陛下应该比我们还大吧?怎么会是小姑娘呢?” “嘘!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这可是秘密啊,头我也是从那些天机楼的大哥们那里听来的,没多少人知道哩! 咱们陛下啊曾经是那天机楼的楼主,资质绝顶,修为盖世, 是那传闻之中的陆地神仙,当世无敌,恒压天下, 寿数长达三百载,容颜永驻,青春不老,是那真正的神仙中人哩!” “嘶!!!” “那岂不是说陛下能一直在位,统治我朝三百载岁月?” “附耳过来,都小声点,今天说的可都是秘密,不可为外人道也。” “头您说,我们兄弟您知道的,嘴牢,绝对不会告诉外人。” “伟大的澜江江神都知道吧?” “那肯定的,咱青州的百姓谁会不知道江神大人, 要不是伟大的江神大人,哪来的那么多年的风调雨顺,政通人和。 家家都有江神大人的牌位哩!” “我跟你们说,世人都知道江神大人在二十多前那场决定神州未来的战争中, 为了拯救我神州的天下苍生,受了天罚, 但却只有这些天机楼的人才知晓, 陛下那一直没人见过的夫君就是伟大的江神大人,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会在全天下推广江神大人信仰的原因, 就是为了让江神大人早点归来, 你们想啊,像陛下这般的神仙人物,等江神大人回来了,还会在意这小小的人间皇位吗?” “嘶!!!” “头,你没骗我们吧?” “骗你们干甚?这都是那些天机楼里的大人物们说的。” “那岂不是说,未来的新帝将会是神子?” “那就不清楚了,陛下和江神大人自然会有他们的想法,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不愧是陛下,就是与众不同!” “行了行了,都小声点,今天说的都给老子咽心里去,谁敢外传,老子扒了谁的皮!” 在小将的警告下,围着火炉的士兵纷纷担保绝不会说出去, 唯有最开始挨了一巴掌的年轻士兵在心里嘀咕, 就这群大嘴巴,怕不是不到一月,全军上下都知道了。 想归想,识趣的年轻士兵也没敢唱反调,跟着一众前辈一起附和。 “别干愣着了,小四你去外面看看那些巡逻的兄弟们, 大冷天的,让他们也进来烤烤火。 也不用太紧张,听那些天机楼的大人们说, 那些个妖族几十年都不会出现一次, 就算来了,往往也只是小股落单的势力,不值一提,不必太过担心。” “好嘞,头,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在雪原上空突兀响起,刺耳而又尖锐。 一声,两声, 三声。 妖族入侵了! 第305章 人妖战起 “呜!” 尖锐的号角撕碎了雪原的寂静, 绵延近万里的高耸城墙上方,点点星火飞速亮起,最终连成一线,照亮了整个世界。 高大的塔楼上方,前不久还围着火炉烤着火, 聊着关于女帝八卦的小将梁伦此刻正站在这高耸的城墙之上, 双目瞪圆,按在剑柄上的手更是止不住的抖动, 天地的尽头,被白雪覆盖的雪原上方, 一片漆黑的洪流自那视界的尽头涌出, 似潮水一般朝着城墙的方向涌来, 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 从高空俯瞰,就好似那无边的蚁群蜂拥而至,要将一切吞噬。 “吼吼吼!!!” 连绵不绝的咆哮撕破了雪原的寂静,打碎了夜晚的祥和,将喧嚣带入世间, 震耳欲聋的嘶吼回荡在雪原上空,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海洋奔涌不息,撼天动地,直击人心。 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天地之间缓缓成型,压在了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心头,城墙上方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片没有边际的庞大洪流。 寒风呼啸,席卷而来。 刺骨的寒意从身后袭来, 浑身猛地一激灵,呆愣许久的梁伦总算反应了过来, 在这极寒之地,在不知不觉间,他竟是发现自己的身后已被冷汗打湿, 此刻冷风呼啸,更是平添几分寒意。 参军二十多年,从一介平民百姓一路混到眼下这小将军的位置,梁伦可谓是身经百战, 一路走来,追随着东方明月东征西讨,最终平定了这江山社稷, 自己也因为军功从平民一跃成了神机营中的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从一介普通人爬到今日的地位,梁伦参加过无数场战役,打过无数硬仗, 神机营作为明临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更是让梁伦开阔了眼界,知晓了无数秘闻。 但面对眼下这般场景,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还是涌上了他的心头。 倘若下方的潮流是那些普通的士兵,梁伦还不至于如此惊恐, 但每一个参加过绝境长城军事会议的人都知道, 人长于心,妖长于体。 每一个妖族都是天生的武者,单体作战能力远在人族之上, 换句话说,他们马上要面对的不是以往那些敌人,而是一支不知数目的武者洪流。 在这一刻,身经百战的梁伦总算意识到了为何女帝不惜一切代价, 穷尽国力,落得一身骂名,都要将他们神机营安排在这片长城之上。 这无疑是最为正确的选择,除了全员配备最新式火枪,火炮的神机营, 举国上下,再无一支部队有能力在这近百丈的高耸城墙上同妖族相抗。 而十倍的军饷和那高额的抚恤无疑是女帝对他们的补偿, 在这一刻,过往的种种疑惑全部解开,属于沙场老兵的冷静再次占据高地。 虽然不知道妖族究竟有多少,但梁伦清楚的知道一点, 视线尽头,除了漆黑的洪流,除了响彻天地的嘶鸣,再无其他。 眼下这片妖军绝对有不下百万之众, 哪怕妖族全民皆兵,眼下这片洪流也绝对是一支主力, 换而言之,自己所在的这段长城绝对是妖族进攻的主要方向之一。 而在这绵延近万里的绝境长城之上,总计也不过驻扎了五万大军, 五人一里,断无防守的可能, 纵然收缩兵力,也无济于事, 哪怕加上天机楼的那些武者,多半也改变不了局势。 在这一刻,对女帝甚是崇敬的梁伦的心里竟忍不住生起了几分怨念。 “倘若女帝在果决些,多驻扎些军队,最少还有几分希望。” 抱怨归抱怨,梁伦心里也清楚, 非是女帝不想,实乃天下动荡,局势不定, 长城路远,冰雪覆盖。 能维持他们这五万精锐的粮饷,已是女帝力排众议,用暴君之名换来的结果了。 想到这里,梁伦只觉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他不相信女帝从未告诉告朝堂诸公这妖族之事, 更不相信那分隔了两地的北凛王不知此事, 但为了自己近在眼前的利益,那世代统治北地的北凛王甚至都不愿意为他们提供粮饷, 反倒防狼似的防着他们,安排大军紧紧盯着他们,只以为他们想要同女帝的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北凛。 大敌当前,如此内斗,何其可悲! 偏偏又是大敌当前, 在这一刻,梁伦彻底理解了东方明月心中的苦涩。 北地数州在李家的统治下维持了数百年之久, 早在余朝时便已根深蒂固,王令难入。 后北境独立,在李越的统治下, 办邸报,设茶馆,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将北凛的概念深入到了北境五州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北凛更是安稳不动,自成一体,所有的百姓都只知北凛不知明临, 哪怕直接擒王,也只会激起几州百姓更为激烈的反抗, 如此这般,除非彻底清剿,打一场旷世的战争,否则绝无改变的可能。 而大敌当前,饱经摧残的神州早已无力再继续折腾, 这场战争,东方明月无论如何都不能打, 最终也就造成了现在的局势。 …… 漫无边际的漆黑洪流越来越近,顾不得脑中那纷乱的思绪, 梁伦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下方。 “轰炮准备!” “第一轮轰炸!给老子轰!” 伴随着一声令下,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炮火划破了长空, 裹挟着独特的力量,呼啸着砸在了漆黑的洪流之中。 “轰!轰!轰!” 足以将后天武者撕碎的可怕力量轰击在了茫茫的洪流之上, 一时之间,血肉横飞,断肢冲天。 在炮火下变得支离破碎的妖兽在庞大的冲击波下被掀上天空,掀起无边雪花。 白雪在瞬息被鲜血染红,又在瞬息被洪流覆盖。 无需瞄准,无需等待, 面对这望不到尽头的敌人,只需随意一轰,就可以带走无数生命。 同一时间,绵延的绝境长城上空,星火闪耀, 数不尽的炮弹齐声轰鸣,轰击在了下方的妖群之中。 在同一时刻,神机营的其他将领同梁伦做出了一样的决策。 炮火嘶鸣,火光冲天。 深受君临影响的东方明月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 一直将君临那句“口径即是正义,火力即是真理”的话语牢牢记在心中。 自尚未建国起,就坚定不移的推进着火器和轰炮的建设,从未有过任何松懈。 此时此刻,几乎整个帝国的轰炮更是都被集中在这绝境长城之上。 炮火喧嚣,展示着时代的轰鸣。 “轰!” 在悦耳的轰鸣声中,数不尽的妖族被炮火撕碎, 茫茫的黑色洪流上空,星火绽放,流光漫天。 属于器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尽情彰显, 人类文明的结晶同蛮荒的力量彻底碰撞在了一起。 第306章 璀璨大阵 交织的火网在雪原的上空炸响,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了了无边的雪浪, 炸裂的火花为这古老的雪原添上了一抹淡淡的焦黑。 震耳欲聋的炮火同妖族的嘶吼混合在一起,在暴雪的映衬下展现出别样的激昂。 在这片被战火笼罩的雪地上,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从天空落下的雪花遮挡住了人们的视野。 战场之上硝烟弥漫,让人难以看清远处的景象。 只有那闪烁的火光和不断靠近的黑色洪流,证明着这场战争的激烈。 无垠的天穹之上,淡淡的劫气弥漫在整个世界, 在劫气的影响下,本就刚刚恢复理智,遵循着生命原始本能的妖族纷纷悍不畏死, 好似看不见那落下的炮火一般,跟着汹涌的妖潮,朝着前方高耸的城墙冲去。 高耸的城墙上方,负责最近十座塔楼防守的将军梁伦死死盯着下方那越来越近的洪流, 轰炮虽强,但数量终归有限,能够分到他这段防线的更是只有几十门, 而在这绝境长城之上,十里一塔楼。 绵延百里的防线,仅靠五百名神机营的士兵和几十门轰炮, 哪怕再怎么身经百战,梁伦也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敌人最核心的主力,也不知道妖族的大军到底有多少, 但他很清楚,烽火已经点燃, 无论如何,他都得坚持到其他援军的到来。 而下方那恐怖的洪流已然越来越近,即将逼近城墙。 深吸了一口气,梁伦的目光看向零星守在城垛旁的士兵, 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炮兵继续轰炸! 火枪手准备!待妖族靠近城墙,随意射击! 一人两把火枪,交替射击。 援军就快到了!都坚持住!” 千米,五百米,百米,五十米,十米。 妖潮越来越近。 “开火!” 话音刚落,特制的火枪弹丸已经打向了下方, 但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火枪无疑没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由无数种族构成的妖族大军如潮水般撞击在了古老的防线上方。 下一瞬,绵延万里,高达百丈的城墙上方, 有无数光点升起,数不清的阵法在瞬息被激活, 五颜六色的光芒照耀天地,激荡世间。 在一众守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爬上城墙的妖族大军如下饺子一般自高空坠落, 火焰,流水,飓风,雷霆,坚冰,道符,佛印…… 截然不同的能量在坚固的城墙表面交织绽放,照耀世间。 一道由不同属性能量凝结而成的五彩光幕瞬息升起,无量的光芒席卷天地,夺去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在妖潮和光幕碰撞的那一刹那, 澎湃的能量瞬间爆发,大地起伏,山峦异位,天穹交叠,整座绝境长城都在这猛烈的冲击下不断抖动。 只一击,上百万妖族先锋如蝼蚁一般消失在了那遮天的光幕之中, 断裂的肢体,破碎的碎片,流淌的鲜血在这茫茫雪原之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下方那汹涌的潮水也停下了那一往无前的进攻趋势,朝着后方不断后退。 凝聚了人族数千年来无数阵法,无数精髓的绝境长城,在这一瞬爆发出了它独有的威能, 这是历代人族精英所共同铸就的奇迹,是人族万年历史上最为璀璨最为耀眼的工程。 以上百万妖族尸骨为代价,告诉下方的妖族,人族的荣耀不容蔑视! …… 巍峨的城墙上,滚滚的血气自下方翻涌而起,血光冲天。 双目瞪圆的梁伦呆呆的望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直到那滔天的血气自下方升腾,冲刷着他的身体,带来阵阵燥意, 这位久经战事的将军这才缓过神来,脸上的惊骇却是怎么也无法掩去,呆呆地望着脚下那流光溢彩的巍峨长城。 “开什么玩笑!假的吧!” 超乎常理的一幕看的梁伦心惊胆战, 在澜江一役后才参军的梁伦,从未经历过那陆地神仙最为闪耀的时代。 自然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完全破坏平衡的力量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有这等力量,还要他们这些守军何用? 在惊骇之余,这勉强算的上憨厚的汉子猛地大笑起来。 这大阵是自己一方的! 也没人tn的跟老子说啊! 有这等大杀器,还牺牲什么牺牲? 哎嘿!最好再多来几下,直接给下面的妖族杀干净才好! “大就是好啊!要的就是这火力覆盖的感觉!” …… 最中央的关门处,一满头白发的老者目光平静的看着那闪烁的光幕, 无视了下方那远比其他任何一道防线多出无数倍的妖族大军, 苍老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那遥远的彼方。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自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处传来, 明明相隔几十里之遥,那股窒息感却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从少时离开天机楼来到这绝境长城,再到后来率众奔赴中原,扶持年轻的东方明月, 一晃已有七十载光阴,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已垂垂老矣,满头华发。 作为守卫军的元帅,在东方明月定鼎天下后,宁天远拒绝了她所有的挽留, 率领剩下所有还活着的人一起回到了这茫茫雪原之上,继续践行着他们当初的誓言。 不同于神机营那些一无所知的将领, 作为当下天机楼仍在天玄界中的二号人物,宁天远对一切的真相都了然于心。 面对那上百万妖族的辉煌战果,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 因为先前那一击是人族数千年来无数先辈在这绝境长城之上留下的底蕴,是天玄道人早早激活了阵法方才能打出的奇迹。 只此一次一击,不具备延续的可能, 后续的战争能够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 绝境长城上那无数的阵法可以阻拦妖族进攻的速度, 一体化的大阵可以杜绝妖族直接破门的可能,却无法阻挡妖族凭借绝对的实力碾压而过。 大劫降临,在天道的加持下,妖族的实力无疑有了大幅提升, 当下无可匹敌的妖皇,三名自古老岁月残留下来的绝世大妖, 还有那在几十年内由天道塑造的数名妖王。 强大的实力哪怕只是想想都让人感到心惊, 纵是全盛时期的天机楼面对这样的敌人都不敢小觑,稍有不慎,便是妖族入关,神州倾颓。 而当下的人族…… 第307章 双皇相会 绵延四十余年,席卷整个天下的战争摧毁了人族的底蕴, 这是人族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亦是天玄界人族万年来伤亡最大的一场世纪之战。 人口锐减,传承败落,技术失传,道德沦丧,文明断层。 人们的思想也从追求文明,追求平稳的发展,转变成了强权即真理,不服就全都杀服。 非是文明的倒退,仅仅是因为,在这个时代活下来的人,大多都经历了那段最为惨淡,即将灭族的岁月。 几十年的时间抹不去这世代的怨仇,无数的亲历者都尚存人世, 无止尽的仇恨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成为了时代的主导。 偌大的江北,原先大余的文明中心彻底落败,十室九空。 直到故土被收复,白布才遍布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之上,哀乐嘶鸣。 父母,妻子,孩子…… 他们曾经所拥有的所有美好都被蛮人夺去, 无法磨灭的仇恨让战争永远没有停歇的可能, 无需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收复了江北,回到故土的那一刻, 仇恨的种子已然成长为参天大树, 哪怕是东方明月,都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去阻拦这些失去了一切的人复仇。 既没有理由也不会这么做,反倒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些许支持。 地方府兵,民兵,自发组织的队伍…… 满心的仇恨与愤怒让这些回到自己故土的人们不顾一切的踏上了复仇的道路, 昔日野蛮对文明所做的一切,在那漠北世代居住的故土再次上演, 不同的是,这一次两者的身份调转, 悲鸣与哀嚎在茫茫的草原深处上演。 抛开了所有的枷锁,在仇恨的支撑下苟活的人们用最为暴戾的手段,将曾经经历的一切奉还给了他们的敌人。 在这样一个时代,支撑这些人一路走到现在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家国情怀,更不是什么善恶是非,民族大义。 让他们能够义无反顾的拿生命去拼杀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当文明无法解决问题之时,唯有绝对的暴力方才可以让野蛮变得文明。 …… 虽然新生代的出现解决了青黄不接的问题, 但当下的武林较之几十年前却早已衰落不堪。 漠北与中原的战火摧毁了无数武林门派的传承, 天机楼的底蕴也在当初雍州的那一战中消耗无数, 而在真正的顶端战力上,此刻的人族更是全面落入下风。 人世间尚存的陆地神仙仅余五人,且多有怨仇,互相仇视, 换而言之,整个明临帝国,能够确定会来的陆地神仙只有东方明月一人, 倘若天机楼的几位长老没有离开天玄界,尚且还有胜算, 但随着天机神国升入虚空界海,天玄道人带着楼内几位最强的长老一起离开了这方世界。 几人也都被天道打上了烙印,再无进入天玄界的可能。 而在普遍战力上,当下的神州较之二十余年前虽有恢复, 却仍动荡不休,过往的仇恨,加之人的天性注定了明临帝国不可能成为一个团结的整体, 甚至于妖族的存在都只能让少数可以信赖之人知晓, 而同天相抗的真相更是只能埋藏在最深处, 没有什么善恶是非,也没有什么深明大义, 哪怕公布了天命的真相,人们也不会相信朝廷的说法, 人永远都只会相信自己的认知, 对于超出他们认知的东西,他们理所当然的会找出一切理由去贬斥对方。 他们会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朝廷,是女帝为了统治人心而编出的谎言, 会认为是女帝不愿意承认自己失德的事实而去污蔑苍天, 不仅不会万众一心,反倒会激起无数阴谋论者趁机祸乱天下。 无关真相,在这样的时代, 在所有人的眼中,天一定是正确的,错的只能是人,只能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 加上那从未停歇的天灾与叛乱,更是严重拖垮了新生的明临帝国的财政。 宁天远曾数次听东方明月提及, 倘若不是那产量扩大了许多的作物改善了情况,倘若不是她以陆地神仙之势威压朝堂,这新生的王朝怕是早已分崩离析。 全面落败,这是宁天远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看不到一点胜算。 人定胜天,他可以这样欺骗自己,却改变不了世界最为残酷的现实。 但他同样清楚,此战绝无退路可言, 明知必死,也不得不战。 这是人族的荣耀,亦是无数人牺牲换来的机会,不容一丝一毫的亵渎! 他更清楚,这一战要做的就是打出人族的辉煌, 他们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击溃妖族,而是拖延足够的时间, 等待那些真正可以被称为仙神的存在回归,找到那渺茫的希望, 等待新生代的崛起,接过人族兴亡的大旗。 一个种族的未来,从来都不应该单纯的只依靠某些人, 每一个时代都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璀璨, 上一个时代的存在纷纷落幕,当下也会有新的强者诞生,扛起这最为惨痛的命运。 这是宁天远的认知,对此他坚定不移。 不同于东方明月将全部的希望寄托给了沉睡中的君临, 在宁天远眼中,江山代有才人出, 属于人的文明一定是在向前发展的,缺的只是让新生代成长的时间。 从天机楼的历代先辈到天玄道人,到三玄,到君临, 属于人的薪火从未断绝,强者从未断代, 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辉煌,或许不及那些妖孽那般璀璨, 但无疑,他们终将接过属于自己的命运,在这场种族存亡的战争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一个种族的命运靠的从来都不是那些高高在上者的意志,而是在万千黎民中诞生出的一个又一个可以被称为英雄的人, 或平凡或伟大,最终新的世界必将被铸造。 而这就是如他这般旧时代的老人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挡下妖族,争取足够的时间! …… 被妖群覆盖的无垠雪原上空,遮天蔽日的冰晶凤凰展翅翱翔, 随着那冰蓝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天地之间,气温骤降,疾驰的暴雪随之而来。 无数棱状的冰晶瞬息在天地之间凝实,随着暴雪落入大地。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凤鸣,妖族的皇者,天地的造物,极北的精华, 妖皇凤艾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同一时间,城墙上方,空间如镜子般龟裂破碎, 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手持一本银白色的书籍出现在了高墙之上。 身后,十名天机楼的先天武者手持来自神国的法宝,蓄势待发。 人妖二族的皇者在这浩瀚的战场上相互对视,无形的威压在天地之间升腾。 第308章 朕要整个神州! 随着两道目光的交汇,无形的气机充斥着整片天地, 一者是天生地养的妖皇,由天道亲手缔造的天命境神只,生而为神,掌控着极北之地所有的妖族。 一者是当下人族最强帝国的女帝,天机楼的楼主,虽仍是陆地神仙之境,却也代表着人族此刻的最高权力。 在两者视线相撞的那一刹那,彼此心中都有了定论。 在苍穹之上翱翔的冰晶巨鸟缓缓落下了身子,立于苍穹之上,俯瞰着下方那道渺小的身影,口吐人言。 “人族的皇者!新的时代仍有你的位置, 在既定的天命之中,你终将成为本皇同等的存在, 我等神灵,自应顺应天命,代天行道, 莫要逆天行事,自取灭亡! 让开通道,你可自行寻一片居所,本皇在此承诺, 未来的神位必有你一席之地。” 冷眼看着劝降的妖皇,东方明月眼中的情绪没有任何的波动, 在身后无数手下的注视下,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一步跨出,身影同妖皇平齐,直视着妖皇那硕大的瞳孔。 “若是朕要整个神州呢?” 话音刚落,苍穹之上的暴雪又剧烈了几分,空气中的杀意一点一点化作实质 “人族的皇,莫要不识好歹! 天命注定,新的时代将由本皇引导, 而你也注定将成为本皇麾下的得力干将, 你若识趣,本皇自是愿意给你应有的尊重, 但你若是不识趣,杀了你,未尝不能为我族腾出一尊新的神位!” 看着好似吃定了自己的妖皇,东方明月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一个她自己都不抱有任何期待的问题。 “妖已恢复清明,倘若我人族愿让出三十三州以外的全部领土,人妖二族可否共存?” 对于东方明月最后的一丝侥幸,妖皇凤艾轻蔑一笑。 “膳食安有与主人共存之理,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尔莫要为此自误!” 听着妖皇肆无忌惮的话语,东方明月也不再继续这些无意义的废话,银白色的天书出现在她的手中,声音冰冷。 “既如此,那就战便是!” 在天书绽放光芒的那一刹那,暴雪猛地一滞,随后变得更加剧烈。 妖皇凤艾的声音也冰冷了几分。 “人族的皇,尔当真要违逆天命? 小小妖王境的修士安敢在本皇面前如此放肆! 当真以为本皇不敢杀了你吗? 若非天命,尔这等蝼蚁,本皇都不屑于去跟你多说一句废话!” 对于妖皇的嘲讽,东方明月的心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眸中的寒意却一点一点加深, “杂毛畜生!一群被赶到世界尽头的废物!不过是天道手中的玩物,连自己的意志都没有的东西,安敢欺我人族无人!” 好似被戳中了痛点,在东方明月的怒骂声中, 天穹骤然一暗,无边的暴雪随之而至, 森冷的寒意笼罩天地,大气中的温度急速下降, 绚丽的冰蓝色光柱自妖皇口中吐出,朝着东方明月激射而去。 刺骨的寒意瞬息涌上心头,耀眼的光柱划破了层层空间,在瞬息到达了东方明月的身前, 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能量让东方明月心头一寒, 视线之内,本该破碎的空间被这极致的低温冻结, 快到极致的光柱在东方明月的眼中却好似慢了许多,这是极致的低温带来的错觉, 是天命赋予妖皇的最强权柄。 咆哮的光柱贯穿天地,风停云静,沿途的一切都化作静止。 倘若用君临前世的理论来形容,那就是当气温低到极致时,一切分子原子的运动都将就此停滞, 哪怕是光线都会就此被冻结, 这一击虽未达到那足以寂灭万物的绝对零度,却也可以冻结世间的绝大部分存在。 在光柱靠近东方明月的那一刹那,银白色的光芒自天书之中迸射而出, 玄之又玄的力量瞬息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这绝对的冰寒阻挡在外。 咆哮的能量在屏障前方受阻,朝着天地四方激射而去, 所过之处,万物冻结,世界好似在这一刻被冰封,陷入那永恒的寂静之中。 妖潮前方,三名自古老岁月存活下来的大妖冷眼望着那呼啸而至的森寒, 耀眼的能量冲天而起,将寒光挡在大军前方。 长城之上,无数阵法亮起璀璨的光华, 将这足以冻结一切的寒芒挡在长城之外。 光晕流转,一条条锁链自天书中蹿出, 转瞬之间便已出现在妖皇身前,朝祂那庞大的身躯捆去。 闪烁着符文的锁链携带着强大的封禁之力,捆住了妖皇的躯体, 在散发着封禁之力的锁链出现的那一刹那,刚刚还摆出一副天上地下,老子最大态度的妖皇瞳孔猛地一缩, 惨痛的记忆被又一次唤醒,好似又回到了那刚刚诞生就被镇压的过去, 身体快过了反应,妖皇那两扇冰晶铸就的羽翼狂舞,想要脱离锁链的覆盖范围, 瞬息爆发的锁链并未给妖皇任何缓和的机会,只一瞬就将其牢牢困死。 在妖皇诧异的目光中,看似占据了上风的东方明月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倒以最快的速度退回了长城,站在阵法后方,紧紧盯着空中被锁链锁死的妖皇。 一秒,两秒,三秒…… 在一片无言的寂静之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苍穹之上,本该被彻底封禁的妖皇感受着那缠在自己身上的锁链, 感受着锁链中那远比当初弱小了无数倍的力量, 瞳孔之中有无边愤怒燃起。 嘹亮的凤鸣响彻天地,无边的暴雪自天穹落下,裹挟着愤怒与肃杀。 …… 在锁链被寒冰摧毁的那一刻, 高墙之上,所有人那期待的目光随之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 希冀的目光被投向了退回长城要塞的红衣身影, 心中同样被妖皇的实力惊到的东方明月依旧维持着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俏脸, 声音冰冷,条理有序的做下了一道道决策。 “宁元帅,动用全部的物资,激活绝境长城上全部的阵法, 朕会以天书为核心,操控阵法, 不求进攻,只求防守, 携整座大阵,辅以天书,挡住妖皇,不成问题。” “魏将军,燃起烽火,让神机营的所有将士们死守城墙, 援军已在赶来,务必守住这最重要的防线。” “诸位长老,你们是我天机楼内的中流砥柱,手中的法宝亦是师祖赐下, 如演练的那般,五人一组,困死敌方大妖。” “我等谨遵陛下旨意!” …… 第309章 将对将,王对王 一条条命令被派发,整座绝境长城都动了起来, 作为人族一方的精神支柱,东方明月更是至始至终都维持着脸上的淡然, 好似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只需按照计划进行,此战就必将获胜一般。 无人知晓的是,此刻东方明月心中的苦涩。 天命境的妖皇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虽然同君临朝夕相处了几十年,但因为两人破入各自境界的时间问题, 君临从未向她展示过天命之境的存在到底可以做到些什么, 也没有让她体验过天命境与陆地神仙的差距, 更甚者,在君临口中,天命境本质上只是被天道认可的陆地神仙, 携天之力,不死不灭。 但其生命的本质并未蜕变,仍在陆地神仙的范畴, 在力量的本质上并无太大蜕变,只是量上的扩大, 这般言论影响了东方明月对妖皇力量的认知, 在她看来,倘若本质没有蜕变,以她的力量,配合天玄道人费尽心思送下来的天书,加之大阵的辅助。 挡住妖皇再顺手拦下几位大妖,应当不成问题才是, 但当真正站在妖皇身前,当那足以冻结一切的力量贴近身体时, 东方明月才意识到自己的认知有多么离谱, 陆地神仙与陆地神仙从来都不是一个概念,差距太大了。 莫要说顺手拦下几位大妖,就是拦住妖皇,都得费尽全力,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稍有不慎,结果不堪设想。 但…… 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十位长老,又看了看妖潮前方的三尊大妖,和另一边泾渭分明的三尊妖王, 东方明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算上自己拉来的援军也挡不住。 无论是顶端战力,还是基础战力都差了太多太多。 但挡不住也得挡! 执政二十多年的岁月,东方明月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君临想要冒险而拉着他哭泣的女孩, 一路走到今日,她早已变了太多太多, 几十年前的小姑娘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的今天, 她会站在人妖二族的最前线,去守护这些从来都理不清是非,从来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保护他们的百姓。 明明几十年前的自己还很讨厌这群只知跟风指责天机楼的人。 又或者说,现在的东方明月早已明白,曾经的是是非非从来都不是那么恩怨分明,那么直接了当。 百姓是盲从的,极容易被引导,也极容易被蛊惑, 长期的愚民弱民政策让百姓根本不具备主观判断的能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很糟, 他们同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同样有自己的善良与美好, 与其说错的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百姓,倒不如说错的是那群煽动是非的投机者, 况且,盲从者虽多,只求平安生活的人却更多, 而作为一国君主,东方明月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种盲从,解决这困扰了无数代人的问题, 或许君临会有答案,又或许他同样不知, 不知为何,东方明月感觉君临知道答案,但似乎很避讳这个问题, 但现在都无所谓了, 活不过这场大劫,一切都毫无意义。 东方明月知道,现在的自己做不到看着人族被妖族屠戮,看着世间所有的繁华毁在这场大劫之中,苍生罹难,神州倾颓,最终只留几人苟活。 那样的人生不是她想要的,她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 站在这里,背对苍生,就是她自己的决择。 而这就够了。 无论是以明临帝国女帝的身份,还是以天机楼楼主的身份, 她东方明月都要践行属于自己的道理。 ……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压下心中所有的起伏, 不再做任何犹豫,东方明月的双目瞬息化作银白,天书在其身侧盘旋, 玄妙的气息在其周身环绕,逸散, 在这一刻,在东方明月的世界里,天地肃然一静, 一片漆黑的世界出现在她眼前, 点点银光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不断扩散, 好似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漆黑的世界中,多彩的微光缓缓亮起, 星星点点,绵延万里,照亮了漆黑的心海。 抬手轻点那浮在身前的银白书籍, 无量的光点在下一瞬交织,绵延,最终连成了一个整体,化作一座坚不可摧的万里长城。 再次睁眼的那一刹那,东方明月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已化作银白,大红的凤袍也被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芒,整个人多出了一抹缥缈。 立于高墙之上,东方明月只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身体,源源不绝的力量自脚下的绝境长城涌入, 在这一刻,东方明月真正意识到了天命境与陆地神仙之间的差距。 一眼望去,好像妖皇也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我能打赢! 此乃错觉,短时间力量的激增带来的膨胀在瞬息被冷静下来的东方明月压下, 尽可能的熟悉着这来自绝境长城的力量,目光则是紧紧盯着前方的妖皇。 似是察觉到了绝境长城之上东方明月的变化, 妖皇的咆哮声又大了几分, 天穹之上,有冰蓝色的漩涡生成, 数不清的冰锥裹挟着无可阻挡的力量轰然射下, 似暴雪一般密密麻麻的冰锥遮盖了整座天穹,好似是要一举将城墙摧毁。 凛冽的寒意冻结天地,无边的肃杀席卷世间, 在无数士兵绝望的目光中,东方明月一步踏出,挡在了最上方。 高台之上,东方明月轻点天书, 耀眼的银芒冲天而起,勾连整座长城, 无量的彩光在城墙两侧跃动,亮起的符文散发着无尽的能量, 雷霆,飓风,火焰,寒冰,锐金,符篆,佛光,银芒…… 蕴含着无数种能量的光芒冲天而起,化作无数利剑同落下的冰锥相撞。 “轰!!!” 无边的爆鸣在高空炸响,咆哮的能量席卷天地, 化作无可阻挡的冲击波,朝着天地四方扩散, 光,无量的光。 在这一刻,耀眼的光芒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好似整个世界都只剩这无量的光芒。 光芒散去,空中的两道身影已然战在一起, 一道道冲击波随着两位皇者的碰撞不断逸散。 妖潮最前方,三尊新生的妖王一步跨出,意欲一举摧毁人族的抵抗势力。 十名天机楼的长老对视一眼,一步跨出,挡在了三尊妖王身前。 手中来自天机神国的法宝亮起了耀眼的光芒。 将对将,王对王! 第310章 人族底蕴 冰蓝与银白,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猝然相碰, 波纹状的冲击波以碰撞处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所过之处,暴雪被瞬间蒸发,浓厚的乌云也被灼热的能量冲散, 阳光透过被打散的乌云再次落入人间。 高天之上属于王的战争还在继续, 高天之下的战争已然打响。 十名天机楼新选出的先天长老手持天机神国精心打造的法宝,按照计划,五人一组,布下五行大阵, 拦下了两名由天道塑造的妖王, 五色光华冲天而起,两座巨大的五芒星大阵瞬息凝实,氤氲的流光封天锁地, 五彩的光罩呈碗状倒扣,将妖王拦在大阵之中。 望着自己的两名同伴被人族的蝼蚁拦截,仅剩的熊型妖王当即大怒,拍着胸膛,发出阵阵怒吼, 一道足有三百米高的巨熊的虚影在其身后显现,硕大的熊掌呼啸着朝着下方的光罩狠狠砸去。 “嗡!” 在巨熊妖王的熊掌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天地之间,有阴阳流转,二气环绕, 一张长宽足有千米的巨型棋盘在瞬息成型,将巨熊妖王的身影囊入棋盘之中, 好似将那茫茫虚空投影到了人间,只留黑白二色的奕子上下沉浮。 手持棋盘的白衣老者立于棋盘一侧,盘膝而坐,朝着棋盘另一端的巨熊妖王发出了邀请。 “老夫天机楼太上长老穆青云,还请这位妖王入局一叙。” 一时之间,四座战场纷纷陷入僵持。 …… 在手执棋盘的穆青云出现的那一刻,守卫军元帅宁天远的目光就不曾再有过半点偏移,紧紧盯着上方的战事。 太上长老穆青云,云山天阁的守护者, 在年少时,宁天远也曾同他有过交流,是一个乐于指导后辈的长者。 只是…… 楼内那些老一辈的长老们不应该全部都去了天机神国吗? 莫不是他们寻到了回到人间的办法? 倘若如此,此战无忧矣! 但若是真的如此,在开战前楼主又为何和会和自己说那些死战不退的话语, 还是说,只有穆长老一人逗留在了人间? 是了,陆地神仙寿三百载,算算辈分,算算年纪,穆长老怕是已经走到了陆地神仙的尽头,在无多少岁月, 这位本就慈祥的老人主动选择留在人间看护天机楼的后辈们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里,宁天远又捏紧了拳头,目光转向了下方那三名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大妖。 比起新生的三位妖王,毫无疑问,这些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大妖有着更为强大的力量,在陆地神仙的境界中感悟更为深厚。 若是这三位大妖出手,眼下这脆弱的平衡瞬间就会被撕毁, 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情不自禁的,年事已高的宁天远将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苍穹, 银发的身影同冰蓝色的凤凰在苍穹厮杀, 曾经那个不成熟的少女变得愈发璀璨,愈发耀眼,扛起了属于人族的重担。 或许楼主早已考虑到了更多,做好了各种准备, 作为长老该做的就是相信她。 …… 妖潮前方,三道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身影傲然屹立,冷眼望着天穹上方的战争, 三道目光先是定格在了那高天之上,后又移到了下方那座巨大的棋盘之上, 无他,作为自古老岁月存活下来的绝世大妖,这些由天道塑造出来的妖王在他们眼中根本不配称为同级的存在, 唯有高天之上那更强的战斗和那散发着混沌气息的棋盘值得他们为之注目。 “人族果然强者辈出,哪怕是那四人离开了世间,也还有这等强者的存在。” “万年的积累让人族诞生了太多强者。” “那三个小辈怕是没有赢得可能,我等也该出手了。” “谁先动手?” “本君先来,上次跟那该死的女人打的甚是憋屈,此番定要一雪前耻!” “泽离,小心些,人族的底蕴怕是不止这些。” “青木,霜寒,你二人怕不是被吓破了胆,那天机神国升空之日,带走了足足六位陆地神仙, 他人族还能有多少底蕴?” “还是小心为妙。” “本君去也!” 咆哮的雷霆轰然炸响,一条条金色的雷龙在空中嘶吼盘旋, 呼啸着朝着前方那立于虚空中的巨大棋盘杀去。 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自金色的游龙中迸发, 划破了苍穹,划破了世间的一切。 耀眼的金光照耀天地,将黯淡的雪原化作白昼。 在雷龙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虚空之中阴阳翻滚 黑白二色游鱼横贯天地,分割阴阳, 一张足以遮盖天地的阴阳图录自虚空探出,将咆哮的雷龙分解, 二气流转,生生不息。 一身道袍的老者立于漆黑的棋盘前方,古井无波的目光扫向了前方的大妖泽离。 “道门天师,人族求道者——张道玄,率天下道门来此支援! 天下道门愿为人族战到最后一刻!” 话音落下,在戍守士兵激动的目光中,无数身着道袍的武者出现在了长城南侧,一路向北,剑指群妖。 天穹之上,在张道玄出现的那一刻,东方明月心中的担忧才稍稍放下些许,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天机楼弟子们放下仇恨, 想来是没有的,血债唯有血偿, 但她同样清楚的知道,当下的人族再也经不起内战的延续, 唯有集天下之力,一致对外才有延续的可能, 在种族共同的敌人面前,仇恨或许不会消失,但却可以暂时放下。 是以,在开战前夕,东方明月暂时放下了仇恨,抛下了高高在上的地位, 放低了姿态,亲往天师府同道门的天师张道玄见了一面, 早在决定之前,她就做好了答应各种条件的准备,做好了违背本心的打算, 只要不是太过苛刻,她都可以答应下来, 无他,这所谓的各派领袖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小人,只知追求利益, 甚至不如君临那般直来直去,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做了就是做了,无需任何掩饰,善恶是非只取决于自己的心意。 出乎她意料的是,本以为会付出很大代价的事情, 在她刚说出口后,张道玄就答应了下来, 甚至主动开口说是会劝说天下道门,共同抗敌。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看遍了人世险恶的东方明月担心了许久, 没有共同的利益,只谈付出与牺牲,这根本无法让她放心, 直到这一刻,看到那一路向北的数万道门弟子,东方明月这才感到一股淡淡的暖意。 “倒也没那么差,自己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四对六,战局虽然艰难,但只是拖延的话,却也未尝做不到。 至于那宁州的和尚,东方明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 让她和那一手策划毁了天机楼的主谋一起合作, 放下仇恨,装作一副和气的模样,她做不到! 面对一个时时刻刻都想捅死的人,东方明月做不到冷静, 更做不到去低声下气的祈求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撕碎了无数圣旨后,愈发瞧不起自己的东方明月还是写了张圣旨让人送往了宁州。 空荡荡的圣旨上只有八个字。 “绝境长城,妖族入侵” 第311章 道佛来援 在阴阳图录现世的那一瞬间,仍在阵前的两位大妖神色俱是一变, 无他,新出现的这名人族实力极强,甚至不在几十年前那同他们交手的人族女修之下,实力丝毫不弱于他们这些沉睡了近万年的大妖。 天空中那张道图的层次更是远远超出了一般的法宝, 面对这样的敌人,泽离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更可怕的是,人族的底好似无法被探出一般, 数不清的强者接连出现,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底蕴。 对视一眼,两位大妖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速战速决,先杀一个! 参天的巨树在冰原之上拔地而起, 翻滚的枝条自冰面下方窜出,密密麻麻,曲折盘旋, 短短数秒,偌大的冰原就化作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数不尽的枝条冲天而起,搅动大地, 本该孕育着生机的树木化作最为致命的猎人,将前方的一切贯穿。 庞大的吸力自藤条内传出,沿途的一切瞬息枯败腐朽,生机退散,所有的生命力被尽数剥夺。 冻结一切的坚冰自另一个方向呼啸而至, 在天穹之上妖皇的加持下,同样生来驾驭寒冰之力的大妖霜寒只觉自己战力大增, 天地之间可以供其调用的力量翻了数倍不止,源源不竭。 青木,坚冰,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不同的方向爆发,意欲一举将那赶来支援的天师张道玄吞噬。 注意到两股迸发的力量,苍穹之上,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眉头紧皱, 抬手之间,十二道散发着无边威势的符篆出现在他手中, 赫然是天师府传承至今诞生的十二位陆地神仙留下的底蕴, 就在符篆即将被抛起的那一刹那,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老道士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虚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古木参天,冰冻千里。咆哮的能量呼啸而至,似要将一切击毁, 就在参天的古木和那凛冽的坚冰即将到达张道玄同大妖泽离的战场之时, 虚空破碎,带着些许诡异的佛光自破碎的虚空透出, 一道身着月白僧袍的身影缓步踏出,遮天的巨掌在天穹浮现, 佛魔双生,金黑二色光芒交织,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遮天的巨掌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诡异的巨掌后似有佛陀讲法,沙弥诵经, 又似有无边业力升腾而起,魔气冲天,鬼影绰绰。 佛魔交融,威势无边,以一敌二,竟是不落下风。 落下的佛掌同升起的能量相撞,荡起无边风暴, 逸散的能量倒扣天地,形成一彩色巨碗,冲刷世间, 能量散去,一直径千米,深几十米的大坑出现在大地之上。 “阿弥陀佛。” 平和的佛号在天地之间响起, 先是朝着张道玄轻轻一笑,一身月白僧袍的和尚转而朝着天穹的东方明月行了个佛礼, 声音温和,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佛门三玄来此支援。天下佛门将在一月之内陆续赶来,愿为我人族贡献一份力量。” 没有用今世沐玄的名讳,在这边塞之地,在这所有人都需要信心鼓舞的地方, 三玄选择了说出那广为人知的佛门圣僧的名号。 无他,比起只在宁州流传的名讳,原先三玄的名号更能带给人一份安心。 佛门罗汉,佛门圣僧,陆地神仙,天下至强者…… 无论哪一个都能带给人极大的鼓舞。 天穹之上,望着妖皇凤艾那越来越黑的鸟脸,东方明月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勾起, 哪怕她无比的讨厌下方那个和尚,恨不得在他身上捅上几十个窟窿, 但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人族需要这个该死的和尚, 哪怕在不愿意承认,在不借助天书和下方的大阵的情况下,自己不是那和尚的对手。 和尚虽然该死,但实力极强,一人便可挡住两位大妖。 所有的怨仇都可以放在之后解决,眼下人族唯一的大敌就是眼前的妖族。 此战决不允许失败! 而在这一刻,压力无疑给到了东方明月自己身上, 实力远远不及妖皇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挡住前方的妖皇! …… 绝境长城北侧。 在三玄现身,佛掌同两股能量交汇后, 妖族的两名大妖,青木和霜寒都纷纷停下了脚步,警惕的盯着那看似一脸温和的僧人, 无他!身体的本能在提醒他们, 这和尚强的可怕,极有可能是已经触及天命的存在! 对视一眼,两位大妖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点子扎手,一起上! 似是注意到了那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转过头来的三玄笑着看向了自己前方的两位大妖,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有小乘佛法两卷,不知可否邀二位施主一同参悟?” “佛法?和尚莫不是怕了,让开道路,就此离去,我等绝不拦你。” 好似没有听到大妖青木的声音一般,三玄继续笑着开口。 “两卷佛法, 其一,名为拳头, 其二,名为真理, 还请两位施主指教。” 话音刚落,一袭月白僧袍的三玄身后有两道虚影显现, 一者为佛,横卧天穹,带着无边佛意,欲要行那普渡众生之举。 一者为魔,傲立世间,魔气滔天,业火不息,似要将一切焚尽,将万物摧毁。 金光耀世,魔气冲天, 两道巨掌轰然落下,佛魔两道虚影同下方的两名大妖战作一团。 耀眼的能量在雪原上空绽放,每一次碰撞都可以激起无边风浪, 将冰雪消融,将大地融化。 激荡的能量发出一声声响彻天地的爆鸣,震得空气震荡,荡起涟漪无数。 整座天地之间,只余六座战场,一者居于苍穹之上,是皇与皇的对决,声势浩大,直击人心。 五者分散于天地之间,能量激荡,光芒闪耀。 尤以三玄所在的战场最为激烈,佛魔双生,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一时之间,大地之上只留下方那一望无际的妖族大军同那高墙之上的人族大军相互对视。 “嗷呜!” 刺耳的狼嚎在天地之间响起, “轰!” 轰鸣的炮火震荡天地, 战火再次燃起! 第312章 人妖初战(一) 轰鸣之声不断响彻的冰原上方,漆黑的潮水再次涌动, 天穹之上,形态各异的鸟妖振翅翱翔,作为妖族大军的先锋,呼啸而至。 坚固的城墙上方,手持火枪的神机营士兵严阵以待, 紧紧盯着上方疾驰而下的鸟妖, 无论在哪个时代,空军都是极具威慑力的兵种, 而随着东方明月为了抗衡妖皇取走了绝境长城全部的力量, 长城之上的守军便再无能够阻挡妖族空军的屏障。 唯有用这血肉之躯去同前方的敌人相抗衡。 近万把火枪齐齐射击,交织的弹药组成了密集的火网, 如火蛇一般倾泻在天穹之上, 盘旋在高空的鸟妖或是以那极强的动态捕捉能力规避火蛇, 或是妖族中的强者,直接操控体内妖气,在前方形成屏障,挡住了射来的子弹。 本就灵敏的鸟类在成为妖后变得更加迅捷, 绵延不绝的长城更是将战线拉的极长, 哪怕只是这最中间的主战场,也铺开了足足五十里之巨, 在这开阔的战场上,火枪的威力被缩放到极致, 翱翔在天穹之上的鸟妖可以轻易的避开下方的射击, 几轮齐射,竟只击落了几十只鸟妖。 望着这从未经历过的一幕,神机营主帅魏言舟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高达百丈,宽近千米的高大天门前, 一头头足有几十米之高的巨象出现在阵前, 壮硕的身躯是上天赋予象妖的奇迹, 哪怕没有任何妖力,庞大的躯体都足以让它们轻易碾死先天以下的一切存在, 几十米高的庞大躯体带来的是那无比坚硬的表皮, 火枪的子弹打在这些庞然大物的身上,擦起阵阵火花,却带不去任何伤害。 无需任何修行,只要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可怕的生物自然而然的就能拥有先天层级的破坏力。 看着下方冲击着天门的巨象,魏言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荒凉的极北之地怎么可能能养活这么可怕的种族, 如此恐怖的生物,一次性出现了几百头,开什么玩笑! 就那连根草都找不到的荒芜之地,凭什么诞生如此恐怖的生命? 但事实摆在眼前,哪怕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必须同下方这些可怕的敌人作战。 怒吼的巨象携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朝着天门所在的方向一路疾驰, 深褐色的表皮如甲胄般凸起阵阵凹痕, 落下的子弹被轻易弹开,炮火的轰鸣也只能让这些巨物稍稍一滞, 随着象群的狂奔,地面的雪花纷纷扬起, 如那疾驰而来的暴风雪一般,遮盖住了守军的视线。 “轰!” 地动山摇,高大的天门在象群的撞击下发出阵阵轰鸣, 上方的魏言舟只觉脚下的城墙在不断晃动,好似随时都会倾塌一般。 深吸了一口气,魏言舟做出了此生从未想过的决定。 “神机营全军听令,弃枪!拔刀!拦截鸟妖,掩护炮兵! 集中火力,对准象群,给我轰!” 命令下达,旗语打出, 哪怕是离主帅最近的士兵都纷纷愣住, 弃枪?以火枪纵横天下无敌手的神机营何时打过白刃战, 向来都是枪炮齐鸣,一番火力覆盖便可轻易取胜, 丢下手中的枪,他们甚至还不如那些普通的部队,这仗还怎么打? 在困惑与茫然中,有见多识广的老兵看着那挥舞着利爪呼啸而至的鸟妖,率先反应过来, 丢枪,拔刀,挥刀。 动作一气呵成,银白的刀刃同锐利的利爪撞击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也有不善变通的士兵仍握着手中的火枪,一个劲的试图瞄准那疾驰而下的鸟妖, 最终被那高速移动的鸟妖从高墙之上抓起,坠落大地,化作一摊血泊。 战火仍在继续,习惯了持枪作战的神机营早已忘却持刀作战的感觉, 又或者说他们从未在这方面下过大功夫, 而这也让这支明临帝国的精锐部队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在训练这支部队之初,东方明月就牢记着君临告诉她的话, 拼刀子是战场之上最无奈的举动,火力覆盖才是最佳的打法。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火力覆盖。 只要有足够的火力,莽就行了。 在这种理念下被训练出来的神机营从来都是作为国内唯一一支精锐被培养, 整个明临帝国举国上下生产的火枪,火药都供给了神机营。 同样没考虑到现在这般情况的君临没有告诉东方明月的是, 面对机动性极强的敌人,想要形成火力覆盖到底需要多少军队,多强的国力。 又或者说,在君临的脑海中,从未想过用火枪去对抗空军, 这不切实际,也不合常理, 好比拿着最烂的手枪去击落战机一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当真以为真实的战场是拍电影那般,吼几声就能改变局势? 开什么玩笑! 无疑,人的斗志与信念可以为战争带来无穷尽的变数, 但物理的规则不会因为信念而扭转,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人所创造的奇迹是凭借毅力与信念抓住那唯一的可能, 最终创造出世人眼中的不可思议, 但奇迹也得讲科学! 哪怕是在灵力充沛,修行之道广为流传的天玄界,信仰也只是一种寄托,一个坐标罢了, 君临从未见过有谁真的主动去运用这股前世小说中广为流传的力量。 信仰有力量,这点毋庸置疑,在境界越来越高之后,君临也能察觉到这股若隐若现代表着情绪的力量。 但这股力量极其孱弱,于那些真正能够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而言,连鸡肋都算不上, 提取极难,力量还孱弱无比,哪怕把全部的信仰都收集起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远不及灵力那般强大实用。 又或者说,于自然而言,人渺小无比, 加在一起也填不平一片海洋, 物质与灵魂加在一起都做不到的事情,仅凭脑中的思绪, 又凭什么产生造神的能量? …… 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鸟啼,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利爪撕碎, 被直直抓入高空,从那云端扔下。 上一秒,同伴还在和自己并肩作战, 下一秒,狂风刮过,脖颈多出几分湿润,转过身来, 同伴的身影消失不见,只余半截冒着鲜血的身子, 那狰狞的巨鸟已然用那巨大的鸟喙吞下了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 高墙之下,持续的撞击还在继续, 巍峨的天门之上,已有道道细小的裂痕出现, 两侧由臻冰铸就的不朽墙体上,数不清的妖族利用着自己种族的优势在飞速朝上方攀爬。 坡的概念在这一刻被这些天赋异禀的妖族彰显的淋漓尽致。 只要不是九十度,只要不是绝对的光滑,那就是坡! 遑论这由臻冰铸就,本就凹凸不平的绝境长城。 在这些特殊的种族面前,高耸的绝境长城无疑也是坡的一种! 第313章 人妖初战(二) 天穹之上,属于仙神的战斗还在继续, 天穹之下,群妖和守卫军的战斗如火如荼。 察觉到了神机营近战经验的匮乏,全部由武者组成的长城守卫军在宁天远的带领下加入了战团, 十二名先天,九百多名后天,两千多名普通武者的加入在极短的时间内为守军夺回了平衡。 至此,天机楼这些年来恢复的家底尽数被投入了这场旷世之战中。 一个个经历过天机楼重建,明临帝国建国的后天武者们作战经验极其丰富, 每每有鸟妖呼啸而下,这些经验丰富,身手不凡的守卫军们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配合, 或是挡下鸟妖的进攻,或是直接斩断鸟妖的翅膀,削下它们的脑袋,将其扔下高墙。 十二名先天更是乘风而起,主动朝鸟妖发起了进攻。 一时之间,磅礴的血气在这高耸的城墙之上扩散, 数不尽的鲜血染红了那万古不变的臻冰。 天幕一点一点转至暗沉,凛冽的寒风依旧呼啸不停,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城墙上的道路。 厮杀仍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妖族翻过高墙加入战斗, 崎岖的高墙为妖族的攀登创造了机会, 绵延的战线更是让防守成了笑话, 在古代的战场上,绵延十几公里的城墙围起的大城都需要不少于五万的兵力去防守, 遑论这绵延万里的绝境长城, 就是再多的兵马也不可能防守住每一个地方, 兵员严重不足的守卫军更是难以应对这些从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登城的敌人, 一方全民皆兵,举一族之力,另一方却只能依靠这些守军, 天机楼的长城守卫军就恍若一盆水被倒入大湖之中,只能掀起点点波澜。 战局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倾覆,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冰与火的悲歌在此奏响,散落的殷红渗入纯净的臻冰之中, 为这纯净之地添上一抹艳丽和血腥。 由天师府号召,一路向北的道门修士也陆续赶到了战场, 上万道士的加入为守军赢来了些许生机, 穿着不同颜色道袍的道士们纷纷手持长剑加入战场, 辗转挪移之间,在高墙之上留下了无数妖族的躯体。 但上万道士的加入并没能扭转岌岌可危的局势, 在这恢弘的战场上,万余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倘若全员武者,倒也还有些许机会, 但这个世界从来都没给世人这样的机会, 穷文富武,加上天资的限制, 注定了武者在这个世界只会是极少数。 在这个世界,努力可以改变下限,但在没有机缘的情况下,哪怕付出再多的汗水,也几乎不可能突破每个人自己的上限。 无他,资质天定,从娘胎中就已经决定。 这是天玄界最为残忍的规则,也是最为现实的逻辑。 本就可以被称为天才的武者之中能够破入先天的更是万里挑一, 纵然天师张道玄号召天下道门,此番赶来支援的上万道士中也不过只有六人达到了先天之境。 两名出自天师府,四名来自另外几家道门中坚。 便是后天武者,也不过四百之数, 也只有武者数量较多,达到了六千之众, 剩下的多是一些听闻妖族入侵,主动站出来的年轻道士, 虽有练习剑法,却并无多少武功在身, 而这已是天下道门几乎全部的中坚力量。 剩下的多是些一心向道之士,只修心,不修体,来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相较于五十年前那个江湖最为辉煌的时代, 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无数道士先后出山抗衡漠北后,道门的力量已然衰败到了极点。 被掠夺烧毁的道藏,断绝的道统,损失的高端力量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东西。 正如东方明月穷尽了天机楼全部的力量也只凑出这么一支军队一般, 张道玄穷尽了当下道门的力量,同样也只能拼出这支改变不了战局的军队。 在白雪的映衬下,雪原的夜晚带上了几分淡淡的光亮, 火把的光芒在绵延的城墙上点点亮起, 虽不亮,却也让守军在这漆黑夜晚可以看清自己的敌人, 相较于人类在夜晚的虚弱,夜晚无疑是猎食者的主场。 哪怕是在最为黝黑的夜晚,这些天生的猎食者们都可以清楚的捕捉到自己的猎物。 此消彼长,战局变得更为艰难。 越来越多的妖族翻上城墙,加入战场, 鸟妖,蛇妖,羊妖,狐妖,猫妖…… 还有那数不清的昆虫纷纷攀上了城墙,肆意掠夺着守军的生命,吸食着人族的鲜血, 在这些妖族眼中,人族的躯体是最好的补药,是通往进化之路的捷径。 对于这些灵敏至极的妖族而言,足有百丈之高的绝境长城恍若平地,根本起不到阻挡它们的作用, 轻而易举的便攀上高墙,加入了这场血腥的盛宴。 就好似在戏弄上方的人族一般,一些似是爬累了的蜘蛛妖竟停下了脚步,在高墙之上休息了起来。 极具侮辱性的举动却没被任何人所注意, 所有人都在忙着同眼前的敌人交战, 铺天盖地的敌人漫无边际,怎么都杀不完。 鲜血浸湿了衣裳,刀刃随着不断的碰撞变得弯曲绻起,崩出一道道豁口,没了往日的锐利。 失了兵刃的士兵发出一声怒吼,挥动自己的拳头,朝着前方的敌人杀去。 …… 战局愈发恶化,越来越多的守军倒在了这边境之地, 残暴的妖族甚至为了守军的尸体厮打在一起。 在妖族的眼中,这些誓死扞卫人族安危的守军就是一群危险的猎物, 是一场对它们的挑战, 吃了他们,自己就能变得更加强大。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际微微亮起, 就在人族的守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之际, 一道锋利的剑气自南方的天穹呼啸而至, 剑气划破长空,带着无边剑意,扫过天穹, 缤纷的花朵随着这璀璨的剑气绽放,花雨散落,落英缤纷。 浪漫到极致,却又暗藏凛冽的杀机。 浪漫而又美好的花雨在战场之上落下,随着微风翻滚, 所过之处,数不清的鸟妖好似下饺子一般坠落大地,炸开一团艳丽的红花。 在旋转的花雨中,一袭白衣的剑客立于城墙之上,风度翩翩。 “武林盟主归无影,率天下武林来此支援!” 话音落下,无数手持刀枪棍棒的武林中人自城墙南侧的要塞内涌出,通过内侧的通道,朝着城墙的方向一路疾驰。 第314章 人妖初战(三) “华山归明率华山弟子前来抗击妖族!” “碧落山庄明笙率门下弟子前来抗击妖族!” “半山寺悟心禅师率门下僧人前来抗击妖族!” “奉陛下旨意,玄江卫墨染率军前来支援!” “奉圣火神谕,圣火教明落率圣火教众前来支援!” …… 一道道加持了内力的呼声在冰原之上响起, 来自天南地北的武林中人纷纷加入战场,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花绽放。 这是当下武林的第一梯队,亦是天下武林同明临帝国朝廷关联最为紧密的一批, 早在数月前,东方明月察觉到极北之地有所变故后, 就给归无影写了封信,说明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早早召集了这批愿意支持朝廷的武林中人, 一众武林中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了北地, 在妖族开始入侵后,在归无影的带领下星夜赶到了这最中心的战场。 来自各大门派的弟子纷纷使出了自己苦练已久的绝学,在战场之上不断穿插, 为被打的节节败退的守军减轻了些许压力, 虽然武林各派赶来的人数只有约莫三千, 但来此的俱是各派精英,常年混迹江湖,刀尖舔血,不似那些以敬神省身为主的道士, 常年的江湖厮杀让这些来自各大门派的精英俱都练就了一手杀人的好本领, 在最短的时间内,他们就适应了同妖族的作战, 扬己之长,攻其之弱。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甚至压过了那些习惯大兵团作战的士兵, 八名先天,九百余名后天,两千余名常年在刀尖舔血的武者, 这股力量几乎囊括了当下武林最为精英的团体, 来的俱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精英弟子, 加上由原墨影楼楼主墨染带领的三千玄江卫, 战场的局势在短时间之内竟被拉了回来,陷入了僵持。 天门上方,昔日的花间剑仙,如今的武林盟主白衣猎猎,立于天门之上,扫视着下方的群妖, 抬手之间,便有无穷花雨在冰原之上生成, 数不清的腊梅在空中摇曳,翩跹, 微风荡起阵阵涟漪,将花朵卷起,在空中打旋。 花瓣自天门上方落下,在下方形成漩涡,化作一美轮美奂的阵法,将妖群合抱, 在象群的咆哮中,看似一触即碎的花瓣触之即分,又在瞬息合拢, 将数百头巨象牢牢困在了花海之中, 任凭巨象那庞大的身躯不断冲击,也无法突破这花海的束缚。 只归无影一人, 就挡住了数百头拥有先天战力的巨象。 天门上方,看着被花海困住的象群, 已是老人模样的归无影目光越过了象群,看向了妖潮的正前方。 数百道气息在他的感知中显得无比清晰, 那些达到了先天的妖族丝毫不掩饰自己那狂野的血气,肆意释放着自己的气势, 又或者说,由天道强行催熟的妖族根本做不到收敛自己的力量。 目光扫过妖群,最终归无影看向了头顶的天穹, 良久才摇了摇头, 荒凉的极北之地孕育出如此之多的强大生命,想也知道绝无可能,丝毫不符合任何的逻辑 在这一刻,归无影彻底相信了东方明月的说法, 天命意图彻底灭绝人族! 意图如此明显,上天岂可如此不公? 轻摇折扇,一步跨出,白衣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妖群前方。 看着面前形态各异的上百名妖族先天,哪怕是归无影也不得不感到一丝慎重。 蚁多尚且能够吞象, 当先天的数量足够多时,吞掉一个陆地神仙也并非难事, 遑论这些先天中有些许特殊的种族身上的气息明显远超寻常, 无疑是那强大的种族天赋赋予了这些妖族先天某些独特的能力。 明明是面对着无数强大无比的敌人,一半的力量更是已经用来困住象群, 但不知为何,归无影此刻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甚至生出了些许激动。 自打跟小师姐云溪成婚后,归无影就扛起了华山的重担, 归无影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全力动过手, 几十年的岁月里,以他的才情,早已突破了花间之道那绝情道的限制,悟出了属于自己独特的道, 虽不是正统的陆地神仙,却也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同其他的陆地神仙孰强孰弱,没有打过,归无影也没有答案, 但有了妻子,孩子,且过了争强斗胜的年纪,归无影早就没了出风头的心思, 除了偶尔偷摸出去品品花魁,归无影也再无什么其他癖好, 曾经风靡天下花月场所的花间剑仙哪怕多了些许白发,也仍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每一代花魁都想同其见上一面,浅谈一二。 甚至于说,这种偷摸也算不得越界, 毕竟早在大婚之后,花月城内的产业,归无影就全部移交给了云溪,没有一丝一毫的藏私, 他在花月城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云溪其实都知晓。 这也是两人默认的一种相处方式, 归无影不会真正越界,云溪也不会过分苛责于他, 偶尔生气,拿出曾经华山大姐头的气质,用这归无影自己提供的正当理由,来几句劳资蜀道山,为其添上一对熊猫眼,也更多是两人间的情趣。 真要论起来,只是后天的云溪根本不可能给归无影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 倘若云溪自己做的太过分,在发泄完后,冷静下来也会主动去认错, 对此,归无影也不客气,说把云溪挂在墙上就挂在墙上,亦如两人年轻时的相处模式。 可以说二人都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又或者说对于这对师姐弟而言,儿子归明才是意外, 严重影响了两人间的小情趣。 甚至于说,随着云溪的衰老,总是抱怨自己的容颜,为了安慰自己的小师姐 ,归无影也刻意让自己的容颜跟着一起衰老,只说自己是另类成道,没有陆地神仙那般的寿数。 至于这般言论,到底骗没骗过自己的小师姐,归无影心里也有自己的答案。 无他,从眼神中,答案早已揭晓。 而这些年来随着云溪的衰老,那越来越平淡的生活,越来越少的互动, 无疑在归无影心头添上了一抹阴霾,让他心中多了根没法抹去的刺。 此时此刻,面对前方的妖群, 许久不曾动手的压抑,和那对爱人衰老的无力, 两种情绪交织,让此刻的归无影只想肆无忌惮的打上一场, 将自己积压已久的情绪尽情释放出来。 第315章 人妖初战(完) “嗡!” 长剑出鞘的轻鸣在天地之间响起, 似是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情绪,归无影腰间的花月剑冲天而起,直入苍穹, 妖潮前方,一众妖族先天妖将似是察觉到了前方的威胁, 纷纷仰天怒号,朝着前方那道白衣的身影怒声咆哮, 本就恐怖的气势伴随着妖将们的怒吼瞬间加剧, 空气蓦然一沉,浓郁到化为实质的妖气冲天而起, 滚滚妖气如潮水一般向四周扩散,正中心处更是形成了一巨大的漏斗, 无边的妖气自上方坠下,化作黑潮朝着四方天地滚滚散去, 妖气倒卷,阴气森森。 立于群妖前方,望着滚滚而来,满是暴戾与煞气的黑潮,归无影不闪不避, 就这么立于妖潮前方, 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归无影身前,滚滚而来的黑潮在到达他前方后自动散开,朝着两侧冲刷而去, 在铺天盖地的黑潮之中,白衣的剑仙闲庭若步,好似走在平地之上, 所过之处,黑气退散,群花绽放,百花争艳。 天穹之上,冲破云层的花月剑在到达万米高空后猛地调转方向,疾驰而下, 长剑所过之处,空间荡起阵阵涟漪, 一朵朵艳丽的花瓣自涟漪中浮现,扩散,最终铺满整个天穹, 缤纷的花海自天穹降下,裹挟着属于归无影的灵力,带着无与伦比的浪漫,带着璀璨的芳华。 绝美的场景一时之间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但在下方的妖将眼中,这份美好中孕育的却是那无比沉重的力量,是足以在瞬息将它们撕毁的恐怖能量, 在极致的浪漫中暗藏的是那无边的杀机。 狂暴的妖气同浪漫的花海在天穹相撞,荡起无边涟漪。 ……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在这不平衡的世界,陆地神仙层次的力量可以轻易的左右战局, 归无影的加入,只一人就可抵数十万精锐, 让战力本严重不平衡的人妖二族陷入了僵局, 一具具妖兽的尸体倒在了高耸的城墙上方,一具具残缺不全的躯体被守军拼凑, 鲜血将冰墙浸润,将雪原染红。 一方为了寻到一个能够活下去的世界,一方誓死扞卫着自己世代生活的领土。 没有退路,没有妥协,有的只是无止境的杀戮。 前七日,守军节节败退,于高墙之上同妖族大军搏命厮杀, 七日后,满头华发的北凛王李越亲自披甲率大军三万赶至绝境长城南侧, 在亲眼看见了守军同妖族的战争后,北凛王李越独自一人在那临时搭建的帅营中待了半日,当夜,灯火未熄。 次日,一支小队持北凛王信物星夜赶往北凛王城——凛寒城。 短短七日的时间内,整整三十万大军在李越之孙,北凛世子李潮的带领下兵分五路赶赴极北。 至此,在开战二十余日后,人族第一次夺回了绝境长城的绝对控制权,将妖族的大军赶至长城之下, 战斗的主要阵地也从长城上的走道转移为了激烈的攻守战。 人妖战争爆发一月,二十万青州军借道北凛,奔赴战场, 人妖战争爆发二月,明临帝国六十万大军自各州出发,加入战争。 倾整个明临帝国之力,源源不断的大军被投入战场。 短短两月的时间,绵延在极北之地的长城之上,超过六十万人族的将士倒在了这荒芜人烟的塞外之地,血染山河,雪原埋骨。 近百万的妖族倒在了这座坚不可摧的屏障前方。 这是冰与火的战争,是用血肉浇灌而成的奇迹。 战争爆发三月,属于高天之上的战争已然停歇, 厮杀的势头也大幅减缓, 持续的战争让两族的士兵都已疲惫不堪, 士气大减,再无战争伊始时那一往无前的气势。 高天之上,人妖二族的皇者相互对视, 身后是各自一方的顶级强者, 无形的气势在苍穹对碰,磅礴的威势将云海击散,将万灵驱逐。 明明未见其开口,妖皇那雄浑的声音却率先在苍穹之上响起, “这般打下去,无论最后你我二人谁赢谁输,都活不下来多少族人,全是输家,却是失了战争本来的意义。 本皇有意暂且退兵,重新制定个规则,暂缓战事,不知人皇意下如何?” 东方明月银白色的双眸扫过对面的妖皇,扫过雪原之上那漫无边际的妖潮, 最终定格在了那堆砌着无数尸体的绝境长城之上。 脑中思绪纷呈,本就想拖延时间,早已做好和谈打算的东方明月顺势答应了下来。 “可,不若定个约定,就此停战,各自退兵。” “极北贫困,若人皇愿每岁为妖族供粮,本皇可立即退兵。” 听着这毫无诚意的话语,东方明月当即神色转冷,冷笑一声,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威胁。 “既如此,那便继续打吧!待我人族大军杀入你们极北之地,斩尽你们每一个族人,战争自然也就结束了。” “两族顶尖战力都不再参战,将战场留给各自的军队,十年之内不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如何?” “你待如何?” “陆地神仙以上均不参战!” “先天以上!” “可” 各怀鬼胎的两族皇者三两句之间就定下了未来数年的趋势, 但好似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提及天道誓言的事情,只是做了个只由各自信誉维持的口头约定。 至此,妖潮退去,人妖二族的第一场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 极北之地,荒古冰原。 茫茫的雪原之上,一棵被白雪覆盖的参天古树拔地而起, 在万里无垠的大地之上,一棵古树单独伫立, 本该极其违和的画面却不知为何带着股别样的自然。 参天的古树下方,身形缩小了些许的妖皇同几位大妖立于一处,商讨着前不久的决议。 “吾皇此举极为正确,天命眷我妖族,与其现在同风头正盛的人族死磕, 不如拖上数年,待新的妖王诞生,人族逐渐势微,再行开战, 届时必可轻易取胜。 只是可惜了那些族人,极北之地的资源怕是养不活这么多族人, 只能让它们相互厮杀,以各自为食了, 如此惨剧,当真心寒。” “数千年都这么过来了,这是人族施加给我族的噩梦,本皇迟早要报昔日先辈们的大仇! 待本皇杀回那片肥沃的土壤,必要让每一个族人都能吃饱,再不用以各自为食,浑浑噩噩,如那野兽般厮杀,本皇要让每一个族人都能有活下去的资格! 人族强大,底蕴深厚,仅仅百来万敌人就能在那冰墙之上同我族厮杀数月有余, 可怕的是,人族的族人足有近三万万之众, 如此可怕的力量,倘若倾巢而出,我族如何抵挡? 想凭借底层力量战胜人族,断无可能, 不若等天命推动,削减人族力量,为我族塑造更多的妖王,届时以力破之,大事成矣。” “吾皇所言甚是,不愧是我族天定的皇者!” “此言差矣,实乃天命所眷,当为天命之功!” 古树下方两名大妖同妖皇一起肆意吹捧着天命的伟大, 唯有那古老岁月前同人族交过手的大妖青木眼中有一丝丝困惑, “人族有这么厉害吗?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好像九千年以前的人族不是这样的啊? 不应该是天天内斗,打来打去互相拖后腿吗? 莫不是这一觉睡得太久,人族都变了模样? 还有,我族的噩梦,会互相厮杀,似乎好像不只是这样吧,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奇怪,真是奇怪, 不管了,睡觉睡觉,吾皇肯定不会错!” …… 第316章 天下之论 天门之上,东方明月瞳孔中的银白已然散去,头发也恢复了往日的色调, 披着一袭红衣,立于天门之上,望着下方那被冻结的尸体,沉默不言。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传来。 “陛下。” “归盟主?” “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此番和谈实在算不得什么明智之举, 妖族势大,人族势微,臣能理解陛下的顾虑, 国库空虚,劳民伤财必将引发动荡不息,各地叛乱不止, 但两族交战,事关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 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场战争,这是真正的生死存亡之战, 蛮族入侵,灭的是文明,改的是传承,是文化,但最少人还在,还有希望, 但妖族入侵,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存亡之战, 输了,人族灭绝。 比起可能引发的帝国崩溃,臣觉得还是应该以雷霆手段,集我人族之力,同妖族一决胜负! 天命并不眷顾我人族,此番停战,怕是会让局势变得对我们更加不利……” 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真诚的归无影,东方明月没继续摆出女帝的架子,在解释之前,先问候了一句。 “云溪姐还好吗?” 微微一愣,归无影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望着满脸苦涩的归无影,东方明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轻声感慨。 “岁月……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多谢陛下关心,想来内子得知也会很高兴……” “当初在雪山,云溪姐救过我,我自是不会忘记,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我们相遇时的场景, 那么大的雪,那不靠谱的君临带着我就往山里钻,真是…… 转眼之间,大家都老了啊……” 听着东方明月的感慨,归无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许晦涩,走到她身旁,眺望着远方的天穹。 “归盟主你可知晓我明临帝国的国库还有多少银钱?” “不知。” “空了,已经同朝臣借了很大一笔了。” “什么?怎会如此?” “绝境长城太偏了,立于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之上,无法耕种,无法补给, 北地的粮草也只能勉强养活他们自己的军队, 换句话说,前线全部的物资粮草都只能经由朝廷从天南地北运来, 距离太远了,其间的消耗远远超出想象,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国库就全部打空了, 不仅如此,这还是因为我砍了不少贪官才勉强有了战争的资本, 朝堂之上早已怨声载道,全靠我强行压制,不干人事的我都给砍了, 也就是我,换其他人当皇帝怕是早已因风寒什么的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如今我不在朝堂,想来又生了不少事端,也不知道那些个玩意又搞了些什么事。 说来真的很奇怪, 以前君临告诉我,治理国家非常非常的难,也非常非常的累, 那时的我还不信,只觉得是他这人太懒,总想着吃喝玩乐,总想着无所事事。 他告诉我说,怀揣着一腔热血的少年往往最后都会成为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告诉我说,每一个时代永远都不缺年轻的挑战者,但每一个时代同样永远不缺腐朽的掌控者, 一者挑战权威,挑战制度,一者维护权威,维护制度, 而权力在哪,答案早已明晰。 最终满腔热血的挑战者往往都成为了新的掌控者,为后者添砖加瓦, 看着曾经的自己,他们或许会感慨,或许会悲伤,但他们依旧会去把曾经的自己也变成现在的模样, 无关斗志,无关梦想,只在于人很难不被大环境所同化。 君临告诉我说,世上不是没有那些真正闪耀的人, 但这样的人太少太少,哪怕三令五申,也一定会是少数, 这样的人往往很难走到高位,因为他们会得罪太多太多的人, 这是人性,是无法避免的现实,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和限制,减缓这一进程的速度。 这些,我以前都是不信的,所以我砍了很多人,也流放了很多,撤职了很多, 我觉得只要多杀些,自然就能改变一切。 确实在当时起到了一点作用,别的不说,那接二连三的叛乱就是他们给我的答复, 所以,我拉起了新人,砍翻了这些叛逆,接替了他们的位置, 那段时间很艰难,但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一切再次稳定了下来, 那时的我只觉君临不懂的事被我解决了, 直到时代轮回,我突然发现,那些被我任用的新人也成了那些旧人的模样, 我总算明白,君临当初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当初告诉我,新朝建立是唯一的机会,但这机会极其渺茫,几乎不可能被抓住,时代还尚未演变到该有的层次。 不谈这些朝臣,就谈这天下万民吧。 想维持帝国继续运转,维持前线的大军,同妖族相抗, 我必须得加税,而且是重税,很重很重,足以压垮无数家庭, 这不是劫掠些富人就能解决问题的事,而是真正意义上需要倾整个种族之力才能有一线生机的战争。 明临帝国没有富的流油的官僚,商人也没有。 很富的官僚都被我砍了,商人的钱被我以赋税的名义强行夺走, 但这远远不够,天灾太多了,整个帝国太过困难, 而本就天灾不断的帝国在加上苛税,归盟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对各地有一定了解的归无影默默想了想,明白了东方明月的意思。 “狼烟四起,四处起义,帝国崩塌。” “不错,这是必然结果。 人活不下去了就会造反,这无可避免。 百姓很难理解我们在做什么,他们不在乎皇帝是谁,不在乎现在是哪朝哪代, 他们也不懂妖族到底是什么, 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生活越来越难,最终变得连活着都成为了一种美好的期盼, 那种情况下,造反或者说起义必然会席卷天下。 除非妖族肆虐神州大地,他们亲眼见到妖族,亲身体会到妖族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他们才能意识到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战争。 但作为人族现在的领袖,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我做不了太多,只能靠推行的邸报去宣传妖族, 但很显然,效果不佳,毕竟百姓见不到,也了解不到, 又或者说,会去看邸报的人本身就少之又少, 而说书人所言他们也只当是个故事, 这大概就是君临所说的时代限制。 同妖族的战争不得不打,税也必须得加,前线的物资必须维持, 不说百万大军,最少也得在绝境长城之上驻守五十万大军, 这是底线,长城太过宽广,再少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虽有约定,但谁也不知道妖族会不会违约。 作为防守的一方,我们必然被动, 而主动进攻,深入冰原,我们必输无疑。 这些消耗朝廷必须承担, 不仅如此,我还必须得尽量保证有一个安稳的大后方,还要训练新的军队,补充消耗,处处都耗费巨大。 要么仁政,要么用暴力镇压, 前者根本不可能做到,后者军队已经全部投到了战场之上,后方空虚, 换句话说,帝国已到崩溃的边缘,当下的明临帝国已是必死之局。 于我而言,帝国可以崩塌,皇位可以不要,背上暴君之名也无关紧要,但人族绝对不能输!” 望着说着最残酷的事情,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的东方明月,归无影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觉眼前的东方明月比起曾经那个天真的孩子变了太多太多,承受了太多太多的重担。 “陛下,可有无影可以为您做的事情?” 没有回答归无影的问题,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双手撑着城墙,看向了南方,红唇微抿,声音缥缈。 “十年休战,已经够了,还有六年,只要撑过这六年,君临就回来了,我们就还有胜算,我相信他。” “君老弟?他还活着?” “我们会赢的!一定会的!你说是吧,君临?” …… “归盟主,朕想给你个任务。” “请陛下吩咐。” “在最后的时间,多陪陪云溪姐吧,别总是等到失去一切才意识到陪伴的重要……” 第317章 回家的路 青落十六年,二月, 女帝下诏,取消新朝初立时的地丁合一,重新征收人头税。 公田之法,十取其二。 若遭天灾,赋税暂缓。 一时之间,仅朝廷规定的赋税就已占了百姓一年收入的三成, 遑论各级层层剥削,苛税之重,已然达到前朝末年的水平。 引得群臣上表,天下怨声载道。 六月,司理台成立。 总管向天下百姓宣传妖族的相关事宜。 青落十七年,天灾加剧。 由北向南,暴雪不止,低温不断,乃至六月飞雪,腾河断流,民不聊生。 各地流民激增,动荡不止。 不得已之下,女帝下诏召回绝境长城二十万大军,退回北凛,减轻消耗。 然天灾不断,国库空虚,再无赈灾之力。 数十座大城相继被叛军攻破,局势愈发动荡。 青落十八年,道佛二门广开山门,经历过一次人妖战争的道士僧人先后出山, 讲法天下,普传妖族之危,号召信徒携手同心,共抗妖族。 同年,女帝不顾群臣反对,再起分封,以减缓帝国的军政压力。 青落十九年,时隔五十余年,武林盟重启武林大会,选出新生代江湖俊杰, 号召各大门派派出年轻弟子,赶赴绝境长城,同那些时不时侵扰边境的小股妖族军队作战, 亲眼去看一看前线那从未停歇过的战争。 至此,江湖动荡逐年减少,虽仍冲突不断,但多为草莽间的冲突, 各大门派皆有克制,年轻豪侠纷纷以斩杀妖族为荣, 一身精力在边塞之地被彻底释放,江湖武林一时之间竟平定了不少。 同年,东方明月组建天机楼使团,携道门天师,天机楼太上长老,武林盟主,合计四人亲赴海外三洞天。 交谈数日,达成和解, 以允许海外势力再次进入大陆,并划分一座沿海城市供他们居住为条件,换取近海势力支持,共抗大敌。 蓬莱洞天云渺真人率近海各大势力合计两千余人奔赴大陆。 青落二十年,交州叛军规模不断扩大,裹挟流民百万,连克数城。 十万边军自北凛南下,协同京州军,一同镇压叛乱, 一时之间,腥风血雨,厮杀不止。 在这样的时代,哪怕是正规军,破城之后,劫掠一事也难以避免, 一年内前后两次劫掠,加之曾经丢失全部气运的苦难,让本就人丁稀少的交州变得愈发荒凉。 …… 青落二十一年,五月。 江畔,落日酒馆。 夕阳时分的晚风拂过江面,带着些许湿润,吹过江滩,吹过芦苇,吹到了江畔的酒馆之中。 精巧的风铃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衣的女帝不知何时褪下了大红的衣裳,宛若邻家少女般换上了一袭淡色的长裙,立于窗边,抿嘴浅笑,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不那么安分的小手放在窗台,轻轻摩挲,展现出了她此刻不那么平静的心情, 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柔和而又温婉,不似在朝堂之上时那般冷酷,暴戾。 天穹之上,夕阳缓缓垂下,余晖透过窗台,照入酒馆的厅堂, 照亮了餐桌上那摆满了的菜肴, 俱都是曾经君临最喜欢吃的东西, 书架,餐桌,饰品,藤椅,字画…… 没有一丝一毫改变的布局,亦如三十年前。 一晃眼,三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怀揣了怎样一种信念坚持下来的东方明月,在夜半时分就来到了这久违的酒馆之中。 打扫屋子,重新将风铃挂起,将一切都恢复成了曾经的模样, 在期待之余,东方明月来回徘徊,一次又一次的挥动灵力,调整屋子内的结构, 让被岁月侵蚀的酒馆尽可能的恢复成记忆中的模样, 做完种种,她才稍稍停歇,坐在藤椅之上,愣愣的望着熟悉的酒馆, 埋藏许久的记忆在脑海之中不断翻滚,曾经的一幕幕再次印入脑海, 三十年想来也只是个概数,东方明月不知道今日是不是君临回来的日子, 但她知道,她已经等不及了,最多不过是多等几日的事,三十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 那破皇宫谁爱待谁待,辛苦三十年了,小小任性一下怎么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去说,有太多太多的事想去告诉君临, 她一刻也不想继续待在那讨厌而又冰冷的皇宫之中,只想早早回到那属于自己的小家, 最好是能看到她最想看到的人, 让无数个清冷的夜晚中的幻想成为现实。 阔别三十年的重逢会是怎样? 君临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相隔如此漫长的岁月,会不会有些许不习惯? 君临会不会适应不了现在的自己? 是了,这一点都不公平,于君临而言,他只是睡了一觉,而于自己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十年, 果然是个坏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才是。 决定了!累死他!让他给自己做牛做马!咳咳咳!!! 不过今日就算了,以后再慢慢找他算账。 睡了三十年,那坏人一定很饿,就勉强给他做几道拿手好菜吧,可怜可怜他, 嗯,就是这样,只是可怜他,毕竟接下来等待他的可能并不是那么美好,熟悉的一切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初的承诺总算有了盼头,不求多么幸福,但求平安, 这小小的愿望怎么也算不得过分,谁要敢阻止,她就宰了谁! 上天也不行! 等这场战争彻底结束,等一切安定下来, 自己就选个继承人,接手了天机楼楼主的位置, 待到那时,无事一身轻的自己就可以和君临一起,享受他口中那摆烂的生活, 走遍天下,看遍山水,吃遍天下美食, 最后在这酒馆之中,如普通人那般平静的生活下去。 届时,君临为她画眉,她为君临绾发,在夕阳时分,吹着晚风,喝着小酒,共赏烟霞。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想到这里,东方明月的嘴角微微勾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无他,她相信自己想要的生活,在不远的未来一定会实现。 只是…… 望着屋外愈发黯淡的光影,看着落下的夕阳,看着升起的皎月, 东方明月那美好的心情稍稍差了些许,小嘴微微嘟起。 “什么嘛!还不回来!早点回来会死啊!睡睡睡!就知道睡!” 轻声抱怨了几句,东方明月也不往屋里走,就这么坐在窗台,继续望着屋外。 恍惚之中,东方明月好似看见江面之上有一道重影,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翘首以待, 但定睛望去才发现那道黑影竟是只水面跃出的江豚。 摇了摇头,此刻的东方明月只觉自己好笑, 明明都到最后了,反倒显得如此焦急,这些年来的养气功夫大抵是都白练了。 本来就不一定是今日,又何须如此焦躁。 扭头看向屋内,微弱的烛火下,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的菜肴在灵力的加持下仍维持着淡淡的温热, 但她注意到的并不是这些没人动的菜肴,而是屋内那昏暗的视线。 似是想到了什么,东方明月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抬手轻挥, 上百根蜡烛同时亮起,将整个屋子照亮。 温暖的烛火透过窗户照在屋外,在这漆黑的江畔显得那么特殊,那么明亮,好似灯塔一般。 看着温暖起来的屋子,东方明月嘴角的笑容更甚,自言自语道。 “这下总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吧?” 第318章 明临女帝 很多时候,人的崩溃往往都只需要一瞬间。 许多外表看似坚强,实则一直压抑自己的人,往往会因为某些一直支撑着他(她)前行的东西消失而彻底崩塌。 而这种崩塌往往比一般人的更加激烈,更加难以挽回。 东方明月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酒馆, 也记不清自己在酒馆之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甚至记不清作为明临帝国的女帝,她哭了多久,哭的多么没有形象。 她只知道自己再次回到皇宫之时已是一月之后, 只知道本该纤尘不染的自己浑身酒气,衣衫被江水打湿, 只知道留给她的是一片残局,是濒临崩溃的帝国,是将要灭绝的人族, 只知道她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选择,但她发自内心的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理解她,让她坚定自己的选择, 但这一次,只能由她一自己个人去面对。 回宫的那一日,面无表情的东方明月砍了足足二十多个贪官, 没有让任何人动手,自己亲手在那大殿之上,在朝臣惊恐的目光之中,一个一个砍了过去。 砍得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无人敢言。 砍得高高在上的士大夫没能控制住自己最基本的仪态,打湿了大殿的砖石。 溅射的鲜血染红了东方明月的面颊,将女帝暴虐的形象彻底印入了每一个朝臣的心中。 更甚者,东方明月的目光甚至投向了往日里最被她信任的杜明盛, 但最后她的目光还是从这仅有的亲属身上移开,转向了下方的群臣。 …… 御书房中,满身是血的东方明月枯坐在座椅之上,面前是那被撕碎的奏折。 身后,跟了她几十年的贴身侍女洛蝶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生怕自家的楼主杀疯了,把自己也杀了。 在楼主这种层次的陆地神仙面前,她这小小的先天同那些死在朝堂之上的大臣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刀的事。 许久许久,座椅的嘎吱声惊醒了跪在地上的侍女, 冰冷且带着腥味的手死死的捏住了她的脸颊, “你怕我?” “楼主……” 望着东方明月那冰冷的目光,侍女洛蝶几乎都快要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求饶还是什么,只知道此刻的东方明月让她感到无比可怕。 冰冷的气息在御书房内扩散,烛火在恐怖的威压下熄灭, 就在洛蝶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脸上的痛苦一点一点散去, 冰冷却又带着一丝丝歉意的声音响起,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你要是害怕就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跪在冰冷的地上,洛蝶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极其小心的用余光看向了坐回椅子上的东方明月。 憔悴且绝望。 在看清此刻的东方明月后,这两个词瞬间涌上了洛蝶的脑海。 跟着东方明月几十年,她从未见过自家的楼主这般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楼主一直都很坚强, 是个非常非常完美的帝王, 明明不喜肮脏,却能为了人族的未来守在这王座之上, 明明心地善良,却总能为了家国社稷做出各种违背本心的事情, 明明满身骂名,却仍能笑着同朝臣交谈于江山社稷有益的事情, 哪怕别人指着她骂,只要说的有道理,她都不会太过计较,最多也不过是打顿板子出口恶气。 明明为了人族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却从来都不被理解,被来自各方的人士不断指责, 哪怕是这样,她那善良的楼主也只是在私下里同她抱怨几句,骂上几声, 转过头来又继续坚持着自己的事情,为人族的未来夙兴夜寐。 但这样坚强的楼主,扛起了人族命运的帝王,在从酒馆回来后,却是眼下这副绝望无比的模样。 就好似活着已经没了意义,生命再无价值一般。 洛蝶很害怕,她很怕眼下的东方明月一个冲动就夺走她的生命, 但作为东方明月贴身的侍女,作为被东方明月照顾了三十年的小辈, 洛蝶觉得,此刻的自己或许不应该如东方明月所言的那般就此离开, 相处三十余年,说是侍女,更像徒弟,亦师亦友, 可以说没有东方明月就没有今日的自己, 她觉得谁都可以害怕东方明月,唯独自己不应该, 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洛蝶没有选择出去,而是站了起来,走到了东方明月身后,动作极其轻缓的为她按摩。 察觉到东方明月并未不满的意思,她才抿了抿嘴唇, 看着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东方明月,洛蝶脑中思绪闪过,放弃了询问的打算,转而用最为柔和的语气轻声道。 “楼主,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的话,我们就回雍州吧, 楼里的大家一起,重新在云山天阁上再建一座天机楼, 等妖族打来了,我们就去天机神国投靠师祖, 到时候您依旧是我们的楼主,楼里的大家也都会支持您,陪伴您, 那里不会有这么多让您烦心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您,也愿意支持您, 逃避或许没那么光彩,但它真的很有用, 更何况您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也该回家歇歇了……” 一直闭着眼睛的东方明月静静的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絮絮叨叨,显得有一丝丝烦人, 但只有关心没有任何指责,也没有任何询问的话语实实在在的让她心头一暖, 尤其是那句逃避或许没那么光彩,但它真的很有用, 让东方明月又一次回想起了自己和君临相处时的画面, 那时的自己颓废无比,君临总是这么安慰自己,教当时误入歧途,有了自残倾向的自己如何去逃避。 而现在…… 长长的叹息在御书房中响起, 洛蝶的手不知何时被按住,入眼是东方明月那复杂无比的眼神, “小蝶,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在看到东方明月那饱含了各种情绪的眼神时,洛蝶已经知道了东方明月想听怎样的回答。 同样抓住东方明月的手,注视着她的双眼,洛蝶用此生最坚定的语气回答了东方明月的问题。 “楼主,神君一定还活着!” 几分刺痛从手上传来,洛蝶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有些青紫,不难想象此刻的东方明月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但她仍坚定的看着东方明月,没有扭头,没有喊疼,用眼神证明自己所言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许久许久,稍显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他为什么不回来?” “楼主,您相信神君吗?” “本来是相信的……” 听着这苦涩的声音,洛蝶的心微微一紧,只觉自己的楼主如此凄惨,命运对她何其不公,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那个只见过几次的神君是那么的讨厌,让楼主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同样,作为被东方明月当继承人培养的洛蝶清楚的知道,东方明月最想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或许有什么变故,但可以肯定,只要神君醒了,他就一定会来找您,不是吗?” “对了!没错!就是这样……君临会来找我的!一定会的!没错!那么多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我怎么能不相信他!没错,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耽误了,绝对是这样!” 望着一直自说自话的东方明月,洛蝶只觉心头更加苦涩,但她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方式,索性打断了东方明月的念叨。 “楼主,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跟我们一起回天机楼,保护好自己, 等神君回来,他一定会想看到一个幸福的您……” 许久许久,突兀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洛蝶惊愕的发现东方明月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看向了窗外。 “不!小蝶,你说错了一点。 君临有君临的想法,我也有我的,他是他,我是我, 几十年前的女孩或许会躲在浴室无助的哭泣,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宣泄自己心中的苦痛, 但几十年后的现在,扛起人族的女帝不会就此逃避,她会勇敢的面对困难,坚持到最后一刻。 或许君临会期待看到我平平安安, 但于我而言,过去的三十年同样重要, 我东方明月又岂会因为一点挫折而放弃? 过去的三十年里,君临不在,人族未亡, 未来的三十年里,同样如此, 这是我的心血,岂容妖族肆虐? 放弃?说什么笑话! 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逃! 我天机楼何时惧过天地间任何一方势力? 我泱泱人族又岂会被一个异族所击垮? 种族的未来何时只能寄于一人身上? 没有君临,这个世界也会有新的人站出来,人族从来不缺英雄! 我不仅要赢,还要赢的璀璨!赢的耀眼!” 第319章 那年,玫瑰正艳 青落二十二年,各地动荡不止。 一纸诏书自青州下达,天下皆惊。 帝下诏,改西南六州,南部四州,东部交州,西部姜州,祁州太守为州牧,允十三州州牧自行招募州兵,镇压叛乱。 每岁各州当按比例向朝廷纳税。 若君主有诏,各级州牧当诏必从,率军随同君主作战。 一纸令下,天下哗然。 各级州牧先是观察局势,在发现并非女帝诱骗之举后, 燎原的野心滚滚燃起,十三州州牧动用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力量,组建军队,镇压叛乱。 凡有一点叛乱的苗头刚刚升起,州牧的大军就已然开至,将起义镇压在摇篮之中, 广积粮,缓称王的观点在神州大地早已深入人心, 当军队的限制被放开,每一个野心家都在不顾一切代价的训练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一时之间,地方各级政府的实控达到极致,整个明临帝国的军事实力在短短数年内不断飙升。 唯有十三州的百姓过得愈发艰难, 但在恐怖的高压下,要么选择苟活要么选择死, 而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历来是最为质朴的, 只要还有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可以接受服从,接受欺压,忍受着各种各样的压迫与暴政。 东方明月用二十多年时间,费尽了所有努力都没能解决的问题,竟在短短五年间被这些地方州牧所解决, 解决不了问题本身,那就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至于百姓的想法,又有几人真的在乎? 青落二十三年,改河州太守为河州州牧, 青落二十四年,改交州,武州,永州三州太守为州牧。 至此,在东方明月主动的战略收缩下, 算上本就不受朝廷实控的北凛,三十三州内,属于明临帝国朝廷核心控制区的领地只剩十一州之地。 奇怪的是,在如此放权的情况下,呈给朝廷的各州境况反倒直线上升, 本来需要朝廷年年救济的各州,居然破天荒的上交了赋税, 无他,若是各州交不上税,州牧失职,便会被撤官, 为了自己的官职不被拿下,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势和力量,各级州牧都用尽了各种手段。 在收缩了战略范围后,不再需要救济天下的明临朝廷,以繁荣的青落州为核心, 竟让国库重新有了余粮, 在东方明月穷兵黩武的政策下,神机营的规模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器械厂被建立,帝国整体的战争实力飞速扩张。 同年,一直在研制的蒸汽机第一次出现在了世界,东方明月第一次发现了新的希望。 青落二十五年,十年停战协议作废。 妖族挥师百万再次南下,五十万长城守军协同四十万北凛大军通力合作,依高墙而守,大败妖族。 双方顶尖战力均未出动, 战火持续四月,最终以妖族战死五十五万,人族战死三十五万,伤四十万的代价告终。 长城之上,几乎人人带伤。 在两方都想以时间换力量的情况下,新的停战协议再次签订, 这一次,双方依旧约定,十年之内,不起大规模战争。 更为奇怪的是,战死的五十五万妖族尸体, 被妖族大能以回归故土怀抱为由,全部带回极北之地。 …… 极北冰原深处,参天古树之下。 闭目的巨鸟缓缓睁开了冰蓝色的瞳孔,雄浑的声音在冰原之上响起。 “新的妖王诞生了。” “还不够,十年诞生了四位妖王,直面人族,胜算不大。” “无妨,天道进化的进程越来越快了, 再等十年,待有必胜的把握后再行开战! 一举破灭人族,回归我妖族的故土!” “吾皇圣明。” “待吾三名幼弟孕育而出之时,便是我妖庭建立之时! 那三名异域邪神的坐标有两者已被天道锁定,届时携我兄弟四妖之力,必可一举破灭那些搅弄是非的邪神!” …… 青落二十六年,五月,华山后山。 接叶连枝千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 五月的华山剑派总是有着自己独特的浪漫。 莺歌燕舞,碧叶生姿, 青翠的新叶褪去了初春的娇嫩,带上了几分沉稳,远近交织,层峦叠翠。 山风拂过,碧海荡漾,簌簌的声响在耳畔回荡,让人沉醉其间。 在一片苍翠之中,一片别样的大红点缀其间, 玫瑰铸就的海洋在山林之间尽情绽放, 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浓郁的芳香随着山风沁入人心。 连绵成片的花海是华山弟子们最为喜爱的地方, 每年都有无数的故事在这浪漫之地上演。 …… 少时的爱意,铸就了这华山的圣地, 一生的陪伴让花海得以跨过岁月漫长, 曾经的玩笑让两个相爱之人共同铸就了这片承载着美好记忆的花海, 大大咧咧的性子又让这片花海承载了更多美好的故事。 六十年前的华山剑派朝气蓬勃,弟子和睦, 六十年后的华山剑派更加开放,丝毫不在意那传统的束缚, 两代人的性格共同铸就了属于华山剑派独有的特色。 绚丽的花海中,两个白发的老人靠在树下,相互依偎。 带着玫瑰花香的山风拂过花海,吹至两人身侧,吹乱了那花白的头发。 正当归无影抬手想要理顺怀中之人的发丝之时,一只显得有些苍老的手抓住了他,熟悉的声音已然在耳畔响起。 “真美” 看着笑起来的云溪,归无影也没再继续坚持,只是目光始终都不曾移动半点。 “是啊,真美……” “师弟,华山的花又开了呢,真的好美啊, 我还记得那时候还没有这片花海,我们每年都种一些,慢慢的就多了起来……” “只要小师姐喜欢,师弟我啊年年都会陪师姐看花。” “那时候的师弟你啊天天不干人事,就知道气我, 也不知道让让我,天天就会欺负人。” “哪有,当时分明是小师姐你欺负我才是” “我说有就有!” 看着又耍起泼来的云溪,归无影嘴角笑容更甚,轻轻抱住了怀中的佳人。 “师姐不喜欢吗?” “喜欢,怎么能不喜欢! 明明师弟你就是个混蛋,但谁让当时的我就爱上了这么个混蛋呢?” “哪有师姐这般说自己夫君的。” 面对归无影的调笑,云溪不答,转而道。 “师弟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呢。” “哦?怎么奇怪?” “明明总是那么不着调,明明天天不干正经事,还一点都不忠贞, 偏偏每次在师姐我最需要的时候,师弟总是会笑着出现, 总是能说出我最想听到的话,真的太混蛋了。 把从在别的女孩子那里学到的手段用在师姐的身上,太过分了。” “可能师弟我就是个混蛋的人吧?” “倒也没那么混蛋。” 两人渐渐沉默了下来,微风吹过,声音再次响起。 “师弟” “我在” “白首不分离,我们做到了呢!” “嗯” “真的很感谢师弟,让岁月漫长,余生相伴成为了现实。” “该谢的是师弟我才是,师姐能接受这样的我,真的很感谢。” “能够在最美好的年纪遇上你,师姐我啊,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能够在师姐最美的年纪遇上师姐亦是师弟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一只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归无影的脸颊上,映入归无影眼中的是云溪那最温柔的眼神, “师弟,再让我看看你最风华的模样,好吗?” 看着这样的云溪,归无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好” 花雨散落,将归无影的身影包裹其中, 待微风散去,满头华发再次化作三千青丝, 白衣翩翩,折扇轻曳,亦如曾经。 看着恢复了容颜的归无影,云溪嘴角的笑容更甚。 “真好,师弟还是那么的年轻。今天又比昨天更喜欢师弟一点了呢。” 有那么一瞬,归无影只觉苦涩涌上心头,但他并没有任何表现,而是用最为温和的语气笑着回应。 “师姐真是贪心,不像师弟我,每一天都只比前一天更喜欢师姐一点。” “噗嗤!” “笑起来的师姐总是这么美。” “贫嘴!” “师弟我说的都是实话 。” “师弟,过来让我靠会。” “好” “别说话,就这么抱着我。” “好” 不远处的花海中,有年轻的华山弟子相拥在一起, 在这浪漫的花海中许下一生的誓言。 “年轻真好。” “是啊。” “师弟” “我在” “答应我,岁月漫长,余生不要让自己太孤单。” 这一次,归无影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云溪抓住了他的手,他才缓过神来。 满是笑容的脸上带着看不清的泪花, “好,师弟我答应师姐。” “发誓。” “发誓!” …… 这一日,玫瑰花开,花满群山。 这一日,白发的老妇人和年轻的剑仙相互依偎,彻夜未眠。 这一日,跨越了岁月的誓言在花海的见证下被完成。 这一日,相伴一生的承诺散去,新的誓言再次被约定。 这一日,年轻的弟子在花海中定下了新的约定。 朝阳升起,花海连绵,恍若画卷。 “真美” “是啊,真美” 那年华山,玫瑰正艳。 在位绚丽的花海中,白发的老人幸福的合上了双眼。 以浪漫开始,以幸福结束,正是人间美好。 第320章 苏醒 青落二十六年,五月。 武林盟主夫人,华山剑派掌门云溪寿终离世。 六月,华山归无影辞去武林盟主一职,于华山后山玫瑰花海旁建了间小屋,终日望着花海,沉溺于美酒之间。 同月,其子归明接任华山剑派宗主之位。 …… 青落二十六年,八月。 朝廷下诏,收缩绝境长城防线兵力。 西北一侧共计二十万守军撤回十五万,转至凛北,只留军队五万以应不时之需。 西北防线由姜州,靳州,河州,武州,祁州,永州共同负责, 各州州府自行组织军队驻守防线。 因朝廷数十年来的大力宣传,普通百姓虽仍对妖族没有深刻的概念, 但各大世家,官宦子弟都真正意识到了他们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敌人。 极其罕见的,在朝廷大军退走后, 没有任何人拖后腿, 六州州牧纷纷第一时间派出手中精锐,接管了绝境长城的西北防线。 同年,武林大会召开,群雄逐鹿, 天下豪杰共争武林盟主之位, 七日的角逐,最终碧落山庄明笙获胜,成为新任武林盟主,北岭刀盟宋无涯担任副盟主。 青落二十七年,在明临朝廷的全面支持下, 天下三十三州展开了规模浩大的武学普及事宜, 由朝廷耗费数年制定的武道总纲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不设门槛,自愿学习, 不求功成,但求强体。 没有想象中的一呼百应,全民习武, 哪怕广为推广,绝大多数百姓仍奔波于每日的生活, 加之天赋受限,天才永远都是极少数,绝大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连武者的门都入不了。 所谓武学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浪费时间,徒增生活的负担。 但全国的推广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让天机楼在失去了演算天命的能力后, 再次拥有了发现人才的能力, 当基数足够庞大,自然而然的也出现了一些资质尚可的民间人士, 在朝廷的鼎力支持下,广武卫成立,培养民间有资质的人才,组成一支全员习武的军队。 青落二十八年,圣火教教主明落于万千圣火教徒的注目下破入陆地神仙之境,于天下行走,传道数月。 因其肩头总是有一只金色的小猫,世人皆尊称其为神猫仙人。 同年,绝境长城掀起大规模冲突, 人妖二族拼杀数月,死伤超过百万, 两族强者尽数现身极北, 观望许久,战火最终没有继续扩大。 青落二十九年,天下武林人才辈出, 偌大的江湖闯出名声者数不胜数。 有北海剑派少宗主魏离,云山剑派大师兄青沐云,红莲剑派大师姐白清三人于岐山问剑,鏖战一日,共入先天。 同年,新任华山掌门归明之女——归然,出山历练。 青落三十年,半山寺悟心禅师于青州讲法,辩倒天下佛修。 后佛门圣僧三玄出面,师徒二人连辩三日,未果。 道门天师张道玄隐退,由天师府三长老云璃接任新一代天师。 陵州孟家有子名孟然,年十五,才学盖世,诗词歌赋,兵法军阵无一不通, 被世人誉为当世第一天才, 其人为人谦和,关爱百姓,时常拿出家财救济百姓, 在朝廷再加赋税后,更是作《为天下百姓书》一篇,言辞恳切,直言当下局势弊端,上书朝廷。 帝阅后不言,小幅更改数个政策。 同年,年过百岁,历经两朝,前后四代君主而屹立不倒的北凛王李越逝世, 六十年战乱不止,唯有北凛几州维持着相对的安定, 除了承平年间同大余的战争,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北凛境内便再无太大的动荡。 北凛家家哀悼,长街十里,尽是为其送葬的百姓, 哭声数日不止,更有无数北凛百姓自发为其立下牌位。 葬礼结束,世子李潮正式继承北凛王位,昔日大余的镇国支柱魏忠离加入北凛,任国师一职。 得知消息后,东方明月下诏追封李越为安北王。 …… 青落三十一年,一月, 青州,青云山脉深处。 厚厚的白雪为群山裹上了一层银装, 纷纷扬扬的大雪让山林变得愈发寂静。 一棵被白雪覆盖的古树下,厚厚的枝叶挡住了呼啸的白雪,为下方留下了些许潮湿的土地。 树下,一头骨瘦如柴的野狼蜷缩在地上,试图用自己那稀薄的毛发,抵抗这雪夜的严寒。 这头年事并不高的野狼记不清自己有几日没能捕捉到猎物,它只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狼群很久很久, 而这场暴雪的到来更是让它半月都没能捕捉到新鲜的猎物,最后的食物也在几日前被吃完, 呼啸的大雪和那不断降低的体温让野狼身体愈发沉重,眼前甚至出现了错觉。 没错,就是错觉。 在恍恍惚惚中,野狼好像听见了几声奇怪的声响,模糊的视线中更是出现了一只人类的手,手一点一点变大,最终变成了一条胳膊。 嘶!我这是快要死了吗?都做起梦来了。 话说,狼也会做梦吗?真是奇怪,做个梦都这么小心翼翼,就不能梦见些好吃的山羊吗? 难吃又难搞的人类有什么好梦的! 不管了,都快死了!先咬一口再说! 诞生了些许奇奇怪怪灵智的野狼在恍恍惚惚中对自己的梦境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出于对生命最后的渴望,野狼在梦里扑向了那只自土里探出来的手。 “嗷呜!” “艹艹艹!!!” 一连串的骂声在山林之中响起, 土层炸开,一道人影自泥土之中钻出,一脸懵逼的看着咬着自己胳膊的奇怪生物, 好半天后,睡懵了的君临才反应了过来,发出了刺耳的爆鸣声。 三分钟后,被白雪覆盖的山林之中响起阵阵凄厉的狼嚎。 半刻钟后,一团篝火在湿润的雪山中燃起, 一头浑身毛发被抽没了一半的野狼小心翼翼的缩成一团, 委屈的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对面那拿着棍子的人。 “啪!” “嗷呜!” “看什么看!找抽是吧!等会就给你烤了!” 没一会,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在雪山深处响起。 “狗光球!这面板上写的预计恢复时长增长至四十年是什么意思? 嗯? 你说话啊!别给我装死! 本君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赶紧给本君出来!” “叮!请界主保持理智,勿要撒泼。” “老子宰了你!!!” “叮!界运本源与宿主自成一体,请宿主先行自裁方可摧毁本源。” “!!!” “狗玩意,给本君过来,敢咬本君!看老子不抽死你!” 半个时辰后,燃烧的火堆旁, 君临不知何时已披上了一袭由灵力凝成的狐裘大衣,手里拿着个骨头啃个不停, 一边啃还一边嘀咕, “柴!真难吃!” “叮!宿主今后有何打算?” 金色的文字在君临的意识海中闪过, 抬手轻抹擦去了手上的油腻,沉睡了许久的人抬眸看向了头顶的天穹。 “打算?打现在肯定是打不赢的,把那几个异域神灵加一起也远远不够, 好不容易摆脱了天道的监控,还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光球,你能直接读取到现在的局势吗?” “叮!直接读取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被天道发现。”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了解吧,四十年啊,明明只是睡了一觉,突然多了十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那小丫头解释,会被打死的吧?一定会的吧?” “叮!根据千颜反馈信息,东方明月如今处于安全状态,宿主不必多虑。” 撒泼般的表情猛地一滞,君临眸中有紫黑色的光芒闪过,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也不知道小丫头这次又哭成了怎么一副模样,四十年了,也该回家了。” 第321章 转角相逢 今夜的青州街头没了往日的喧嚣,多出几分别样的宁静。 大雪初至,街头是热闹的, 大人带着家中的孩童,或是打雪仗,或是堆砌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雪人, 少时的孩童正是一生中胆子最大,幻想最为天真,最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时刻, 迎着那些拿着铲子铲雪的百姓,孩童们三三两两的玩着属于自己的游戏。 但孩童的兴趣同样是短暂的, 持续半月的大雪让孩童失去了兴趣,也在家中大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又是一个难熬的冬天。 铺满白雪的街头, 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带着洛蝶缓步走在街道上, 火红的长裙拖曳在白雪之上,被扬起的雪花染上白色,复而又化作水珠,将长裙打湿,显得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好似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长裙一般,东方明月就这么缓步走在街头,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寒意。 单薄的长裙,裸露在外的小腿,每走一步,东方明月那白嫩的小腿都会嵌入厚厚的雪地中,被这带着水气的积雪包裹, 不同于北部大陆的干雪,澜江旁的雪花总是带着几分湿润, 厚厚的积雪没过膝盖,同肌肤接触时带着几分彻骨的凛冽。 每一脚踩下,白雪向下陷去,两侧的积雪顺着空间倾倒而下,同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亲密接触, 彻骨的寒意顺着肌肤侵入骨髓,带给人极度的不适。 脚上的绣鞋早已被积雪打湿,热与冷交加的感觉顺着脚掌袭入东方明月的心头, 时不时的还会有三两被大雪掩埋的尸体映入她的瞳孔。 走过长长的街道,走至一家早已关门的茶馆下方,站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待身体微微转暖,一直不言不语的东方明月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尚未缓过神来,她已经看向了不远处的房屋, 漆黑的屋内,一年轻的妇人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心里的郁结越来越深,难受的感觉充斥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这三日来,没有动用任何修为,切身的走在青州的街头,感受了一番当下的环境,东方明月这才体会到当下百姓生活的悲哀, 第一次,早已不再是凡人的东方明月深刻感受到了那孟家小子奏折上所言及的一些东西, 坐在皇座之上,端着陆地神仙的架子,她永远也注意不到当下最真实的现状,永远都只会觉得,这天下的百姓都在拖她的后腿。 只觉得这些百姓如此的愚昧,丝毫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但当自己真正走入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后,她总算明白,此刻的百姓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一种困境中, 连最为繁华的青州都如此这般,遑论其他地区? 怕不是早就饿殍千里,家家缟素? 不对,连缟素都不会有,在这环境下办白事无疑是赶着送死。 只看呈上来的数据,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深刻的感受,唯有走进其间,才能体会到些许。 这样的惨淡,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主动把自己,把身边的一切送上死路? 是了,在几十年前好似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只是那时的雪灾覆盖范围远远不及现在这般可怕, 而自己在天机楼内,被保护的太好太好,不谙世事,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创造一个人人幸福美满的世界。 说是体验一下真实的情况,但陆地神仙的自己又怎可能和普通人一般, 哪怕不动用修为,对自己而言的些许寒意,在那些普通人眼中很可能就是能够夺走他们生命的大恐怖。 是了,连各方面条件拉到满的神机营每年都有那么多冻死冻伤的人,遑论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了。 只是…… 许久许久,东方明月只觉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哪怕看到这一切,也什么都没法去做, 又或者说,当只缩头乌龟,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反倒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但作为天机楼的楼主,作为明临帝国的创立者,她又岂能坐视这一切发生? 呼啸的寒风席卷而来,刚刚停歇的暴雪又一次降下, 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穹,东方明月心中的愤怒与哀伤愈发浓厚。 天道不灭,现状永远不可能改变, 天灾永远不会停歇,死的人只会一年比一年多, 人间的惨剧只会愈演愈烈,最后在三十三州的每一片土地上上演, 而自己却是这么怯弱,这么无力。 明明知道,拖延下去不会有什么好转, 明明知道,至始至终打败妖族都不是根本的目的, 明明知道,拖延时间,人族力量的增长远远比不过被天命眷顾的妖族, 偏偏自己却始终不愿放下这最后的侥幸,不愿意带着所有愿意追随自己的人去做那拼死一搏。 什么陆地神仙,什么天机楼楼主,什么女帝, 在这一刻又和普通的人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无力,一样的怯懦。 望着愈演愈烈的大雪,东方明月的心有那么一瞬的茫然, 如果注定要灭亡的话,让所有人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或许未尝不是一种更为美好的选择。 将选择权交到每个人自己手上,不再这般强制性的逼迫。 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只维持了一瞬,就被东方明月自己甩出, 真是犯蠢了,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 “小蝶,回宫。” “陛下,不等雪小些再走吗?” “走吧,不等了。” 冰冷的雪花飘落,呼啸着割动着东方明月的面颊,砸在她那如瀑的青丝之上, 冰冰冷冷,带着彻骨的寒意,似刀割,似终曲, 将青丝打乱,将长裙浸湿, 很难受,却能让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几分真实与存在。 走过街边转角,脚步猛地一顿。 砸在脸上的雪花消失不见,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东方明月的视线之中。 熟悉而又极其陌生的温暖在这一刻迎面而来, 带着温热的大手已然搭在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拂去那沾上的雪花。 没有任何的话语,没有任何的解释,有的只是紧紧的相拥。 第322章 相逢,相拥,岁月漫长 穿过寂静的雪山,行走在青州的街头,君临在脑中设想了无数遍两人重逢时的场景, 为自己为什么会比当初约定的晚回来十年设想了无数种解释的方案, 有数不清的期待与激动,也有藏不住的惶恐与不安, 矛盾的君临一方面无比期待着同自己心爱的女孩重逢,另一方面又害怕一切都变的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害怕曾经的所有被这漫长的时间所改变, 理性告诉君临时间是可怕的,足以冲淡所有的誓言,足以磨灭所有的爱意,在深沉的爱也会被无止境的折磨所摧毁, 但感性却又让君临愿意去相信,经历了生死的考验,经历了岁月的陪伴,两人间的感情不会被这漫长的岁月所磨灭, 感性与理性交织,不分胜负。 考验这个词,君临并不喜欢, 因为君临觉得所谓考验,很多时候本就是没必要的事, 让很多本来该美满的事情最终变得支离破碎, 人性本就有其脆弱或是不堪的一面,而考验往往就在这道边缘线上疯狂试探, 成功了,将那些想要亲近自己的人推开, 自顾自的说服自己,洋洋得意的告诉自己, 看,我就说会是这样,自己是多么的清醒,看清了一切的真面目。 哪怕现在不把人推开,未来依旧会如何如何, 失败了,美其名曰,考较了真诚,考较了毅力,证明了感情并不脆弱, 殊不知,所有美好的崩溃都是因为一次次这所谓的考验所累积而成, 情感本就该是共同维持,共同呵护的东西, 在点点滴滴的幸福之中,感情一点点滋润,变得更加深沉, 而非用一个个极端的手段去逼迫对方,不给自己所爱的人留下任何余地,满足自己那怯弱无比的心理。 君临是这么想的,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但这一次,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亲手将这场无比残忍的考验推到两人中间, 四十年太久,久到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足以让一切都脱离君临的掌控, 他不知道现在的东方明月到底变了多少,也不知道东方明月是否还如曾经那般爱着自己, 同样不知道,时隔四十年之久,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哪怕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临到头来,他还是忍不住的感到惶恐,感到害怕。 害怕自己心爱的女孩变的陌生,变得形同陌路。 在无比期待相逢的同时,他又深深的不安, 害怕两人的重逢会是相视一笑,一个拥抱,些许问候,最终成为可以一起聊天吃饭的朋友。 四十年太久,久到足以让一切变淡, 历尽沧桑后的重逢,万千话语往往不知从何时说起, 淡淡的相逢,抹不去的意难平才是世间常态。 但君临愿意固执的去相信,他和东方明月不会如此, 无他,漫漫的人生路上,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坎坷,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 有过颠沛流离,有过生死一线,有过最深沉的绝望,也有过最美好的陪伴, 倘若这样的感情都抵不过岁月漫长,君临觉得这世界也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不若撕碎空间,寻一个刚刚诞生的世界,自己去做自己的界运之主去, 现在的自己有在界海生存的能力,也省的去面对这一切的困难。 又或者说,如果面对的是其他任何人,君临都可以用自己的手段让一切走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他人的意愿与我何干?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偏偏在面对的是东方明月的时候,君临显得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没有一丝一毫天下第一该有的风范。 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选择在这清冷的雪夜行走在寂静的街头, 让凛冽的寒意和夜晚的寂寥让自己的心变得冷静。 但当君临走过街头的转角,真真切切的看见东方明月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所有的设想,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意义。 无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快过了所有的思维。 本能的,看见雪中那道无比寂寥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有的只是那紧紧的拥抱,和那说不出的心疼, 许久许久。 …… 大雪依旧,良人相拥。 无需任何的言语,无需任何的解释,仅仅只是拥抱,感受着怀中的温暖, 君临心中的不安就已然被抹去,剩下的只有那跨越了时间的思念与爱意, 和那难以言表的心疼。 是了,仅仅只是拥抱,所有的不安与担心都在这一瞬消失, 心爱的人就在自己的怀中,实实在在的存在, 又还有什么样的困难没法克服,什么样的难题没法跨越? 没有想象中的对话,没有那肉麻的交流,所有的设想都成了无用之功。 紧紧的相拥后有的只是相互依偎在一起,聊着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话题。 是这些年经历的事,是太多太多想说的话,东一句西一句,没有逻辑,却饱含情感。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把油纸伞下,两人相互依偎, 没有解释,没有其他,只有一句, 回来就好。 只此而已,回来就好,再无更重要的事。 君临静静的听着东方明月那毫无逻辑的话语,东方明月压住自己那一点一点变红的双眼,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和,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东西。 一路走一路说,直到走到皇宫前方,才稍稍停了下来。 看着明显变得威严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的东方明月, 君临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明月……” 他想解释,想道歉,但话到嘴边,刚吐出两个字, 手就已然被另一只手捏紧,很用力很用力, 无需多言,君临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东方明月的意思,将其又搂紧了些许,不再多言。 皇宫前方,同样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思绪的东方明月抬头看着君临,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但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你,或许她比我更想见你,要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吗?” 低着头,君临沉默了许久,直到大雪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才稍显黯然的低语。 “我想自己一个人陪陪她。” “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谢谢” …… 直到君临的身影在大雪中再次消失, 东方明月那克制了许久的泪水才终于忍不住洒落。 另一边,朝着感知中那早已消散的气息走去时,君临的双眼也在不知何时变得有些许湿润。 第323章 坟冢,焚香 皇宫后山,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头上, 循着自己留下的气息找来的君临就这么坐在了雪堆之中,出神的望着面前那座被积雪覆盖的坟墓。 只是简单的抬手,积雪自然消融,整座坟墓彻底映入了君临的瞳孔。 坟墓不大,稍显陈旧,其上却没有野草覆盖,祭拜的案台上更是有些许上香的痕迹,明显可以看出不久前有人祭拜过。 明明一切都在意料之内,明明早已极其短暂的设想过可能的场景,也安排好了种种, 但当真正来到这座陌生的坟前时,君临竟是发现,自己竟连站都站不稳,只是傻傻的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又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真正设想今天的一幕, 正如大多数人不愿意去设想自己亲人离世的场景一般,君临同样如此, 脑中的念头刚刚兴起,就被他自己压下。 他说不清此刻的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一股难言的哀伤与郁结堵在他的心口,沉闷无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好似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 曾经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过往的一切不停在脑海中回放, 欢喜,关心,伤痛,玩闹,成长…… 同君婉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在脑中浮现, 从初见时的惶惶不安,到幼时的依赖与不满,到少时的陪伴与矛盾,到雨夜的愧疚与心酸,再到成长时一起分享的喜悦, 有被悉心照顾时的欣喜,有被辱骂追打时的愤怒不满,有意见相左时的争锋相对,有为其上药时的心疼与无奈,也有那一点一点树立的决心,养成的习惯,更有取得成就时的沾沾自喜。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了那每次看望时,君婉看到自己的欣喜,和那无论怎么说都不愿停下忙碌的身影, 每一次,君婉都要亲自下厨,做上一整桌的菜,笑着看着自己,听自己说些近段时间发生的事, 好似只要听自己说,她就会很开心很开心。 是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渐渐同养育自己的母亲变得越来越远了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自作主张的帮她规划好所有的生活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育自己的君婉不再拒绝自己的规划,顺从的过着着自己为她安排的生活呢? 君婉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喜欢的又到底是什么,自己真的有问过吗? 还是说,自己想当然的认为,自己认为好的就是最适合她的生活?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让君临那颗跃动的心变得愈发沉重, 在最后的最后,自己甚至都没能陪在君婉的身边,没能送她最后一程。 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什么都有着更为恰当的理由, 好似自己真的什么责任都没有,好似自己真的是在为她好,好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一般。 背负拯救人族的命运,多么高大上的理由, 在这么崇高的理由面前,好似一切都可以让步,更没有谁有资格指责自己。 但偏偏这样的自己,到最后,连站在自己母亲身前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用一封信,去表达自己的情感, 何等的不堪,何等的胆怯。 明明应该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偏偏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一封信,一封永远等不到回复的信。 君临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那些年里,君婉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 也不知道,在最后的时间里,君婉是否会责怪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子该尽的责任, 更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君婉是否会因为某些熟悉的场景,触景生情,以泪洗面。 毕竟对亲人的思念从来都不是一瞬就会结束的,它更像潮水,在无数个熟悉的瞬间,被再次唤醒,冲刷在人们的心头。 君临同样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躺在病床之上,君婉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有多么的想见到自己。 见上最后一面,多么简单的愿望,偏偏自己却没能做到。 想来也不会多么美好,或许在生命的最后,自己的母亲是在不能表达出的伤痛中离开人世的吧。 真的是一个不怎么孝顺的孩子呢。 就连心中的歉意,那无力至极的道歉,也只能在这冷冷清清的坟前去诉说。 对不起,多么无力的三个字。 但就连这般无力的话语,君婉都没法再听到, 这般的自己还有什么好去辩解呢? 杀了一辈子人的自己,到头来却连坦然面对生离死别的勇气都没有。 可笑而又可悲,偏偏却又是那么的无奈。 活着的人努力的说服自己向前看,而逝去的人却永远都只能活在他们的记忆之中。 生前都没能做到的关爱,死后在去哀伤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 …… 雪越下越大,为空荡荡的坟冢盖上一层新雪,将坟前的人染白。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积雪,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坟冢, 不知道为什么,君临突然很想喝点酒,最好是能彻底醉倒的那种,但这世间却早已没有能让他醉倒的东西。 许久许久,在呼啸的大雪中,君临站了起来,抖掉了身上那厚厚的雪花, 走上前,看着再次被白雪覆盖的墓碑, 君临小心翼翼的抬手擦拭,一点一点将白雪抹去,将墓碑露出。 做完这一切,看着坟前的香炉,君临跪倒在了地上,久久不言。 就在他想要上香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上什么都没带。 沉默了许久,就在君临想要用灵力凝出焚香之时, 一柱香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一柱敬天,二柱敬地,三柱敬先人,别白费了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娘最后的期许。” 看着将焚香递给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缓缓点了点头。 只燃了一炷香,一跪三叩首。 不敬天地,只敬先人。 做完这一切,坟前再次沉默了下去,变得寂静无声。 直到大雪将君临的头发染白,东方明月才看着他极其认真的说道。 “娘走的时候在笑,我想她应该是幸福的,她为你骄傲,为我们祝福。” “谢谢” “等会要喝点吗?我陪你。” “好” 第324章 坏人与小哭包 散发着浓郁酒香的酒水顺着喉咙被灌入腹中, 青澜宫内,东方明月就这么看着坐在对面的君临一壶一壶的喝着自己让人送来的酒水,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美眸中写满了道不明的心绪。 好似只要君临的人在这,让她能够看到,她就很满意了。 四十年的时间里,东方明月设想过无数重逢时的场景,大多都是激动,喜悦而又疯狂的画面, 也设想过再次重逢,会不会产生一些难以避免的问题,两人会不会都变了太多太多,彼此变得陌生,变得不再熟悉。 但当真正看见君临的时候,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她心中的忧虑已然消失不见。 无他,君临还是那个君临,好似没有任何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睡了四十年的缘故,现在的君临和她记忆里的并无二致, 又或者说,比起记忆中的君临,眼前的人反倒显得更为真实,更为稚嫩些,不似记忆中的那般完美,足以为自己挡下所有风雨。 是了,君临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给自己带来惊喜或是惊吓, 他也会难受,会伤心,会彷徨,会干一些不那么理智的事情, 是自己在记忆中将其不断美好,塑造出了一个最符合自己心意,近乎完美的形象,最终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但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君临,只是自己对最合自己心意的形象的幻想。 曾经那个真实存在的君临为自己几乎付出了所有,尽他最大的能力,小心的呵护着当时脆弱而又偏执的自己, 任由自己跟他闹,跟他耍性子,将自己的问题怪到他身上, 那样的君临不是东方明月幻想中最完美的形象,却是真正陪伴她,度过了无数风风雨雨的人。 现在也该换做自己来呵护,陪伴失去了所有的君临才是。 至于想象中的极尽癫狂,亦或是对着君临发泄自己心中的怨念,发泄这四十年间的思念与不满, 其实都无所谓了, 自己固然委屈,固然付出了很多,君临失去的何尝又比自己少呢? 消失的四十年, 一睁眼整个世界都变的不一样了。 亲人,朋友,熟悉的一切都相继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能够陪伴他的也只有自己了,不难想象当时的君临到底将怎样的情感与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面对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此孤注一掷的爱意,东方明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君临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比起自己的一点小情绪,此刻君临更需要的是陪伴与关心,让他重新适应这个变得陌生的世界。 些许情趣,些许玩闹,些许欢愉, 四十年都等下来了,也无所谓再多等一段时间, 余生漫长,有的是时间去慢慢体验。 或许曾经在君临宽大的羽翼下偷生,小心翼翼的寻求偏执爱情的女孩想不到太多,会任性的耍着自己的情绪,任性的要求自己所爱的人满足自己要求的一切。 但四十年后的现在,承担起了责任的东方明月觉得自己能承担的更多,往后余生也将会是由两人共同去面对。 君临同样可以试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依赖自己, 这是东方明月的觉悟,亦是她觉得自己能做到也应该做到的事情。 脑中各种纷乱的思绪不断呈现,哪怕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那熟悉的人, 东方明月都觉得有种别样的安心,好似只要君临的人在这,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让她变得平静,变得心安。 倘若时间就此定格,倘若君临能一直这般陪在自己身边该多好,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离开了。 桌子对面,在喝了不知道多少酒水后, 望着满桌的空酒壶,君临总算从茫然中缓过神来,放下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壶, 从他那强装镇定的声音下,东方明月清楚的感受到了几分萧瑟。 “这些年发生的事能和我说说吗?” 看着这样的君临,东方明月的瞳孔微缩,心中多出了一丝心疼, 头微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不言。 就在君临以为东方明月不准备回答了的时候, 东方明月突然站起了身,走到了君临身后,用力的抱住了他。 “先好好休息休息吧,我一直都在,不会突然消失,有什么事都可以等你缓过来了再谈。” 在东方明月抱上来的那一刻,君临的身子微微一僵,感受着身后熟悉却又陌生的温暖,听着东方明月那温和的语气,君临点了点头。 “谢谢” “又是谢谢,你今天已经说了太多次的谢谢,你我二人何时变得如此疏远?” “我……” 就在君临想要解释的时候,一根纤细的手指已经按在了他的唇边。 “嘘!” 清凉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一触即分。 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东方明月已经缩了回去,含笑的凝视着他。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时间很多,别怕,我们慢慢来。 或许你需要时间来重新认识一下现在的我, 或许我变得让你有一丝丝陌生,变得不再如曾经那般熟悉, 但我还是我,我们一起走过的一切不会有变化, 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明月……” 也不等君临说什么,他的脑袋就已经被东方明月抱住,轻轻按在了她的胸前。 “听见了吗?我想这颗跳动的心会向你证明,前路漫漫,现在的我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陪你走下去,你呢?” 望着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东方明月,君临也笑了起来,心中的烦闷与悲伤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那被温柔抚平的温暖。 抬头,伸手,将面前变得愈发成熟的东方明月揽入怀中。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心跳。 “听见了吗?它在告诉你,也在告诉我,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 “真好……能又一次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见到你真好。” …… “你喊我什么?” “明月啊?” “坏人!”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一道清晰的牙印印在了君临的胸口。 看着好似生气又好似喜悦的东方明月,君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小哭包?” “坏人……这次说什么也不准走了。” “好” 第325章 战略与未来 “一个妖皇,三个大妖,七个妖王,也就是说一个天命,十个陆地神仙。 果然,天道塑造下妖族的境界完全不能按常理去推测。 一个时代也出不了几人的陆地神仙居然能够被批量生产, 难怪在天道眼中,妖族远比人族更加适合祂的进化。” “没错,相较于我们人族修行的缓慢,这些年妖族实力的蜕变让我都感到几分心寒。 太快了,不符合常理的快。 集人族全部底蕴精华的天机楼,算上师公,算上我,三百年的时间也不过诞生了十位陆地神仙, 不算我们天机楼,这三百年间,整个人族诞生的陆地神仙加一起也不过双掌之数,现存的更是只有六人。 其中还包括如漠北可汗,祭祀那种被天命或是异域神灵推动诞生的存在。 就连这些年来唯一一位新诞生的陆地神仙,圣火教的明落大概也是异域神灵推动的结果。 而这已是人族历史上最为璀璨的修行盛世。 当下,我们现有的顶尖战力,其实你也都认识。 我,穆青云穆师祖,归无影,道门的张道玄,蓬莱的云渺真人,圣火教的明落,不知为何选择挂靠北凛的魏忠离,还有就是那个不知怎么又活过来的和尚。 加上师公从天机神国送下来的法宝,组成大阵,也可挡住两名妖王。 虚虚实实之间,倒也唬的妖族没敢同我们就此决一死战。 妖皇凤艾想拖延时间让天道为妖族塑造更多的妖王, 而我之所以会同意和约则是因为,我们不具备同妖族在极北之地进行决战的能力。 依托绝境长城的阵法,我们的士兵尚且能够英勇作战, 但倘若脱离阵法的覆盖范围,光是那极端的天气就足以葬送我们绝大部分的兵力, 根本不具备作战的可能。 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让我明临帝国的军队去送死。 与其让朕麾下的将士们毫无意义的冻死在那冰原之上,不若等妖族大举南下, 在那战场之上,打出人族该有的气势! 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我们人族自己的地盘上,守在家人的身前!” 看着越说越激动的东方明月,不知为何,君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好似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因为担心自己,哭着拉着自己不让自己去为别人牺牲的女孩, 而是一个真正担起家国命运的君王。 恍恍惚惚之中,君临又想起了两人还不算熟悉时的场景, 那时的东方明月告诉自己,她想创造一个幸福美满的世界,创造自己故事中的璀璨盛世。 从年少时的满腔热血,到经历了天机楼覆灭后的麻木与凉薄, 君临觉得东方明月或许是最不应该担起这份责任的人, 她所拯救的一切,所承担的一切,曾经对她口诛笔伐,间接推动着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纵然是被投机者推动,也改变不了当初发生的一切。 而这样的东方明月,现在坐在自己身前,侃侃而谈,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同整个人族的兴亡息息相关,说到激动处,更是尽展王者的风范。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在最开始自己的设想中, 自己心爱的女孩只需要缩在青州,尽可能的保住自己留下的家底,坚持到自己回来就好。 但眼下,坐在自己面前的东方明月做的远远比自己想象的好了太多太多,也承担了太多太多,让君临难免感到有几分心疼。 “这些年来,我着重发展了神机营,想尽快让火枪换代,造出你曾经跟我说的那种速射武器, 但直到现在,也没能成功,神机营的火枪换代数次,却仍谈不上速射, 同寻常妖族作战不成问题,但倘若面对妖族精锐,仍是不堪一击。 这方面的研究还要继续,不顾成本的继续,哪怕整个帝国分崩离析,朕都要把那足以改变战局的速射武器研究出来。 妖族势大,全族皆兵, 而我们人族天生孱弱,普通的人在妖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想要跨越这先天的限制,唯有依靠那名为枪的武器。 这些年来,我看到了火枪不断的进步,倘若能研制出你口中的枪, 哪怕是普通人也有了反杀妖族的可能。 还有你说的那名为蒸汽机的东西,下面的工匠也研究出来了, 但想真正大规模投入使用,还差很多。 想要评借这些跨越两族实力的差距,恐怕并不切合实际。 但我在这名为蒸汽机的物品上看到了可能存在的未来, 不属于我们这些人的未来,而是属于那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未来, 或许我们最终仍将不可避免的走向失败, 但只要坚守足够的时间,哪怕是以空间换时间,都可以为整个人族赢得更多的希望, 高端战力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整个人族的失败, 纵然我们打不赢妖族,妖族的强者想留下我们也并不容易。 只要形成制衡,就还有希望, 我们不死,妖族的高端战力就不敢轻举妄动, 到那时凭借手中的器,人族未必不能同妖族一战。 哪怕赢不了,也能打出尊严,打的妖族心寒,再不敢轻视我们人族,打出真正意义上和谈的可能。 割让领土,人妖对峙,也好过种族的彻底消亡。 未来总会有一天,有新的人站出来,再次夺回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 看着习惯性的用朕称呼自己,激动的同自己说着所有战略规划的东方明月,君临在欣慰和感到些许轻松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丝茫然。 是了,所有的规划都不曾考虑自己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以东方明月现有的力量做出的打算。 整个战略布局中,君临听不出一点需要自己参与的地方, 换而言之,在设计这些时,东方明月完全没考虑过去依靠自己。 哪怕明知这是因为自己消失了太久太久,且没能信守约定的结果, 君临还是觉得有一丝丝恍惚, 曾经依靠自己的女孩变成了面前这挥斥方遒的女帝,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君临心头盘旋。 他想打断眼前的人,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东方明月,自己已经回来了,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他来解决? 她东方明月只需要如以前那般依赖他便好? 不,不说自己做不到比东方明月更好,哪怕能做到,这也是对东方明月过去四十年努力的侮辱。 君临一直以来都很清楚,世界不会围着某一个人去转, 一个种族需要英雄,但这个英雄并不应该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千千万万从人群中站出来的勇敢者。 唯有如此,一个种族方才会有无限的生机。 但当真正发现没有自己的参与,人族也没走向崩溃的时候,君临还是会觉得有些恍惚。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东方明月并没有注意到君临情绪的变化,仍在继续说着自己做的事。 “这些年来,天道并没有停止对这片土地的摧残, 而为了活下去,你当初提到的一些关于农业的设想,大多都被实现了。 各种肥料,不同的植株,乃至新的品种。 前者皆是这些研究人员参照你的思路自己研究出来的, 而新的品种则是在天机神国内师长的帮助下,在神国内进行了无数实验,以灵力塑造而成, 也是这些让我们能熬过那一场场天灾,坚持到现在……” 自始至终,东方明月都在说自己这些年来做到了些什么,却连一丝一毫的抱怨都不曾同君临提起。 她面对了怎样的困难,遭受了怎样的不公,又承担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什么都没有提,有的只是对前路的展望。 “君临,你实话跟我说,你现在到底达到了怎样的层次,能否斩了那妖皇?” 第326章 融道境 在东方明月询问自己现在能否斩了妖皇时,君临也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看着自己条理清晰的手,他有了一丝丝茫然。 君临不曾亲眼见过妖皇,但君临知道自己现在很强,非常的强。 体内那盈满了的能量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靠自己的感觉来判断的话,他觉得在他沉睡前登神的天玄道人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不,哪怕登了神,只要不是在天玄道人的神国内,现在的自己也不会比他弱,或者说只会更强。 无他,现在的自己简直强的可怕。 常理而言,天命之境或者说神灵这一等级的存在本质上都是依托一方天地之力,不死不灭, 好比先前的自己借澜江之力达成了另类的天命之境, 这种级别对天地大道的理解有差距,但在直接打起来时,不会出现极其明显的差距。 不带夸张的说,虽然没了澜江水脉的加持, 但体内这磅礴且极具压制性的能量清楚的告诉他,放手打, 不用有丝毫的怀疑,现在的自己打几个作为水脉君主时的自己完全不成问题, 换言之,哪怕在天命这一层次,自己也走出了很远很远。 目光投向那意识深处在衍界破灭之际凝一方大世界精华诞生的界运光球, 一行行文字介绍更是清楚的说明了自己此刻的状态。 宿主:君临(衍界界运之主继承人) 功法:无 境界:融道境(融天之道,化道之身,归万道于一体,是为天道,名曰归道之境) 当前状态,融天之道。 道则:天之道(7\/49),终焉之道(?\/?) 法宝:千机流影,衍界法袍,葬界棺 建议:成道之路已然开启,何以成道,唯决于心。 融天之道,归万道于己身,掌一方世界,可为界主。 然世界终焉,万物寂灭,衍界破碎,终焉诞生,亿万年来,并无实录。 道则数据,仅供参考。 何以成道,唯界主自行参悟。 看着这些文字,虽然仍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有多能打, 但君临觉得,只是一个妖皇的话,绝对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回答的。 “妖皇的话,杀不杀的掉难说,毕竟妖皇代表的是一种天命道则,天道不灭,天命不死, 但如果只是镇压的话,翻掌之间!” 听见君临自信的话语,东方明月的双眼猛地瞪大,整个人都变得激动了起来,抓着君临的手,嗓音都抬高了几分。 四十年啊,天知道这四十年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总算要赢了,但凡不是还有一丝丝在乎形象,东方明月觉得她现在就能原地蹦起来。 “那还等什么等!我这就号召天下豪杰,反攻妖族! 你只管镇压妖皇,剩下的全部交给我们! 别吃了!准备准备!我们现在就发动反攻! 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望着满脸欣喜,激动的好似要把自己吃了一般的东方明月, 君临心虚的摸了摸脑袋,眼神朝着别处乱飘, 若是四十年前,君临露出这般姿态,东方明月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题, 但时隔四十年,加上总算等到曙光到来的激动与喜悦让东方明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一个劲的说着接下来要怎么打,要让哪些人参战之类的问题,丝毫没注意到君临那尴尬的神情。 直到她激动了许久,自顾自的说了一堆,满心的狂欢渐渐散去,她才猛地发现一直是自己在激动, 坐在对面的君临一句话都没说,就在那自顾自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半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好似一盆凉水猛地泼下,兴奋的火花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最后的一丝侥幸, 凝视了君临许久,看的他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东方明月这才声音颤抖的问出了自己最后的侥幸。 “你……能做到吧?” 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带着几分侥幸,又带着几分说不明的感情,听的君临头又低了不少。 看着这样的君临,东方明月只觉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破灭,还是被自己心心念念,寄托了无数希望,等了如此之久的人亲手摧毁, 取而代之的就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愤怒。 四十年来的委屈,十年前苦苦等待,却用了一月都没能等到君临时的绝望,加上这十年间的痛苦涌上心头,让东方明月的脑子变得一片混乱, 拽着君临就是一阵乱晃, “姓君的!你玩我是吧!戏弄我很好玩吗? 说了半天结果不行!别给老娘装哑巴!赶紧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不给我解释清楚,老娘我抽死你! 四十年呐!你个混蛋知道我这四十年怎么度过的吗! 老娘最开始可不是为了自己才接手的这破局面! 你这样对的起我吗……” 看着突然暴怒的东方明月,有那么一瞬间君临感到一丝丝不解,自己印象里的东方明月从来不会这么暴躁, 但他还是轻轻抓住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幽幽叹了口气,认真的解释道。 “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我为什么要沉睡这么久吗?” 稍稍冷静了些许的东方明月微微一愣,脑中回想起当初的画面。 “我记得你当时说的是要想办法脱离澜江水脉,摆脱天道的控制?” “没错,摆脱天道的控制,这一点,我成功了。” “什么意思?” “在沉睡前,因为同澜江水脉的紧密联系,我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瞒过天道, 换言之,我之前的所有行为几乎都是在天命之下行事, 千算万算,也才勉强推动了澜江之战, 但即便如此,也不敢说天道本身没有推动这场战争的意思, 毕竟哪怕我不出手,那场战争也让人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天命之下行反天之事,你觉得有赢得可能吗?” 抿了抿唇,东方明月最终还是迟疑的摇了摇头。 “没错,必输无疑,所以我必须割断同澜江水脉的联系,并将自己从天命中摘出来。 让天道再无法察觉到我行动的轨迹, 这次沉睡最核心的目的就是这个,我也做到了, 在眼下的天命眼中,并不存在我这个人, 曾经的水脉君主在天命眼里是一个早已死去的死人。” 第327章 前路 说到这里,东方明月已经猜到了些许,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刚刚出现的希望就此破灭, 三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以为,只要君临出现,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哪怕没能等到君临,她也自己骗着自己,要做的只是挡住妖族。 无他,只有这样,她还能有一丝丝坚持下去的希望。 但现在,君临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把所有遮掩撕开,将最为惨痛的真实揭露在她面前, 东方明月本能的抓紧了君临的手,用最为期待最为可怜的目光看向他,好似这般,君临就不会说出那让她失望无比的话语。 但事与愿违,哪怕看见东方明月近乎撒娇的眼神,君临仍狠下心来继续将所有的真相说出,将所有残酷的真相全部揭露。 “如果我们的敌人只是妖族,我现在就可以出手, 甚至不需要你们帮忙,我一个人就可以斩灭妖族全部的高端战力,平定这场所谓的大劫。 但至始至终,我们的敌人都不仅仅是妖族,不是吗? 我曾经的一切早已被天道烙印,只要我一出手,动用自己的道则,也就是陆地神仙这一层级的力量,天道就会再次将目光投向我, 天道会根据祂的规则毁灭我, 那时我能做的只有如你师公那般脱离天衍界, 那样的话,过去四十年的努力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我们所付出的一切都将成为徒劳。 哪怕斩了现在的妖皇,等待人族的也不会是美好的未来,只会是更为沉痛的命运,无可避免的走向灭亡。 不止极北,我能够感受到,在极南,极西,极东之地, 新的生命在孕育,在过几十年, 新的天命就会被天道孕育而出,就算现在我斩了妖皇,缓解了眼下的大劫, 待新的天命孕育后,等待人族的依旧会是灭顶之灾, 那时的人族可还有能同天命相争的存在……” 不等君临说完,情绪上上下下疯狂波动的东方明月已然红了眼睛, 从绝望到云端,再从云端到绝望,反反复复, 让她此刻大脑一片昏沉,热血翻涌, 声音都变得歇斯底里,带着明显的质问。 “既然这样,你这四十年走的还有什么意义? 什么也改变不了,反倒让事情变得更糟! 让我们变得越来越疏远,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更糟? 如果一切都无法改变的话,为什么不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这四十年的时间! 这算什么,折磨我的一种方式吗? 你以为你是谁,理所当然的可以这般折磨我? 婉姨走了,我等了你整整四十年,苏玥也快不行了,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 所有在乎你的人都离你越来越远,你就可以毫不在乎说上一句,自己没有牵挂了,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君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 你说话啊!” 看着脸涨得通红,声音沙哑,有些癫狂的东方明月,君临也愣住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东方明月连让自己把话说完的时间都不愿意给自己, 明明昨晚还那么善解人意,今天却这么一副模样, 好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她一般,对自己没了信任, 这让他也不免有了几分生气, 但或许是出于过往的习惯,他还是抓住了东方明月的手,极其认真的看着她。 “冷静点,你听我说完,好吗?” 在试着摆脱没能成功后,东方明月也不再继续挣扎,就这么低着头,不再说话。 “并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任何要抛弃你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够惨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够惨了, 在这方世界,我留下了属于我的轨迹,留下了数不清的回忆, 不说如何伟大,最少我没法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一切尽数消亡,我想做点什么。 不摆脱天道的控制,我永远也不会有赢得机会,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次沉睡,我彻底摆脱了天道的控制,也整合了自己体内所有的力量, 虽然现在我不能也不会出手,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准备改变这一切。 只是我要等一个时机,一个真正能一举摧毁天道的机会, 我有且只有一次机会,成了,天道意志陨落,对我们而言皆大欢喜, 输了,我就带你一起逃进界海, 或许等待所有人的都会是惨淡的命运,但我一定会保你无恙。 只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我想等一个机会,在做好全部的准备后,以最好的状态,拉上所有可以拉拢的力量,去奋力一搏, 而这一切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你能明白吗?” 看着渐渐冷静下来的东方明月,君临微微舒了口气,继续同她说着自己的想法。 “想要同天道对抗,每一份力量都极其重要, 世界之内,世界之外, 本质意义上来说,我的力量处于两者之间,并且现在仍处在一种飞速增长的状态,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 换言之,我需要时间去让自己的力量成长,也需要时间去整合所有可能利用的力量, 天道很强,整个世界都是其力量来源,力量无穷无尽,但并不意味着祂的破坏力没有上限,不意味着没有同其对抗的可能。 完全凭借自己悟道,跨入陆地神仙便是这场战争的入场券, 唯有这一层次的存在才有资格踏入这一战场, 世界之外的力量,你的师公天玄道人在努力,在寻求更多可能的帮助, 世界之内则只能靠我们自己,现有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人族需要更多能够走出自己道路的存在,我也需要在自己的道途上走的更远, 妖生而强大,由天道塑造而成,力量来自天地的孕育, 人因修行而强大,有自己的历程,有自己的探索,变得不再那么好控制,乃至于出现一代又一代反天之人。 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陆地神仙高高在上,决定着世间的一切, 如我们这般的存在,一举一动都可以轻易的改变文明的进程, 哪怕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搏,那些普通人也只能按照强者的意志被推动。 是善是恶,只取决于我们这般的人。 但是,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何尝又不是在这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中诞生而出? 每一个陆地神仙也都曾有过自己弱小的时候, 你有我也有,我们也都有曾是普通人的时候。 英雄引领时代,亦或是时代造就英雄,其实都无所谓, 或许你会觉得你和那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不一样,这没有错,因为你生来不凡, 但这改变不了你也是这庞大种族的一部分的事实, 生来不凡的人能够引领时代才是世间常态,草根逆袭往往会被塑造成故事,大书特书, 为何,因为它太稀少,太过富有传奇的色彩,不懈的努力和绝佳的机遇缺一不可。 在你的带领下,这些生而不凡的存在纷纷踏上了为种族而战的道路,这非常好, 但这还不够,或许你可以尝试让各家精华融合,进而迸发出更多的火花, 或许在这一过程中,也能有新的强者诞生。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发现一些被遗漏的天才,去给他们成长的可能, 不一定是孩童,也可以是已经成长起来,但有更进一步可能的人。 我还会去尝试着开创一条能够凝聚平凡之人力量的道路。 在过往的岁月中,诞生过文道,诞生过兵家,诞生过机关道,各有各的代表, 皆具备凝聚人力,发挥人力的效用, 以奇迹一般的手段,让一群本该弱小的存在有了对抗强大的可能。 三条道路或许都已经丢失,但未尝不可以再次将其创造出来, 也可能世间仍存在这些道路的继承者, 多出三条道路,也能多出更多的希望, 不仅如此,在我寻道的过程中,或许也能寻找到新的坦途。 这是我的想法,也是我觉得最可能成功的道路, 将所有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共同去抗衡那高高在上的天道, 明月,你愿意支持我吗?” 第328章 交流 真诚可以打动人心,但很多时候,它却未必能起到诉说者想要的作用。 说完了自己全部的计划,定睛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东方明月, 许久,君临都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复。 君临的对面,东方明月一直低着头, 她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怎样一个想法,或许有逃避,或许有希望,或许有怀疑…… 无数种情绪交织,共同构成了她此刻的心情, 复杂而又繁琐,似织网一般缠绕在一起,难以理清。 东方明月相信君临有自己的想法,也相信他在为此努力,同样相信君临没有甩开自己的意思, 但四十年啊,她等了四十年,尽心尽力的照顾君婉,最后还与一张画卷成了婚, 怀揣着所有美好的幻想,她熬过了三十年,完成了约定, 在本该见到君临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空荡荡的酒馆,和那整整做了三十桌的菜。 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坚持下来的。 十年后的现在,在她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君临又一次出现了, 没有任何的征兆,在雪夜的转角重逢, 丝毫不似她所幻想的那般美好浪漫, 四十年的时间,从最初只是为了君临的梦想接过青州, 到现在,东方明月早已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 为了曾经君临的梦想吗? 绝对不是。 四十年的时间里,东方明月投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大半生的时光都在这段征程中度过, 她早已变了太多太多, 如果说,在四十年前,她的眼中只有君临,只有重建天机楼, 那么现在,作为明临帝国的女帝,她已经说不清到底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了。 她知道这样或许有些对不起君临,但无可避免的,在她心中,有些东西似乎在慢慢倾斜,而这也让她变得焦躁,变得不安,失了所有的仪态,克制不住的朝着君临发泄自己的怒火。 抛开这一切不谈,她也并不认为君临所言能增加多少胜算, 四十年的风风雨雨早让她对一切都有了自己清晰的认知,君临的想法很美好,却也很稚嫩,经不起推敲。 打从一开始,东方明月就不觉得自己能带领人族战胜天道, 能做的其实只是击败妖族,向天道证明人族比妖族更有价值, 哪怕在不甘心,这也已经是她设想中最好的结果了。 天机楼作为天道的代行者存世数千年,天书更是曾经承载过一部分天命, 东方明月非常的清楚天道的伟力到底有多么恐怖, 靠他们这些陆地神仙,靠人力,靠这些世界之内的力量想要战胜天道,绝无可能。 在她看来,就算君临真的如他所说,重塑了曾经出现过的一些道途,甚至寻到他口中的坦途,也改变不了太多, 人族的力量诚然会得到加强,但想要对抗天道,无异于螳臂挡车。 与其浪费时间去追寻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不如把时间花在寻求世界之外的力量上, 这是属于顶端力量的战争,在尘埃落定之前,底层力量很难起到多大的作用, 等待他们的是未来,而非现在,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后,新出现的那些事物会改变人族的未来,让底层变得强大, 但在属于人族的当下,只能由他们这些陆地神仙去支撑。 至于君临所言的成长,东方明月是相信的, 她的君临从来都很特殊,实力增长非常的快,有着太多太多的秘密。 给君临足够的时间,她相信君临能成长到很强很强的程度, 但这需要的跨度绝非一朝一夕,更可能是以百年千年为单位,而时间已经不够了。 抛开所有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直面自己的内心,东方明月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出问题了。 在听到君临说他要去寻找他的道途,开创新的道路时,东方明月心中有且只有一个想法。 锁住他,将他留在这皇宫之内,如那笼中鸟一般,一直陪着自己, 她绝对绝对不允许君临又一次脱离自己的视线,离开自己的生活。 极其的疯狂,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不愿意也不可能再去等下一个四十年, 比起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君临会时不时的回来一趟上,现在的东方明月更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把君临关起来,他就没法离开自己了! 对,就是这样,曾经的君临为了保护自己,能把自己关在酒馆之内, 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把君临关在这皇宫,关在这青州城内? 其他的自己去做,君临只要好好陪在自己的身边就行! 没错,就是这样! 君临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能处理好一切, 现在一样如此,君临只需要乖乖的待在自己身边,在很累很累的时候能够看到他,让自己感到安心就好。 疯狂与理智在东方明月脑中不断争锋,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谱,多么不切实际, 但哪怕她再怎么压制,都没法让理智占据上风,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真的被逼疯了。 “明月?小明月?小哭包?喂!你没事吧?” 带着一丝丝困惑的声音将东方明月从混乱之中惊醒, 她这才注意到,君临正弯着身子,手放在她眼前上下摆动,似是想以此吸引她的注意力, 还是这么幼稚啊,果然,关起来是对的! 又一次,东方明月给自己找了个愈发离谱的理由, 看着君临关心的神色,东方明月展颜一笑,声音温和,好似自己只是发了会呆而已。 “你说的这些,我现在脑子有些乱,暂时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你也知道的,四十年太久,有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也才刚回来,睡了这么久,世界变得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比起立刻就去忙碌奔波,我觉得你更需要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重新认识一下世界,你觉得呢?” 虽然有一丝丝违和,但只以为是东方明月在关心自己的君临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笑着答应了下来。 “对了,这间青澜宫就是我当初为你准备的,以后你都可以住在这,酒馆太远,现在事务繁多,还是住宫里方便些。” “好,听你的。” “还有一件事。” “你还记得四十年前分开的晚上,我们做了什么吗?” “啊!”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君临有些发懵,心跳也快了几分。 望着媚眼如丝,双颊上升起两朵红云,摆出一副诱人姿态的东方明月, 君临本能的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东方明月一副要把自己吃了的模样, 在拒绝和接受之间犹豫了不到一秒,代表拒绝的小人就被一拳锤飞,按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抬手轻挥,整个屋子瞬间暗了下去,下一瞬,烛光亮起,显得旖旎而又浪漫。 第329章 探望 笼罩在宫殿外围的黑幕散去,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入青澜宫内,让阴暗的屋内有了一丝丝光亮。 揽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佳人,君临只觉此刻的自己思维放空,神游天外,陷入了一种无悲无喜的悟道状态,只需一步便可参悟世间阴阳大道,立地成圣。 咳咳咳!!! 在君临的感知中,黑幕外的世界光暗交替,日升月落, 鬼知道怀里的东方明月这两天到底有多凶,要不是他分了点力量护着建筑,这宫殿现在都得蹋! 简直离谱,明明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也就睡的时间稍稍长了那么亿点点,真的只有亿点点而已, 竟要自己承受如此凡人所不能承受之重,真是太难了。 强大如他居然主动退缩了,简直不可理喻! 耻辱!奇耻大辱! 咳咳咳!!! 没毛病,单纯是因为自己心疼她太累才会退缩,这是自己关心东方明月的表现,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 没错,就是这样! 没等君临在脑中成功的骗过自己,东方明月那慵懒而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已然在他耳畔响起。 淡淡的热气打在耳垂上,让君临本能的缩了缩身子, 这好笑的一幕看的东方明月嘴角忍不住勾起,声音带上了几分戏谑。 纤细的皓腕更是搭在了君临脸上,脸颊贴近,吐气如兰。 “就这?” “小哭包,这不是你昨晚哭的时候了?” “啧啧啧……” 扫了眼眼神戏谑,充满了嘲讽意味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眼前之人飘得简直都记不清自己是谁了, 也不再多想,君临当即就打算将东方明月按倒,好好教育一番,让她弄清楚到底谁才是大小王。 未等君临将故意搞事的小人按住,一根青葱玉指已经抵在了他的唇畔,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刚想询问,东方明月已经抽回了手指,俏皮的歪了歪脑袋,眨着眼睛,笑着看向了他, 也不等君临反应过来,主动挑事的东方明月先发制人道。 “我还有事,没空陪你在这胡闹了,你自己休息休息,我要去处理政务了。” ??? 说完,也不等懵逼的君临反应过来,灵力在屋中涌动, 一袭红衣已然披在了东方明月的身上, 懵逼的君临眼睁睁的看着她赤着脚走到了梳妆台,随意的拍了几下。 望着义正言辞,好似是自己耽误了她处理家国大事一般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家伙,自己成祸国殃民的宠妃了? 这小丫头!真是欠收拾! 正当君临在脑中幻想着怎么居高临下的收拾东方明月时,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瞳孔。 只见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不知何时站到了床前,此刻正一手按着下巴,狐疑的盯着自己,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些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没有!绝对没有!你想太多了!” 看着眯着眼睛审视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自己的想法好似被看穿了一般, 正当他打算认怂时,耳畔的声音又恢复了重逢那日的温和。 “去苏府看看吧,回来几天了,也不知道去看看自己的妹妹,真是不负责任, 摊上你这样的兄长真是她倒霉,一点都不知道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家人, 白瞎了苏玥以前还时不时的过来找我问你的事……” 抬起的手微微一顿,同气氛并不相符的话语将君临瞬间拉回了现实, 关于苏玥的点点滴滴在脑中浮现,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句, “她现在住在哪?” “南城的苏府,虽然我给她建了公主府,但她自己坚持要重建苏府,我拗不过她, 索性就让人按照她的要求在城南还原了昔日陵州的苏府。” 在得知苏玥的消息后,君临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三两步之间便走到了门口。 “我去看看她,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君临!” “怎么了?” “苏玥她……总之可能一切会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你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站在门口,侧身看着语气带着几分怜惜的东方明月,意识到了什么的君临脚步微微一顿,朝着她点了点头。 …… 青州南城,福陵街。 持续半月的大雪告一段落,阳光洒在街头,照亮了道路两旁厚厚的积雪,将温暖与生机带至人间。 雪灾后的青州没有印象中的热闹,只有零星的行人奔走在青州的街头, 缩在家中的小摊小贩并没有冒着严寒奔赴街头,去做这明显亏本的买卖。 走在被压实了的雪地之上,看着两侧各具特色的建筑,君临对当下的青州城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整齐而又带有地方特色的房屋,那一家家足有三四层高的古朴建筑,店门口的招牌,仍盖着一层白雪的灯笼, 每一样都在告诉君临,倘若没有这场雪灾,这里会是怎样的繁华。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街头,君临的脸色稍稍变得难看了些许。 因急于同苏玥见上一面,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君临走的很急,什么都没有准备。 直到走到街头,君临才猛地想起, 时隔四十年的拜访,自己有必要带些礼物才是, 虽然苏家照理而言也该是自己的家,但至始至终自己都坚持的认为自己只是君临,仅此而已, 因为这样的观点,曾经的苏玥没少为此同自己争吵,甚至有那么两次,急眼的苏玥骂的很难听。 虽然后来苏玥渐渐选择了认命,也渐渐不再计较姓氏的问题, 但君临也清楚,在这个时代传统观点下长大的苏玥眼中,重建苏家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同样自觉该做些什么的君临选择了当一名溺爱妹妹的兄长, 只要是苏玥的要求,君临大多都会满足,也就有了后来杜明盛的入赘。 一直以来君临都以为,在苏玥有了孩子有了家庭后就会渐渐放下自己的执念, 府邸只是一个形式,家人的陪伴才是最美好的东西,只要人还在,苏家也就在,苏玥自己也可以让苏家传承下去。 但直到今日,听东方明月告诉自己,苏玥重建了苏府,君临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这个妹妹。 时隔如此之久,自己对苏玥的印象却仍更多停留在当初那个乖巧无比,几乎从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小姑娘身上。 虽然后来苏玥的变化很大,但君临大多都不甚在意,宠着就好,全当是补偿了, 依稀记得后来的苏玥不是很乖,跟着黑砂帮学了不少放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被接受的事情。 类似什么女强男弱,招书生当男宠什么的, 但本就觉得有些亏欠,且思想开放的君临倒不是很在意,任由她去放纵不羁的生活, 但这也让两人渐渐变得有些疏远, 在雍州的事情发生后,君临更是同苏玥变得渐行渐远,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逢年过节才会聚上一聚,并未给君临留下太深的印象, 加上东方明月给她的维持容颜的灵物,更是让君临产生了错觉,好似苏玥还是曾经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 虽然长大了,有了家庭,不再任性,却仍是需要依靠自己的妹妹。 如今又是四十年过去了,君临想象不到现在的苏玥会是怎么一副模样,更不知道她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曾经的兄长。 抱着这样的想法,君临觉得自己上门拜访有必要带些礼物才是。 只是,望着空荡荡的街头,望着总共也没几家开门的店铺,君临的心情变得糟糕了不少。 “去皇宫取?不,那是东方明月的东西,不是自己准备的,还是该自己准备才是。” 连君临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在他内心深处,他已经开始不自觉的把东方明月拥有的东西和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给分割开来。 正当君临犹豫着要不要同界运光球讨点东西时,一道清脆的童音在君临耳畔响起。 “这位大哥哥,我看你在这站很久了,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第330章 苏府后辈 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君临的思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入眼,一个约莫八九岁,长相极其可爱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身旁,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古书,脸上带着几分思索的看着自己。 看着被衣服裹成球的小孩,淡紫色的光芒在君临瞳孔中闪过, 察觉到那同自己蜕变前有几分相似的血脉,有那么一瞬,君临变得更加恍惚, 不仅是血脉,眼前这孩子的灵魂也让君临有一丝丝在意, 不是夺舍,就是正常的出生,但似乎带着几分不同。 稍作思考,君临在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稍稍蹲下身子,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小孩, 在脑中回忆了一下该如何和这么小的孩子交流,君临温声开口。 “小家伙,雪还没化,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动?” 出乎君临意料的是,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不清楚是什么辈分的小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学着他反问道。 “先生自己不也一个人走在这街头吗?比起熟悉周围一切的我,先生这般驻足反倒显得更加古怪些才是。” “哦?为何称我为先生,且既然古怪又缘何上前?” 看着对自己没有一点警惕,甚至还反问自己的后辈,君临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着对面的小孩。 见此,小孩也不慌张,将手中的古书揣入怀中认真解释起来。 “从衣着上看,先生你穿的稍显单薄,却质地柔软,材料昂贵,当是皇宫中的贡品才是,绝非寻常之人, 从气质上来看,先生虽未做文人打扮,但您身上带着股淡淡的书卷气,举止优雅,动作更是从容不迫, 立在这雪地之中,虽有几分困扰,却并未失了气度,给人一种非常自然的感觉,好似您本就该在这里一般, 更奇怪的是,明明先生您的容颜还是气质都恍若谪仙,但整条街上,来来往往竟无一人注意到您, 加上这份同天地自然相合的气质,超脱尘世的淡然, 不难猜到您绝非凡俗中人,是以称一声先生自是小子的福气。 至于先生说害怕,不怕告诉先生,小子从小就能察觉到别人是否有恶意, 而在先生身旁,小子感受到的是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仅如此,小子不觉得一个愿意蹲下身子同我这般年龄孩子交流的人会是什么多坏的人。 是以,小子觉得同先生的相遇是种缘分,自然不会放过交流的机会。” “啪啪啪!” 轻轻拍了几下手掌,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小孩,君临不由的产生了几分欣赏。 苏玥的后辈,这般年纪,条理如此清晰,还恰巧遇上了自己,很难说这不是某种缘分的表现。 “精彩!但你想过,如果你猜错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吗?” 笑着看着面前的孩子,本以为他会同自己解释,或者搬出不远处几名护卫的君临又一次猜错了这名后辈的心思。 在君临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下,小孩歪了歪头,反问道。 “那先生觉得小子猜错了吗?” 直接的反问让君临的兴趣又多了几分,看向眼前孩子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欣赏。 这般自信,倒是不易。 “你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既然你观察如此敏锐,可曾猜到到底是什么问题让我感到困扰?” 问完,君临颇感好奇的看向了面前的孩子,想要看看这苏家的后辈到底能观察到什么程度。 只见小孩稍作思索,目光扫过四周,在几个拐角处稍稍停留,扫过两侧的店铺,最后重新看向了君临。 “大雪封路,往来与街头之人大多为生活所迫,但先生明显家境殷实,气宇轩昂,绝非此等原因。 据小子观察,先生驻足于街道之上,举止神态之间带着几分缅怀,加上这没开几家的店铺,和先生空荡荡的衣袍, 小子斗胆猜测,先生曾是这青州人士,此番回来当是走访亲友, 但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先生似是并未准备礼物,此番怕是在为礼物一事烦恼。” “妙啊!” 条理清晰而又精彩无比的分析让君临看向小孩的目光愈发欣赏, 在街角侍卫警惕的目光中君临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声音也变得多了几分关心。 “先前看你手中拿着本古书,似是在边走边看,大雪封路,何故如此认真? 这般年纪独自一人走在雪地之上,还边走边看书,可不是智者之举,你家中的父母多少有些不负责任了。” 似是察觉到了君临态度的转变,小孩又一次歪了歪脑袋,小嘴嘟起,将自己最可爱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书中有书中的故事,雪中也有雪中的韵味,非是父母不负责任,实乃小子生性顽劣,喜动不喜静, 此番出门也是因为不解书中真意,索性瞒着父母偷偷溜了出来, 行走在这积雪覆盖的街头,更能让小子感受到书中的真意, 至于是否不智,以先生的能耐想来早已察觉到,小子的安全不成问题。” “既有护卫,何来隐瞒一说?” “父母慈爱,关心小子安全,然小子多喜冒险,虽有祖母安排的护卫相随,却仍难免磕磕碰碰,母亲溺爱,不愿小子受伤,自是设下了阻碍。” “哦?也就是说你父母不知道你出来的事?” “不错,先生发现的那些护卫皆只听从小子的命令,是以父母并不知晓。” “如此这般,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免不了一番斥责?” “因长辈的原因,小子家中规矩不甚繁琐,加之父母疼爱,小子之举虽有逾越,却也不至过多斥责。 说起来确实是小子不对,从小就常把自己弄伤,每每如此,家母皆是以泪洗面,让小子心生愧疚。 但小子生性难改,总是改不掉自己的毛病,家母仁慈,哪怕小子主动寻求责罚也只会用慈爱关心小子,从不施以惩戒。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往往都是斥责两句也就过去了,更多的都是家母贴心的照顾受伤的小子。” “有趣,当真是有趣!” 看着面前一股脑把家底兜了出来的小孩,君临自然能猜到这是眼前这孩子想要和自己拉近关系的手段,不经意间展现可爱的一面同样如此, 但这般小手段不仅没让君临感到不满,反倒对这孩子的欣赏愈发加深。 加上他话里行间表现出对父母的眷念更是让君临感到满意。 异域的存在在君临眼中并不是秘密,转生一事也并不奇怪, 想要操作,现在的他同样可以轻易做到。 这方世界足够强大,多种力量并存,神州以外更是有着一些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也就是这些力量太过弱小,君临一直以来都不甚在意。 世界允许异域之人在世界内转生,但并不会保留记忆, 眼前这孩子之所以能留下记忆也是因为他体内那股颇为奇特的力量, 不算强大,却也足够留下些许零碎的记忆。 倘若是那夺舍之举,君临自是不会当做没看见, 但这般正常的转世,君临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 说到底眼前这孩子也是苏玥的后辈,是苏玥某个孩子的骨肉,是苏家的人, 不会因为多出几年懵懂的记忆而改变。 “既如此,想来你是有办法帮我解决我的问题。” “若是先生不嫌弃,小子自是愿意为先生提供些许意见供先生参考。” “说了这么多,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直说便是。” 不按套路出牌的话语让小孩微微一愣,看向君临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一抹困惑, 这种情况一般不应该在考验一番,客套几句才会有结果吗?这人怎的如此直接? 一瞬的困惑并未让小孩感到太大的困扰,在观察了一番,觉得眼前的先生并无戏弄自己的意思后,直接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第331章 油纸伞 “小子想同先生讨教一番,交流一下心中的困惑。” 说着,小孩拿出了袖中的古书递给了君临。 接过小孩递来的古书,君临转而询问到, “小子,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子苏铭。” “苏铭?好名字!” “不知该如何称呼先生?” 简简单单的问题却让君临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好半天都没开口。 见此,极善察言观色的苏铭忙开口道, “若是先生不愿,自是不必同小子多言,小子仍以先生相称便可。” “我姓君,你若愿意可称呼我为君先生。” “君?” “对,你没猜错,大余国姓那个君。” 有那么一瞬间,苏铭只想转头就跑,无他,在明临帝国,君可不是个常见的姓氏。 但看着神情并无变化,且没有产生恶意的君临, 苏铭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想要看看这个极有可能是前朝皇室的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沉浸在思绪中的君临并未太多注意苏铭的神色,实力强到他现在的程度,他早已不太在乎这些麻烦的事情, 比起天天用感知观察周遭的一切,现在的他更习惯如普通人一般生活,让一切顺其自然, 不管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恶意,都无所谓, 不是他吹,整个地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古书,道玄经三字映入君临的瞳孔, 随意的翻看了几眼,果然是张道玄写的书,只是似乎这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又或者说,精华并未被写在书中。 不仅如此,明显蕴含了张道玄思想的道经绝非苏铭这般年纪的孩子该看的,极易影响他未来的道途。 只是扫了几眼,君临就失去了兴趣,合上了古书,随意的开口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适合现在的你看。” 但这一幕落在苏铭眼中,却是眼前之人看不懂书中的精髓,这才如此这般。 道门天师亲手所着的书籍又怎会是寻常之物,虽只是临摹品,却也有几分道家真意才是, 凭借自己在上一世生来具有的解析能力,透过其中更是能感受到着书之人心中之意。 失望的接过君临递回的书籍,只觉自己果然有些想当然了的苏铭也不再继续强求。 想想也是,怎可能路上随便遇上的人都能解析道门天师的着作? 要知道道门天师在自己前世的世界中实力怕是同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明同级, 哪怕在这强大无比的世界中也并无多少同级的存在, 想要解析他的真意,绝非常人能办到, 若不是转世后的身体资质真的很强,哪怕只是看这等存在所着的书籍,怕是都会如前世那般在八岁就死于病痛, 果然是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不管怎么说,答应的事还是要做到,加上这人不明身份,还是要多注意些才是。 “君先生,小子对这附近还算熟悉,知道有几家不错的礼品店,小子带您去看看吧。” “好” 一家很是清幽的古玩店内,苏铭领着君临一个个介绍其内的物品。 “先生若是拜访亲友,笔墨纸砚皆可,大家字画亦是不错的选择, 这家店有皇室背景,所售物品质量皆有保证, 先生可根据亲友喜好进行选择,想来不会让先生失望。” 扫了眼明显认识老板的苏铭,君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店不是苏家的产业就是黑砂帮的东西, 如此这般,在其间选择礼物倒是有些落了下乘。 但这天气想再找到店铺也并非易事,索性就自己动手改一改吧。 走过笔墨纸砚,走过书法字画,最终君临的目光定格在了几把油纸伞上, 其中一把油纸伞画的是暴雨下的房屋,带着几分福州独有的风貌。 “雨夜啊,好像当初就是这么遇到那孩子的呢。一晃眼这都六十多年过去了……” 发现君临在油纸伞前驻足了许久,苏铭凑了上来,小声询问道。 “先生对油纸伞感兴趣?若不是足够亲近的话,以此为礼物怕是有些……” 朝着苏铭微微点头,君临却没有移开视线,目光始终看着那暴雨下的屋檐。 “这里的老板是福州人吧?” “先生怎的知晓?” “以前的青州鲜少有这般的屋檐,也很少会有这般暴雨。” “先生所言不错,喜爷他确实来自福州。” “黑砂帮的管事?他今日不在吗?” “黑砂帮?先生所言为何,是福州的帮派吗?” 苏铭那充满困惑的话语让君临又是一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是了,明临帝国都建国三十多年了,当初跟着自己后面的那些小弟怕是一个个早就功成名就,又怎会还以帮派自居? 轻轻摇了摇头,君临发出了一声叹息,拿起了面前的油纸伞,仔细打量。 “先生可是想往上添些东西,可需笔墨纸砚?” “不必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流影已经化作一把纯黑色的毛笔出现在了君临手中。 不消片刻,两道身影出现在了画中。 屋檐下,妹妹躲在兄长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牵着兄长的手,察觉到的兄长笑着看着自己的妹妹,两人站在一起,充满了温情。 一旁,仍因刚刚那突然出现的毛笔而困惑的苏铭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油纸伞, 明明只是多了两个人,但整把伞好似发生了某种奇怪的蜕变,充满了玄妙的气息。 “多少钱?” 被声音惊醒的苏铭忙摇了摇头。 “小子可以做主,这伞就送先生了。” “哪有送人的礼物不自己付钱的道理?” “是小子唐突了,伞上的画是大家所做,稍稍贵些,要五十两纹银。” “好” “先生……” “怎么了?” “那把伞似乎有些变化……” “走吧,也该去拜访了。” “那小子先行告辞,就不打扰先生访友了。” “再见” “先生珍重” …… “君先生?您怎么……” “刚刚不是说了再见吗?话说,这就是苏府以前的样子吗?亏那小丫头还能记得起来啊。” “先生您到底……” 苏府门前,看着这陌生至极却又本该是自己家的府邸,君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目光扫过眼前的苏铭,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小子,你觉得你对这个家有归属感吗? 虽然灵魂的本质不能单纯以岁数叠加来计较,但八年的记忆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铭脸上的淡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 也不等苏铭回答,君临继续开口道。 “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你父母他们的,这种问题只有你们自己之间有资格去解决,什么时候觉得可以说了,想说了,再说不迟,他们会一直等你的, 你只需要知道,你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一直都很爱很爱你就好。 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要等到他们听不见了再去告诉他们,这样大抵是不好的。 当父母的总是选择包容自己的孩子,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了孩子的手中, 但当孩子的却往往意识不到这些,等到失去了一切,才会追悔莫及, 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仍处在惶恐中的苏铭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君临,心中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人随意的揭开,偏偏还是一个自己一度以为很一般的人物, 温和却又让人极度惶恐的声音再次在苏铭耳畔响起, “不用太在意,你还小,等待你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你会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去说自己想说的话,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好珍惜现在和你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吧。” “先生……您到底是谁……”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慌, 不是害怕,这天下没有谁能让我害怕,但就是有点慌, 我看你挺会说话,也挺擅长观察的, 这么多年来,我在同人相处这方面仍旧有些不太擅长, 如果等会气氛很不对的话,你就帮先生我一把, 作为报酬,我可以带你去天师府找张道玄,让他跟你面对面解释你心中的困惑。” 第332章 垂暮与忘却 好似闲聊,却又好似忠告的话语让苏铭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人为会知道他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更无法理解君临对他的那些劝告, 在现在的苏铭看来,倘若真的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父母,他大概率会失去父母对他那无微不至的关爱, 毕竟爱都是自私的,哪有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有那么一段他们不曾参与过的过往? 抛开一眼看出自己最深层次的秘密不谈,眼前之人提起道门天师时那随意的语气,带着居高临下之感的态度更是让苏铭感到惶恐与不安。 道门天师张道玄,道门执牛耳者,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之一,能以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提起,眼前之人的强大可想而知。 换而言之,自己最初的感觉没有错,面前的这位先生极可能也是某位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 只是天地间的陆地神仙分明皆有其名,纵是来青州也该是去拜访那皇座之上的长辈才是,怎会来这小小的苏府。 还有刚刚的那段话,什么叫若是气氛不对,自己就帮他一把? 这又是何意,家中地位虽高,却也不可能敢于轻视陆地神仙,又怎会让气氛变得不对? 还有眼前之人口中的小丫头又是何人? 这等人物又岂会因为一个简单的拜访而感到慌乱? 太多的不合理。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苏铭脑中闪过,有限的认知和不多的了解让他无法去猜测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一个个猜测在脑中闪过又被苏铭自己否定, 对不上,和自己了解过的任何一个人物都对不上, 不等苏铭脑中的头脑风暴散去,君临已经迈开了脚步踏入了苏府的大门, 见状,苏铭也顾不得继续多想,忙跟了上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管眼前的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只要他没对苏家表现出恶意就好。 门前同样疑惑了许久的侍卫看着自己家小少爷同君临交谈了许久, 想到小少爷平日里总喜欢往家中带人的习惯,也未做多想, 只以为君临是自家小少爷新请来的客人,未做阻拦,就目送着两人走入府中。 作为陵州八十多年前世家的代表之一,苏府很大,占地极广。 这座在青州重建的苏府完美的复原了原先关于苏府的所有记录, 在这寸土寸金的青州城占据了一片极其繁华的土地, 走在其间,青砖黑瓦,白墙挺立,小桥流水,翠竹丛生,将江南园林的秀美展现的惟妙惟肖。 走在路上,还时不时的有侍女笑着同苏铭打招呼,更有行动派直接将其抱起,放在怀中一阵揉捏, 待苏铭再次被发现时,已是小脸通红,衣衫不整。 望着这极其亲密的主仆关系,君临也忍不住的揉了揉苏铭那愈发凌乱的头发,将其又搅乱了些许,声音戏谑。 “没看出来,你还挺受欢迎的啊。” “先生说笑了……家中侍女关爱罢了,家中能有此等气氛,全赖祖母对这规矩礼仪一事不甚在意,提倡和睦所致。” “这样啊。” “先生,不知您想要拜访何人,小子或许可以为您引路。” 没有立刻回答苏铭的话,君临的目光透过几层白墙,看向了园林深处的小院, 声音带着几分道不明的味道, “快到了,只是……” 说着,君临突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溪水, 清澈的水面倒影着白衣的身影,依旧是那么年轻,亦如曾经,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似岁月在他的身上就此停滞, 有那么一瞬,君临觉得自己或许该换个姿态去见屋内那垂垂老矣的苏玥, 但这样的想法又被他自己按下, 就用苏玥最熟悉的面孔便好,又何必自欺欺人? 穿过几个门户,站在那熟悉的气息所在的院落前方,君临的脚步停了下来。 脑中思考着见到苏玥后,他该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动作最为合适。 一个个方案被他列出,又被他自己否定, 事到临头,脚步反倒变得沉重,变得难以迈出。 一旁的苏铭更是瞪大了眼睛,瞳孔瞪圆,小嘴微张,难掩自己此刻心中的惊骇, 无他,眼前这院落正是他祖母平日里最喜欢待的地方。 惊骇之余,猛地想到了什么,苏铭忙抬起手,想要拦住君临。 “先生……祖母她……” 迟来的声音没能让君临停下脚步,怀揣着许久的情感让君临迈出了那沉重的步伐, “玥儿,我回来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想象中的回应久久没有到来。 阳光顺着白墙打在君临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万分,更没有重逢时那难言的喜悦, 有的只是树下那垂暮的老人静静的望着头顶的树荫, 在君临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满头华发的苏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头就又转了回去,瞳孔中的陌生让君临感到一股无比沉重的哀伤, 熟悉而又陌生的苏玥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藤椅之上,没有一点反应,好似没有看到自己一般, 明明院落内阳光灿烂,铺设的阵法更是四季恒温, 但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却袭上了君临的心头,让他变得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或许该走了,或许自己这早已逝去的人本就不该再来打扰这些生者的生活, 这世间也只有一人还能陪着自己了…… 就在他狼狈的转身,打算离开的那一刻,一只小手抓住了他。 “先生,祖母她并非故意如此,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很多事情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苏铭的话语让光彩再次在君临的瞳孔中闪过,声音久违的变得急切起来。 “什么意思?有谁对她做了什么吗?” 不等苏铭回答,离院子正中的古树不远处, 一名从君临踏入院门就开始观察他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径直站在了苏铭身后,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看向君临的神色中写满了惊讶与困惑。 “临伯伯?真的是您吗?” 目光看向苏铭身后那带着几分熟悉的妇人,想了半天,君临也没能将其同印象中那个被自己抱着,在自己怀中撒欢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直到妇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主动开口解释道。 “临伯伯,是我啊,苏清,清儿,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您不记得了吗?” 在一瞬的沉默后,君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和无数长辈见到亲戚家孩子一样的话语, 第333章 血脉与感情 “许久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明明以前还只有那么小一个……” 察觉到了君临话语中的尴尬,苏玥的二女儿苏清配合着笑了起来,顺势转移了话题。 “真的是临伯伯您啊,清儿我看了许久都没敢认,四十年未见,您还是和以前一般年轻潇洒, 若不是有月姨在前,清儿我还真不敢问呢。” “四十年啊,一晃眼好像就过去了,这孩子是你的儿子吗?很不错的一个孩子,我很欣赏他。” 听见君临对苏铭的评价,苏清微微一怔,先是笑着捏了捏苏铭的脸颊,直把他那肉嘟嘟的小脸捏的通红,才对君临道, “临伯您误会了,这是我妹妹苏离的孩子,清儿我这般年纪,孩子早就成家了呢。” “苏离?” “在您离开后,娘生下了小离,也就是我的幼妹,铭儿正是她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看着突然变沉默了的苏铭,和已有约莫四十多岁的苏清,君临感到一股难言的压抑。 无他,明明他只是睡了一觉,过往的一切却都变得如此陌生。 在君临的感知中,一切都仿佛才刚刚过去, 从地里爬出来的第一日,君临就见到了东方明月, 看着容颜不改的东方明月,带给了君临一种奇怪的错觉,好似一切都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走到这苏府之中,眼下的一切无疑都在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印象里的妹妹变得垂垂老矣,曾经抱在怀中的孩子早已为人母,甚至连她的孩子都已成家立业, 虽然对这些早有预料,但真正站在这里,看见这一切,一股道不明的感情止不住的在君临的心头奔涌。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啊…… 压下种种情绪,君临转而看向了树下的苏玥,向苏清轻声询问。 “你娘她……她似乎不记得我了,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闻言,苏清刚想回答,就被突兀且带着一丝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祖母她该记得吗?一家的家主对自己的家不管不顾,一走就是四十多年,一点消息都不留,甚至连姓氏都不愿意承担,这是应该的吗?” 站着的两人同时都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突然出声的苏铭, 苏清更是忙捂住了苏铭的嘴朝着君临不断道歉。 “临伯恕罪,铭儿年幼,他不是这个意思,还请您不要跟他多计较,是我们没教育好他。” 说着苏清一把揪住了苏铭的耳朵,狠狠一拧, “快!还不给你临爷爷道歉!” 看着前不久还恭恭敬敬的苏铭此刻怒目瞪着自己,任由苏清责打也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君临变得更加沉默。 “没事,放开他吧,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娘,不该什么消息都不留。” 说着,君临蹲下了身子,拉开了苏清的手,直视着苏铭的双眼。 “你说的很对,作为兄长,我并不是很合格, 但苏家的家主,这个称谓从来都不属于我, 如果一定要说有谁是苏家的家主的话,那现在只能是你祖母,在未来也可以是你,唯独不该是我, 你祖母是我的妹妹,所以我尽我所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为我是苏家的家主, 我照顾她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人,而我有这个能力,仅此而已。 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姓君,不是前朝的国姓,而是君婉的君, 她养我长大,给了我她所拥有的一切,这些于我而言远比血脉更为重要,你明白吗?” 同样看着君临的双眼,苏铭在思索了一会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道。 “您知道祖母的病是怎么回事吗?” 目光扫向苏玥,君临的双眼再次化作紫色,仔仔细细的将苏玥的身体再次观察了一遍,还是没能察觉到问题的所在, 也是因为这点,先前他才会以为是苏玥不想见自己,装作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怎么回事?” “曾经有段时间,祖母变得很痛苦很痛苦,总是念叨着您的名字,跟娘亲,清姨他们说着同您有关的故事, 再后来,祖父先祖母一步,前往了彼岸,祖母伤心欲绝,没多久就病了。 在祖母得病后,我们先后请了城中所有有名的医师上门诊治,皆没有结果, 陛下得知消息后,更是来到我们府中为祖母亲自诊治, 奇怪的是,陛下在诊断完后竟和那些医师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祖母没病, 但祖母的记忆确实消失了很多,过往的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尤其是那些几十年前的事,更是被忘得干干净净, 无奈之下,娘亲他们只能悉心呵护照料祖母,这才让一切有了些许好转。 再后来,佛门的圣僧三玄大师也来了府上,一番查看后, 他告诉我们,祖母的病是心病,因为过往的痛苦,这才会逃避这些,将一切遗忘, 心病难医,只能靠我们用陪伴慢慢改变。 先生,我想问您,您觉得祖母的病和您有关吗?” 站起身,看向了树下的苏玥,君临想了许久, 抬手按在了苏铭的肩膀上,极其认真的开口。 “或许你是对的,但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我的故事, 如果你听你祖母说过,或许你就该知道本质上我是一个薄情的人, 诚然,没有在走之前告诉你祖母,是我的不对, 但想来其实她也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了我的动向, 但我不觉得我有多么的亏欠她,虽然她的后半生我没能参与, 但我给了她我能给的所有, 温暖、安全、富贵、任性…… 只要是她要的,我几乎都给她了,除了这苏家的家主, 苏家能得以重建,本质上也是因为我的原因, 苏家曾经的仇人也先后被我斩杀殆尽, 做到这一步,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对不起苏家的地方, 比起血脉,我更相信情感是由漫长的时间培养起来的事物, 在我的帮助下,你祖母有了爱她的人,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你们所有人, 但另一个人我在乎的人只有我, 你们的祖母可以抱怨我,可以对我的选择不满, 但这不会影响任何结果,我依旧不可能选择接受这苏家家主的位置, 正如你现在为了你爱的祖母敢站在我面前质问我一般, 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选择,而在这件事情上,我选择了我最在乎也最应该感恩的人。 如果说事情最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只能对你祖母说句抱歉, 至始至终,可能我们彼此都不是那么的了解, 她可以指责我,我无话可说, 并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我妹妹,我在乎她, 至于你们,说句不客气的话, 没有我的关照,你觉得会有你们的存在吗? 你们所拥有的一切真的是凭你们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吗?” 第334章 苏离 极其现实的言论让苏铭低下了头,许久都没能从中缓过神来, 从理性上说,他知道君临说的没有错,只是太过现实,太过绝情。 好比他自己现在敢于为了祖母同君临争论,也是因为他的父母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爱,苏家给了他许多许多,让他真正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但眼前之人显然不同,君临从未将苏家当做过自己的家, 让苏家有今日的繁荣,也早已仁至义尽,最少没人有资格指责他, 苏铭自己敢于质问君临,一方面是因为想替祖母出气,但更多的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君临不会对他们怎样, 本质上说,苏铭觉得自己的行为也算不得正确,用过分来形容也不为过,利用的是君临的善意, 但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所有思绪都能理得清,心中的情绪却无法被压下, 哪怕明知道不对,依旧想要替自己的祖母去同这高高在上的存在争论, 所图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明明眼前的人对自己这般欣赏,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好, 就能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好处, 自己却偏偏做出了最蠢的选择,到底是为什么呢? 许久许久,一直低着头的苏铭又一次抬起了头,目光直视君临,不闪不避。 “您说的很对,但小子觉得很多事情或许不应该单纯以利益去判断, 成年人的世界苏铭不是很懂,但站在苏铭自己的角度, 小子不求其他,只求您能陪祖母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不用您陪伴,只要您常来看看便好, 无论祖母有着怎样的心结,和您有怎样难以化解的矛盾, 最少她曾经对您的念叨,对您的依赖与憧憬都是真实无比的感情, 您同样也说了,您在意的只是祖母,在意的只是这份亲情, 想来您会来这里同样是因为这些, 既如此,可否请您在这陪祖母一日,不求其他,只求一份心安,既为祖母,也为了您自己,让祖母能够感受到,您在就好……” 真诚的恳求给君临递上了台阶,本就没打算离开的君临顺势答应了下来,缓步走到了古树下方, 静静的看着树下的人, 已是垂眸之年的苏玥蜷缩在摇椅之中,目光空洞无神,痴痴地望着头顶的古树, 曾经苏玥最在意的脸上现在满是皱纹,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 一道道褶皱看的君临的心变得愈发沉重, 凹陷的双眼中满是浑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清明, 稀疏的白发明显被精心打理过,却改变不了那衰败的现实。 这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吗?是自己那个从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变得无法无天的妹妹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印象了她还在笑着同自己交谈,将年幼的孩子递给自己,反复叮嘱自己抱轻点,别吓到孩子, 明明前不久她还吵着闹着让自己给她做能够保持容颜的药物, 明明在自己的印象中,她还总是一副不听话的模样,混这混那,看的自己都差点没忍住怒骂, 怎的现在却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莫说是同自己争吵,甚至连认都认不出来自己,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蜷缩在摇椅上。 看着这样的苏玥,君临只觉心中烦闷而又悲伤, 忍不住的将视线偏转,投向远方, 园林之外是那被白雪覆盖的世界,生机断绝,满是衰败之色, 垂暮的老人,垂暮的世界,一切都显得寂寥而又糟糕, 比起这样安静的苏玥,君临更想看到她能像以前那样, 哪怕是和自己争,和自己吵,和自己对骂,乃至于骂的很难听都没事, 再怎样都好过眼下这般,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随着君临的心情越来越糟,压抑的气息在小院中蔓延, 一直候在一旁的苏清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言,就这么低着头。 被她按住的苏铭也只是静静的看着树下这一幕,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一声略显活泼的声音打破了这愈发沉寂的氛围, “姐!小铭儿!你们在这站着干什么,那个站在娘身旁的人又是谁?” 视线微微偏转,一个不到三十岁,可能只有二十六七岁,明显很活泼的妇人就这么蹦蹦跳跳的闯进了院子,大大咧咧的将苏铭一把抱起。 “小铭儿,又偷偷溜出去了吧!这大雪天的,吓死娘了,真不乖! 你在这样,娘可要天天盯着你咯! 吃饭睡觉都盯着!让你天天不跟娘亲近!这下被娘我逮到把柄了吧! 嘿嘿,我的小铭儿,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嘴上说着奇奇怪怪的话语,年轻的妇人温柔的将苏铭抱入了怀中,动作极其轻柔, 两张脸贴在一起,又是亲又是蹭,还时不时的举两下, 直到察觉到一旁姐姐苏清那明显不太正常的神色,苏离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小声嘀咕。 “姐,怎么了啊?我没闯祸吧?” 看着君临望过来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苏清很想揪着自己这长不大的妹妹的耳朵,直接拎回房间,好好教训一顿, 但想到这一幕都已经被君临看见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干脆看起了自己妹妹的笑话。 先是朝着君临尴尬一笑,苏清才一把按住了苏离的脑袋,小声跟她交流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苏离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僵硬,最终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幽怨, 在君临的注视下,苏离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君临前方,上前就是一个大礼,还顺带按着苏铭一起, 君临想让她起来,她也不动,反倒委屈巴巴的看着君临, “大伯,刚刚都是假的,您相信我,都是假的,离儿我平时绝对绝对不是这样的,不信你可以问小铭儿,小铭儿,快告诉大伯,娘平时是不是很稳重,很靠谱!快!你说话啊!” 看着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君临心中的伤感都散去了不少,强忍着笑意,想把苏离拉起来, “你快起来!” “大伯,你不信,我就不起来,信离儿一次好不好?” 说着苏离竟然还卖起萌来,一副君临不答应她就一直闹的模样。 好笑的模样看的君临一阵乐呵,忙不住点头, “大伯信了,信了!快起来!” 说着,君临还不忘瞄两眼苏铭的表情, 这个从今天同自己认识开始就一直极其理智,极其淡定的小孩此刻也是满脸的无助,满脸的崩溃, 但见其习惯的模样,不难猜测,他的母亲平日里就是这副模样, 当真是有趣! 第335章 画卷终成 明明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但君临看向苏离的目光反倒变得更加温和, 无他,比起老练稳重的苏清,眼前的苏离更让他欢喜,让他有了做长辈的感觉, 无论是苏离的年龄,还是性格都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喜悦。 四十三岁的时候陷入沉睡,君临并不曾见证过孩子的长大, 更准确的说,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已是那八十多岁的老人, 没有对应的经历,单纯的年龄增长在他眼中毫无意义。 而苏离这般模样才更像跟他只差一辈的孩子,让他满心欢喜,真正体验到了当长辈的感觉。 “离儿是吧?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跟大伯说,大伯帮你弄来!” 话音刚落,苏离不仅没有谦让,反倒双眼都化作了小星星,崇拜的看着君临, “真的可以吗!” “可以!” “什么都行吗!” “只管说!” “离儿想要秘籍!想要法宝!想要灵物!” “咳咳咳!” “哎!大伯,是不是离儿的要求太过分了啊!” 看着歪着脑袋凝视着自己的苏离,看着她眼中那崇拜的目光, 君临当即拍了拍胸膛, “好说!我都答应了!只是离儿,你要灵物和法宝干什么?” 一只手指按着下巴,苏离的小脸一垮,声音也越来越小。 “离儿小时候想当大侠,也曾去闯过江湖,虽然这江湖可能有点奇怪, 但离儿有点懒,练功练着练着就练到被窝里去了,然后再睡醒,好像又该睡觉了, 咳咳咳!您别笑我啊,我真的很认真很努力的! 总之就是,到现在先天离我也是遥遥无期,离儿就想呐,这要是有灵物,那不就能不累的突破了吗? 至于法宝,大伯您看,多帅啊!咔咔乱砍! 离儿先耍耍,等耍够了,就给铭儿, 不是离儿我吹嘘,我的小铭儿可聪明了! 以后肯定能扛起大任。 我找月姨要,她不仅不给,还骂离儿我,说什么我胡闹,更甚至,她还和娘亲告状,说离儿我欠管教! 您评评理,月姨她是不是很过分,明明我只是去江湖逛了逛,顺带带回来了个男人而已……” 说着说着,苏离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声音小的跟蚊子哼一般,一张俊俏的小脸也红了起来。 “你月姨她也是为你好,不过她怎样我不管,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了。 过段时间就给你炼个法宝出来! 至于秘籍和灵物的话,过几天你自己进宫来找我要就好! 想要谁家的功法只管跟我说,我带你去拿!” “谢谢大伯!您最好了!” 激动的苏离直接扑了上来,上前就想给君临一个拥抱, 看的君临一脸懵逼,侧身躲了过去, 身子往前扑了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的苏离也不恼,仍乐呵呵的看着君临。 “大伯!您等会,离儿我刚刚想到了个好点子,您等我会啊,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苏离就蹦蹦跳跳的冲出了院子,只留满脸懵逼的苏清和苏铭。 “还能这样?”x2 “秘籍,灵物,法宝,这就要到了?开什么玩笑?”x2 “靠!”x2 有那么一瞬间,苏清和苏铭都想学习苏离那不要脸的精神,朝君临讨要些许礼物, 但终是没能克服自己内心的障碍,就那么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刚刚冲出去的苏离抱着个画板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大伯!您看,离儿给您带了什么!” “这是?” 闻言,苏离一边摆弄着画架,一边从画架后探出了个脑袋, “刚刚从听姐姐说了您和娘的事后,离儿就在想呐,我们既然是一家人,怎么能连幅画都没有呢? 我们这些小辈就算了,最少您和娘得有幅画吧, 不是离儿我吹,在作画这方面,我还是有一手的, 给您和娘做幅画,也好留作纪念,您说对吗?” 看着脑袋又缩回画板后的苏离,又看了看树下的苏玥,君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许久许久,笑容从君临脸上浮现,望向苏离的目光愈发满意。 “好” …… “来来来,您站这里。” “不对不对,这姿势不好!换一个!” “您还是站这边吧!” “嘶!好像还是有些不太对,要不您也弄个摇椅躺着试试?姐,快去拿个摇椅来!” “不行,还是不行,更违和了!” “我想想啊,您还是站在摇椅旁边吧,对,就是这样,在贴紧点!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个角度!完美!” 繁茂的古树下,君临静静的看着一旁的苏玥,目光温和,充满了温情。 抬手轻抚她那斑驳的白发,此刻的君临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画板之上,一幅画卷缓缓成型,但不知为何,在画完了环境后,苏离手中的画笔却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许久,苏离才又一次看向了君临和苏玥二人,声音也没了往日的欢喜。 “大伯,真的很抱歉,离儿我好像画不出来……” 闻言,君临微微一愣,虽然心头有些失落,却也没多说什么,朝着她点了点头, 刚想转身离开,他的手上就传来了些许苍老的触感。 转身回眸,四目对视, 苍老带着褶皱的手紧紧握着那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一者苍老一者年轻, 这样的一幕,让君临的脚步彻底停滞,紧紧的盯着摇椅上的人。 摇椅上的老者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但没有任何缘由的,君临觉得,苏玥在喊的是自己。 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苏离好似发了疯一般的疯狂作画,一幅画卷飞速成型。 望着下方好似清醒了些许的苏玥,君临也想到了什么,忙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那把油纸伞, 撑伞,画现,往昔的画面映入了苏玥的瞳孔, 浑浊的目光有一瞬变得清明, 细微而又模糊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但这一次,君临清楚的听见了。 苏玥的在喊的就是自己, “哥哥” 没有任何的言语,君临紧紧的抱住了苏玥, 微风拂过,吹动了古树,带起了簌簌的声响。 飘落的树叶在两人身侧飘落,从同一棵古树落下,飘往不同的方向。 再次松开之时,苏玥眼中的光彩已然消失不见,但君临清楚的看到,她眼角的那点点湿润。 在古树下站了不知道多久后,君临突然笑了起来,就这么握着苏玥的手,看着头顶那高大的古树。 不远处的画板上,一幅绝美的画卷彻底成型。 繁茂的古树下,年轻的公子站在摇椅前方,侧身回眸, 垂暮的妇人躺在摇椅上,身体微起,抬起的手紧紧抓着公子的手, 一者苍老,一者青葱。 两人上方,一把油纸伞缓缓撑开, 伞上,年轻的兄妹相互依偎, 哥哥在前,妹妹在后,交织在一起的手紧紧握紧, 一者有力,一者青葱。 至此,画卷终成。 第336章 膝枕 青州,皇宫,青澜殿。 两个镌刻着花纹的古朴箱子被摆在了宫殿的正中, 在苏府逗留了一日后,回来的第一眼,君临看到的就是这两个箱子, 不远处的书桌前,东方明月正用心的批着奏折。 没有去查看箱子中放了些什么,君临缓步走到了东方明月身后, 也不问她为何将两个箱子放在屋内,只是轻轻抬手放在了她的肩头,认真的揉捏。 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温暖,东方明月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稍稍向左边坐了坐,示意君临坐到自己的身旁。 见此,君临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了下来,将东方明月揽在了怀中。 “见到你妹妹了?” “嗯,见到了,但多少有些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看你的心情似乎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差,本来我都做好将我温暖的怀抱暂时借给你的打算了。” 话落,君临揽着东方明月的手又紧了紧,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几分柔情。 “还是可以借我一下的。” 说着,君临也不等东方明月回答,顺势将脑袋埋在了她的大腿上,享受着东方明月那温柔的爱抚。 “苏玥她的情况我也没什么办法,我想帮她,但也帮不上多少忙, 我只能说,比起我们其他人,她已经过得很幸福了。” “我知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感谢。” “有什么感觉吗?” “很恍惚,很茫然,你能理解吗?在我的感知里,我分明只是睡了一觉,一切都好似还在昨日,但现实当中,一切却都变得不一样了, 是物是人非,还是其他什么,我也说不清, 真的很奇怪,也让人很不舒服。 你能想象吗?一个看着一点都不比我小的妇人喊我伯伯, 遇上的有些欣赏的孩子按辈分该管我叫爷爷, 我印象中明明还很年轻的妹妹,竟已经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和她站在一起,我还是曾经的模样,她却垂垂老矣, 真的很不是滋味。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个樵夫,在山中看仙人下了盘棋, 再回首,已是换了人间, 烂柯,烂柯,不外乎如此吧, 多少有些能感觉到这种岁月流逝的悲哀, 非人力可以逆转,面对时间的洪流,人能做的有且只有珍惜了, 嘶!你拧我耳朵干什么,很疼的!” 在君临说道在他的感知里,他只是睡了一觉时,东方明月脸上的温和就一点一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怨念与不满,整个人都好似在往外冒着寒气。 本来轻轻抚摸君临的手也本能的放在了他的耳边,用力就是一拧。 但奇怪的是,其实东方明月心里很清楚,站在君临的角度,他并没有说错什么, 她自己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气,但就是想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小小的报复君临一下。 “睡了一觉?我在给你个机会,你在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看着面若寒霜好似要将自己吃了一般的东方明月,躺在她大腿上的君临缩了缩脑袋,求生欲爆棚, “我错了,不该让你们等我四十年的!都是我的错!小明月,原谅我呗。” 一边认错,君临还不忘朝着东方明月靠了靠,紧紧将她抱住,又是揉又是贴, 哄了好半天,君临才在东方明月看傻子的目光中缩了回去。 “过来。” “???” 看着君临傻乎乎的目光,东方明月只觉一阵心累, 这脑子,没救了。 “躺我腿上。” “哦!” 轻抚着君临的脸颊,东方明月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个木箱, “怎么了,那箱子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你先闭眼,就这么躺会,我想就这么抱抱你。” 稍显疑惑的看了眼东方明月,只以为是小姑娘想安慰自己的君临本着不占便宜白不占的原则,果断的闭上了眼睛,脑袋朝着肚子的方向靠了靠。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君临的鼻尖,躺在东方明月的怀中,一股熟悉的心安很快就抚平了君临的思绪, 让他这几日本就绷的很紧的神经舒缓了下来,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东方明月动作轻柔的紧了紧躺在自己怀中的君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极其的温和, 她又怎会不知这几日君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君临到底有多么的在意感情,这世间想来也只有她知道, 世人皆以为,刺客无名自出道以来便不知感情为何物,杀人如麻,用白骨与鲜血铸就了自己的王座, 雍州之后,更是被冠以了天下第一大魔的称号, 在世人的眼中,大魔无恶不作,嗜杀成性,死在其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似那故事中的魔头,毫无感情可言, 但只有她知道,君临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毕竟这可是她心里最坏的坏人啊,一个可以为了自己不顾一切,掀起滔天灾难的坏人,天下第一的大坏蛋。 当初的君临为了救自己,可以不顾所有的一切,违背全部的原则,被世人所指,也浑不在意, 现在的君临一觉醒来,却失去了如此之多, 最在意的人或是彻底离他远去,或是变得陌生,变得相见却不相识, 那般在意感情的他,又如何能够去承受这难以承受的痛苦? 想来,此刻的君临心中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吧。 只是…… 目光看向房间正中央的两个箱子,东方明月的神情变得愈发黯淡。 这是君婉留给君临和她的东西,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让君临知晓。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君临在很长时间后再次承受痛苦,不如在现在一次性接受所有,哪怕变得麻木,也能尽快重整旗鼓,重新振作起来。 但不知道为何,在君临靠在她腿上时,看着他脸上那藏不住的疲惫,东方明月犹豫了, 声音快过脑中的思绪, 不等脑中想清楚,她已经又一次将君临抱在了怀中,让君临枕着她的双腿, 直到君临沉沉睡去,她才自己说服了自己, 就再让他歇会吧,休息好了,想来也能更好的接受这一切。 没错,就是这样。 第337章 是非对错,此心无解 橘色的夕阳透过细纱照入屋内,斜斜的打在了君临的脸颊。 明暗的变化让君临的眉头微微皱起,本能的轻哼了两声, 察觉到这些的东方明月轻轻将手盖在了他的头顶,替他挡住了夕阳的余晖, 另一只手轻轻挥动,柔和的灵力自手指透出,将窗帘合上,屋内也再次变得暗了下来。 视线从窗帘处偏转,再次投回君临脸颊时, 四目对视, 不知何时,君临已经醒了过来,平静而又柔和的双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目光之中写满了柔情, 屋内,两人相互对视,双眼之中写满了欣喜与眷念,恰似那岁月正好。 正当东方明月微微出神时,君临那稍显慵懒的声音已然响起,手也在不知何时搭在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揉捏。 “醒了?” “醒了。” “那还不起来,腿很酸的。” 轻轻摇头,君临也没什么动作,就这么笑着看着东方明月,声音温和而又坚定。 “想同我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有你在,我觉得我现在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看着眼下君临同印象中一模一样的笑脸,东方明月怎会不知他已经猜到了什么,看向君临的目光在爱恋中多出了一抹疼惜。 嘟着嘴,小声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对你而言可能没那么好受。” 看着嘟着嘴的东方明月,君临缓缓坐了起来,习惯性的将手搭在了东方明月那头乌黑的秀发之上,轻轻抚摸。 “这么多糟糕的事,这几天都经历下来了,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去呢? 好歹也多相信相信我啊,我哪有那么脆弱。” 抬眸之间,看着反倒安慰起自己来的君临,东方明月深吸了一口气, 站起身,拉着君临的手,径直走到了两个木箱旁,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箱。 在木箱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件件手工织就的衣服映入君临的瞳孔, 只一瞬,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饱含心意的衣裳,君临的心头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变得支离,变得坚定。 “在你离开的那些年里,每年,娘都会为我们两人织些衣服, 一年八件,你四件,我四件,春夏秋冬,年年如此, 直到后来娘的身体越来越差,这才停了下来, 十一年的时间里,娘共为我们织了八十四件衣裳, 我想娘心里是清楚的,我们不需要这些, 但可能在她眼中,这是她仅能为我们做的事了, 为我,更为了你。 我有尝试劝过,但每一次,看见她望向家门前的眼神,强制的话语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这一箱是你的,这一箱是我的, 我想或许也该将这些拿出来,让娘的心意可以传递下去了。” 站在木箱前,看着那饱含了君婉爱意的衣裳,君临好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静静的站着,一件又一件的将衣裳拿出,仔细观看,仔细感受。 直到最后一件衣裳被他取出,君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声音很平静,似水一般淡然,听不出悲伤。 “真是,都到最后了还在想着我,明明知道见不到我了,也不知道让自己过得幸福些……真是……” 明明说着吐槽的话语,语气也是那般的平静, 但东方明月心里清楚的感受到,此时此刻君临那颗跳动的心,还有那藏在深处的哀伤。 小步上前,从身后将君临抱住,没有说话,却越抱越紧。 无言的沉默在屋中蔓延, 许久许久,声音才再次响起。 “怎么了,抱我抱这么紧干什么,娘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我们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我想她肯定很想看到我们穿上这些衣服时的样子吧?” “君临……” “没事的,高兴点,我们脸上的笑容才是娘最想看到的东西……” 看着强颜欢笑的君临,东方明月抿了抿嘴唇,却也没再继续坚持,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好” 又是一阵沉默,看着君临一件又一件的将衣服放入他的法宝中, 东方明月缓步走到了一旁的书架边,取出了一个很精致的木盒, 抱着木盒,东方明月又走回了君临的身旁,一言不发。 “这是……” “娘留给你的信,每一年,她都会在你生日的那天,给你写下一封信, 一共十二封,她告诉我说,要是哪天你回来了,想她了,从这些信里,可以看到属于你们的记忆。 她将她最宝贵的东西都留在了这些信里。” 饱含心意的衣服顺着颤抖的手滑落,有那么一瞬间,君临只觉自己藏在心里的情绪即将如那溃穴的潮水一般汹涌而出,要将他的心防彻底击碎, 但这恍若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又被他自己压下, 是了,别管对错,君婉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所有的情绪都该自己藏在心中,自己去克服。 君婉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哭,固守着传统的理念,在某些方面,君婉一直都很固执, 对吗?在君临想来,这显然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临界点,压抑的情绪往往很难被其他人理解,人是需要宣泄的, 但这是君婉希望自己做到的,所以对君临而言,它必须是对的,也只能是对的, 只因为这是君婉的坚持。 君临是没有生日的,最少他自己不知道,君婉也不知道。 但每年,君婉都会尽可能的为他过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生日, 不是君临出生的日子,而是两人初次相遇的时间,那个顺流而下的君临被君婉救下的日子。 没有多么奢侈,或许只是吃饭时能多两个菜, 或许只是吃面时能多放一份牛肉, 又或许只是一件新的衣服, 无他,早些年的二人并不富裕,生活也很艰难。 仅有的财富也全用在了君临的修行上, 修行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穷文富武这个词便可以充分的说明修行消耗之大, 进步飞速的君临在这方面的消耗更是大的恐怖, 哪怕君婉从来不同自己提起,但君临心里也清楚,在自己小的时候,君婉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 君婉从不亏欠君临,将全部的钱财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但对自己,君婉却很少满足, 凡是有什么好东西,君婉都会优先给君临, 嘴里总是说着什么他先吃,自己吃过了,自己有之类的话, 很难想象,一个刺客,一介杀手,对待一个孩子可以有那么多的关怀。 倘若君临真的只是个孩子,或许并不能明白这些, 但君临并不是,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在君临第一次有能力独立完成刺杀,领到赏金后, 君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赏金全部给君婉买了礼物, 为此,君临还没少被君婉指责, 只是,那一日,君婉眼中的喜悦却怎么也瞒不过君临。 杀张承安也好,杀其他那些名单上的人也好, 君临从来都不过问君婉缘由, 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仅仅是因为,君婉恨那些人,所以他就去了,仅此而已。 至于所谓的三个名字,更是一个笑话, 除了张承安,君临从来都不和君婉提起,自己为她去杀了谁。 那些名单上的人有一半都是他杀的,只不过没有用刺客无名的名义去杀,也没去领那些许的赏金,做了就行,无需被他人知晓。 君临当然也有思考过这样是否不对,但在这个世界,能活下来都这么艰难了, 都当杀手了,从第一次被迫去杀无辜的人开始,君临手中的鲜血就已经洗不干净了, 既如此,可以因为任务去杀人,为什么不能根据自己的心意去为君婉做些事呢? 一直以来,这都是君临在这个世界行事的准则,一直以来他也都是这么做的。 这就是君临,一个自私的杀手,一个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的大魔,一个只会用杀戮解决问题的恶人。 但这一次,君临给不出任何答案,给不出任何的解释,甚至他自己都理不清自己行为的逻辑, 这一次,他选择了另一批人,选择了去救那千千万万本该同自己无关的人, 为此,他让君婉,让东方明月,让所有自己在乎的人付出了太多太多。 是非对错,此心无解。 第338章 第二次拉钩 稍显昏暗的房间内,辛劳了一晚的君临悠悠转醒, 目光微垂,佳人在怀,美人如玉。 望着身旁清纯中带着些许妩媚的东方明月,幸福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洋溢在了君临的脸上, 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在自己怀中的女孩, 姣好的身姿,稍显圆润的娃娃脸,如羊脂玉般白嫩细腻的肌肤中透着淡淡的粉色, 小巧的鼻子随着呼吸微微耸动,红润的嘴唇如樱桃般娇嫩欲滴, 可爱的容颜配上常年居高位形成的高冷气质,恰到好处的形成了足够的反差。 让君临的心只觉要被融化了一般, 有这样一个女孩能一直陪着自己,真好。 …… 天知道君临第一次听说东方明月在三十多年前大婚的事有多么的懵逼, 他相信东方明月,也不觉得东方明月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两人之间的爱意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原谅他的脑洞不够大,同自己的画卷成婚的事属实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 平静却又带着些许急躁的君临极其认真的询问青澜宫内的侍女,想要了解发生的一切, 在听到东方明月大婚的对象竟是一幅画卷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冲上了他的心头, 在被安排来供自己差遣的侍女说到一半时,君临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东方明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女孩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了解到了一切后,君临只想站在东方明月面前,将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 君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东方明月不解的目光中,君临一把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径直走到了东方明月身前,紧紧将人抱住。 没有丝毫的扭捏,也没有丝毫的掩饰, 想做了,就做了。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东方明月同样感受到了君临的心绪,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份喜悦做不得假, 没有任何的犹豫,向来霸道惯了的东方明月当即反客为主,将君临压在了书桌上,唇齿相交, 用最为直观的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情感, 直到屋外洛蝶的声音响起,两人这才对视一眼,各自理了理自己的衣物。 “陛下,孟家孟然请求拜见陛下。” 没有理会屋外的洛蝶,仍回味着刚刚感觉的东方明月紧紧看着面前的君临,双眼之中写满了火热, 真是破天荒了,这畏手畏脚的傻子居然知道主动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简直离了个大谱! 这等机会岂容放过! 什么公事不公事,什么破奏折,都给朕滚一边去! 没做任何犹豫,东方明月当即清了清嗓子,声音传至屋外。 “不见!让他明天再来!” 听见东方明月的声音,想起刚刚拦都拦不住的神君,洛蝶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果断以最快的速度跟孟然编了个理由,让人将孟然带去其他宫殿休息。 自己则是蹑手蹑脚的溜回了御书房,蹲在墙角,耳朵竖起。 可惜没有瓜子,不然就完美了,这可是神君和楼主的瓜,天下最有权势和最强的两人,岂有不听的道理。 砰! 未等洛蝶听清里面说了些什么, 汹涌的灵力已经自屋内蹿出,瞬息将洛蝶给拍到了大殿之外, 挨了一巴掌的洛蝶楚楚可怜的呆坐在外面的地砖上,脸上满是惋惜之色。 不给听就不给听嘛!怎么还打人呢!楼主真是…… 哎…… 御书房内,此刻的二人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相互对视, 宽大的书桌上,东方明月一手按着君临的肩膀,将其压在了书桌之上, 可人的小脸低垂,靠在君临的脸庞,红唇贴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手指更是在君临的脸颊轻轻滑动, “不准备跟我解释解释,今天怎么突然这么主动吗?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被按着的君临很想吐槽,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当世最强的存在,怎么在这小丫头眼里就成了被按着的一方? 但看着兴致大起的东方明月,心情甚好的他也懒得同这小丫头计较, 抬手轻轻抓住东方明月的皓腕,另一只手则是将她的脑袋轻轻移回正上方, 四目对视,尽是似水般的温柔。 “我想,我或许欠你一场盛大的婚礼,画卷什么的,未免有些太委屈你了。” 话音落下,东方明月按在君临肩头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有瞬息的变化,转而又笑了起来,极其戏谑的调侃道。 “怎么,我亲爱的夫君是觉得自己被娶太丢人了?” 看着笑意盈盈的东方明月,君临没去解释什么。 只是轻轻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仰起头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的说道。 “是你的话,怎样都只有美好,哪里有什么丢人不丢人, 你若是想嫁,那我便娶,你若是想娶,那我便嫁,世俗的眼光与我二人何干? 漫长的岁月终将会是我们两人相互陪伴, 只是呐,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我却没有参与,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的, 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百里不够,大婚之日,澜江两岸万里花开。” 看着深情而又认真的君临,东方明月的眼中好似跃动着璀璨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现在就把眼前的人按倒,遵循自己内心的本能, 但恰到好处的,她脑中又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女孩微微起身,红唇微起,越靠越近, 就在君临准备以最为热切的方式回应之时, 东方明月吐了吐舌头,朝着君临扮了个鬼脸, 从桌上跳下,跑开几步,笑语盈盈的看着有些发蒙的君临。 “略略略!” 书桌之上,满心欢喜的君临懵逼的看着东方明月跳到一旁,满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稍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君临也站了起来,准备让这调皮的小丫头知道戏弄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看着笑的合不拢嘴的东方明月,君临一步跨出,走到了她的身前, 正当君临准备来一番正义的谴责之时,一只小手伸了出来, “拉钩” 看着眼前俏皮却又带着几分郑重的女孩,君临的嘴角翘起,同样伸出了手, “拉钩” “这可是第二次拉钩了,骗人的话可是连小狗都不如咯。我亲爱的夫君应该不会想当骗子吧?” 见此,君临一把将人揽入怀中,耳鬓厮磨,极尽温柔。 “一定会有的,我向你保证。” 深情的保证没有得到东方明月的认可,女孩歪了歪头,认真的看着他, “以什么样的名义?以什么样的身份?” 望着突然认真起来的东方明月,君临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自己的猜测,极其郑重道, “以属于小哭包的坏人的身份,迎娶属于坏人的小哭包,以君临的名义迎娶他最爱的小明月。”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东方明月重新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声音之中都带上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欢喜。 “绝不食言?” “绝不!” 没有任何的犹豫,东方明月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了君临,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我听见了。” 抱着怀中的女孩,君临的脸上满是温柔与幸福。 很轻却又很坚定的声音从怀中传出, “傻瓜,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早就参加过了。” “哪有?” “真傻” “傻得是你才是。” “你知道吗?这几天我觉得我快疯了,我好想好想把你关在皇宫里,就这么锁在我的身边,不让你离开我,就像曾经在酒馆的时候那般,你不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总是忍不住的乱想……” “那现在呢?” “我很清楚,这天下没谁能阻止你想去做什么,所以我能利用的也只有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很过分? 如果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离开了我,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就此结束,从此再无瓜葛,你是会选择待在宫里被我囚禁,还是选择离开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傻瓜” “快说嘛” “如果这真的是你内心深处无可变更的想法,那我会选择陪你。但我会尽可能的劝你改变想法,正视现实。”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天下不要了吗,你过去的努力都不要了吗?” “就当我是个疯子吧,在这个世界,自私的我只剩你了, 人的努力也好,拼搏也好,总会有个原因,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一切的原因,但我知道,漫长的人生中,被我救下的人不会陪我,而你会, 再说了,不管作何选择,我们现在的目标不都是一致的吗, 又何必要提出这般任性而又过分的问题呢? 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必须要有答案的,有些问题真的会很伤人! 小明月,这种问题真的很过分!谁教你的,我非得好好收拾这个人!” “哼哼,我自己乱想的。” “呀,原来要收拾的人是小明月你啊!” “那你来啊,光说不做算什么?” “好好好” …… 第339章 孟家孟然 “什么时候醒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别闹,很痒的……你别闹啊……” “嘶!小哭包你是真属狗的啊!又咬我!” 昏暗的房间内,刚刚还躺在君临怀中的东方明月在君临温柔的注视下悠悠转醒, 看着打着哈欠,一脸慵懒的东方明月,君临只觉可爱,升起了逗弄的心思, 抬起手悄咪咪的挠着这尚未完全清醒的佳人, 左挠挠,右挠挠,惹得东方明月不满的拍在了他的手,嘟囔了几声, 不罢休的君临还想继续,朦胧状态下的东方明月也不惯着他,脑袋一转,一口就咬了上去。 在一声惊叫中,两人很快又缠在了一起, 刚刚狂欢了一夜的两人闹了好一会,这才稍稍安静了些许。 也不见二人有什么动作,就这么躺着,一起仰头望着古色古香的天花板, “咚咚咚!” 许久,敲门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听见这声音,扫了眼脸色明显变差了不少的东方明月,君临轻轻抬手为她理顺了稍显凌乱的发丝,声音温和, “是跟在你身边的那孩子吧,会现在来找你肯定也是有什么事,既然你选择了她,多少态度还是要好些的。” 拍开君临理着理着就开始作乱的手,东方明月斜斜扫了他一眼,冷哼道。 “孩子?不算那四十年,你还不一定有她大呢。” 突然被呛了一下,君临也不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将东方明月转了个圈,让她面向自己,为她理了理衣物,状似随意道。 “能感觉出来,你把门口那孩子保护的很好,不过既然有想让她接手天机楼的想法,就得让她慢慢学些东西, 光有天赋可成不了陆地神仙,更扛不起天机楼的担子, 好比现在,这样打扰两个大神通者,可算不上什么明智的决定。 你看你看,不止你不开心呐,我也很不开心, 也就是我们脾气好,换个人指不定她这会就被扔锅里煮了呢?” 看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君临,东方明月乐的眉眼都弯了起来,纤细的手指点在君临的脑门。 “行了,该起来了,别在这胡说八道了。” “嗯,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盯着自己的君临,东方明月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的笑容,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需要的。” “想得美!” 嘴上在问,君临的手却没停下来,不等东方明月拒绝,已经动了起来, 一番闹腾, 帮东方明月理顺了那一头秀发,穿上了衣裳,望着铜镜前那被自己装扮的极其完美的小人,君临洋洋得意的拍了拍手, “完美!” “就你会贫嘴!不多说了,你也一起听听等会要说的事吧。” “我也要听吗?” 斜斜的扫了装作吃惊的君临一眼,东方明月也装出了几分不满的模样, “不然呢?你还想白嫖不成,这些麻烦事,别想全甩给我一个人。” “都听你的。” “小蝶,可以进来了!” 屋外,在心里碎碎念了无数次,等了不知道多久的洛蝶终于听见了这恍若天音般的声音, 顾不得多想,忙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看着坐在君临腿上的东方明月,洛蝶又一次在心里嘀咕,美色误国啊! 看看这些日子,她那英明神武的陛下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天天就想着这些男欢女爱之事!啊啊啊!岂可如此! 什么拯救天机楼,拯救天下,力挽狂澜的神君,明明就是个厉害点的小白脸,果然故事什么都是骗人的。 抱怨归抱怨,洛蝶倒也没真因此生气,在朝着两人行了一礼后,就同东方明月谈起了正事。 “楼主,孟家的孟然还在门口等着,小蝶我观察了一下,他这次似乎准备了不少东西想和陛下您交谈, 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您会跟他吵起来,可以的话,还请您控制您的情绪,不要一激动把人砍了。” 话音刚落,感受着一旁神情愈发古怪的君临,东方明月当即就是一怒,然后又是一怒,再然后她就发现她没能抓到君临的耳朵, 不满的瞪了君临一眼,东方明月在洛蝶诧异的目光中,讪讪的收回了手,摆出一副不满的姿态。 “小蝶,又欠收拾了是吧,你家楼主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 “谁知道呢?” “嗯?” “咳咳咳,小蝶我是说楼主深明大义,心怀天下,心胸宽广……(此处省略五百字)” “除了孟然,还有什么其他麻烦吗?” “苏家的苏离郡主带着苏铭世子进宫了,说是想要拜访神君。” “什么!那小丫头又想来宫里闹腾!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她进宫的吗!” 望着声音都提高了两个度的东方明月,洛蝶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 “可是,可是,苏离郡主说是神君邀请她们的啊……” 察觉到了东方明月和苏离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君临忙偏了偏头,似是想要溜走。 “你给我站住!你自己找来的事你自己解决,那小丫头有多能闹腾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看住她,别让她给我捣乱!还有,你该不会被她哄得答应了她什么奇怪的条件吧?” “咳咳咳!那个那个……我说没有你信吗?” 听见这般支支吾吾的语气,东方明月只觉一阵无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半天才无奈的摆了摆手, “你自己陪她折腾去吧,有你受的……” 同样意识到了可能有些东西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的君临忙不住点头, “那我先走了?” “站住!听完再走,等会我要是吵不赢,你就帮我吵!这个叫孟然的孟家小子比苏离都烦,明明才十六岁,嘴里却全是歪理,偏偏我还说不过他,今天我必须要吵赢一次!” “啊?” “你不是想复兴文道吗?如果要说这天下有谁最有可能能够复兴文道,那就只能是这小子了, 也就是我被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理念熏陶过,脾气好,不然换个人遇上这小子,早给他砍了!” 一旁的洛蝶见状也忙不住点头,还朝着君临小声道。 “神君您注意看着点陛下,陛下虽然不会砍人,但气急了,她就耍赖,让人把那孩子揍一顿, 明明是陛下自己辩不赢,想不出更好的答案,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做的不对,就把气撒在那孩子身上, 每次看那孩子被打的哇哇大叫,有一次甚至打出血了,小蝶我看的都心疼,您可得好好说说她!” 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洛蝶,东方明月的脑门上崩出了几条黑线,怒声道。 “洛蝶!你到底是谁的人!我怎么拿那孟然撒气了! 他一介布衣,天天奏这奏那,还敢指着朕骂,这等满门抄斩的罪名,朕打他一顿,不应该吗?” 望着发怒的东方明月,洛蝶忙低下了头,小声嘀咕。 “分明是陛下您自己告诉那孩子,说是让他什么都可以说的,结果您还耍赖。” 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东方明月,君临在一边对那名为孟然的少年升起了极大兴趣的同时,一边拉住了还想嘀咕的洛蝶,小声道, “还不赶紧出去,让那个叫孟然的小子进来, 你们楼主真发起火来,连我都敢揍,就你这小身板,你自己掂量掂量。” 听着君临一副郑重其事的劝说,洛蝶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忙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走之前还不忘小心翼翼的瞄了东方明月一眼,这才慌乱的推开门快步溜了出去, 只留屋内面若寒霜的东方明月,和一旁笑的愈发灿烂的君临。 “笑够了?” “哈哈哈!不行,我在笑会!” “我问你笑够了吗?” “够了够了,真没想到,小明月你居然还有这么有趣的模样!” “哼!现在你就笑吧,等会你就知道这孟家的小子有多难缠了!” “是吗?” 第340章 争吵 “陛下,孟然理解您的难处,但百姓不会理解, 朝堂诸公皆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同妖族的战争,所以他们皆闭口不言, 但这并不意味着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只是没有人敢怵您的眉头罢了, 神州大地之上灾劫不断,暴雪不止,天下苍生皆在生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冻死街头, 有阖家老幼在那新春佳节紧紧相依,只能靠彼此取暖,却最终冻死家中, 更有那卖炭的老翁竟被活活冻死, 更有百姓主动选择进入深山面对豺狼虎豹,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避开这愈演愈烈的压迫, 苛捐杂税,已压得天下万民喘不过气来, 这般事态绝不可再继续下去,否则等待陛下您的只会是越来越多的叛乱, 届时,万事休矣。 是以,孟然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继续加税都不是可取的策略……” “不理解?朕要他们理解有何用? 难不成等妖族的大军踏破绝境长城,将这些现在喊着不理解的人开膛剖腹,吞入腹中, 等妖族的士兵饱饮帝国万民的血肉之时,朕再去问他们理不理解? 是啊,让他们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又一个活活被那些妖族吞噬, 届时他们就明白了,到底他们先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 但是,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孟然,你告诉朕,等人都死完了,再去理解还有何用? 朕可以一人背负所有的罪孽,忍受这数不尽的骂名,但防线不能破,战争不能输, 这是事关整个种族生死存亡的战争,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哪怕打到只剩最后一个人, 都绝无主动放弃的可能!” “想来陛下自己心里也清楚, 陛下以武力恒压天下,凡有不服者皆以强权镇压, 如此这般,固然可以暂时控制住局势, 但哪怕是在朝堂之上,亦是暗流涌动,怨声载道。 天下的道理,无非在于大义,您占据了大义,是以裹挟着朝堂诸公一起朝着前方不断前进。 但何为大义?被人理解的才是大义。 朝堂诸公可以理解您的大义,天下有志之士也可以理解您的大义, 您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将您吹捧为拯救天下苍生的不世君王, 他们蒙上自己的眼睛,装作看不见世间的一切,跟在您身后,或是忠诚,或是卑劣,或是阳奉阴违…… 但无论如何,在您的威压下,这些人都给自己带上了面具,说着您最想听的话,汇报着您最想要的结果, 无他,因为您只想听这些, 您自己想想,那些敢于为天下万民发声的人,您对他们都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孟然不是想说陛下是暴君,毋庸置疑,您是一位明君, 不然如孟然这般的人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孟然和这些被您斥责的大臣可以接受这一切, 那些处于生死边缘的百姓不行。 他们没有足够的认知,也不曾接受过对应的教育, 他们的世界很简单,也很单纯, 谁给他们饭吃,谁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跟谁混。 而现在,您在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去死,主动的去死,自己交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这般残忍的行为, 让这些连字都不认识的百姓又如何去理解这天下大义? 您又凭什么觉得他们能够理解这世间的道理? 他们只会遵循求生的本能,去偷,去抢,去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让家人活下去。 对于这样的人,难道陛下您要全部杀光吗? 杀光了这些人,就真的能起到您想要的作用吗? 只要还有人活不下去,叛乱就永远不会终止, 天灾人祸,苛捐杂税,只会让叛乱越来越多, 连内部都无法安定,陛下您又拿什么去同妖族对抗,前线的士兵又如何放心? 还是说陛下您觉得,您镇压的那些叛乱之中,就没有哪些是那些奋战在最前线的将士们的亲人? 让这些为帝国牺牲的将士们变得一无所有,您觉得合适吗? 知道亲人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将士们又如何继续为陛下您效忠? 守在冰天雪地之中,日复一日的同妖族厮杀,最终传给他们的消息却是,他们的家人死在了叛乱之中,死在了您的命令之下, 陛下,您敢说战争的最前线真的没有发生叛乱吗? 还是说,您蒙上了自己的双眼,装作看不见一切,装作这帝国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孟然今日来此,不是为这朝堂诸公发声, 孟然只想为天下百姓发声,还请陛下为天下百姓留条生路,也为帝国留条生路。 现在这般,不等妖族攻破长城,我们自己就能将自己毁灭……” 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慷慨陈词的少年,东方明月的脑中浮现出了前些日子在青州的街头看见的场景, 想起了她和君临重逢前的那个夜晚看到的一切, 久别的重逢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喜悦,让她本能的将这些烦心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但当一切再次被提起时,难以形容的烦躁再次充斥了她的内心。 习惯性的东方明月就想怒骂对面的少年,拿出自己皇帝的威严,用权势逼迫对方退让,但想起对话开始之前,洛蝶那小心的劝说,她还是尽可能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知道,对面的少年也只是想为天下万民求条生路,只是言辞过于激烈了些。但争是必须争得,作为女帝岂有退让的道理? “五成的税,很过分吗? 整个种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仅仅只是五成的税,拿出一半的东西,这不应该吗? 是,天下百姓不易,这不假, 但前线的将士们就容易了,冰天雪地的长城上,若是朕连最基本的物资都没法提供给他们,他们又凭什么继续守护后方的一切? 暴雪不止,冻死了无数百姓, 是,他们是很惨,但这一切难道还要怪朕吗? 哪哪都收不上来赋税,哪哪都需要赈灾, 你告诉朕,朕该顾哪一边? 只是五成的税他们都不愿意承担,那前线那些拿命去拼杀的将士们又算什么? 难道这场战争就不是他们的战争吗? 至于他们理解不了大义,他们不认识字,他们什么都不懂,这与朕何干? 只要他们还是人这个种族,还活在这片大地上,还享受着朕对他们的保护, 他们就必须为这场战争做出贡献! 五成的税,这是底线,倘若连这都不愿付出,只想着自己那点小利,要他们还有何用!” 一旁的书架旁,君临静静的听着两人的争吵,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思索。 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想法,但君临并未出言打断两人的交谈,仍在继续倾听。 “五成?这话陛下说出来自己信吗? 陛下当是明智之人,难道会不知晓这民间实况? 朝廷要五成,分散到各级,层层剥削,您觉得最后留给百姓的还会有多少? 今日你拿一笔,明日我拿一笔,后日他拿一笔, 朝堂诸公,地方州府,各级官僚,乃至大家门阀,层层剥削, 甚至连街头的混混都要捞上一笔, 还请陛下告诉孟然,您觉得,这天下百姓自己到底能拿到多少自己努力的成果? 是两成还是一成,又或者连半成都没有? 是了,您不在意。 您当然不在意,毕竟冲在最前线,同妖族抗争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被欺压的普通人, 骨瘦如柴的他们有什么用,去了前线也只能送死,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他们所能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件,辛劳一年,再将自己所有的劳动成果乖乖奉上,供给各方势力, 您在乎的只有那些能够同妖族战斗的势力, 朝堂诸公,各路诸侯,世家门阀,乃至武林各派,道佛二门, 所有的势力都在从百姓身上捞取财富,这一切,您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您在装作不知道? 因为他们捞取的财富大多也用在了武装自己,用在了同妖族的战争之中, 所以您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因为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您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 对于您而言,这些势力远比那些无用的百姓更加重要,不是吗? 又或者说,您在以这样的方式自己欺骗自己, 您告诉自己,您的决策没有错,错的是下面这些执行的人,以此来逃避现实, 但您真的敢说,这一切不是您默认的吗? 这些所谓的贪官污吏,不是您用来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手段吗?” “够了!!!” 第341章 一拳 满是怒气的吼声在御书房内响起,澎湃的灵力汹涌而出, 直面东方明月的怒火,孟然的身躯被压倒在了地上,连喘息都成了一种奢侈, 看着这样的一幕,君临轻声叹息,缓步走到了东方明月身后,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压下了那沸腾的灵力, 在瘫倒在地的孟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一直在书架旁默默翻书的男子,竟动作轻柔的摸了摸东方明月的脑袋。 而那高高在上平日里冷漠无情的女帝竟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两只手更是紧紧抓着这人的衣服。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要自责,也不用太在意这小子的言论,你什么都没做错, 剩下的我来解决,这不识趣的小子我来帮你教训他, 小蝶,带陛下回宫休息会,照顾好她,我来和这小子讲讲道理。” 在东方明月灵力迸射而出,席卷整个御书房之时,一直守在屋外的洛蝶就冲了进来, 随时做好了替那个她很喜欢的少年求情的准备, 此番君临开口,洛蝶当即顺势上前,想要拉着东方明月离开。 哪曾想,抬起头来的东方明月先是同君临对视了一眼,接着又冷冷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然,最后更是直接甩开了想要拉她的洛蝶,独自迈步走出了御书房。 再次安静下来的屋内,只留仍跪在地上的孟然,和披了件白衣,站在书桌前随意翻动奏折的君临。 寂静的屋内,除了孟然那沉重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书页被翻动时的沙沙声。 感受着四周这诡异的氛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孟然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慌,主动出言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这位大人,哪怕陛下不在,您也不应该随意翻动奏折,此举不合为臣之道。” 闻言,低着头翻看奏折的君临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孟然,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异样的平静。 “你也知道为臣之道?” 沉默了约莫半分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同眼前之人对视的孟然低下了头,嘴唇微动。 “孟然自是知晓。” “既如此,那就好说了。” “大人这是何意。” 也不回答孟然的问题,君临先是抬起了手指了指被灵力冲的满地狼藉的御书房,转而又示意孟然看了一圈,这才朝他温声道。 “这里不适合继续谈话,换个地方吧。” “可……” “嘘!没有什么可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管听着就好。” 说完,君临也不等孟然回答,抬袖轻挥,阵阵涟漪在御书房中荡开, 也不管心下骇然的孟然,君临率先踏入了空间通道。 在犹豫了一瞬后,想起先前看到的场景,联想到自己听到过的传闻,孟然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心下一横,跟在君临身后走入了空间通道。 在这寒冷的冬季仍散发着鸟语花香的御花园内,两道人影先后出现, 在孟然不解的目光中,君临指了指御花园中的小亭, “去那边谈吧。在舒适些的环境中,人也能理智些。” “谨遵大人吩咐。” 坐在小亭中,君临目光稍显审视的看着对面的少年,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好似他一点都没动怒一般, “会泡茶吗?” “跟家中长辈学过些许,大人若是不嫌弃,孟然愿为大人泡上一壶。” 闻言,君临微微点了点头,拂袖之间一套茶具出现在凉亭的石桌上。 做完这一切,君临双目微眯,等待着孟然泡茶。 “好了?” “好了,孟然这就给大人奉茶。” “先不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知道为臣之道的吧?” 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的孟然犹豫了一刹那,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待孟然说完,君临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揉了揉拳头。 “如此就好,也省的我再找别的理由。” 话音刚落,狠狠的一拳砸在了孟然的小腹之上,直打的他整个人腰背弓起,摔倒在地,嘴角更是溢出了一口鲜血。 “既然懂为臣之道,这般羞辱自己的君主,打你就不冤。” 蜷缩在地的孟然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好半天才踉跄的站起身来,擦去嘴角的鲜血,声音沙哑, “大人说的是,是孟然放肆了。” 扫了眼站都站不稳的孟然,君临重新坐了下来,声音还是那般平静温润,好似他刚刚什么都没做一般。 “敢跟你的君主那般放肆,在我面前却如此乖巧,看来你听过些许关于我的传闻?” 只觉眼前发黑,腹部有剧痛传来的孟然低着头,他现在很难受,但他更清楚,自己必须回答眼前之人的问题。 “澜江江神,当世最强者,曾水淹四百余万蛮人连带上百万来不及撤离的百姓,一手造就了当今天下局势,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大魔。” “是觉得你的陛下不会杀你,而我会,所以态度不一样吗?” 没有去遮掩什么,仍处在痛苦中的孟然点了点头。 “倒是惜命。” “孟然的命还有用,就这般死了,实在心有不甘。” “怎么样,还能站稳吗?” “多谢大人关心,尚且可以。” 看着低着头的少年,君临放在石桌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 “过来,坐我对面。” “是” “给,喝点茶吧。” “谢大人关心。” 坐在石椅上的君临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对面先是紧张后又逐渐缓和过来的少年, 大概是因为挨了自己那一拳,名为孟然的少年此刻脸色苍白,身体仍时不时的颤抖,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缓了过来,颇具几分文人的风骨。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因为孟然作为臣子不该以下犯上,更不该出言不逊,侮辱自己的君主。” “这也算个理由,但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些。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原因吗?”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不解的抬起了头,满脸疑惑的看向了君临, 无他,今日他才初次见到君临,两人之间并无任何瓜葛,除了刚刚的理由,再无其他可能。 想了许久也没想到答案的孟然摇了摇头,稍显困惑的看向了君临。 “你和明月的争执我都听了,从客观上来说,你说的没有错,都是事实, 甚至于说,我觉得这天下需要更多你这样为平民百姓发声的人。” “既如此,大人又为何如此对待孟然?” “原因很简单,你让你的陛下,也是我的妻子,很难过很难过,我已经许久不曾见她如此伤心了。” “这……” 看着脸上写满了不解的孟然,君临摇了摇头。 “你,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当着我的面,辱骂我的妻子,将她贬的一文不是,甚至用对她而言最为恶毒的言论,将她的努力踩在地上, 只是给你一拳,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尊重了, 我尊重你为万民发声的勇气,尊重你作为文人的风骨, 但这不影响我要为我的妻子出气,这是作为她夫君的我该做的事情, 所以你只挨了一拳,而不是死在某个阴森的角落。 她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不敬,容忍你对她努力的折辱,但我不行, 在我眼中,她就是最好的人, 她为这世界,为我,为你们所有人,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不允许任何人去侮辱她。 所以今天,在你离开皇宫时必然是鼻青脸肿,这是我的态度, 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无论如何,这顿打,你今天躲不掉。” “可……” 第342章 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不等孟然反驳,君临便打断了他的话语,继续开口道。 “作为臣子,你能敢于直接提出这些深刻的问题,这很好, 每一个时代都需要如你这般的人去推进,去为底层谋取利益,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该用这样想当然的态度去抨击你的君主的努力, 没有经历过曾经那些战争的你,又凭什么去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所作所为一定是正确的? 漠北同中原的战争惨烈到何种程度,你知道吗? 当时的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你知道吗? 那时的神州大地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上演了多少惨绝人寰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可曾亲眼见证过一个又一个被屠灭的城池,见证过一件又一件突破文明底线的事情, 你现在看到的史书,故事中的记载,你以为都是假的? 我告诉你,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残忍到如我这般冷漠的人都看不下去那般场景。 当时的真相只比这些书上记载的更为惨烈,因为耻辱,因为悲哀,因为展现了大量人性卑劣的一面, 所以史书上不会去记载这些,不会记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记载我们付出了多少,从宏观层面去展现,我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这些记录的人更倾向于去记载我们最终取得的成果,记载我们伟大而又辉煌的一面, 没有错,但并不是那么全面, 天下的百姓可以只了解这些,而你这般想要变革天下的人却不行, 你需要也必须去了解更多,了解曾经发生的种种。 那时的人们为了活下去已经不择手段, 他们抛弃了所有的东西,只求能够活下去, 但只求能够生存的他们却因为活下去的目的,投身于屠灭他们的敌人,卑躬屈膝,尊严被践踏在脚底,连猪狗都不如, 甚至到最后,他们也没能实现活下去的愿望, 你知道他们死在哪了吗? 我告诉你,这些抛弃了所有的一切,只想求生的人,死在了同那些扞卫民族尊严的人的战场之上, 被敌人当做了炮灰,冲杀在了同自己人作战的最前线, 作为敌人,将利刃插在了自己人的心口。 你说,只为了活下去的他们做的是对是错? 后来的人们又是否该对这些叛徒对他们的亲属,对所有的一切处以极刑,将仇恨永远绵延? 不会,答案非常明确,不会。 因为这些人才是那个时代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面对敌人的屠刀,他们选择了求生。 但当局势逆转之时,这些人却也是对敌人恨的最深的人, 因为敌人夺走了他们的一切,夺走了他们作为人拥有的所有, 他们不是没有勇气,而是缺少能够将他们凝聚起来团结起来的人, 他们挥舞着刀剑杀入了漠北的腹地, 将曾经在他们故土上演的一切,在敌人的领地上再次重演,直至再也见不到一个敌人的身影,直至一个族群被彻底从这片大陆驱逐。 这就是战争,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因为仇恨永远无法断绝,世代绵延。 而同妖族之间的战争只会更加血腥,因为双方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天然站在了对立的一面。 在新的时代长大的你又怎会知晓,为什么那些老一辈的人都愿意不计一切代价的支持同妖族拼死对抗? 还是说你觉得只有你能看见天下的灾难,剩下的所有人都看不见,都是傻子? 你以为你的陛下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她到底在保护哪些人? 我告诉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口中被她放弃了的万千黎民, 倘若没有这些人的存在,她又何必坚守着现在的这一切?扛起这所有的责任? 以她的修为,天下之大哪不能去,纵是人族倾覆,未来的世界也会有她的位置, 但她却一直守在这青州城内,四十年如一日的为这天下百姓而努力, 现在,仅仅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不得不做出一些让她自己感到难过感到伤心感到自责的举动, 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 什么都不曾做过的你又凭什么指责这样的她放弃了对天下百姓的守护?” 一个个问题让孟然变得沉默,必须得承认,或许是他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到,但在内心深处,他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你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那你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好比那赋税,是的,你说的没错, 层层的剥削下,百姓的生活大概已经来到了冰点, 但你可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解决这些? 既能够保证前线战场的供应,又能为百姓谋取足够的利益? 好比那各地的叛乱,是的,暴力镇压会让鲜血染红大地,让前线将士寒心, 这样的举措明显不可取,但你可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些, 而不是让局势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席卷天下的叛乱? 这位心系天下的少年,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可有什么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如果你有,你又为什么不是提出更为妥当,更为全面的解决办法,去践行这一切, 而不是站在一个愿意包容你的君主面前,无止境的指责她的无奈之举? 来,告诉我,你想怎样在兼顾前线的同时解决剥削,解决叛乱,解决所有的一切问题? 是对那些抗在第一线的势力动手,还是凭空变出足以救济天下的粮食,还是说你有能力让这无止境的天灾停歇?” 这一次,面对君临抛出的问题,一直以来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孟然沉默了许久许久。 拳头越攥越紧,身上的疼痛渐渐变得模糊,但心里的痛苦却在不断累积, 是了,他给不出答案,回答不了君临的问题。 谈起来很容易,但真正想要践行,想要让一切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却很难很难, 整个明临帝国现在就好似一枚火药桶,只需一点火花便可让其分崩离析,最终如雪崩般彻底毁灭, 他可以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却不能保证自己的方法不会让这个火药桶彻底爆炸。 将种种问题抛给东方明月,何尝又不是一种逃避和希冀,希冀这位他眼中的明君可以给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但作为臣子,这显然不对。 许久,孟然抬起了头,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他曾经只在故事中听说过的人物, 无他,这般冷静的分析,绝非故事里所言的那般暴虐之人, 站在更高的高度,孟然觉得眼前这位善恶难明的存在或许会有更好的看法。 “孟然不知,先生可否教我?” 嬉笑的声音在孟然耳畔响起,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君临缓缓站起了身,看向了不远处潺潺的溪流。 第343章 每一天都多改变一点点 “被称为大魔的我又如何能去教你们这些心怀天下的志士? 与其同我这般自私的人寻找答案,你不如自己去走一走,看一看, 用双脚丈量大地,用眼睛去观察世界,用身心去感悟一切, 去找寻问题的答案, 枯坐在此,你又能看到多少? 文道是个有趣的东西,虽然文道天心破灭,但文道从未在这个世界消失, 所谓的文道不在天命赐予的气运,更多在于属于人自己的璀璨, 文道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气运之子,能振兴文道者只会是将人的概念发扬到极致之人, 每一代都会有人将其接过,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辉, 我曾见证过一个又一个仁人志士扛起天下的重担,用生命谱写出属于人的伟大, 上一代扛过这一切的人名为孔文生,最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但他最后绽放出的光彩,让我都为之侧目,他为整个神州赢得了时间, 在上一代扛起这一切的人名为林云年,最初只是一个贪了不少财富的贪官,是党争的代表,是世人口中的奸相,但他最后同样选择扛起了所有的责任,用生命用烈火谱写出了自己的璀璨, 一代又一代,不朽而又伟大的意志总会得以传承, 在最为艰难的时候,这些人能够抛下过往的一切,舍弃自己的所有,去追寻自己的道理,去为天下拼出一个未来, 哪怕这需要他们向他们曾经的敌人卑躬屈膝,去恳求敌人的帮助,他们也义无反顾。 你的陛下告诉我说,如果说这一代有谁能够传承这种意志,让文道在此复兴,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只会是你,所以今日在你和你的陛下交谈时,我认真的去听了, 但你却用最为过分的方式让这般看好你的陛下伤心,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又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去证明你的陛下没有看错人,证明属于文道的薪火可以被一直传承下去?” 又是许久的沉默,有泪水在孟然眼中流淌,双眼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但那颗跃动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许久许久,闪烁的光彩取代了泪水, 坚定取代了犹豫与不决。 “孟然不知,文道的担子太过沉重,前人的成就孟然不知能否达到, 但孟然知道,自己想去为这天下苍生寻一条道路,寻一个未来, 不求其他,只求让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 还请先生教我,前路的方向到底在哪?” “孔文生生前曾写了一本书,他给了我,我也看过, 很多理念我并不是那么认同,但多少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或许在当时那个时代,他的道理比我的更好, 这书留在我这也没什么用,你可以拿去看看,参考参考, 但也仅此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 他有他的,你有你的,或许你未必能如他那般璀璨,但最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 如此,足矣。 至于道路,我想你比我应该更清楚, 我给不出多少建议,只能建议你去看一看人妖的边境,去看一看最前线的战争, 去走遍神州的大地,真真切切的了解你所想要拯救的一切, 还有一点,算是我个人拜托你的。” “先生请说。” “传道,授业,解惑。” “此言何解?” “去尽可能多的让天下人知晓,他们到底在面对什么, 让天下人去明白大义为何,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在为了他们而用生命去拼搏。 让知识传遍天下,让种族变得团结,凝聚出属于人的力量。 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让名为人的种族真正团结起来,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少年,这项重任,我可以拜托你吗?” …… 在温暖的阳光下,只觉看到了未来的少年怀揣着全部的信念庄重的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看着信誓旦旦要匡扶天下的少年,君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看着对自己恭恭敬敬,时不时奉上茶水,请教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孟然,有那么一瞬间,君临都想放过眼前这孩子, 毕竟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怀揣着满腔的热血,最容易上头,犯点错误也很正常, 但愉快的话题终有尽头,君临并不准备放弃教这少年走向天下的第一课,更不准备放弃自己的想法。 “先生,请用茶。” “嗯” 一阵无言的沉默后,两人相互对视,最终意气风发的少年低下了头, “准备好了?” “能轻点不?” “不能” 噼里啪啦! 砰砰砰! 半刻钟后,鼻青脸肿的孟然在洛蝶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出了皇宫, 御花园内,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悄然出现在了君临身后,神色复杂却又带着丝丝愉悦,不难看出,她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 “那孩子还小,说话不过脑子,你至于这般同他斗气吗?打成这样,给人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 听见东方明月的声音,君临微微侧身,将旁边的位置给她让了出来, 待人走到了自己身旁,他才将人揽入怀中,装作不满的嘀咕道。 “他骂你,我给你出气,这有什么问题吗? 也就是现在我脾气好了,换做以前,这小子早被我扔进澜江里喂鱼了, 只是揍了一顿,算他运气好了。” 听着君临耍宝般的话语,铜铃般的笑声在小亭内响起。 “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置气,真是……” “啧啧啧,某个动不动把人拉去打板子的人可没资格说我……” “就是比你好,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说什么给我出气之类的话,搞的跟我多坏一样,明明我已经很能容忍他了。” 没去反驳多少有些口是心非的东方明月,君临只是笑了笑,理了理她那被风吹乱的发丝。 “怎么样,你觉得这孩子有重铸文道的可能吗?” “不知道,感觉有可能,但也不一定,毕竟前两个能够代表文道的人你也都见过,真的很不平凡,在生命的最后都寻找到了自己想要追求的道路, 这孩子虽然不差,但能否成功我也不清楚。 少年是最好的年纪,也是最敢闯最敢拼的年纪,只需稍加鼓舞便能激起他们那昂扬的斗志, 这个年纪的人总是怀揣着一腔热血,怀揣着家国天下,想要去闯出一个未来, 都不需要说太多,只是简单的忽悠几句,就能让他们热血沸腾, 他们有我们没有的东西,这是他们的优势。 当然,我也没忽悠他,说的其实也都是真的, 我只能说,最少现在这孩子很不错, 但等他见证了世间种种后,他是否还能保持初心,我也不清楚, 世间不缺满腔热血的少年,却鲜少有能一直维持初心的人。 历尽千帆,再回首之日,还有几人仍如少年时那般坚定,我没有答案。 不过这也无妨,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广撒网,总会有奇迹诞生, 除了孟然外,我还会将机会给到更多有可能的人, 总会有能让我们满意的人诞生。” 微风拂过,吹起了两人的发丝,看着始终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君临,东方明月展颜一笑。 “你真的也变了啊。” “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改变,不是吗?” “真好” “四十年的时间,你比我多经历了太多太多, 我能做的不多,每一天都比昨天多改变一点点,总有一天,我能追上现在的你, 明月,如果说这消失的四十年给了我什么最大的感悟的话, 那只能是,我不想再失去自己所爱的东西了, 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我们一定能一起走下去, 往后余生,彼此相伴……” 第344章 郡主苏离 颇为深情的对白并没有起到君临想象的作用, 没有想象中的投怀入抱,更没有想象中那应当被续上的战火, 东方明月只是眉眼弯弯的看着君临,似是想将他此刻的姿态印入脑海, 好一会儿,就当君临以为东方明月会给他一个深情的吻时, 面前的小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坏坏的笑容,也不同君临说明白,在君临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转过头就走出了御花园。 只留明显愉快了许多的声音在小亭中回响。 “苏离那小丫头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嗯,这两天晚上我就不和你一起住了。什么时候麻烦都解决了,什么时候你再来找我……” ??? 摸不着头脑的话让君临先是一愣,紧接着无奈的摆了摆手, 都什么事啊,一个小丫头罢了,还能惹出多大的麻烦不成? 至于这般模样吗? 虽然心中仍有些不以为意,但本着不拂东方明月面子的原则, 君临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随意寻了个东方明月留下的天机楼弟子,在弟子的带领下,朝着招待苏家母子二人的宫殿走去。 …… 鸣鸾宫外,两排侍从侍女严阵以待,一道道目光紧紧盯着那从表面上看和往日里没什么差别的宫殿, 但从他们那专注的神色和那如看洪水猛兽般的眼神就能轻易察觉到他们此刻的慌张, 望着如临大敌的侍从侍女,君临那昂扬的步伐也慢了不少,心中多出了些许的不自信, “什么情况,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罢了,至于这般大阵仗吗? 真是奇奇怪怪?” 目光扫过分立两排的侍卫侍女,君临敏锐的发现,这些所谓的侍卫侍女竟都有武功在身, 虽然不强,但也都踏入了武者之列,且手上的老茧和相似的站姿更是说明这些人经历过统一的训练,甚至就是出自同一支军队。 见此,君临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前方那带路的天机楼弟子,希冀于这名年轻的弟子能读懂自己的意思,主动给他解惑, 哪曾想时代到底是变了,不怎么善于察言观色的年轻小弟子并没能领会到君临的意思,仍自顾自的往前走。 同样觉得问这种问题有些过于掉档次的君临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那年轻的弟子越过了两排侍从。 …… “那边那个站着的,你过来,趴他身上!” “对,就是这样!没错!趴着别动, 一个一个叠上去, 那边那个谁谁谁,叫什么来着,不管了,总之就是你过来,摆个这样的姿势。 对,就是兰花指,身体弯起来!” “什么!你说太羞耻!让你摆就摆,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们这群人,一个个的当年坑本郡主坑的那么惨,现在还好意思跟我说不? 好啊,不想待在边上摆是吧,那你就到最底下去!压死你! 还有你,本郡主记得很清楚,当年就是你跟本郡主发誓说什么只听本郡主的话对吧, 说什么当本郡主最忠诚的护卫,要为本郡主上刀山下火海的就是你吧! 狗东西,前脚答应只为本郡主效忠,结果倒好,连青州城的城门还没出, 你反手就给我卖了,还害的我被我那暴力狂老姐狠狠揍了一顿, 你以为本郡主不记得你了? 给我就这么站着不许动,本郡主不在你脸上画上十个王八你今天别想走! 还有那边那个,你也不许动! 亏我当时信了你的话,还把你当成知心大姐姐,什么都跟你说, 结果你倒好,我去吃个饭都要给陛下汇报是吧! 你还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去武林盟偷秘籍的事是你汇报的吧,哼,今天说什么也要在你身上画个小狗! 现在立刻给本郡主去把他们绑起来,不然你也堆上去! 还有那边那个大叔!你给滚我过来! 这么多人里,就你让本郡主记得最深, 当年打本郡主打的爽吧?跟我说自己有什么独家秘籍,速成武学, 只要不怕挨揍,破入先天轻而易举, 混蛋玩意,这话当年是你说的吧! 本郡主当时才十二岁啊!你这混蛋怎么敢骗我的! 还什么鹰爪门长老,自己离先天都差个十万八千里,竟然敢骗我! 骗我就算了,你当年居然还真敢打我!下手还那么狠! 亏我当时还傻了吧唧的以为练这些就得挨揍! 混蛋东西,看我今天不给你揍回来!” …… “离郡主,我们冤枉啊!当年的事都是……” “都是什么?是不是想说都是陛下和我老姐吩咐的? 怎么,觉得我当年只是个小孩,所以就可以随便骗了?” 屋内,七八名负责明临帝国江湖事宜的玄江卫叠罗汉一般在一起,堆成了一团。 一旁,被苏离称作知心大姐姐的中年美妇更是蹲在一旁,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这熊孩子还知道不能太过分,没让自己也堆上去,呜呜呜…… 到底是哪个混蛋将这祸害玩意放进宫里了!x9 难怪今天早上印堂发黑,就不该出门的! “你们一个个的,当年哪个没跟我发誓说要效忠我? 亏我那么信任你们,可你们呢? 反手就给我卖了,把我坑的那么惨! 一次又一次,还找出各种理由骗我, 怎么,小孩子就可以随便被忽悠吗?” “没错!x9” 被逮到的九人脸上俱是一副懊悔无比的表情,好似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当年的错误而忏悔一般, 但在心里,九人皆是骂了个遍, 这姑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怎的还和当年一个模样! “怎么,你们的誓言都是纸糊的吗?” “可……” “可什么可!我告诉你们,给我逮到了算你们倒霉,今天谁都别想跑!” 望着耀武扬威的苏离,被压在最底下的玄江卫百户小声嘀咕。 “可是,分明是郡主您当年逼着我们发誓的啊,我们也有劝您不要冒险……” 话音刚落,苏离那张愤怒的娃娃脸猛地沉了下来,怒视着这被压在最下方的百户,嗓音也拔高了几分, “怎么!你们不守信用还是本郡主的错咯! 你不说我还记不起来,我说你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熟悉呢,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跟我一起去青楼的就是你吧! 拿着本郡主的钱在里面潇洒,还反手就把事情捅给了我老姐, 我老姐提着棍子来抓人的时候你居然跑了, 你这混蛋玩意,脸呢? 连吃带拿,还给本郡主卖了,你良心就没一点不安吗?” 一番怒斥,怒气冲冲的苏离拿起画笔,对着这个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百户脸上就是一顿乱画,直把这倒霉催的百户脸涂成了碳,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那平平无奇的胸脯。 第345章 听墙角 一旁的墙角处,苏铭缩着脑袋,低着身子,不断试图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天知道突然听到自己眼中那一直很温柔的母亲这么多的黑历史对苏铭而言是怎样的一种震撼, 脑袋嗡嗡的苏铭只求自己这不是那么靠谱的母亲,千万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注意到自己, 但糟糕的事情总是会在人们最不想它发生的时候发生, 在苏铭最不想听到自己娘亲声音的时候,苏离那瞬间变得温和而又亲密的声音在苏铭耳边响起, “我亲爱的小铭儿,能帮你最爱的娘亲我去把墙角那棍子拿来不,娘亲我啊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坏人, 小铭儿拿来后啊,就先出去把门关上, 你别误会啊,这些都是坏人,娘要行侠仗义,当一回睡前故事里的大侠, 娘怕吓到你,等娘喊你了再进来,可以吗?” “娘……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嗯?小铭儿是不爱娘亲了吗?呜呜呜,娘好伤心……” 捂着一张小脸,苏铭只觉眼前发黑,又一次,年少的苏铭产生了无比奇怪的感觉, 明明只有九岁的自己比自己的娘亲都要成熟,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听着屋内这奇奇怪怪的交流,在这一刻,苏铭严重怀疑,之所以自己的娘亲从来都不因为自己闯祸的行为怪自己,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慈爱, 单纯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娘亲以前比自己离谱太多太多,以至于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的事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洒洒水的程度。 屋内,混乱还在继续, 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的苏离拿着画笔就是一通乱画, 苏铭拿来的棍子她看都不看一眼,仍在兴致勃勃的进行着自己的大作。 屋外,君临默默的站在门外,视线透过密闭的木门,神色复杂的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君临很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掉头就走, 但伴随着咔嚓一声,屋门被推了开来, 一大一小两人撞在了一起,四目对视。 “先生……您怎么在这?嘶!现在不能进! 等一下!您能稍稍等会吗?我娘她在换衣服,不太方便……” 在自己撞上君临的一瞬间,苏铭大脑一片空白,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了过来,编出了一个勉强说的过去的理由,想以此为里面的苏离打掩护。 但早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君临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 “你娘她平时就是这样吗?” 意识到君临已经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苏铭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这才小声嘀咕道。 “这……其实,似乎,可能,好像娘平时还是很靠谱的……嗯,最少娘在我面前还是挺靠谱的……” 说着说着,苏铭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实在是不能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想要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实在有些难度, 看着这一幕,君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随意的摆了摆手,不再为难眼前这小孩。 就在苏铭以为君临要进去训斥苏离的时候,君临却低下了身子,示意苏铭附耳倾听。 虽然不理解君临是何意,但自觉理亏的苏铭还是凑了过去。 再然后…… “嘘!你小声点,等会我抱着你到窗边,咱们一起听墙角……” ??? “先生,这样不太好吧?” “哪有什么不太好,怎么,你对你娘的黑历史不感兴趣吗?” “这个这个……” 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的苏铭看着明显不打算放弃的君临,只觉一只小恶魔在脑海中诞生, 小恶魔力大无穷,魔威滔天,在转瞬之间就打垮了苏铭为数不多的负罪感, 在一阵对视后,苏铭心下一横,寻思着有君临带头,最多他也就是被骂一顿,当即如捣蒜般点头。 “听!必须听!” “就是,这就对了,多好玩啊,错过了这次上哪去看这热闹去……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我们干了什么,况且这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是孩子更想了解自己母亲的表现,岂有错的道理!” “先生所言甚是!” “不说了不说了!你娘好像又在搞事!” “先生先生,我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好说好说,我抱你到窗边去看。” 门外,来自天机楼的年轻女弟子满头黑线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达成了肮脏的协议, 看着两人站在窗边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屋内的大戏, 不知为何,本该稳重无比的天机楼女弟子只觉心里有些痒痒, 扫了一眼身后目瞪口呆的侍卫侍女,发现并没有人在盯着自己后,年轻的女弟子悄无声息的绕到了宫殿后方,双耳竖起,双目放光! “哎嘿!真别说,还真有意思!可惜没带点瓜子! 怎么光画呢!这不行啊,那不是有棍子吗?上点强度啊! 真是的,这小郡主怎么回事,到底会不会啊,不行换我来!” …… 御书房内,听着赶来的侍卫最新的汇报, 听到君临带着苏铭一起看起了热闹之时, 伴随着咔哧一声脆响, 东方明月手中的笔瞬间被捏断,一张俏脸猛地黑了下去, “亏我还信了他的鬼话!还说什么每天都比昨天多改变一点!什么玩意!这混蛋!” …… 屋内,全神贯注的苏离兴致勃勃的完成着自己的大作, 九个看不出脸长什么样的倒霉蛋艰难的维持着各自的姿势, 或是几只生动形象的小王八,或是摇着尾巴的小狗,或是丑的难以形容的癞蛤蟆, 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被苏离画在了几人的脸上, 尤以被压在最下面的玄江卫百户最是凄惨,整张脸被颜料完全涂成了黑色, 身上还叠着七个壮汉,整个人气喘吁吁,身上满是滴落的汗水。 蘸满颜料的鼻尖顺势划过画布,落下了最后一笔, 一幅栩栩如生的叠罗汉图出现在了苏离的画布之上, 放下画笔,苏离退后了几步,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大作,脸上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 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后,苏离走到罗汉堆前蹲下了身子,审视着面露苦笑的几人,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的看向一旁的棍子。 惊悚的一幕看的几人一激灵,浑身冷汗直冒,生怕面前这姑奶奶脑子一抽,下起狠手, 这可不是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小孩了,已在后天沉浸多年的苏离真要下狠手,他们怕是得丢半条命。 在几人颤颤巍巍的目光中,苏离晃了晃脑袋摇了摇头, 抬起手将绑着几人的绳子解了下来, “行了,本郡主出完气了,都起来吧。” 只觉不可思议的九人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是苏离想出来折腾他们的新点子, 看着这一幕,苏离气呼呼的瞪了几人一眼,脑袋一转,。 “还不赶紧滚,还等着本郡主给你们道歉不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虽然我当年做的是有那么一点点离谱,但你们骗我也是真的,现在都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赶紧走!别在这碍我眼!” 屋内,九人对视了一眼,见苏离似乎确实没有继续为难他们的意思,皆是感到几分难以置信,但大好机会不容错过,鬼知道这小祖宗会不会改主意,先溜了再说! 几人忙站起身行了一礼,速度一个比一个跑的快,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苏离的视线之中。 屋外,被君临放下的苏铭看着这一幕意犹未尽的感慨了一句, “这就结束了?未免太快了些吧。” “是啊,太快了,是不是还没看够?” “先生也这般……” 话说到一半,苏铭猛地一愣, 不对啊,这声音听着不是先生的啊, 察觉到问题关键的苏铭僵硬的扭过头, 入眼,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正笑意盈盈的着着他,而本该在他身后的君临不知去了哪里, 同一时间,窗户被人从屋内推开,刚刚还站在画布旁的苏离此刻正鼓着小脸,颇为不爽的看着被东方明月抱起的苏铭。 “小离儿好像成熟了不少呢,只是这小铭儿倒是有了你当年的几成风范。” 第346章 丰功伟绩 “月姨!您怎么也在啊……” 看着脸色顿时垮了下去的苏离,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君临在哪的东方明月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脑袋越缩越低的苏离, 直到苏离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供她钻进去的地洞,一直冷着一张脸的东方明月才微微一笑。 “怎么,我去哪里还要跟小苏离你汇报一声不成?” 听着东方明月平静下透着渗人的声音,苏离忙蹲了下来,缩成一团,不住摇头。 “不用不用……” “刚刚那九个出去的人怎么回事……” 蹲在地上的苏离小手缠在一起,两根食指本能的不断转动,小脑袋飞速转动,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 最后蹲着的苏离苦着一张脸看向了东方明月,极其小声的嘟囔。 “月姨,您能听我狡辩一下下不?” 冷冷的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苏离,一直抱着苏铭的东方明月径直走到了主座之上, 也不搭理委屈巴巴的苏离,白皙的皓腕贴着苏铭肉嘟嘟的小脸,一阵揉捏, 直捏的苏铭小脸通红,整个人快要哭出来了这才若无其事的将手放下,好似自己什么都没做一般。 玩爽了的东方明月还不忘哄上两句,一手指着苏离,一边极其温柔的揉了揉苏铭的小脑袋。 “看到了吗,小苏铭这么乖,以后千万别学她,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合理的我都可以满足,千万别跟这欠揍的学,”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君临强忍着笑意看着这一幕,动作温柔的帮东方明月捏着肩膀。 “哪有你这么教小孩子的,也不怕给人教坏了。” “怎么,某个带小孩子听墙角的人有资格说我? 没能耐给我一个,我还不能逗逗亲戚家的孩子不成?” 直面这种近乎无理取闹且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君临果断选择了闭嘴,手上的力度又加了几分,尽可能的让东方明月感到舒服些许。 注意到苏铭那奇怪的眼神,君临也不在乎,自顾自的帮东方明月捏着肩膀。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东西,这都是满满的爱,懂不懂! 心中默默感慨自己家庭地位的下降,甚至被一个小孩投以了嘲讽的眼神,君临竟发现此刻的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果然,前世的理念真的有几分道理, 越早踏入婚姻,越早踏入坟墓, 但转念一想,君临又觉得自己也不亏,毕竟好像也不算早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小丫头?” 思绪被东方明月的声音打断,君临抬头看向了蹲在一旁的苏离, 同样察觉到机会的苏离忙卖起了萌,嘟着张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君临。 “虽然这小丫头确实有些过分,但多少心里还有点数,好好教导教导便是,没必要太凶吧?” “哼!心里有点数?君临,你怕不是脑子睡傻了?溺爱是你这么溺爱的吗? 刚刚那九个人怎么出去的你没看见? 这小丫头八岁就敢偷我的玉玺,自己盖个印,假传旨意让人带她出宫,你跟我说她心里有数? 九岁就敢带着几个人去掺和别的门派之间的恩怨,十一岁就敢往战场上跑,十二岁就敢跑华山上去偷秘籍,十三岁更是女扮男装往青楼里钻,十六岁就给男人带回了家里…… 你跟我说这叫心里有数?” 听着苏离的丰功伟绩,哪怕是君临都忍不住的感到一惊,这生活过得…… 当真是波澜起伏! 看着苏离愈发委屈的表情,君临还想帮她辩解两句,但想了半天最后也只冒出了句。 “这个时代,不都是这个年纪成婚吗?不能拿我们跟她比吧?” 说完,君临敏锐的察觉到了前方气压的变化,一股无形的怒气在东方明月身上升腾,但说都说了,索性就把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些问题一并说了。 “还有啊,虽然这小丫头是很离谱,但我们当年也没好到哪去啊? 你是天机楼里长大的倒还好,但我可不是,我从小就开始混江湖了,杀人什么的我还算晚, 那时候的江湖为了活下去,六七岁的孩子都有杀人的, 至于什么偷啊,抢啊的,那就更别说了, 当时能活下来的杀手,哪一个没干过这些, 后来的事你更应该清楚,大余那两代皇帝给我列的罪状怕是能从龙椅一直拖到金銮殿之外, 怎么着也比这小丫头干的过分的事多不少吧? 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 至于小明月你,你怕不是忘了你以前的样子了? 那会在酒馆里你又是打又是砸,天天跟我闹, 哪怕你当时干了再多的蠢事, 我不也没怎么怪过你吗? 如果没有兜底这一切的能力,这般行为自然不能被接受, 但有这样的能力的话,多给些宽容,多给些机会未尝没可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说到底,拯救人族能让我们内心获得满足,看着家人过得幸福快乐不也是这样吗? 明月,虽然我不知道这四十年来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但只要江湖还是这个江湖,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乱世并未消失, 他们这些小辈就需要自己去闯的勇气和能力, 而非活在你我的庇护之下, 我们的努力,我们所缔造的一切,更多应该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更好的平台, 而非按照你我的想法划定他们未来的生活,用我们的理念控制禁锢他们,让他们活成我们想要他们成为的人。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路,人生的容错空间虽然没想象的那么大,但也没你想的那般狭小, 几十年前在酒馆,我半生的杀伐让我有了为你兜底的能力, 为了搏得你的笑容,我可以让黑砂帮,让无数青州城的百姓一起演戏,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场景, 要说不对,当时的我做的比这小丫头过分多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清楚是非,无非是心里有把尺罢了, 后来青州城的发展也证明了这点。 现在,你我二人用漫长岁月共同创造的一切,自然是可以为这些后辈提供更多的可能, 要做的只是不要让他们走上一条不归路, 聪慧如你都需要岁月的沉淀,需要经历去一点一点成长,又何必过分苛责这些不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呢? 我不是说我们不可以做的更好,也不是说当时的我做的是对的, 我只是想说,人性有其不那么完美的一面, 时代也有其限制,达不到梦想中的美好, 人都有自己任性的方面,会做出一些任性的选择, 可以说是想要成就感,也可以说是一种关爱, 这些很难避免,最少我避免不了。 怎么说呢,我要真的是那么伟大,那么完美的人, 你我二人也不可能有现在的一切, 因为自私,因为任性,我们相遇相知相爱,最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这样的我们又凭什么去否定自己过去的一切呢? 第347章 论武林 追求完美,那不是我们这些修行中人该做的事情, 我可以理解你想要创造出我跟你说的故事里的世界,但在当下的环境下,这根本没有可能, 如果真要有谁该做这些,那或许会是那些书生,或许会是那些文人,又或许会是未来某个时刻诞生的豪杰, 但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时代或许已经早就不属于我们了,那时的我们或许只是两个不该存在的人,两个阻碍时代发展的残党。 更重要的是,当下的时代是乱世,不是太平盛世, 能活下来的也不是那些遵守秩序,听从命令的乖宝宝,而是那些能够搅动风云,敢闯敢拼,敢于尝试的人。 乖巧听话固然很好,但这是对于长辈,对于高位者的好,便于他们管理,便于时代的稳定, 而想要能有更高的成就,同样需要敢于尝试,敢于犯错的勇气。” 带着几分道理却又全是歪理的话让东方明月思考了许久,她没有暴怒,也没有指着苏离去反问君临, 她知道,君临所说的并不是指苏离,苏离无疑是干了不少错事的,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 说到底,苏离其实只是个仗着家室,仗着背景胡闹的孩子罢了, 算不上多坏,但也绝非什么能闯出多大成就的人, 她不懂底层生活的艰难,也不懂如何去体恤其他人,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富家子弟一般的高傲, 不过是因为自己其实不是特别在意,加上比起那些心狠手辣的富家子弟,苏离更多停留在玩闹的层次,很少会去真正伤害别人,所以自己才会任由她胡闹罢了。 自己和君临有足够的能力去为苏离的任性兜底,只要她自己心里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好, 某种意义上说,苏离跟当初的东方明月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差的很大。 东方明月心里很清楚君临真正想要说的其实是她这四十年间不断增长的控制欲, 相较于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当下的武林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虽然秩序好了很多,江湖仇杀,各类杀手组织都在朝廷的强力干预下减少了许多, 墨影楼更是被朝廷收编,早期的魔道势力大多因为明临帝国建立时的功劳摇身一变成了正派。 大大小小的魔道势力也因为这些人在朝廷实控的十一州内几乎绝迹。 但整个天下能够诞生的强者却并没有如想象那般变多,反而少了很多, 普通武者增长了不少,但真正有所建树的存在却减少了许多, 种种限制之下,武林中人很难像曾经那个时代那般从小厮杀到大, 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有机会去往妖族的战场, 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只要被朝廷发现,就有了晋升的可能, 但这样的状态,对于那些真正的天才却是一种扼杀, 他们错过了最好的年纪,没能在最为热血,思维最为活跃,身体最为巅峰的年纪去将厮杀印入本能,去挑战自己的极限,开拓自己的道路。 取而代之的是种种规章制度的限制,让快意恩仇成为了空谈, 没了生死间的搏杀,那些于绝境中诞生的奇迹变得越来越少, 在江湖武林中,每一位真正的天才,其寻到自己的先天之路的时间往往都是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普通人一生的巅峰, 不入先天,虽可继续锤炼身体,积攒内力,但思维的活跃度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下滑, 倘若在最适合的年纪没能寻到自己的道路,再想破入先天便是难于登天。 这些年来,江湖武林虽仍有先天高手,整体却越来越少, 哪怕是他们天机楼,也没能培养出多少新的高手, 纵有高手诞生,大多在自己的道途上也没什么建树, 放在君临那个时代,甚至不如当年天机楼成规模培养的先天弟子。 自己麾下的几支势力更是如此,无可避免的制度限制,让几支玄卫都很难诞生自己的先天高手,只能依靠从江湖中招募, 前朝出现的事情在当今的天下再次出现,难以解决。 天下仅有的几名强者也是出自古老势力的传承以及域外神灵的教派。 …… “有人给你说情了,还在那蹲着干什么,自己不嫌碍眼?” 话音刚落,刚刚还摆着一张苦瓜脸的苏离当即眉笑眼开,站起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阵感谢,乐呵呵的将苏铭抱入怀中,母子二人一阵挤眉弄眼,都笑了起来。 看着这孩子气的一幕,君临和东方明月对视一眼,都只是轻轻笑了笑。 朝着东方明月转了转眼珠子,一番眼神交流后,君临缓步上前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 眉头微微皱起,看着喜笑颜开的苏离,君临摆出了一副不满的模样。 “离儿,你前几天可没告诉我你这些丰功伟绩啊,要是我早点知道,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进宫的。别的可以不计较,但答应你的事怕是……” 君临的话尚未说完,会意的东方明月已经扮起了黑脸, “想要法宝是吧,行啊,让你两个姐姐一起过来,我们先把你这些年的账给算清了,再谈法宝的事。” 君临带着几分不满和东方明月威胁的话语成功让苏离的小脸一僵,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好半天委屈巴巴的苏离才哭丧着脸,低着头,连脚趾都缠在了一起。 “要不我还是不要了吧……您能不喊姐姐她们跟我算账吗?离儿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微微抬手止住了苏离的话语,君临摇了摇头道。 “给还是要给的,答应的事总得要做到,但我想了想,就让小铭儿代替你收下法宝吧,功法秘籍和灵物可以给你,但得我来选,你意下如何?” 刚想抬头为自己争取点利益的苏离就看到了东方明月那好似要把她吞掉的目光, 苏离那刚刚抬起一点点的头立马低了下去,哪里还敢有一点意见,就她做的那些蠢事,真要给那两个老古董知道了,不得被打个半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全凭临伯吩咐。” “你没意见就好。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临伯请讲。” 君临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要求,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苏离身后从刚才开始就兴奋起来的苏铭。 “前些日子我答应了这小家伙去天师府看看, 但仔细一想,我本来是打算寻道天下的, 正好这小家伙天赋不错,索性就把他一起带上,让他见见世面, 多看看其他强者的道路,也能早点悟出自己的方向, 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先生,我愿意跟随先生一起!” “小铭儿!” “娘……” “临伯,不会走太久吧,小铭儿还小,我不想他离开我太久。” 不等君临开口,东方明月已经冷哼了一声。 “这点你放心,但凡这混蛋敢失踪超过一个月,我帮你砍了他!” “嘶……” “那离儿我没意见了,铭儿自己愿意就好。” “姓君的!你给老娘听清楚,每个月给我回来报一次平安!不然老娘给你把天灵盖掀了!” “咳咳咳!怎么说也还有孩子在场,你多少给我点面子啊!” “滚!” 第348章 碧水微波 江州,云台山脉。 雪去春来,拂起的春风将生机带入人间, 带着暖意的微风消融了厚厚的积雪,淡淡的新绿在苍老的旧叶中抽条,生长。 一条碧色的小河自远山而下,一路向北,蜿蜒曲折,同两岸的孤山照相辉映。 山连着水,水连着山,影影绰绰,水天相接。 春水为群山带去生机,群山为碧水带来轻语。 一汪碧水,沿岸群山耸立,正是这云台山脉最为独特的风景。 缓缓流动的河面上,一叶扁舟正顺着水流朝着下游的方向缓缓行进, 船桨轻曳,在碧波微漾的河面带起阵阵涟漪。 温润的声音自船头响起,传入船夫的耳中, “船家,这鱼汤如此鲜美,一起来吃点吧,不用急着赶路,划慢点,全当是看看风景了。” “好勒!小的这就慢点,全凭大人吩咐!” 小船一头,几根支架简单立起,撑起一口散发着浓郁鱼香的大锅,滚滚的热气在锅中升腾,一个个气泡在鱼汤的表面破碎,将那诱人的香气传至船上之人的味蕾。 望着冒着滚滚热气的鱼汤,闻着空气中那诱人的浓香,端坐在大锅旁的苏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自己那越来越圆的小肚子。 嘶!跟先生出来不过七日,已是胖了一圈,这般下去,一月后怕不是娘都不认识自己了? 呲溜!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来都来了,先吃了再说! 再说了,先生都没说什么,娘还能怪自己不成! 没错,就是这样! “小子,还不给船家盛上一碗鱼汤。” “使不得使不得,先生不嫌弃小的碍眼已是大幸,小的自己来就好,岂敢劳烦这位小公子。” 听见君临的吩咐,苏铭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碗为船家盛上了一碗鲜美的鱼汤,递给了船家。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递过去的碗始终没被船家接过, 船尾处,一身破布麻衣的船夫,看着那宛若工艺品的碗,又看了看自己那被晒得黝黑且满是脏污的手, 船家本想接过的手悬在了空中,半天都没敢去接。 “小公子……小的要不还是自己盛点吧,您这……” 注意到了这一幕,苏铭本能的扭头去看君临,却发现自己的先生正抱着个碗吃的正香,半点没有往这里看的意思。 心下了然,苏铭一把抓过了船夫的手,也不嫌脏,将碗放在了他的手中,还小声叮嘱。 “刚出锅的鱼汤很烫,船家注意些,也可以稍稍凉些再吃。” 看着如此热情的苏铭,船家又再三打量了一番手中那满是精致花纹的瓷器, 哪怕并不了解这些工艺品他也知道,这等精致的器物自己干上多少年也买不起。 不自觉的,船家那本就低着的头低的更深了,脸上更是多出了几分惶恐,犹豫再三还是双手捧起了碗,想要递回去。 “小公子,小的买不起也没资格用这等器物,您莫要这般折煞小的了,这等物件岂是小的这种下贱人士可以用的? 小的身子脏,不似您这般高贵,脏了您的碗,小的万死也难辞其咎。” 极其自卑又或者说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的言论让苏铭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本来愉快的心情也变得差了几分, 他想训斥船夫,想厉声指责,却又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想告诉船夫没关系,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苏铭也曾在书中看到过关于百姓生活不易的言论,也曾在街头看到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但到底生活在青州城最为繁荣的地方,平日里也被保护的很好, 当真正看到船家如此卑贱的举动,一股郁结之气还是憋在了他的胸膛。 如此这般的轻贱自己,自己又何必尊重这样的人? 可悲而又可恨, 冷哼了一声,有些生气的苏铭撂下了句狠话, “不想要就自己扔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你是瞧不起我是吧?” 带着愤怒的话语让船家一惊,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住求饶,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让苏铭脚步一顿,整个人也慌了神, 他不理解这船家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只是抱怨了一句,何至于此, 慌乱之中苏铭的手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自己腰间的宝剑,更是惊得船家叩首不起,声音颤抖, “公子饶命啊!小的绝无不敬的意思,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中人,小的哪敢不敬……” 正当苏铭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温暖而又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微风拂过,柔和却又霸道至极的力量将船家从跪倒的姿态扶起。 同时,君临那温润的声音在小船上回响, “船家,起来,把鱼汤喝了,碗自己拿走,算是我赏你的。” 明明声音很是温润,但苏铭却听出了其中的强硬,带着绝对不容置疑的味道, 没有想象中的温声细语,也没有故事里的孜孜教诲, 君临并没有选择去讲道理或是做出什么礼贤下士的举动,只是以最为直接的方式下达了命令, 颇为奇怪的是,刚刚还百般拒绝,诚惶诚恐的船夫在君临的命令下忙端起碗,好似感觉不到烫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将鱼汤喝了下去, 喝完,船夫熟练的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小的谢大人赏赐!” 说完,见君临并无改口的意思,喜笑颜开的船家又是一堆恭维的话语,听的苏铭愈发心烦, 直到君临挥了挥手后,船家才弯着腰端起碗走到了船的另一侧,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至始至终,那晒得黝黑的汉子都没有直起过他的腰,更没有抬起过自己的头。 一旁,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苏铭变得愈发沉默,本该鲜美的鱼汤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 吃了一口发现自己再无半点胃口的苏铭放下了碗,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鱼汤愣愣出神。 许久,苏铭这才将困惑而又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君临。 “先生,这是为何? 这船夫何至于如此轻贱自己,又何至于如此不争? 我尊重他,他那般畏惧, 哪怕我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他却连站直的勇气都没有,始终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我, 先生以命令施舍的语气开口,他反倒更加习惯, 虽仍不堪,却敢于接受,这到底是为何? 我尊重他,难道不好吗?” 轻甩鱼竿,君临没有回答苏铭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远方的山水, 流淌的碧水旁是一座座孤立而起的山峦, 山不高,不过百米,却以岩石构成主体,似那千米高山上的地貌一般,让人感到几分惊奇。 群山间隙更是有零星的村落分布,淡淡的炊烟在村落上空升起, 青山绿水,炊烟袅袅,构成了一幅独特而又美丽的自然画卷。 许久,在苏铭感到愈发茫然之时,前方的河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一抬一收,一条足有三四斤的大鱼从河面跃起,落入鱼篓之中。 溅起的水花顺势打在了苏铭的脑袋上,打湿了他的头发, 摘下头顶的蓑帽,享受着春日的暖阳,君临微微侧眸看向了迷茫的苏铭。 “很迷茫?” 看着询问自己的君临,苏铭诚实的点了点头,走到了君临身旁坐了下来,真诚的请教道。 “先生可以为我解惑吗?” 扫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苏铭,君临抬手将蓑帽戴在了他的头上,声音悠远。 “你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没做任何犹豫,苏铭果断的点了点头。 “我尊重船家,也尊重他为我们划船的付出,为他送鱼汤,自是无错。” “那你觉得船家做的对吗?” 第349章 论对错 刚刚发生的事情在苏铭脑中闪过,想起始终弯着腰,低着头的船家,还有船家那卑微至极的话语, 本该脱口而出的不对又缩了回去。 说到底,船家好似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有些卑微过头了,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许久,茫然的苏铭才又一次点了点头。 “应该也没错。” “那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没有丝毫迟疑,苏铭再次点了点头。 “先生的所作所为自是对的。” “你是对的,船家也没错,我也是对的,既然大家都没错,皆大欢喜,你又在纠结些什么呢?” 小脸猛地一僵,好半天苏铭都没能理清君临的思绪, 直到鱼竿再次被甩入河中,他这才反应过来,不满的嘀咕了两声。 “先生,您怎么能这样耍我!” 望着视线尽头那藏于群山正中,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建筑,君临悠哉悠哉的钓起了鱼, “耍你?先生我可没有,本来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先生此言是何意,铭儿愚钝,还请先生能同铭儿说明白些。” “你觉得你尊重船家,但船家却畏你如猛虎, 为何?因为你这身衣服,因为你腰间的宝剑,因为先生我今晨顺手斩了条巨蟒, 在船家眼中,我们是那高高在上的老爷,可以是官僚子弟,也可以是修行中人, 对他而言,都可以轻易将他碾死, 这样的人大多从来都不把他当人看,又或者说这样的人大多发自内心的不把他当回事, 你的善意在他眼中就好似那披着羊皮的狼,要将其吞噬毁灭, 他理解不了你的尊重,又或者说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去赌你会尊重他,而非因为一时的乐趣暂时施舍于他,又因为无趣随手毁了他的一生, 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一点情绪上的小波动,连任性都算不上,但对他而言却又可能毁了他的家庭,毁了他的一切。 他可能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以至于将这一切化成了本能, 你眼中可以随意丢弃的瓷器,在他眼中却是他一辈子都没资格触碰的宝贝, 你说,卑微的船家怎敢去赌,你的举动是不是只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 毕竟小孩子的行为最是无常,他又怎知你会不会在下一刻改变想法? 甚至于说,在没有我同意的情况下,你的热情与尊重他根本不敢去承受,毕竟你只是个孩子,哪怕是居高临下的赏赐也轮不到一个孩子做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就是这个时代最为常态的事情, 你的善意不会轻易被理解,欺压与剥削早已深入这些人内心的深处, 在他眼中,被欺压被压迫才是常态, 突如其来的善意反倒会被怀疑, 你给他些许赏钱,他会感恩戴德的接受,在茶余饭后,说上句,今天运气不错,碰上了个慷慨的小公子, 但你给他同等的尊重,在他眼中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哪怕你告诉这些人,你要去帮他们,要去为他们讨回公道,他们也只会选择沉默, 甚至于说,在他们心里,那些所谓的老爷就是高他们一等,他们就是该被欺压, 种种不公都是理所当然,老爷会做错吗?不可能,错的只能是他们,是他们不够努力,做的不够好。 哪怕明显是那些所谓的老爷做的不对,他们也会将责任最终归到自己身上, 为何,因为那些老爷的地位远比他们高,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被欺压, 因为他们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这些,从小见证到大,这早已成为了他们生存的本能, 卑躬屈膝是他们求生的手段与本能,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 甚至于说,假如他们有了机会,站在高位, 他们同样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成了老爷,就该去欺压那些曾经跟他们一样苦苦求生的人。 甚至这些人会做的更狠,更加完美, 毕竟比起那些老爷,这样的人更加了解这些苦苦挣扎的人所能忍受的极限,他们会更好的卡在这些人的极限之上,不多不少,恰巧卡在忍耐的界限之上。” 期待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苏铭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愤怒,他难以想象自己眼中明事理的先生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懂事的孩子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尽可能心平气和的反驳着君临的话语, “先生此言未免太过武断了!先生又凭何断定,如船夫这般的人在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后不会变得勇敢, 凭何断定他们居于高位后不会关心爱护曾经那些跟他们一起苦苦挣扎的人?” 听着苏铭明显有些控制不住的语气,君临放下了手中的鱼竿,仰躺在船头,看着头顶的天穹。 蓝天白云,暖阳如沐,世界依旧是那般的美丽温暖。 “我不能断定,这只是一种可能,事情当然也可能像你说的那般发展, 但同样也可能如我所想的这般发展, 只是我觉得,最少如船家这般的人,他很难有勇气去改变自己半生的认知,哪怕你把机会摆在他眼前,更可能收获的也只是失望, 思想的改变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是一辈子,或许很简单,或许很难, 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往往很难被改变,可以说是偏见,也可以说是其他, 但这未尝不是某些不愿意被提及的真相, 你说的那般发展,我觉得是完全有可能的,但那需要更多的时间, 需要用鲜血用生命去争取,用教育去改变思想, 需要一环一环的堆砌,环环相扣,最终改变整个时代。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不一定正确, 说到底,我也早没了曾经的热血,比起畅谈美好,我更倾向于我眼中看到的一切。” 低头看着慵懒的躺在船头却用心教导自己的君临,冷静下来的苏铭心中那股无名的烈火一点一点散去,声音也再次变得恭敬了起来。 “先生,苏铭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先生的意思是错的其实是这江州府内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是他们造成了眼下的一切?” 望着头顶的天穹,君临并没有去看苏铭,反倒将手微微抬起,盖在眼前。 “或许是吧。 既然疑惑,你可以去试试,去证明一下到底谁对谁错。 不用担心其他问题,无论你想怎么尝试,我都可以为你兜底。 想直接杀人也好,想走官府的渠道也好,都可以, 如果说你觉得常规的办法解决不了问题,你就是在知府同人动手都没事, 只要你觉得有这必要,你就算在府衙斩了知府,我都不会怪你, 只管去试,先生我兜得住。” 直接了当且丝毫不把律法放在眼里的话语让苏铭反倒有了几分犹豫, 迟疑了许久,还有几分理智的苏铭才小声道, “先生,虽然苏铭并不是很认同您的观点,但现在也没什么能让我去尝试的地方啊?” 这一次,躺着的君临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孩, “那就先去天师府,去多走走,去多看看, 时间还很长,未来总有供你尝试的机会。 世界很大,人心很杂,没有谁能说掌控所有,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命也不行, 求道之路是一条永远没有止境的道路, 既是为了让你寻找自己的道途,更是为了让先生我自己寻找到自己的方向,又或者说后者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你可以请教我,但不能太依赖我, 我同样也在探寻我自己的道路, 是非对错只在探寻的过程之中。 少年,不要太过纠结,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或许走着走着,蓦然回首,对于曾经的一切,你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350章 拜帖 没有什么江湖仇杀,也没有什么水上探险, 一叶扁舟,围炉煮茶,正是寻常的人间生活,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那也只能是船上的这两位名义上以师徒相称,实为祖孙的修行中人了, 在平平淡淡的旅途中,阳光被乌云掩盖,蒙蒙的细雨斜斜打在了乌篷船上, 感受着这浸润人心的细雨,苏铭撑起了一把绘着山水的油纸伞,让钓鱼的君临不至被雨水打湿。 云雾缭绕的远山深处,几座道观若隐若现。 “先生,天师府就快到了。真的不用提前送个拜帖吗?” 许久,问题都没能得到回答, 举着油纸伞的苏铭看了看越来越近的云台山,又看了看仍在垂钓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的君临,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 船头,自同苏铭交流完就在垂钓的君临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 似在小憩,又似在感悟天地自然, 明明人坐在船头,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同自然交融,同山水融为一体, 照理而言,当修行中人处于这种状态时是不能被打扰的, 但这七日里对君临渐渐有了些了解苏铭清楚, 于自己的先生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顿悟,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进入这样的状态, 是以,没能得到答复的苏铭又一次开口, “先生,去道门的圣地拜访,多少还是要有些礼节的。 再者,我们是客,去主人家拜访,不说带些礼物,好歹也得同主人家知会一声才是。” 船头,听见苏铭的询问,君临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冰蓝色的流光在瞳孔中闪过,又在瞬息消失。 扫了眼面前流淌的河水,感受着那带着丝丝抗拒的水脉,君临在心中悠悠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啊。” 收回看向水面的目光,视线微微垂向了一旁的苏铭。 看着稍显兴奋又有些担忧的小孩,君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拜帖?都是过命的交情,要什么拜帖? 放心,六十年前张道玄跟我打架都得靠围殴,现在嘛,毫不夸张的说,先生我一只手就能给他按死。” “???” 信息量过大的言论让苏铭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小脸一僵,望向君临的目光都变的奇怪起来。 “先生……您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打了个哈欠,君临依旧是那浑不在意的态度, “什么玩笑不玩笑的,这些个陆地神仙,先生我当年打了个遍, 也就穆老头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没和他动过手。 其他的哪个我没揍过? 一群不讲武德的家伙,六个打我一个, 好在先生我命硬,没输。 那时候可不是你们现在这种过家家般的比武,先生我胸口都被开了不知道多少个洞呢。 那叫一个刺激! 想当年我和你明月…… 说道一半,君临的声音一滞,改口道, 想当年我和你陛下一起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一场大会开完,整个武林凉了一半, 那可真是从万军从中杀出去,武林盟都直接覆灭了。 哪像你们现在,全是友好切磋,点到为止。 小子,有我在你只管放心,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吩咐一声,他们都会乖乖给你送来……” 君临后面说了什么,大脑一片混乱的苏铭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本以为愉快的走亲访友之旅似乎发生了某些奇奇怪怪的变化,事情好像和自己想象的差的有点大。 他很想相信君临说的话,但一片浆糊的脑子让苏铭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嘴里一个劲的嘟囔, “完了,完了,全完了……” 一旁的君临见此却只是轻笑,目光远眺,投向了云雾深处。 许久,一只小手拉住了君临的衣袖, 垂眸望去,刚刚还在自怨自怜,哀声载道的小孩此刻正仰头凝视着自己。 “先生,真的不会出事吗?我还小,还不想死……” 看着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苏铭,君临无奈的抚了抚额,将蓑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连敲数下,直敲得苏铭抱起脑袋蹲在地上才满意的收回了手。 “怎么,上了先生我的贼船你以为你还能跑了不成? 别想了,船快靠岸了,等会就带你去踢场子去。” 蹲在船头抱着脑袋的苏铭只觉人生无望,前途一片惨淡, 亏自己还以为先生会是个讲道理的人,现在看来…… 哎…… 这叫什么事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了不错的天资,健康的身体,却又遇上这么奇怪的长辈,当真是命途多舛。 …… 世界总是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改变,时间更不会因为个人的害怕而停滞。 哪怕苏铭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期待了无数次时间能够就此停滞,小船永远不会停下来, 现实也不会因为他心中的想法而改变,甚至因为得了赏赐的船夫心情大好的缘故, 小船的速度还快了几分, 在苏铭心如死灰的注视下,自己那不知道着调为何物的先生,乐呵呵的将说好的船钱付给了船夫, 短短半个时辰内,苏铭无数次在脑中怀疑,自己家的血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的盛产了如此之多不着调的人, 娘亲是这样,先生也是这样, 记得不错的话,自己还曾听闻过一些和祖母有关的传闻,好似也是个不怎么靠谱的性格, 再想想自己那几个时常挨揍的表哥表姐,苏铭只觉自己的心变得愈发沉重。 破案了!不着调果然是家族遗传的! 人丁本就稀少,还有这么离谱的特性,苏家果然是前途无望啊…… 哎,小小年纪的自己竟要承担如此重负。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苏铭愈发飘散的思维, 在短短的时间内,苏铭联想到了家族的遗传,血脉的问题,甚至联想到了家族未来衰败的场景, 直到君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这才倏地被惊醒,忙小跑跟上了君临的步伐。 “完了完了,自己也变得不着调了,这是自己该想的吗,先生还在,家中长辈也还在,自己怎的就想到了家族没落之上?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第351章 天师府 清澈的小溪自山顶落下,划过山涧,为山林中的生命带去了勃勃生机。 倘若说沿着河水两岸的群山都是那孤峰挺立,以岩石为主体,少了几分生机, 那到了这云台山脉的深处,大自然再次向世人展示了它的鬼斧神工。 笔挺的山峰似利剑一般直入云霄,湍急的瀑布自山顶落下,坠入山涧, 跨过了寒冬的古树绽放着点点新绿,为连绵的山林带来新的生机, 新老交替,熬过了寒冬的深色树叶为嫩芽的诞生让出了空间, 清澈的溪水旁,更有白鹭啼鸣,瑞兽戏水。 连绵的群山好似那绿色的海洋,随着山风的拂动荡起阵阵涟漪。 峰峦叠嶂的群山深处,由水汽凝成的云雾如薄纱般笼罩在这片碧色的海洋上方, 若隐若现,如梦似幻,恰似那仙境深处。 香火鼎盛的天师府将上山的道路修的很好, 走在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之上,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 在水汽的映衬下一点一点被拉长,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虔诚的香客自山脚而上,一步一步走过这山林之中的青石板,朝着山腰处的道观行进。 恰是那雨后时分,山风拂过,将雨后泥土的气息带入人的心间,混杂着花草的淡香,让人的心宁静了许多。 带着淡淡清香的山风抚平了香客的心绪,也抚平了苏铭心中的烦躁。 跟着来来往往的香客,跟在君临的身后,苏铭就这么茫然的踏入了天师府中。 没有苏铭脑中想象的那些冲突,也没有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沿途遇上的每一个道士都只当他们是那普通的香客,热情的朝他们露出了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询问与阻拦。 “先生,这里真的是道门圣地吗?为什么感觉如此奇怪……” 扫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苏铭,又看了看来来往往的香客,君临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怎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样?” “不清楚,只是觉得最少该有个山门,进行一下盘查?” “你没去过其他道观或是佛寺吗?” 迟疑了一下,苏铭摇了摇头。 见此,君临也不在意,认真的同苏铭解释道, “道观也好,佛寺也好,都讲究一个为香客解惑,讲究一个普度众生, 若是如你所说,岂不是将这些香客全都拦在外面了? 道观又岂是这等不便之物? 又或者说,在他们的教义中,心有神佛,是为敬之, 而他们为世人所提供的则是一个敬神的场所,一个解惑的环境。 只要不是恶客临门,道观不会阻拦任何一个居士进内参观。 当然,是不是都是这样我也不清楚, 毕竟我也没去过几个道观佛寺,但想来大体差距不会太大,内里难说,表面应该还是做的不差的。 况且这里是道门祖庭,自是不必多说。” 本来心情已经因为山林的浸染好了许多的苏铭在听到恶客二字时,一张小脸又耷拉了下去, 成熟的小孩捂着脸,只觉欲哭无泪, “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是你口中的恶客啊?” 脸色愈发灰暗的苏铭看着理都不理自己的君临,只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心中暗暗祈祷, “应该能打过吧,依稀记得看过的故事里那些零星的记载都能证明先生很强, 但这些故事什么的吹嘘的可能性很大,先生看起来也不是也别靠谱的样子, 真是的,明明态度好点就能解决问题的事,非要摆出这么嚣张的态度,可别真在这里打起来了啊。 这么多香客,真打起来得死多少人呐?” …… 大殿前的香炉旁,几名刚刚带香客上完香的弟子聚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 “师兄,你看那边,那两人好奇怪啊,在那晃了好一会了,也没见有什么动作,要不要上前去问问?” “别多事,管好自己的事就好,有些特立独行的居士也很正常。” “真的不用去问问吗?总感觉那两人好像挺不寻常的。” 无奈的扫了眼自己那热情的师妹,被称作师兄的年轻弟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师妹,那两人一看就不普通,不是江湖中人,就是达官贵族,自有那些长老去接待, 师兄知道师妹你心地善良,但这次我们就别多事了。” “师兄!” “又怎么了?” “你快看,看大殿的方向!” “嘶!这这这!天师大人怎的亲自出来了!还有天师后面那个老人,那该不会是师祖吧!” …… 一棵高大的古树下方,君临扫了眼紧张到抓着自己衣袖的苏铭。 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无力吐槽, 这孩子怎么回事,说了几次了都还这么怕, 想当年只要搬出自己的名号,便是那大漠帝国的可汗都不敢轻举妄动, 整个江湖谁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天下第一大魔的名号响彻世间。 这小子分明也算博览群书,怎的连这些都不知道? 自己也就睡了四十年而已,自己的名号就不中用了? 况且自己也没要挑事的打算啊,这小子怎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也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果然小孩子就是奇奇怪怪的中二。 大殿之外,身着黄色道袍的现任天师云璃一眼就看到了树下那让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面孔, 云璃已经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只记得那时她的相爷还活着, 那时的相爷拖着垂垂老矣的身躯,从云京奔赴青州,拜了江神,拜了大魔, 最后在她的陪伴下一起去往了那江边的小屋, 当时的很多场景已然模糊,但云璃仍清楚的记得,那一日的相爷放下了所有的仇恨,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在那人面前谦卑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胆怯无比,只敢躲在相爷的身后, 时至今日,相爷早已离世不知多久,自己也已是统领天下道门的天师, 哪怕养气日久,面对树下的人,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的跳动,目光更是投向了身后的张道玄,在得到了明确的回应后,她才极其郑重的带着两名紫袍长老缓步上前。 无他,天下第一大魔,亦或者说澜江神君的名号贯穿了整个时代,直接主导了时代前进的方向。 普通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甚至因为女帝的刻意掩埋,世人皆只知澜江江神,却不知其内里, 但于真正的居高位者而言, 这张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亦或者说根本没人敢忘记这些。 与其称之为人,不若称之为神,那是能够同天地相争,远远超出陆地神仙的存在。 而这等存在,会选择为了那天下苍生同天相抗,消失了足足四十载岁月, 亦值得每一个道门中人的尊敬。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位死了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活着,人族的未来有救了! 树下,黄衣道袍的天师恭敬行礼。 “天师府当代天师云璃代表天下道门拜见神君。” 第352章 老道 弥漫着熏香气息的道观内,四人相对而坐, 氤氲的热气自杯中升腾,绽放, 举杯轻嗅,茶香悠悠,带着雨后的气息,带着泥土的清香。 轻抿一口,茶水的芬芳在舌尖荡漾,蕴含着灵力的茶水顺着喉尖滑落,滋润着人的身心。 双目微眯,静心品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君临好似看到了大雪时节被雪水浸润的茶树,看到了春天到来之时,嫩芽抽条,春雨落下的场景, 正是灵茶在山中生长孕育的过程。 “好茶。” “此茶名为雾隐,栽种于云台山深处,正是那灵脉汇聚之地,饮灵脉精华,受云雾滋润,三年方可成茶,每次采摘皆可得十斤成茶,是为天师府招待贵客的珍宝。 神君来的正巧,新茶刚刚采摘,正是味道最佳之时, 神君若是喜欢,小道可让人从库中取出半数,赠予神君,聊表敬意。” 云璃本该是客套的话语没能得到对应的谦让,向来懒得来回推让的君临果断开口。 “不愧是天下道门魁首,还是你们大气,多送点,直接送到皇宫就好。” 直截了当的讨要让一旁的苏铭小脸一红,本就低着的头顿时埋的更低了。 先生真是的,哪有这样直接讨要的,多丢人呐! 察觉到苏铭的难堪,似是想到了什么的当代天师云璃随手拿出了一个孩童玩的玩具,在苏铭愈发红润的脸色中递给了他。 正当苏铭想要如鸵鸟一般将头埋进地下之时,君临温声开口。 “这么多年没见,老道你的修为也没怎么见长啊。” 品味着茶水的张道玄也不恼,微微拱了拱手, “自是不及神君资质通天。” “不喊大魔了?你们以前不是一个个魔头魔头叫的起劲吗?” “神君说笑了,神君挽神州于倾颓,救苍生于患难,岂可再以此等污名玷污于您?”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的君临轻笑一声,举起茶杯左右晃动, 看着起伏的茶水,淡然出声。 “行了,不说这些客套的废话了,当年的事虽然不算彻底了结, 但当今的天下局势也不允许我们继续斗来斗去,本君也懒得继续同你计较, 此番前来不为其他,只为论道一二。 话不多说,把你们天师府的典籍什么的全部拿出来,本君要借阅一番, 丑话先说在前头,莫要给我藏私,本君不管什么传承不传承,也不在乎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越是珍贵的典籍,本君越是不能错过, 若是尔等不识趣,就莫要怪本君不给你们面子了, 现在是借阅,若是闹出什么事端,那可就是明抢了, 当然本君也不白拿,你们天师府若有能人,亦可同本君论道一二,本君不介意指点一二。” 赤裸裸的威胁让一直盘膝坐于一旁的云璃脸色大变,嘴唇微动,似是想要据理力争一番, 一旁的张道玄却一把拉住了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乐呵呵的看向了君临。 “神君若是喜欢,只管借阅便是,为了我人族的未来,我天师府的典籍愿尽数向神君开放,只求为我人族做出一份贡献。” 看着张口闭口人族未来的张道玄,君临心下了然,丝毫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但他也没拆台,同样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老天师倒是心怀苍生。” “老道所为远不及神君分毫,能为神君分忧实乃老道之幸也。” 一番老狐狸间的商业互吹后,君临摆了摆手,指了指一旁脑袋差点缩进袍子里的苏铭。 “找个人带他去看看你们的藏书阁,他想要什么,你们就给他拿什么,听到了吗?” “云璃,你亲自带苏公子去藏书阁,为苏公子挑选些不同类别的道经,以那些经典的道经为主。” “是,师父。” 仍有些不忿的云璃听见了张道玄的吩咐无奈的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了苏铭身旁,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苏小公子,走吧,本道带你去藏书阁。” “谢过天师,天师叫小子苏铭便可。” …… 随着两人的离开,静室彻底安静了下来,相对而坐的两人皆只是喝着茶水,一言不发。 无形的道韵在静室内升腾,交织。 “嘭!” 伴随着一声脆响,张道玄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茶水顺着倒地的茶杯浸湿了地面。 长长的一声叹息后,老道士望向君临的目光中满是复杂, 有震惊,有渴望,亦有那藏于内心深处的羡慕。 鹤发童颜的老道好似又老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同样被称作绝世天才,但在神君您的面前, 好似所有的光环都失去了意义,所有的天才都同凡人无异,天才似乎只是见您的门槛。 初识神君,您还只是我们口中的棋子,所有的命运都被我等安排的明明白白, 甚至那时的您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为您编织了这一切。 那时的老道只觉您可怜,明明有着绝世的天资,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自以为自己活得潇洒,实则如提线木偶般被天地间的大能操控。 再见神君之时,您的修为进展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肆无忌惮的您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掀翻了本该必胜的棋盘, 那时的老道一度愤怒与惶恐,愤怒于您掀起滔天洪水时的肆无忌惮,惶恐于您修为增长的难以理解,那时老道只觉天下黯淡无光,绝世的大魔被我们亲手放出。 但后来无数次回想那日的场景,老道竟升起了几分不该有的情绪。 名为羡慕的情绪。 作为天师,老道虽未修那太上忘情之道,却也被天师府,被师长留下的期待所束缚, 天师府世世代代的传统与责任让老道带上了属于自己的面具, 上百年来维持着天师府的尊严,维持着天师的权威,早已忘却了随心所欲的滋味, 天地间的陆地神仙同样如此,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责任,都有自己的束缚,带上了自己的面具, 唯有您不同,您肆无忌惮,随心所欲,所作所为完全不考虑后果, 好似自始至终您都和我们不一样,不问是非对错,全凭自己的本心行事。 刺客无名,千面千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道都很难理解, 曾经那个终日带着面具的刺客,到底为何能变成那随心所欲的大魔。 直到后来,三玄来找了老道一次,让老道去看一看青州城, 走在青州城的街头,走入香火鼎盛的江神庙,老道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再后来,三玄化道,转世重修, 决定神州命运的战场上,大浪滔天,天雷滚滚, 以人之身,行逆天之事,以神之身,行伐天之谋, 那一日,老道终于意识到,您和我们所有人的不同, 您的面具是自己给自己带上的,不因为其他任何人,可以带上,也可以随时摘下, 也只有您自己清楚,面具下的您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第353章 铸就棋盘 今日,再次同神君相见,您已将我们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站在您面前,老道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萤火同皓月的差距, 修道之人本不该有嫉妒羡慕这样的情绪, 但看到现在的您,老道的心乱了, 您所处的境界是老道毕生的追求,是曾被称为道门第一人的少年年少时的梦想, 亦是老道我努力了两百多年都不曾窥探到的世界, 求道求道,岂有不慕之理? 短短几十年间,您走过了我们数百年的道路,并在这条道路上走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位置,将我们所有人远远甩开,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今日的您已不再是昔日棋盘上的棋子,亦不是那随心所欲掀桌的狂徒, 倘若老道猜的不错,您现在以及未来想要谋划的,是自己铺设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棋盘, 这一次,您不是棋子,也不是掀桌的棋手,而是真正能够缔造棋盘,缔造规则的存在。 神君,不知老道是否有这样的荣幸,去了解这场旷世的棋局,又是否有资格成为这盘大棋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量着面前好似情真意切的老天师,君临洒脱一笑。 “为什么不呢?这是属于整个人族的战争,本君诚挚的欢迎每一个愿意加入其中的人。” 平心而论,君临并不清楚张道玄这番话语到底有几分出于真心,又是否带着其他意思, 推己及人,一个昔日算得上有仇的人突然来到自己家中,并且这个昔日的仇人还有着轻易杀死自己的能力,说些好听的话,自是不难理解,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求道者,君临至今都仍存在一些困惑, 真的只是为了利益,为了自己吗?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此话不假,亦是君临一直信奉的东西,人这一生过好自己就行, 但是,有太多太多的人,有太多太多的事让君临的观点一点一点变得动摇, 曾几何时,君临并不怎么相信真正的崇高, 比起相信一个人有着崇高的信念,并为此坚定不移, 他更相信是人走在了道路上后被局势推着走,并且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 利益的名字可以是财富,可以是权力,也可以是那藏于心中的欢喜。 前两者只道是寻常,后者却足以让人钦佩。 所谓英雄,其实在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寻常人罢了, 不同的是,在某一个瞬间,在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会快过他们脑中的想法让他们行动起来, 踏出了第一步,脑中的想法就会变得越来越坚定, 最后他们成为了英雄,是勇气的赞歌,亦是平凡之人的璀璨。 每个人都可以是英雄,但英雄却又总是那么稀少。 而在这个世界,似乎从来都不缺这样的人, 偏执而又矛盾,偏偏却有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君临当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将面前的张道玄所有的言行斥为畏惧,斥为为了利益行事, 但同样他也清楚,或许眼前之人真的只是为了人族的大义, 亦或者两者皆有。 但这些对于现在的君临而言其实都无所谓了,不管到底是哪种, 这个天下在现在以及未来的这些年里只能按照君临自己的意志去运转,这一点不容置疑! 愿意配合自是最好,发自内心的配合总比通过暴力的胁迫要好, 不愿意配合,君临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让这些人变得愿意配合起来, 但那样的配合总会存在各种阳奉阴违,存在各种各样的漏洞,远不如现在这般。 非常清楚自己此行目的的君临脸上的笑意愈发鲜明, “有老天师这番承诺,本君也能放心不少。” 说着君临挥了挥手,青色的能量将屋子包裹,将世界隔绝。 在张道玄稍显诧异的目光中,君临抬手虚画, 星云变幻,混沌翻滚,一个巨大的世界在其中沉浮,世界的边上有一个银色的光点上下沉浮。 “混沌之中是为界海,而你眼前的这个世界便是我们所处的天玄界, 照常理而言,世界只会遵循特定的规则运转,至公至正,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袒, 完全遵照既定的规则运转,让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进化, 但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们的世界病了, 或者说,对于我们人族而言,祂病了, 世界有了自己的意志,很懵懂,但有了偏向, 从天玄界自身的角度出发,这萌生了思想的天道仍一心为了世界的进化而运转, 但懵懂的天道意志渴望着更快的演变,渴望着吞噬其他世界的规则,让天玄界变得更加强大, 到了这里,一切依旧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天玄界在界海之中也算的上一方比较宏大的世界, 不单单是世界规模的大小,更在于其中灵力的充沛,可以孕育更多的强者。 但是对我们人族而言,这懵懂的意志却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原因很简单,在天道意志的眼中,妖族远比我们人族更适合推动世界的进程, 可以直接通过先天传承的力量,借天地精华直接孕育天命层次的存在, 妖族核心的力量由天命赠与,完全受天道控制,在妖族中虽也有其他体系诞生,但皆不值得一提…… 而人不同,人的力量来自于自己开创的修行之法,在漫长的修行中获取,在天地之间索取,却又不受天地直接控制, 凡此种种,比起心思复杂,性格多变,难以控制,且修行缓慢的人族,妖族显然更受天道的青睐。 在天道眼中,人族的作用便是为妖族开创出新的道路,让其可以创造更多的神灵,此境是为天命之境。 亦可称之为真神或是融道。 天玄道人所走之路便是那真神之路,高举神国,以天机楼数千年全部的底蕴点燃了神火, 而本君所走的道路名为融道,融天下之道,归万道于己身,铸就成道之路。 但无论哪条路,都几乎不可能被复制。 是以,劫气丛生也好,人族内乱也好,人妖战争也好,实质上都是天命推动世界更替的一种手段, 在未来的世界中,天命要妖族取代人族, 这也就意味着陆地神仙一下的人将连苟活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整个人族都将成为历史,被时代的洪流淹没。 天要灭人,人要反天,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而本君意欲携天下之力,合一切力量,行伐天之举。 老天师,作为天下道门的领袖,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第354章 求道之路 “生而为人,何以自灭? 老道代表天师府在此承诺,在流尽最后一滴血前,我天师府绝不后退半步!” “善!” “伐天之事,难以同天下共言, 人心难测,总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想法诞生, 纵是面对生活中的琐事都难免有不同的观点诞生, 遑论这涉及种族未来的大事,稍有不慎,便是无休止的内乱, 想来陛下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提起此事,也是有对应的考量, 神君此番前来,想必是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若有什么我天师府可以做的事情,还请神君尽管吩咐, 但为人族,在所不惜! 我天师府愿倾百世之底蕴,为天下苍生也为自己做这殊死一搏!” 望着言辞恳切,态度坚定的张道玄,君临没有再去说什么推辞的话,更没有继续去做那些无意义的试探, 为利益而行,更为己道求索,这是这个世界强者的共性, 每一个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陆地神仙之人都有自己的高傲,都有自己的追求, 为了自己的理想信念,他们都有粉身碎骨的决心, 再去多言,同侮辱无异, 高傲如君临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情。 “本君希望天师府能号召天下道门去做两件事。” “还请神君吩咐。” “其一,不惜一切代价,用尽所有的底蕴,尽可能的让自己麾下的弟子变得更强, 本君知道你们道门有自己的底蕴和传承,虽然难以培养真正的顶尖强者, 但倾你们全部的底蕴,培养出一名新的陆地神仙,想是可以做到的事, 再怎么说,道门的天师只是先天之境都有些太寒酸了。 在未来的局面中,这半只脚踏入陆地神仙的层次也不太够看, 或许你有自己对徒弟培养的计划,但那太慢了,战争很快就会再次开启,人族需要高端战力。” “还请神君放心,老道那徒儿资质虽远不及神君通天,却也有几分慧根,己道已通,差的只是积累, 我道门数千年来的底蕴,堆也能将她堆上陆地神仙之境。” “其二,自古以来,道门在普通人心中都与神鬼紧密相关, 这是你们的优势,相对于朝廷的宣传,你们所说的话更容易被百姓所信服, 本君要让妖族的观念传遍神州大地,让所有人都知晓妖族的恐怖, 让每一个百姓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倘若失败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如此方才真正有凝聚人心的可能。” “明日老道就向天下道门通告,号召天下道门出山, 为天下百姓讲法,讲道,将妖族的恐怖向世人揭晓。” “可以适当夸大,但过犹不及,其中考量,想来你们自能判断。” “还请神君放心,此事我天师府必将倾力为之。” 吩咐完了最重要的两件事,一袭白衣的君临朝着老天师淡然一笑,说出了让张道玄难以相信的话语。 “老天师可有兴趣了解一下更高层次的世界?” 话音落下,张道玄整个人都怔住了,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君临的话语,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经敌对过的人会愿意将这困扰了自己一辈子的东西向自己展示, 待其定睛望向君临,想要判断眼前之人是否是在开玩笑之时,看到的却是君临那洒脱的目光。 “神君当真愿意教我?” “为什么不呢?” 在激动了许久后,张道玄极其认真的看向了坐在对面那脸上挂着笑容的身影,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郑重, “神君就不怕老道得了力量后行那对神君不利的事情?” 洒脱的笑声在屋内响起。 “何为求道? 是超越,是进化,是不断前行,探索天地自然,畅游宇宙洪荒, 这是一条永远都没有尽头的路, 在这条路上,每一个求道者对本君而言都是宝贵的财富, 相互的印证,相互的交流才能迸射出最为璀璨的火花。 纵是尔等皆能踏入更高的层次,踏入同本君同样的世界, 本君也只会为尔等高兴,为自己喝彩, 无他,吾道不孤,前路尚在,大道坦途就在前方,我人族的未来终将璀璨, 你们每一个人的存在都将成为本君对自己道途印证的手段,让本君在求道的路上走的更高更远! 至于些许担心? 若不能恒压尔等,本君又凭什么向更高的道路不断探索? 若有异心,尽管来便是,本君不惧一切挑战, 求道的路上,本君将会镇压所有挡在前方的敌人,用自己的力量去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高傲而又昂扬着绝对自信的话语让张道玄望向君临的目光愈发闪烁, 正如君临先前没有继续去试探张道玄一般,此刻的张道玄同样没有继续推辞,这是对求道之人的亵渎,决不允许! 起身,弯腰,行礼。 “还请神君教我。” “融道之境,融天下之道……” …… 足有数百米之高的三十六层高塔下方,苏铭瞠目结舌的仰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建筑,双目瞪圆,止不住的发出了惊叹。 “真壮观!” 看着惊叹的苏铭,本来因为君临到来而心情不甚美好的云璃嘴角微微勾起,同苏铭介绍道。 “我天师府的通天塔是为天下第二大藏书阁,仅次于天机楼的珍宝库, 其间藏有道藏无数,法门无数,收尽天下武学, 苏小公子可得跟紧些,莫要在其中走丢了, 万千道藏,皆蕴含我天师府前辈们的意志, 苏小公子年龄尚幼,易被其间道韵影响, 倘若误了小公子的道途,神君必然大怒,我天师府承受不了神君的怒火, 是以,还请小公子体谅,我会为小公子寻些适合你感悟的道藏, 先海量阅读,不至于因此定了根基。” 双目放光的苏铭整个人的心思都飘进了那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丝毫没注意到云璃的叮嘱, 直到无奈的云璃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铭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摸了摸脑袋,不住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太兴奋了……您刚刚说什么?” 看着低着头不断道歉的小孩,云璃无奈的摇了摇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有那么冰冷, “没什么,等会跟紧点,我会为你找些适合你看的道藏。” “多谢天师!” “跟上吧。” 第355章 天命,真神,融道 就在两人即将踏进通天塔之时,苏铭突然上前拉住了云璃的手,红着一张小脸小声道。 “云姐姐,你别这么紧张,其实先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真的对你们天师府如何的, 真的,先生人很好的,也很会尊重他人,只是先生可能不是那么擅长表达自己…… 如果先生有什么做的让你感觉被羞辱的地方,苏铭我愿意替先生向你道歉。” 软乎乎的小手配上暖心的话语,让云璃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看向苏铭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对于乖巧的小孩,人们总能多出不少耐心, 云璃脸上露出了她自以为甜美的笑容,看向了苏铭的眼睛。 很轻很轻的笑声在大门前响起,白皙的皓腕搭在了苏铭的脑袋上,轻轻揉捏。 “你家先生没告诉过你,你云姐姐我是同他一个时代的人吗?” “啊???” 看着傻乎乎的苏铭,云璃糟糕的心情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愉快, 没继续去逗弄眼前这个让她觉得没那么讨厌的孩子,云璃主动牵起了苏铭的小手, “走吧,姐姐我带你去选些书来。 还有啊,你家先生可不仅是不擅长表达自己, 但凡你见过半个世纪前那个绝世的大魔,你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姐姐我当年啊差点没被吓死。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你家先生做过的事却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理解的范围。 那一日,你家先生提着把剑,一人一剑斩碎了云京城墙,杀进了南城, 真的是尸山血海,一支支军队上前,又一个个倒下, 尸山堆砌,血水化作溪流, 哪怕到了今日,我都忘不了那日云京城内坐在尸山上的身影。” “什么嘛?竟然是跟先生同时代的人,那岂不是奶奶辈的?” “嗯?小子,姐姐我刚刚没听清,你最好再说一遍。” “呀,姐姐真美,是铭儿见过最美的人!” “真的假的?” “姐姐,小孩子从来都不会骗人的,不是吗?” “小嘴真甜!” …… 名为论道,实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指导的交流持续了整整三日之久, 论道的最后,张道玄拿出了他们天师府的传承至宝阴阳图供君临参悟, 而他自己则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无他,道理虽然已经讲明,一条崭新的道路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但前路…… 君临如他自己所说一般,没有一点藏私,很是坦然的将更高层次的道路向张道玄揭示, 甚至于为了给张道玄提供更多的可能,君临不仅介绍了融道之境,还讲解了一番他自己理解的天命之境,和想要达到真神之境所需要的条件。 可以说,君临毫无保留的以最为清晰的方式将前路展现在了张道玄面前,为他拨开了这困扰了他两百多年的迷雾。 前路已然明了,但张道玄却没有为此感到欢呼雀跃, 正因为清楚的看到了未来该走的方向,他才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太难了!根本没有可能实现! 将一道走至极致,走出天地不存的方向,同时以己道为核心,参悟数条大道,且得到天命的认可,方可有证道天命的可能。 那真神之境更是离谱,不仅要完成天命境的前置条件,还要有足够深厚的底蕴铸造神国,构造世界, 单是一条涉猎三千大道就足以将所有妄图窥探者死死拦住, 还有域外神灵的帮助,这一条无疑要求在神国铸造之前就有同真神平等交流的资格, 除了天玄道人这个天玄界万年来人族的集大成者,根本不具备复制的可能。 不仅如此,还要面对天道的阻拦,有了天机神国升入界海在前, 就算满足了所有条件,也再无走通这条道路的可能。 至于君临所走的融道之路,更是让天玄道人感到难于登天, 天下大道虽有联系,但更多的是互相排斥, 哪怕是在基础道法中,想让大道相容,亦是极难之事, 随着修为的增高,所悟大道更是会彻底分裂,偏向某一条特定的道路, 而这也是修至陆地神仙的前提,修单一之道,达到极高的程度, 在踏入陆地神仙后的岁月里更是会在这条道路上一去不返, 这种情况下,想要让多条大道齐头并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硬要这么做,先不考虑对大道的领悟是否能达到如此深厚, 就算领悟到了极深的层次,等待自己的也只有大道冲突,化道天地这一个下场。 张道玄根本无法理解君临口中将大道交融在一起的理念, 理论或许确实可行,但实际必死无疑。 整个天下,据他所知,也只有佛门的三玄在这条路上走了些许, 即便如此,也非是多条大道齐头并进, 仅仅是佛魔双修,以佛心镇压魔心,相互促进罢了,根本谈不上所谓融道。 想到这里,在深感无力的同时,张道玄望向君临的目光也愈发钦佩,愈发羡慕。 何等的天资,何等的悟性,竟能在短短几十年间走出这样一条这样前所未有的道路, 难怪能有那样的气魄,不惧一切挑战。 输给这样的存在,不冤。 张道玄不知道的是,君临所走的道路同样不可复制,又或者说这一点连现在的君临自己都不清楚。 早在来到天玄界之前,君临的灵魂被卷入寂灭的衍界之时,他的灵魂就已经在奇迹之中被寂灭之力所浸染, 这也是为何由衍界精华所孕育的界运光球会选择他的原因, 在降生在这个世界之时,君临的灵魂和身体更是被衍界的本源所改造, 几十年世界本源的日夜滋润,加上水脉之主所接触到的天玄界水之本源,以及那一次又一次大道的碰撞,同天道的交锋,这才让一切有了可能, 即便是这样,君临也付出了沉睡四十年和消耗大量世间本源的代价,这才成功的踏入了融道之境, 一条在曾经破灭的衍界中也只存在于设想之中的道路。 比起之前两条道路,融道之路才是一条真正不可复制的道路。 …… “神君的教导让老道拨云见雾,深有感悟, 此番感悟良多,急于去尝试一二,还请神君见谅, 若神君不嫌弃,可在我天师府小住些时日,观一观历代的典籍, 历代天师对天地之道皆有自己的感悟, 天师府的道藏中也收录了他们各自的着作,虽远不及神君无敌于当世,却也可供神君参考一番。” “老天师只管去探索便是,本君自己翻阅道藏便可。” …… 去往后山的路上,张道玄的心情愈发喜悦, 哪怕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有踏上更高层次的可能,张道玄也没有因此气馁, 无力只持续了不多的时间,在求道之路上的探索让他迅速振奋了起来, 同君临的交流让他看到了许多新的可能,君临站在更高层次的视角让张道玄看到了无数曾经他注意不到的地方, 一个个想法,一个个从未尝试过的可能都让他感到振奋, 纵然无法踏入更高的世界,也可以在自己的求道之路上走的更远,更深, 这是何等喜悦之事! 求道求道,探索的不正是这些未知,寻求的不正是这不断前进的旅途吗? 第356章 道藏,孩子 通天塔十二层,藏书阁。 古朴的书架呈九宫八卦的布局整齐排列,朝着不同的方向不断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 宽大而又古老的书架上摆满了历代的典籍,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 硕大的藏书阁内弥漫着属于书卷的气息,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喧嚣。 这是无数天师府弟子心中的圣地,是知识传承的圣所, 但在今日,平静的氛围被打破,呵斥之声在这属于知识的圣地响起。 “苏铭!放手!快把你手里的书书给姐姐我放下!” “再等会,再等会,我马上就看完了。” “我数三声!放手!” “不放!” “三!二!一!” “啪!” 重重的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苏铭的脑门上,手中的道藏也在苏铭抱着脑袋喊疼时被云璃抢走。 委屈巴巴的小孩眼中闪着泪光看着身前同样怒气冲冲的成熟天师, 闪烁的泪花充分表达了苏铭此刻心里的委屈, 眼眶通红的苏铭努力抑制着自己哭泣的冲动,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抬起的手想要擦拭自己眼中的泪水,又被他自己倔强的放下。 抓着刚刚抢来的道藏,看着委屈巴巴的苏铭,云璃的心瞬间软了下去, “只是个孩子啊,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 有些后悔的云璃脸上怒气散去,蹲下身子,想要抬手去帮苏铭擦拭泪水,却被满心委屈加愤怒的小孩一把拍开。 愣愣的看着被拍开的手,云璃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管苏铭那愤怒的眼神,任由他的小手打在自己肩上,将小孩整个抱住。 “乖,不哭啊,是姐姐我不对,不该打你的,乖啊。” 低着头的苏铭完全没听清云璃的话,他只知道自己突然挨了一巴掌,还强行被从书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偏偏这么对他的人还是这些日子里天天围着他嘘寒问暖的云璃, 伤心的情绪在苏铭心里愈发膨胀,委屈的小孩扭过了头,刻意不去看神色温和下来,哄着自己的云璃。 有那么一瞬间,云璃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到底该怎么哄小孩啊! 鬼知道几分钟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鬼使神差的一巴掌抽了下去, 眼前的孩子有多喜欢看书,云璃是知道的,自从进了藏书阁, 除了必要的吃饭和休息,这个乖巧而又懂事的孩子就一直扑在自己给他的书上, 乖巧而又懂事的模样,加上那甜甜的小嘴,让从未照顾过孩子的云璃欣喜万分, 加上君临后人的身份,更是让云璃充满了成就感, 那大魔再厉害又怎么样,看重的后辈还不是乖乖跟在自己后面? 身份的加持让云璃对苏铭愈发满意,半月的相处更是让她愈发喜欢上了眼前这聪慧的孩子。 资质绝顶,懂礼貌,嘴巴还甜,做事讲道理,完全不似那动辄就是砍砍砍的大魔。 毫不夸张的说,看着苏铭沉浸在书中时那可爱的模样,云璃脑中闪过无数次自己能不能把这孩子收为传人的念头。 可以说,苏铭满足了云璃对弟子所有的要求, 因为长久的孤寂,冷淡的气质加上天师的身份,让天师府的年轻弟子都对她敬而远之, 只有眼前这孩子不同,七十来岁的她连个孩子都没有, 完全不曾体验过照顾孩子的感觉,而苏铭的存在则非常符合她的要求。 感情有些泛滥的云璃也愿意将这些情感倾注在苏铭身上。 直到两日前,苏铭以云璃难以理解的速度看完了她亲手挑选出来的基础道藏, 两日前的下午,合上书页的苏铭趴在云璃的桌前,仰着头,乖巧的看着她,声音充满了孩童独有的萌感, 乖巧而又可爱的小孩以最萌的声音同云璃撒娇,求她再给他找些道藏来, 心都被萌化了的云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抱着苏铭已经通读了基础道经,且继承了君临几分绝顶天资的想法,满心欢喜的云璃精心挑选了些道门前辈的着作, 不再是基础的道经,而是真正蕴含这些前辈们各自理解的道藏。 是的,在云璃眼中,君临的天资属于变态中的变态,完全无法被理解, 而跟他有着相似血脉的苏铭,哪怕只是继承了几分资质,也足以睥睨天下。 在云璃想来,以苏铭的天资,完全可以去接触这些更深层次的道门典籍, 倘若能让这孩子偏向道门,未来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再然后,心情大好的云璃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再一点点化作不可置信,最终化作了浓浓的后悔, 从满心欢喜到追悔莫及,只用了短短一日的时间, 刚将道藏放在苏铭身旁时,云璃并不在意,只是些许道藏罢了,能有什么事? 心情甚好,只觉自己发现了绝世天才的云璃笑着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还不忘鼓励了两句, 对苏铭的天赋一阵夸赞,让苏铭尽管去看,有什么需要的都和她说。 帮苏铭安排好了接下来的阅读计划,准备好了些许吃食, 云璃也在离苏铭不远的地方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也不知道那大魔和师父都谈了些什么,总之,师父让自己尽可能的缩短突破的时间, 向来尊师重道的云璃也久违的刻苦了起来,参悟起了曾经不那么愿意去参悟的道藏。 直到那本不该存在的气息在不远处绽放,沉浸在道藏之中的云璃才猛然站起,满脸见了鬼的神情。 天知道云璃看见苏铭身旁弥漫的浓厚道韵时是怎样的心情, 每一本道藏都蕴含着着书先辈的意志,书写的是他们对天地自然,对大道的感悟, 这一点,云璃一直都清楚, 但说到底,这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一种说法, 道藏固然蕴含着先辈的理念,但也仅此而已了, 事实上,每一本书都蕴含着着书之人自己的观点,只在于读书之人能同着书之人有几分共鸣。 而道藏之中蕴含的理念往往更为深刻,更加难以参悟。 但眼下的一幕显然超出了云璃过往的认知, 在苏铭的身旁,无穷道韵流转,点点流光将小孩的身体包裹, 流光之内,一道穿着明显不同于当下时代道袍的虚影若隐若现, 云璃清楚的看到,苏铭在同那本不应该存在的虚影交流,对话, 时而欣喜,时而皱眉,时而凝神,时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云璃欣喜若狂, 只觉自己发现了珍宝,发现了真正的天才,这孩子是天生的求道者,是道门最完美的继承人。 但疯狂只持续了一瞬,看着苏铭身上不断变化的气息,看着小孩那愈发沉醉的神情,不断被抽取的气血和精气, 云璃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不能再看了!再这么下去,这孩子就毁了! 如果说苏铭大道根基已定,前路已然明确,能如此这般同着书之人的意志交流,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问题也恰恰出在了这里,苏铭太小了,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张白纸,可以被随意书写,对这直达深处的知识根本不具备判断和抵抗的能力。 眼下这样的交流让道藏主人的思想疯狂影响着苏铭,此刻更是在塑造苏铭未来的道路,让苏铭在无意识中形成自己的道路。 如此这般,眼前这孩子就彻底毁了,他将只能走上道藏主人昔日的道路, 若是一般的天才,能省去如此多的麻烦,绝对不亏, 毕竟这是一条经过验证的坦途,只需按部就班就可以达到道藏主人的层次。 但对苏铭这等罕见的天才而言,这无疑是在扼杀他未来的可能。 这样的事,她绝不允许! 焦躁,担心,后悔的情绪充斥了云璃的脑海,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一巴掌扇在了苏铭的脑门上,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下手如此之重,以至于如苏铭这般乖巧的小孩都疼的直接哭了出来。 …… 第357章 同书的交流 时间回到现在,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的云璃心疼的看着苏铭那肿起的脑门, 想要抬手帮小孩揉一揉,却被委屈且不理解她所作所为的苏铭推开, 无奈之下,云璃只好抱住苏铭,任由委屈的小孩发泄了一番,这才让苏铭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看着偏着脑袋不看自己的苏铭,云璃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觉哄小孩子竟是如此之难。 她想同苏铭解释刚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却又因为长久的高傲而难以开口,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僵在了书架前,皆是一言不发。 “小大人怎么哭了?脑袋上还顶个大包,这是被人打了? 这天师府真是不像话,竟然敢打本君带来的人, 真是胆子肥了,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谁欺负你了,告诉先生,先生去帮你把人砍了。” 似是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早就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的君临手里拿着本道藏,悠哉悠哉的晃了过来, 装出一副颇为生气,要找人算账的模样朝着两人走来。 随意却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让两人身体皆是一僵, 因为君临的话而心中有些惶恐的云璃先是扭头看向了走来的君临,又迅速将目光转回,看向了被她抱在怀中的苏铭, 哪怕苏铭说了很多次,君临现在的性格并不暴躁,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 但挥之不去的印象还是让云璃本能的感到畏惧,尤其是此刻的君临还一副生气的模样,嘴里说着要砍人的话,更是让云璃身子一紧,冷汗直冒。 带着祈求的目光投向了怀中的小孩,高傲的天师低下了脑袋,只想怀中的小孩能说两句好话, 哪曾想看到的却只是那漆黑的脑袋,低着头的苏铭看着脚尖,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云璃下定了决心,抬起了头,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克服心中的阴影, 让自己的目光直视君临,心中则是在想着该怎么同这杀人如麻的大魔解释自己的行为, 云璃不曾注意到的是,她抱着苏铭的手正不住颤抖,冷汗更是从脸颊滑落,打在了苏铭的脸上。 就在云璃想要开口道歉时,一只带着丝丝软糯的小手抓住了她, 仍带着明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先生,不是您想的这样的,没人欺负铭儿, 天师府的大家都很好,也很热情, 是铭儿自己没注意摔了一跤,砸在了书架上, 云姐姐她看到了这才过来安慰我的, 都是铭儿我不好,让先生您担心了。” “这样啊,下次多注意点,男子汉还是要少哭点的好, 真要给你弄伤了,你娘那泼皮性子指不定要跟先生我怎么闹呢。” 话落,苏铭摸了摸脑袋,尬笑了两声,保证道, “请先生放心,铭儿我下次一定注意。” “嗯,你自己注意点, 还有,云天师手里的那本书现在不适合你,容易影响你未来的道途,莫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看些基础的就好,实在想看的话也可以学些简单的术法, 这些蕴含了陆地神仙所悟道理的道藏先别看,等先生我带你去其他几处走完,年纪大些,定下了根基再看不迟。” “全凭先生吩咐。” “先生我要再看看这里的道藏,还要在这天师府小住几日, 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和云天师说,不用考虑太多,无所谓过不过分,莫要委屈了自己就好。” “谢过先生。” 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面前的两人,君临晃了晃手中的书,悠哉悠哉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留温润的声音在书架间回荡。 “不打扰你们了,先生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不懂的就向云天师请教,记住了吗?” “铭儿知晓,恭送先生。” 在苏铭那稚嫩的声音响起,主动帮自己揽下责任的那一刻,云璃刚刚张开的嘴就又闭了起来,望向他的目光也变得愈发柔和。 本来她都已经做好了被君临责难的准备,毕竟说到底确实是她没有注意到,才让苏铭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但苏铭那适时响起的声音还是让云璃心中一暖,不住的感慨, 真是一个懂事又乖巧的小孩。 直到君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苏铭那仍带着几分不满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云姐姐,你是想把我活活压死吗?” 愣神的云璃这才注意到怀中的小孩因为自己过度紧张的缘故,此刻小脸涨得通红,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铭儿你哪里不舒服?” 手忙脚乱的云璃慌忙把手缩了回去,对着苏铭就是一阵打量,上下其手,观察了好半天才放心下来。 慌乱的一幕看的苏铭心中的委屈也淡了几分,但不理解云璃为什么打自己,还抢自己书的苏铭还是摆出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指着自己那红肿的脑门,委屈道。 “这里疼,还有为什么要抢我的书,不就是没听你的把书放下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 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云璃竟觉得自己想笑, 太可爱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强压着自己的笑意,云璃动作极其轻柔的揉了揉苏铭红肿的脑门, 蹲着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同苏铭平齐,直视着他的双眼, “铭儿,是姐姐我不对,但真的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解释。” 同样因为君临若有所指的话而意识到了什么的苏铭也没继续去闹,认真的看着云璃,等待着她的解释。 “照理而言,看些道藏自然不是坏事, 但铭儿你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了我难以理解的程度,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注意到, 在你看道藏时,你陷入了一种悟道的状态,周身更是出现了道藏主人的虚影, 如果不打断你,你未来的道路将会因为这一本道书而定格, 姐姐我一时心急,这才下了狠手,真的很抱歉。” “道藏主人的虚影?” “没错,就是虚影,铭儿你没看到吗?” 因为云璃的解释心情好了不少的苏铭摇了摇头,疑惑道。 “可是那些书的作者难道不是我脑中幻想出来的吗?” 奇怪的回答让云璃也变得困惑起来,认真追问道。 “什么意思?”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看书就会有这种感觉,这似乎是我的灵魂与生俱来的能力, 读的每一本书都是在同书本身进行交流,同书后的作者交流, 我会根据书中的文字去揣摩,写下这些的人怀抱着怎样的想法,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写下这些时他抱着怎样的心情,是愉悦还是伤感,是兴奋还是孤寂。 有些书更是能让我幻想出作者的形象,同其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产生更多思维的碰撞, 而刚刚这本道藏便是如此,作者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楚,那是一个垂垂老矣的道长,就这么坐在我的面前, 他似乎经历了很多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的心有些疲惫, 我好像能看见他的喜怒哀乐,看见他的悲欢离合,看见他求道路上的种种经历, 我们就好似在面对面的交流他写下这本道藏时的想法,交流他曾经所经历的一切…… 云姐姐,这难道很不正常吗?” 第358章 天赋与论道 “蛤?” 有那么一瞬间云璃很想揪着眼前小孩的耳朵去大声质问他, 到底哪里正常,还有没有一点常识,是不是在故意装逼来嘲讽她, 但看着苏铭那满是求知欲的目光,云璃最后也只是捏了捏苏铭的小脸, 哪怕她心里其实非常清楚,眼前的小孩分明就是故意的! 自己说服了自己的云璃一边捏着苏铭的小脸, 一边在苏铭不满的目光中认真的解释起了他身上的情况。 “也就是说,如果刚刚我没被打断,就会跟随着道藏的主人走上他曾经走过的道路?” “没错,铭儿你的天赋很强,哪怕是我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这本道藏虽是由我天师府的前辈书写,但事实上也算不得太过特殊,相似的书籍还有很多, 为了给后人留下传承,历代天师都留下了不少真迹, 这些道书记录的是他们的一些想法和对大道的感悟, 多是随意而为,并未以特殊手段,留下他们的大道真意, 这本便是如此,照理而言只该是前辈的一些感悟和想法, 倘若我记得不错,这本书的作者苍山真人应是千年前的天师,一生坎坷,经历了无数风雨, 时值江湖动荡,魔教肆虐,苍山真人先后失去了自己的师父,道侣,同门,到了百岁垂暮之年方才证得陆地神仙,让天师府的局势再次稳定下来。 为了天师府的传承,苍山真人着了很多道书, 多是随手而为,并未下多大功夫, 但铭儿你这特殊至极的天赋却让苍山师祖的意志具现化,化作了虚影同你交流,同你论道,这就很危险了。 论道本身是论道之人各自思想和大道之间的碰撞,倘若实力差距不大,论道自是一种补全自身,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的好手段, 但倘若论道双方差距过大,论道就变成了一种单方面的引导, 这种时候,被指导的一方往往能得到很大的好处, 正如读书之人会被书中的思想所暂时影响,论道更是如此, 在无形之中,被指导者的思想会受到指导他之人极深的影响, 倘若意志不坚定,便可能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之中。 是以,指导型的论道往往都发生在同门之间,因为大家都走在相似的道路上,取长补短,方可共通,共同进步。 但铭儿你却不同,你对自己的前路尚没有任何清晰的认识,对修行,对武道都处在懵懂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名强者都可以轻易的影响你未来的道路,扭曲你对自身的认知,改变你对道路的选择, 像刚刚,倘若不是我制止,你就会在道藏主人意志的影响下走上他曾经走过的道路, 初时必然是一片坦途,但最终你必将被其困死,终其一生都将无法超过道藏主人曾经的成就。 虽然很不甘心,但想来这点你先生他早就注意到了, 他应该也为你安排好了未来的道路, 不管有多不愿意承认,你的先生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哪怕天下群英璀璨,豪杰无数,也无人能望其项背。 比起让一知半解的我来指导你,你的先生无疑更加合适, 但是……” 善于观察的苏铭本就从君临的话语以及云璃反常的举动中猜到了些许,此刻听着云璃的解释,他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似乎这个上一世害他八岁就病死了的天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 特殊的能力竟然能让见多识广的天师府天师都感到惊叹,其强大自是不必多说。 只是不应该啊,上一世的苏铭也曾看过不少书籍, 哪怕是上个世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在书中的记载也不过是和天玄界的陆地神仙同层次的存在, 甚至于说,单就书中记载的表现力而言,苏铭感觉天玄界的陆地神仙更加强大, 上一世只是个早夭孩子的自己怎会有如此特殊的天赋,竟能让先生,让云璃觉得自己有迈入陆地神仙的可能? 看着关心自己的云璃,在联想到君临一直以来的态度, 苏铭脑中的思绪也一点一点被他自己理清,强大如先生怕是早就知道自己这天赋的特殊之处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在这场走遍天下的寻道之旅中,自己才会被带上, 想来是希望将不同教派的理念都展现给自己,让自己有更宽广的视野,能够去判断自己未来到底要走怎样的道路, 或许在先生眼中,自己也有资格踏入那属于陆地神仙的世界。 至于面前的云璃,也是因为一时心急才没能控制住自己, 可以理解,但不代表能轻易原谅,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的苏铭不打算就这么将委屈藏在心里, 真是的,明明可以好好说话,根本不需要动手的,见多识广比自己大几辈的天师竟然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真是糟糕! 哪有大人这样的,太过分了! 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的苏铭小嘴一努,小声的嘀咕。 “就是故意的,真坏!还有,多大人了,胆子还这么小,跟先生说个话手抖成那样,真没用!不理你了。” 小孩傲娇的模样看的云璃双眼都差点化作了星星,一把将苏铭抱起,埋入宽广的怀中, 满脑子想的都是到底该怎么把这孩子忽悠成自己徒弟, 被云璃埋进怀中的苏铭只觉呼吸困难,没一会儿小脸就涨得通红,扑棱着小短手不断挣扎。 不远处立于阁楼正中的悬浮书架前,君临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拿着书,以侧躺的姿势悠闲的浮在空中, 目光扫过下方的一大一小,最近性子变得愈发温和的君临笑着晃了晃脑袋,轻声感慨。 “年轻真好!” …… 站在君临如今的高度,他不打算干涉苏铭未来的选择, 走什么样的道路,选谁做师父,都将由苏铭自己决定, 能成陆地神仙自是最好,不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始至终,君临都没将对未来的期待放在这个自己的后辈身上, 高傲如君临从来都不想给这些后辈太大的压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做就好, 如果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君临也不觉得自己的后辈就能做到。 这点毋庸置疑! 不考虑后辈的意志想法,将自己的期待强行寄托给后辈,在君临看来是种极其无能的表现, 强大如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想法, 他不需要这些后辈达到多高的成就,走好自己的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 同妖族的战争是自己这一代人的事情,如苏铭这般的后辈要做的应该是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下去,在新的时代享受自己这一代人拼搏的成果, 或许在新的时代,苏铭可以引领那时的人族,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又或许他可以选择平淡,选择同君临自己最初的愿景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过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 只要不是如自己这一代人这般,终日在尸山血海中厮杀,终日见证生离死别,怎样都好。 这才是当下人族挡在最前线之人心中最美好的愿景,期待自己的后辈能够过上和他们不一样的生活。 这是他们的愿景,亦是他们拿命去拼杀的意义,更是他们最想看到的未来。 第359章 前辈与后辈,苦难与羽翼 正如君临前世的英烈用鲜血换来了后辈和平幸福的生活,想来他们想看到的也是那璀璨盛世,人人幸福,而非人人吃苦,忍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 这才是进步,才是时代的演变。 而非让后人重复上一代人那艰难的生活,如此这般,付出的代价,燃烧的生命才有其璀璨的意义。 因为淋过雨,所以就要撕碎别人的伞, 如此行径在君临看来只是最为懦弱无能的表现,真正的强者当用自己的羽翼去为自己的后辈,为自己在乎的人遮风挡雨。 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可以坚定的站在他们身后,给他们足够的温暖和自信。 在君临曾经的时代,他从小厮杀到大,行走在尸山血海之中,踏过了皑皑白骨,走过了万般苦难。 他被侮辱过,被算计过,受过伤,挨过打,失去过尊严,失去过许许多多,乃至数次濒临死亡, 在漫长而又惨痛的经历中,他变得冷漠,变得和曾经截然不同,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拿自己的命去换来的东西,他经历过无数的苦难,最终才走到了今日的位置。 但他从来不觉得,这些苦难都是有意义的, 又或者说,有没有这些,或许他都会走上如今的高度,无非是换一种方式,换一个性格, 在他想来,如果有那么一个更像主角,人生顺风顺水的自己,他一定会比自己过得更轻松,脸上的笑容也会比自己更加真挚。 那样的自己一定更加幸福,生活更加美好,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亲人,不用忍受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悲欢离合。 而到了现在,经历了这一切的君临站到了足够的高度,他有足够的能力给自己的后辈更好的条件, 比起让苏铭重复自己当时那险死还生的经历,他更希望能从最开始就让他有着足够开阔的视野,有着足够的认知。 不需要在一片迷雾中横冲直撞,最终头破血流, 不需要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走一条条弯路, 不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去做一件又一件自己讨厌的事情, 不需要被一个又一个的人算计,最终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更不需要因为能力不足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那样的沉重,那样的无力,君临自己体验过就够了,不需要再让苏铭这孩子去体验。 如今的君临有足够的能力让苏铭有开阔的视野去认清这个世界, 不需要走任何的弯路,不需要为修行的功法,资源发愁, 没有任何人敢于去算计他,甚至于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知识, 他不需要任何的卑躬屈膝,不需要抛弃自己的人格尊严,不需要去违背自己内心的心意, 从最开始,苏铭就活在一个有人罩着的世界中,活在一个同曾经的君临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站在如此高的高度上,苏铭走的路也只会比君临更加轻松,更加容易。 更好的视角,更好的资源,更加幸福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君临为自己的后辈提供的东西,而他们要做的其实只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追求自己想要的目标。 可以伟大,可以平凡,幸福就好。 在君临眼中,这也是他这些年付出的所有代价最大的意义, 让自己在乎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让自己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必要去嚣张跋扈,也没必要去欺辱他人, 但倘若有什么人不那么愿意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讲道理,君临的拳头自会告诉他们什么才是道理。 这亦是君临的教育理念,在苏铭的身上,他第一次尝试, 某种意义上说,他很满意,因为苏铭并不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反倒可以用理性来形容, 至于乖巧懂事,君临不做评价, 这大概跟苏铭不愿意谈及的上一世那八年的生活有关,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多么幸福的故事, 而对苏铭的教育,在今后的未来中,也将为君临自己的未来提供更多的参考, 等尘埃落定之日,他和东方明月有了孩子,也能更好的教导他们。 想到这里,君临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盖在了脸上。 “果然还是年纪大了,都怪那小哭包,天天叨叨孩子的事,自己都开始乱想了。 这才哪到哪啊,还有天道要战胜呢,哪有功夫想这些,真是……” …… 宿主:君临(衍界界运之主继承人) 境界:融道境 当前状态,融天之道。 道则:天之道(7\/49→10\/49),终焉之道(?\/?) “先生?先生?您睡着了吗?” 响起的声音将君临从意识深处唤醒,笑着抓住了在自己面前晃动的小手,君临收回了投向面板的目光。 离开天师府已有数日,在天师府阅读道藏的时间也让君临受益匪浅, 天师府数千年的底蕴让君临对道门理念的理解飞速飙升, 历代天师所着的道藏更是给了君临无数启迪,不同的道,不同的法,都让君临在融道之路上迈出了更远的步伐, 哪怕离开了天师府,君临也仍沉浸在那种种道韵,一代代强者所悟的道理之上。 目光投向不知何时蹲到自己身前,正歪着个脑袋的苏铭,君临的心情又好了几分,笑着问道。 “怎么了,找先生有什么事吗?” 平和而又温润的话语让苏铭本有些焦躁犹豫的心再次安定下来, 好似春风拂过,抚平了内心的困扰。 “先生,云天师跟我提了很多次,她想收我为徒,未来继承天师府的一切,您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她可是要跟先生您抢可爱的小铭儿我呢!” 看着耍宝的苏铭,君临脸上的笑意更甚,逗弄道。 “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你为徒了?” “先生!我都喊你先生了唉!” “那又如何?” “(;へ:)” 看着小孩脸上那哭丧的表情,君临轻轻揉了揉他那蓬松的头发,笑道。 “怎么,不喜欢云天师吗?” “喜欢倒是喜欢,云姐姐真的很温柔,待我也很好,但这不是还有先生您吗?” “不着急,多走走,多看看,等长大些了再做决定不迟, 至于先生我,哪怕没有师徒关系,我们不也依旧是亲人吗? 何须如此顾虑?” 温润的话语传入耳中,蹲着的苏铭总算听到了最想听的话,当即喜笑颜开,一把扑入君临的怀中。 “先生您最好了!” “行了,别闹了,准备准备,接下来要去拜访的和尚可就不像先前那么好说话了。” “这天下还有人敢不给先生您面子?” “那倒不是,主要是那和尚和先生我啊有些账要算,不管怎么说,先生我都得替人揍他一顿才是。” “是跟陛下有仇吗?” “没错,人族危难当头,那和尚也是个心怀天下之人,先生我自是不会太过分,但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绝无可能。” “那先生一定要狠狠揍那和尚一顿才是!” “哦?” “明月祖母待铭儿我真的很好呢,欺负过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叫陛下,什么祖母不祖母的!听着就显老!” “哦,铭儿知晓……” 第360章 沐玄 青落三十一年,六月, 宁州,清山城,沐府。 作为清山城最大,亦是宁州最大的富商,沐家的府邸沐府修建在一座约莫两百来米高的青山山脚, 背靠青山,面朝山城,在少家主沐玄登仙后几经修缮,时至今日已成为一雄踞山脚的庞然大物,由大大小小五十余幢建筑组成。 绚丽的晚霞布满天穹,归鸟发出阵阵啼鸣,落于山林之间,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顶,将树影拉长,斑驳的树影在山风下不断摇曳, 带着温热气息的晚风拂过,吹起了亭中之人的衣摆。 孩童的欢笑声在小亭中响起,回荡在小山山顶。 古朴的石桌上,一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正偏着头看着追着蝴蝶的小女童,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看着美妇被山风吹乱的发丝,坐在她对面的黑衣男子温和的俯下身子,帮她理顺了凌乱的发丝。 注视着自己丈夫温润的笑脸,感受着他对自己的关心,气质端庄的美妇顺势躺入了他的怀中,享受着这美好而又温馨的时光, 垂眸凝视着枕在自己膝上的妻子,面容稍显年轻些的丈夫动作柔和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抚动。 夕阳小亭,山风微暖,阖家幸福,正是那最美的人间烟火。 直到西边的落日渐渐垂入远山,两道人影出现在了山道之上,打破了山顶那美好的氛围, 一大一小,似是教书的先生带着自己的学生,又似长辈带着晚辈。 在两道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丈夫搭在妻子脸颊上的手微微一僵,眼中有晦涩的光芒闪过。 细小的变化没能逃过枕边人的注意,躺在膝上的妻子坐了起来,疑惑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夫君?” 面对妻子的疑惑,丈夫依旧如往日一般温和,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温润。 沉稳而又自信,让人本能的感到西南。 “故友造访,让为夫有些许惊讶,不想竟扰了柒儿。” 看着自己丈夫脸上的笑脸,又看了看那朝着这里走来,带着孩子的先生,宁柒也相信了自己丈夫的话,坐正了姿势,展现出了大家夫人该有的气度。 短短的山路很快就被跨过,路过脑袋上别着一朵鲜花的女童时,君临还朝她温和的笑了笑, 收获到了一句礼貌的招呼, “叔叔好!” 在女孩惊叹的目光中,君临随手变出一只粉色的蝴蝶,递到了女孩的手中,惹得女孩发出阵阵铜铃般的笑声。 但这像是杂耍表演的一幕却让坐在亭中的丈夫瞳孔一缩,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惊骇。 做完这些,君临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转向了亭中郎才女貌的夫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我二人却是许久未见了。不曾想和尚你竟连孩子都有了,什么时候还的家?” 短短的一瞬间,沐玄的目光扫过了整个山顶,最终定格在了那追着蝴蝶的女孩身上, 目光转回前方那白衣的身影,看着君临身后的苏铭,沐玄心下了然,同样笑了起来,摆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模样。 “自上次相见,怕是已有五十载岁月,不曾想临兄你还是这般风采依旧。” “哈哈哈,比不得你,有这般佳人相伴,还得了个可爱的女儿,当真是让我羡慕。” “临兄睡得太久,自是不知后来的事,为临兄介绍一下,我身旁的这位这是家妻宁柒,在那玩耍的是家女沐璇。 至于还家,心中有佛何处皆可,又何来还家一说。” 随着沐玄的介绍,宁柒也站起身来朝着君临微微行了一礼。 不想让小女孩看到接下来一幕的君临没去反驳沐玄的论调,而是朝着看着温顺贤惠的宁柒点了点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沐玄。 “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不知可否有空一起坐而论道一番,也好印证一下这些年的成果。” 在目光同君临对视的那一刻,沐玄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微微侧头朝着身旁揽着他胳膊的宁柒微微一笑, “柒儿,故友拜访,当好生接待,不知可否请柒儿你先带璇儿回府,准备一下招待的事。” 没有察觉丝毫不对的宁柒乖巧的点了点头,轻轻在沐玄脸上落下一吻,朝着沐璇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路过苏铭的时候还微微弯了弯腰,极其温和的询问, “小朋友,要和我和一起先回府上休息吗?你跟璇儿差不多年岁,肯定能玩到一起的。”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苏铭还是抬头看了看君临,见君临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答应了下来。 “去吧,好好玩,偶尔也要有点孩子的样子。” “好的,先生。” 听出了君临话语中深意的苏铭没有推辞,牵着宁柒的手朝着山下走去。 “璇儿,天黑了,该回家了。” “这就来!” 山道之上,宁柒一只手牵着苏铭,另一只手拽着沐玄,不让这活泼的小女孩到处乱跑,三人就这么缓步朝着山下走去。 对自己丈夫的身份有一定了解,却又了解不深的宁柒好奇的跟苏铭聊了起来。 “铭儿是吧?你家先生看着是个很善良的人呢,跟个教书先生似的, 真想不到竟然和我夫君是平辈相交的人物。 他们可都是真正能影响天下走势的大人物哩!” “是啊,先生他真的很温和,总会考虑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说着说着,苏铭话音一顿,又补充了一句。 “最少我认识的那个先生,他真的是个很温和的人。” …… 伴随着天际最后的余晖散去,一轮圆月缓缓升上枝头,将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 流水般的月华自天穹倾泻而下,照亮了山顶,也照亮了山上的小亭, 晚风微漾,长夜微凉。 看着山脚的灯火亮起,坐在石椅上的沐玄缓缓起身,朝着君临行了一礼。 “此番却是要谢过神君,让小僧不至于在妻女面前出丑。” 没有搭理沐玄的感谢,君临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目光定格在了三玄的身上,瞳孔之中有银白色的流光闪耀。 “佛魔双修?不对,没有这么简单,这是真正的两位一体, 佛身魔身,当真是有趣的创举, 以转世之身沐玄承载魔的意志,塑造魔身, 以昔日三玄的金身舍利合以佛门千年底蕴重塑佛身, 佛魔一体,却又各具意志,独立行动,却又都为你的一部分,当真是天才一般的想法, 这不是简单的意志分身,也不是寻常的身外化身, 感觉更像是将某种念头分离出来,成为了独立的个体, 和尚,莫不是你想斩三尸证道? 果然要说这世间有谁最接近天命之境,也只能是和尚你了。” 压下被彻底看穿的惊骇,沐玄朝着君临微微一礼,恭维道, “神君睿智。只是不知神君所言的斩三尸是为何意?” “善念,恶念,执念,斩去三者方可成道,这是本君曾经看过的一种说法,但很显然在此方世界并不具备可行性。” “善念,恶念,执念?倒是新奇的理念,道门好似也有相似的理念,但说到底这三者也皆是自我的一部分,何来斩去之说?但却不失为很好的参考,神君果然见多识广。” 没有理会沐玄的恭维,君临脸上的神色一点点转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行了,别在这废话了,你的佛身也到了,本君赶时间,两个一起上吧。” 声音落下,虚空之中荡起阵阵涟漪,身披月白僧袍的三玄自虚空中踏出,朝着君临行了个佛礼。 “三玄见过神君。” 也不继续废话,君临从怀中抛出一张镌刻着山川河流的图卷,对着空中一抛,一道空间通道缓缓在虚空中展开。 “外面不好施展,进去打。” 在图卷出现的那一刻,三玄的佛魔二身先是对视一眼,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穹,点了点头。 “全凭神君吩咐。” …… 第361章 万家灯火 足有一个神国大小的画卷世界内,君临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下方的三玄,声音平静,好似高高在上的神灵在宣判自己的裁决。 “冠冕堂皇的话本君没资格说,你不是什么好人,本君也不是, 所以本君不会去说什么为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而出手之类的话, 那太过虚伪,也太过冠冕堂皇, 本君明白的告诉你,今日出手只为两人,其一为了本君的妻子东方明月,其二为了曾经的本君自己, 只为私仇,不为大义。 在山河图外交手,受天道影响,本君无法施展,你愿意进来,本君很是满意。 和尚,看在你对人族还有用的份上,本君只出两招,接好了!” 生与死的气息在由山川湖泊构成的世界之内蔓延, 银白色的光芒和至暗的力量在不断交织, 毁灭与新生,寂灭与创造,生生不息的力量在山河图中奔涌不息。 …… 半个时辰后,君临一手托着一个狼狈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一边白袍破碎,一边黑衣褴衫, 两道身影皆是嘴角带血,一副不堪的模样。 随手将两人扔入亭中,君临才悠哉悠哉的坐在亭中, 抬手轻挥,流光涌动,一个精致无比的酒葫芦缓缓成型,浓香的酒水自壶中飞出,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落入君临口中。 端的是个心情大好,兴致大开。 小小的酒葫芦吸引了三玄全部的注意,目光紧紧跟随着晃动的酒葫芦。 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在小亭中响起, “神君,这酒葫芦似乎不是用灵力凝结而成的虚物?” “眼光不错啊,你猜的不错,这是实物,真正意义上的造物,并非由灵力凝聚而出的物体, 由本君创造而成,同那些天地间存在的物体一般无二,是本该独属于天道的权能。” 平静的话语让瘫倒在地的三玄猛地站起,神色惊疑不定的盯着君临手中那小小的酒葫芦。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光彩吗?” “不错,被你背叛的天玄道人也能做到,不过他应该只能在他的神国内做到这些。” “莫非神君已经在这条路上将师父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倒没有,所走的路不同罢了,但本君倒是觉得天玄道人肯定不愿意听你喊他师父。 当徒弟的杀了自己的师伯,师父的弟弟,毁了他最在意的道统,还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略带讥讽的话语让三玄心中愈发苦涩,最终也只是垂眸不言。 君临所言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三玄曾经自己做出的选择,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在内心深处三玄依旧认为,世间不需要天机楼这样的势力,倘若真的有赢得可能,未来的世界里甚至不需要如他们这般陆地神仙的存在。 “若有机会,小僧自会给师父一个交代。” 扫了眼低着头的三玄,君临端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目光望向了山下。 万盏灯火照亮了这座山边的小城,袅袅炊烟自城中升起,小城的街头尽是那肆意玩耍的孩子,和那相互依偎的夫妻。 万家灯火在山下连成一片,照亮了整座城市,尽显太平盛世的盛景。 “和尚,城市治理的不错。” “不及神君智慧通天,小僧只是效仿了神君昔日在青州城的治理模式。”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百姓脸上的笑容才是一个国家最为美好的东西, 这清山城虽小,却也好过天下无数大城, 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尚你其实还算不错。” 听着君临的夸赞,三玄再次沉默了下去,目光同样望向了山下,久久不言。 “这清山城我去过了,虽仍算不得我心中的太平盛世,却也算的上一方净土, 不得不说,你这和尚还是有点东西的, 真的很不错啊,比我当初治理的都好。 但总有些事情没法弥补,总有些东西无法挽回,做了就是做了,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只会生根发芽,变得愈发粗壮。 我们各自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也注定会走向对立的一面, 今日之后,你我之间恩怨尽消,昔日你对本君的算计,刚刚那两拳足矣。 但你同明月间的恩怨却注定将一直绵延下去,唯有一方彻底覆灭才有结束的可能, 待战争结束,倘若大家都还活着, 届时恩怨自当了结,本君会坚定的站在明月身后,那时亦会是和尚你的死期。 和尚,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看着山下那连成一片的灯火,三玄默默点了点头,坐在了巨石之上。 “这山下万家灯火,如今也有一盏是为和尚你点着的,挺好。” “青州城的灯火不也有为神君您点燃的一盏吗?” 斜斜的看了眼一旁坦然的三玄,君临也笑了起来。 “是啊,总有这么一盏灯是为我们这样的人点燃的。” “让这红尘的灯火能在今后的每一个夜晚亮起,让守候小僧的灯火可以随着心意亮起,永远不会被泪水熄灭,这就是如今的小僧最大的夙愿。” 闪烁的光彩在沐玄又或者说三玄的眼中亮起,让君临微微侧目。 “你这假和尚倒是贪心,佛门的戒律是一条不守。” “神君不也是如此,时而为人,时而为魔,时而为神,又何以指责小僧。” “各有各的坚持吧。” “佛心魔心,本为一体,小僧既可以是佛,也可以是魔,亦可以是人,善恶是非只在小僧心中。” “佛魔人一体,这就是你的道路吗?或许真的有可能开创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借神君吉言。” “了结一切恩怨之时,倘若对阵的只是个陆地神仙,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不合本君的风度。” 听着君临的话语,三玄也笑了起来。 “小僧自当不会让神君失望。” “和尚,本君要借你佛门功法修行,如果你有魔门的功法, 也给本君一份。” “神君自取便是,天下佛门自当向神君开放。” “善” …… “走吧,换身衣服,山下的那盏灯火还在等着你呢,别让人等太久了。” 第362章 狼群 “一切众生皆当作佛,实无三乘。”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 “因迷而为众生。诸佛心是众生心,因悟而成诸佛。” …… 境界:融道境 道则:天之道(10\/49→13\/49),终焉之道(?\/?) …… 青落三十一年,八月。 绝境长城南麓,北凛,朝州边境,长宁山脉。 密林深处,一道道飞速疾驰的身影掠过山林, 疾驰的身影正前方,一头壮硕的棕熊在丛林中狂奔,奔跑之间扬起无数尘土, 阴暗的丛林深处,十几双墨绿色的眼睛亮起,出现在棕熊的视线中, 来自生命本能的警告让狂奔的棕熊步伐一滞,停了下来,朝着前方不断咆哮。 “嗷呜!” 刺耳的狼嚎响彻山林,惊起无数飞鸟, 阴暗的密林深处,墨绿色的光点越靠越近,变得愈发清晰。 十几头通体银白的雪狼自阴影中缓缓走出,呈不同方向将棕熊团团包围。 闪烁着寒芒的锐爪,纯净的毛发,和那不自觉散发的凛冽杀意, 每一样都充分说明了这群雪狼的与众不同。 十几年弱肉强食的身体本能让这片森林的霸主感到阵阵迷茫, 两只圆润的小眼睛警惕的盯着围过来的狼群。 习惯性的以后肢立起,足有四米多高的巨大身躯尽情展现着森林霸主那所向披靡的力量, 棕熊巨大的熊掌拍在胸脯之上,向狼群发出警告,锋利的牙齿若隐若现,夸张的咬合力足以让它将所有猎物瞬间撕碎。 粗糙而又厚实的棕色毛发足以为它抵御森林中的绝大部分危险, 庞大的身躯恍若移动的小山一般,每一步都能带起轻轻的震颤。 作为长宁山脉的霸主之一,十几年的生活里,棕熊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敢于同其较量的敌人, 在灵气的滋润下,作为山脉中最为顶级的猎食者,棕熊已经诞生出了些许灵智, 莫要说是狼群,纵是山中的猛虎,面对这头体重达到上千公斤的巨熊也只能望而却步, 但此时此刻,这头纵横山脉十几年的巨熊竟久违的感受到了恐惧的感觉, 如它尚且幼小时遇上猛虎时那般的恐惧, 以至于它本能的立起身来,想以那庞大的身躯去恐吓面前的敌人。 一直以来所向披靡,从未失败过的恐吓方式这一次却没能发挥其该有的作用, 面对来自巨熊的恐吓,这群来自绝境长城以北的雪狼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从不同的角度将这头原本的山脉霸主团团包围,封死了其所有的退路。 战斗一触即发。 为首的头狼昂首挺立,银白色的毛发在山风的呼啸下猎猎飞舞, “嗷呜!”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狼嚎,几头雪狼从不同的方向一跃而起,闪电般扑向棕熊。 远超寻常野狼的速度,和那远比一般野狼锋利的利爪让棕熊的身上瞬间多了几道血痕, 鲜血顺着棕色的毛发缓缓滴落,打湿了棕熊身下的泥土。 强烈的痛楚进一步激发了棕熊作为猎食者最为原始的本能, 喷涂着灼热的呼吸,提醒巨大的棕熊发出愤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远比其体型看着要灵活无数倍, 铆足了劲,带着无可阻挡的怒意,带着呼啸的风声,粗壮的熊掌向前狠狠拍下, 一头冲在前方的雪狼瞬息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后方的古树上, 看似取得了显着战果的一巴掌没有带给棕熊任何喜悦, 足以将猛虎击倒的一巴掌竟没能打死那头倒飞而出的雪狼, 在踉跄了几步后,树下的雪狼再次爬起,凶狠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让它受到重创的棕熊。 随着战斗的进行,狼群的配合愈发默契, 正面吸引,侧面进攻,轮番交替穿插,乃至于虚虚实实之间,竟使出了许多足以让人类惊叹的战术。 只有几分灵智的棕熊面对这诡异的狼群愤怒的吼叫着,咆哮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 但愤怒的哀嚎面对残酷的敌人显得无济于事,任凭棕熊再怎么咆哮也改变不了身上那越来越多的伤口。 残酷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头狼那凛冽的目光已经紧紧锁在了棕熊的咽喉,只待其一个失误,便可一击毙命。 就在头狼踩着泥土准备上前时,一股强烈的危机瞬息袭上它的心头, 来自在那极北之地多年搏杀的本能让它瞬息蹿起,一跃跳到了五六米之外的地方, “嗖!” 刺耳的破空声在战场之上响起,一杆木质的长矛自高处飞来,径直钉在了头狼刚刚站着的位置。 木质的矛体在强大的动能作用下深深插入了泥土深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狼群的动作猛地一滞,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长矛飞来的方向。 枝叶繁茂的古树上方,一披着虎皮的人影在树枝间飞荡,短短数秒间,便跨过了百米之遥,从棕熊上方的枝干上一跃而下,狠狠砸在了棕熊身前,激起无数尘土。 尘土散去,一约莫十三四岁大小的少女出现在了棕熊身前, 少女腰间披着虎皮,皮肤呈现出不应该出现在这山林之中的冷白,披着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身后, 眉宇之间更是带着无法忽视的野性,纤细的臂膀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肌肉, 好似那养在深闺中的女孩一般,一碰就倒。 但就是这么一个望之弱小无比的少女却让狼群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缩,浑身毛发竖起,不敢上前。 多年生死搏杀的本能告诉它们,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很强很强。 另一边,在少女从空中落下之时,棕熊眼中的杀意就在不断扩散, 此刻更是一改先前的畏惧,冲到了少女身前,朝着狼群发出阵阵的咆哮,同时还不忘将少女挡在身后。 护犊子的一幕让披着虎皮的少女毫无形象的咧开了嘴角,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棕熊的一只熊腿,声音之中满是孩子对母亲的亲密。 “阿娘,说了多少次了,阿蛮我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把我当孩子呢。” 人类的语言棕熊并没有听懂,但阿蛮声音中带着的情绪却传递到了棕熊心中, 不满的朝着身后的女孩吼了一声,棕熊那粗大的熊掌朝着远方的山林一指,发出阵阵咆哮,似是在示意她赶紧逃走, 踏步向前,硕大的身躯挡在了阿蛮身前,遮挡住了狼群望向她的目光。 来自棕熊近乎癫狂的咆哮让本就感到危险的狼群变得愈发警惕, 似是内部发生了分歧,狼群以棕熊和阿蛮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起来, 诡异的一幕让站在棕熊身后的阿蛮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踏步走到棕熊身前,发出阵阵和棕熊相似的叫声, 做完这些,名为阿蛮的少女也不管棕熊那愈发愤怒的吼声,一跃而起,冲入了狼群之中。 近乎挑衅的行为让这群越过了绝境长城的狼妖发出了刺耳的咆哮, 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人类,竟敢如此挑衅它们雪狼一族,不可饶恕! 在头狼的命令下,狼群迅速分散,从普通的方向朝少女扑去,欲要咬碎她那姣好的身体, 人类的血肉之躯正是它们这般小妖最好的补药。 看着扑来的狼妖,少女嘴角也咧了起来,来自山林的野性在她那无暇的瞳孔中闪过, 侧身,挥拳,抬腿,猛踢。 破空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只一拳,一头狼妖瞬间倒飞数十米,将远处的大树拦腰截断, 飞起的一脚更是将狼妖整个截断,血肉飞溅。 有狼妖趁少女不备靠近她身后,却被她瞬息后仰的双手扭断了脆弱的脖颈, 辗转挪移之间,一头头狼妖失去了生息,带着浓郁腥味的鲜血洒满了山林。 散落着雪狼尸体的密林之间,双目化作通红的狼群首领死死盯着前方那喘着粗气的少女。 第363章 少女阿蛮 好不容易翻越了那高耸的绝境长城,历经了无数危险,头狼和它的族人这才来到了这片净土。 现在为数不多的族人却全部因为一场简单的狩猎丢了性命,前所未有的愤怒冲昏了头狼的脑子,让它彻底失去了理智, 狂暴的妖力在头狼四肢蔓延,身体变得愈发轻盈,后肢发力,裹挟着妖力的锐爪狠狠朝着少女杀去。 妖力激活下,实力足以匹敌人类后天武者的头狼让刚刚还所向披靡的少女吃尽了苦头, 速度和反应上的劣势让少女只能被动防御,身上也多出了一道道利爪留下的伤痕, 白嫩的大腿被鲜血染红,翻起的血肉显得极其狰狞。 数百个呼吸之间,少女已是满身鲜血的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吸入着空气以维持自己的身体, 身上只有几道伤痕的头狼狰狞的看向少女,踏着轻盈的步伐,纵身一跃,打算咬碎少女那纤细的脖颈。 就在少女挣扎着想要向一旁滚动时,那观望了许久的棕熊猛地朝这里扑来,径直挡在了少女的身前, 锋利的獠牙嵌入棕熊那宽大的后背,迸射出无数的血花, 刺耳的吼声从棕熊口中吼出,但棕熊却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发泄的冲动,将下方的少女护住,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少女先是一愣,随机立刻反应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插进了那仍嵌在棕熊身上的头狼体内。 穿刺,用力,猛划。 短短的一瞬间,头狼的腹部已经被少女切开,瞳孔中的色泽一点一点按下,喷涌的鲜血溅红了少女的脸颊, 做完这一切,名为阿蛮的少女忙将头狼的獠牙从棕熊的背上拔出,狠狠扔到了脚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棕熊发出了刺耳的哀嚎,对着面前的地面就是一阵发泄似的敲打。 但这发泄的一幕却没能引起阿蛮的注意,少女就这么瘫倒在了地上,用那被鲜血浸润的虎皮擦拭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好一会儿,发泄完的棕熊也如阿蛮一般,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呼着灼热的空气。 在休息了一会后,瘫倒在地的阿蛮目光扫过阴暗的森林,满身伤痕的少女踉跄着站起身来,捡起脚下的头狼尸体,步履蹒跚的走到了棕熊身旁。 “阿娘,先回山洞,这里不安全。” 人类的语言让棕熊一阵茫然,好半天也没能想明白这被自己养大的奇怪熊娃子是什么意思, 直到阿蛮无奈的发出了阵阵熊嚎,棕熊这才反应过来, 不顾那仍流着血的伤口,将地上的食物全部叼起,走到阿蛮身旁,蹲下了身子。 会意的少女也不客气,径直爬上了棕熊的背部, 待少女坐稳后,棕熊这才朝着远处的山洞走去。 凶悍的气息,硕大的身躯让树林中那些被鲜血吸引来的猎食者纷纷望而却步。 棕熊背上,刚刚还大显英姿的阿蛮此刻正无力的趴倒在这头养大了自己的棕熊身上, 流血过多的后作用一点一点开始显现,脑袋也变得愈发昏沉, 但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她还是将自己身上的虎皮弄成了绷带堵在了棕熊那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她才小声的嘀咕了句。 “妖还真是厉害啊,阿娘怎么就还没成妖怪呢? 不行了不行了,头好晕,阿蛮先睡会。” …… 云京,街头,一家相对豪华的客栈内, 一大一小两人一手拿着书,一手端着茶,时不时的还拿块糕点塞入口中,动作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过得好不滋润。 不知不觉间,苏铭自己都不曾注意到,随着两人的相处,他的生活习惯也变得和君临愈发相似, 变得愈发随意,愈发不在乎曾经学过的礼节。 此刻,长高了些许的苏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着手中那本介绍妖族的书,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先生先生!你见过妖族吗?妖族真的和书里说的凶恶吗?” 微微侧眸,君临扫了眼对自己完全不似最开始那般小心谨慎,尊重至极的小孩, 也不急着回答他,而是细嚼慢咽的将口中的糕点吃完,这才颇为随意的开口道。 “见过是见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妖族和现在的应该不太一样, 当时的妖族确实是和你手里那本书说的一样,没有理智,以人为食,凶残至极, 但现在嘛,先生我也不是很清楚。” “什么嘛,先生你竟然也不知道啊?” “先生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现在的妖族到底是什么样,得等我们去了绝境长城,去了极北才能知晓, 用双眼去看,用身心去感受,才能得到最为真实的结论,至于书中所说最多也只能作为参考罢了。” “先生,我们人族和妖族一直在打仗吧?” “没错,打的很激烈,持续有几十年了吧。” “没有和解的可能吗?如果妖族也有智慧的话,应该也能同那些藩王,叛军一般,坐下来谈判吧?” 话音落下,看着道经的君临这才稍稍认真了些许,扫向了疑惑的苏铭。 “不清楚,但先生我个人认为几乎不可能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为什么呢?人族的历史中不是经常有和敌人谈判,然后变得和平,互相融合的情况吗?” “你也说了,那是人族的历史,两方都是人。” “先生此言差矣,有智慧的话应该就有谈判的可能吧?” “怎么跟你解释呢,这其间涉及到的东西很复杂,和妖族的战争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的你还太小,不够资格去面对其中的真相。 但是先生我可以用你能理解的方式为你解释一二。” “嗯嗯,先生您讲。” 看着求知欲爆棚的苏铭,君临嘴角微微勾起,走到了他的身后, 随意的坐在他旁边,将小孩放在自己腿上,这才认真的说起自己的一些想法。 “先不以人的视角考虑,单就妖而言, 其一,妖以人为食,人的躯体对妖族而言是最好的大补之物,不劳而获,走捷径永远是生命最为渴望的事物,单这一点就注定了妖族会是人族的敌人,难以妥协。 其二,人虽有种族之分,却都是人族的一部分,文化思想等各方面虽有不同,却仍有交融的可能,可以用岁月去洗礼,在漫长的时间中去感化,让文化变得交融,变得相似。 但妖不同,妖的种族千奇百怪,每一族都有每一族的特点,差异之大难以想象,根本不可能有统一的文化去让它们每个种族都能接受, 生命最原始的差异就注定了它们的认知不可能达成一致,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价值观,互相之间不具备理解的可能, 甚至于说,在妖族内部,有些种族就注定互相敌视,好比那狼和兔子,你又如何让它们互相认同? 不仅如此,当今天下的大多数妖族都是来自极北之地,是天生的妖族, 但在我们人族的领地内,同样有些天赋异凛的兽类有成妖的可能, 如此这般,更是进一步增强了妖族内部的混乱…… 凡此种种都意味着妖族内部注定混乱无比,各自为阵,而非统一的整体, 连它们自己都如此混乱,又谈和同我们和平相处? 小子,你可以有善心,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过胡思乱想,该杀还是要杀,保护好自己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真遇见妖族的话,不要手下留情,直接杀了便是, 再没有绝对碾压的力量的情况下,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才是第一位,不要思考那么多对错。 同情是强者对弱者的特权,没有足够的力量,你的同情很可能会害了你和你身边的人。” 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语陷入思考的苏铭,君临也不打扰他,转身靠回了床上,继续翻起了手中的道经。 直到夕阳西斜,夜幕将至之时,君临的心头倏地一悸,抬头看向了远方。 手中的书卷跌落在地,在苏铭诧异的目光中,晦涩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苏铭,收拾收拾,一起去陪你祖母最后一程……” …… 第364章 十月初雪 深秋十月,在本该是漫山金黄的日子里,轻盈的白雪比约定的日子更早的来到了人间, 纷纷扬扬的雪花为青州城的街头披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恰到好处的积雪让孩子涌入了街头,同自己的伙伴一起奔跑嬉戏,无忧无虑的笑声在街头回响。 街头行走的文人停下了脚步,仰望天穹,伸出了袖中的手,晶莹的雪花如柳絮般缓缓飘落,让人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新奇的想法。 家中的大人站在窗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天空那飘落的纯白,心头多出了些许深深的愁绪,许久,带着无奈的叹息声在屋中响起,又是一个难熬的寒冬。 撤去了阵法的皇宫内,一袭大红衣袍的东方明月坐在小亭之中,任由风雪透过自己那身单薄的衣袍,将寒意带入骨髓。 最终,红衣的女帝也只是默默望着那暗色的天穹,长长的叹了口气。 再坚持一段时间,一定会赢的,一定会的…… 人与人的悲欢总是难以相通,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份,面对相同的事情,却总会有不同的看法。 孩童眼中的乐趣,文人眼中的浪漫,百姓眼中的畏惧,朝堂眼中的忧心…… 彼之甘露,我之砒霜,不外乎如此罢了。 十月飞雪,若是在北国所处的地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常年被白雪覆盖的北国而言,这不过是件寻常的小事, 但对这屹立在澜江北岸的青州城而言,却预示着更为难熬的凛冬即将到来,又将会有无数人撑不过这一年的冬天。 雪来的太早了。 或许是自然的演替,或许是人类自身进化的历程, 在属于人的文化中,凛冬总是和衰败,腐朽,死亡联系在一起。 凛冽的寒冬让万物褪去了生机,也让无数处于生命暮年的人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民间总会有这样的说法, 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熬过这个冬天,就又能多活一年。 虽有文人墨客钟情于雪的浪漫,穷尽笔墨刻画出独属于冬季的美好, 却也改变不了,在这样一个时代,寒冬带给人们的那无数生死离别。 更准确的说,哪怕是在君临前世那样繁荣的时代,寒冬对于病人,对于垂暮的老人而言都是一场挑战。 有数不清的病灶在温暖的地方或许只有些许轻微的反应,但在寒冷的地方却足以让无数老人离开人世。 熬过了,就过去了,熬不过,也就离开了这留下无数回忆的世界。 这是自然的法则,亦是人类生命的本能,难以逾越。 而今年,已是青州城持续的第七场寒冬,就似那上天同这一带的人们开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玩笑一般,一连七年,年年不止, 滑稽之下尽是那皑皑的白骨。 …… 城的另一头,屹立了几十年的神庙比往常更加喧闹, 无数年事颇高的老人不顾家人的劝阻,拄着拐杖,在这初雪到来之际,来到了这江神庙中,想要为家人,为自己祈福。 想用自己最虔诚的信仰打动伟大的江神,换来神灵的注视, 如此寒冬,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相较于现在这一代早已不再信仰江神的年轻人,这些曾经受过君临庇护,真正经历过那个风调雨顺的时代的老人,始终抱着心中的期盼, 他们至始至终都相信着江神的存在,那绝非什么故事,而是真正存在的神灵,庇护着曾经的他们。 江神是他们和他们的父辈最为虔诚的信仰,是曾经青州城内无数百姓心中的圣地。 这些老人虔诚的献上自己的信仰,期待着江神能够再次显灵, 驱逐寒冬,让青州再次变回曾经那般风调雨顺的模样。 通往神庙的山道上,中年的庙祝带着年轻的弟子,拿着扫帚,用心的清理着山道之上那薄薄的积雪。 作为神庙的庙祝,哪怕孔澜心中同样对江神的存在感到怀疑, 长久的信仰和作为庙祝的职责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带着弟子,拿着扫帚来到了山道之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来神庙祈福的居士们因为山道的不便而受伤, 这是作为神庙的庙祝最基本的责任, 只是,在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在招待居士们祈福之时, 望着大殿内那庄严而又慈祥的江神神像,庙祝孔澜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感到茫然。 倘若伟大的江神当真存在,又真的似师父告诉自己的那般神力无边, 现如今的青州城又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真的很难去相信,这一年比一年冷,每一年都要冻死无数人的国都和师父口中那年年风调雨顺,年年粮食丰收的青州城是同一座城市。 伟大的江神大人如果真的存在,祂又为何对眼下的一切置之不理,又为何不肯降下一丝一毫的启示? 又或者说,真的如那坊间流传的一般,朝廷无道,女帝失德,眼下的一切是上天,是神灵对世人的惩罚? 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望着那些以最为殷切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居士, 现任的江神庙庙祝孔澜脸上挤出了一抹熟练的笑容,安抚着这些需要心灵寄托的居士。 不论真假,能让这些居士的心灵得以获得暂时的平静,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有其意义。 或许师父当年也是如此吧? 至于陛下如何,朝廷如何,又岂是自己能够妄议的? 恍惚之中,孔澜想起了那来过神庙数次的高贵身影,想起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望向神像时眼中的复杂与愁绪, 最终庙祝孔澜的思绪定格在了那时不时借用江神庙进行赈灾的官员, 轻舞着手中的拂尘,中年的庙祝甩开了脑中复杂的思绪,轻声感慨, “倘若这般的陛下,这般的朝廷都能称之为无道,那这上天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 苏府,中央小院。 外界的飞雪丝毫没能影响小院的宁静,在阵法的运转下, 小院依旧如往常那般充满了生机,四季如春, 在这雪花纷飞的冬日也算的上是真正的奇迹。 夕阳西下,最后的光线被黑暗所吞噬, 繁茂的古树下,熊熊的篝火孜孜不倦的向外界散发着温暖和亮光。 第365章 兄妹,小镇 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树下的身影, 一老一少,似那垂暮的长者和家中的小辈,却又带着几分奇怪的违和。 火光的映照下,苏玥那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脸颊显得稍稍有些难看, 干涸的脸颊凹凸不平,再无往日的水灵,更不似年轻时那般秀美, 看着这样的苏玥,一股别样的哀伤在君临心中升腾, 光阴易老,岁月难消, 于君临自己而言,时间好像并未过去太久, 流逝的时间无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只能用漫长的岁月和那无数的经历去改变他的心态, 但于这些身边的人而言,时间却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自己的妹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将要去往另一个世界, 久到眼前这个曾经在自己身后蹦蹦跳跳,跟自己撒娇,吵着闹着要自己背她的女孩,现在竟只能躺在这藤椅之上,再无一丝一毫的活泼。 轻抚苏玥那干涸的面颊,感受着手中的粗糙,君临的心愈发难受, 明明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妹妹是那么乖巧,那么懂事,被自己养的肉乎乎的,天天跟自己嚷着要减肥, 君临清楚的记得,那时的自己很喜欢去捏妹妹那肉嘟嘟的小脸,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情都能好上许多,他清楚的记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苏玥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照上很久很久。 但现在…… 看着眼前这几乎只剩皮包骨头的老人,君临真的很难相信这会是自己的妹妹,那个生动而又活泼的妹妹, 那么重视自己容颜的苏玥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 但偏偏君临心中又无比的清楚,这就是自己的妹妹,那个爱笑爱闹的妹妹。 平心而论,君临觉得苏玥应该是幸福的, 或者说,最少在苏玥遇上自己之后,她比其他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 在这悲哀的时代,君临尽自己所能给了苏玥她想要的一切, 相较于其他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经历了无数悲剧的人而言, 在遇上了自己后,苏玥的生活一直都算得上美好。 吃穿用度,乃至精神上的需求,君临都尽自己所能满足了苏玥, 甚至于说,因为他不曾参与的那段岁月,让君临一度对当时极度自卑的苏玥采取了完全放纵的方式, 任由她胡闹,任由她去按照自己的想法,弥补自己曾经缺失的一切, 苏玥的一生经历过苦难,这一点毋庸置疑,哪怕苏玥不曾告诉过自己她那难堪的经历,君临心里也有几分猜测。 在两人不曾相遇之前,一个孤苦伶仃的普通女孩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在那艰难的世道下活下来,君临心中很清楚。 是以,初时面对苏玥的提防与谨慎,君临选择了给她尽可能多的温柔, 用时间与关爱一点一点让当时那个如同小刺猬般的妹妹一点一点放下了对自己的戒心, 再后来,或许是因为曾经种种悲惨的经历,苏玥展现出了极度的反差,做出了数不清的,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离经叛道的事。 事实上,那时的君临心里很清楚,当时的苏玥到底是怎样极端的一种心理, 长期的苟且偷生让苏玥见惯了世间的惨淡,她早就不相信什么世界的美好,对所有的善意都谨小慎微。 哪怕是自己,这个她血缘上的兄长,所给予的善意,苏玥都无法坦然的接受,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关爱, 也是因为这些,苏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试探自己, 大概在当时的苏玥心里,同样不相信一个从未见过的兄长,相隔如此之久,又能对那落魄至极的妹妹能有几分真心。 苏玥曾经在做错事想要自己惩罚她也好,后来的肆意放纵也好,都是她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 想要试探作为兄长的自己到底在不在意她,到底对她抱有怎样的想法, 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己的底线,实际上那是当时的苏玥最为极端的试探方式, 在古老的教育传统中,兄长也好,父母也好,面对孩子那极端的错误,往往会采用暴力的方式,而这种暴力往往又会被冠以爱的名义。 那时的苏玥便是这样的想法,在她眼中,如果君临真的非常非常在乎她,而不是随手抛下一些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的资源, 那么君临就该对她的种种极端行为感到愤怒,乃至施以惩戒才是,在当时的苏玥眼中,用一顿教训换来兄长的关心,是非常合算的行为。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是一种极端的思绪。 这一切,君临都看在了眼里,有过着急,有过愤怒,有过一些想法, 但最终,君临选择的还是好好同苏玥讲道理,温柔而又认真的讲道理, 每一次君临都会找个相对舒适的环境和苏玥好好交流,哪一些事情可以去做,哪一些不能做的太过分, 一件一件去分析,去沟通,去交流,互相让步,互相理解, 对于一个前半生过得那么惨淡的女孩而言,用暴力的手段去强迫她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在君临看来极其不合理,也只会适得其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时谨小慎微的苏玥从来都不清楚君临的底线到底压的有多低, 她眼中很多极端至极的事情在君临看来也只是有些过分,有些离谱罢了, 远远没有达到能让君临因为她做的事而彻底心态炸裂的程度, 甚至很多时候,苏玥自以为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在君临面前小心试探之时, 君临都是通过她的反应才意识到这些事情在当下这个时代似乎有些离谱,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君临用最为温和的方式让苏玥慢慢放下了心防, 毕竟一次两次可以是虚情假意,但每一次都花大量的时间陪自己沟通,陪自己交流怎么也不可能装的出来。 渐渐安心下来的苏玥,也不再执着于那些极端的想法,极端的试探,变得如正常妹妹般同兄长撒娇,甚至因为曾经缺少的感情,苏玥更加的极端。 颇为奇怪的是,在彻底安心下来后,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反而变了很多, 互相对骂的情况直线飙升,气急之下,两人甚至打过两架,再不似最初那般恭敬有加,谨小慎微。 以至于后来,君临无数次在苏玥愤怒的目光中感慨,当时苏玥找他认错时,就该对她凶些,教教她什么是规矩才是。 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倘若时间真的能倒流,他到底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一幕幕回忆填满了君临的内心, 明明心里无比的清楚,比起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苏玥过得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她这一生其实也没有多少遗憾, 一个包容她的兄长,一个爱她的丈夫,子孙满堂,阖家幸福,正是那最美满的生活, 在自己沉睡之前,苏玥心里的空缺就早已被这些美好填补, 纵然曾经经历过种种惨淡,后来的这些幸福也对得起她曾经的颠沛流离。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藤椅上气息愈发虚弱的苏玥,君临的心仍止不住的感到悲伤。 明明该笑才是,幸福的过完一生,这不正是最美好的期待吗,为什么要难过呢? 是因为自己没能参与苏玥的后半生吗?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没能参与自己的妹妹最初那近二十年的生活吗? 君临心中有答案,也没有答案, 或者说他心里清楚所有的道理,却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不去乱想,不去回忆。 耳畔的哭泣和抽噎变得愈发刺耳, 目光扫过立在一旁的苏家众人,听着那杂乱的哭泣声, 不知为何,君临只觉阵阵心烦。 有那么一瞬,他想让那些人闭嘴, 但在看到这些小辈眼中那深切的哀伤之时,所有的烦躁都被君临压了回去, 生命的最后,难道不应该让即将离开的长辈看到自己孩子们幸福的模样吗? 现在这般算什么? 但偏偏君临心里又十分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可以苛责这些小辈的权力。 她们真的很孝顺,陪伴了苏玥漫长的岁月,不离不弃,伺候在身旁,精心呵护, 做的远比消失了四十年的自己这个当兄长的更好, 现在的她们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罢了。 目光扫过那哭的跌坐在苏铭怀中的苏离,君临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再多想,君临静静的坐在了苏玥的身旁,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好好看看自己的妹妹。 直到夜色渐深,苏玥的气息即将熄灭之际,似那回光返照般的气息在苏玥体内迸发, 视线紧紧盯着躺在藤椅上的苏玥,君临清楚的看见,苏玥那一点一点变得清明的目光, 苍老而又无力的手想要抬起,却怎么也没法动弹, 注意到了这些的君临忙抓住了苏玥的手,青色的灵力灌入她的体内,为她维持最后的清明。 干枯的嘴唇发出难以辨别的声音,但君临还是在瞬间就理解了苏玥的意思。 “小镇,暴雨。” 顾不得多想,也没去同苏家的众人解释,君临直接撕裂了空间, 青色的能量将苏玥包裹,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了苏府。 徒留面面相觑,满脸焦急的苏家众人。 湳州,滨海镇,被青色能量包裹的身影自空间通道中踏出, 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镇,暂时找回了些许清明的苏玥感到一股说不出的茫然, 但那紧紧握着她的手,和那一直处在她视线中的脸颊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 干枯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类似嘶鸣的声音。 “嘘!别说话,好好休息就好。 一直没告诉过你,其实那晚带你离开了滨海镇后, 气坏了的兄长我啊就掀起了海啸,把当时的滨海镇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小镇自是不可能和当年完全一样,兄长我啊一直是个很小气的人。 至于雨的话,你想看吗?” 君临平静却又充满关心的话让躺在藤椅上的苏玥一愣,本就极其混乱的思绪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理清, 但君临最后的一句话,她还是听见了,用尽最后的力气,苏玥以极小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清脆的响指在两人耳边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君临那温润的声音, “玥儿,能看见吗,下雨了。” 如六十多年前二人初见时的暴雨轰然落下,透明的护罩在两人身前撑开,将雨水拦住,化作倾斜而下的水幕。 微小的喃喃声在君临耳畔响起。 “真好。” 嘴角轻轻勾起,同样陷入了回忆的君临轻声呢喃。 “玥儿,看见了吗,和我们相遇那晚一样的大雨,喜欢吗?” 想象中的回答久久没能响起。 焦急的喊声从君临口中发出。 一声声呼喊却怎么也没能得到回应。 直到最后,君临瘫坐在了地上,怀抱着那早已失去了气息的苏玥,眼中无悲无喜。 空中的暴雨不知何时消散,雨后的小镇显得格外清新,格外美丽。 七色的彩虹挂在天际的尽头,尽显自然的瑰丽。 画面的最后,白衣的公子背着背上的老人踏出了小镇,不知为何,公子的步伐有些踉跄,有些乏力,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这一次,没有火把,没有海啸,没有那些面目狰狞的人, 有的只是那似乎和六十多年前并无多大差异的小镇。 不同的是,六十多年前,白衣的公子笑着背着胆怯的少女一路疾驰, 六十多年后的现在,白衣的先生面无表情的背着没有声息的老人一步一步缓慢前行。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小镇依旧,旧人不在。 第366章 花与墓 小妹苏玥之墓,长兄君临刻。 先夫杜明盛之墓,苏家苏玥刻。 遵照苏玥最后的遗愿,她的墓修在了陪伴了她一生的丈夫旁, 被白雪覆盖的山头,苏家的小辈抬着被腊梅覆盖的花棺,眼眶通红,静静的立在君临身后, 也是到了今日,君临才知道,苏玥最喜欢的花是那绽放在春寒料峭之时的雪梅, 历经风霜,终得绽放,终得绚丽,正如苏玥早些年的一生。 是以,苏家的院落之中,才会栽种了许多不同种类的梅花, 从苏铭口中听到这些时,君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静静的走过了整个院落,所过之处,芬香自起,百花绽放, 最后的最后,在漫天飞舞的花雨中,君临将梅花的花瓣洒下,为花棺中的人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花衣, 一点一点,直到将熟悉的容颜覆盖, 在浪漫的花雨中,君临缓缓合上了棺材,为自己的妹妹送上了最后的礼物。 小声的啜泣在院落中响起,一点一点变大,最终再无克制。 踏过散落在地的花瓣,君临缓缓走出了小院, 在家人的陪伴中走过最后的岁月,在极致的浪漫中谢幕,甚好。 熟悉而又温柔的双手从身后将君临抱住, 在一瞬的僵硬后,君临的身体一点一点舒缓开来,静静的靠着身后的人。 许久许久,柔和的女声在君临耳畔响起。 “歇会吧,没事的,我一直都在。” …… “你说这世间有轮回吗?” “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 “是啊,终究也只是个美好的幻想罢了。” “别多想了,未来还很长,总会好起来的。” “明月,或许未来不会如我们想的那样,哪怕我们真的赢了,未来的世界里或许也没有我们的位置。” “那又如何?世界很大,界海无边,往后余生,你我二人一直相互陪伴,还不够吗?” “够了,非常够,此生相伴,于我而言已是最大的幸福。” “君临,说句心里话,其实我不在乎其他什么,我只在乎你。 早在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建立脚下的帝国,也没有想过去带领人族走向那不确定的未来, 或许最初的我是想过这些的,但亲眼看着自己的同门师长死在眼前,经历了无数事情后,我早没了这样的想法。 会建立明临帝国也是因为想要帮你一把,想帮你分去些负担, 我承认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我的想法变了很多很多, 从最开始的浑不在意,到现在,哪怕是我自己,也说不清这个由我一手建立而成的帝国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我能肯定一点,如果一定要在你和这个帝国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你。 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哪怕你真的想把我这些年来努力建立起来的秩序全部推倒,毁了我一手建立的明临帝国,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不离不弃。 只是,那样我会很生气很生气,所以真要到了那一天,你必须得好好补偿我才是,嗯,把你整个人都赔给我的那种……” 感受着怀中的温暖,听着东方明月情真意切的话语,君临心中有说不出的暖意升起,靠在她怀中的头也稍稍低了低。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一直都知道啊,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你同我说那一个个故事的时候,早到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一个个看似虚幻的故事,何尝又不是你对未来的设想呢?至始至终我都是明白的。” “或许未来也不会如我想象的那般演进,说到底我并没有对这些干涉太多的打算,还是得看未来的人们他们自己的发展。” “说来有趣,你我二人好似都在为我们所创造的一切自掘坟墓, 明明知道我们现在做的很多事情会毁了我们过往的努力,但我们却又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走在了这样一条路上。 既如此,又何必再去纠结这些,随他们去吧。 真要有那么一天,大不了把这个世界让给他们便是,带走我们在意的就好。 你若是在意你的那些后辈,把他们送进天机神国便是, 这天玄界就让那些想要改变的人自己去争吧, 我们要做的也只是对抗妖族,对抗天命,剩下的与你我二人无关, 人族自己的争端,就由他们去吧。 时至今日,我也算明白了,战争永远没有停下的可能,再怎么控制也改变不了人心的变化。 与其去因为这些事烦心,不如同你一起去寻个新的世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天机楼可没教过你这些,天玄老头要是知道你是这想法,不得气的吹胡子瞪眼,追着你揍?” “师公是没教过,但你教过啊,很早很早以前就教了。 坏人,你敢说你当年跟我说的那些故事没有想把我带歪的意思吗? 难道你想跟我说,当时的你没有这些坏想法?” “这个……” “嘘!没事的,不用同我解释,我并不讨厌这样,反倒应该说是很喜欢才是。 还有啊,师公哪有你说的那么坏,一直以来师公其实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天机楼,守护着人间,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人不理解他罢了。 现如今,神国已经升上了界海,天机楼道统的传承再不会断绝, 经历了这些年的种种,天机楼也没有继续去守护或是控制人间的意义, 如果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作为天机楼在天玄界最后的楼主, 我会将所有还活着的弟子送入神国,尽自己最后的义务, 再然后,坏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看着眼中满是光彩的东方明月,君临的手情不自禁的搭在了她的脸颊,言语之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会,绝对不会,小哭包,你要知道,我只有你了。” …… 在陪伴了苏玥最后一程后,君临在青州城逗留了一月, 既是为了让苏铭有缓过来的时间,也是为了让自己调整好心态, 同样君临也需要些时间去消化那些自道门和佛门取来的经典。 事情还有很多,感时伤怀并非现在的君临该做的事。 一月的时间里,在每夜和东方明月深入交流感情的同时, 君临通读了所有佛道二教历史上所有陆地神仙的着作,加上先前数月时间里阅读的两教经典, 虽只是观摩这些先人的大道感悟,但高屋建瓴之下, 对于两教的了解,君临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 苏铭可以做到的事情,君临同样可以做到, 甚至于说,君临做的更为容易, 阅读蕴含着着书之人感悟的文字,君临可以轻易的理解着书之人的想法,了解他们对大道的探索,并将其感悟融入自己的大道,让万道交融,朝着前方不断前进。 毫不夸张的说,便是那些中年参悟大道佛理之人,此刻对自己修行一生的感悟都不见得有现在的君临层次高。 随着感悟的加深,君临的境界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不小的跨度。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道则:天之道(13\/49→16\/49),终焉之道(?\/?) …… 第367章 恭喜,我们要被打劫了 青落三十二年,二月, 北凛,朝州,郊外。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自天穹飘落,给世界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礼服。 细细观察那深浅不一的道路,可以注意到,在这片被积雪覆盖的大地上,有些许车辙尚未被白雪彻底掩盖。 经验丰富的江湖中人可以凭借这些痕迹判断出官道的大致位置, 茫茫的雪地上,足有膝盖深的积雪将官道遮掩, 官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马车的车轮深深地陷入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放眼望去,茫茫的雪原上,只有这孤零零的一辆马车行驶在道路中央,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在空旷的雪原上空回荡,显得孤寂而又诡异。 北国多大雪,每到冬日,时常会有积雪封路, 这些年来,整个明临帝国天气转冷,更是如此, 只是相对于那些常年生活在南国的百姓而言,这些早已习惯了严寒的北凛百姓对于眼下的环境更为适应。 但恶劣的天气同样给北凛带来了极大的影响,除了那些迫于某些原因不得不远行的人,很少有人会在这大雪的天气穿行在北凛的郊外。 绝大多数北凛的百姓都聚在城中或是居于家中,用早在夏秋二季囤积的干柴取火,以熬过这越来越长的冬天。 纵是那些因为一些事情而不得不出行的人们,面对这被白雪覆盖的郊外,也会选择结成队伍,结伴出行,以应对可能存在的风险。 官道正中,以同走路无异的速度行驶的马车上,一径直而又古朴的车厢稳稳当当的被马儿拖动, 那价值千金的昂贵宝马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全凭马儿的心意,带着马车朝着不确定的方向前进。 被烛火照亮的车厢内,披着狐裘的一大一小,烤着温暖的火炉,吃着自京州买来的小吃,好不自在。 吃完精致的糕点,披着雪白狐裘的苏铭稍稍拉开了马车的车帘,朝外面望了一眼,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吹在了他的脸颊, 脸色微红的小孩一把将车帘拉了回去,本能的缩了缩身子,钻回了火炉旁,小声嘀咕。 “先生,这北凛真冷啊。” 扫了眼缩着身子的苏铭,只觉小孩就是奇怪的君临没有搭理他,继续翻动着手中自各大门派取来的书籍。 小孩子就是奇怪,明明车厢内是恒温的,身体的温度也没有任何问题,却在这里一个劲的喊冷, 奇奇怪怪的心理作用,算了,再给车厢升两度吧。 “我给车厢升温了,只要你不拉车帘,就不会冷。” 面对完全没能理解自己意思的君临,苏铭稍显不满的晃了晃身子,长长叹了口气,想以此来吸引君临的注意。 “又怎么了?” “先生,您不觉得这北凛太冷了吗?” 奇怪的扫了眼又一次这么说的苏铭,君临放下了手中那没什么用的功法秘籍,幽幽的看着面前的小孩。 “冷不是正常的吗?都快靠近极北之地了。” 见君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手,搭理起了自己,苏铭这才兴致冲冲的坐到了他的身旁,双手并用的比划道。 “太冷了啊,先生,青州城的冬天每年都冻死了那么多人,这北凛这般严寒,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又该怎么度过这冬天啊?” 仔细的打量着这与自己截然不同,充满了善心的孩子,君临的嘴角微微勾起,同苏铭解释道。 “两点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的人们早就适应了这种极端的严寒,虽然这些年来大陆的温度越来越低,但事实上相较于南面,北凛受的影响反倒要小些,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种极端的严寒,知道该如何去熬过这样的冬天。 至于这第二点,则是干湿之分, 相较于澜江沿岸那湿润的寒风,这里的风雪相对干燥些, 虽改变不了太多,却也有不小的影响, 等到了北凛的王城凛寒城,你可以自己去感受一下,比起青州城,这里的风雪有着怎样的不同。” “这样啊,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凛寒城?” “按现在的速度,最少还得有个七八天吧。怎么,觉得厌倦了吗?” 看着火炉的苏铭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见此,君临轻轻笑了笑,也没去怪他。 对于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而言,终日困在马车中到底有些太过无聊了。 “拿着,这些门派的功法秘籍你都可以看看,些许技法你可以试着学学。” 诧异的看着君临推过来的那几十本珍贵的秘籍,苏铭显得有些诧异, “先生不看了吗?” 从怀中取出了本自皇宫拿来的文道经典轻轻翻动,君临随意的摇了摇头。 “都是些技法上的东西,太过粗糙,于先生我没什么实际用处。 你倒是可以看看,最少在你成就陆地神仙之前,这些东西还是有不少用处的。” “先生看的书籍似乎都是些感悟道理之类的?” “没错,等你确定了自己的道途后,你也可以如我现在这般看这些东西, 学习其他人的道,来试着补全自己。 但在没确定道途前,学些技法和基础的东西便好。” “铭儿知晓。” “行了,看书吧,我稍稍加快了些速度,明天一早就能到北凛王城了。” “嗯” …… 夜色渐深,马车上的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书中,只有书页的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 没有任何征兆的,君临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窗外。 “先生,发生什么了?” “嗯,你小子果然有几分主角的运气,这难得的剧本都能给你碰上,奇了怪了。” “???” “我们要被打劫了。” “啊?” 第368章 犹豫与冲突 话音落下,苏铭愣了有足足快十秒,这才满脸懵逼的抬起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君临。 没听错的话,苏铭觉得自己的先生刚刚似乎以极其开心的语气,说出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们要被打劫了? 嗯,打劫? 打劫!!!” 在很长很长的懵逼后,苏铭极其无语的看向了对面,坐在对面的先生仍乐呵呵的翻着道经,一时之间,苏铭只觉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这都叫什么事啊? 又一次,苏铭再次在心中发出了感慨, 唉,果然是个不靠谱的先生,明明是这么糟糕的事,说的却跟有什么乐子看一样。 正常人怎么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高兴吧? 无奈的叹了口气,苏铭小心的揭开了车帘,望向了远处朝着马车靠近的十几个强盗, 观察了一会儿那些没长眼睛的强盗,苏铭又扭头看了看浑不在意的翻着道书的君临, 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抢谁不好,跑来抢先生, 唉,还好这雪够大,虽然是丢了性命,但雪葬倒也还算不错,最少听着还挺浪漫的。” 恍惚之中,苏铭猛地晃起了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完了!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先生影响了!怎么能这么想呢,说不定这些强盗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呢? 奇怪,自己怎么变得跟先生一个想法了!不行,不能这样! 嘶!自己这会是不是该劝先生当做没看到他们,快点赶路? 不对,这样想好像也不对,今日这些劫匪遇上的是自己和先生,自是他们倒霉, 但若是遇上的是那普通人,指不定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戮, 同情这些劫匪,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普通人的亵渎,这样很显然不对。 过往的善良和这些日子跟在君临身后的所见所闻,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激烈的冲突着,让苏铭感到愈发茫然。 到底什么是对,又到底什么是错,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劝先生不要出手? 无论是这个时代整体的思想也好,亦或是苏离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学她小时那般胡闹所讲的故事也好,都在传递着相似的理念, 做人要乖巧,要懂事,听话的孩子才是最好的孩子, 与人为善,能不惹事就不惹事,能忍则忍,对待他人要善良,要珍视生命,不能欺负弱小, 杀戮一词在苏铭一直以来接触的教育中都被同错误,同血腥,同残忍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包括苏铭在家中阅读的书籍,大多也都是经过他的长辈精心挑选后的成果, 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苏铭虽仍会调皮,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但毋庸置疑,他的为人是善良的,在小小的年纪就能考虑到他人的情绪,极其擅长察言观色。 正是无数父母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听话而又懂事,比起自己内心的想法,更为擅长去考虑别人。 若是在一年之前,遇上眼下这种情况,苏铭一定会选择放这些劫匪离开,教训一顿就好,再怎么说也罪不至死。 但过去的一年里,跟在君临身旁,苏铭见到了太多太多不一样的东西,全新的思想被君临灌入苏铭的脑中, 君临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让苏铭感到费解,感到茫然, 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截然不同的思想理念,凡此种种,都无可避免的影响了苏铭的思绪。 若是寻常之人,苏铭或许还会更多的去怀疑这样的理念是否正确, 但教导他这些的是君临,是苏铭认定的先生,是当世第一强者, 无论君临做了什么,苏铭都会本能的觉得他是对的,错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先入为主的观念下,苏铭习惯性的去寻找自己的问题,否定了许多自己原有的观点。 倘若仅仅如此,长此以往,苏铭必将被君临一点一点影响同化,最终成长成君临的模样, 但偏偏君临却总是将选择的机会交给苏铭,并且不厌其烦的告诉他,可以叛逆,可以提出不同的想法,不需要那么乖巧,只要想清楚了,只管去任性,不需要担心会给他添麻烦, 君临总是告诉苏铭,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用自己的心灵去感悟,一遍又一遍, 君临从来都不教苏铭乖巧与懂事为何物,也从来不要求他必须如何去做, 甚至在很多时候,君临教给苏铭的都是怎么去做一些曾经他眼中难以原谅的坏事, 不仅如此,君临还会一次又一次在适当的时候驳斥掉自己的观点,指出苏铭的一些观点比他处理的更好。 初时,面对君临的这种态度,苏铭是不适应的, 在苏铭眼中,君临是长辈,是先生,是先行者,所作所为必有其道理,自己不应该也不能够去反驳他才是, 纵然有错,作为晚辈也应该去理解,去适应, 长幼尊卑,是为礼法,有了这些才有了现在的秩序。 但随着相处日久,苏铭也渐渐习惯了下来,在长期的交流中他逐渐发现,他的先生真的是个很随性很随性的人,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同, 所提出的种种也并非客套,而是真的有在尊重他的想法,想让他自己去思考, 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里,苏铭做了不少蠢事, 但君临从未因此责怪过他,每次都是让他自己选择,让他自己去尝试,去践行自己的想法, 若事情顺利,皆大欢喜,君临会很乐于去鼓励他,同大多数人不同,似乎君临从来都吝啬自己的夸奖,毫不吝啬去给他足够的鼓励, 若事情不顺,陷入了困境,君临也从来不会去责罚他,最多也只是说上一两句,让苏铭自己亲眼见证自己选择造成的后果, 在这样的过程中,君临偶尔会去说些自己的看法,说些自己的道理,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引导为主,让苏铭自己探索, 每次犯错,君临都会为苏铭兜底,以绝对的力量解决所有的问题。 正如君临告诉过苏铭很多次的那般,放手去做,该吃的苦,该承担的风险,作为前辈他都已经承担过了, 道路早已铺平,出生就在罗马的苏铭不需要顾虑这一切,只管去试错就是。 君临以一次又一次的经历告诉了苏铭,这样的话并不是玩笑,而是他真真切切的理念。 久而久之,苏铭的胆子渐渐也大了起来,不再如最初面对君临时那般谨小慎微,越来越多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偶尔甚至会去辩驳一二。 眼下的情况同样如此,苏铭心里很清楚,他的先生在等他的选择, 无论是杀戮还是回避,只要他做出了选择,君临都会尊重, 这是长者对晚辈的关爱,亦是先生对学生的考验。 再次掀起车帘,呼啸的寒风带着雪花刮在了苏铭的脸颊,冰冷透入骨髓,让他那被热乎乎的火炉烤的有些晕乎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369章 鬼啊! 激灵之下,苏铭的目光投向了那越靠越近的劫匪, 劫匪总共有十几个人,年龄从十几到四十岁不等,披着动物毛发制成的衣服, 倘若猜的不错,极可能就是附近哪个村落里的居民, 平日为农,为猎,为生活而奔波,苟活在生死的边缘线上,是当下最为常见的普通人, 但在这风雪交加,食物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又摇身一变成了劫匪, 劫掠起了那些同他们一般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初时胆怯,只劫财物,只求让自己的家人能稍稍过得好些, 但在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后,一切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劫掠变得愈发过分,从最开始的一点点财富,逐步扩大到被劫掠者的所有, 到最后,藏在人心中的猛兽被彻底释放出来,再无关进去的可能,性欲与杀戮的欲望愈发高涨, 从为了家人而小心翼翼试探的可怜人,最终转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劫匪,将皑皑白骨洒在这荒郊野岭。 可悲而又可恨,让苏铭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毕竟他无法确定,外面的这些人到底到了哪一步,又是否还有拯救的机会, 哪怕种种迹象让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倒,他仍不愿意放弃最后的侥幸,生命不应该那么廉价。 在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后,苏铭缩回了探出去的脑袋,认真的看向了对面满不在意的君临。 “先生,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杀了” 意料之内的回答并没有让苏铭感到意外,在深思熟虑之后,苏铭抿了抿嘴唇,带着询问的开口。 “先生,据我观察,外面的那些劫匪其实应该也只是些普通的猎户, 就这么直接杀了,我感觉略有不妥。 您应该也清楚,比起贪财,同样可能是他们真的活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他们是第一次劫掠,嗯,如果是第一次的话,想来他们也只是想要些财物,而非过路之人的性命, 那样的话,苏铭觉得他们还是可以被拯救的,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第一次劫掠,而是劫掠成性,奔着我们这些过路之人的性命而来, 那苏铭觉得他们就失去了拯救的价值。 先生,可以的话,铭儿我想任性一下,先稍稍等待一二,看看事情的发展, 若是最终走向了糟糕的局面,再请先生出手,可以吗?” 仔细的打量了会面前的苏铭,看着他那张小脸上的认真与坚毅,君临放下了手中的道书,点了点头。 “可” 代表着兜底的回应让苏铭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开心起来, 心中有了些许计划的苏铭掀开了车帘,仔细的观察着车外越靠越近的劫匪,思考着等会的措辞。 同一时间,君临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你只有一次机会,先生我不会等他们伤害到你才出手,只要他们有同你动手的意向,我都会在第一时间送他们去另一个世界,明白吗?” “铭儿明白。” …… 呼啸的寒风在旷野嘶鸣,寂静的车厢内只余苏铭那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望着紧张的小孩,君临什么都没有说,视线透过实木的车厢看向了包围而来的劫匪。 手持刀剑,长弓,披着由动物皮毛制成的厚实皮衣,还有那贪婪而又卑劣的目光, 毋庸置疑,这是一群劫掠了无数次,早已失了人性的劫匪, 或许曾经他们并非如此,或许他们的家中有等待着他们的妻儿,都改变不了这是一群恶徒的事实, 更何况,他们招惹到了自己头上。 心中下了定论,但君临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也没有要干涉苏铭的打算, 事实上君临不觉得以苏铭的观察能力,他会没有察觉这些, 但既然苏铭仍抱有着这一丝侥幸, 君临也不会去揭穿他, 能吸取一下教训也挺好,有些东西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产生更为明确的认知, 况且有自己在,出不了事。 只是…… 目光越过雪原,投向了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密林,君临久违的升起了些许兴趣, 不错的苗子,天生就有如此庞大的气血,没有垂练过的痕迹,比起人倒更像是野兽。 一个有趣的变数,事情似乎变得愈发有趣起来了,也不知道到底会怎样发展。 明亮的马车外,围过来的劫匪诧异的打量着面前这古朴而又典雅的马车, 若在往常,此刻劫匪已经上前将马车内的人拉出,男的杀了,女人带回山里享受一番,小孩带回去留着以后卖钱。 要知道这种富贵人家的女人可比他们家中的老娘们要滋润多了,富家的小孩也比那些旮旯子里出来的乞丐值钱多了。 但此时此刻,站在这明显是富贵人家的马车前方,劫匪竟纷纷停下了脚步, 明显是劫匪老大的人更是一把拉住了那想要上前的小弟。 “老大,你拉老子干甚,这马车看着就是个富庶人家,做完这一票,来年就有着落了……” 仔细的盯着那停下的马车,劫匪的老大恶狠狠的瞪了眼傻乎乎的小弟,将他想说的话全部给瞪了回去。 风雪之中,劫匪老大的声音压得很低, “蠢货,眼睛瞎了吗,那马车上没有车夫看不见吗?” “没有车夫又怎么了,抢他丫的就完事了!” “狗养的东西!脑袋被驴踢了是吧,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这么大的暴雪,走路都难,一个没有车夫的马车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后知后觉的小弟望了望被风雪覆盖的四周,又望了望那空荡荡的马匹,和后方华丽的车厢,一身冷汗不知不觉间袭上了他的后背。 刚刚还嚣张至极随时准备冲上前的小弟使出了吃奶的劲,三两步就逃回了后方,挡在了自己老大身后,声音颤抖。 “老大大大……,莫不是撞鬼了?” 望着躲到自己身后的小弟,气不打一处来的劫匪老大上前就是一巴掌呼在了小弟脑门上, 还在想着鬼怪的小弟也不叫也不喊,彻底躲到了自家老大身后。 “点子扎手,全都聚到一处来。” 顾不得再去管自己这废物小弟,心里同样没底的劫匪老大想起了代代相传的古老志怪故事, 人多了,鬼怪也就不敢上前了,先把手下聚起来总不会错。 同样察觉到了不对的小弟们纷纷聚在了一起,皆是浑身直冒冷汗, 该死的,这大雪天,该不会真遇到鬼怪了吧! 这时候是该逃还是该怎么办,该不会回去以后就多了个人吧? 就在众人纷纷纠结于是逃还是站着不动更好时,马车的车厢缓缓被拉开。 披着狐裘的苏铭缓缓探出了脑袋, “你们是要打劫吗?” “鬼啊!” “老大!是传说中的小孩鬼!快逃!” “跑啊!” 第370章 先生,都杀了吧 “砰!砰!砰!” 狠狠地几拳头砸在了几个惊呼的小弟身上, 冷静下来的劫匪老大眯着眼睛打量着自车厢走出的苏铭,瞳孔之中写满了贪婪。 “几个蠢货,睁大你们的鸟眼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小鬼不是鬼,是人。” 话音落下,几个被吓破了胆的劫匪仍没有相信,缩着身子向后一步,将众人挡在了自己身前。 没毛病,逃跑这种事,不需要跑赢鬼,只要跑的比兄弟们快,死的就不是自己! 至于义气,开什么玩笑,都是成年人了,是兄弟不就是这时候用来卖的吗! 咳咳咳!!! 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爆发的反叛军也好,兴起的起义军也好,往往都是如此,没有非常细致的规划,因为某些原因,几个人一合计,糊里糊涂的就踏上了方向未知的道路, 在各种机缘巧合中稀里糊涂的就掀起了影响极大的事情, 就算是朝廷的正规部门,有些时候也会有各种各样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想象中的森严无比,毫无差漏更多都只是人们美好的幻想, 只有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完善一切才能一点一点变得严密, 一群由血缘关系连结起来的猎户更是如此, 几次劫掠,让他们捞到了不少好处,几次见血更是释放出了他们心中的猛兽,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普通人的事实, 面对弱小零星的走商,他们重拳出击,张牙舞爪, 面对强大的商队,镖局,他们退避三舍,连影都见不到, 面对可能存在的鬼怪,更是将恐惧与怯懦彰显的淋漓尽致。 但再怎么样的草台班子在经历了几次洗礼后也会变得有所不同, 终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劫匪在听了自家老大的话后冷静了下来, 仔细观察起了那自马车中走出的苏铭。 不到十岁大的小孩披着用料无比精致的狐裘,腰间戴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玉佩,头上插着根汉白玉制成的玉簪将头发束起, 白嫩中透着红润的肌肤,还有那被烛光照出的影子,充分说明了这富家公子是人而不是鬼的事实。 再看看那壮硕的骏马,精致古朴的车厢,对财富的贪婪渐渐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干了! 只要不是鬼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什么富家公子,大家闺秀,老爷夫人, 若是放在最初,遇上这些身份高贵的人,他们必然弯下腰,低着头,低声下气的好生伺候。 但当第一次冲动之后,禁忌就被彻底打开。 出笼的野兽张牙舞爪,肆意狂欢,释放着人心深处的欲望。 砍死一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爷,砍死那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能带给他们的兴奋要远远超过那些穷酸的走商, 倘若有大家闺秀,亦或是端庄的富家夫人,那更是能彻底激发这些劫匪的兽欲, 比起家中的糟老娘们,大家闺秀,高贵的妇人更能激起他们最原始的野性, 姣好的身材,水嫩的肌肤,羞涩的模样,高贵的身份, 连那害怕的尖叫在他们眼中都变得无比诱人,似那小猫啼鸣,夜莺婉转, 遮遮掩掩的态度更是让他们大脑充血,肆意释放着自己的欲望与兽性, 肆无忌惮的发泄,践踏高贵,践踏尊严,随意的打骂这些曾经可望不可及的女人都让这些曾经朴素过的劫匪变得愈发沉沦, 玩坏了,也可以扔给村中那些怯懦的废物当个传宗接代的器物。 人性中最为卑劣的东西,又或者说在文明诞生以前,最为原始的兽性在这些人身上疯狂的被释放。 …… 此时此刻,看着明显是个富家公子的苏铭,极致的癫狂冲刷着劫匪们的大脑, 仅有的理智也彻底消失,甚至于说, 因为刚刚被吓到时丢人的举措,此刻的劫匪们变得更为癫狂,满脑子都是该怎么用猎物的哀嚎,去洗刷自己刚刚丢掉的面子, 脑中尽是要眼前这富家公子和车厢内他的家眷尝尽耻辱,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更有甚者看着俊俏无比的苏铭,已经幻想起了车厢内女眷的模样,那该是怎样的人间尤物啊! 马车上,刚刚自车厢出来的苏铭看着劫匪们眼中神色的变化,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沉了下去,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火热的心彻底坠入了那冰窖之中。 果然还是这样啊…… 明明最开始只是群普通人,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怎么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该死的世道……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世道的压迫,苏铭没有答案, 他知道这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去理解,去改变的东西, 哪怕有先生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做到,或者说他不该去做,因为他自己就是迷茫的。 迷茫的自己不应该在没有答案的情况下肆意妄为, 先生给他铺好的路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成长,而非仗着先生的宠爱胡作非为,去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变其他人,那样的行为极其的不负责任。 目光投向那些拿着刀剑,张牙舞爪的朝自己冲来的劫匪, 不知道为什么,苏铭觉得在这一刻,世界都好似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可笑, 多么可笑的一群人呐,似那舞台上最为滑稽的小丑,将所有的卑劣展现在自己面前, 连交流都不愿意进行,欲望趋势着他们的身体,做着这卑劣无比,不可原谅的事情, 想来这些劫匪现在满脑子都是暴虐,都是贪婪,都是劫掠成功后的美好生活吧? 或许在他们的视角里已经将自己抓获,或许是虐待,或许是直接杀死,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殊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彻彻底底的死亡。 也好,最少这个世界暂时少了群祸害,或许用不了太久相似的祸害就会再次出现,但最少现在,世间少了群祸害。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风雪之中,不到十岁的孩子如同愤世嫉俗的大人一般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车厢之中。 而苏铭的这一举动在一众劫匪眼中却成了恐慌与畏惧的表现,让他们变得更加兴奋,更加癫狂,如同出笼的野兽一般朝着车厢扑去。 如往常一般明亮温暖的车厢内,失望的小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桌上的茶水愣愣出神。 “先生,您是对的,都杀了吧。” 第371章 少女与少年 侧眸打量了眼失望的苏铭,君临却没有动作,在扫了苏铭几眼后,他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车厢之外。 “不用出手了,有人见义勇为了。” 话音落下,苏铭变得更加茫然,不解的看着淡定自若的君临。 “美救英雄,小子,你这运气真的很不错。” “???” “打开车窗看看,嗯,有漂亮的小姐姐来救你了,啧啧啧,这待遇真是不错……” “先生!您都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啊,别打趣我了……” 嘴中抱怨着君临的信口胡言,旺盛的好奇心还是让苏铭第一时间凑到了窗边,打开了车帘。 刺耳的尖叫声顺着狂风传入苏铭的耳畔, 入眼,纯白的雪原上血花飞溅,暗红的鲜血将白雪浸湿,似梅花般点点绽放,为这雪白的画卷涂上了一抹鲜红。 呼啸的暴雪中,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女疾驰在劫匪之中,肆意穿行, 所过之处,鲜血喷涌,一个个劫匪或是直接被拳头洞穿心脏,或是被扭断脖颈,招招毙命,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在劫匪中穿行的身影动作凌厉,在暗色的天穹下只余一道残影,肆意收割着劫匪的生命,将鲜红的血液撒遍雪原。 但不知为何,苏铭却觉得这样的场景看着他心里十分难受,甚至于说,他竟觉得这个明明是在帮他的女孩比起英雄更像野兽,充满了野性,张牙舞爪,无比的粗暴,让他感到极其不适。 少女一巴掌拍下,来不及反应的劫匪直接被拍的四分五裂,喷涌而出的血浆洒落四周,斑驳的肢体更是让苏铭感到阵阵恶心。 近乎虐杀的行为看的苏铭更是心头烦闷,又一次合上了车帘,抱着双膝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风雪交加的雪原上,皑皑的白雪遮掩了杀戮的声音, 劫匪的头目双目通红,发了疯一般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朝少女冲去, 交错之间,刀剑跌落,尸体砸下,所有的声音都被白雪吞噬, 所有的肮脏都被积雪掩盖,冰冷而又纯净,将一切掩埋, 寂寥的雪原上只剩那飞雪落下的声音。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苏铭才仰头望着君临,闷闷不乐的小声问道。 “先生,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望着闷闷不乐的小孩,感受着车厢外一点一点逝去的生机,君临依旧是那般随意,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一般。 “怎么回事,有人以为你有危险,出手救了你。” “没人让她救,如此野蛮,如此粗暴,跟个野兽一样……” 心情很糟的苏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这样一番话, 近乎宣泄的话语刚刚说出口,苏铭就有些后悔, 太不应该了,自己这般说属实非常不应该,别人出于善意帮了自己,自己却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遭了。 不仅没去好好道谢,反倒因为自己的小情绪迁怒帮助自己的人,这样真的很过分。 意识到自己不对的苏铭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眼君临那没有任何变化的神情,这才压住了心中的情绪,克制住了自己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产生的不满,小声道。 “先生,我可以请外面那个人进来喝杯茶吗?虽然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帮了我,我想给她点回报。” 看了看因为自己一时失言而表现的有些不安与愧疚的苏铭,本就想跟外面的女孩聊上几句的君临顺势答应了下来。 “去吧,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怎么说人家也是在帮你,不仅不领情还骂她,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 听着君临算不上指责的教导,苏铭稍显尴尬的低下了头,极其小声的嗫嚅道。 “先生觉得我应该同她道歉吗?” “她听见了吗?” 话落,苏铭疑惑的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没有。” “那不就得了,真要道歉也是你跟自己道歉。 和她道歉除了让她听到不开心的话,还不得不原谅你外,能起到什么别的作用吗? 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好,去吧,调整好心态,比起同龄人,你其实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人都有情绪,关键看你怎么去做,能深思熟虑后再去做事就是一种很好的品质,没必要对自己如此苛刻。” 仍有些半信半疑的苏铭点了点头,推开了车门。 柔和的烛光透过车门照入阴暗的雪夜,斜斜的光线照亮了马车前那蹲着的身影。 打量着那蹲在地上似乎是在翻尸体的身影,苏铭在心中默默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披着不太厚实的虎皮大衣,胳膊和腿更是直接暴露在了这凛冽的寒风之中,看着就让苏铭感到很冷, 仅仅是通过背影都不难看出女孩那姣好的身材,粗略的判断,苏铭觉得眼前这少女得比自己高出快半个身子, 只是不知为何,在看清被光线照亮的少女时,苏铭的脑中又一次闪过刚刚那血腥的场景,本能的将眼前的少女同野兽联系在了一起。 深吸了一口气,苏铭刚想开口,就发现蹲着的少女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扭头看向了他, 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刹那,苏铭心中的烦躁再次升起,甚至差点没忍住钻回车厢,躲到君临的身后。 扭过头的少女整张脸被鲜血覆盖,嘴角更是毫无形象的咧起,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狰狞。 有那么一瞬,苏铭觉得自己好像被野兽盯住了一般,随时都可能被狰狞的野兽撕碎, 但仅存的理智让苏铭勉强挤出了一丝丝的笑容, 别想太多,不能跑,她帮了自己,应该是个好人。 脸上的血应该是那些劫匪的血,也可能是受伤了,自己不应该如此冷漠才是。 被光线映照的影影绰绰的雪花中,苏铭说出了自己都觉得有些接受不了的话。 “你是受伤了吗?外面风大,车厢里有药,进来坐会吧。” 本以为会进行些许客套对话的苏铭一脸懵逼的看着接下来发生的场景, 只见蹲在地上的少女歪着脑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指了指那散发着温热的车厢。 只以为是少女戒心很重的苏铭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七零八落的劫匪,又指了指自己。 “你帮了我,我没有恶意。” 再然后,苏铭就一脸懵逼的看着少女站起身来,用身上的虎皮袍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水, 少女带着呼啸的风声,三两步就蹿进了车厢之中,只留仍一脸茫然的苏铭愣愣的站在大雪之中, 直到凛冽的寒风顺着脖颈将寒意带入苏铭的身体,将他的小脸冻得通红,苏铭这才反应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忙跑回了车厢。 “哪来的蠢货!!!该死,惹怒了先生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把推开车门,映入眼帘的场景再次让苏铭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丝毫不懂礼貌为何物的少女此刻正抓着桌上的盘子,哐哐的往嘴里倒,吃急了还不忘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灌。 一旁的先生却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只以为君临生气了的苏铭一把拉住了少女,怒声道, “你在干什么,如此这般成何体统,还不快给先生道歉!” 被苏铭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的少女身体一晃,口中的吃食顺着食道呛入嗓中,止不住的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好一会儿,在苏铭有些担心的目光中,少女才缓了过来,接过了他递来的水杯。 咳了许久的少女在缓过来后稍显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的看着苏铭, 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刚才被呛到的原因更是带上了几滴泪花。 “不能吃的吗?这是你的东西啊?抱歉哈,阿蛮以为可以吃的, 坐在里面的人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那个,东西很好吃,阿蛮没钱,赔不起, 阿蛮只有身上的这件大衣,是拿虎皮做的, 你要的话,阿蛮把大衣赔给你。” 第372章 你好假 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脑回路,让苏铭那本就有些茫然的脑袋嗡嗡作响, 本因为少女刚刚剧烈咳嗽而有些担心的脸色迅速垮了下去,一张小脸更是涨得通红。 更为离谱的是,苏铭这奇怪的举动让名为阿蛮的少女产生了更多奇奇怪怪的误解,好似理所当然的一般动了起来,抬起手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虎皮大衣递给苏铭。 刺眼的一幕看的苏铭小脸越胀越红,匆忙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焦急之下连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不少, “你在干什么!不要你赔!快穿上!快穿上!” 一片混乱之中,看不下去了的君临拿起了一件罩衣披在了阿蛮的身上,做完这些更是轻轻敲了一下苏铭的脑门。 “行了,手拿开,自己也不嫌丢人,净在这捣乱。 阿蛮是吧,这小子发神经呢,别管他,想吃什么尽管吃就是,这里是我的地盘,他说的不算。” 君临温柔的声音恍若春风般,拂过了明显有些畏缩的少女心头,让阿蛮那绷紧的神经稍稍舒缓了不少, 只是那绷紧的拳头,暴起的青筋,还是充分说明了少女此刻的警惕, 少女的目光在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罩衣停留了一瞬,恐惧与害怕在瞬间袭上了心头。 一旁被敲了一下的苏铭装模作样的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满的朝君临小声抱怨。 “什么嘛,我又不知道会这样,哪有正常人会这样的……” 在嘀咕的同时,苏铭不忘将目光投向了明显变得有些紧张的阿蛮。 察觉到眼前的少女那戒备的态度,又看了看那被君临盖在少女身上的罩衣,苏铭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反应过来的苏铭以毫无防备的姿态,朝着少女阿蛮的方向稍稍挪动,动作很慢,满身破绽,直到他靠到了少女的身旁,才低着头小声道。 “抱歉,我刚刚不该突然抓你的,是我不对,你现在好点了吗?” 来自小孩的道歉让因为那完全没法察觉到的罩衣,而变得神经紧绷的阿蛮稍稍舒缓了些许,但出于长期防备的本能,她还是警惕的盯着君临,身子更是朝着车门的方向不断靠近。 “这位姐姐,我再次向你道歉,刚刚不该吓你,请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的,你帮了我,请你来只是想感谢一下,别害怕。” 或许是因为苏铭诚恳的话语,又或许是因为脚靠到了车门的位置,心中有了一丝丝底气,一直神经紧绷的阿蛮总算稍稍舒缓了点,很是突兀的开口。 “他很强,从来没见过的强,没法理解的强,我没帮到你,不帮你你也不会有事。” 带着几分呛意的话语让苏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不清楚眼前的少女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与人交流,哪有人这样接话的,台阶都递过去了,又被这野兽般的少女自己给拆了, 但良好的素养还是让苏铭压下了内心翻滚的情绪, 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喜欢面前这个少女,甚至在心中默默的为她冠上了野兽的名号,但他还是尽可能的让对话变得更为舒适些。 “最少你出手帮忙了,让我心情变好了,对我而言,这就够了, 况且刚刚因为我的原因害你呛成那样,全当是赔礼了。” “阿蛮不需要。” “我看你身上有不少血,你是受伤了吗,我这有疗伤用的药,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 “是那些人的血,阿蛮没受伤。但是……” 本以为少女根本没法交流的苏铭又一次抬起头来,看向了阿蛮,等待着她的下文。 低着头的少女双手缩在了一起,暴露在外的脚指扭捏的搅在一起,似是有些害羞,有些难于启齿, 也是这时候,苏铭才注意到,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女孩连双鞋都没有。 这凛冽的天气,裹的严严实实自己连车厢都不远处,眼前的少女却只在身上披了件虎皮,胳膊,大腿都直接暴露在了寒风之中。 沉默了一小会,看着仍扭扭捏捏不愿意开口的阿蛮,苏铭小声的叹了口气,压住了自己心中那莫名升起的不满。 “但是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能帮的话我会尽量帮你。” “阿蛮想跟你要些疗伤的药,阿蛮自己不用药,阿蛮恢复很快,受了伤也没事,但阿娘经常受伤,需要疗伤的药。 阿蛮可以跟你买,但阿蛮没钱,阿蛮可以给你当一个月的奴隶,换疗伤的药。” 奇奇怪怪的回答让苏铭脸色愈发难看,只觉之前的想法都是错觉,眼前的少女根本没法交流, 这混蛋到底把自己当什么,坑蒙拐骗的奴隶贩子吗?奴隶都冒出来了,明明他只是想回报一下,不要拉倒,自己还不想给呢,真是个野蛮的家伙! 泄愤的想法在苏铭脑中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善良的本性战胜了一时的不满,但在不自觉中苏铭的语气也变得硬了几分,不似先前那般礼貌。 “你想当奴隶,我还看不上你呢,爱要不要, 但是,为什么是奴隶?帝国在建国之初就明令禁止了奴隶买卖,你为什么会提到这些?” 苏铭直率了不少的态度反而让阿蛮稍稍放松了些,捏着的拳头也松了不少。 低着头的少女俯视着比自己矮不少的苏铭,小声道。 “你好假,好假好假,跟那些坏人一样,山外好多好多坏人。” “???” 来自阿蛮无端的指责让苏铭久违的体验到了什么叫生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怒气积累让小孩彻底失去了理智,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小孩子的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 而小孩子的脾气一上来往往都得哄上很久才能缓和,何况是苏铭这种懂事至极的孩子, 气冲冲的苏铭抄起一块毛毯,夹着一瓶疗伤的药,扔在了阿蛮的身上,怒气冲冲的骂道。 “滚!不识好人心的东西!滚!我不欢迎你!” 奇怪的是,愤怒的话语让阿蛮反倒变得安心了不少,也不计较自己被苏铭砸了的事,乐呵呵的捡起了毛毯中的药瓶,一手拿着毛毯,一手拿着药瓶,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一直坐在对面没说话的君临。 “这些阿蛮都可以拿走吗?” 忽视的举动让苏铭愈发愤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索性背过了身子,来了一出眼不见心不烦。 “可以,不过还是先吃点东西吧,看你之前吃的那么急,似乎很饿的样子,在吃点吧。” 说完,也不等阿蛮回答,在少女瞪圆了的瞳孔的注视下,君临随手一挥,桌上又出现了一桌的美食。 “好厉害!你是神仙吗?这些都是给阿蛮的吗?真的可以吗?” “嗯,吃吧,别介意。” 第373章 手帕是这样用的 眼中不知何时冒出了光芒的少女兴冲冲的扑了上去,也不拿筷子,抓起东西就直接吃了起来,显得极其没有礼节, 肆无忌惮的一幕看的苏铭越想越气,气呼呼的拍了拍桌子,吸引了阿蛮的视线。 “你这混蛋到底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吗?先生给你的东西你就吃,我给你东西,你却说我是坏人,就这么瞧不起我吗?” 眨了眨放光的大眼睛,阿蛮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含糊的解释。 “不是的,你好假,他很真,山外坏人好多,不信直觉会受好多伤,好多好多,很难受很难受,阿蛮不想再那么难受了,直觉就是这样的,阿蛮也不想的。 况且,他好厉害,就算他真想对阿蛮做什么,阿蛮也没办法。” 直白的话语让苏铭微微一怔,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帮了自己且穿的跟野兽一样的少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貌,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与人交流,行事全凭感觉, 极可能是个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野人,对人类的社会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 奴隶也好,坏人也好,她提到的受伤也好,大概可能是因为她真的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个可怜人。 但是!什么叫他苏铭很假?开什么玩笑,这不知羞的混蛋,他苏铭还不够善良吗! 正当苏铭想要跟少女好好讨论一番假不假的问题时,君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蛮你是一直生活在山里吗?” 换了只烧鹅在啃的少女疯狂点头,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气呼呼的苏铭愤然起身,拿了块手帕递给了阿蛮, 在苏铭懵逼的目光中,茫然的少女盯着手帕看了许久,最后把手帕放在了自己的头上,拿手按了又按,一晃脑袋,手帕还是掉了下来。 这一次,连君临都变得沉默了,在许久的寂静后, 在阿蛮手足无措的目光中,苏铭站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旁。 “低头。” 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些什么的阿蛮本能的听从了苏铭的命令低下了脑袋, 柔软的触感从她那有些油腻的唇上传来, “看清楚了 ,手帕是这样用的。” 这一次,一根筋的阿蛮没有反驳,仔细的看着帮自己擦拭着的苏铭。 收起手帕,苏铭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阿蛮,许久不言。 “怎么了?” “你不该说声谢谢吗?” “不想说。” 手帕被狠狠甩在了桌上,气冲冲的苏铭坐回了车窗,又一次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都叫什么事啊!真倒霉!” 一根筋的阿蛮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做的不太对,但长久的本能还是让她没有去管生闷气的小孩,目光看向了笑着看着她的君临。 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在阿蛮的世界观里,弱肉强食, 君临足够的强大,话语权比他们都多,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应当回答君临的话。 “阿蛮和阿娘在山里生活了很久很久,去年阿蛮长大了,走到了山外,山外坏人很多,阿蛮受了好多好多伤,很疼很疼,阿蛮好难受,就又回了山里,今年雪很大,山里来了好多好多好凶的东西,粮食吃完了,阿蛮就又出来了。” 看似极其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内容,让一个人生闷气的苏铭忍不住的又扭过了头,看了眼这个跟野兽一样的少女,似乎自己也不该跟她计较,说到底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少生气的理由。 对此早有猜测的君临倒是不在意,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找到粮食了吗?” “没有。雪太大了,山外也没有粮食,阿蛮不想去抢,有些人没那么坏,阿蛮不想欺负他们,阿蛮只打那些坏人。” “那这样,你帮了先生我家的小孩,我给你一些粮食作为回报,可以吗?” 话音落下,肉眼可见的神色变化在阿蛮的脸上展现, 从惊喜到惶恐,再到犹豫不决。 许久,遇上过太多糟糕的人的少女摇了摇头,打算拒绝君临的好意。 “他不需要我救,阿蛮没帮上忙,阿蛮不能收。” 拒绝的话刚刚说出口,君临尚未开口,一旁看着车外的苏铭倒是急了起来,扭过头就想开口,但看到了阿蛮那张让他觉得有些讨厌的脸,他又气呼呼的将头扭了回去。 小孩子总是这样,明明是张极美的面孔,在他眼里却是越看越气。 “哼!爱要不要。” 对于少女的拒绝,君临也不恼,只是乐呵呵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古书。 “不要粮食的话就把这个收下吧,有空可以照着上面的图练一练,对你有好处。” “这是什么?” “一本普通的书,不值钱,全当是相遇的礼物了,在这茫茫雪原中能够遇上也是一种缘分。” 丝毫不了解功法到底有多贵重的阿蛮看着君临那不容置疑的笑容,点了点头,弯腰道谢。 “谢谢” “无妨,还要再吃点吗?” “不用了,阿蛮已经在这里逗留很久了,感谢您的招待,阿蛮还要去找些过冬的粮食。” “嗯,走吧,把药瓶和毯子带上,那是那小子给你的,收下吧,我就不挽留你了。苏铭,把车门拉开。” 捡起药瓶和毛毯,披着虎皮的阿蛮朝着君临点了点头,又看向了一直看着窗外的苏铭,收获了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不再多想,少女一跃跳下了车子。 车厢内,看着阿蛮下了车,一直看着车外的苏铭急匆匆的站了起来, 拿起一个大筐,就把桌上的吃食往筐里倒,一边装,一边小声嘀咕, “什么人啊,真是讨厌!跟个野兽一样!就知道气我! 先生,你那有厚些的衣服,还有鞋子之类的东西吗?可以给我一些吗?” 看着口是心非的小孩,君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抬手一挥,一个装着几件厚实衣物的箱子就出现在了车厢中。 看着远处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有些焦急的苏铭一把将装着衣服的箱子推下了车子,一边推一边喊, “讨厌的混蛋!本公子我施舍给你的,别冻死在这雪原上了,传出去败坏我的名声!” 喊完,也不等阿蛮回应,苏铭一把将车门拉上,喘着粗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着头,也不去看君临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夜色愈发深沉,呼啸的大雪中,马车渐行渐远。 看着陷进雪里的箱子,和那装满了吃食的箩筐,名为阿蛮的野兽少女愣愣出神,好半天才站在雪里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厉害的人,奇怪的小孩,好漂亮的衣服。” 在风雪中,阿蛮褪下了身上的虎皮大衣,换上了她眼中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孩送给她的衣服。 “真暖和,阿蛮也有衣服和鞋了,好开心!好开心!” 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换上了冬衣的少女大声喊道。 “怪小孩,谢谢!阿蛮很开心!” …… 第374章 为什么不能犯错呢? 温暖而又明亮的车厢内,脑子里乱了许久的苏铭低垂着头,放在身前的小手更是习惯性的搅在了一起。 哪怕君临早就将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自己觉得自己丢人的小孩还是不愿意抬起头来。 很显然,在苏铭的眼中,他刚刚那口是心非到一定程度的举措很是丢人, 直到君临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冒着热气的茶杯被递到他的眼前,他才稍稍缓过来些许。 如往常一般平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喝点热乎的吧,你看你,脸都冻红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抬起头,见君临并无嘲笑或是教育自己的意思,苏铭这才接过了热茶,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见此,君临也不打扰他,随手抄起一旁的道书又翻看了起来。 直到热茶带来的暖意袭上心头,苏铭这才彻底缓了过来,恢复了往日沉稳的模样。 也不抬头,苏铭那很轻很轻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先生,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糟?” 看着有些自我怀疑的小孩,君临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放下了道书,轻轻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叫阿蛮的女孩明明帮了我,我却没来由的很讨厌她,还骂她是野兽,耍小性子,这样不会很不好吗? 明明不该这样的,她也不是什么坏人,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孩子是不会这么做的吧? 先生,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懂事?” 看着低着头,明显很愧疚的苏铭,君临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小孩抱入了怀中。 “为什么会这么想,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能犯错呢?” 感受着身后的温暖,苏铭的身体微微一僵,摇了摇头,仍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先生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在另一个世界的那八年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先生我觉得那大概不是一段值得反复提起的时光, 提起可以是倾诉,亦可以是又一次的伤害,人的释怀是一件很难评定的事情,只要不是你主动想同先生我倾诉,我也不会去多问什么, 哪怕是先生我也很难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八岁的孩童变得像你这般懂事,这般乖巧。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苏离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按道理说,以苏离的性格对你的管束应该不会太多,更不会把你培养成现在的性格,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性格更多是因为你来到这个世界前造成的。” 看着欲言又止的苏铭,君临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没必要说什么你两世加一起已经不小了之类的话,我早就说过了,灵魂不是单纯的叠加, 更多是思想,是意识,是阅历,是知识的叠加,是种种的覆合。 八岁也好,九岁也好,你过的其实都是孩童的生活,都改变不了你只是个小孩子的事实,你不曾经历过更多的事,更没有过对应年龄该有的体验。 怎样都只是个孩子罢了,看书固然可以改变一些,让你了解到很多超出你身边的知识,但也改变不了一些本质上的东西。 事实上,在先生我看来,懂事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尤其是懂事到你这种程度, 因为这只能说明,你的经历足够的悲惨,以至于你不得不以懂事来伪装自己,让懂事成为了一种习惯。 在你这个年纪,本就该肆意张扬,不说胡作非为,最少也绝不应该乖巧到这个地步,调皮捣蛋才是常态,任性也好,犯错也好,都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这是最为天真的年纪,对一切抱有最美好期待的年纪,但在你身上,先生我很难感受到这些, 反倒是说,如你这般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总是察言观色,顾虑这顾虑那,在我看来显得非常的不自然。 谁都有过这样的年纪,先生我也有过,跟你一样,先生我曾经也很懂事,懂事到让后来的自己感到难过,但又不及你这般夸张,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先生我也依旧觉得,这样的懂事并不美好,扼杀了太多太多的可能,让人变得自卑,变得极端,变得缺少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次经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想你这么懂事,我更希望你张扬一些,放肆一些, 哪怕因此先生我得给你处理一些麻烦,也没有关系,或者说这样先生我反而会更有成就感, 因为这会让我意识到,经过我的努力,我变得有能力让后辈,让自己的孩子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因为帮你也是在帮曾经的我自己,先生我真诚的希望你可以多依靠依靠我。 或许你想变得更加独立,或许你会觉得亏欠,或许你会想为自己的家庭带去更多的回报,这都可以,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弱小的时候,而在这个时候,独立固然成功,但有些时候依赖未尝不够美好, 哪怕是先生我曾经也依赖过别人,毕竟谁也不是生来强大, 你同样如此,在你这个年纪,可以试着去多依赖依赖你的母亲,依赖先生我, 尝试着去表达真实的自己,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爱你的母亲,和脑子如此大条的先生我会不愿意接受你内心的一些想法呢?” “我……” “诚然,你今天的表现算不上完美,但说真的,你做的已经非常好了,更重要的是,在你这个年纪,为什么要去追求那么完美呢? 犯错才应该是常态,在错误中成长才是人性,没有谁生来就是完美的,那不是人,那是神,比起一味的责怪,多些包容才是更为妥当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阶段,如果仅仅因为觉得烦,觉得碍事就去否认后来者这样的阶段,何尝又不是对曾经的自己的否定呢? 先生我的性格早已定型,想要改变,想要善良,想要多么美好,对我而言早已没有可能,我追求的只会是利益,追求的只会是自己的本心,自己的欲望, 常人的生命在我眼中只是一串数字,我可以轻易的做出任何决定,杀戮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只要我觉得是合算的,有足够的价值,我可以抛弃数百万人的生命,依照自己的想法去裁定他们的生死,去换取更多人的存活。 但这并不意味你也是如此,你有着同先生我完全不一样的成长环境,有着远比我善良很多的天性,在未来的世界里,你远比我更适合去影响世间。 但你不能只有善良,只有谦卑,这样也不好,很多时候你也要多考虑考虑自己,你自己的感受也非常重要。 你说你觉得那名叫阿蛮的少女像野兽,你心里不喜欢她,这没什么,没有任何的道理说你必须去喜欢她,孩子本就应该直观的表达自己的感受,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是你心中最为清晰的感受,如果连在孩童的时代都不敢去表达,这一生也很难在去真实的表达自己了。 但即使这样,你依旧给了她那么多东西,这是你的善良,这是你有而我没有的东西, 或者说,先生我曾经也拥有过,但在后来,这些东西一点一点被彻底丢失了,再也没有找回来的可能。 先生我的善意已经不多了,只够分给我真正在意的人。 现在的人族或许更多需要先生我这样的存在,需要杀伐果断,需要肆虐与疯狂, 但在未来却不能都是我这样的人,未来那个渐渐和平的世界里,更多的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时代是在向前的,一代人有一代人所处的位置。 先生我很看好你的未来,未来的你可以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模样,怎样都好,全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而那个被你说做野兽的女孩是真正的赤子之心,她说你假,你却产生了那么大的反应,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第375章 野兽养大的孩子 这一次,苏铭沉默了许久许久,在漫长的沉默中,点点晶莹顺着苏铭的脸颊滑落,湿润的泪珠打在了君临的手上,带来阵阵凉意。 带着啜泣和沙哑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用忍着,我不介意,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允许,或许是君临的话触及到了苏铭内心的深处,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一些原因, 强忍着自己泪水的苏铭终于不再忍耐,时隔不知道多少年,一直控制着自己情绪的小孩久违的放声大哭起来。 抱着他的君临只是将小孩放在怀中,动作柔和的抚摸着他的脑袋,任由他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是的,名为阿蛮的少女帮君临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 哪怕是君临在面对这被他渐渐当做自己孩子的苏铭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很多想法也和以前有了变化,东方明月想要孩子,他同样会产生相似的想法,看到喜欢的后辈成长同样能让他感到欣喜。 因为关心,所以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君临不知道该怎么在不伤害到苏铭内心的情况下去告诉他,在这个年纪,不需要为自己带上那么厚的面具, 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人愿意去为他撑腰。 而现在,哭出来了,说出来了,一切都会好上很多。 人的情感是需要宣泄的,很多情感憋在心里,最终只会走上一条看不见尽头的不归之路。 许久许久,车厢内的啜泣声渐渐小了下去,眼睛有些红肿的小孩拿起手帕擦拭着眼中的泪水,大口大口喘息着。 或许是因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声音沙哑的苏铭断断续续的出声道。 “先生…很…看好…那个叫阿蛮的…女孩?” 望着故作坚强的小孩,君临有些心疼的摇了摇头,但他选择尊重苏铭,接着苏铭的话说了下去。 “是的,阿蛮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她身上没有修炼的痕迹,换句话来说,她天生气血无比旺盛,旺盛到我生平仅见,极其适合武道的修行。” 或许是因为缓了过来,苏铭的声音不再断断续续,但仍带着几分沙哑,带着几分嗫嚅。 “先生给她的那本功法是修行气血的吗?” “没错,是先生我对武道气血之路的一些猜想,似妖的修行方式,一般人没法修行,但那个叫阿蛮的女孩或许可以。” “她挺可怜的,和自己的娘两个人生活在山里,还遇上了那么多坏人,真的挺惨的。” “不,她其实是一个人生活在山里。” “嗯?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骗了我?” 君临极其肯定的话语总算吸引了苏铭的注意,不再哭泣的小孩仰头望向了自己的先生,泛红的眉眼中满是困惑。 “她没骗你,但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娘亲,或者说她没有你理解的娘亲,你的感觉没有错,野兽少女这个称呼也很贴切,那个叫阿蛮的女孩是被野兽养大的孩子。” “野兽养大的孩子?先生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想,字面意思,她不是被人类养大的,而是野兽将她养大的,猜的不错的话她口中的阿娘大概是头开了些许灵智的熊。” “熊养大了阿蛮?先生您是认真的吗?” “嗯” “那岂不是妖养大了她?” “应该尚未蜕变成妖。” 沉默了一会后,苏铭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懊恼。 “我刚刚应该对她好些的,不该那么耍性子的。” “我说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需要任何的自责。” 低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苏铭突然问道。 “先生您给她功法只是出于善意吗?” “不是,广撒网罢了,先生我在寻找新的可能,越多越好, 我一个人去探索,很难很难,世间已有的道路就需要我学上很久很久,遑论这些并不存在的道路, 阿蛮的天赋很强,或许有探索出新道路的可能,互利互惠,仅此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苏铭仰头望向了君临,小声道。 “先生您总是说我,您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呢?” 摇了摇头,君临没有去回答苏铭这个问题,只是拿起了颗糖递给了他。 “吃吗?” “吃” “心情好点了吗?” “嗯,只是还是有点在意,到头来还是没弄清楚阿蛮口中的奴隶是怎么回事。” “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们本来就打算去绝境长城看看,朝州是必经之地,无非是中间在朝州逗留几日的事。” “先生说的是。” …… 朝州,北凛王城,凛寒城。 持着皇宫的信物,在守城士兵敬畏的目光中,古朴而又典雅的马车缓缓从凛寒城的大门驶入, 没有那老生常谈的桥段,打从一开始,君临就没有任何隐藏身份的想法,直接甩出了自东方明月那取来的信物,在守城士兵最为恭敬的态度下进了城。 据他的推测,想来这个时候,这北地的统治者北凛王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加上大余那个老太监也在北凛,自是会告诉北凛的统治者来的到底是谁。 摆着茶点的车厢内,苏铭稍显疑惑的看着君临。 “先生,我们不是要调查奴隶买卖的事情吗,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城真的好吗? 您用的还是明月师娘给的令牌,虽然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您真正的身份,但这样和御史巡查也没多大区别了吧?会不会太张扬了些?” 悠哉悠哉的看着从三玄那取来的经书,君临漫不经心的扫了眼苏铭,随意道。 “你觉得隐瞒身份,像探子一样打进敌后更方便?” 此刻的苏铭满脑子都是各种自己以前看过的故事情节,听见君临的询问忙不住的点头。 第376章 权力和力量 “我们就两个人,你去还是我去?” “啊?” 合上佛经,君临无奈的看向了满脸沮丧的小孩,捏了捏他的脸颊。 “想什么呢,最多不过是个贩卖奴隶的团伙,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哪有时间陪他们这群渣滓浪费,我们的时间没这么廉价。” 仍有些不甘的苏铭鼓着一张脸,小声反驳道。 “可是可是……故事里的大侠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先生你这样不摆明了是给那些坏人逃跑的机会吗? 您这种行为很显然不对,甚至应该说很蠢才是,会让那些坏人全跑掉,那样我们不就白来了?” 拿起书卷轻轻敲了敲桌子,君临状似恼怒的叹了口气, “好小子,都学会说你先生不好了,也不学点好的,怎么跟你娘学呢,你娘当年干的可不是什么好事,真是的。” 面对君临好似带上了一丝丝指责的话语,苏铭缩了缩脑袋,低头不言。 “手伸过来一下。” 带着怨气和歧义的话语让苏铭一惊,脑中不禁回想起了自己以前犯错挨揍时的场景,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先生竟然因为这种小事要打他,明明前几天还说的好好的,现在就变卦了,果然,这群大人就是这么让人害怕,连先生也不例外, 委屈顿时袭上心头,但乖巧的小孩还是把手伸到了君临眼前,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好一会儿,没有疼痛,也没有其他,有的只是君临那关心的话语。 “你闭眼干什么?是困了吗?也是啊,舟车劳顿了这么久累了也是应该的,是先生我欠考虑了,乖,先吃颗糖补补精神,等见了北凛王再睡。” “啊咧?” 茫然的睁开眼睛,手上多了个凉凉的东西,苏铭这才发现,君临让他伸手只是想给他几颗糖,而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翻滚,许久苏铭都没有任何动作,只以为小孩因为这些日子的舟车劳顿太累的君临心彻底软了下去,温声道。 “怎么了,这么困吗?如果真的累的受不了了的话,我们就先不去见北凛王了,让他等着,先生我先带你找个位置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说其他的, 不用担心其他的问题,先生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你只管休息便好,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在恍惚之中,苏铭只觉自己的眼睛一酸,泪水差点就没能忍住,不想被君临发现自己哭了的小孩轻轻拿手擦了下眼睛,打了个哈欠,装作自己有些困了的模样。 “没事的先生,铭儿我只是有一点困,没事的,先去见见那个北凛王吧,一直听说北地的百姓都很爱戴他,铭儿我对他也挺好奇的。” 总算察觉到了什么的君临看着有些恍惚的苏铭,默默顺着他的意思将刚刚的话题带过。 “可以,听你的,对了,刚刚说到哪了,要不要潜入进去是吧?” “嗯,您说我们没时间浪费。” “其实铭儿你是被那些书里的故事带偏了,潜入探案固然有其作用, 但其实在很多情况下效果也没你想的那么大。 能力有限的时候,怕打草惊蛇,潜入调查确实有其作用,但如果能力很强,这些就没有什么意义。” “先生?铭儿不是很明白。” “你看的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不是都有些普遍的特征?” “普遍特征?” “对,是不是这些主人公往往都是些大侠,或者是探子,小官小吏。” 稍稍思考了一下,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子的苏铭小脑袋瓜直点。 “你在看看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 思考了好一会儿,苏铭也没想明白问题的关键在哪,试探着回答道。 “他们很闲,我们很忙?” 离谱的回答让君临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权力又或者说力量。” “权力和力量?” “没错,故事里的主人公没有权力,而我们有。 你看的故事中,大侠也好,探子也好,他们必须千辛万苦的去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能尝试着向官府请求调集力量去剿灭那些敌人, 甚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官府很可能也会成为他们的阻力,和那些罪恶狼狈为奸,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孤军奋战,腹背受敌。” 似是明白了些许的苏铭点了点头,认真的听着。 “这是我们和他们最大的不同,我们有权力,非常非常大的权力,因为地位,因为力量。 我们不需要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程序,不需要什么证据不证据,我们只需要我们自己觉得。 只要我们说北凛有奴隶贩卖组织,那不管北凛到底有没有,它现在都必须有。 有先生我为你背书,只要你一句话,整个北凛都得动起来,只要你态度表现的强硬些, 北凛的统治者自会倾尽全力去完成你的要求,因为你代表的是我,是你明月师娘, 你的话语远比那些大侠探子重要无数倍,你的一举一动对他们而言都有着莫大的意义, 别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隶贩卖集团,你就是要求将整个朝州的地下势力全部肃清, 北凛的统治者们也只会倾尽全力去让你感到满意,而且效率会超出你想象的高。 不用担心他们之间有没有勾结,只要先生我站在这,就没有任何人敢于忤逆我的意志。 莫要说只是些地下势力,就算是先生我想要换一个北凛王,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当然,这只是个例子,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好事。 仅以这件事而言,他们会拼尽所有去割裂自己同那些地下势力的关系,他们会主动的将自身的一切阴暗藏起来,将那些地下势力全部推出来,以获得你的满意。 甚至于他们会放弃那些跟地下势力勾结的下层官僚,以此来给你个交代。 在这些北凛真正的统治者们面前,所谓的地下势力不过是条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家犬罢了。 而这就是真正的权力。 早在一开始,你跟你看的那些故事里的那些主人公就站在截然不同的高度,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做成他们费尽一生都很难达成的事情。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拥有了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耗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一路走来,无论是什么人对你的态度都很友善,哪怕是陆地神仙也是如此,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先生我选择了让你跟在我身边, 先生我没有孩子,没有弟子,在所有人眼中,这都意味着我选定了你作为我的继承者, 在所有人的眼中,你天然代表着我的意志,世人皆知,先生我无心权力, 但你不同,没人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未来又会如何,只要知道你的人,就无人敢于轻视你的意见, 甚至于说,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见识到这些掌权者到底能有多么会阿谀奉承,等你长大后,自然会有一群人想尽办法凑到你身边,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一遍又一遍的揣摩,被不断放大, 因为你代表的是先生我,是这个世界未来的统治者。 当下的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拒绝我的意志, 居高位者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能产生的作用都比那些普通人拼尽一生的努力要大的多, 而这也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谁强谁就有道理,不那么美好,却又无比的真实,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先生我和你明月师娘的原因,你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第377章 先生想听的是这些吗? 对现实的陈述让车厢变得愈发安静,在漫长的沉默后,从刚刚起就一直低着头的苏铭看向了车外,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从这些看似教导的话中猜到了君临真正的意思, 雪后的北国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在拼尽全力的前行,为生活奔波。 良久,苏铭将目光移回了车内,看向了至始至终都平静无比的君临, 在长久的对视后,心中思考了许许多多的苏铭突然抓住了君临的手,小手很冰,带着丝丝凉意。 小孩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稚嫩,却又带着几分别样的坚定。 “如果是正常的孩子的话,这会应该会骄傲或是愤怒吧? 要么骄傲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要么因为对世事不公产生愤怒,嗯,正常的孩子应该是这样,一者纨绔,一者愤世嫉俗, 那么先生您又希望铭儿我表现出哪种情绪呢?” 看着苏铭握着自己的手,和他那坚定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君临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同他说这些,孩子到底还是太小了,但这样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就又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苏铭不需要走弯路,不需要面对各种苦难,但他必须得有面对现实的勇气,站在现有的位置,这些东西他必须得慢慢去了解, 享受了所有的权利,对应的也需要承担的勇气,至于苏铭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自己都会尊重,但也应该是在他了解了一切后,自己内心的权衡。 “你的情绪与先生我的希望何干?” 噗嗤的轻笑声在车厢内响起,笑起来了的苏铭两只手都抓在了君临的手上,仰着头,瞳孔之中满是说不出的坚定, “先生真是狡猾,嘴上说着什么帮铭儿铺好的所有的路,说什么不干涉铭儿任何的选择, 实际上却又以这样的方式来教铭儿我这样那样的道理,将自己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灌输给铭儿,让铭儿朝着先生你所期待的方向靠拢, 对一个小孩子做这样的事,先生实在是太狡猾了!” 小孩带着笑意的话语让君临微微一怔,时隔一年的时间,君临又一次在心中发出了同两人初遇时一样的感慨, “这孩子真的是太聪明,聪明到完全不像个孩子。” 看着有些出神的君临,苏铭握着他的两只小手愈发用力,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坚定。 “铭儿其实真的很喜欢先生您,喜欢先生您的温柔,喜欢先生您对孩子的尊重,喜欢先生您对待世界的态度, 先生总是说这个世界多么多么黑暗,总是说自己多么心狠手辣,多么的偏执,干过怎样的坏事,还说这个世界多么多么糟糕,多么不值得去拯救, 嗯,铭儿就全当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吧, 先生既然想听铭儿这么说,铭儿说就是了。 先生真的是个烂透了的先生,思想腐朽,心狠手辣,为人肆无忌惮,仗着自己的力量欺压他人,滥用自己拥有的一切,丝毫没有同情的心理,杀了不知道多少的人,毁掉了不知道多少家庭。 不仅这样,先生的教育理念也很失败,不教铭儿我怎么好好做人,反倒教我怎么去做坏事,怎么光想着自己,怎么去滥用权力,每每让铭儿我感到些许温暖后,立马将世界最为阴暗的一面展现在我的面前……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很糟糕。 先生想听的是这些吗?可能铭儿我说的不够全面,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自己补充。” 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孩子,这一次,君临真的沉默了,已经渐渐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君临突然发现,事情似乎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是很了解这个已经跟在自己身边有一年了的孩子。 “先生不答,铭儿就当是这样了,虽然其实这些指责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只是先生您想听罢了。 您要是因此感到生气,感到不快,铭儿愿意接受您所有的指责和惩罚。 当然,如果是先生您的话,大概也只会很温和的用其他话语去让铭儿我的内心变得更加温暖。 但是铭儿我依旧会坚定的告诉您,如果这就是您最想要的,不惜拿自己作为反面教材想要向我传递的东西, 铭儿我会倾尽一生去成为您想让我成为的人,去按照您的想法,推倒您曾经创造的一切。 至于我自己的想法,其实也没先生您说的那么重要,您给的关心和温暖太过沉重,重到对铭儿我而言,远远超过了自己那小小的私心。 但是,铭儿觉得先生您同样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这到底是不是您最真实的想法,又是否有这个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让铭儿懂得这些道理, 世界很大,又是否真的有必要走上您想要的方向, 就像您说的,人都会犯错,铭儿是孩子,所以会犯很多错,可以被您包容,那先生您自己呢?” 久违的,君临心中升起了些许奇怪的波动,好似自己现在在被眼前这孩子教育一般, 居然有人敢同自己说教,同他君临说教,还是这样一个刚刚被自己教育的孩子,何其的可笑,何其的难以形容。 握着大手的两只小手愈发用力,苏铭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干脆直接,再无一丝一毫的隐藏。 “先生告诉铭儿我说,要摘掉自己脸上的面具,坦诚的面对先生,坦诚的面对自己,现在,铭儿我摘下来了, 铭儿极其认真的告诉先生,先前对先生所有的指责都不是铭儿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铭儿眼中,先生就是最好的先生,根本不是什么大魔,更不是什么肆虐天下的恶人, 这是铭儿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先生真的很善良很温柔,从第一次遇见您开始,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强大到您这种地步,还能去考虑如此之多, 铭儿不知道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天下所有的强者都畏惧您,更是为您冠上了魔的名号, 但在铭儿看来,您会这样做,一定是被逼到了没法去让步的程度,才让您不得不做出那些世人眼中的恶事。 铭儿从来都不觉得,如先生您这般的人会喜欢杀戮,喜欢动乱,喜欢去搅动是非。 第378章 偏执的世界里的光与暗 阿蛮说您很真,铭儿我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您只是将自己的一切都隐藏起来了, 您心中的哀伤,心中的沉重比铭儿我深上无数倍, 只是因为您太强了,强到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这些,没有人能透过您的心防,窥探到您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说一定有谁真正了解您的话,那想来也只能是明月师娘了。 只是,明月师娘大概也和您一样,你们是同样的人,她和您一起做着你们心里其实并不喜欢的事。 所以,如果您真的发自内心的希望铭儿我去变成您希望的模样,那么铭儿我愿意按照您规划的路线成长,去尽可能多的替您去承担一部分沉重, 您无需顾虑铭儿我的想法,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现在如此,以后如此。 或许小孩子的话在您眼里只是个玩笑,但铭儿我愿意去用一生践行,去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在长长的叹息后,君临将小孩抱入了怀中,用力的揉着他的脑袋,直到将小孩的头发彻底揉乱,才放下了手。 “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这么懂事呢?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啊……” “如果这就是我们一家的宿命的话,那么先生您扛起了当下这个时代,下一个时代自然该由苏铭我扛起。” “真傻” “如先生所言,铭儿只是个孩子,铭儿不知道先生经历过什么,没有足够的阅历,没有足够的认知,或许在先生眼中,铭儿其实什么都不懂,所说的一切也只是黄口小儿的信口雌黄, 但先生用最为温暖的方式让铭儿摘下面具,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现在,铭儿我这么做了,将所有藏在心里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虽然对您很不尊重,作为小辈也不该这么说自己的长辈,但因为是先生您自己要求的,所以铭儿还是选择了将一切说出来, 说了或许会被责怪,但不说一定不会多美好,一直带着这样那样的面具也确实很累, 当然,其实铭儿心里还是希望先生不要怪铭儿的,最少别动手,铭儿还是很怕疼的。” 放在苏铭头上的手微微一顿,君临只觉阵阵恍惚,有多久没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 好像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一切,承担起绝大部分风风雨雨,他所爱的人似乎也不太擅长去表达自己的情感 ,只做不说,仅此而已。 而天下第一似乎也并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绪, 是啊,理所当然的不需要。 苏铭说的并不对,但却让君临感到些许暖心, 直到最后,君临也没在去说什么,只是压低了头,碰了碰苏铭的脸颊。 …… “这些以后再说吧,不管怎样,都得先做好现在的事,不是吗?” “都听先生的。” “还有,你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先生我现在活的确实很累,但同样,先生我活的也很洒脱, 在前进的路上,先生我追逐的是属于自己的意志,是自己心中的抉择,这是自由的意志,而非被强加在身上的负担, 先生我是如此,你明月师娘同样如此,我们都在追逐着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是这一次,我们想要得到的,在物质上可能并不是为了自己,更多是为了这天下苍生,而属于我们的则是自己心灵上的一种满足, 有很多时候,哪怕明确了目标,明确了方向,前进的道路上依旧会充满了坎坷,让行走在那条路上的人感到很累很累, 但这并不意味着虚假,并不意味着这些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在前进的路上,在一次次坎坷中,在漫长的辛劳里,人都会感到疲惫,都会偶尔升起一丝丝想要放弃的想法, 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当休息够了,追逐梦想的人还会再次站起来,继续前行。 至于最后的成果,只有到达了终点才能看到,不是吗?” 仰头注视着君临瞳孔中的光彩,苏铭感到了些许鼓舞,却仍不认可君临的言论,坦诚了许多的小孩真诚的回答道。 “先生,铭儿我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揉了揉苏铭的脸颊,君临点了点头。 “分歧暂且搁置,但如你所说,或许在对你的教导上,先生我确实出现了些许问题, 说到底,其实先生我也只是想告诉你,世界可以很美好,世界也可以很肮脏,光暗交替,夹杂着数不清的灰色。 但你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聪明,自己有自己对事情的看法,这真的很好, 或许比起先生我直接将道理说出来,让你亲眼去看,去见证会更为合适些, 至于你说先生我让你在美好与肮脏中反复横跳,对此,先生我也只能说声抱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偏执的世界就是这样, 如果你不想一直生活在先生我和明月师娘为你编制的温床中,你就需要慢慢去学会适应这些。 至于你是否要利用我们为你提供的一切去改变这些,先生我希望你能根据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做出的是发自你内心的选择,而不是去遵循我的期待。 在这个世界,想要成为站在世界顶点的强者,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信念,以及那最为极端的偏执。 近万年来,无一例外,这并不是一件什么轻松而又美好的事情。” …… “砰!” 暗无天日的小巷深处,赌馆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披着铠甲,手持刀剑的士兵鱼贯而入,以最短的时间内将在场的所有人团团包围。 “砸!” “给老子砸!” “军爷!这位军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的这都是正经买卖,您看……” “啪!” 一脸惊恐的赌馆老板手里揣着银子小心翼翼的朝着领头的队长靠近,几块沉重的银两更是直接被他放到了领头的官兵怀中。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招惹了这些军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多送点总不会错,和气生财的道理自有其依据。 “这位军爷,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小的可是良民,大大滴良民!在府衙那都是有备案的,绝对没有问题, 前些日子,小的还和府衙的王师爷一起吃饭哩,都是自己人,些许小钱,您收着,供兄弟们消遣消遣。” 哪曾想,赌馆老板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带着风声的巴掌已经抽在了他的脸上, 腹部一阵剧痛随之传来,刚刚还满脑子这次要花多少银两才能摆平这件事的赌坊老板已经蜷缩在了地上,发出阵阵惨痛的哀嚎。 那被他放入领头官兵怀中的银两也被砸在了他的身上。 “还敢贿赂老子,怎么说的来着,哦对!罪加一等!你们两个过来把他拖出去砍了!” “喏!” “还有那什么王师爷,派几个人去给老子抓回来!” “喏!” 第379章 一切依旧 “军爷!您息怒!小的冤枉啊!您这是滥用私刑!王法何在!您不能这样!” 在一众赌客和小弟惊恐的目光中,他们那平日里出门横着走,见到条狗都要踹上两脚的老大,被两个士兵如死狗一般拖到了屋外, 伴随着一声惨痛的哀嚎,彻底没了声音。 极度的惊恐之下,更有胆小的赌客湿了身下的裤子,带着骚味的液体滴落在地上, 将狼狈和不堪彰显的淋漓尽致。 领头的小队长目光扫过自己麾下的士兵,在几个收了赌客银两的人身上狠狠瞪了几眼,怒声吼道。 “招子都给老子放亮点!将军下了死命令!这些恶匪罪大恶极,谁要是敢动不该动的心思,老子亲手砍了他!” …… “搜!给老子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老大,发现了几个孩子!” “快!在哪!把衣服拿来给他们披上!” “乒铃乓啷!” “怎么回事?” “有奴隶贩子想要反抗!” “还要老子教你们吗?上头有命令,敢反抗的直接砍了就行,别给老子丢人!” “喏!” “一群该死的奴隶贩子!给老子看好他们,谁再敢有小动作直接把腿打断!” “喏!” …… 相似的一幕在凛寒城的大街小巷不断上演, 一队队披甲的士兵穿行在街头,破开了一个又一个大门,抓捕了数不清的藏于黑暗之中的地下势力。 更有级别不高,平日里同地下势力直接联系的官员被破开家门,如丧家之犬般被关入了大牢之中。 数不清的罪犯被士兵和差役缉拿,送往大牢, 直到大牢人满为患,每一个牢房里都关上了几十个人,一个又一个嚷嚷着的犯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被送至大牢, 无奈之下,负责的将军不得不下令,直接在抓捕的场所就地关押。 数千名衣衫褴褛的孩童,妇女被一队队士兵护送着去往了北城,被安置在了临时开辟出的场所。 一如君临所言,苏铭仅仅只是在同北凛王李潮见面之时表现的愤怒了些,发出了几句义愤填膺的质问,要求他们给出一个解释, 北凛王李潮当场就表现出了盛怒的姿态,怒骂了自己麾下的群臣,并当场向君临和苏铭保证,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给他们一个合理交代,肃清北凛的不正之风。 整个凛寒城在短短几日内彻底动了起来,军队,差役,所有的暴力机构以最快的速度清剿了整座北凛王城的地下势力。 城门封锁,胆敢反抗者更是直接就地格杀,没有一丝一毫的推脱,速度之快夸张到让苏铭到现在都有些无法接受。 这抓捕速度,与其说是调查清楚后去抓捕,倒不如说是早就知道有哪些人参与了这些勾当,此番照着名单一一扫清,彻底荡平。 一处高楼的窗台上,披着狐裘的苏铭默然的看着下方一队队压着犯人的士兵差役,看着那些衣着破烂的小孩,看着那些被差役按住仍不停嚷嚷的罪犯, 这几天心情明显差了许多的苏铭此刻愣愣出神,小手死死按着窗台,许久都没说哪怕一句话。 愣神的苏铭就这么倚靠着窗台,任由寒风将他的小脸刮得通红,连君临走到了他的身后都不曾注意到。 对于苏铭此刻的反应,君临倒算不上惊讶, 对世界充满了美好期待的小孩都是这样,怀揣着满腔热血,对一切充满了期待,但当他们真正见识到了黑暗的一面时,往往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真正让他有些惊叹的是,北凛行动的效率之快,军队和差役动员之迅速。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和这些地下势力的联系全部割断,果断的放弃了那些关联过于紧密的下级官僚, 下手之迅速,掌握之精准都称得上是极佳, 难怪朝州能在两朝更替的漫长岁月里屹立不倒, 北凛的李家对这片土地的掌控远远超出了想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民心可用。 这等大规模的抓捕,北凛的百姓竟大多不觉得害怕,反倒看热闹的居多,更有兴致高昂的民众朝着被抓捕的奴隶贩子扔那肮脏的晦物, 民风之悍勇,同当初全民皆兵的漠北都快有的一拼了, 也难怪东方明月一直没对北凛动手,任由那似墙头草一般的李家继续掌控着北凛的五州之地,真要动手,稍有不甚就是又一次大规模的人族内乱。 目光投向脸和手都被冻的通红的苏铭,君临拿了块毛毯,裹在了一动不动的小孩身上。 “外面风大,回屋去吧。” “不回,先生您不用管我。” 听着这明显很不开心的语气,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苏铭,君临没继续去说什么,只是搬来了个椅子坐在了一旁, 继续看起了道书。 许久许久,约莫是天气的严寒盖过了心中的愤怒,盯着下方街道的苏铭转过了身来,走到了君临的身旁,坐在了他椅子上空出的位置。 无奈的看了眼身旁这备受打击的小孩,君临朝着左边的位置稍稍挪了挪,让小孩整个人坐上了椅子。 “很失望?” “很失望。” “有什么想法吗?” “有很多,但都不切实际。” “这样啊。” 一大一小两人之间再次变得安静下来,君临清楚的感觉到,苏铭将他那小小的身体靠在了自己身上。 晃了晃脑袋,君临动作柔和的将小孩横放在了椅子上,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双腿, 微微侧眸,看着滑落的毛毯,君临抬手将其捡起,轻轻盖在了小孩身上。 “累了就休息会吧。” “我不明白。” “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明明他们全都知道,却一直当做看不见,任由一切发生在他们眼下。” “世道就是这样的。” “但它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显然是错的,肮脏不该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流合污者蒸蒸日上,敢于反抗者家破人亡,时间久了,自然就是这样。 但秩序依旧,王朝依旧,生活依旧,自然没有去改变的动力。” “这显然不对,并不应该是这样。” “或许吧。” “先生,我可以借您的力量去干涉这一切吗?” “只要你真的想清楚了,就可以。” “谢谢” …… 在并不漫长的人生里,苏铭第一次体验到了失眠的感觉, 最后的最后,在北凛的官僚前来汇报情况之时,难受了一晚的小孩终是没有按照他昨天想到的去做, 只是要求他们按照北凛的律法去办,别造成太大的动荡。 翌日,载着两人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这座明临帝国北部最为繁华的城市,朝着更北的方向驶去。 北凛王宫,收到二人离去消息的李潮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两瘟神送走了,真是不容易,北凛的秩序又得乱上一段时间,唉…… “国师大人,那白衣的先生真的有您说的那么恐怖吗?” “倘若在六十年前,老夫还有同其一战的勇气, 时至今日,哪怕那大魔只是站在老夫面前,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杀意,老夫都感到说不出的惶恐,似那暴风雨中的浮萍,随时可能会倾倒覆灭, 一定要说的话,唯有四字可以形容如今的大魔。” “哪四字?” “天下无敌!” 第380章 寒山雪林 声音落下,空荡荡的宫殿内变得愈发寂静,落针可闻。 稍显紧张的氛围中,人至中年的李潮来回踱步,长长的舒了口气。 “倘若能重现昔日的玄甲军,加上国师您,可有抗衡一二的可能?” 深深的看了眼颇有壮志凌云之气的李潮,魏忠离晃了晃身子,摇了摇头,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那无垠的天穹。 “天下之大,如今已再无一人有资格去同那大魔对抗了,莫说一支玄甲军,就算天下所有的陆地神仙合力,现在也绝非那大魔的一合之敌。” “砰!” 直截了当的话语让李潮心下一惊,惊惧之下,手中攥着的印章跌落在地。 “天下安有如此恐怖的存在?何以强大至此?” 窗边的魏忠离静静的望着那辽阔的天穹,脑中的记忆回到了六十多年前, 从最开始被玄甲军打的如丧家之犬的少年,到自己亲自出手也奈何不了他的澜江霸主,再到后来那以一己之力掀翻棋盘的水脉君主。 那掀起滔天浪潮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魏忠离的脑海之中,那种极致的疯狂让魏忠离至今都无法忘记。 或许那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天下最强的力量汇集,那是杀死大魔最后的机会, 但他们失败了,又或者说,当时没有谁愿意冒着陨落的风险同大魔拼命。 在那之后,这大魔就真正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无敌之路,一条让所有人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无敌之路。 但到了现在,面对强大的妖族,面对前两日得知的世界的真相,又不得不让人感慨, 当真是时也命也, 倘若当初真的不顾一切代价,将君临斩杀在了天机楼,眼下的人族就真的再无一点希望了, 不,更准确的说,或许现在的神州早已被当初的漠北吞噬,变得寂寥,变得再无一丝生机。 “大魔志不在天下,王爷与其思考如何同大魔对抗,不若集中国力,提升军力, 人妖大战,北凛顶在战争的最前沿,若前线失守,绝境长城被攻破,一切皆是空谈。” 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印章,李潮也意识到了自己思绪中的问题,未来如何的前提是拥有未来,比起思考战争结束后那虚无缥缈的未来,眼下同妖族的战争才是重中之重。 “国师说的是,是本王孟浪了,大敌当前,确不该如此。 青州的女帝不以我等为敌,愿意共享新的成果,本王亦不会做那不义之事。 我北凛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青州那边送来的技术,让粮食和铠甲的产量大幅提高, 不然纵是得了玄甲军最后的传承者,以我北凛的国力也不可能去培养自己的凛冬军。 某种意义上来说,本王真的该好好感谢一番那青州的女帝才是。 这改进的粮食种子,还有那名为化肥的东西,都帮了大忙,让我北凛的百姓生活改善了不少。 还有那新式火枪,这等足以改变战争局面的武器,那女帝竟有魄力派出工匠,将技术带到我们北凛,就近生产,武装前线,这等魄力,世所罕见!” “种族之战,大敌当前,大义为先。当朝陛下深明大义,非是那不明事理之人。” “国师所言甚是!” “那女帝一介女流之辈都能有此等魄力,本王又岂会甘拜下风?纵然有朝一日,两方不得不兵戎相见,本王也愿意退避三舍,以示对其的敬意。” …… 极北之地,绝境长城以北百里, 寒山雪林,妖族驻地。 连绵百里的极地山脉在被冰雪覆盖的世界里拔地而起, 在茫茫的白雪之中,连绵的山脉之中竟有古树丛生,不惧严寒,在风雪中挺立生长。 在广袤的神州大地,越靠北端,植被的覆盖率越低,到了北凛之地的高山之上,更是再无一棵古木,满山皆是那苔藓与草甸。 在世人的想象中,位于世界尽头的极北之地,自然也该是一片茫茫的雪原,被坚冰覆盖,处处是那亘古长存的冰川,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毕竟极端的低温足以消灭绝大多数的生机,终年被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根本没有古木生存的环境。 但只有真正深入过极北之地的人方才知晓,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极北之地虽然艰苦,是那化外苦寒之地,冰川遍布,但也并非生机断绝。 在那广袤的冰原之上,同样有山峦耸立,那群山之间更有那难以理解的古木,在冰雪之中茁壮成长,让雪原之上的妖族有了栖息的可能。 这是来自天道的馈赠,是足以在冰雪之中生长的特殊品种, 虽然不多,但确实存在,让妖族得以绵延至今,不至于彻底灭绝。 而随着大劫的开启,寒气南移,在神州整体愈来愈冷的情况下,极北之地的温度竟反向上涨了几分,这些古木更是有违常理的向四周扩散开来,从山林向雪原缓缓扩散。 蔓延的雪林也让妖族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间,变得愈发庞大,愈发昌盛。 在人族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愈来愈多的强大妖族在雪原深处孕育诞生,厚厚的阴云即将笼罩神州大地。 …… 雪林边缘,兔妖驻地。 连片的古木自高山之上绵延而下,最终扩散到山峦四周,在无垠的雪原上形成了以山峦为中心的稀疏林地。 终年不化的白雪压在古木之上,为古木披上雪白的衣裳,让其同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 正如小小的雪花汇聚在一起足以形成那不可阻挡的雪崩一般, 轻盈的雪花汇聚在一起,也就成了足以压弯枝条的重担,被压弯的枝条上尽是那厚厚的积雪。 “咔哧!” 伴随着一声脆响,弯曲的枝条终是没能承受那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在积雪的重担下被彻底压弯,厚厚的雪花跌落在雪林之间,在地面那厚厚的积雪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凹陷。 仰头望天,本该是蔚蓝色的天穹被交织的树影遮挡变成了一幅斑驳的画卷, 阳光透过雪林的间隙洒下,化作道道幻影般的光柱,为这凛冽的冰雪世界带来一丝温暖与生机。 “咕咕!” 一棵高大的古木下方,一只足有半米高的兔妖自积雪之中弹射而起,在空中蹦了足有两米之高,再次摔落到轻盈的白雪之中。 兔妖通体雪白,四肢显得有些瘦削,身体高大,却显得有些瘦弱,没有那肥硕之感。 蹦起的兔妖刚刚跌入雪堆,另一只兔妖就探出头来,矫健的前肢一拉,两只雪兔就一起消失在了雪林之中。 大雪依旧,雪林之中一片寂静,林中空无一物,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一般。 第381章 兔妖王庭 被积雪覆盖的大地下方,一个直径约莫半米的大洞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 从高空俯瞰,只能看见一片密集的雪林,看不见一丝一毫洞穴的痕迹。 唯有走到这里,一脚踩空,方才有些许可能发现这藏于积雪之中的大洞。 洞的下方同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相连,最终连向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洞穴内部蜿蜒曲折,一条条狭窄的通道蜿蜒纵横,恍若迷宫一般在泥土下方交错。 绵延的通道是兔妖铸造的奇迹,四通八达,让兔妖可以在地底肆意穿行, 狭长的通道宽窄不一,最宽处直径足有半米,可供数只兔妖一同通过,最窄处的半径只有巴掌大小,只能容许一只兔妖勉强通过。 泥土组成的洞壁上更是密布着兔妖抓挠的痕迹,密密麻麻,粗糙无比,显得扭曲而又诡异。 在一条条通道的交汇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巢穴,巢穴之中是一个个在土层中挖出的洞穴状居所,呈阶梯状上升,螺旋排列。 其中最为豪华,规模最为庞大的几个洞穴更是布满了柔软的干草,点缀着些许古树的枝叶。 巢穴最下方的一个个小洞穴内更是储存了不少干草,枝叶,以及那雪原特有的浆果。 巢穴正中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广场,被一个个供兔妖居住的洞穴环绕。 广场之上,刚刚从雪面跃出的雪白兔妖被一只带着几分杂色的高大兔妖拎起,带到了广场正中的位置。 一只头戴荆棘王冠的高大兔妖正倚靠在一个由石头做成的王座上,高大的兔妖通体雪白,披着枝叶做成的长袍端坐于王座之上, 带着王冠的兔妖身后是一个个笔直站立的的灰毛兔妖,从那笔挺的站姿,不难判断出,这些毛发驳杂的兔妖在兔妖这个种族中的身份。 约莫二十只杂色的兔妖笔挺的站立在兔王的身后,显得颇具几分王室禁军的气势。 直到那先前在雪林中撒欢的纯色雪兔,被一只高大兔妖提留着走进广场,所有的目光瞬间投了过去, 队形随之涣散,咕咕的叫声在广场上响起。 一只只刚刚还身姿笔挺的兔妖禁军顿时乱做一团,恢复了兔妖那好动的本性。 简陋的王座上,雪兔一族的兔王璃恶狠狠的瞪了眼自己那不听话的逆子,这才怒声道。 “安静!” 来自兔王的命令让乱糟糟的兔妖禁军稍稍安静了些许,但几只明显地位颇高的兔妖长老却随之凑上前来,跟那被提溜着的雪兔一阵交流,发出了明显带着愉快的笑声。 伴随着几位长老的嘲笑,只觉无地自容的兔王之子,笠,发出了不满的叫声,随之摆脱了那抓着它的侍卫,朝着兔王一阵嘀咕。 混乱的场面将兔妖一族那好动散漫的特性彰显的淋漓尽致。 直到王座上的兔王站起,以妖力发出了声声怒吼,混乱的广场才安静下来。 “都给本王闭嘴!妖皇大人下达了新的命令,我兔妖一族所有部落的酋长都到齐了,现在开始开会!” 带着浓郁妖力的怒吼让广场为之一静, 一共十一名兔妖长老,酋长,加上那被提溜进来的兔王之子笠脸色皆是一肃, 停下了闹腾的举动,分坐在了十二把石椅上,召开了兔妖一族的最高会议。 待十二位参会者全部坐好,兔王璃才缓缓开口。 “妖皇陛下有旨,即将向我妖族故土展开新的一轮大型攻势,此次攻势,妖皇大人,三位妖祖和一众妖王皆不会参与。 由各族按规定的比例自行组织大军,对占据我族领地的人族发动进攻, 而我兔妖一族军务之重,出兵比例之高诸位心里自是清楚,此番妖庭给出了十五万的出兵要求, 兹事体大,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话音刚落,安静了没一会的兔妖王庭再次乱了起来, 咕咕,嘶嘶的叫声此起彼伏,更有兔妖侍卫瞳孔瞪大,双耳竖起,蹦起数米之高。 十二位位高权重的参会者更是以最为原始的方式叫个不停,更有两名兔妖酋长直接当场扭打起来,搅得尘烟四起。 螺旋上升的巢穴内,一只只闲散的兔妖自洞穴内探出,伸着脑袋,兴奋的看着下方广场发生的一切, 更有甚者激动的又蹦又跳,直往下方蹿,似是也想要参与到这盛大的混乱之中。 更为离谱的是,坐在王座上的兔妖之王依旧是那么的淡定从容,嘴里嚼着浆果,乐呵呵的看着面前这混乱不堪的场景,没有一丝一毫制止的意思,好似这只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一般, 足足过了近半个时辰,闹腾累了的兔妖们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刚刚参与混战的酋长,长老们更是挎着张兔脸,扭过头去,发出阵阵类似冷哼的叫声。 反倒是最开始那被侍卫拎进来的兔王之子,至始至终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眼看着会场上发生的一切。 随着兔妖之王将目光投向它,它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父王的意思,打破了这混乱的局面,将话题引入正事。 “妖皇大人有令,天下妖族不得不从,我兔妖一族族人众多,按规定比例当出兵十五万,我提议按过往传统,各部族根据族人数量,对应分配出兵规模。” 提起正事,一群好动易怒,且缺乏控制力的兔妖高层总算变得正经了不少,神色都肃穆了起来。 头顶的毛因为刚刚打架而掉了不少的兔妖酋长站了起来,一张兔脸紧紧皱起。 “吾王,殿下,此战不得不打吗?” 扫了眼毛发上带着尘土的兔妖酋长,王座上的兔王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 “艹!打打打,天天就知道打,送上战场的族人就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艹!那群该死的狼妖以我们为食!那群该死的鸟妖也以我们为食!连那群狐妖都跑到我们的地盘猎食,这段时间甚至连那群熊妖都跑到了我们的地盘撒野! 现在食物不够了,其他种族活不下去了,就让我们的人去送死,死了还要给这群该死的东西当口粮! 怎么,因为我们吃草,我们就活该送死吗?我们的族人就不是命吗?就活该成为那群狗东西的粮食吗? 艹!去他娘的妖皇!去他娘的反攻祖地,这都多少年了,有一点进展吗?一座破墙就那么难打破吗? 短短二十多年,我们死了一百二十万族人,一百二十万那!单同人族的战场上就死了九十万! 一开始是妖皇号召,我们兔妖一族倾族而出,那一战死了十五万族人,这没什么,所有妖族都向往着祖地, 但后来呢?这不是和人族打仗,这是在送死,这是那些肉食的种群在拿我们兔族当粮食! 我妖族贫瘠,以战死的妖族尸体为食,既减少了消耗食物的病残老弱,又为活着的种族提供了食物。 是,这是我妖族的传统,没什么,人族的观念同我们无关! 他们有他们的文明,我们有我们生存的方式! 但这么多年了,我族可有从中收获到一点好处?除了那越来越重的负担!越死越多的族人! 现在那群该死东西更是直接明抢了,肆无忌惮的跑到我们的族地以我们的族人为食! 战场之上,从三万到五万,再到八万,后来涨到了十万,十二万,现在更是涨到了十五万,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连那些老死的族人,我们都得乖乖给它们交上去,送给它们当口粮? 这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不等见到祖地!我们兔妖一族就先灭族了!” 先前打架打的最凶的兔妖长老此刻浑身毛发竖起,发出了一连串自人类那学来的怒骂,骂骂咧咧的将各大种族骂了个遍! 骂完后这位直来直去的长老更是气的双目通红,浑身颤抖。 怒声的痛斥引起了数名酋长的共鸣,也跟着怒骂起来,宣泄着心中的怒火。 更有甚者直接指着兔王当头怒骂,跨步上前就想动手,又被拥上来的侍卫一把按了回去。 第382章 母狼 简陋的王座上,头戴荆棘王冠的兔王也不怒斥,也不反驳,就这么任由这些长老,酋长们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在一片喧嚣中,因为愤怒而再次扬起的尘土重新落下,王庭再次安静了下来。 因为愤怒而双目通红的几位兔妖高层也冷静了下来,发出了声声叹息。 见此情形,从怒骂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兔王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吸引了一众兔妖高层的目光。 “妖皇大人的命令已经下达,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无改变的可能。 参照过往的几场战争,各部落按各自的规模出兵,老者,病者优先,尽可能的保存我族的有生力量……” 说着说着,兔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在良久的沉默后,补充道。 “都给本王听好了,谁都不允许派出部落的精锐, 这是送死,不是战争,我们要将生的机会留给那些有可能振兴我族的战士, 本王决不允许你们告诉族人真相,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骗,去忽悠, 都要让族人以为,大家是在为妖皇大人而战,是为了回归我族祖地而战,直到他们死前的那一刻,你们都要让他们以为,他们是在为了荣耀而战……” 冷漠而又无情的话语让兔妖的高层都低下头去,冰冷且无法改变的现世让他们默然不言,就连刚刚闹得最凶的几位此刻都低下了头, 唯有最为年轻的兔妖笠仍怀揣着最后的一丝热血与幻想,忍不住的喊出声来。 “父王!我族岂可如此怯懦! 名长老言之有理,今日加一万, 明日加一万,日复一日,不等攻破城墙,我兔妖一族就先行覆灭了!” “闭嘴!” 在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孩子后,兔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肃穆,带着几分怒意。 “你以为就你聪明?本王和诸位长老都是傻子吗?我们会不知道这些? 维持现状,最少对于那些强大的种族而言,我族还有用,我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极北之地何其贫弱,我族更是天生孱弱,无有强者, 哪怕是族中的最强者,也不过人族先天的层次,在那些生而强大的种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你以为,如此孱弱的我族凭何能拥有如此庞大的土地? 我族以草木为食,极易生存,且繁衍迅速,这是我族的优势, 而这也是我们对那些强大的种族而言最大的价值…… 倘若我族违抗妖皇大人的旨意,甚至于合力反抗,你觉得那些种族还会允许我们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吗?” 带着深意的话语让一众高层的头愈发低垂,年轻的兔妖笠更是气的攥紧了自己的前肢,浑身毛发竖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了眼愤怒的兔妖笠,兔王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话语中的怒意也淡了下去。 “笠,本王的孩子,有些事情必须去忍耐,哪怕它再怎么糟糕,再怎么让你愤怒。 比起无意义的反抗,你更应该做的是在未来跟随着妖皇大人,带着我们的族人,回到我们的祖地。 到那时,在物产丰饶的祖地,我族的族人再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不用面对这惨痛至极的现实…… 到那时,每一个种族都将会有自己肥沃的领地,可以自由的繁衍,自由的生活, 那时的我们将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地,而不用像如今这般因为食物,因为种种无奈而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亲手将养育自己的亲人送上战场…… 性情相对温顺的我族是对人族文明了解最多的种族,接触了不少人族的文化,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现在很难去具体界定, 只有等真正回到祖地,像人族那般发展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文明,才能更好的去理清这一切。 笠,会议结束后,你该在王庭走走,看看我族当下真正的情况,那才是王者真正该做的事,而不是在这里满口胡言……” 松开那攥紧的前肢,兔妖笠无力的瘫倒在了土层之上,许久许久,无神的双目愣愣的注视着黝黑的王庭, 直到最后,落魄的身影离开了广场,沿着上升的道路走去。 望着离去的背影,王座之上的兔王只觉心中愈发苦涩,哀痛的目光扫过剩下的高层。 起身,以兔族独有的方式行礼,郑重道。 “此番本王代表我兔妖一族的未来恳求诸位,为了我族的未来,还请务必让族人有活下去的希望!” 沉甸甸的期待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十一名来自不同部族的高层在长久的寂静中起身,朝着兔王微微一礼,转身朝着广场外面的方向走去。 没有任何明确的回应,但王座上的兔王已然知晓他们给出的答案。 一如往昔。 …… 寒山雪林,雪岭深处。 阵阵狼嚎在山林间响起,引得白雪涌动,雪块自树枝坠落而下,同被冰雪覆盖的大地融为一体。 被积雪覆盖的山洞内,二十几头雪狼围在一起,将一头母狼和三头小狼团团围住。 墨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森寒的光芒,凛冽的杀意在山洞内弥漫。 被围在正中间的母狼全身弓起,利齿张开,朝着周围的同族发出带着威胁的吼叫。 母狼的身后是三头杂色的小狼,小狼蜷缩的躲在母狼的身后,望向四周的目光竟没有多少畏惧,好似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般。 杂色,瘦小,血脉不纯,没有潜力,智力低下…… 在长久的对峙后,一头壮硕无比的雪狼自狼群中走出,凶狠的目光紧紧盯着被围在正中的母狼。 “嗷呜!!!” 头狼那凶狠的目光让母狼变得愈发哀伤,愈发愤怒,发出了刺耳的怒嚎。 但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在高大的头狼面前,这点威胁起不到任何作用。 “让开!杂血的弱者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嗷呜!!!” 没有回应头狼的警告,母狼再次发出了声声怒嚎,獠牙展露,摆出了一副拼命的姿态。 反扑的举动让狼群愈发躁动,一头头狼妖纷纷围上前来,发出声声高昂的怒嚎,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母狼的顽抗让头狼变得愈发焦躁,朝着挡在前方的母狼发出声声怒吼。 “让开!族群已经没有食物了,这三个废物活下去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拖累族群!” “嗷呜!” 母狼的神情愈发哀伤,全身紧绷,好似随时都会玩命一般。 “最后一次警告,让开!不要为了这三个废物送死!” 头狼的警告依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挡在小狼身前的母狼至始至终都不肯说一句话,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周围的狼群,奇怪的是,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停留在头狼身上,防备的一直都是其他狼妖。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狼群的耐心一点一点被耗尽, 一头头眼中冒着幽光的狼妖不顾头狼的阻拦,朝着母狼扑去。 厮杀在进行,鲜血在山洞中喷洒。 纵然母狼发挥出了超出自己极限的力量,但垂垂老矣的身子终归不敌那些正值壮年的狼妖, 短短数息,母狼便被扑倒在地,雪白的毛发被染作鲜红。 在母狼愈发狰狞的目光中,冰冷的獠牙对上了那三头懵懂的小狼。 沙哑而又沉痛的哀嚎在山洞中回荡,将悲哀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第383章 头狼 按照雪狼一族过往的生存传统,杀死了三头只会浪费粮食的小狼后,狼群缓缓退到了后方,将奄奄一息的母狼留给了头狼。 这是狼妖生存的法则,在这贫瘠的极北之地,抱团生存,由最为强大者成为引领狼群的头狼,猎物也当由他率先享用。 而背叛了族群的母狼此刻无疑成为了它们此次狩猎的猎物。 浑浑噩噩之时如此,清醒之后更是如此。 这是极北之地生存的法则,尽可能少的消耗为数不多的资源,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族群更为有用的族人。 迈动愈发僵硬的四肢,高大的头狼缓缓来到了母狼身前,驻足垂眸, 从刚刚起就一直缺乏动力的头狼站在母狼身前,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即将彻底失去生机的母狼愣愣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墨绿色的瞳孔中似有点点晶莹涌出,望向母狼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不解和留念。 而那即将失去生机的母狼望向他的目光中则是说不出的愤怒与悲戚,好似要将它彻底吞噬一般。 画面的最后,奄奄一息的母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在自己那不闪不避的长子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痕。 在狼群的怒嚎声中,这场血腥的盛宴画上了句号。 极北之地最为原始的生存法则以其独有的方式,在这苦寒之地不断上演。 原始而又野蛮,背弃伦理,却又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唯一存活下去的办法。 …… 没有去参与这场血腥的盛宴,在山洞的角落里,头狼默默舔舐着自己那流血的伤痕,瞳孔之中满是道不明的哀伤。 注意到了头狼的孤寂,它的头号小弟兴冲冲的衔着块狼肉,哈巴狗似的奔到了头狼的身旁,发出轻微的叫声。 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不开眼的小弟,直到最后,头狼也没有用行动去表达自己心中最为真实的情感,雪狼一族不需要人族那无用的软弱与情感, 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受的头狼只是语调冰冷的询问。 “有二弟的消息吗?” “老大,自从二哥趁着大战,带着那十几个族人从人族防守的薄弱之处翻进祖地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它们的消息了。” “祖地富饶,食物充沛,想来它们现在也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不用如我们这般天天忍饥挨饿。” “头,战争又要开始了,要不这次我们也上前线,趁乱翻过那高墙?” 目光扫过那愈发消瘦的族人,想起那即将再次爆发的战争,头狼愣神了许久, 在良久的默然后,头狼晃了晃脑袋,答应了下来。 “可” …… 人妖边界,绝境长城,天门防线。 黄昏将至, 篝火燃起。 夕阳最后的余晖照亮了那高耸的城墙,照亮了那存世数千年之久的冰晶绝壁。 高大的塔楼上,一口大锅被高高架起,燃起的火光驱散了那凛冽的森寒。 一个个气泡自锅内升起,在火锅表面炸裂破碎,沸腾的油汤将诱人的香味传递到塔楼的每一个角落。 “遥想当年,妖族入侵,那乌泱泱的大军跟那山洪一般,看不见尽头, 整个世界都是漆黑一片,处处都是那形态各异的妖怪, 大地都被那群高大的妖族踩的颤抖不止, 尤其是那高大的象妖,一眼望去都看不清全貌,那体积,那大小,跟天柱一般, 也就是是在这绝境长城,要把那象妖放到长城内部,怕是一撞就能把城墙撞的粉碎, 一整座城的人都不见得能对付一头象妖哩……” “洛大叔,妖族这么厉害,你们到底是怎么对付他们的啊?” “嘿嘿,苏小公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绝境长城是我们人族的那些仙人修建的东西, 上面有阵法哩!阵法,你听说过吗?可厉害了,打起架来五光十色的,别看那象妖厉害,却也撞不破这冰雪铸就的城墙。 而且不是你洛叔我吹,你洛叔我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英勇。 知道传说中的先天宗师吗,别看他们吹得厉害,真要和洛叔我打起来,还不见得谁输谁赢哩! 你洛叔我可是刀枪双绝,当年提着把刀从城墙一头砍到城墙另一头,砍得妖族人头滚滚,在神机营里名声响当当的哩! 看,这东西叫火枪,是我们那自仙界下凡的陛下研制出来的东西,可厉害哩,一枪就能打倒一个小妖怪! 据说原先是仙界的神器,是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从天上带下来的好东西!是专门给我们打妖族用的宝贝! 要是没这宝贝,我们人族早就输了,能打到现在全靠这大宝贝哩……” …… 沸腾的铜锅前方,一袭白衣的君临席地而坐,笑看着那正同苏铭吹嘘自己光荣事迹的神机营小将,抓着汤勺的手随意的搅动着沸腾的油汤。 在这凛冽的极北之地,火锅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食物。 终年处于这苦寒之地,同孤独,寒冷,寂寥相伴的守军对于苏铭的到来显得很是欢喜。 御史的身份,苏这个姓氏都让这些只效忠于东方明月的神机营士兵感到兴奋不已。 某种意义上来说,携带着大量物资的苏铭的到来,在这些神机营的官兵眼中是东方明月对他们关心的表现。 女帝无子,天下皆知,在无数青州派的将领眼中,女帝是那天上的神仙,来此拯救人间,待功成之后,回到仙界,那皇亲国戚的苏家才会是未来皇位的继承者。 各种相关的传闻数不胜数,有好有坏,民间同军中的传闻更是各不相同。 第384章 红油火锅 其中又由以因女帝而改变了命运的神机营对此最是振奋,作为东方明月一直以来的嫡系部队,他们编造出了无数关于女帝的神话故事, 加上许多年岁大些的神机营官兵都曾亲眼见证过女帝同妖皇的战斗,东方明月那恍若神灵般的姿态也彻底烙印在了他们心中, 传着传着,故事也变得愈发离奇,愈发神化,整个神机营内更是对女帝产生了一种近乎癫狂的信仰。 此番,拿着帝印,带着物资到来的苏铭,在他们眼中的地位自是无需多言。 反倒是君临,因为无人知晓的缘故,在这些神机营的将军们眼中看来,只是苏铭的护道者,远远不及这未来皇位有力的竞争者来的重要。 一个个神机营的将军兴致冲冲的围在好奇的苏铭身旁,用着这个年纪的人惯用的回忆方式侃着大山,吹嘘着自己当初的英勇事迹。 至于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吹嘘,几分实际,在岁月的冲刷下,怕是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虽然不甚在意,但以君临的耳力,这些明显带着吹嘘色彩,夸张了不少的故事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嘴角带上了笑意。 故事总是带有传奇性,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子, 尤其是在同小辈交流时,为了展现自身的可靠,亦或是因为一些其他的情绪,被说出来的经历往往比现实更加离奇。 亦如君临前世的父母,长辈, 哪怕换了个世界,也依旧是这般模样, 在曾经那个和平的年代,是长辈上学路上的猛虎野兽,毒蛇毒虫,是那翻过的一座座山头,是那每天都要几个小时的漫漫上学路, 是那艰苦至极的条件,但凡有一点点的资源,都能怎样怎样厉害的吹嘘。 至于真相,想来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那是同辈交流时的调侃,当年怎样怎样的调皮,怎样怎样的惹事…… 恍恍惚惚中,君临又想起了那个前世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听过的话语, “你看看你现在条件多好,倘若当初你爸爸(妈妈)我有你现在这个条件,我现在就在哪里哪里……” 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中,看着面前沸腾的汤水,君临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笑意维持了一瞬,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若真有机会再听几次,倒也挺好,只是…… 世事变迁,一晃眼来到这天玄界中都八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曾经的世界又过去了多久? 纵然有朝一日真的在界海中寻到了曾经的世界,怕是也早已物是人非。 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况且,就算曾经的世界没有过去太久,现如今的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踌躇的青年,自己早已变了太多太多, 尘埃落幕,一切都早就回不去了……” 燃起的篝火旁,对于这些夹杂着当事人大量主观修饰,并饱经岁月美化的故事,苏铭倒显得兴致冲冲,乐此不疲的听着一个个神机营的将领吹嘘着自己过往的经历, 哪怕其中有些出现了明显的矛盾,互相之间的经历对不上号,苏铭也不甚在意,摆出了孩子的好奇心,兴奋的听着这些故事,脸上时不时的还会露出崇拜的神情。 短短几日的时间里,苏铭就和天门防线的一众神机营将领打成一片,受到了最为热情的招待。 无他,这极北之地,这绝境长城实在太过孤苦,太过寂寥,除了冰雪,除了敌人,除了日复一日的守护,除了那偶尔的放纵,再无它物。 在这随时都可能丢掉生命的世界里,任何一件新鲜的事物都能激发一众守军的热情。 …… “小先生,这锅里煮的是什么东西啊,怎的如此之香?” 弥漫着红油香味的火锅旁,正端着个碗的君临侧眸看向了一旁, 一差不多快有六十岁的神机营老将正和蔼的站在自己身前,眼巴巴的看着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锅。 没有去在意称谓的问题,君临笑着答道。 “红油火锅,老将军想尝尝吗?” “那就劳烦小先生了。” 抬手之间,君临舀起了些许蔬菜,配上几块松软的肉食,盛入碗中,递给了那站在一旁的老将。 “老将军尝尝,可能有些辣,不着急,慢点吃。” 似是听到了什么挑衅的话语,老将骄傲的拍了拍胸脯,大笑道。 “小先生放心,别看老头子我胡子一把,这年轻的时候啊那也是无辣不欢,只管放心!” 说完,老将端起碗就是一大口, 随着红油灌入喉中,背着众人的老将脸上的表情微变,抬手浅浅在嘴前上下摆动了几下,吹了几口气,复而又归于平静,朗声道。 “好手艺!小先生的手艺当为天下一绝!” 话音刚落,那些本就望着这里的神机营将军纷纷眼冒精光,好似随时都会扑上去一般,更有甚者情不自禁的舔了舔那被冻干了的嘴唇。 “诸位将军若是喜欢,皆可来品尝一番,食材管够,无需顾虑。” 伴随着君临话音的落下, 一众本就直来直去的将军也不再客气,纷纷凑到了火锅前,眼巴巴的看着那沸腾的红油。 连苏铭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们都不曾注意。 不一会儿,高大的塔楼上,一群饱经战事的将军翘着个嘴,大口大口吸着那平日里让他们最是讨厌的冷气。 “小先生,再来一碗!” “小先生,别听这傻子的,都辣成这样了,还想吃?别管这不能吃辣的废物,小先生,给我来一碗!” “小先生,别听那两二傻子的,先给老头子我来一碗!” 目光扫过一众明明辣的不行,却仍争着抢着想吃火锅的神机营将军,在联想到他们言语中对东方明月的崇敬和信仰,君临脸上的笑意更甚, 真是群有趣的人。 只是…… 目光望向遥远的天穹,君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而变得肃穆。 带着一丝丝冷意的声音在塔楼响起, “吹号,击鼓,准备战斗,妖族要来了!” …… 第385章 妖族动向 来自君临的警告让一众刚刚还乐呵呵的将领神情一肃,常年征战带来的凛冽杀气随之升腾,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就从玩乐之中抽出,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战争时的郑重。 为首的神机营老将军祁乐更是将目光投向了君临,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别样的郑重。 “小先生,可是看到了什么,能确定吗?” 作为亲眼见证过十七年前人妖第一次战争的老人,老将军祁乐从来都不会去小觑这天下豪杰。 他清楚的知道,这世间有着数不清的能人异士,他们个体的强大,具备的一些能力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怎么也不可能拥有的, 在老将军眼中,能够被女帝信任,孤身一人带着苏铭来到这极北之地的君临便是如此,必然是天下有数的强者, 是以,哪怕并不清楚君临到底是什么人,也未见到妖族的影子,老将军也没有轻视君临的话语, 战争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漏,做足准备,哪怕只是虚惊一场,也好过因为疏漏而付出无数生命作为代价。 人可以犯错,但在战场上,很多错误的代价往往重到无法去承受。 抬眸扫过那被风雪覆盖的北方天穹,君临平静的阐述着自己看到的场景。 “妖族大军从十多个方位在汇聚,总兵力在一百万到两百万之间,可能还会继续增加,先锋预计在一日之内便会抵达,主力约莫三日内会抵达绝境长城下方。” 精确到夸张的陈述让老将军祁乐愈发惊骇,看向君临的目光也是一变再变。 浑浊的目光看向盯着这里的苏铭,联想起苏铭对君临那极其尊重的态度, 祁乐猛地意识到,自己先前对君临身份的判断可能太过武断了些。 相隔如此之远就能如此精准的判断妖族的动向,这绝非一般的能人异士能够做到的事情, 加上苏铭对君临那同晚辈对长辈无异的态度,都充分说明了,眼前这看似年轻温和的小先生极可能是真正的人族大能之辈,而这类人物的外表和年龄往往根本无法以常理判断。 亦如他们神机营心中的神,那坐在皇位之上的女帝一般,无论多少年皆是容颜不改。 种种猜测都让祁乐的态度本能的恭敬了许多,语气也从带着些许压迫的追问化作诚恳的询问, “先生,不知是否有更多的情报,我等也好凭做出更为全面的准备。” 因为不想让天道发现自己的存在,君临并未以自己的力量去肆意释放自己的感知,只是环视了一圈, 但凭借他的眼力,哪怕只是粗略的环顾,也还是看出了不少问题。 “有些不对。” “先生,不知哪里不对?” “妖族似乎太弱了些,虽然规模庞大,但几乎没有强者,更准确的说,给人一种孱弱不堪的感觉, 高端战力不得出手,这是双方的约定,没有强者倒也说的过去, 但这种老弱病残的感觉,还是有几分不对劲,老将军,你经验丰富,可曾遇上过这种情况?” 听见君临的疑问,心中同样有些许猜测的老将军祁乐刚想开口, 面前的虚空就荡起了阵阵涟漪,一道身着白金长袍的身影自虚空踏空,打断了祁乐的话语。 “神君所言甚是,不愧是与我神同层次的存在,一眼就看出了妖族的问题, 妖族此举重点不在于进攻,而是为了换取更多生存的可能。” 眯着眼睛打量着自虚空踏出的身影,只一瞬君临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来进攻的妖族大军是为了送死而来的,一方面消耗人族的有生力量,另一方面减轻自己族群的负担, 最后还能因为两族的约定,将这些战死的妖族尸体带回,当做口粮,让那些强大的妖族不至于饿死在雪原之中。 在妖族的观念中,不同族群虽皆为妖,但本就是不同的种族,本就时有冲突,相互捕杀,互换尸体更是完全不成问题, 更何况在很多种族看来,同族相食也并非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举多得,偏偏势弱的人族还不得不认下这样的约定,以避免妖族狗急跳墙,直接发动全面的进攻。 思绪在脑中闪过,想清楚了妖族此举的意义,君临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面前并不认识的人,最终目光更是紧紧定格在了眼前之人的右肩。 一只猫,金色的猫,高贵无比,至高至上。 陌生的陆地神仙,明显风格不同的修行方式,看不出名堂的金色猫咪,只一瞬,君临就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不等君临开口,在这几年负责镇守绝境长城的明落已然开口。 “圣火神圣使,圣火教教主明落见过神君。久仰神君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实乃明落之幸也。” …… 明落那将自己摆在下位的恭敬态度让全程目睹一切的祁乐惊得瞪大了眼睛,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自人妖二族开战以来,这绝境长城之上就一直有人族大能镇守,三年一轮换,时时刻刻警惕着妖族的动向,确保不会因为妖族的突然袭击而遭受重创。 陆地神仙这等大能向来行事不羁,高来高去,哪怕来到这绝境长城驻守,也只是闭关修行,不问世事。 加上全面的战争已有多年不曾爆发,哪怕是驻守在绝境长城的守军高层,也鲜少有人知晓当下到底是人族的哪位大能在驻守边疆,更不用说知晓大能的容颜。 但作为神机营的副帅,祁乐是见过明落的, 在陆地神仙交接之时,老将军祁乐曾跟着神机营的主帅魏言舟见过明落一面, 而明落那明显不同凡人的高贵气质无疑烙印在了祁乐心中。 也正因为如此,见到明落此刻恭敬的态度,摆出一副晚辈的姿态,祁乐这才意识到,他这几日打岔说笑,只当是个小辈的君临到底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寒风吹过,祁乐不禁打了个寒颤,年迈的老将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后背已在不知何时被汗水浸湿。 似是注意到了祁乐的紧张,一直盯着明落肩头那只小猫的君临微微侧眸,朝着这在边境镇守了十七年之久的老将军笑了笑,不知从哪拿出了件披风,递给了祁乐。 “外面风大,老将军年纪大了,刚吃的火锅,一冷一热最是容易生病,披件袍子,也能暖和些。” 第386章 吹吹晚风,看看日落 看着君临脸上的笑容,祁乐激动的双手都颤抖起来,手忙脚乱的接过君临递来的披风,嘴中不住道谢。 见此,君临脸上的笑意更甚,抬手拍了拍祁乐的肩膀。 “老将军为人族大义,在这苦寒之地一住就是十七年,出生入死,扞卫我人族的边境,实乃我人族典范。 在皇宫时,陛下就时常同本君提起老将军你,说你和魏元帅都是她最信任的将军,神机营能有今日的成就都靠你们的努力,她早就想来好好慰问你们一番, 但天下不稳,政务繁多,陛下她苦于政务,没法亲自前来,此番便由本君代劳,替她为老将军的忠诚聊表敬意。 也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神机营能够继续为陛下保护这天下苍生,扞卫这神州大地。” 激动的泪水自祁乐苍老的脸颊流下,浑浊的双目中满是晶莹。 “您是……您是……” “嘘!” 指了指头顶的天穹,君临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说,不可说, 今日之事还请老将军烂在心里, 老将军只需记住,早晚有一天,一切都会平静下来,这神州大地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和平, 到那时,老将军身子骨若是还硬朗的话,不妨去江畔的酒馆喝上两杯,陪我们夫妻二人,吹吹晚风,看看日落,聊聊过往,也别有一番风味。” 上位者的尊重对于下位之人而言往往有着别样的刺激,在当下这个讲究理义忠信的时代更是如此。 神机营因东方明月而建,由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组成, 凡神机营士兵,不以出身论英雄,集明临帝国的财力物力,供养了这支军队, 随着这些年东方明月的不断改进,神机营的制度更是愈发完善,每一个士兵都享有同样的待遇,每一个士兵的直系亲属都受到帝国的保护, 日益完善的晋升制度更是让神机营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打破命运的机会,只要有足够的军功,都有封爵封侯的可能。 而老将军祁乐正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从一个在青州城内流浪的普通少年, 四十多年间,祁乐南征北伐,立下了赫赫战功,一路走到了今日神机营副帅的位置, 这其中的坎坷,其中的经历皆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无父无母,无有家庭,四十多年间一直在军队中度过, 对于老将军祁乐而言,神机营就是他的家,而东方明月则是他心中唯一的信仰。 时至今日,祁乐仍清楚的记得,四十多前,只能靠乞讨为生的他苟活于江神庙的接济之中,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孤身一人坐在许愿池前发呆的少年,遇见了自己此生唯一的信仰。 俯身的高贵身影揉着他的脑袋,用祁乐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声音,告诉他。 “去参军吧,从今往后,青州城就是你的家, 我向你保证,你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你的每一份付出都将得到对应的成果, 从今往后,你将有自己的住所,吃得饱,穿的暖,再不用忍受这被人抛弃的生活。 有朝一日,厌了,倦了,你也可以组建自己的家庭,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晃眼,已是四十多载岁月。 曾经流浪的少年,成了今日神机营的副帅, 当初东方明月答应少年的事情,也在四十多年的时间里一一兑现, 努力得到了回报,吃的饱,穿的暖,受人尊敬, 把神机营当做自己家的祁乐并没有组建属于自己的小家,他将自己大半生的岁月都贡献给了神机营,贡献给了他心中的信仰。 于祁乐而言,最让他兴奋的就是当他立下赫赫功劳,东方明月亲自接见他,为他晋升的日子。 这是他毕生的信仰,亦是他唯一的寄托。 而在他最为弱小时给了他活下去希望的江神庙,则是他心中的圣地。 祁乐固执的相信,传闻一定是真的,普天之下,唯有那伟大的江神有资格同他心中的信仰结为夫妻。 而眼下,那只存在于心中的伟大存在,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如此尊重的态度同他交流,甚至向他发出了邀请,邀请他去同心中的两个信仰一起喝酒,一起欣赏那美好的未来世界。 这是何等伟大的荣耀,何等的荣光,两位伟大的神灵对他是何等的眷顾。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老泪纵横的祁乐激动的回答道。 “君不以臣鄙,臣自当为君尽忠,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臣毕竟誓死扞卫陛下的荣耀,誓死扞卫帝国的尊严, 若君不嫌,臣愿常伴两位大人身边,为两位大人献上毕生的忠诚。” 看着激动到全身颤抖的祁乐,君临握紧了他的手,笑道。 “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老将军到时别嫌我夫妻二人唠叨便好。” “承蒙君上恩典,待天下太平,祁乐必将侍于二位大人左右。” “此番战事,妖族虽未尽全功,但也不可小觑,因为一些原因,本君现在不能出手,还要老将军多多担待才是。” “谨遵大人旨意,臣这就派人组织防线,好叫大人知晓,此番我神机营必将为大人献上一场盛大的胜利!” “去吧!” “臣领旨!” …… 目送着激动的祁乐火急火燎的带着手下的将军奔赴防线,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君临才重新看向一旁静静等候的明落,声音温和。 “让明教主久等了。” “神君说笑了,军国大事,岂有久等之说,倒是神君处事的风格让小生深感敬佩。” “每一个拿生命扞卫种族尊严的人,都值得应有的尊敬。于本君而言,只是三两口舌,于他们而言却有着莫大的意义,既如此,本君又有什么不去尊重的理由呢?” “神君大义,小生佩服。” “圣火教的教义不也是如此吗?教人尊重,教人为善…… 你的事情,本君也曾听人提及,在人族危难的关头能够站出来,很不错。” “神君谬赞,小生能有今日,全赖我神青睐。” “你身上修行的法,虽有天玄界的痕迹,但明显带着截然不同的风格,所悟的道理似乎同样如此, 有趣的是,不同于本君曾经见到的那些祭祀,你的力量似乎不单单是神灵的赐予,更多应该是自己修行的结果。 倘若本君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你信仰的神灵为你修改的功法吧。” 第387章 喵圣 “神君好眼力,承蒙我神恩典,赐下法门,又赐下无数资源,方才有了小生的今日。” “可以借你的功法一观吗?” 直截了当的话语让明落微微一愣,表情微变,脸上多出了些许纠结。 作为人族的一员,他是想答应的,但作为圣火神的神使,他不能擅自做出决定。 正当明落不知该拒绝还是答应的时候,璀璨的金色光芒在他肩头的小猫眼中闪过。 “可!” “明落参见我神!” 金色的小猫自明落的肩头一跃而下,跳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对小短手认真的摆弄着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脖颈处的蝴蝶结。 见状,君临也蹲下了身子,尽可能的让自己同这位域外的神灵保持平视。 “圣火神?” “本喵更希望你用喵圣来称呼本喵。” “蛤?” 注意到君临那奇怪的眼神,金色的小猫胡子微颤,摆了摆肉乎乎的小爪子,扭了扭那胖的完全看不见的脖子。 “喵圣,没听到吗?” 看着面前的金色猫咪,有一瞬间,君临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频道,他有多久没遇上过这么奇怪的强者了? 算了,只是一个称谓而已,让一让也没什么,不过“圣”这个称号,多少还是让君临感到了一丝丝在意。 “喵圣?” “喵!没错!够上道!你是想要本喵圣所在的世界的修行法是吧。” “没错,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提,只要不过分,都可以进行交换。” “功法可以给你,但本喵有个问题。” “你说。” “那个跟你一伙的糟老头子答应给本喵参悟你们世界一部分法则的机会,他的承诺你承认吗?” “若是天玄道人答应的,本君自当同意。” “如此甚好!你小子甚是上道!” 望着跟个混混老大一般的金色猫咪,君临只觉阵阵胸闷,但考虑到有求于人,他还是顺着这只金色猫咪的话说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不过分的话,本君都可以答应。” “先封锁环境,接下来的话要谨慎些。” 扫了眼面前的金色猫咪,君临微微点了点头,抬手轻挥,银白色的能量涌出,伪造出了一副平和的假象。 “你可以说了。” “喵!!!” “你你你!你小子怎么回事!这是天道的力量吧!怎的如此纯粹!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你要合道? 明明四十多年前的时候,你还要借助水脉,才刚刚跨入真神的门槛,这怎么可能?” 摆了摆手,君临颇为随意道。 “不用在意这些细节,直接谈条件吧。” 金色的猫咪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珠子,盯着君临看了许久许久,眼中金光闪烁,一边看一边吸着凉气。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还谈不谈?” “谈!当然谈!不过……” “不过什么?” “本喵突然觉得,跟那天玄老头谈的条件可以不要了,直接跟你谈就好。” 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域外神灵,君临心中对其的评价一升再升,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同这完全摸不清底细的神灵做交易, 但想到天玄界的现状,想到天道的强大,他还是点了点头。 “什么条件?” “等你破灭天道,重塑天命之时,本喵要在一旁旁观。 你放心,本喵可以向大道立誓,绝不会趁机对你和这方世界做什么。” 深深的看了几眼面前的神灵,君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可,但本君有个条件。” “你说。” “人妖二族之间,短时间内必有大战爆发,但本君还没做好全部的准备, 若是本君没看错的话,你的这具分身足以将战局逆转,届时,还请你扭转局面。” 小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金色的猫咪点了点头。 “本喵答应你的条件,一具分身,本喵赔得起。” “本君君临。” “本喵悠。” “成交!” “人类!” “还有什么事?” “本喵提醒你,天道无情,有情之人注定成不了天命。 就算你执掌天命,只要还想保留自己的情感,最终也必将脱离, 界海广阔,没必要为了一个世界浪费太多的时间。” “多谢提醒,但本君自有打算。” “这个坐标你拿着,若有朝一日,没地方去了,本喵也不是不能收留你一段时间。” 感受着传递来的庞大信息,看着那浩如烟海的异域修行法门,君临微微一怔,随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重新跳回明落肩头的猫咪。 没再去问悠为什么会给这么多,君临只是朝着悠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多谢!” “结个善缘,日后界海相见,也能多个朋友。” “今日之恩,本君记下了!” “喵!” …… “全军听令!火炮准备!枪手准备!” 黑压压的妖潮自天际的尽头涌出,数不尽的妖族如潮水般朝着前方的天堑杀去。 此起彼伏的呼嚎响彻天地,不同种族的嘶鸣被战场淹没。 咆哮着的黑色潮水越来越近,最终越过了数千米的距离来到了那它们眼中难以逾越的天堑脚下。 “开火!” “砰!轰!” 漆黑的弹丸自火炮中激射而出,携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轰击在妖群之中,轰鸣的炮火溅射出无数火花,扬起无边白雪, 炸裂的躯体喷洒出温热的鲜血,将白雪染红,将大地浸润。 火蛇交织,密集的火网形成了一道交织的封锁线,将死亡的轻语带给冲在最前方的妖族, 尸山血海转瞬堆积,流淌的血水自意识模糊的妖族体内流出,浸润了这片它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壤。 拼尽了整个人族的力量,召集了无数修行者共同研发,拼的明临帝国摇摇欲坠的火器, 几经换代的火枪,火炮在战场上展现出了它们的威能。 妖强于体,人强于器的道理,在这浩大的战场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寻常时代,火器的发展自然不可能如此之快, 但修行者的加入又为其增添了新的可能,不计任何代价的研发更是让一切都成了可能。 在不懈的努力与不计代价的开发下,速射火器终于被投入了战场之中。 相对应的,此刻神州大地之上,已是黄土一片,荒山野岭,再无多少古木,处处都是那枯山焦土, 以至于在这极度严寒的冬日,神州的百姓连取暖的柴薪都无处获得。 …… 第388章 战毕 “头,那帮送死的傻子都在盯着那天门进攻,人族的主力也汇聚于此,此刻防线必然疏松,正是翻越冰墙的最好时机!” “走,动静都小点,从无人驻守的地方翻过去!” “兄弟们,跟上!” 一段只有两三个士兵防守的高墙上,上百头狼妖违反常理的在冰墙上爬行,行动隐秘,没有引起驻守士兵的任何注意。 “快了!快了!遍地山林,富饶无比的祖地就在前方!” “头,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活活被饿死,冻死了!真好!” “杀了那三个士兵!祖地在等着我们!” “快冲!希望就在前方!” …… “先生!那边来的是狼妖吗?” “不错。” “您不出手吗?” “不了,也该你尝试一下了。给,先生答应给你打造的法宝,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索性就打造了把剑,剑名清命,也是时候见见血了。” “先生!” 激动的声音自苏铭口中响起,飞速接过那闪耀着银白流光的长剑, 初次杀敌的少年兴致冲冲的冲了上去, 高墙之上,剑光闪耀,流光纵横。 伴随着一声声惨痛的哀嚎,一具具狼妖的尸体自百丈高空坠落,跌入那茫茫雪原之中。 “怎么样,第一次动手是什么感觉?” 站在高墙之上,看着下方那同蚂蚁般的黑点,第一次亲自动手的少年有些唏嘘,有些感慨。 “手有点抖,也有一丝丝害怕,但并没有那么讨厌,说到底,也只是群狼妖罢了。” 看了眼并不慌乱的苏铭,君临的嘴角挂上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迈步上前走到苏铭的身旁,和他一起远眺着北方那深色的天穹。 “小子,你出师了!” …… 冰冷的雪原上,狼妖的尸体被积雪掩埋,血红色的液体被低温冻结,变得冰冷,变得僵硬,再无一丝生机。 寒风刮过,积雪堆起,寂寥的雪原依旧是那么纯白无瑕。 …… “承蒙君上恩典!此战得以大获全胜!老臣幸不辱命! 此战斩妖百万,我军伤亡仍在统计,但战死者应不超过二十万,实乃两族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 “能有老将军这般的国之重臣,实乃我人族之幸也, 此番战事,老将军的英勇表现,本君自会传递给陛下, 老将军若有何需求,只管提便是,封侯封爵,皆不成问题。” 双目擎满了泪水的祁乐双膝一软,刚想拜倒在地就被君临扶起。 “承蒙君上恩典,老臣别无所求,只求为陛下献上毕生的忠诚!” 认真的注视着面前的老将,君临只觉颇为感慨,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东方明月一直都是人人喊打,被骂做邪魔,骂做世间的祸害。 但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人发自内心的,对当初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哭包如此忠诚,愿意用毕生的所有去为她尽忠,扞卫她的荣耀。 挺好。 “此番大获全胜,短时间内妖族不会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宫中无味,老将军不妨同本君一同回青州城,也好亲口同陛下说说前线的战事。” “老臣……老臣谢君上恩典!” …… 绝境长城内侧,风格明显偏向休闲的营地内, 披着狐裘的苏铭愣愣的看着那些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明显痕迹,出入于营帐之中的女人,心情说不出的低落。 清凉的衣衫,身上的痕迹,还有那稍显空洞的眼神,无不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营帐内响起的声音更是让少年感到心烦意乱, 许久许久,迷茫的少年扭过了头,不顾神机营将领的挽留,独自一人走出了营地。 只留几名将领的争吵声在营中响起。 “蠢货!小公子才多大年纪!你怎么敢带他来这里的!” “他要来看,本将军又能如何?还能拦着他不成?再说了,都是男人,过几年就懂了,有什么关系!” “你个蠢货!要是影响了我们在小公子心中的印象,老子揍死你!” “打就打!谁怕谁!” “都别吵了!就知道吵吵吵!人姑娘家都等不及了!” “是极!是极!先放松放松再说!” …… “先生,这般真的好吗?” “不好,但你情我愿的事,只要不抢,不强迫,我们也管不了, 时时刻刻面对生死的人,你不能剥夺他们仅有的放松方式,朝不保夕的生活总得有个寄托。” “什么都不是那么美好啊。”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称得上是穷的他们用生命保护了天下,你不能再以圣人的标准对他们要求更多。 或许未来可以,一种名为信仰的力量足以让这一切变为现实,但在当下的时代绝无可能。” …… 青落三十二年,三月。 妖族携大军百万,兵分六路向绝境长城发动进攻,悍不畏死,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人族守军英勇奋战,全力抵抗,将妖族大军挡在了长城之外。 战火持续四月,在神机营统帅魏言舟,副帅祁乐的指挥下,英勇无畏的守军拼死杀敌,大获全胜。 此战,妖族死伤上百万,进攻军队近乎全军覆没,而人族守军阵亡十八万,是为两族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 朝野震动,举朝欢庆。 战果传来,女帝大喜,册封神机营副帅祁乐为安国侯,封地更是划在了青落州内。 同月,朝堂诸公纷纷上表,不惜一切代价,扩大军工厂的生产,加大力度开采煤矿,砍伐古木,收集所有的灵物,力求加速火器的更新换代。 唯谏议大夫孟然公然反对,言辞激烈,舌辩群臣。 当日,朝堂之上,东方明月平静的看着孟然据理力争,言辞恳切,直言当下的百姓有多么艰难,那愈发寒冷的凛冬有多么难以度过。 两不相帮,实则心意已定。 孤身一人的孟然被气势汹汹的大臣轰出了朝堂,独自一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皇宫。 帝下诏,集帝国全部之国力,加速火器的研发,不惜一切代价开发资源,力求将产能扩大到最大。 广招天下奇工巧匠,共同推进武器的研发,以当下之过,换万代之功。 …… 第389章 太平道立 七月,有机关道传承者自海外回归,揭皇榜,加入战争兵器的研发。 青落三十二年,八月。 耗费了无数天师府的底蕴,当代天师云璃破入陆地神仙之境,人族再添一高端战力。 同日,新晋陆地神仙云璃正式收徒,挂职明临帝国国师之位。 …… 九月,在同东方明月交流了一段时间感情后,君临搬回了落日酒馆, 清冷的酒馆再次迎来了它的主人,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生机 同月,君临正式闭关,静心参悟自圣火神悠那得来的修行之法。 以异域之法,窥异域之道。 …… 青落三十三年。 六月,佛门禅师悟心得圣僧三玄推举,接任佛门护法之位, 欲倾天下佛门之底蕴,助其铸就金身,踏入罗汉之境。 九月,道门道子苏铭一朝悟道,奠定己身道途,于十一岁之龄直入后天之境。 天下道门倾百世之底蕴,不惜一切代价,欲以最短的时间为人族再造一位强者。 天师府召开论道大会,天下道门尊长尽数聚于天师府中,倾其所有,助道子成道。 十月,天降大雪,澜江以北,万里雪飘。 十二月,凛冬降临,万里澜江,浮冰千里。 全力运作的工厂生产消耗耗费了无数木材,挖空了无数山头, 加之百姓为了过冬,提前砍伐,以至于青州近郊,再无古木。 远山虽有古木覆盖,但大雪已至,再难开采。 以万年之积攒,当世之底蕴,不惜代价开采全部资源的战略带来的危害变得愈发激烈。 …… 青落三十四年,一月。 新岁之年,严寒不退,成千上万的老人相拥而眠,冻死家中,家家皆缟素,户户挂白绫,哀鸿遍野。 有孝子于丧事之中冻死家中,引得天下怨声载道,亡国之相愈发明显。 同月,辞官归隐的陵州孟家家主孟然广开粮仓,耗尽孟家全部家当,接济陵州百姓。 三月,春回大地,野草丛生,神州大地,处处都是那光秃秃的荒山。 因耗尽孟家家产之举,时任孟家家主孟然遭孟家族老一致罢免,赶出孟家。 同月,安城百姓自发聚于流浪街头的孟然身边, 在失魂落魄中,失意的书生看到了新的希望,振臂高呼,一呼百应。 四月,太平道立。 不设职位,不分高下,只尊教义。 “定万民之无忧,开万世之太平!” 道主孟然携教众数百一路北上,传道天下。 六月,太平道规模扩大至万人,席卷整个陵州。 八月,道主孟然于太平新城斩知府王陵,收缴赃款无数, 凡贪官污吏,尽数被斩,得粮无数,分发百姓。 同月,朝野震动,一众朝臣纷纷上表,欲诛逆贼,女帝不言。 …… 九月,太平府城。 引得朝野震动的太平道道主孟然此刻正如下人一般,恭敬的为坐在主位的红衣身影准备着茶水。 “别折腾这些没用的东西了,这破茶,不喝也罢。” 冰冷的声音让端着茶壶的孟然眉眼低垂,抬起的手微微一僵,复而又将茶壶收起,态度平和。 “居室简陋,还请陛下见谅。” 坐在主位上的东方明月敲了敲桌子,眯着双眼,打量着前方那不卑不亢的身影。 “不准备同朕解释解释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理正了自己那稍显破旧的衣袍,孟然先是朝着坐在上首的东方明月行了一礼,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双眼,声音坚定。 “为万民求生,孟然问心无愧。” 磅礴的压力瞬息迸发,实质化的灵力压在了孟然的身上,短短数个呼吸, 年轻的书生浑身颤抖,三千青丝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双膝更是在恐怖的压力下一点一点弯曲,就在他快要跪倒之时, 意识有些模糊的孟然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浓郁的腥甜味弥漫在唇齿之间, 剧烈的疼痛换回了孟然仅有的清明,几道乳白色的光华自发迸出,在其周身闪烁,流动的光华在陆地神仙的恐怖威压下不断震颤,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倏地,威压散去,全身被汗水浸湿的书生踉跄几下,砸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眼前发黑的孟然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让自己靠在了椅子上,同东方明月保持平视。 看着强撑着同自己对视的孟然,东方明月眼中多出了一抹欣赏,手中把玩着刚刚自孟然身上浮现的乳白色流光。 “文道?不对,虽然带着几分浩然气,但其中夹杂着大量不同的力量,从未见过的存在形式,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坐在椅子上的孟然意识一点点恢复清明,看着坐在上首的东方明月,年轻的书生尽可能的想让自己变得平静,但声音仍无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沙哑。 “孟然并无此意,亦绝无同陛下作对的想法。” “哦?你那太平道姑且不谈,斩了太平府的知府,杀了无数朝廷命官,你跟朕说你没有跟朕作对的打算。莫不是,你觉得朕年纪大了,连眼睛都瞎了?” 明显带上了一丝怒意的质问让座椅上的孟然身体一颤,忙起身道。 “孟然不敢,孟然此举只为铲除奸佞,为天下百姓搏一条生路,绝无同陛下作对的意思。” “奸佞?” “好叫陛下知晓,孟然所斩之人,尽是那鱼肉百姓的贪官,开放粮仓,夺取银钱之举,也只为让百姓得以有活下去的机会,绝无一丝一毫的私心。” 看着面前曾被自己推荐给君临的书生,把玩着手中这从未见过的力量形式,东方明月沉默了许久。 杀还是不杀,东方明月心中的天平此刻正不断摇摆。 违逆之举若不镇压,极可能造成大规模的内乱,十年之期将至,同妖族的全面战争即将再次爆发,现在的帝国不容任何动乱。 但新的体系,代表着新的可能,这夹杂着文道与信仰的力量极可能成为一个新的力量体系, 现在虽然还只是个雏形,但也是崭新的希望, 加上自己和君临心中对未来的期许, 凡此种种都让东方明月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平心而论,东方明月觉得自己很欣赏眼前这个敢于为天下百姓争命的书生,但作为明临帝国的女帝,她应当让眼前之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在良久的肃穆中,东方明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知道你杀的知府是什么人吗?” “孟然不知。” 第390章 九次叩首,声声长鸣 “四十多年前,漠北入侵,神州罹难,几十年间,上亿的百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了生命,偌大的神州天下摇摇欲坠, 时任太平府知府王道承,宣宁府知府王邱明挺身而出,以生命为代价,为神州赢得了最为宝贵的时间, 前者死守太平府,同当时力挽天倾的元帅孔文生一同坐镇前线,倾全力协助孔文生铸就了碧螺山防线,保障了数年间后勤的交接。 后者更是以身入局,用自己和一家老小的命,换来了初期构筑防线的时间,为澜江之战赢得了最初的机会, 甚至于说,当时的王邱明王知府在死后都不得安生,尸体被蛮人极尽折辱,不得安生,妻子孩子更是尽皆服毒自尽, 即便如此,蛮人都没放过他们,宣宁府王家满门,上到老者下到仆役,尽皆被凌迟处死。 王邱明知府的妻儿在死后亦被曝尸数月,以各种方式折辱泄愤。 当时的王家先祖满门忠烈,用自己,用家人的性命,甚至舍弃了死后的尊严,连尸体都不得安生,护住了神州的天下百姓。 朕今日给王家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先祖拿命换来的回报, 但现在,他们的后人却被你所杀,你不觉得可笑吗? 如此这般,你对得起王家那些拯救了神州的先烈们吗?” …… 听着东方明月的话,孟然只觉被人当头一棒,如遭雷击,低着头看着地面,许久不言。 在决定动手之前,他并未调查太多,只以为王陵同那千千万万的贪官污吏一样,是个祸害百姓的恶徒,并未了解过他祖辈的情况。 但是…… 就在东方明月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书生又一次抬起了双眸,眼中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或许孟然此举对不起那些为神州献身的先烈,但孟然问心无愧, 现任太平府知府王陵鱼肉百姓,此乃无可辩驳的事实, 若王家的先祖们在天有灵,想来也不会允许他们的子孙后代如此行径,败坏他们世世代代的家风!” 看着眼中有光彩闪耀的书生,东方明月没再选择继续去打击他的信心,是非对错,她不想再去争辩,王家的先祖到底会是什么态度她也并不在乎。 在权衡了利弊后,东方明月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赌眼前这一直以来被自己看好的书生,真的有能力开创出一条新的道路, 战争不只是同妖族的战争,在最后那真正的战场上, 一名陆地神仙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要远远超过一场内乱带来的代价, 但敲打同样必不可少。 “朕本来并未打算同你废话,此番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是因为朕的徒弟洛蝶一直在朕的耳边不停地为你求情, 也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明明你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想去传道也好,去宣传你的教义也好,朕都可以不同你计较,但朕绝不允许你在朕的备战区内搅弄是非! 带着那些愿意跟随你的人离开十一州的领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神州浩瀚,你自己去和那些诸侯争去,哪怕你将你的教义传到神州之外,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都是你的事,同朕无关!记住了吗!” 在东方明月提到洛蝶之时,孟然袖中的手微微一颤,脸上的神色也有了瞬息的变化, 但随之而来的喜悦将这一点顾虑彻底冲散,激动的孟然起身行礼,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感激。 “孟然谢陛下恩典!还请陛下知晓,若天有不宁之日,孟然愿为天下万民献上自己的一切!” 深深的看了眼弯着腰的书生,东方明月的声音变得有些空灵。 “小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的教义太空太虚,不分高下尚且有一丝丝可能,不分职位却只会带来无止境的混乱。 自己好好想想,世间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理想的世界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开创的。 为万民开路是圣人该做的事,但同样,圣人的每一步举措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又是深深的一礼,这一次,孟然发自内心的拜倒在地。 “陛下教诲,孟然必牢记于心!” “恭送陛下!” …… 当日,太平府城,澜江之战纪念碑遗址前。 四碑,万冢,漫山枯坟。 正是那澜江之战中牺牲的无数军民。 看着属于王家两名先烈的衣冠冢,穿着破旧衣裳的书生长跪不起, 无有躯体,只有衣冠。 九次叩首,声声长鸣, 火热的鲜血顺着书生的脑门流下,浸润了脚下的大地。 …… 青落三十四年,九月, 太平道道主孟然于太平府街头向世人陈述利弊,传达自己的理念,描绘自己想要铸就的美好世界, 不分高下,不分老幼,无有贵贱,凡有志者,尽可参与。 一连三日,孟然于街头传道,将自己的信念传达给了太平道每一位道民,将选择的权利还给了每一个百姓。 三日之间,未有停歇,然身躯不倒,光华闪耀。 上万道民,就此解散,依照道民自身意志,或是选择留在陵州,回归以往的生活,亦或是追随于孟然身侧,传道天下。 次日,太平道道主孟然携追随者三百,一路北上,脱离明临帝国核心十一州,进入地方诸侯境内。 …… 十一月,太平道一路北上,气势如虹,流光环绕,伐世家门阀,斩贪官污吏,开粮仓救济百姓。 药汤之中,混以米粒,救济天下。 沿途伐林,开山,运输柴木,分发至每一户百姓手中。 沿途志士,文人,纷纷加入,奉太平道道主孟然为救世之圣人。 …… 十二月,以太平道道主孟然为中心,三千志士环绕身侧,乳白色的光华愈发庞大,笼罩在队伍的上方,形成了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 所过之处,山林尽毁,世家大族闻风而逃,万民高呼。 凛冬已至,然步伐不止,伐林开山,以救万民。 朝堂之上,奏折无数,尽皆被女帝一力镇压。 凡有效仿者,尽数诛灭。 …… 第391章 敬自己 青落三十五年,一月。 太平道道主孟然率三千信众抵达交州,三千志士文人尽皆以弟子自居。 在其踏入交州的那一刻,早已坍塌无数年的文庙废墟爆发出了冲天的光芒, 乳白色的光芒在天穹显现,幻化出无数身影,虚影闪烁,文气汇聚, 文道最后的余烬在天穹显现,最终凝成两道虚影, 一者垂垂老矣,眼中光华璀璨, 一者白衣猎猎,尽显儒者风华, 文道雏形,再次显现。 不同的是,这一次,代表着文道气运的天星并未重塑,天命之上,文道气运未有任何变动。 苍穹之上,两道虚影先是彼此对视,尽皆一笑, 温和而又充满希望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下方三千志士文人的身上。 跨越百年,跨越时代, 三个朝代,三道目光就此交汇, “何以为文?” 带着探寻,带着考教的声音在孟然耳畔响起。 看着虚空中那两道从未见过,却又深深影响了自己的先辈虚影, 孟然的身躯愈发挺立,衣衫破旧,却又带着昂扬的信念, 洪亮的声音响彻天地,三千道不同的声音在此交汇,化作同一个信念。 “为万民立心,天下为公,开万世太平!” 在朗声大笑中,两道虚影轰然破碎, 天穹之上,代表着文道的天星彻底熄灭,再无一丝光华。 文道最后的余韵彻底燃尽,来自文道最后两位传承者的意志将古老的文道彻底燃尽,化作最为璀璨的烟火散落人间,为后来者铺上了最后的道路, 不同的道理,同样的意志,永世的传承, 这是意志的传承,亦是先行者对后来者的认可, 薪火不熄,代代相传,璀璨的意志永远不会燃尽。 乳白色的光华照耀世间,浸润在孟然和他身后的三千弟子之上, 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最前方的孟然头顶升起,闪耀的光芒中蕴藏着的是那无数杂色,是名为人的意志,是信仰的汇聚,是人道的璀璨。 驳杂却又蕴含着璀璨的生机,不为天定,只为人心,正是文道最初的模样。 天地之间,再无文道天心,取而代之的是那深藏于人的意志之中的璀璨星辰,意志不灭,星辰不毁,薪火永存! …… 在璀璨的光华冲天而起的那一刻,澜江江畔, 一袭白衣的身影走出了闭关的酒馆,遥遥望着交州的天穹, 端起酒壶,遥敬虚空,洒落的酒水被江风拂起,飘向远方。 第一杯,遥指云京。 “耗费了漫长的岁月,你的愿望,江神还是帮你实现了,你我二人虽立场不同,但神州的文明终究还是传承了下去,这一杯,敬文明!” 第二杯,遥指太平。 “你我二人互利互惠,无有大怨,于危难之中受命,力挽天倾,碧螺山巅一跃而下,死而无憾,是为英雄。这一杯,敬神州不灭,薪火永存!” 第三杯,含笑对视。 “不敬了?” “这杯酒不吉利,不敬了。” 落日的余晖下,白衣的先生同红衣的女帝相互对视,眉眼之中尽是说不出的柔和。 “那我来敬吧。” 满目柔和的看着面前的东方明月,君临轻轻将人揽入怀中,声音温和。 “敬万世璀璨?” 眉眼间尽是笑意的东方明月眨了眨眼睛,俏皮的朝君临一笑,捏住了他的脸颊。 “敬自我毁灭?” “胡闹,哪有这般的道理。” “碰杯!” “小哭包,听话,这酒真的不吉利,我们不喝了。” 眉眼弯弯的东方明月不依不饶,抬起酒杯同君临相碰。 “第三杯!敬自己!” 愣愣的看着怀中的东方明月,君临也笑了起来。 “敬自己!” “坏人,挽天倾,救万民,你值得的。” “傻瓜,背负众生骂名,开万世之先河,小哭包,你比我更值得。” 在夕阳的余晖中,两只杯子碰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敬夫妻同心,永世相伴!” “敬夕阳下的两个傻瓜!”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看着君临哭笑不得的模样,靠在他怀中的东方明月嘴角露出了一抹坏笑,声音很小,带着丝丝道不明的意味。 “亲手将一切推向坟墓,不傻吗?” “傻,真的没法更傻了。” …… “小哭包,好久没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吹着晚风,欣赏日落了。” “是啊,已经四十六年了。” “澜江的日落还是同过去一般绚丽,晚霞依旧,落日依旧。” “真美,真好。” 晚风吹过,拂动窗台,带起声声脆响,风铃的声音随着晚风传入两人耳畔。 “你把风铃又挂回去了?” “生活总得有点盼头,再说了,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的东西吗?” “坏人,我想吃你做的菜了。” “好” 酒馆的厨房内,如凡人一般洗着碗的东方明月突然探出了个脑袋,歪着头看着端着菜肴走向餐桌的君临。 “坏人,今晚我不准备回去了。” “哦?那你等会可得多补点才是。” “啧啧啧,还不知道是谁要补呢?” …… 宿主:君临(衍界界运之主继承者) 境界:融道境(融天之道,化道之身,归万道于己身) 当前状态:化道之身 道则:天之道(49\/49),终焉之道(?\/?) 建议:无。 在一夜的疯狂后,送走了东方明月,站在澜江江畔,君临静静的看着意识深处的面板。 来自圣火神悠的馈赠让君临省去了无数的麻烦, 一方同样强大无比的世界近乎全部的功法,让君临以远超设想的速度完成了融道之境的积累。 但当真正走到这一步,他才意识到,界运光球划定的道则境界毫无价值。 所谓融道之境,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 原先的划分只是界运光球根据衍界传承的推断,是登临界主最低的界限。 但天玄界的情况同已经破灭的衍界截然不同,衍界的传承是自然交替,所谓界运之主更像此方世界天命之境的强化版, 由自发运转的天道认可,替天行事,但执掌的天道权柄更多,远超曾经的天玄道人。 第392章 西土告危 而天玄界却并非如此,天道的自我意志早已形成,高高在上,执掌着世间的一切, 整个世界所有的权柄都被牢牢把控在天道意志手中。 若想成就界主,就无可避免的需要覆灭当下的天道,重塑天命,方才有执掌天道权柄的可能。 但不成界主就无法同天道相争,而天道意志不灭,界主就绝无诞生的可能。 换言之,衍界的界主之道在天玄界根本不具备实现的可能, 强大且诞生了自我的天道意志从最开始就将这一可能给彻底扼杀了。 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望着奔腾不息的澜江,君临的心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望着江面的瞳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平和而又静谧,带着说不出的从容。 无他,融道之境他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借助圣火神悠给他的功法,君临窥探到了悠所在世界的道则,并加以参悟,融入己身大道之中, 同样,借助衍界本源,他同样可以重现衍界过往的道则,功法,加以参悟,让自己在前进的路上继续跃进, 加之尚未完全参悟的天玄界法则,合三界之底蕴,铸就己身大道,未尝没有同天命一战的可能。 非是任何东西带来的增益,而是君临与生俱来并不断成长的才情。 凛冽的寒风带着江面的水汽拂过君临的面颊,带来阵阵寒意。 呼啸的寒风于常人看来同刀戈无疑,但却无法给江边的君临带来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披着狐裘的君临站在裸露的沙滩之上,静静的看着江面的浮冰,感受着那藏在澜江深处,明显虚弱了许多的意志, 在江畔站了许久许久,最后君临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了眼头顶的天穹,转身走回了酒馆。 …… 青落三十五年,二月。 淮山南麓佛光冲天,永州地界,全民信佛的半山佛城万民祈愿,向心中的信仰祈求美好的生活。 佛国虚影横空,万千沙弥诵经,金色佛光普照大地, 半山寺内有罗汉降世,于永州讲法三日, 地涌金莲,佛光耀世。 …… 三月,春回大地。 然神州境内满目疮痍,处处皆是那黄土高坡, 青山不在,漫山遍野尽是那光秃秃的土层,枯败落寞,生机凋零,灵脉断绝。 昔日的鸟语花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枯黄的山岭,浑浊的河水, 山林之中,鸟兽灭绝,再无生机。 远远望去,显得狰狞而又破败,一副世界将灭的景象。 偌大的神州大地,凡城池边缘,竟再无一块净土,处处都是那枯山野岭。 …… 四月,太平道孟然率弟子三千,一路向北,欲进入北凛境内。 北凛王李潮帅大军一万拦截,大军气势如虹,血气冲天,凝为实质,化作一披着铠甲的百丈巨人, 时隔六十余年,兵家传承,百丈军魂再现人间。 在对峙许久后,太平道败退,转道向西,一路传法。 杀贪官,灭世家,设坛讲法,传授道理,传授知识,提倡大义,宣扬天下为公,人人平等。 所过之处,万民狂欢,队伍愈发庞大。 …… 五月,在巨量资源的培养下,天机楼继承人洛蝶踏入陆地神仙之境。 同月,原天机楼楼主,执掌天机楼六十余年, 先后经历了种种大变革的东方明月正式退位,将天机楼楼主之位交给了其亲传弟子洛蝶,完成了天机楼在天玄界最后一次的权力交接。 至此,天地灵物在此世被尽数开采,神州大地再无灵物,三十三州之地,灵气逐年下降。 …… 六月,太平道道主孟然深感百姓认知匮乏,缺少对世界的认识,一味扩张只会踏入那无边深渊。 遂讲道三日,解散道民,三千弟子散至天下四方,传道天下,力求将道理,将认知,将教育带至天下每一个角落。 道主孟然领亲传弟子十二沿昔日战争故址一路北上,踏入几近覆灭的漠北境内。 …… 七月,同神州天机楼总楼失联几十年之久的分楼——西土天机楼分楼同神州恢复联系。 分楼长老白影率西土天机楼全部弟子横跨整座大陆,奔赴神州,进入青州境内,欲寻求总楼强者援助。 西土贫瘠,虽地域广大,但灵物匮乏,大道难觅,百年间天机楼也只安排了一位长老坐镇西土, 百载过去,原天机楼七长老白陌早已寿终正寝,其弟子白影接任长老之位,时至今日也未能突破陆地神仙之境。 也因为神州大地的动乱,天机楼几近覆没的原因,分楼同主楼的联系法宝全部失效, 分楼长老白影几次派遣分楼弟子,想同神州天机楼总楼恢复联系,皆因过于遥远的路途而没能取得成果。 在极其郑重的迎接了远道而来的天机楼西土众人后,东方明月也从白影口中得知, 同神州规模差不多大的西土大地之上,现如今也只有两位陆地神仙层级的存在尚且存世, 且极西之地,雷海翻涌,雷暴不止,是那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禁区。 翻滚的雷霆海深处,有金色蛟龙肆意遨游,掀起无边雷霆, 咆哮的海洋中,更是时有雷兽暴乱,自雷霆海中走出,祸乱西土。 西土大地唯二的陆地神仙也因雷霆海的动荡,不得不坐镇西极之地,无力脱身。 更让东方明月感到意想不到的是,西土的两位陆地神仙,竟有一位出自名为银月天狼的教派,任教派教主一职。 想到昔日同漠北的战争,东方明月思虑再三,还是回了趟酒馆,想要确定天狼神到底是敌人还是同盟, 纵然利益一致,但双方怨仇过大,作为明临帝国的女帝,她不能容许如此之大的风险。 在得到君临肯定的答复后,她才将这事暂且按下。 在思虑良久后,东方明月将奔波了近一年时间,才横跨了整座大陆的西土众人留在了青州城。 当下的神州也好,天机楼也罢,皆无力进行多线作战,当务之急仍是同妖族的战争。 待战事结束,若生机尚存,再考虑西土的情况。 …… 第393章 开战 九月,因极南之地火山咆哮,熔岩巨人肆虐大地,南洲天机楼分部遣四支队伍远渡重洋,奔赴神州大地,寻求支援。 在广阔的大洋中漂泊数月,面对海兽,风暴的侵袭,四支队伍三支断联,仅一支在历经艰难后,成功抵达神州大地。 相较于有陆地神仙坐镇的西土大陆,被大洋环抱的南洲更为荒凉,数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近千年都不曾诞生过一位陆地神仙。 坐镇于南洲的天机楼长老亦在漫长的岁月中逝去, 此时此刻,面对那自永恒火山中走出的熔岩巨人,南洲的数百小国尽皆无力抵抗, 数年间,已有数个国家惨遭灭国。 同月,海外诸岛传来消息,称有风暴之子在汪洋肆虐,掀起滔天巨浪。 大洋广阔,三大洞天倾尽全力,亦无力镇压灾祸,无奈之下,不得不向朝廷求援。 多方求援尽数被东方明月回绝,本就处于战备状态的明临帝国正式进入战争状态, 征兵,征税,无所不用其极。 …… 青落三十五年,十月,妖族大规模异动,极北之地本就不多的资源被尽数开采,古木坍塌,化作妖族行进的军粮, 偌大的极北之地,上千种妖类纷纷聚集,史无前例的妖潮在短短数日形成。 时隔数十年,极北暖冬,神州大地久违的迎来了正常的深秋。 急转的气候为妖族大军全面进攻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 人妖边境,绝境长城。 时间一晃就是数日,大规模的妖群聚集带来的动静没能瞒过绝境长城之上的守军, 妖族的异动第一时间就被驻守在绝境长城之上的红莲教教主莫生察觉,消息也随之传回了青州城中。 十年的约定已然过去,加之妖族大规模的异动,第一时间就引起了东方明月的警惕。 在其一声令下后,整个人族都动了起来,本就进入了战争状态的明临帝国第一时间出兵,帝国全部的兵力皆奔赴前线,各大势力也纷纷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 分散在神州各地的陆地神仙更是第一时间奔赴绝境长城,以应对妖族可能发起的突袭战术。 人族大能各自坐镇一方,杜绝了妖族盯着防线薄弱处攻击的可能。 也因为两族大能的存在,两族大军的动向不存在任何隐秘,这场战争是真正的名牌战争,没有任何战术可以运用的可能, 拼的就是两族各自的实力,没有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随着这些年耗尽神州底蕴生产的武器防具被一一布置,绝境长城之上的氛围也变得愈发紧迫,充满了肃杀之气。 一门门散发着凛冽杀机的大炮被安放在了城垛之间,绵延万里的绝境长城之上, 更有形状各异的机关器出现在高墙之上,机关道的产物在第一时间被运用在了战争之中, 神机营,北凛军,地方诸侯手下的府兵,民兵,劳役,后勤人员…… 绝境长城内外,参战人数多达千万之巨, 北凛,前线诸侯,凡可战之士,尽皆分批次奔赴前线, 家家出壮丁,户户盼君归。 此时此刻,偌大的北凛境内,竟已无多少男丁,尽是那老人,孩童,妇女。 几经波折,三十三州之地加在一起,此刻的人口也不足三万万之众,较之明临帝国建国之初甚至有了不小的衰减, 此刻多达千万的壮丁被集中在前线,帝国境内的惨状不难推测。 凡训练过的士兵尽数登上长城,驻守在这无比广阔的防线之上, 临时征召的壮丁,则尽数被安排在了绝境长城内侧,依托这些年在绝境长城附近修建的粮仓,库房,为绝境长城之上的部队提供稳定的物资支援。 于绝境长城脚下修筑粮仓,构建军火库, 这是明临帝国二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为的就是在战争爆发之时,保障前线有足够的粮食武器, 这一举措不仅能保障短时间内,绝境长城之上的守军不会因物资短缺而陷入困境,还能极大程度的减轻不必要的运输消耗, 而地处人妖边境的绝境长城内侧,虽不至于终年被积雪覆盖,却也是极度严寒,极端气候下,气温达到零下四五十度也不无可能。 这般严寒的气候为粮食的贮藏提供了天然的条件。 二十年间源源不断的运输,建造,此刻的绝境长城脚下,已然形成数座巨型粮仓,粮食充裕,军火齐全。 二十年的时间里,东方明月宁可放弃救济灾民,任由百姓在寒冬中煎熬,任由明临帝国人口不断减少,都没有放弃前线军营的建设,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此时此刻,这一举措的起到的作用也随之凸显,二十年间付出的惨痛代价,也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绵延万里的绝境长城之下,足足分布着数百个军营, 单绝境长城之上,就维持了足足三百万可战之兵, 依照分属的各自势力,驻守在不同的防线之上, 被强征的壮丁,还在源源不断的朝着前线赶来。 可以说,几乎整个神州的精锐已经尽数汇于此地, 放权于诸侯的作用,也在此时此刻彻底彰显,可战之兵的数量要远远超过原先完整的明临帝国。 这是人族史上最大规模的动员,亦是决定了人族命运的战争,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 整个帝国的国力被尽数投入其中,无论愿意与否,前线青壮皆必须参与这场战争, 抓壮丁的途中发生了各种惨剧,但这一次,没有任何的妥协, 在可以称的上是残暴不仁的命令下,拼凑出了眼下的军队。 当下的明临帝国境内,赋税被增加到了极致,处处是那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 朝廷在民间的舆论已然降到了极点,天下之大,处处皆是骂声一片, 各种污言秽语数不数胜,东方明月更是被骂做了千古第一暴君,当永世钉在那耻辱柱上。 亡国之君,祸难的源泉,天弃的暴君,世界最大的祸水…… 第394章 走向那无尽深渊 一路走到今日,东方明月自己都不清楚现在的民间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评价,对此她也不甚在意, 亦或者说,她装作自己毫不在意,帝国的女帝不需要怯懦和怜悯的情绪, 明临帝国的女帝只需要知道按照当下的发展,无需长久,只需两三年的时间,明临帝国就会彻底崩溃,在激愤的民情中被彻底摧毁, 但无论如何,这些必须去做。 她可以追求自己的心意,追求自己心中的期盼,但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应当肩负起对应的责任。 而眼下的一切,亦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东方明月同样清楚,神州大地之上有无数的人唾沫自己,但同样有无数的人支持自己, 道门,佛门,太平道,最少在大方向上都在向世人宣传妖族的危害,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神机营的全部将领都是自己最忠实的臣子,朝堂诸公亦没有几人拖自己后腿,大家都在倾尽全力的去进行这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战争。 但时代的局限性到底还是太大,思想传播的速度也好,百姓的认知水平也好,都差了太多太多, 各方势力的宣传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也仅此而已了, 天下之大,除了真正同妖族有了深刻接触的北凛前线,鲜少有百姓能真正将这一切当回事, 于他们而言,过自己的安稳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哪怕各方势力再怎么宣传,也很难让百姓抛开眼下活不下去的事实,去真正理解那远在天边的战争。 没有任何的问题,无可指责,亦无需批判, 这是人之常情,天下百姓所求的也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甚至在自己的带领下,他们已经失去了拥有尊严和自由的资格, 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明临帝国,绝大多数百姓都活在生死的边缘,别说吃饱,能苟活已是不易。 如此这般,仍没有掀起全面的起义,已是各方势力努力的结果。 但没有任何理由,东方明月同样会感到些许悲哀, 说到底,她也不想如此,明明她最初的梦想是建造一个君临故事中的世界,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刻在了她的心中, 但现在,执掌了大权的自己,却又不得不亲手带领明临帝国走向同自己梦想背道而驰的道路,走向那无尽的深渊。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被相信,被各种各样的阴谋论者编造为罪恶,好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害他们一般, 但仔细想想,东方明月又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 从百姓的角度看,自己就是在害他们, 前所未有的赋税,暴力的征兵,大兴土木,穷兵黩武,不顾民生…… 凡此种种,无可辩解。 毫不夸张的说,倘若东方明月此刻不掩饰身份的出行,数之不尽的刺杀会随之而来,活不下去的百姓哪怕拼死都想溅她一身血。 大概游街的犯人是什么待遇,她东方明月也会是什么待遇, 石子?肮脏的秽物?亦或是其他什么? 不同的是,自己忠实的护卫会将所有冒犯者斩杀殆尽,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上次出行,遇上了几个孩子冲到御驾前朝自己扔石头,东方明月就已经清楚的知道,明临帝国已经完了。 她没有杀那几个孩子,也没让下属去教训他们,因为他们的父亲在自己的命令下被迫上了战场, 因为他们衣衫褴褛,穿着无法裹身的衣物,因为他们骨瘦如柴,明显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饭, 但东方明月同样没法让自己如圣人亦或是最伟大的君主那般,不计较这一切,温柔的去对待他们, 这不可能,也做不到,她东方明月做不出这样委曲求全的事情! 无论是天机楼,还是君临,任何对她思想造成过深刻影响的人都告诉她,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样。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让士兵将他们赶走罢了。 天下皆苦,无有幸者,没必要再去为难这些活的如此凄惨之人, 自己的初衷也是为了让人族延续,让自己心中那美好的世界最终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是当下时代的局限,亦是东方明月心中最大的苦楚, 哪怕已然尽可能的进行了宣传,但时间还是太过急迫,百姓的认知也太过浅薄,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理解,也不会去理解当下的人族到底在面对怎样的困境。 绝大多数的百姓眼中都只能看到自己,只能看到这愈发艰难,生活在生死边缘的境地。 于不明白大是大非的他们而言,造成眼下这一切的,就是朝廷,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就是她东方明月自己。 帝王无德,天下罹难,仅此而已。 只以成败论英雄是这个时代最为鲜明的特征,毫无疑问,当下明临帝国的百姓生存之艰,正是那最大的失败。 此战过后,无论输赢,明临帝国都将不复存在,这是时代的大势,亦是众生的祈愿,代表着民意,代表着对暴政的愤怒,代表着对美好的向往。 而这也是东方明月心中最大的悲哀,以当世之骂名,换人族万世之璀璨。 是沉痛的悲哀亦是无与伦比的决心。 而这些在明眼人眼中都不是秘密,是以天下各方势力才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东方明月,听从她的指挥, 因为打从一开始,东方明月就没有给自己一手创造的明临帝国留下任何的后路, 如此君主,天下难寻。 值不值得,东方明月心中没有答案,但想做就去做了,仅此而已。 正如君临总是随着心意去做事一般,东方明月同样如此, 骂名什么的,捂起耳朵,闭上眼睛,看不到,听不到,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正如君临常和她说的那句话一样, 我做什么与尔等何干? 所做的一切,不求他人认可,不为世俗的评判,不为其他,只为自己心中的期盼,只为满足自己心中的向往, 一路走到现在,唯有放弃不可接受。 至于功过是非,后世自有定论。 第395章 自嘲与大笑 待到那时,她和君临二人怕是也早已离开了这方世界,去往了界海,去探寻崭新的未来。 那时,过往的一切都成了尘埃,新的生活也将由她和君临共同去选择。 对于东方明月而言,她不介意如君临所说的那般去当回鸵鸟,将脑袋埋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 至于是否怯懦,依旧是那句话,我做什么与尔等何干? 亦如君临曾经告诉过她的那般,她从来都不对世人负有这样那样的责任,所做的一切,为的都该是满足自己心中的期盼才是。 这是自己的选择,亦是心中对美好的向往,满足的是自己精神上的需求, 哪怕路途再怎么坎坷,在最后的最后,尘埃落定之时,心中一定会前所未有的骄傲,前所未有的喜悦。 而这就够了。 所求不多,唯心而已。 ……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妖族汇聚,人族迎战,初时气势如虹,上千万大军汇于一处, 旌旗千里,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好似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敌人碾得粉碎, 对于对妖族没有多少认知的青壮而言,可谓信心满满,军心可用。 任何一个人望着这没有尽头的军队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豪迈与自信, 但未有多久,军营便陷入了度日如年的境地,强征劳役带来的后果随之显现,兵员质量参差不齐, 对于一群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 你不能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大局观,更不能指望他们训练有素, 现在的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减轻前线的负担罢了, 本就因为强征而心怀不满的青壮,被迫踏上了这苦寒之地,运送着丰富的物资,却没有多少属于他们, 在过了初时的激动后,营地之内,很快就变得怨声四起,冲突不断,时不时的出现聚众打架斗殴的情况。 为战争准备多年,过快的汇聚速度反倒带来了不少麻烦, 妖族散漫,从妖群异动,到大军汇集,足足一月,尚未发动进攻, 正规军尚且可以忍受,但防线下的营地此刻却已然化作了一巨大的火药桶, 只需一点点火星就可以将其彻底引爆,而绵延万里的防线上,后勤的重要远超想象, 倘若妖族再不进攻,炸营引发的营啸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争尚未开启,大军就可能先陷入内乱之中。 不得已之下,佛道二门门人尽出,高僧日夜宣讲,法师彻夜不眠,以其各自的方式安抚着营地众人的情绪。 圣火教,红莲教二教门徒亦是不甘示弱,发挥各自所长,用人们最为相信的方式,忽悠着他们, 或许是因为恰巧是教派最为擅长的领域,代代相传的故事习俗,让道士僧人在这些普通人面前具有极大的说服力, 加之汇聚在绝境长城之上的尽是两教最顶端的力量,法师无数,高僧遍布。 一番操作之下,让东方明月束手无策的混乱的局面竟有了不少缓解。 站在长城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场景,君临更是忍不住的同东方明月感慨, “平日里没发现这些道士和尚有什么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手,当真是术业有专攻!” …… 天门防线,中央塔楼。 人族顶尖战力齐聚一堂,王座上的东方明月环视四周,神色肃然。 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她心中就有种奇怪的预感,似有大事要发生, 陆地神仙的心血来潮不会毫无缘由,稍作思考东方明月就做出了判断,今日可能就是决战开始的日子了, 是以,她在第一时间召集了人族的陆地神仙,进行战前最后的动员。 压下内心的不安,东方明月将目光投向了左手的方向,看见了那同往日无二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缓和不少, 左手首位,坐在椅子上的君临面色温和的注视着东方明月的双眼,哪怕没有说话,只要他在这,就让东方明月感到放心不少。 本能的清了清嗓子,东方明月的目光移回了在座的众人身上, 看着面无表情的众人,东方明月突然洒脱一笑,笑声张扬,回荡在塔楼之中, 毫不掩饰的笑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在这紧张的氛围下,一众代表人族最高战力的存在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她,亦有几人先是看了君临一眼,见其没有什么反应才转而看向东方明月。 更有最为熟悉她的洛蝶当场捂脸,不忍去看自家师父犯病的模样。 多少猜到了些什么的君临先是看了眼大笑的东方明月,见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也学着她,跟她一起大笑了起来。 两人的举措引得在座的几位辈分娇小的陆地神仙纷纷惊疑不定,犹豫着是否该学他们一起朗声大笑。 女帝和神君都笑了,自己不笑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小一辈的陆地神仙中唯有洛蝶看着两个不靠谱的师长,捂着脸一言不发,心中默默感慨,这两人又开始犯病了! 师父犯病就算了,师丈也不说她,还跟她一起胡闹,这什么场合,战争随时可能会爆发,还在这乱来! 唉……自己这当徒弟的真是操碎了心! 直到东方明月的笑声一点一点淡去,气氛才逐渐正常起来。 “咳咳咳!让诸位见笑了,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不知陛下何故发笑,可是有了战胜妖族的良策?” 在其他人或是不言,或是配合的情况下,众人当中最为年轻,对君临和东方明月二人最不了解的圣火教教主明落率先发问,直接了当的问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见此,坐在王座上的东方明月先是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才认真的摇了摇头。 “并无良策,唯有力战一途。” “那陛下何故发笑?” 听见明落的问题,东方明月先是环视了一圈看着自己的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君临身上,四目对视。 明白了些什么的君临笑着站起了身,毫不犹豫的坐到了她身旁。 第396章 洛蝶 “佛门的老和尚,道门的老道士,前朝的老太监,海外的老真人,天机楼的太上长老穆师祖,现在的天机楼楼主,朕的徒弟洛蝶,再加上明落教主你代表的圣火教,莫生教主代表的红莲教,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再算上朕和君临,就是十人。 朕真的很难想象,也很难相信我们这样的一批人居然能坐在一起,如此平静的交流,决定着人族未来的命运。 在妖族出现以前,大家互相算计,打生打死,互为仇敌, 在场总共不过十三人,竟有十人之间多有怨仇,似朕同那老和尚更是那不死不休的仇恨, 朕更是曾对着无数同门发誓,要亲手为他们报仇,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想法都不曾淡去, 倘若没有妖族,没有天命的存在,这会我们怕是早就打了起来,非要分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毕竟几十年前,我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这里,肩负着人族的未来,作为人族的最高战力为我们人族的未来握手言和,共抗大敌, 甚至于说,等现在这场战争和那最后的决战落幕,在座的各位也不知还有几人可以再次如今日这般坐在一起共商大事, 或许是一抔黄土,或许是刀戈相向,亦或许是其他什么,凡此种种皆有可能, 但一起经历了这些,总归也算有了几分情谊, 明明仇恨深重,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却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团结在了一起, 想到这些,不知为何,朕忍不住的就笑了出来。” 带着几分释然,带着几分自嘲的话语让在场的氛围微微一变,好一会儿都没人开口, 凡求道者,皆有自己的执念,至始至终他们都在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虽因人族而聚,为人族而战,却不意味着他们会放弃自己的立场,放弃自己的坚持, 无论是在六十多年前,还是在现在,当初策划了覆灭天机楼的几人都不曾有过真正的后悔, 他们可以认可现在的东方明月,却无法去认同当初的天机楼, 或许当初东方明月的上位会改变天机楼的走向,但这些终究只是不曾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知晓未来到底会如何, 几位老一辈的陆地神仙承认自己因不识天命而做出了莽撞之举,却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再让他们选择一次,面对当初的天机楼,他们依旧会选择想办法将其覆灭,不同的只会是采取的手段和计划进行的时间, 站在各自的立场,为各自心中的信念,为各自所代表的势力而战,本就谈不上错误。 信奉两位神只的教主更是如此,作为人族的一员,现在他们站出来扞卫人族, 作为神灵的使徒,倘若战争之后,事情有变,他们也将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神灵的立场。 虽不能说是唯利而行,众人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回答东方明月那自嘲的话语。 直到君临握住了东方明月的手,开口打破了沉默。 “世界一直是这样的,不是吗? 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最少现在,大家站在一起,面对着共同的敌人,这就够了, 至于之后的事,活下来再说。” 抓紧了君临握着自己的手,东方明月点了点头,展颜一笑。 “朕话多了,发了些牢骚,还请诸位不要在意,不管今后如何,当下还是要以对抗妖族,对抗天命为重, 比起在未来看见一抔黄土,朕更希望,待尘埃落幕,朕可以亲手同诸位一较高下。” 话落,坐在右手侧的三玄率先起身,朝着东方明月行了一礼,也不气恼,也不在意,朗声笑道。 “待尘埃落定,若有机会,三玄愿同陛下一较高下, 不以佛门的身份,仅以天机楼叛徒的身份同楼主讨教一番, 是非恩怨,绵延日久,也该有个了断才是,届时全凭陛下心意。” 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三玄,东方明月一字一句道。 “和尚,千万别死太早了!唯有你,朕一定要给那些逝去的同门一个妥善的交代!” 奇怪的氛围让原本坐在君临旁边的洛蝶愈发茫然, 本该是最鼓舞人心的战前总动员,硬是被自己那任性的师父弄成了这般模样, 偏偏自己那同样任性的师丈竟然不仅不阻拦,还坚定的为自己师父站台,跟着她一起胡闹, 这下好了,气氛弄得如此僵硬,不等妖族打过来,自己这边就要闹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蝶只觉前途惨淡,甚至怀疑起了自己师父以前到底是怎么当上天机楼楼主的, 虽然自己是现在的天机楼楼主,理论上代表着现在的天机楼。 但事实上,在场的都是前辈,更有师父放下了话,她哪敢多废话,惹得师父不快,指不定就是一顿暴揍, 师父就是个耍赖的,根本不管自己现在已经是天机楼楼主的事实,一点面子都不给,揍起人来还不让人跑,越跑揍得越凶, 敢跑的话,以师父那性格保管会把自己那事事宠着她的师丈拉来帮忙, 唉……这楼主当的真是太难了,感觉跟以前当侍女当徒弟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反倒变得更累了。 唉……真是太惨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洛蝶脑中只维持了短短几瞬,很快这位现任的天机楼楼主就再次平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要问为什么,大概也只有一个原因。 师父这么做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在一片支离破碎中重建几乎毁灭的天机楼,在天下动乱中建立了如今的明临帝国, 在人族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抗妖族二十余年,在万千百姓的骂声中力排众议,坚定不移的做着对的事情, 这样的师父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 作为最为熟悉自己师父的人,洛蝶有着同样的决心,同君临那般,坚定的站在自己师父身旁, 不问对错,坚定不移。 第397章 杯酒共饮 只是她心里非常清楚,比起自己,师父更想要的是她最爱的人的支持,而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自己,几十年来,一直如此。 在奇奇怪怪的心绪中,洛蝶竟莫名感到了几分嫉妒,明明自己和师父待得时间比君临更多,更久,更为亲密, 自己是那么的心疼她,悉心照料她,都可以算得上是无微不至了, 朝夕相处,日夜相伴,洛蝶看过自己的师父默默啜泣,看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也看过她的愤怒,看过她坚强的一面,也看过她稳重的耀眼…… 凡此种种,为什么站在自己师父身旁的就不能是自己呢? 就因为自己出现的太晚了吗? 灵力闪过,将不敬的思绪甩出脑海,洛蝶的头脑再次变得清明,不再多想的她安静的看着局势的发展。 亦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并没有任何的剑拔弩张, 老一辈的陆地神仙对于东方明月的话语都表现的极其坦然,好似她话中所指的不是他们一般, 没有任何的纠结,有的只是洒脱与不羁。 虽有恩怨,各自追逐各自的道理,但亦不会因此而做那卑劣小人所做之事, 这是每一位成就陆地神仙者自己的骄傲,一旦确定了方向,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之脑后,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众人坦然无比的投入到了对战局的规划之中,讨论着着各自负责的防线,推断这些年间妖族又孕育出了多少新的妖王…… …… 东方明月身旁,从气氛变化开始就一直坐在她旁边的君临,此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王座之上,一手揽着东方明月的腰肢,一手轻敲桌面,似是在思考什么, 也因为他的举措,一众陆地神仙纷纷停下了议论,安静的注视着他。 强者拥有最多的话语权,这是永世不变的道理,比起他们,君临的意见才是最为重要的。 目光扫过在座的人族大能,君临嘴角微微勾起,站起身来, 抬手轻挥之间,灵力涌动,道则翻涌,十三个白玉瓷杯被交织的道则塑造而出,出现在众人身前。 蕴含着君临大道感悟的灵力涌出,道则在虚空交织,化作一闪烁着大道灵光的酒壶, 孕育着大道真意的酒水自酒壶中涌出,化作十三条细流落入酒杯之中, 氤氲的酒水散发着无形的道韵,于酒杯之上交织,无穷的生机自杯中绽放, 斑斓的雾气自酒水上空升起,烟波流转之间,一条由上百种色彩交织而成的虹桥横旦在了酒杯上方,如梦似幻。 不做任何犹豫,君临紧紧牵住了东方明月的手,两人一起端起酒杯,朝着在场的所有人洒脱一笑, “诸君!共饮杯中之酒!愿我人族永世长存!” “愿薪火永传!愿我人族未来盛世璀璨!” 豪迈的话语引得众人纷纷注目,没有任何的犹豫,手中的酒杯被高高举起。 “敬我人族万世璀璨!” 或是豪放至极,或是掩面轻饮,或是洒脱不羁…… 不同的风格,不同的人物,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立场, 但在这一刻,所求之物别无二致, 让人族延续,让薪火永传! 在喝下酒水的那一刻,除了东方明月外,在场的陆地神仙纷纷神色微变,随即闭上了双目,静心感受着那在体内流转的道韵。 站在一起的君临和东方明月彼此对视,嘴角轻笑。 “能赢吗?” “会赢的。” “这次你不能出手对吧。” “不是跟你师公已经沟通好了吗,若情况有变,我会强行扭转战局, 无需为我困扰,比起我的计划,人族的族群更为重要, 说到底,我们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种群的延续,不应本末倒置才是。 计划可以变,但人死不能复生。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事的。” “嗯,信你。” 右手的座位上,闭着双目的三玄率先睁开了双眼,眼中金光流转,似是仍在回味刚刚那玄妙莫测的道韵。 注意到君临和东方明月看来的目光,三玄郑重的朝着君临行了一礼,转而重新坐下,看向仍沉浸在道韵中的诸人。 无需开口,敬意已然传达。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垂垂老矣,已然快要坐化的天机楼太上长老穆青云第二个睁开了双眼,看向君临的目光中满是复杂, 只是刚刚那一杯酒,他那本来不足半年的寿命竟又续上了足足一年之久, 要知道为了同妖族的战争,穆青云用尽了各种延寿的灵物,方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时至今日,无论什么延寿药物都已无法再让他有任何变化。 但这样一杯酒竟能突破种种灵物的限制,再次为他延寿一年,简直神乎其技。 虽然早就知晓,昔日的后辈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让自己只能仰望的高度, 但真正看到这一切,感受到其中的差距,还是会有说不出的震撼。 不等穆青云有什么动作,作为小辈的君临和东方明月已然朝他拱了拱手,制止了他后续的动作, 看着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穆青云也不再多言,朝着两人笑了笑,重新坐下。 对于他那师兄的选择,穆青云鲜少赞成,但唯有东方明月和君临间的姻缘,他觉得他那冷漠无情的师兄做对了一次。 经历了凡此种种,最终走到了一起,摆脱了那无情道的宿命,当真是个美好的结果。 能看到自己最关心的后辈如此幸福,有君临这般的人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后,穆青云觉得自己也算死而无憾了。 …… 出乎君临意料的是,在一众人中第三个醒来的竟不是那底蕴深厚的老一辈陆地神仙, 反倒是同君临二人同辈,只比君临年长十来岁的归无影先醒了过来,朝着君临微微一礼, 似是想到了什么,归无影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给君临传了个音,希望他有时间可以交谈一番。 对于归无影的请求,君临并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下来, 几十年的交情,早在自己沉睡前,二人一直算是最好的朋友,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 第398章 世界有无轮回 在自己沉睡前也好,沉睡后也好,归无影就一直以朋友的身份站在自己和东方明月这边, 从一开始,归无影就和君临二人是同一阵营,至始至终都没因局势变化而改变过变化。 时间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逝去,陷入感悟中的众人相继醒来,纷纷在第一时间朝着君临郑重行礼。 直到最后的云璃醒来,朝着君临行了一礼。 受了除穆青云以外所有人一礼的君临才敲了敲桌子,说起了正事。 “诸君,因为我们真正的大敌并非妖族,现在我们也无力同其抗争, 为了避免提前的暴露,此战若无必要,本君不会出手, 同妖族的战争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酒中蕴含着本君的道韵,是本君的一点心意,虽不能改变太多,却也能让诸君的道途顺利些许,增添些许对大道的掌控,足以为诸君添上几分胜算……” 陈述完自己对战事的安排,君临坐回了东方明月身旁,让出了最后的空间。 起身,举杯。 伴随着东方明月的动作,在座的十二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杯子,眉眼之中满是说不出的洒脱。 “哗啦!” 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十三个酒杯被一起砸碎在地。 东方明月那爽朗的笑声随之在塔楼中响起, “有朝一日,若天下太平,人族安康,那盛世如我等所愿,朕希望在座的诸君还能如今日一般一起开怀畅饮!” 这一次,笑声很杂,笑声很大,带着洒脱,带着豪放,带着不羁,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 无人的高墙之上,两道恍若谪仙般的身影静静伫立,目光远眺,看着北方大地尽头那漆黑的妖潮。 远处,驻守的士兵纷纷退让,在绝境长城之上清出了足足数里无人之地,将空间让给了这两位人族的仙人。 看着站在城垛前一动不动,明显有些寂寥,有些迷茫的归无影,君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归兄,无需介怀,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以你我二人的交情,凡是能帮上忙的,老弟我一定帮你。” 没有给归无影改口称自己神君的机会,君临主动用了二人以前之间的称呼,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世间已经再无几人能同自己平等的交流了, 某种意义上说,归无影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高处不胜寒,但如果可以的话,君临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两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而非所有人的敬畏与恐惧。 目光依旧遥望着遥远的北方天穹,归无影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 “既然君临你不介意,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不知君老弟你是否还记得曾经我们尚未成就陆地神仙时的事?” “当然记得。初次相遇,你和云溪姐就救了明月,这份恩情,我至今记在心里。” 没有顺着君临的话继续说,归无影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显得有些恍惚。 “是啊,那时你我兄弟二人一起在花月城喝花酒,赏花魁,谈天说地,过得好不自在, 说来好笑,那时你就跟我不一样,明明那么多花魁投怀送抱,你却一个都不肯碰……” 看着声音愈发落寞的归无影,君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的倾诉。 “那时的我们还那么年轻,风华正茂,正是最为任性,最为放浪不羁的年纪, 那时的我们可以说是新生代最强的两人,肆意张扬, 那时候的云溪整天冒冒失失的,也不给我们面子,分不清场合,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掀你我兄弟二人的桌子,还叨叨个不停,说什么我带你学坏了。 在山上不给我面子,在山下也不给,脾气火辣,冒冒失失,但偏偏在关键的时候却又总是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温和稳重…… 让我忍不住的就喜欢了一辈子,真好。” 看着沉默下来的归无影,君临呼了口气,缓缓开口。 “云溪姐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君临。我能问你个事吗?” “归兄直说便是。” “今日那杯酒里蕴含的道韵能延寿对吧。” “不错。” “能一直延续下去吗?” 幽幽的叹了口气,君临摇了摇头。 “归兄应是知晓,永生之道并不存于世界之中,纵是高高在上的天命之境,亦有寿元耗尽之日,于其他人而言,哪怕只是延长些许寿命,都是那逆天改命之举,极难极难。” “最少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有,但希望不大,最少我了解的几方世界里,寿元都是最大的禁忌,困死了无数强者。” 否定的话语不仅没让归无影感到失望,反倒让他眼中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世间无有轮回,对吧。” “不错,此世并无轮回。” “那世界可有灵魂,人死后,灵魂又将去哪?” “有灵魂,重归世界,逸散重组,再入世间,但无有规律。” “果然如此。” 猜到了些许的君临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归无影,想要开口劝说,却终究没有多言。 “以君老弟你如今的实力,在拥有肉身的情况下,是否能寻到对应灵魂的所在。” 看着激动无比的归无影,君临的目光愈发复杂,许久许久,长长叹息。 “做不到。但或许未来有可能。” “此言当真!!!” 手被归无影紧紧握住,君临终是没有告诉他, 在轮回不存的世界里,灵魂重新重组的过程并非故事中那般, 再次转世或者说投胎的灵魂绝非原先的存在,能不能算是一朵相似的花都无法定论。 但比起彻底打碎归无影的希望,在君临看来,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执念,也未尝不好。 花间之道又名雪月之道,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情道, 而以花间之道悟道的归无影,在己身之道早已定型,道途早已畅通无阻的情况下,竟硬生生的废了自己以前的道路,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是什么让他有了破碎己道的决心,君临心中非常清楚, 如此执念,绝无放弃的可能,比起劝说他放弃,倒不如顺着他的意思,给他一个漫漫无期的目标,也好有活下去的信念。 “当真!” 没有任何的犹豫,归无影当即拜倒在地,任由君临拉着也不肯起身。 在君临震惊的目光中,归无影从虚空中取出了一口由冰晶铸就的棺材, 冰柩晶莹剔透,其内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垂暮之年的白发老者,赫然是那早已逝去的云溪。 第399章 妖族大能现身 “太短了,真的太短了!一辈子太短,短到我都没反应过来,小师姐就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 短到曾经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烙印在心中,好似一切都只在昨天一般, 站着华山后山的花海中我总会有这样的错觉,好似我那顽皮的小师姐就在那花海之中,巧笑嫣然,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真实到我能记起小师姐的每一缕发丝,记起她那满是爱意的眼神。 但等我焦急的扑上去时,等待我的却只是一场无止境的幻梦, 花海依旧,旧人不在。 而我,已经彻底迷失在了现实和幻梦之中。 或许这就是属于我和小师姐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我归无影绝不接受! 或许你会觉得我太过贪婪,明明已经同云溪相伴一生却还如此这般, 但我归无影这一生别无所求,唯一在意的也只有小师姐,没有任何好掩饰的必要。 什么人族大义,什么大是大非,于我而言都无足轻重,甚至都比不上同小师姐打打闹闹,更比不上同小师姐的相濡以沫。 我归无影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求你,若有朝一日,你达到了那闻所未闻的境界, 我求你能帮我找回云溪的灵魂,恢复她的生机,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看着跪在地上的归无影,君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许久许久,就在君临思考着该怎么做的时候,突兀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 “我们答应了,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有这样的能力的话,我和君临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把云溪姐的灵魂寻回来, 现在,请你站起来,我和君临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无需如此这般,” 望着走来的东方明月,君临眼中的神色变化了数次,最后化作了淡淡的无奈。 “归兄,明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能做到,这个忙我们一定会帮。” 起身行礼,再行礼,被东方明月和君临两人一起托住的归无影一遍又一遍的感谢着二人,沉寂了无数年的瞳孔中焕发出了崭新的光彩。 …… “吼吼吼!!!” “隆隆隆!!!” 突兀的声音打碎了三人各自的思考,响彻天地的咆哮自北方天穹传来。 无形的波动席卷天地,好似石子砸入水面中一般,平静的虚空之中荡起阵阵涟漪。 没有任何的预兆,在涟漪出现的那一刻,恐怖的压力如潮水般袭来,横压在天地之间,让绝境长城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强大的压迫。 磅礴的压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在这一刻,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 绵延的高墙之上变得落针可闻,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远处那逐渐扩大的空间通道。 站在绝境长城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 “决战要开始了!” 庞大的空间通道肆意的向四周宣泄着自己的力量,天地之间有道道裂缝在瞬息形成,搅的虚空破碎,乱流翻滚。 无边的妖气自通道中蔓延,并在妖皇凤艾和他身后的三位大妖踏出虚空通道的那一刻达到顶点。 浓郁的妖气化作了实质,引得天地震颤,浓云翻滚。 冲天而起的深色妖气直入云霄,将云染作深色,挡住了极北之地那本就难以透出的阳光。 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漆黑,只余那终年不化的白雪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让守军不至于彻底失去视线。 在天地色变的那一刹那,人族的十三位强者已经聚在了一起,静静的看着天穹的变化。 没有偷袭,没有战术,亦没有其他任何小伎俩,到了他们这一层次,这些除了落了自身的气度,起不到任何其他的作用。 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东西,有且只有一样,那就是自身的实力。 同样,妖族的强者也没有去弄什么偷袭之类的计划,甚至都没有利用绝境长城绵延万里的弱点分散开去进攻。 绵延的战线于普通人而言是巨大的阻碍,是事关战局的决定性因素,但于这些站在世界顶点的存在,却没有太大的意义。 将对将,王对王,正面硬碰硬,用实力来说话。 无边的煞气席卷天地,在一众人族强者的目光中,整整二十位陆地神仙层级的妖王自空间通道中踏出,看的东方明月心头一寒,死死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一众陆地神仙的脸色亦是变了又变,望向头顶那无垠天穹的目光变得愈发愤怒,愈发晦涩。 这天地安敢如此这般! 倾尽人族全部力量,耗尽世间几乎所有的资源,方才再次培养出的几位陆地神仙,在妖族那边竟成了量产,何等的滑稽,何等的可笑。 塔楼之上,早在妖皇出现的那一刻,君临就收敛了自身的气息,离开了众人聚集之所, 此时此刻,站在塔楼之上,望着天穹之上那散发着无边煞气的二十四道身影,哪怕早有预料,君临还是为这即将打响的战争捏了把汗。 去掉不能出手的自己,十二对二十四,每一个人族的强者都得面对两个同级别的敌人, 某种意义上说,这场战争不是一般的难打,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赢。 …… 视线在虚空中交汇,这一次妖皇没有再尝试着劝降,早在上次战争,东方明月就已经用行动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 但战争同样没有立刻爆发,虚空中的妖族大能好似示威一般,肆意宣泄着自己的力量。 两方的大能在虚空中相互对视,紧紧防备着敌人的动作,皆是一动不动。 第400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空气愈发沉闷,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和窒息。无形的气机弥漫在天地之间,澎湃的能量充斥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引得风雪停滞,草木颤鸣, 哪怕没有刻意的去做什么,两族大能之间的对峙还是引得天地色变,大地颤抖, 两族大能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冲去。 骇人的威压席卷整个天地,让空气变得愈发凝滞,好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 天枢防线,塔楼。 一身厚实戎装的神机营副帅祁乐站在塔楼的最高处,遥遥望着北方那看不到边际的大地。 在这凛冽的极北之地,绝大多数的士兵在甲胄和动物毛皮制成的绒衣之间都选择了后者,年老体衰的祁乐同样如此。 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在人才辈出的神机营中走到副帅的位置,可以说祁乐是真正的天才, 从一个普通的流浪少年,一路走到今天神机营副帅,明临帝国安国侯的位置,其中所需要得到种种,绝非一句信仰或是努力就能实现的。 机遇和天赋缺一不可,偶然间来自东方明月的注意是祁乐的机遇,也是这一机遇让他在偌大的神机营中有了被重视的机会,得到了最初的资源倾斜,而非如绝大多数人一般无人问津,最终化作平凡。 武道的进展和对战争的敏感则是他的天赋和努力,这些让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了一路晋升的可能, 在一次次重伤后得以存活,则是他的勇气和运气,让他活过了漫长的岁月,没有在一场场战争中死去, 凡此种种,祁乐最终超过了一个又一个来镀金的世家公子,在如今这接近不惑的年纪站在了当下的位置。 但正如花朵总会凋零,老树最终将会走向枯败一般,年事已高的祁乐终不负年轻时那般英勇。 遥想当年,年轻的祁乐披着一身厚实的铠甲,身手灵敏,行动矫健,奔行于战场之上,好似铠甲并不存在一般, 在绝境长城之上,祁乐同妖族肆意的厮杀,哪里需要就能顶到哪里去,哪怕连战一天,亦仍能维持不倒, 在尸山血海之中一次又一次征伐,沐浴着敌人和自己的鲜血,祁乐从未有过任何畏惧。 但岁月不饶人,鲜血与火焰没能让这位神机营的老将感到畏惧,时间却让他感到了无比的无力, 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同时期的战友一个个离去, 祁乐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年轻时的高歌猛进在不知不觉间同自己渐行渐远,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谨慎,更多的顾全大局,更多的犹豫不决, 自己那后天巅峰的修为也早在很多年前就再无进展,先天的门槛更是遥遥无期, 多年征战留下的暗伤更是让祁乐时不时的会因为气候的变化而感到痛苦不堪,完全不似那些大门大派中的后天长老那般养尊处优,身手矫健。 时至今日,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位神机营老副帅更是褪下了铠甲,换上了绒衣,从阵前转到了阵后,再无昔日的英勇。 对于祁乐自己而言,唯一不变的大概也只有对东方明月的信仰,对神机营内儿郎们的喜爱。 此时此刻,站在高耸的塔楼之上,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俯瞰着下方的一切,祁乐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有紧张,有兴奋,有担忧,有雀跃,亦有许多说不出的感受。 作为神机营的副帅,祁乐清楚的知道这一战的规模有多么巨大,女帝亲征,人族高层齐至, 那些平日里只能在故事中听到了仙神人物此刻全部聚集在了这绝境长城之上,此时此刻就在那绝境长城的核心——天门防线之上。 这是人族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而在这样浩大的战争中, 因神机营主帅魏言舟垂垂老矣,再难行动,祁乐作为神机营的副帅,在东方明月的任命下临时接替了主帅的职位, 换而言之,此刻的祁乐统领着整个明临帝国最精锐的部队,肩负起了人族防线总指挥的重任。 他将带领人族的近千万大军,同自己心中的信仰一起战斗,为她分忧,为她效劳。 同东方明月的并肩作战让以她为毕生信仰的老帅无比的振奋,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雀跃。 但望着城墙上那一个个紧张无比的年轻士兵,祁乐心中的兴奋又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那无法掩盖的担忧。 此战过后,也不知还有几人能够平安的回到自己的家中。 平平安安,碎碎圆圆,本该是最为寻常的事情,在当下的世界却成了一种奢望。 战争好像从未停息,同不同的国家打,同叛逆的反贼打,再到现在同妖族打,四十多年从未停下。 而这还只是祁乐自己看到的,说到底,在他小的时候,他也是因为战争才最终流亡到青州城内,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就好似战争从未停歇过一般,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一直打到现在。 看着下方站在城垛之间,几人聚在一起,在凛冽的寒风中忍不住小声交流的士兵,祁乐紧了紧身上的绒衣,长长的叹了口气。 高墙之上的士兵都只是一群年轻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了这里,前来参加这场人族史上前所未有的战争。 不管他们先前因为怎样的原因来到这里,或许主动,或许被迫,或许无奈,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其实都无所谓了,最少现在,他们站在这高墙之上,共同筑起了这扞卫人族命运的不朽长城。 等待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将会是同敌人的厮杀,是同伴的逝去,是数不清的伤痛,是再无法睁开的双眼,是那昏暗无比的世界。 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他们心中有怎样的情绪,怎样的不满,最少在这一刻,他们没有退缩,而这就够了。 “元帅!” 急躁而又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祁乐的深思,扭头望去,是自己手下的洛云,一个很爱在喝酒聊天时吹嘘自己的年轻将军, 祁乐依稀记得,上次伟大的澜江神君带着那个名叫苏铭的孩子来到这里时,洛云同那孩子吹嘘时的兴奋模样, 第401章 旌旗连天 虽然喜欢吹嘘,但确实是个不错的好苗子,在战场之上极其英勇,同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范, 自己年纪也大了,若有机会,未尝不可以好好培养一番。 只是这性子太极了,还是要好好打磨一番才是。 “何事如此慌张?” 断断续续喘着粗气的声音从一路飞奔而来的洛云口中响起。 “元帅!天门防线守军来报!妖族大能降临,正在同我族大能对峙…… 仙神之间的对峙非我等可以参与,天门防线的宁天远老元帅已经下令让守军全部退至其他防线,并派人传来消息……咳咳!!!” 看着面前又是喘又是咳,说话断断续续的年轻将军,祁乐气的青筋暴起,很想上去就是一个大逼兜,但深知这样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浪费时间的祁乐怒吼道, “什么消息!快说!别他娘的在这跟老子废话!再咳老子扒了你的皮!” 愤怒的吼声吓的正在咳嗽的洛云猛地一呛,脸蛋涨的通红,好一会儿才在祁乐杀人的目光中缓过神来,飞速将天门防线传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宁老元帅传来消息————妖族大军进攻在即,让元帅您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命令传下去!还要老子帮你是吧!” 愤怒的吼声吓得洛云掉头就走,急冲冲的跑去下方传达命令,尖锐的号声连绵不绝,回荡在高墙之上,将消息传递至每一个角落。 看着冒冒失失冲下了塔楼的洛云,祁乐一连三次深呼吸,也不再想什么性子急不急的问题,这才停下了继续骂骂咧咧的冲动,转头看向了自己手下的传令官,吩咐起来。 “全军备战!” 一声令下,整个绝境长城都动了起来。 伴随着火光的升起,漆黑的狼烟升上高空,接二连三,绵延万里, 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随之旗帜升起,在绝境长城之上连成一片。 倘若从高空俯瞰,绵延万里的绝境长城之上,每隔一里就有一面属于明临帝国的水蓝色旗帜迎风飘扬,上万旗帜在冰雪的世界内舞动,旌旗猎猎,彰显着属于明临帝国的威严。 在明临帝国的旗帜升起的同时,塔楼之上的君临一步跨出,出现在了祁乐的身旁。 “见过君上。” “老将军无需多礼,大战在即,繁琐的礼节能省则省。” “全凭君上吩咐。” 拉起想要行礼的祁乐,君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塔楼边缘,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在他的面颊之上。 见状,祁乐也忙跟了上来,站在君临身后,小心询问道。 “不知君上来此何意?” 站在塔楼边缘的君临目光扫过四方天地,又转回看向了祁乐。 “老将军,绝境长城之上总共划分了多少道防线?” “回禀君上,依据地域不同,总共划分了十道防线,其中天门防线已经由陛下她亲自镇守, 余下防线中,神机营负责驻守四道,北凛驻守一道,剩余四道则由各路诸侯的军队驻守, 而您现在所在的防线则是天枢防线,亦是我神机营防卫的核心。” “你们划分的防线是以千里为距划分的吗?” “如君上所言,由诸侯驻守的四道防线皆为千里,但因绝境长城绵延之长远超万里,剩余的几道防线则不止千里之遥,好比君上您脚下这天枢防线,便足足有近两千里之距。” 随着祁乐的诉说,君临的眉头紧紧蹙起, 不得不说,绝境长城的广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天玄界的里程并非君临前世那般,比起君临前世一里的距离,天玄界的一里更像是前世的公里,所差甚少。 换言之,绝境长城之上,单以纸面而言看似兵力雄厚,但实则稀疏无比,思虑一二,君临果断下令道。 “传令下去,收缩兵力! 妖族的大军并未分散在万里之地,而是汇聚成了三股,正朝着绝境长城的方向进发, 根据妖族的行军方向推断,妖族的大军大概会集中在以天门防线为中心的五道防线内进攻, 收缩兵力,以天门防线旁的四道防线为主要阵地,做好战斗准备。” 来自君临的命令让祁乐眉头微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犹豫了一瞬,本着为防线负责的原则,祁乐还是直言开口道。 “君上,不知您可否将妖族的行军路线模拟出来。 并非老臣不愿相信您,实在是防线太过广阔,倘若随意调动军队,所需时间之长足以影响整个战局, 若妖族临时分兵,调动的守军很难赶回援助,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久违的拒绝让君临微微一愣,除东方明月外,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体验过要求被拒绝的滋味了。 但从来不会过分自大的君临不仅没有固执己见,反倒安抚了一番祁乐有些紧张的心情,抬手投影出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将妖族行进的过程从多角度展示给了祁乐,君临就不再多由,任由眼前的老将静静思考着。 术业有专攻,比起指挥大军作战,君临觉得自己还是更擅长以绝对的暴力碾过去, 自己作为外行没必要去坚持己见,给内行人添乱。 仔细观察着面前那巨大的立体投影,祁乐思考了足足半刻钟之久,这才指着面前那巨大的投影朝君临解释道。 “君上,妖族的大军现在虽只分了三路,但路途遥远,哪怕是先锋军,想要感到绝境长城脚下,也需要两日的时间, 不能排除妖族佯攻从防守薄弱处进攻的可能,极北之地终年被积雪覆盖,从小在极北之地长大,适应环境的妖族行动速度要远比我军更快, 且妖族进攻,我军防守,主动权握在妖族手中,我军只能利用高墙之险同妖族大军作战。 比起收缩兵力,老臣还是更倾向于暂时维持原状, 绝境长城乃是真正的天堑,高耸的城墙足以抵御绝大多数敌人, 就算妖族集中进攻,我神机营的将士们也足以抵挡妖族,最少数月不在话下, 如此长的时间,足以其他防线的援军赶来支援,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402章 一约既定 对于祁乐的反对意见,君临显得很是随和,没有任何偏执或是坚持自己想法的意思, 如往常一般随和的君临随意的朝着面前的老将点了点头,温声道。 “行军打仗,老将军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术业有专攻,本君虽强,但在用兵打仗上,却并无太多建树, 不怕老将军笑话,虽然活了好些年,但本君也就看过几本兵书,还真从未指挥过战事, 来此也只是为了让老将军知晓妖族的动向,好做出应对的策略,并无干涉老将军用兵的意思。 老将军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便是,无需顾虑本君的意见。” 谦虚而又诚恳的话语让祁乐心中一暖,提起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为帅者最怕的就是当权之人固执己见,御驾亲征固然能提升士气,但当权之人的出现往往也意味着权力的转移, 为帅者不再拥有最高的指挥权,取而代之的是事事都需要询问当权之人的意见, 而当权之人往往对真正的战场作战并不了解,偏偏因为长期的说一不二,还极容易固执己见,凭着自己的想法肆意的指挥战局,以致于结局走向那不可知的局面。 并不了解君临性格的祁乐刚刚一颗心紧紧提起,生怕君临坚持他自己的想法,强硬的要求自己收缩兵力,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作为明临帝国的臣子,祁乐将不得不听从来自君临的命令,去收缩兵力,很难说战局会不会因为这样的变动而产生巨大的变化。 好在君临并未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是选择尊重他的意见,有此等君王,实乃为帅者之幸也。 注意到了祁乐态度的微妙变化,君临并未选择点破,说到底这是人之常情,祁乐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手下的士兵考虑。 吹着冷风的君临双手搭在了塔楼的围墙之上,俯瞰着下方城墙上来来往往的士兵,声音缥缈而又悠远,好似从那天外传来一般。 “老将军觉得此战胜算几何?” 面对这样的问题,祁乐本能的就想如上次一般给出必胜的保证,但这一次,在良久的沉默中,祁乐张开的嘴张了又闭,一连数次,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腹中,到最后也只是默然的摇了摇头。 满头华发的老将军脸上写满了苦涩,但那直达眼底的坚毅又将他的信念传递给了君临。 没有再去多问什么,君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五指虚握,透过指缝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士卒。 在祁乐纠结着该怎样同君临解释之时,披着狐裘的君临微微侧过了头,眉眼之间满是看不明白的笑意。 “老将军,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站在高塔之上的祁乐微微一愣,抬眸看向君临,轻声询问道。 “君上可是指那酒馆之约?” “不错,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好酒本君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是本君亲手帮你酿的,已经埋在了澜江江底,就等你来了。 或许你不知道,你家陛下以前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和我一起坐在江畔,喝着果酒,畅谈未来, 青州城的四季很美,澜江江畔的日落和晚风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和在意或是仰慕的人一起看一次,实在是太可惜了。” 怔怔的看着侃侃而谈,眉眼之中满是笑意的君临,祁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所有情绪,朗声道。 “好叫君上知晓,同二位陛下的约定,只要老臣还有一息尚在,就一定会前去赴约。” 看着郑重的老将,君临笑着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葫芦,递了过去。 “一点心意,尝尝,保证你尝了之后终生难忘,到生命尽头都还想去酒馆再喝一口。” 闻言,低着头的老将军身体微微一颤,激动的望着面前的葫芦,好似面对的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双手接过了君临递过来的酒葫芦。 拧开葫芦,浓郁的果香自壶口冒出,沁入老将军的心间。 在君临鼓励的目光中,祁乐举起葫芦,大口饮下。 葫芦中的酒水不多,约莫只有二两的量, 军中之人终日厮杀,且大多出自北地,多少有些好酒, 对如祁乐这般终年在战场上厮杀的老将而言更是如此,二两小酒不过是一口的事。 但在酒水顺着喉腔划过的一瞬间,祁乐就意识到了这酒水到底有多么宝贵。 难以言说的滋润随着酒水的流动浸染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体内扩散,整个人都好似再次回到了那先天伊始之际,浸润在天地自然之间。 在极度的舒适中,祁乐体内的暗伤被一点点清除,流淌的能量生生不息,在他的体内肆意流转, 在消弭了所有的暗伤后,充满生机的能量仍不罢休,朝着那困扰了祁乐无数年的关口继续冲去。 由君临为祁乐特地调制,可以被他这种实力层次吸收的酒水发挥出了远超祁乐想象的功效。 嗡! 伴随着身心的阵阵颤鸣,澎湃的能量裹挟着祁乐的身心轰然冲破了那坚固的关口,冲进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明朗,明朗到在这风雪之中都足以看到数千米外的场景, 耳畔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清晰到在这寂寥的雪夜都足以听到那雪花落下的声音。 杯酒之间,暗伤尽除,先天已成。 感受着那明显活跃了许多的天地灵气,看着自己那再次变得滋润了不少的肌肤,祁乐愣神了许久, 哪一个习武之人没有一个先天的梦想,但现实却是那么残酷,让无数人败倒在这难以逾越的鸿沟之前, 曾经年少轻狂的祁乐更是如此,只觉先天不过是个轻易便可以越过的起点,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实一次又一次的给了他沉痛的一击,直到今日,他早已看淡一切,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祁乐是坚定的,他不会像很多普通人那般怨天尤人,抱怨上天没有给自己一个足够强大的天赋,但要说他的心中没有一点点的向往,没有一点点的在意,那也绝不可能。 而现在,仅仅是一杯酒,在短短的时间里,这难以逾越的鸿沟就被瞬息跨越,几十年的夙愿就此达成。 第403章 大军来袭 哪怕是久经沙场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祁乐,也愣神了许久,等他再次缓过神来,急忙想要同君临表示感谢之时,眼前那披着狐裘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留温润的声音在塔楼上空回荡。 “澜江江畔,落日酒馆,本君特地为老将军你酿造了坛酒水,切莫失了约定……” 极北的寒风带着雪花呼啸着吹进塔楼,打湿了祁乐那明显年轻了不少的面颊, 许久,年近六旬的老将深深的弯下了腰,朝着君临消失的地方郑重的行了一礼,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一约既定,至死无悔!” …… “小六,上面有新的命令传来不?” “大哥,还是和先前一样,说是妖族随时都会进攻,让我们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干tnn的,这都多久了,还等!还他娘的等! 两天前就说妖族要来,到现在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上面那群人怕不是拿兄弟们当猴耍呢!” “大哥息怒啊,这是将军的命令,可不能违背,军法有多严苛,大哥您也是知道的。被发现可就真完了,不说缺胳膊断腿,少说也得趴上几日,何必跟自己作对呢?” “放屁!老子就去休息了又能怎样,这偌大的绝境长城,绵延万里,他们督战队还能盯着老子不成?” “大哥……” “小六,你帮老子在这顶一会,这大冷天的,冻死个鸟人,老子去放会风,休息会,后半夜再来接你的班。” 看着自己的大哥骂骂咧咧的朝着燃着火堆的塔楼走去,被称作小六的年轻士兵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了几步,想要暖暖身子。 在寂寥的冰雪世界中,年轻的士兵只觉有些说不出的疲惫,缓缓走到城墙边,腰背靠在城墙上,仰头望着天穹那漫天的繁星。 雪后的世界无比的纯净,空气之中几乎没有一粒尘埃,数不清的星辰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星河高悬,星光璀璨,好似一条长长的银河挂在天穹之上。 如水般的星光洒在年轻的士兵身上,让他忍不住的眯了眯眼睛。 雪停了啊,雪后的世界真好,真美。 这满天的星辰比故乡的星星更多,也不知道又有多少美丽的故事。 娘亲小时候告诉他,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随着年龄渐长,哪怕从未读过书,小六也清楚这些只是母亲哄她的故事,同样平凡的娘亲大概也只知道这几个口口相传的故事, 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的想到,这漫天的星星不知道又是多少人的思念呢? 想着想着,年轻的士兵嘴角多出了一抹笑容,自己那可爱的小妹此时想来一定也在看星星吧? 毕竟从小她就最喜欢这些,现在自己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她,娘应该不会对她太凶吧? 快了,听大哥说,将军的将军发话了,等这场仗打完就能回家了, 将军的将军是何等的大人物,年轻的士兵小六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说话一定算话吧。 只要打完这场仗,就能回家了,叫什么来着,对!衣锦还乡! 那些文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一定不会骗自己的。 真好,又能看到那蹦蹦跳跳的朝自己扑来的小妹了,嗯,一定会的,那小丫头总是喜欢闹腾。 自己这次走了这么久,她肯定很想自己,肯定哭了很久很久吧? 果然,自己走了,娘肯定没少揍她,毕竟自己在家的时候都是自己护着她,现在没人护了,不会在哭吧? 唉…… 望着头顶那瑰丽无比的星空,年轻的士兵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极北之地的星空虽美,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却也不及故乡那普普通通的繁星。 看着自己的手,士兵小六嘴角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 大哥说了,自己是在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而战,那些妖族的怪物以人为食,如果不能打败他们,死的就会是自己的家人。 小六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他的娘亲是那么慈爱,那么温柔,他的小妹是那么的可爱,他的父亲是那么辛劳。 嗯!绝对绝对不允许那些怪物去伤害他们! …… 夜色渐深,星光依旧。 在迷迷糊糊中,被称作小六的年轻士兵感觉到了有人在用力拍自己的肩膀, 脑袋猛地一垂又倏地抬起,突然的激灵之下,半睡半醒的年轻士兵倏地清醒了过来,看向了面前的人,正是他那前不久去塔楼休息的大哥。 寒风刮过,让小六感到寒毛竖起,忍不住的打了几下摆子, 见此,被他称作大哥的小队长无奈的叹了口气,拿出了块毛毯,披在了他身上。 “这么冷的天,也敢睡,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也不怕冻死在这里。” 紧了紧毛毯,小六尴尬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显得有些呆愣。 “行了,去塔楼烤会火吧,这里大哥我守着,放心,有事我会叫你的。” “谢谢大哥。” “都是兄弟。” 正当年轻的士兵小六刚刚起身,往塔楼走动之时,刺耳的号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在绝境长城的上空回荡不息。 来不及多想,刚刚走到一半的小六彻底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冲回了自己的岗位,眼神肃穆的看着自己的大哥。 站在城垛旁的小队长没有立刻去同他交流,而是紧紧的盯着视线尽头那漆黑的世界。 “吼吼吼!!!” “嗷呜呜呜——” “嗷嗷嗷————” “嘶嘶嘶!!!” 刺耳而又杂乱的声响自遥远的北方传来,定睛远眺,漆黑的潮水自世界的尽头奔涌而来,似那漫无边际的海洋般汹涌澎湃。 大地震动,黑色的潮水越过了厚厚的雪原朝着绝境长城的方向肆虐奔涌。 无比杂乱却又响彻天地的吼声在每一个守城士兵耳畔响起,震得耳畔一阵嗡鸣,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好似在颤抖不息。 第404章 妖族就该是这样的! 此起彼伏的吼声自天边传来,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一种声音可以轻易的接受,但当声音的数量多到恐怖之时,带来的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无数种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感到说不出的焦躁与心烦, 雪原,天空,数不尽的妖兽化作深色的洪流朝着绝境长城的方向扑来。 天空,大地,鸟兽虫鱼,飞禽走兽,处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好似要将一切吞噬一般, 本该是纯白的雪原在此刻被漆黑覆盖,只留星星点点的缝隙透出些许杂乱的白色。 瞳孔之中的整个视界都被妖潮覆盖,远远望去,到处都是模样千奇百怪的妖兽, 天空中翱翔的飞鸟,大地上的奔走猛兽,雪原上匍匐的虫豸,形态各异,千奇百怪, 或大或小,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奔涌而来,恐怖的场景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晕倒,高墙之上几名年轻的士兵更是半跪在地,止不住的吐了出来。 凶戾的气机朝着四周扩散,模样各异的妖兽,和那混在一起的声音让无数人生理上感到阵阵不适。 用君临前世的话来说,就是这些妖兽释放出了无数人耳难以捕捉到的声音,此刻汇聚在一起,引起了人身体本能的反应。 塔楼之上,看着这一幕,连君临都习惯性的紧了紧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 都什么玩意! 这贼老天造物种的时候咋想的?一个比一个奇怪! 比起叹为观止,君临更倾向于用贼老天有病来形容, 毕竟再怎么想,这些千奇百怪的妖族也不像是能在雪原之上生存的样子。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或许是其他的一些原因,在君临的脑海中本能的认为,生活在极地的妖族应是以白色灰色为主,披着厚厚的毛皮,大多长得都还不错才是, 类似什么雪兔,雪貂,雪狐,雪狼,雪熊之类的, 他年轻时在各地行走时见到的妖族也是,或是长得好看,或是同兽类无异,只是体型更大些, 本能的君临就觉得,妖族应该都是如此, 而看着下面这些千奇百怪,或是几条胳膊,几条腿,或是密密麻麻几十个眼睛,或是歪歪扭扭看不到脑袋的奇异生物,君临只觉想捂住自己的双眼,心脏更是久违的砰砰乱跳起来。 这都啥玩意!怎么能长得如此之恶心!是基因突变了还是怎么着? 摇了摇头,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是自己见识浅了,世界如此之大,什么样的物种没有?正常,在正常不过了! 艹!!!修身养性多年的君临在心中发出了一连串的怒骂! 该死的玩意,从很早以前起,他就一直很讨厌这些千奇百怪的虫子! 现在这些虫子成了妖后,体型更是放大了无数倍,让强大如他都感到阵阵不适, 压下挥出一剑把这些让自己感到恶心的东西全部劈死的冲动,君临默默抬了抬头,看向头顶漆黑的天幕。 果然,空中飞的猛禽比下面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正常多了。 妖族就该是这样的!这些个虫子都什么玩意! 自顾自的在心里给妖族划下了自己的定义,君临不再多想,静静的看着前方那漫无边际的妖潮。 多!前所未有的多!哪怕是君临都不得不惊叹,妖族的数量太庞大了。 没有任何的试探,没有任何的犹豫,在妖皇决定发动战争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妖族就动了起来, 打就倾尽全力的打,没有任何的扭捏和不决。 某种意义上来说,君临觉得这天生地养的妖皇也算有几分独属于王者魄力,不同于人族的相互拉扯,心思繁多, 妖族种族虽多,局势虽乱,但或许恰恰是因为它们的文明程度太低,没有繁琐的思想,没有多少自我的意志, 它们不在意亲人,不在意秩序,不在意生命,只在乎那弱肉强食的古老传统, 除了些许开智较高的妖族,大多数妖族连思考都不会, 以致于从表面上来看,整个妖族显得远比人族团结。 在自然界的原始法则下,妖族受到的束缚远比人族更小,不似人族那般,用秩序,用礼义廉耻,用公良道德限制住了心中那最为原始的猛兽。 毋庸置疑,这般是落后是原始的表现,弱者无权生存,强者拥有一切,落后至极。 但在现在的战争中,这种自然的原始法则却让妖族可以全民皆兵,无有任何疑虑。 若是以往,对很多事情都不会单一去分析的君临,总会说些各有优劣之类的话语,但看着远方那望不到边际的妖潮, 这一次,在心里,君临给出了自己明确的答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落后就是落后,野蛮就是野蛮,人族的未来必须走向文明! 保护弱者,让弱者有幸福生活下去的环境方才是真正的文明! …… 天枢防线,塔楼之上。 褪下了绒衣,换上了一身金甲的祁乐站在城墙边缘,死死的盯着下方那望不到尽头的浩瀚妖潮。 大地轰鸣,空气震颤,滚滚而来的巨响似雷霆般咆哮不息,恐怖的威势如潮水般压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在战场上征战了四十余年的祁乐一直觉得,什么样的大场面自己都见过, 多大规模的战争都无法再引起他太多的震撼, 事实上,当战争的规模大到一定程度时,军队的作战就不再单一由主帅指挥,更多的是分成了无数的部分,由各部将领根据划定的大方向各自作战。 数十万人聚集在一处同时进行作战已是史诗级的战争,历史少有,大兵团作战往往都会分作很多条线, 将时间拉长,如绞肉机般不断投入更多的兵力, 毕竟当数十万人聚集在一起时,其规模之浩大,已经足以让任何阵型报废,难以展开。 神州大地之上,也鲜少有足以让这么庞大规模军队铺展开,同时作战的地形。 但在这一刻,望着下方那看不见尽头的妖族大军,祁乐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那不知何时死死捏紧,此刻正青筋暴起,显得有些狰狞的拳头。 松开捏紧的拳头,祁乐深深的吸了口冷气,神色愈发肃穆。 极北的冰原和绵延的绝境长城为大兵团作战创造了最天然的条件, 祁乐不知道妖族到底有多少军队,但他知道, 君临的判断可能是对的,妖族真的集中了兵力,准备攻破正中的四道防线,如此,当尽快传递信息,让其他防线的守军来援。 第405章 剑仙之剑,可斩妖否? 下方的大军到底有多少,祁乐无从判断,但他清楚的知道,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被妖族大军所覆盖。 前仆后继,无有边际。 这将会是一场真正的硬仗,是足以列入史诗,列入传说的战争。 只一眼,他就清楚的知道,这场战争没有后退,没有逃跑,有的只会是拿命去拼,只是一往无前的送死。 妖族这毫无阵型,密集到恐怖的进攻方式注定了它们没有后退的可能,退者必死, 恐怖的妖潮足以将任何犹豫的敌人碾成粉碎,这场战争有的只会是浴血的搏杀。 但人族一方…… 俯瞰着城墙之上那无数战战巍巍的年轻士兵,祁乐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不合理,非常的不合理,高耸的绝境长城足以让每一个初见的人感到绝望,冲在最前方的妖族更是必死无疑,但下方的妖族却好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哪有战争会如此进展?毫无理性可言。 但不管如何,打了再说! 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踏步上前,挥舞帅旗。 嘹亮的号角传递到了绝境长城的每一个角落,将主帅的命令不断传达。 …… “轰!轰!轰!” “哒哒哒!!!” “砰砰砰!!!” “开火!开火!” 炮火在轰鸣,火蛇在肆虐。 数千米的距离转瞬被跨越,在能见度极低的雪夜,属于两族间的战争彻底爆发。 …… 天门防线,高天之上。 流光溢彩,澎湃的能量肆意在天穹宣泄,向天地四方不断扩散。 在妖族大军发起进攻的那一刻,在天门防线前凹了两天造型的妖族大能同时发难, 高塔上方,端坐于王座之上的东方明月率先睁开了双眼,瞳孔之中银芒闪耀, 处在虚实之间的银白色古书浮现在其身前,迸发出了足以照耀世间的银白色流光, 流光翻转,化作一遮天银幕,挡下了妖族大能的第一波进攻。 定格的视线在虚空交织,没有任何的犹豫,两族的皇者率先出战,一步踏出,消失在战场之中。 高天之上,浩瀚的威压席卷而来,澎湃的能量侵蚀天地,驱逐了黑暗,浸染了苍穹。 冰蓝色和银白色的流光肆意张扬,向着天地四方不断扩散,将天穹染作自己的颜色。 高天之下,三大自古老岁月走出的妖祖仰天怒吼,发出声声咆哮。 磅礴的妖气冲天而起,在天穹下方汇聚,古老的气息在天地之间蔓延, 凝成实质的妖气在天穹流转,化作倒悬的龙卷,咆哮不止,原始而又狂野的气息横压在天地之间。 实质化的妖气化作的漆黑浓云中,有万兽咆哮,千鸟嘶鸣,似那古老岁月的霸主再次重临世间,尽显蛮荒之色。 千丈的古树冲天而起,托起妖祖青木的庞大身躯,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咆哮的雷霆肆意翻涌,通体金黄的妖祖泽离浸润在雷霆海中,傲然挺立, 数不尽的风雪自天地之间卷起,在万古不化的雪原上化作一片连绵的巨型冰雕,托显着那正中的身影——妖祖霜寒。 整整二十位近些年来诞生的妖王屹立在虚空之中,浩瀚的妖气冲天而起,同三大妖祖凝聚的妖云汇聚, 密布的妖云中,一个个跃动的身影愈发凝实,愈发清晰,好似随时都会从虚幻中走出来一般。 更高的天穹之上,一处弥漫着无数道则的银白空间内,一只通体银白的巨眼缓缓睁开, 在巨眼睁开的那一刻,极北之地上方,灵气翻涌,天地色变, 数不尽的灵力自天地四方汇聚,冲破了妖皇凤艾和东方明月之间对峙形成的真空区,径直落入那澎湃的妖云之中。 妖云内咆哮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凝实,隐隐有了几分要走出来的趋势。 绝境长城之上,望着这诡异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一幕,一众人族大能脸色皆是变了又变, 高天之上,同妖皇对峙的东方明月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如臻冰般的冷冽。 高天之下,自开战起就一直闭目拨弄着手中念珠的三玄缓缓睁开了双眼,瞳孔之中金光闪烁,隐隐还能从中看到几分最为纯粹的漆黑。 目光扫过天穹之上那即将化虚为实的妖云,三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向一旁脸色极差的众人,声音平静,好似春风般拂过每个人的心头, 夹杂着禅意的声音带着佛修特有的宁静,抚平了众人的心绪。 望着天穹的变化,三玄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只是笑着看向了一旁的归无影,声音温润,好似在话家常一般。 “归剑仙杀过妖吗?” 扫了眼三玄,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归无影还是点了点头。 “杀过。” “杀过人吗?” 话落,归无影的眉头微微皱起,深深的看了眼面前的三玄,又一次点了点头。 “杀过。” “杀过江湖前辈或者是那些自己曾经仰望,听着他们故事长大的人吗?” 闻言,归无影双目微眯,望向三玄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 “杀过,如寻常人无二。” 看着已然明白自己意思的归无影,三玄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追问道。 “归剑仙觉得自己可弱于他人?” 先是看了眼面前含笑的三玄,又扫了眼周围的几人,归无影的目光最终投向了远方的塔楼, 披着狐裘的身影安静的看着头顶的天穹,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似一切都不值一提一般。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上一个时代的主角,少年成名的花间剑仙朗声笑道。 “除了那边站着的那个,这天下之大,我归无影还从未怕过任何人!” 注视着笑起来的归无影,三玄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剑仙之剑,可斩妖否?” 清香扑鼻,花海现世,缤纷的花雨自天穹落下,将世间染得如梦似幻。 旋转的花朵在苍穹交织,利剑出鞘,花海冲天,斑斓的剑气冲天而起,搅动苍穹,冲入妖云之中。 花雨落下,被花瓣铺满的高墙之上,白衣的剑仙已然消失不见,只留骄傲而又自信的声音在苍穹回荡。 “一群旧时代的老古董,一人一剑足矣!” 第406章 佛,魔,人 缤纷的花雨在寒风中飘舞,目视着归无影杀入妖云之中,立于高墙之上的三玄缓缓伸出了手, 三两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如蝴蝶般飘落,跌入他的掌心。 凝视着掌心的粉色花瓣,三玄的嘴角微微勾起,轻轻吹动, 温热的气流带着花瓣飘起,在茫茫的雪原上空随风而动,落入那无垠的白色世界。 垂眸轻笑,三玄的声音带着昂扬的自信。 “诸君,小僧先行一步。” 话落,披着月白僧袍的三玄一步踏出,身影在虚空变得模糊不清, 挥袖之间,空间破碎,乱流丛生,漆黑的通道内,一袭黑衣的身影从中踏出。 在那同富家公子一般的身影踏出的那一刻,涌动的空间乱流在瞬息被定格,抚平,再无一丝波澜。 白袍,黑衣,僧人,公子,两道身影相视一笑,同时看向了对面那屹立于高天之上的妖祖。 穹顶之上,妖云之下,金黑二色的光芒冲天而起,浸染半边天穹。 威严而又祥和的佛光同阴冷而又肃杀的魔气完美交融,在两道身影后方扩散,遮天蔽日。 无量的梵音在虚空响起,天穹之上,佛光净世,佛国虚影若隐若现, 有大佛凌空,端坐于金莲之上,拈花一笑,讲法众生,有菩萨盘膝于大佛两侧,尽显端庄,有万千沙弥齐齐诵经,梵音阵阵,不绝于耳。 神圣的金色佛国旁,冲天的魔气带着无边肃杀化作一阴森无比的炼狱,狱分九层,血海滔天,魔气纵横,煞气弥漫,处处都是那骇人而又狰狞的面孔, 滚滚的血水在魔域中涌动,伸出的血色大手将想要逃离的一切抓回。 一佛一魔,在三玄身侧诡异的交融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冲突。 一边佛光净世,一边魔气冲天。 高天之上,三大妖祖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挡在前方的身影,瞳孔之中带着止不住的震惊和警惕, 尤以上次人妖二族大战,同三玄交过手的青木,霜寒二位妖祖表现的最为慎重,硕大的瞳孔死死的盯着那拦在他们前方的身影。 哪怕得了天命的助力,实力更上一层,面对这个在上次大战中以一敌二的人族大能,两位妖祖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敌。 无他,这人族的和尚比上次更强了! 短短二十年,实力竟能有如此跨越,这等天资,让两大妖祖感到无比的骇然,心中对人族的杀意更上一层, 何等恐怖的进步速度,何等恐怖的天资,在拖下去,怕不是真能让这该死的人类踏入更高的层次? 一个不存于天命,注定走向落寞的族群,凭何诞生如此强大的存在? 不允许!绝不允许! 高天之上,只一个对视,青木,霜寒两大妖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点子扎手,一起上! 下一刹那,万千古木冲破雪原,拔地而起,无穷冰晶在呼啸的寒风中自苍穹坠落, 天地之间,气温骤降,森冷的寒意笼罩在万物之上,浓郁的肃杀之气盘亘于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古木自厚厚的积雪之中冲出,厚实的雪原在这转瞬之间化作了泥潭,搅动的枝条在雪原上扭曲,翻转,穿刺, 带着利刺的荆条冲天而起,朝着天穹之上的两道身影杀去。 金黑二色的天穹上空,气温骤降,寒风乍起,磅礴的水汽在瞬间凝华,化作锐利的尖刺,成千上万,铺天盖地,覆满整个天穹, 下一瞬,成千上万由冰晶凝成的尖锐冰锥自苍穹坠落,径直朝着佛国轰去。 一上一下,似要将正中的一切都给碾成粉末。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势,佛国正中,双目紧闭的三玄却好似看不到这些一般,静静的盘坐在虚空之中, 魔域中央,一身黑衣的沐玄更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沐浴在金色雷霆海中的妖祖泽离,丝毫没有理睬那呼啸而来的攻击, 直到那冲天而起的荆条撕碎了佛国的边界,破灭了无数诵经的沙弥虚影, 直到天穹的冰晶坠下,肆意的轰击在佛国之上,将占据半边天穹的虚影搅得忽明忽灭, 一直闭着双眼的三玄这才睁开了眼睛,无穷金光自其双目冲出,直冲天际,径直冲入那高天之上。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屹立在他身后的金色大佛缓缓睁开了双目, 下一瞬,佛国轰然坍塌,大佛随之颤抖不止,变得忽明忽灭, 璀璨的金色佛光在三玄身后汇聚,化作一流转不息的金色光轮, 金光闪耀,威势无边。 光轮旋转之间,冰雪消融,荆棘退散。 同一时间,魔域正中,一袭黑衣的沐玄轰然破碎,魔域崩塌,魔气滔天, 无边魔气倒卷,引得万法寂灭,空间动荡。 在身影破碎的正中,一颗跃动的心脏缓缓形成, 属于沐玄的一生在心脏中闪过,画面不断流转,从小儿的第一声啼哭,到佛寺的第一次开悟,再到成家立业,新婚旖旎,画面的最后是一家三口坐在小亭之中,望着那浪漫而又温馨的日出。 跃动的心脏吸收着那魔域破碎引动的滔天魔气, 小小的一颗心脏内似是凝聚了无穷恶念,远远望之便能感受到那森森恶意。 但那一幅幅画面又好似在阐释着自己的道理,在心脏正中形成了一片五彩的区域。 巨佛前方,地涌金莲, 披着月白僧袍的僧人每走一步,便有金莲浮于脚下,踏步于金莲之上,三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每踏一步,身上的威势就增强一分,引得天地震颤, 直到最后一步踏出,那魔域正中的魔心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滔天的恶意同柔和的佛光不断碰撞,庞大的冲击波以三玄为中心,向四周逸散。 下一瞬,金莲破碎,大佛崩灭。 碰撞正中的三玄嘴角更是有金色的血液溢出,但其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明媚。 在三大妖祖的注视下,三玄手中那跳动的心脏一点点褪去了黑色,最终化作透明,被五彩浸染,浮至三玄的身前,径直穿进了他的心房。 在那五彩的心脏填补了三玄胸膛的空缺后, 浩瀚的威压席卷天地,又在一瞬归于平静。 五彩的莲花上,静立不动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好似在感悟什么。 在剧变发生的那一刹那,三位自蛮荒时期走出的妖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再无一丝保留,三股不同属性的能量冲天而起,朝着三玄杀去, 古木参天,雷龙翻滚,万物冻结。 足以将一切撕毁的能量径直杀向了虚空中那道正在蜕变的身影,意图一举破灭其进化的进程。 同一时间,高墙之上,对三玄向来不假颜色,恶语相待的天机楼太上长老穆青云上前一步, 没有任何的犹豫,一直径千米的棋盘瞬息形成,径直挡在了三玄身前,二气流转,混沌丛生, 不远处的张道玄在同一时间扔出了手中的阴阳图,黑白二色的游鱼瞬息生成,落入棋盘之中, 第407章 是啊,是时候了 阴阳二气,生生不息,相辅相成,蕴含了阴阳真意的道图让本就以防御见长的天机棋盘更上一层,死死拦住了那三道欲要将万物吞噬的攻击。 澎湃的冲击波向四周刮去,所过之处,厚厚的积雪瞬间被掀起,露出那漆黑的冻土,大地颤抖,土层飞扬, 余势不止的冲击波径直撞在了绝境长城之上,引得百丈高墙都止不住的晃动。 天地正中,咆哮的能量在大地正中肆虐,倒扣天地,形成一由纯粹的能量组成的巨碗,冲刷天地, 风消云散,大地之上,厚厚的积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被刮去了足足数米的漆黑土层。 五彩的莲台之上,闭着双目的三玄缓缓睁开了双眼,瞳孔之中无悲无喜,身上的气息彻底化作平静,似那凡人一般,没有一点的锋芒。 至此,破而后立,身心归一,大道已成。 转身,行礼。 抬眸,望天。 无悲无喜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 “人族三玄,请三位妖祖归天!” …… 高墙之上,硬抗了三大妖祖全力一击,气势明显弱了几分的穆青云和张道玄收回了各自的法宝,仰头望着天穹。 高天之上,澎湃的能量威压天地,氤氲的流光,将三大妖祖圈入其中,以一敌三,没有一丝一毫的颓势,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 不是佛法,亦不是魔功,更像是对世间的感悟,是那红尘之中悟出的大道。 平静却又带着深邃的能量让下方的两人感到深深的震撼, 三大妖祖,每一个都是最为顶级的陆地神仙,在天道的推动下,较之二十年前更是又进了一步, 刚刚二人联手挡下三大妖祖的进攻,都不免受了些轻伤,可见一般。 但此刻的三玄却能以一敌三,游刃有余,压着三大妖祖打,其实力之强,不难推断, 单以战场带给自己的感觉而言,两位沉浸多年的陆地神仙都不约而同的给出了相同的判断。 这边的战场实力已不在那高天之上的二皇之下,这是同级别的战斗,是属于更高层次的世界, 不同于东方明月借用天书作战,三玄已经凭借自己踏入了另一个层次。 直到披着狐裘的君临走到两人身旁,静静伫立,沉默了许久的穆青云才开口道。 “那叛徒可是已经达到了和你如今相同的境界?” 看了眼明显有些落寞的穆青云,君临摇了摇头,并未去欺瞒什么。 “人族已经不可能有天命之境的存在诞生了,三玄踏出了半步,但离真正的天命还差一个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这种层次的战斗,妖皇可以一直打下去,打到天荒地老,依旧不死不灭,但明月最多只能坚持一月,三玄亦是如此。 妖皇可以肆无忌惮,以伤换伤,但他们二人不行,这是本质的差别,难以弥补。” “此话何解?君小子你的意思是明月根本不是妖皇的对手?” 望着明显有些着急的穆青云,君临放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望天,看向了那最高处的战斗,声音平静,好似一切都在计划中一般。 “单以破坏力而言,天命之境同陆地神仙的差距并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大,天命之强在于其不死不灭,灵力不绝的特性,由天道赋予,而非自己证得。 而明月手中的天书没我想的那么强,她手中的天书不是天机神国那本,而是天机楼近万年来在世间的显化,可以让她暂时达到天命层次的战力,却无法为她提供不竭的力量。 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的,天玄道人手中的那本天书早已被天道盯上,不可能瞒过天道降临世间, 明月故意骗了我,但我也该想到的,这丫头现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平静的分析让穆青云愈发急躁,哪怕他清楚的知道,愿意为东方明月拼死拼活的君临不可能看着她送死, 但作为看着东方明月一点点成熟的长辈,他还是忍不住的变得焦急。 “你有什么计划?你若不出手,此战岂不是必败无疑? 明月那孩子已经为这一切付出了太多太多,她没你这么好的心性,若当真失败,她的道心怕是就彻底毁了! 就算是你,也没办法让一个道心毁了的人陪你一起前进吧?” 看着天穹之上同妖皇不断碰撞,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怯意的东方明月,君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声音缥缈而又坚定。 “穆前辈,明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总是哭泣,需要人保护的女孩了,现在的她远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现在的她不会再去躲在我的身后,闭上双眼,等着我去告诉她,抓紧我,我带她杀出去。 相反,她会主动的站在我身前,为我想去做的事情扫平所有的障碍, 她的道心远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更加坚定! 现在的明月是真正可以担起责任的人族帝王,无需去为她担心。 至于计划,放心便是,明月不再是当年那个脆弱的女孩,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杀手, 什么都不准备就打不是我现在的风格,这一战,我们输不了!” 坚定的话语让已是暮年的穆青云感到阵阵恍惚,看着高天之上那绽放的身影,看着面前早已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的年轻人, 穆青云在感到骄傲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恍惚, 是啊,曾经的小辈都已长大,成为了能够扛起责任的大人,甚至于说,他们远比自己想的更加出色,远远超过了自己这一代人, 不仅扛起了属于自己的责任,还一力扛起了这天下苍生,为天机楼世代守护的人族带来了新的希望。 或许旧时代真的已经落下了帷幕,新旧的交替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 在恍恍惚惚中,穆青云袖中的手不知不觉捏紧,视线移向了自己那愈发衰老的身体。 风卷残年,不外乎如此罢了, 哪怕是陆地神仙,也有生命的尽头。 但哪怕是一具残躯,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也有能做的事情, 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又怎会甘心就此没落? “是啊,是时候了。” 第408章 二十对十,优势在我! 气机的变化没能瞒过君临的感知,看着从落寞到自豪,再从释怀变得昂扬的穆青云,君临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天机楼的老一辈各有各的特点,大多情感单薄,只追求自身的道途,让人难以产生什么好感, 天玄道人如此,令长天如此,老一辈的几位长老同样如此, 唯有眼前之人不同,比起一味的修行,穆青云这位曾经镇守在云山天阁的太上长老更喜欢关照晚辈, 同东方明月的交集虽晚,却没有什么利益,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在东方明月重建天机楼时,她的一众师长也只有穆青云依旧一直护持着她。 于情理而言,站在君临自己的角度,他该去说些劝说的话, 毕竟,他觉得东方明月一定很想同这个陪伴了她几十载的长辈度过最后的岁月,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些许情真意切的劝说或许就能让这位天机楼的太上长老改变想法。 但看着这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者,劝说的话语却怎么也无法从君临口中说出。 何为陆地神仙? 己道之顶点,站在世界顶点的存在。 轰轰烈烈,在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这是每一个强者心中的骄傲,是上个时代天之骄子的豪迈,亦是长者心中最后的期盼, 一生跌宕起伏,精彩无比的天之骄子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也不会甘于平凡, 他们的归途终将同他们那熠熠生辉的一生一样的精彩,绽放出最后的光芒, 用自己的想法去束缚他们,反倒落了下乘。 理清了脑中的思绪,君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老者,似是想将其彻底映入脑中。 只要还有人记得,属于人的痕迹就不会彻底消失,记久些,总不会是坏事。 “轰轰轰!!!” 磅礴的威压席卷而来,战场之上的变化往往都只在瞬息之间, 人族的强者有自己纷乱的情绪,有守护众生的意志,妖族的强者同样有对回归祖地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每一个生命的本能。 三位妖祖被三玄挡住,并未影响到下方列阵的妖王,不过是些许波折,一切都在妖皇的掌控之中, 一众高傲无比的妖王毫不收敛自身的气息,肆意释放着自身的气场,引得天地色变,妖气丛生。 诸大妖王因天道而生,生而神圣,从最开始就站在了千千万万生灵永远也达不到的位置, 这些新孕育的妖王从未体验过挫折的滋味,在他们眼中,下方的人族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不堪一击。 二十对十,优势在我! 不愧是妖皇大人,轻而易举的预判了人族胆怯,不敢进攻的心思,苦心积虑为他们的诞生赢来了时间! 此时此刻,携如此庞大的力量,破灭人族,轻而易举! 在简单的交流后,一众由天道催生出的妖王齐齐出手,径直轰向了下方的高墙,意欲将这阻拦了妖族近万年的天堑彻底摧毁。 二十道属性不同的光柱划破苍穹,撕碎浓云,搅得天穹荡起阵阵涟漪, 偌大的极北之地上空,灵力翻涌,形成一巨大的漏斗,来自天地四方的灵气疯狂倒灌,朝着妖王所在的方向汇聚, 以妖王为中心的近百里冰原之上,所有的灵力都被妖王尽数抽走,在转瞬之间化作灵气枯绝之地。 浩瀚无边的能量在一瞬之间贯穿了数十里之地,携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朝着绝境长城轰击而来。 光柱所过之处,风消云散,冰雪消融,空间震荡,逸散的光芒扫射天地,将沿途的一切尽数摧毁,灼热的气息肆虐在无边冰原之上。 光柱尚未抵达,那存在了无数岁月的雄伟高墙已然出现道道裂痕,摇摇欲坠, 在这庞大无比的力量下,人族祖辈耗费千年建成的不败防线也显得不堪一击。 一位妖王单独作战不值一提,只是那最为普通的陆地神仙,两位妖王合力可战妖祖,已是天玄界的顶级战力,三位妖王联手之强,世间已无几人可以抵挡, 而二十位妖王同时引动天地之力,其声势之巨大,威压之浩瀚足以让天地沉沦,世界倾覆。 这是世间从未出现过的庞大力量,足以摧毁一切挡在前方的事物。 高墙之上,如凡人一般的君临静静的看着自天穹坠下的缤纷光柱,毁天灭地的一击尚未到达,庞大的冲击已然抵达他的身侧, 逸散的能量掀起了他身上的狐裘,卷动了他那披散的发丝。 面对这声势浩大,似要将天地摧毁的一击,君临只是从容的理了理被冲击掀起的狐裘,好似没看到那即将到来的攻击一般,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当下世间的最强者就这么平静的掸了掸衣袖,拂去尘埃,转身朝着塔楼的方向走去。 在其转身的那一刹那,天穹之上,千丈棋盘瞬息形成,棋盘上方阴阳流转,二气环绕,黑白二色游鱼首尾相接,生生不息。 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棋盘内,黑白二色棋子上下沉浮,分割天地四方,将那茫茫虚空映入人间。 棋盘下方,点点火苗在黑夜中燃起,复而燃起,飞速扩散,燃起的烈焰正中,一朵红莲飞速孕育,浴火而生。 无边业火在雪原上空升起,似要将一切焚尽,业火正中,不朽的红莲愈发明艳,撑起一方世界。 棋盘上方,微光亮起,初时极小,复而扩散,随风摆动,却又愈发璀璨,充斥在天地之间的能量压得那只有巴掌大的火焰闪烁不止,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但小小的一团圣火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在动荡中愈发璀璨,愈发明媚,将自己的光芒扩散到天地四方,微光所过之处,一股没来由的温暖由心而生,让人感到充满了希望。 棋盘左侧,绽放的青莲在虚空旋转,无边生机在青莲之中孕育。 棋盘右侧,森寒的太阴之力冲天而起,化作无数细针,杀机无限。 高墙之上,年轻的天师同年轻的罗汉对视一眼,踏入棋盘, 流云氤氲,佛光冲天。 高塔之上,等候已久的十位天机楼长老结成大阵,法宝聚于高空,五行流转,生生不息。 高墙后方,有万军高呼,血气冲天,化为实质,百丈军魂拔地而起,尽显肃杀。 咆哮的能量轰然相撞,初为一点,复而扩散,席卷天地。 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后,天地之间再无一点声音,处处都是刺目的光芒。 第409章 黎明时分 以碰撞处为中心,无边能量呈波纹状朝着天地四方扩散, 大地之上,耀眼的白光席卷世间,所过之处,冰雪消融,大地龟裂,山峦崩塌,城墙湮灭。 天穹之上,巨大的白色蘑菇云冲天而起,接连打碎了两处战场,径直冲入那无边深空。 白光散去,苍穹之上,蔚蓝一片,再无一缕云彩。 大地之上,亘古长存的冻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直径足有万丈的巨大深坑, 巨大的深坑足有数百米之深,处处都是那灼热的漆黑焦石。 冲击的正中,那在冰原之上屹立了八千年之久,分割两界,世代守护人族的高大天门化作一片废墟。 废墟后方,身披金甲的北凛王李潮立于马上,死死盯着天空中那支离破碎的棋盘,身后是那哪怕人人嘴角带血,也没有一丝一毫动摇的整齐军阵。 人妖决战,彻底打响! …… 天璇防线,黎明时分。 “砰砰砰!” “轰隆!轰隆!轰隆!” “都愣着干什么!快开火!那些怪物要冲上来了!” “都给老子开火!” “后勤都死哪去了!快!把伤员换下去!” “补上!全都给老子补上!不要有漏洞!快!动作都快点!” “头!枪炸了!” “让开!赶紧滚下去,这里老子来顶!让后备队赶紧跟上!快快快!” “头!炮不能再轰了,要炸了!” “你傻吗!换枪!这还要老子教你?” “啁啁!” “头!!!” “怪物!老子跟你拼了!” “天黑了啊?真冷。” …… 炮声,枪声,吼声,叫声,哭声,喊声…… 数不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来自守军,来自妖族,来自武器, 交织的声音中时不时传来一声声怒吼,所有的指挥官都在拼尽全力去嘶喊,试图让手下的士兵听见自己的命令, 但混乱的战场之上,所有的声音都被掩埋,所有的人都在专注于自己的战场, 前所未有的战争,超乎想象的厮杀, 短短一夜的时间,高耸的城墙下方已经堆起了尸山,冰原化作血原,处处都是火药和鲜血混在一起的气息。 指挥官的嘶吼成了夺走他们自己性命最后的稻草,在天穹盘旋的巨大鸟妖呼啸而下,径直抓起了那嘶吼的身影,升入高空, 血水在高空炸裂,断成数截的躯体自千米的高空坠下,化作白布之上的一滴染料,变得寂静无声。 一幕幕场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除了那真正在意的人,绝大多数士兵都不曾注意这些,他们的眼中只有他们的敌人,稍有不慎,便是生死轮转。 源源不断的敌人,千奇百怪的敌人, 盘旋于天穹的鸟妖可以轻易的突破他们的防线,对高墙之上的守军发动进攻, 造型各异,匍匐于大地的虫妖更是视那近乎垂直的城墙如无物,轻易的越过高墙,向城墙上的守军发起了致命一击, 明明体型极小,却能轻易的夺走人的生命, 致命的毒素在短短数个呼吸内就足以让人失去光明。 无法分辨,所有都是敌人, 从未见过的各类妖族让神机营的士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许多明明看着弱不禁风的存在却可以轻易的夺走他们的生命, 来不及去做任何思考,来不及有任何的哀悼,后续的敌人已经攀上高墙。 手中的火枪越来越热,身上的弹药已然耗尽,来不及去更换武器,新的敌人已经杀至。 拔出刀剑,踏步上前,挥刀, 劈!砍!斩! 脑袋越来越沉,腰间的疼痛模模糊糊,眼前越来越黑,挥刀的身影终是倒在了高墙之上,再无声息。 高墙之上,枪林弹雨,刀剑纵横, 高墙之下,尸山血海,血色雪原。 看不到尽头的妖族以同伴的尸体为路,攀上高墙,同守军厮杀。 足有几十米高的巨象,巨熊穿过尸山血海,径直撞在了那坚冰铸就的城墙之上, 高大的城墙在剧烈的撞击下不断颤抖,一道道裂痕在坚冰表面浮现。 塔楼上方,一白发老妪静静伫立。 头发白了不少,脸上亦有了不少皱纹的墨染死死盯着下方的敌人, 四十多年过去,曾经风华正茂的墨影楼继承人墨染已不再年轻, 在她的爷爷墨缊纶去世后,她就遵照墨缊纶的遗嘱投靠了那个墨影楼史上最强的存在。 但因为种种原因,真正照顾她,培养她的并非是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传说中的人物,而是那个总是温温和和,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天机楼楼主。 墨染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自己带着书信找到了酒馆的位置, 在看了信后,那个当时温温婉婉的天机楼楼主摸着她的脑袋,向她保证,说是会让她幸福的度过一生。 再后来,明临帝国建立,同东方明月执弟子礼的墨染也顺势带着墨影楼投靠了朝廷,正式被收编,摇身一变成了玄江卫的统领, 东方明月待她很好,说是玄江卫的统领,但却从没要求过她去执行有危险的任务, 脏活累活,危险的事都被交给了几位副统领,而她这位统领的任务大多都只是帮东方明月处理些生活小事,打交道的往往也只是苏家那几个顽皮的孩子。 更甚者,在得知她有了喜欢的人后,东方明月还为她牵线搭桥,赐了婚。 久而久之,墨染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有了幸福的生活,再不需要去过那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 墨影楼曾经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过往,变得愈发模糊, 时至今日,已是半生,虽为先天,但或许是因为生了两个孩子的原因,比起其他的先天,在这七十岁的年纪,墨染显得更为衰老。 但于她自己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孩子白头。 战前,东方明月特地召见了墨染,让她卸下了那一直虚挂着的玄江卫统帅一职, 墨染清楚的知道东方明月的意思,想让她陪着自己的家人安度晚年,这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答应她爷爷的事情, 但没有任何理由,墨染还是来到了这片战场,不为其他,只因为人族的高端战力之下,拥有墨影楼两大传承法宝的她,就是此刻的最强者。 墨影楼的传承者从来都不会畏惧杀戮! 第410章 墨染 望着奔走在高墙之上的各地武者,看着自己昔日的下属提着刀枪棍棒同敌人厮杀,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墨染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好似又回到了曾经那刀尖舔血的时代。 随时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面对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前来寻仇的敌人, 刮起的寒风吹动了她那娟秀着云纹的墨色衣袍,也让她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 前不久那冲入天际的白光没能瞒过她的视线,天地灵气的瞬息变化更是没能瞒过先天的感知, 但近千里的距离足以让一切消弭,哪怕是墨染也无从知晓那为宏大的战场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耀眼的白光冲天而起,天地间的灵气变得灼热,变得狂躁。 而这也让墨染多出了些许担忧,东方明月很强,这点不假,但那边战场上的敌人同样强大, 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赢,会不会受伤。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开战前东方明月曾同她提过一次,这场战争,那位天下第一不会参战, 而这也让墨染止不住的产生了更多的忧虑。 “轰!” 又是一声巨响,城墙的晃动让墨染的身子微微偏移,脑中的思绪也被彻底打断, 看着下方那上百头巨象,墨染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墨影楼传承至今的至宝——无相千影针。 深吸了一口气,墨染扭头看向了自己身后,一座约莫两米高的小楼在塔楼正中的位置旋转不停,赫然是那在世间消失了无数岁月的墨影楼本体。 两件法宝,皆由墨影楼最初的几代强者铸成,亦是墨影楼传承绵延的根基, 但随着时代的变革,断代的墨影楼也渐渐被时代所抛弃,更是在自己手中改名换姓,变得名存实亡。 谈不上对错,但偶尔想到,墨染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唏嘘。 千年的传承就这么在自己手中葬送,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墨家的列祖列宗? 罢了,就这样吧。 深吸一口气,看着下方的妖族,墨染不再多想,抬手将手中的无相千影针抛出, 在她平静的目光中,无相千影针径直从墨影楼本体的一个门户内飞了进去,同墨影楼的楼体融为一体。 墨色的小楼越转越快,飞出塔楼,不断放大,最终化作一百米高楼,在天穹之上盘旋不止。 楼体以墨色为主体,足有整整十六层,造型古朴,同当下的建筑风格有着明显的差别。 是的,至始至终,这都是一件完整的法宝,楼的本体为基,无相千影针为核心,二者合二为一,出其不意,可伤陆地神仙。 闭目,心神相连,楼内的一切都在墨染脑中呈现,清晰而又自然,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怀念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密室,扫过一个个机关,最终定格在了高楼正中的大殿之内。 十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雕像屹立于大殿周遭,代表的赫然是墨影楼的十大墨影刺客,亦是墨影楼最为核心的力量, 十个位置,十种传承,时至今日,也都丢的差不多了,死的死,弃的弃,更有那把这些传承贬的一无是处的夫妻二人。 想到这些,墨染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她至今都无法忘记曾经的自己站在大殿内,推着轮椅,跟自己爷爷吐槽时的模样。 当时还是个少女的自己推着轮椅,指着这些雕像,一个劲的吐槽家中祖辈修雕像时也不知道修好看些,修成这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混杀手的也要注意表面形象才是,最少面子上看起来得像个好人,才好在世间生存, 还有那些功法,一个个的全是折磨人的东西,修炼的方式与其称为修行,倒不如说是自残,把人修的人不人鬼不鬼,到最后一个个全成了疯子。 画面一转,墨染又想起了自己同东方明月说起墨影刺客传承时的场景, 墨染清楚的记得在她平淡的说完了墨影楼的传承之法是如何修炼后,东方明月的反应, 那个平静的夜晚,同她还不是很熟悉的东方明月温柔的抱着她,让她的脑袋埋进自己不大的胸怀, 抬起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没有任何的埋怨,有的只是似水的柔情,温和的态度是墨染此生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那一夜,那个站在世间顶点的女人就这么抱着她,温声细语,告诉她。 “都过去了,害怕的话就把这些讨厌的东西一把火烧掉,一切都过去了,今后只要幸福的生活就好。” 整整一夜,东方明月就那么抱着她,给她说着美好的故事,直到她自己起身,才放开她为她准备早饭,也是从那日之后,墨染真正在心里认同了东方明月。 明明也没比自己大几岁,明明很多时候那么的幼稚,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装嫩撒娇,但却让墨染感到一种别样的充实,弥补了墨染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以至于墨染一度觉得,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君临配不上她那么好的师父。 墨染觉得,如果东方明月有孩子的话,她一定会是世间最好的母亲。 目光扫过大殿正中的金色大池,想起东方明月捏着嗓子模仿自己记忆中场景的画面,轻声的呢喃在塔楼之上响起, “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这池子就留下来吧。墨影楼都没了,金盆洗手也没了意义,给师父当个礼物倒也挺好。” 念动之间,君临曾经心心念念了几十年的金桶同大殿分割,连带着整个金池一起,飞出墨影楼楼体,落在了高墙之上。 也不回头,墨染对着空气直直开口道。 “师父她没事吧。” “很安全。” “东西你拿走吧,以后对师父好点。” 塔楼后方,披着狐裘的身影缓缓走出,静静的走到金池旁,搅动着池中那流动的金沙。 搅动了大概两三下后,君临抬眸看向了空中旋转的墨影楼,温声询问。 “想清楚了?这是你爷爷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墨缊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待你是真诚的,你不出手,下面的这些也有办法解决的。” 扫了眼君临,墨染也不畏惧,嘴角微微勾起。 第411章 墨影楼毁 “逝者已逝,生者犹存,如何选择是我自己的事。 再说了,当徒弟的总得帮师父做点事, 这世间从来没有单方面付出的道理,答应爷爷的是你,照顾我的却是师父,她对我没那么多的责任,我不能理所当然的把她的付出当做应该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先天,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强大存在,但同样,我也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看着已经下定决心的墨染,君临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抬手将金池收入袖中,静静的看着下方的妖族大军。 不再去看站在塔楼边缘的君临,墨染踏步上前, 抬手,轻挥,一道血痕在她胳膊上出现,自伤口处流下的血液径直飞入那盘旋于天空的墨色高楼, 在传承者血液的作用下,合二为一的墨影楼本体彻底被激活, 下一瞬,墨色的高楼飞速旋转,血红的纹路以楼顶为中心向下飞速蔓延,如曼殊沙华般扩散至整座高楼。 一个个细碎的暗口在高楼表面展开,无法被外界观测的高楼内部,机关运转,楼体偏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发出阵阵回响。 整个建筑好似活了过来,一块块巨石,一个个雕塑飞速移动,出现在不同的楼层, 不同的位置。 待巨石移至暗口后方,一道道完全看不出痕迹的石门相继打开,空心的石体内竟然是一个个造型精密的暗器。 直到黑红二色交织的楼体飞入妖群之上,运转的机关才彻底停了下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足有百米之高的墨影楼在第一时间吸引了高墙下绝大多数妖族的注意,无数奔跑中的妖族不约而同的减慢了速度,仰头望着那在天穹盘旋的古朴高楼。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有自天穹俯冲而下的鹰妖动作骤停,来自生命的本能让它呼啸着就想往远方逃窜。 有爬至半空的蜘蛛妖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发了疯一般的朝着高墙上方冲去。 下一瞬,寒芒乍现,凛冽的杀机弥漫在天地之间。 终于察觉到了危险的妖族大军疯了一般的想往后撤,却被后方冲来的妖潮压倒在地,碾成肉渣。 同一时间,万点寒芒自高速旋转的楼体激射而出, 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裹挟着黑红二色的光芒,如狂风暴雨般激射而出,在悄无声息中插入下方每一个妖族的体内。 破空的飞刀通体黑红,携带着无边的肃杀,所过之处空气颤鸣,刺耳的音爆在天穹炸响, 被黑红二色能量包裹的飞刀以不可阻挡之势径直贯穿了高墙下方的巨兽,连轰炮都无法伤及的厚实鳞甲在这高速盘旋的飞刀面前一碰就碎,显得毫无抵抗之力。 炸裂的伤口处,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让本就被染红的高墙变得更加鲜艳。 在贯穿了那一头头巨兽后,余势不减的飞刀径直撞上了那由坚冰铸就的墙体,插入了那由不朽臻冰铸就的墙体之内,深深嵌死,好似本就在那冰晶之中一般。 无形的毒素在墨染的控制下朝着妖族大军所在的方向扩散,致命的毒素飞速侵蚀着妖族的生机, 还有无数千奇百怪的暗器自暗门中激射而出,肆意掠夺着妖族的生命, 短短数个呼吸,在无数暗器和毒素的作用下,冲在最前方的妖族便如稻草一般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轰!轰!轰! 伴随着一声声巨响,高墙下方,那一个个体型巨大的妖兽轰然倒地,砸在了一个个早已死去的妖族尸体之上, 庞大体型带来的强大生机让它们没有被瞬息杀死,但喷涌而出的鲜血却在一点一点夺去它们的生机。 数量巨大的暗器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带着无边杀机,将冲在最前方的妖族尽数笼罩。 从高空俯瞰,以盘旋的墨影楼楼体为中心,整个妖潮似那麦田一般,朝着四周不断倒塌。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无数陷入困境的士兵愣神了许久,随即陷入了狂欢之中。 “陛下万岁!” “明临帝国万岁!” “帝国永垂不朽!” 一声声的欢呼在高墙之上响起,没了下方敌人的困扰,腾出手来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冲上高墙的敌人斩杀,随即同自己的同伴一起欢呼起来。 望着这振奋人心的一幕,听着那一声声女帝万岁的高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都被汗水浸湿的墨染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直到某一个瞬间,笑声猛地一滞,一口鲜红的血液自墨染口中喷出。 刚刚还大显神威的墨染跌倒在地,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妖潮上方,盘旋着的墨影楼更是停止了旋转,楼体上的血色纹路消失不见,整座高楼震颤不已,隐隐有几分即将崩碎的征兆。 看着这样的一幕,君临踏步上前,想要扶起那跌倒在地的墨染, 伸过去的手还未碰到人就被一把拍开,虚弱且无比焦急的声音在塔楼上空响起, “别管我!楼体要碎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士气,不能让守军看到!” 话落,君临那被拍了一巴掌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朝着愈发虚弱的墨染点了点头,遥遥朝着墨影楼所在的方向一招。 刚刚还摇摇欲坠的古朴高楼瞬间稳定了下来,在半空再次盘旋,缩小,最终化作两米来高,径直飞回塔楼的方向,落入强撑着站了起来的墨染手中。 在君临稍显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擦干了嘴角鲜血的墨染踏步上前,高举着手中的小楼,朝着高墙之上的士兵大声喊道。 “明临帝国的将士们!此战我人族必胜! 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在一瞬的嘈杂后,冲天的喊声在高墙之上响起,不断扩散,此起彼伏,绵延万里。 “人族必胜!” “陛下万岁!” “帝国万岁!” 在欢呼声中,眼前愈发昏沉的墨染缓缓退后几步,直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才舒缓了紧绷的神经,沉沉的朝着下方跌去。 在模糊的意识最后,墨染感觉到的是那温热的怀抱,带着几分熟悉,却又带着几分不同,是师父的味道。 在昏昏沉沉中,墨染彻底失去了意识,昏倒过去。 手中的小楼随之跌落,砸在地上,化作粉碎,再无一丝玄妙。 第412章 前尘散尽,往事如烟 轻轻将墨染放在由灵力塑造出的藤椅之上,君临抬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葫芦,动作柔和的将葫芦对准了墨染那干枯的嘴唇, 青色的液体缓缓流下,带着无比澎湃的生机落入墨染口中, 昏迷中的墨染本能的张开了嘴,如溺水之人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发自本能的吸食着那浸润而来的酒水。 直到藤椅上的墨染渐渐舒缓了眉头,胳膊上的伤口一点一点恢复,直到长出新生的血肉,君临才将那装满了酒水的葫芦放在她的身旁。 因为有被天道发现踪迹的可能,按照原定的计划,在没有大的意外的情况下,君临从一开始就没直接动用自己大道的打算, 但他也并非毫无准备,为了这场战争,他早早的在酒馆中准备了一批功效各异的酒水,此刻也恰好派上了用处。 看着生机已经恢复,再过段时间就能醒来的墨染,君临心中的感慨更甚。 既为眼前这墨影楼最后的传承之人,更为了独自度过了四十载岁月的东方明月, 这些年间,行走在神州大地,接触一个又一个的人, 一次又一次,他被东方明月在自己不在的那四十年里所取得的成就而感到惊喜, 曾经只有自己一人,将全部的身心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在不知不觉间身边也有了这么多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人。 并非以暴力,以强权去征服一切,单纯的是她自己的人格魅力, 以至于君临在自豪的同时甚至没来由的感到几分嫉妒。 现如今的东方明月哪怕没有自己,怕是也能过的很好吧? 有那么多的人为她笑,为她哭,愿意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明明是件该开心的事,心爱的人变得愈发健全,愈发完美,但君临的心里却莫名的有几分不是滋味。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挺好,毕竟走出困境的东方明月没有因为自己走出了困境而改变对他的态度,这样也就够了。 自己又何必非要站在近乎施舍的一方呢?奇奇怪怪且不靠谱的想法。 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在心里君临默默的骂了自己几句,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真是不应该。 目光移至地上那破碎的漆黑小楼,在凝视了许久后,君临长长的叹了口气。 “传闻之中,墨影楼本体为一法宝,意随心动,大小自如,隐匿于虚空,穿行于天地, 墨影楼楼主更是手执刺客的最强武器——可重创陆地神仙的无相千影针,二者合一方有了这天下最强的杀手组织, 但又有几人知晓,这两者实为一体,且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用之即毁,除了威慑,毫无意义。 想要跨越层层阻碍,伤到陆地神仙,又岂是寻常法宝可以做到的。 墨影楼舍弃了所有持续的可能,方才换来了这巨大的威力。” 哪怕是君临,也是在今日见到那墨影楼的本体后才意识到的这些,是以他才会去询问墨染是否下定了决心。 事实上,哪怕墨染不出手,他也早已联系好了华山剑派的宗主归明,在自己的帮助下,归明虽远远达不到陆地神仙的层次,却也有了他父亲归无影曾经的几分风范, 以归明如今的实力,加上当下明临帝国的武林盟主,碧落山庄明笙,配合其他几位人族先天,足以对付这些巨兽。 只不过这样,守军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更重要的是,在看到墨染眼中那坚定的神色后,君临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阻拦她的理由。 又或者说,曾经那个死板无比的墨缊纶若是还活着,看到现在的墨染,也只会感到无比的欣慰, 毕竟他的孙女脱离了墨家世世代代的束缚,活出了自己想活的模样。 这是独属于墨染的决心,是墨染为自己谱写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只有墨染自己才是自己的主角。 想到这里,君临只觉有种淡淡的情感在心中升起,东方明月以她独有的方式影响了无数人,曾经的自己同样如此, 同自己接触较多的人,或多或少都被自己所影响,老顽固墨缊纶如此,他的母亲君婉如此,东方明月同样如此, 或许手段有些顽劣,不是那么正当,但却也实实在在的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人。 时至今日,曾经心心念念了几十载的金桶对君临而言也没了曾经的意义,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凭空造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东西,虚空造物对如今的他而言并非难事。 提桶跑路,退隐江湖,金盆洗手,在酒馆内做个别致的景观,曾经最向往的生活也渐渐淡去。 同自己前半生生活息息相关的墨影楼破碎,也没能在君临心里产生太大的波动。 曾经那个苟活的小孩也好,杀人无数的墨影刺客也罢,亦或是那声名鹊起的天下第一刺客,都早已成了过去, 但到底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最初岁月的见证,墨影楼的毁灭还是让君临感到一丝丝的唏嘘。 说起来,自己最开始到底是怎么产生提桶跑路的想法来着? 都快记不清了啊。 对,想起来了,那时的自己还没现在这么强,也没想过能达到后来的层次, 那时那个年轻的刺客想的真的很简单,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算计,也不知道这世间的真相,只想着自己的小目标,并朝着小目标不断前行。 那时的自己只想着实力够了,就和墨缊纶那糟老头子谈判,带着君婉一起脱离墨影楼,母子二人一起过自己平静的退隐生活。 在跑路的同时顺路把当初那心心念念的金桶提走,充当自己这么多年为墨影楼工作的送别礼。 多么朴实无华的小目标啊,到头来还是没有实现,又或者说以另类的方式实现了一大部分后,又被自己亲手毁了。 回忆在君临脑中不断闪过,到最后也只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都结束了啊…… 尘归尘,土归土, 旧人已逝,前尘散尽,往事如烟。 …… 第413章 战火不熄 天枢防线。 一条战线的短暂胜利并没有影响到其他防线的战事,作为妖族重点进攻的方向之一, 天枢防线虽无那巨象,巨熊冲撞高墙,却集中了无数妖族的精锐,是这场人妖战争真正的主战场。 来自不同种族的妖族强者在这条战线上发了疯一般的冲阵,为守军带来了巨大的困境。 一波又一波的妖族大军顶着枪林弹雨,顶着炮火的覆盖,以同族的尸体为盾,冲上了高墙,前仆后继,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更有甚者一度攻破了数里的防线,同高墙上的守军展开了一场激烈无比的城墙争夺战。 这些年来,合神州大地之力,各门各派,各大势力,倾尽所有,都凑不出百名先天武者, 但在天道的推动下,达到先天层次的大妖却足有上千之数,对比之悬殊,可谓天差地别, 而这些先天层次的大妖,大多都集中在了天枢防线之上,凭借着绝强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攻占高墙,又一次又一次的被守军夺回。 激烈且血腥的争夺战在天枢防线的上千里高墙上不断进行。 天道肆无忌惮的推动,加上人族将全部的灵物都用来培养陆地神仙的策略,让两族在中高层战力上的差距达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程度。 明临帝国二十年来对山川灵脉近乎疯狂的开采,导致神州大地的灵气含量不断下降,自然之理遭到一次又一次的破坏,而这也不可避免的让人族诞生强者的可能变得越来越低, 在明临帝国建国初期,各大门派尚且还有新的先天强者诞生,但到这些年来,除了几大教派,各大势力再无人突破先天。 以牺牲可能诞生的先天为代价,不计一切的提高底层战力,亦是东方明月定下的国策。 不同于对陆地神仙的重视,相较于在这种战场上起不到多大作用的先天武者,东方明月更倾向于形成成规模的火力覆盖,以提高整个人族的战斗力量。 毕竟,哪怕在过去只属于人族的战场之上,在那火器尚未被大规模运用的时代,先天武者在大规模的军队面前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微乎其微, 先天之境控制的天地之力可以抵挡一时的箭雨,却难以持久,只需数轮,便再无力支撑, 如君临那般以一己之力,击溃万军的存在,千百年来终究也只有他一人, 特例终究只是特例,哪怕是东方明月自己在先天之时都远远达不到君临当初的层次, 君临在先天之境做到的很多事情,在东方明月看来都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强大的先天武者或许可以小幅影响局面,但普通的先天武者在这场宏大的战争中只会显得无比乏力。 而培养先天武者的代价更是远远超过了对寻常军队的培养, 考虑到种种因素,东方明月理所当然的定下了明临帝国前进的方向。 而这一策略的优缺点,也在天枢防线的战事中被彰显的淋漓尽致。 …… “报!启禀元帅,有妖族先天带队攻城,西七线失守!” “调集卫军,配备机枪,无差别扫射!重火力覆盖!顶上去!” “喏!” “报!启禀元帅,有大量虫妖越过绝境长城,此刻已攻占东五线!” “传令下去,让后备队的炮兵准备,全火力覆盖,直接轰击城墙!” “喏!” “报!启禀元帅,有鹰妖一族自高空袭击,东三线即将全军覆没!” “传本帅旨意,让武林盟的诸位长老尽可能集中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东三线!” “喏!” “等一下!” “元帅还有何吩咐?” “让陷阵营协助武林盟作战,尽可能多的斩杀那些鸟妖,务必夺回东三线!” “喏!” …… 一条条命令自天枢防线的正中向两侧传达,一支支部队飞速行动,加入这场残酷的战争。 先是卫军,再是后备队,再到武林盟,陷阵营,天下道门,天下佛门,各大世家,各大宗门, 能调用的一切力量都被派上了战场,没有什么按兵不动,也没有什么谋而后动, 在短短数日内,所有的战力全都被投到了不同的战线, 妖族发了疯一般的进攻让无数防线在短短一日内就被攻破,好似不知死亡为何物,极致的癫狂让神机营的元帅祁乐感到前所未有的胆寒, 无形的劫气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在悄无声息中影响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冲上来的妖族或是朝着后方杀去,意图冲入后方的营地,断绝人族的粮草供应, 或是朝着两侧进攻,意图占据城墙更多的位置,为下方源源不断攻上来的妖族大军打开通道。 面对这疯狂到极致的进攻,不得已之下,所有原定计划中用来支援战场,应付紧急情况的力量全都在第一时间被投入到了各大战线, 神机营的士兵,武林的江湖中人,世家的年轻子弟,二教的修行中人…… 人族最精锐的力量尽数参战,在这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上,所有的战术都失去了意义,有的只是最为原始的较量与搏杀。 有江湖豪侠手持刀剑,纵横四方,杀入妖族大军之中,上一秒意气风发,下一秒被强大的大妖一掌拍碎了脑门,踩成了肉泥。 有世家的年轻子弟战战兢兢,在侍从的不断劝说下调转身形,意图逃离这地狱般的世界,却在一声声凄惨的叫声中愤然转身,挥舞着刀剑朝着敌人杀去,最终淹没在妖潮之中。 有年事已高的二教长老放下修行一身的教义,拿起屠刀,奋起而战,杀的刀刃卷曲,满是豁口,浓郁的煞气让天地灵气变得愈发沉重,愈发难以被调动, 先天对天地之力的调动在煞气的压制下变得愈发孱弱,修了一辈子心的长老手持刀刃,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一个个各大门派,各大势力的尊长,放弃了崇高的地位,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战场上拼死搏杀,毫无形象,满身血污。 第414章 红白红 无止境的战斗让他们分不清自己身上的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只知道手越来越沉,胸越来越闷,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变得愈发清晰, 处处都在疼痛的身体更是早已失去了知觉,视线范围内处处是那不断扑来的敌人。 挥刀,挥剑。 “咔哧!” 刀剑崩碎,一瞬的愣神让厮杀中的长老们身上多出了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撕裂的创伤处血肉模糊,温热的血液汨汨的从伤口处流下。 来不及任何思考,身体的本能让战场上的长老们挥动起自己的拳头, 势大力沉的一击狠狠砸在了袭来的妖族身上,但从各个角度扑来的敌人却将长老们扑倒, 有战斗经验薄弱的长老在这转瞬的疏忽间被扑来的妖族抓住了机会,被一点点吞噬在妖潮之中。 亦有常年在江湖厮杀的长老在转瞬之间就反应了过来,壮士断腕,以几处伤口为代价,打倒了身旁的妖族,几个翻滚之间捡起地上那随处可见的武器。 杀!杀!杀! 天地之间再无其他的声音,唯有那永不停歇的喊杀声回荡在高墙的每一个角落。 面容稚嫩的少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成熟稳重的中年,经验丰富的老年, 朝廷军队,各路诸侯,各大世家,江湖武林,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势力,一样的心意。 在这最为盛大的战场之上,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目标, 杀死全部的敌人! 来到这里的人或许是为了种族大义,或许是为了保护在后方的家人,或许只是为了那美好的笑容,亦或许是因为朝廷的强征被迫踏上了这条难有归途的道路, 但真正面对近在眼前的敌人,面对那嗜血的妖族,所有的思虑都被战场淹没,剩下的有且只有一样, 杀死面前的敌人,活下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当交战双方都有着足够的勇气和信念时,战场就化作了真正的绞肉机。 不到十里的高墙之上,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尸体, 堆起的尸体越来越高,占据了高墙,压过了城垛,在激烈的厮杀中摔下那百丈深渊。 从最开始在坚硬的城墙上作战,到最后踩着坑坑洼洼的尸体同敌人拼命, 小小的战线一次又一次的失守,又一次又一次被夺回。 勇敢的人们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够活下去而战, 无畏的妖族为了回归故土,为了美好的未来而战。 大义,信仰,心中的情感,每一样都被拉到了极致, 交战双方都有各自的追求,各自的信念,倾尽所有,无有妥协。 亦如人性之复杂,庞大的战场上上演着一场场截然不同的剧目, 有畏缩者蹲于墙角,瑟瑟发抖,亦有勇敢者逆向而行,挥舞着刀剑,意欲夺回属于人族的阵地。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军令早已失去了意义,凭借的就是那一腔沸腾的热血。 有见识者深知战线的重要,拿起刀剑大声高呼,逆向前行, 跟随者不知意义何在,但他们愿意相信这些拿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的人,愿意相信自己的老大,头领, 在亲眼目睹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族在战场上吞食自己战友血肉的时候,属于人的血性就被彻底激起。 无所谓是不是一时的冲动,无所谓有没有未来,会不会后悔,无所谓对错与否, 至少在这一刻,这些逆向前行的人就是真正的英雄,是人族的英雄,是过往少年的英雄,更是他们自己的英雄。 万事问利,万事思果,则人心不存。 流淌的鲜血顺着高墙滑落,坠入天渊,又在流逝的过程中被极度的低温冻结,或作一条条血红的彩带,坠落高墙。 争夺最激烈处,整座高墙在短短三天的时间内化作白红二色,离城垛最近的高墙上方是那鲜艳无比的殷红,高墙正中是那点缀着无数鲜红花朵的纯白画卷,高墙下方是那堆积而起的深红。 红白红。 上红,中白,下红。 两种色彩,三段区域,正是这战场最为残酷的写照。 …… 天枢防线,东一线,塔楼角落。 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士兵蜷缩在塔楼最为阴暗的拐角处,抱紧的身子上隐隐可以看见几处伤口,后背,臂膀,小腿的侧后方, 在极度的低温下,年轻士兵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凝滞,但他那颤抖的身子,干裂的嘴唇都充分说明了这个躲在角落的年轻士兵在心灵上受到的创伤。 年轻士兵的身旁,一明显高大老成不少的士兵倚靠在塔楼上,右手用力的将身上的衣服撕碎,绑在了那仍血流不止的左臂上。 忍不住的痛呼声让那蜷缩着的年轻士兵变得愈发害怕,愈发畏缩,死死的蜷缩在角落里。 些许的声音在宏大的战场上根本无人注意,两个躲在角落里的伤兵同样如此, 处处都在战斗,处处都在交锋,时时刻刻都有无数生命逝去,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尸体坠下高墙。 两个躲在塔楼角落里的普通士兵在这浩瀚的战场上掀起不了任何的波澜,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纵是侥幸逃离了战场,亦不会有人在意。 但人总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或好或坏的枷锁在每个人自己价值观形成的过程中被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角落里的两人同样如此。 “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全都死了……” 轻微且颤抖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若非就坐在说话之人的身边,李武根本就听不到这绝望的呢喃。 强忍着疼痛,李武用衣服为自己的左臂做了简单的止血, 第415章 大哥带你回家 嘴唇早已干裂,呼吸也很困难,胸口时不时的传来阵阵的刺痛,左臂上的伤口已经将缠在上面的衣服染红, 说实话,李武觉得自己现在很难受,很可能快要死了,但他还是抬起了那沾上了不少血污的面孔,看向了一旁被他称作小六的年轻士兵。 听清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的呢喃后,李武只觉胸口的疼痛变得愈发剧烈, 身体止不住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举动过于剧烈,蜷缩着的小六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精神已经近乎崩溃的小六只是蜷缩着,害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足足过了有半刻钟,眼前变得更加昏沉的李武才勉强缓了过来,费力的挪动身子,凑到了小六的身旁。 三十多岁的老大哥李武如一年多前还在村里的时候那般,抬起了那只并未受伤的手,想要去摸小六的头, 但就在李武的手快要碰到小六的脑袋时,他那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僵, 视线之中,年轻的小六头上满是血污,头发更是被冻结的血污凝在了一起,显得杂乱无比。 李武知道,这不是小六的血,而是一个时辰前一个在他们身旁炸开的同袍的血, 上一秒还在一起作战,下一秒身躯整个炸开,喷涌而出的鲜血更是糊在了一旁的小六脸上, 这样的一幕带来的冲击有多大,李武心里非常清楚, 他并不觉得眼前小六这般蜷缩在角落,逃避战场是什么很丢人的举动, 当兵最开始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不是为了把命送给这战场, 他李武带着村里的几个兄弟一起来到这里,从来都不是为了送死,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非常简单,当兵的也是官,官比民大,当了兵他就是村里的老大,想怎样就怎样,村里的人都得听他的, 而他收下的五个小弟就是他自己的马仔,等他们当几年兵,衣锦还乡,就在村里或是镇里吃香的喝辣的,不说欺男霸女,也得学学那些老爷们蛮横的模样。 他李武老早就想这样干了!老爷们能横,能欺负人,他李武也行! 至于什么为国为民,那是什么东西,与他一个成天被人欺负的平头老百姓何干? 老爷们能干的事,他李武凭什么就干不得? 合着他当农民的时候被人欺负,现在当兵了还得被人欺负? 天下岂有这般的道理? 给的多,权力大,身份高,可以欺负其他人…… 这些最为直接的想法才是李武最开始的目标,也是最初支撑着他的动力, 又或者说,哪怕到了现在,李武仍觉得这些是自己最大的目标, 搞个小帮派,置办家产,纳个三五房小妾,时不时的耍耍威风,收收租子,过那老爷的生活,岂不自在? 但…… 看了看自己左臂的伤口,按着那阵痛的胸部,又看了看那蜷缩着的小六,李武长长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来了。 谁都会害怕,别说只有十六岁的小六害怕,今年已经三十二岁的李武自己也害怕。 怎么会不怕呢,那些个妖怪那么恐怖,随手就足以将人撕碎,甚至以人为食, 一个又一个的同袍倒在了自己的身边,那不断增长的恐惧,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怎么会让人不感到害怕呢? 明明几日前还什么事都没有,兄弟六人还能围在一起,吃上一份温暖的火锅, 这火锅可是个好东西,要多香有多香,在来这绝境长城前,李武别说吃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听人说是朝廷一位非常厉害的大先生传授的做法,那大先生还特地让朝廷准备了不少大锅,说是要让他们这些普通的士兵也能暖暖身子, 那大铜锅,那红油,真香!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武都觉得,那不知名姓的大先生真是个好人,同镇里那些个老爷们完全不一样。 多好的生活啊,虽然冷,虽然累,但看的见希望,见识到了种种新奇的事物,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美食,穿上了厚厚的大衣, 但几日后的现在…… 全都没了,都死了,死光了, 就剩自己和小六躲在这塔楼的阴暗角落苟且偷生。 看着面前说是兄弟,实际上同孩子无异的小六,李武心里变得愈发难受。 自己要是有孩子,大概也就跟小六差不多大吧? 毕竟自己大哥家里的孩子也是这个年纪, 不同的是,大哥的孩子在家里种田,眼前的小六被自己带上了战场,带上了这看不见一点希望的死地。 感受着那愈发虚弱的身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李武清楚的意识到, 自己也快死了啊。 在混乱的思绪中,李武终是将手放在了小六的头顶,让害怕的小六靠在了自己怀中。 或许是因为熟人的怀抱,或许是因为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年轻的士兵小六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扭头看向了李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哥,都死了,全都死了,这里跟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妖怪吃人,比村里的黄老头都可怕, 黄老头再凶,他也只敢把人打死扔河里,这些个妖怪…… 大哥,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 拍着小六的后背,李武一个劲的喃喃。 “是大哥的错,都怪大哥,都怪大哥,大哥不该带你们来的……” “大哥,我不想死,娘和妹妹还在等着我回家, 我要是死了,妹妹她…妹妹她也活不下来,她还小,黄老头……黄老头……她不能去当丫鬟啊!”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就算大哥我死了,你也能活下来,将军他们也不会允许那些恶霸欺负你妹妹的……绝对不会,大哥跟你保证……” 看着语无伦次的小六,李武一个劲的做出各种他自己都不信的保证,说到最后,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扯着的嗓子带动了伤势,让李武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咳咳咳……” 人没了,官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连眼前这孩子都要跟着自己一起死在这,连最后看一眼自己的亲人,看一眼自己的家乡都做不到, 这些该死的妖怪!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六,李武那颗本就沉下去的心变得愈发绝望,彻底坠入了深渊之中, 直到某一刻,几只狼妖出现在了视线之中,颓废的李武才猛地站起身来,挡在了小六身前,沉声道。 “小六,跟紧大哥,大哥带你回家!” 第416章 干死一个,不亏 沉闷的声音将年轻的士兵从哭哭啼啼中惊醒,几日的厮杀让小六的双耳时刻都处在警惕之中,观察能力也在一场场厮杀中有了极大的提升,在第一时间他就捕捉到了周围的动静, 几只毛发雪白的狼妖正压着步伐朝着这里靠近,速度不快,声音很轻,腰背弓起,似那蓄势待发的弓箭一般, 极具进攻性的姿态让小六全身瞬间绷紧,猛地抓起摆在右手侧地面上的火枪,深吸了一口气。 他认识这种狼妖,三日前,他的二哥,三哥,四哥就是死在这种狼妖手里的, 这些通体雪白的狼妖看似和山林中寻常的野狼差不多大小,但其速度,攻击性,带给人的威胁之大,都远远不是村落里偶尔出现的野狼所能比拟的。 当时的他们有足足十几人,人人持枪,围攻四头狼妖,尚且付出了六七人的代价。 而现在,在这偏僻的角落,竟足足出现了六头狼妖,而这里只有他和他的大哥两人…… 必死无疑,逃!逃的越远越好!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大哥李武,小六心中的恐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没有任何的预示,没有任何的征兆,身体的本能快过了一切, 在恐惧的驱使下,蹿起的小六一跃跳入了塔楼,朝着塔楼下方那早已被搬空,只留三两支架的军械仓逃去。 藏起来,活下去,那些妖怪一定不会下来,只要下去,就能活命……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准备尝试着拼死一搏的李武都没能反应过来,只听见些许声音的响动,在回头时,小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失望,落魄,无助,悲哀…… 李武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笑,笑的很苦,笑的很难看。 也好,活下去一个是一个,逃了也好, 躲在军械仓里,总好过在这里陪着自己一起送死, 说到底,也是自己的野心害了这孩子,若不是自己怂恿,或许小六这会该在家里种田才是,陪着他的娘亲, 陪着他那心心念念的小妹。 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虽然难熬,但好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总有个期盼,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回过神来,感受着自己那愈发虚弱的身体,看着已经围到十步之外的狼妖,苦笑着的李武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 刺骨的寒意顺着喉道进入胸腹,强烈的刺激让李武的思维变得清晰明朗。 最后看了眼通往塔楼下方军火仓的通道,看着小六消失的位置,扭过头来的李武神情肃穆,凝神看向了前方的六头狼妖。 没有任何的犹豫,手中那长长的火枪被李武果断扔下,取而代之的是从腰间拔出的短刀。 火枪虽强,可致狼妖于死地, 从先前的战斗来看,以狼妖的速度,想要消灭它们,必须得形成成规模的火力覆盖,让狼妖无处可躲, 但凡火力不够密集,都会给狼妖抓住机会,攻上前来。 而现在,只有自己一人,左臂受伤,只靠一只手,单手持枪根本不可能打中,不若弃枪换刀,尚且还有一搏的可能, 就算是死,也要溅敌人一身血。 抱着这样的想法,双目瞪圆的李武死死的盯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狼妖,嘴中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大吼,意图以此来迷惑威慑敌人。 但这一村落中应对野狗,野狼的手段在真正的妖族面前显得毫无用处, 李武的怒吼没能引起狼妖任何的反应,六头雪狼依旧在有序的拉近双方的距离, 没有冒进,没有轻敌,小心谨慎,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样的话语就极其适用于这些狼妖的身上, 狼群幽绿色的瞳孔死死锁在李武的身上,耸动的嘴角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分食眼前这落单的人类。 寒风依旧,呼啸不停, 在不知不觉间,李武的衣服已经被彻底打湿,整个后背被冷汗浸透。 退步,再退步。 握着短刀的李武用刀尖对着围来的狼妖,身体则是在不断朝着拐角逼进。 李武清楚,这是条死路,自己将再无路可逃, 但只要退到拐角,自己要面对的就只有正面的敌人,而非如现在这般腹背受敌。 横竖都是死,不如干脆放手一搏。 后退,再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冰冷的触感从身后传来,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愈发狭窄。 狭窄的拐角挡住了狼妖进攻的路线,只留一条通道供狼妖通行, 在这一瞬间,李武后悔了, 早知道这拐角如此狭小,只容一人缩入,他就不会丢掉手中的火枪, 作为神机营的士兵,比起手中的短刀,还是那更为习惯的火枪更能让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 顾不得多想,已经近在眼前的狼妖纷纷弓起了身子,随时都可能扑来。 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睁眼,李武的心中再无一丝杂念,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战!砍死这群狗东西!为其他兄弟们报仇!”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狼妖扑来的同时,李武挥舞起了手中的短刀,狠狠砍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裹挟着呼啸的声音,一刀砍向了为首的狼妖。 但妖终是妖,相对于只是普通人的李武而言,在极北之地生存的狼妖之敏捷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扑过来地狼妖借助右侧的城墙,身体挪移,侧身躲开李武的挥砍,又在落于地面的下一瞬,张着血盆大口猛地扑向李武。 出于身体的本能,李武想要向后躲闪,但那冰冷的触感却在告诉他,他已经退无可退。 面对着张开獠牙,朝自己扑来的狼妖,常年打架斗殴的经验让李武在第一时间抬起了自己受伤的左臂。 剧烈的疼痛在下一瞬传来,浓郁的血腥在空气中弥漫, 强忍着那剧烈的痛苦,在这一瞬,极致的癫狂涌入李武的脑海, 双目之中满是血丝,冻僵的脸涨的通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重重的一刀被狠狠插入了面前的狼妖腹中。 “撕拉!” 剧痛传来,一块滴着血的鲜红血肉被跌落在地的狼妖扯下, 望着被自己洞穿腰腹的狼妖,踉跄着靠在城墙上的李武发出了癫狂的大笑声, 干死一个,不亏! 短时间肾上腺素的飙升让李武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大脑下意识的忽视了那持续不断的剧痛,顶着愈发昏沉的脑袋,一步踩在了那倒在地上的狼妖身上,死死盯着剩下的五头狼妖。 “畜生!来啊!跟爷爷我杀个痛快!” 第417章 烈火燃起 狰狞的面容和被踩在脚下狼妖,让剩下的五头慎勇的雪狼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形成了一个没有死角的包围圈,五头狼妖纷纷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朝着李武怒声咆哮。 “嗷呜!!!” 掠食者的本能告诉它们,眼前的人类撑不了多久,这临死前的反扑最是激烈,与其着急一时,不如等这人类流尽鲜血,再无战斗能力后,再将其分食。 幽绿色的瞳孔带着凛冽的杀机,紧紧盯死了倚靠在城墙上的李武, 若是寻常之时,只是这几道带着杀意的目光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胆寒。 但此时此刻,身受重伤,倚靠在城墙上方才可以支撑自己的李武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他只知道,在那一阵的激动过后,寒风刮过,吹得他浑身冰冷,但心口处那说不出的灼热,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身体上的一切痛苦都已经无法感知,能够感受到的只有那自心口,自脑中传来的沉闷。 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无法抬起,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愈发模糊,愈发漆黑,低着头的李武只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原来,死就是这样子的啊,真的好难受啊。 在恍恍惚惚中,李武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曾经那个村子, 村子很穷,靠近山边,有地主,有族老,有恶霸,什么都有。 而他李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混混,忙时帮家里耕作,闲时在村中乱晃, 李武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的嫂子瞧不起他,村里的人也瞧不起他, 所有的人都说他是混混,是村溜子,是终日游手好闲的废物。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他也有劳作,明明他也有帮忙,明明他干的也不比自己大哥少, 为什么就瞧不起他呢?难道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多吗? 又或者说是因为其他人待在家里过自己的生活时,他总喜欢在村中乱逛,让人觉得他总是很闲? 又或者是因为他没有一份正经的生计,因为他没有如村里的其他人一般娶妻生子,过着和所有人一样的生活? 曾经的李武并不明白,但他知道,想让村民们怕自己,很容易。 够狠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武拉起了自己的小团体,认了几个兄弟,凡有冲突,肩并肩一起上, 人多了,自然也就厉害了, 六人的小团体在村里惹得怨声载道,但日子却好过了不少,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虽然虽然畏惧,但却再也不敢肆意的嘲讽,肆意的侮辱。 哪怕无比的讨厌他们,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去说, 就连那村中的一霸,欺男霸女的黄老头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们兄弟六人, 再后来,神机营到村里招兵, 尝到了好处,意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权力的李武说服了自己的几个兄弟,一起来到了这极北之地, 一晃就是一年多的岁月, 艰苦的训练,他们挺过去了, 极北之地凛冽的寒冬,他们也熬了过来, 撑过了无数的困难,他们有了自己的武器,有了自己的皮衣,吃上了那从未见过的火锅,畅想了回村后那美好幸福的生活。 直到几日前,妖族来了,什么都变了。 死的死,残的残,所有美好的梦想一朝破碎, 此时此刻,连李武自己也要死了, 倚靠在城墙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成功还是失败? 英雄还是懦夫? 自己死掉的消息传回村里后又会落个怎样的评价? 昏昏沉沉的李武心中没有答案,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明白,当初明明只是正常生活的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么多的人看不起, 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家业,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吗? 这世间又怎会有这样的道理? 唉……都无所谓了,反正快要死了…… 或许消息传回去,也只能得到几句感叹,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出去一趟还害死了几个兄弟…… 又有谁会真的关心自己呢? 是啊,所有人都怨自己,自己的大哥,自己的嫂子,村中的村民,死去的兄弟,逃走的小六…… 想到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李武那黯淡下去的目光又亮了些许,惊得尝试着靠近的狼妖又退了几步。 小六,是啊,怪就怪自己吧,是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害了他,希望那孩子能活下去吧,好好活下去,回家就好。 最后的清明一点一点消失,昏昏沉沉的李武斜斜的摔倒在地,半个身子倒在了城墙之上, 在模模糊糊中,李武感觉自己的手边有些湿,有些腻,是自己的血吗? 费尽了最后的力气,倒在地上的李武强行睁开了双眼,视线之中是那已经靠到自己身旁的狼妖,和地上那滩黏糊糊的液体, 液体很多,从塔楼一直蔓延到李武所在的拐角,但这一切李武都不曾注意, 恍惚的意识已经无法维持清明,等待着死亡到来的李武静静闭上了双眼。 “砰!” 就在李武等待着死亡的时候,一声枪响划破了长空。 塔楼的窗口,一个稍显稚嫩的身影探出身子,朝着狼妖的方向开枪射击。 呼啸的子弹击中了狼妖的身子,血花迸射,狼妖跌倒在地。 一连数枪,反应过来的狼妖纷纷躲闪,让子弹尽数落空, 但塔楼之上,那小小的身影嘴角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灼热的火花在子弹落下的地方燃起,升腾的大火瞬间蔓延,从塔楼往下,一直覆盖到城墙的角落。 在熊熊的烈焰中,世界急剧升温,黑烟滚滚,蔓延在高墙的上方, 浓郁的黑烟让李武剧烈的咳嗽起来,再次睁开了那模模糊糊的双眼, 第418章 天权防线 入眼,火海漫天,整个世界都被橘红色的火焰所覆盖, 几头身上被烈焰缠绕着的狼妖发了疯一般的四处乱窜,在高墙之上不断翻滚,挣扎,使尽了各种手段想要摆脱火焰的侵袭, 但狼妖挣扎翻滚的举动不仅没能起到该有的作用,反倒让它们身上的火焰变得愈发蓬勃,再无被扑灭的可能。 腾起的烈焰中,一个个火柱冲天而起,惨痛的狼嚎在火海中回荡。 火焰顺着油渍所在的轨迹袭上李武的身侧,早已失去感知的身体传来一丝丝疼痛, 视线的最后,在那被熊熊烈焰覆盖的高塔之上,在李武心里本该早已逃走的小六手拿着巨大的油桶,立于高塔之上,笑着看着自己。 熊熊的烈火顺着油渍浸润了高墙,蔓延到了塔楼之上,吞噬着塔楼上的一切。 在漫天的的烈焰之中,那个被自己带出来的孩子挥舞着双臂朝自己放声大喊, “大哥,我们回家了!” 在升腾的火海中,两个人影一点一点消失。 冰原之上,凛冬呼啸。 高墙之上,火海翻腾。 一者冰冷纯净,一者灼热激昂。 …… 天权防线。 不同于天枢防线的全面战争导致强者云集,作为次防线的天权防线承担的压力明显小上了许多。 但即使如此,也并没有让局势好上很多。 上千万的妖族集中在四个防线同时进攻,哪怕最精锐的主力都被投入到了天枢防线之中,天权防线的守军仍不可避免的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仅仅是分散到天权防线的妖族就足够数百万之多,茫茫的雪原上尽是那漫无边际的妖潮。 或许是因为吸取了前两次大战教训的原因,这一次的妖族并没有各自为阵,分散进攻, 在绵延千里的防线上,妖族选择了几个点进行集中进攻,给守军带来了莫大的困扰。 哪怕妖族集中进攻,敌众我寡之下,驻守在天权防线的将领也不敢将全部的军队收缩回几处, 毕竟谁也不知道漫无边际的妖潮是否会虚晃一枪,在佯攻的同时防御对空虚的地方发动总攻。 寻常战争的战术逻辑在面对妖族时毫无意义,凭借上天赋予的天赋,妖族一些种族的机动力根本无法按常理考量。 无论是机动力极强的陆地种族,亦或是翱翔于苍穹的鸟妖,都可以轻易的虚晃一枪,打守军一个出其不意。 面对这样的敌人,任何一个有些许经验的守将都不敢轻易分兵。 加之天枢防线面对的巨大压力,在神机营统帅祁乐的命令下,各大防线都在向派兵其增援,天权防线同样如此。 原本的守军大量赶赴天枢防线浴血奋战,接替他们的大多是从其他防线赶来的援军。 虽大同小异,但防线位置的变化仍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不少问题。 至于那些驻守在绝境长城内的新兵,在守军没有彻底崩溃前,天权防线的主帅都没打算动用他们。 一群被强征的新兵,很难说他们到底会起到正面作用还是负面作用。 在某些情况下,一加一可能小于二,一旦这些新兵在战场之上大规模溃逃,所引发的后果将不可估量。 凡此种种,共同造就了天权防线此刻的困境。 相对较弱的妖族大军面对同样弱势的人族守军,两族的大军在天权防线上杀的难解难分。 但随着时间推移,妖族整体种族的强悍和数量的优势变得愈发明显,整个天权防线变得岌岌可危。 第419章 局限 浓烈的硝烟弥漫在战场之上,黑烟在绵延的防线上空袅袅升起,笼罩高墙,化作一漆黑的天幕。 交织的火蛇在空中狂舞,轰鸣的炮声似那雷霆在咆哮,奏响了属于人类文明进步的华丽乐章。 妖长于体,人长于器。 妖族天生拥有强大的体魄,但人类却可以凭借武器弥补自身的不足。 在火炮和枪支的帮助下,哪怕只是一名没有经历过武道训练的普通士兵,也可以配合自己的战友,编织出一片片密集的火网,打的那些体魄强大的妖族举步维艰,难以寸进。 这不仅仅是技术的革新,更是文明层次的演进,亦是人族战争划时代的进步。 在交织的火蛇下,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妖族倒在冲向城墙的路上,千疮百孔的尸体堆满了雪原,堆满了这万古长存的寂寥之地。 炽热的鲜血染红了白雪,又在极度的低温下瞬间被冻结,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每时每刻都有人或妖倒在战场之上,远离尘世的一切,在这亘古不化的冻土上永世长眠。 若是时代的衍进达到了一个崭新的程度,人族的战争模式真正发展到下一个时代, 哪怕妖族势大,以百万大军兵临天权防线之下,防线上的守军也足以铸就真正的钢铁城墙,将妖族死死的拦在那极北之地。 但如果只是如果,留给明临帝国,留给东方明月的时间还是太少太少, 合天下英才之力,辅以天机楼近万年的底蕴传承,类似君临前世的机枪,重炮,冲锋枪,步枪,步枪,手榴弹等武器纷纷被研制出来, 甚至辅以墨家的机关之术,明临帝国建造了数十头足有五十米之高机关巨兽, 巨兽之上设有铭刻了符文的重炮,配以刻画了阵法的坚固躯壳,可谓是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十八头机关巨兽尽数投入了战场,炮火轰鸣,横扫妖族大军,在天枢防线之上大放异彩。 但时间到底还是太少,时代的更替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作为最为纯粹的开创者,明临帝国在这一领域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对象, 所有的技术,所有的研究都得靠帝国的工匠,修行之人一点一点探索,一点一点研究。 君临提出来的一些想法为这些研究的人员提供了探索的方向,但技术上的突破却只能靠他们自己。 好在天机楼传承日久,数千年的漫长时间里,同样有擅长器物,好奇心重的弟子,长老做过一些对应的研究,造出过些许相似的小物件,存于楼中, 虽因为天机楼瞧不上这些外道,大多被岁月所掩埋,但也还是留下了些许心得,些许用得上的笔记, 记载不多,但却极大程度缩短了明临帝国研究的进程,让武器换代的速度快上了许多。 但因为当年的雍州事变,天机楼的传承之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无数古籍,传承都在那场战斗中损毁,大量天机楼先辈的研究记载都尽数丢失, 由东方明月重新聚集起的天机楼不得不参照残破的传承,和天下工匠一起共同推动研究的继续, 这也让曾经的青州,现在的明临帝国用了足足三十多年的时间,才将这些武器尽数造出,普及开来。 但哪怕是这样,时代的局限终究无可避免。 相较于在天道的加持下,发展速度完全违背了自然常理的妖族,人族前进的道路显得举步维艰。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所有的一切都得基于现实,基于现有的资源。 开战三日,天权防线的守军意气风发,英勇无比,交织的火网,轰鸣的炮火让妖族大军止步,难以寸进,造型各异的尸体堆积如山。 开战五日,守军势颓,火力大幅减弱,以尸山为墙,以同族为盾,越来越多的妖族冲破火网,攀上高墙。 开战七日,火力愈发散乱,轰炮不再轰鸣,交织的火网变得稀疏,满是漏洞,高墙之上,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和妖族短兵相接,城墙之上,一个又一个人族守军被妖族洞穿,撕碎,鲜血染红高墙,冰冷的躯体倒在了这边塞之地。 开战半月,天权防线的守军再无力进行大规模的火力覆盖,高墙之上,处处都是那炸膛的枪支,掉落的弹壳铺满了大地,主要的几条战线之上,只有零星的枪响在冰原上空响起。 好似又一次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一般,火油,弓箭,长刀再次被投入战场,杀的双目通红的守军拿着手中的武器发了疯一般的同冲上高墙的妖族大军厮杀在一起。 生产力的不足在这一刻成为了战争天平倾斜最重要的砝码。 哪怕东方明月驾驭着明临帝国这辆庞大的战车走上了一条穷兵黩武,以绝对的力量镇压一切的道路, 面对那些坚持古老传统,顽固至极的守旧派,东方明月从来都没有任何的让步, 无论何等的地位,无论有怎样的理由,给他们的选择也只有两个,要么让道,要么死, 陆地神仙的绝对实力加之青州禁军的庞大火力用鲜血染红了这条道路,扫清了前方的一切障碍,加速了时代的演进。 在这一过程中出现了无数不公,出现过无数过于激进的行为,惹得人人自危,东方明月的暴君之名也因此变得更加广为流传, 但哪怕如此穷兵黩武,在时代的局限下,生产力的巨大鸿沟终究还是无法被跨越。 明临帝国对蒸汽,石油的运用终归还是太过粗浅,只存在于军工领域,难以普及到民生层次, 大量的生产线相继铺开,一个个工厂拔地而起,哪怕挖空了山脉,砍光了古木,在这本就混乱,战争不停的年代,也还是无力供应如此庞大的战事。 生产力的提高终究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再没有技术参考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寻常战争尚且好说,但在这人妖之间的战场上,生产力的不足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武器,弹药,装备,粮饷,医疗,所有同后勤相关的东西明临帝国都无力保障, 在武器报废,弹药耗尽后,战争的天平一点一点向以自身为武器的妖族倾斜。 第420章 战事不利 “报!西三线传来战报,我军十七营,十八营,十九营上万将士同妖族鏖战十六日,战损超过七成,剩余伤员已无力再战,整军退至西二线,西三线失守,西二线告危。” “报!西九线传来战报,定安侯,博阳侯率领的两万大军已尽数溃败,博阳侯战死,西九线失守,定安侯组织溃兵退往西八线,在西八线守军的帮助下意图夺回防线。” “报!西七线,西四线,西三线传来急报,枪支报废,弹药告罄,前线几位将军希望能够尽快得到对应的物资支援。” “报!我军已陆续征召绝境长城脚下军营中的新兵,几日之内,共计十二万新兵加入战斗,集中分配在西五线,西六线驻防。” “报!妖族加大了对西五线,西六线的进攻力度,新兵溃逃,西五线,西六线失守。” “报!玉衡防线,开阳防线大军来援,正在西九线同妖族大军鏖战。” “报!元帅传令,要求我军尽快打通通道,驰援天枢防线的主战场。” …… 一条条糟糕至极的战报被传令兵传达给了天权防线的主将——罗川。 面无表情的听完一条条战报后,一条条无奈的命令也随之下达, 哪怕明知根本不可能做到,命令也还是被吩咐了出去。 不管能不能打赢,这场战争都没有退路可言,除了死守,别无他法。 一旦绝境长城失守,人族将再无天堑可以依托去同妖族厮杀。 一旦妖族深入神州大地腹地,没了绝境长城可守的人族军队将再无力同妖族作战, 而寻常百姓在这些嗜血的妖族眼中同食物无异,广阔的平原将成为妖族最完美的屠宰场。 剩下的人们所能依靠的只有那一座座城镇, 但在当下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城镇之外,生活在那广袤的乡间。 没有任何的侥幸,亦没有任何的奇迹。 战场之上,虽有战略战术,但当战争规模达到如此之大时,更多比拼的是纯粹的硬实力。 有且只有一道防线,打不赢就是打不赢,这是硬实力的差距,哪怕人族的守将倾尽所能,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哪怕人族的高层拼尽了所有,不计代价的穷兵黩武,发展军事, 在这广袤的战场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还是朝着一边倒的方向发展。 天道丝毫不加掩饰的垂青让妖族的实力在短短几十年间飙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极度苦寒的极北之地是真正的生灵绝地,在这片冻土之上本不该有多少生命生存, 在预测到大劫后,天玄道人更是曾经带领天机楼的几位长老在极北之地掀起过一场肃清式的屠杀。 照常理而言,妖族早已不具备发动大规模战争的能力,但在天道的推动下,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上千万的妖族出现在了这片万古冰原。 完全违背了自然之理,明明资源匮乏,却偏偏诞生了如此多强大的妖族,天道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自是不必多言。 而相较于被天道垂青的妖族,被划入清扫范围的人族却只能耗尽自己全部的底蕴传承,消耗现有的资源,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的发展, 几十年的时间里两方都在积蓄力量,人族发展的很快,但妖族更快,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年来,人族发展的其实非常迅速, 在东方明月的推动下,整个明临帝国的战争潜力更是急速飙升,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对上曾经的大余,哪怕是处在最巅峰的大余,现在的明临帝国都可以轻易的将其扫平。 尽管如此,面对当下的妖族,面对那无数对寻常人而言强大无比的怪物, 四道妖族进攻的防线仍全都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困境之中。 天枢防线,天璇防线,天权防线,天玑防线, 四道防线之上,尽是那堆满的尸体,血色的高墙屹立在这茫茫雪原之上,染红了半个世界。 日升日落,随着时间的推移,极夜降临,天气愈发寒冷,黑夜愈发漫长,茫茫的雪原之上再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日光, 对守军而言,战场的环境变得愈发恶劣,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在了战场之上, 或是被妖族撕碎,或是跌落高墙,或是被嗜血的猛兽吞食,整个天权防线大半失守,摇摇欲坠。 人族守军收缩到三段防线之中,龟缩防御,再无主动出击的能力, 援军仍在源源不断的赶至,在西十线同妖族拼命厮杀。 绝境长城脚下的新兵主力也都筑起了围栏,同越过防线的妖族展开了一场场厮杀。 直到两族战争全面爆发的第二十一天,局势才有了新的转机, 在漆黑的夜幕中,南方天穹有乳白色的光芒闪耀,光芒正中,一颗驳杂而又充满生机的星辰冉冉升起,照耀世间, 柔和的光芒洒在每一个守军的身上,光芒所过之处,守军那疲惫绝望的内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战斗的意志再次燃起, 人心最为闪耀的一面被唤醒,早已倾颓的人们再次爆发出璀璨的战意,拼着劳累不堪的尸体同妖族继续厮杀。 星辰下方,为首之人一身麻衣,手持一本只写了几页的古籍,一步一步向前行进, 身后,穿着不同衣袍,来自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三千弟子紧紧追随着他的步伐,坚定的朝着那边境的战场前行。 透着些许驳杂的乳白色光芒从三千弟子身上迸发,在队伍之中交融传递,最终汇集到了为首的孟然头顶, 光芒汇聚,星辰愈发闪耀,星光闪烁之间,己身的意志被洒在了光芒照耀的每一个角落,洒在人心之中。 激励人心,鼓舞意志,凝聚人理,是为人道文心。 …… 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也没有什么这样那样的推脱,亦没有什么同妖族谈判之类的说辞, 在以孟然为首的太平道众人到达绝境长城,看到那漫无边际的妖族,看到那无数死在边塞的同胞之后, 激烈的战火再次燃起。 没有讲道理,也没有什么其他,有的只是拼尽一切斩杀那些攻上了绝境长城的敌人。 第421章 家庭,守护 孟然从来都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一路走来,他也见到了太多太多,曾经那个站在东方明月面前不畏强权,敢于同她据理力争的少年渐渐长大, 那颗热血沸腾的心也渐渐变得平静,变得不再激昂奋进, 孟然的心没有变冷,没有绝望,但却变得更加务实,更加理性。 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见识的增长, 孟然也理解了东方明月所有的所作所为,哪怕并不能发自内心的认同,但他也清楚,在当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而东方明月为什么会一直选择纵容自己,孟然心中也有了猜测。 初时是对敢于直言的少年的欣赏,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些许曾经的影子, 后来是因为那位给了自己孔文生最后绝笔的先生, 再后来则是因为东方明月在自己身上看见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不可能由她自己去做的可能。 孟然觉得,自己的这位陛下,明临帝国,当下人族的统治者,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矛盾到了极点, 但同样,孟然也能理解东方明月心里的这种矛盾,并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位人族的帝皇。 在决战开始的第一日,在那涤荡四方的蘑菇云冲天而起的那一刻,孟然就意识到,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孟然并不知道跟随自己的人们在离开自己身边的时间里有怎样的发展,也不知道当三千追随者尽数聚集之时能够发挥出怎样的力量,在这宏大的战场之上又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通过太平道所有人一起凝聚出的人道文心发出了征召, 而在一路向北的过程中,三千追随者中的绝大多数也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人道天心再次升起,裹挟着所有人的信念,一路向北,直抵深渊。 事实上,孟然从来都没有什么非我族群必为异类的想法,他也不觉得人妖之间绝对没有共存的可能, 或者说孟然在心里其实更倾向于有教无类,倾向于缔造一个繁荣美好的和平世界。 但他同样清楚,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样美好的世界真的被缔造而出,那也是未来的事, 是在人族主导的世界下发生的事,是人族对妖族的尊重与施舍,主导一方必须也只能是人族。 人的理念,人来主导! 这点毋庸置疑! 而现在,在这样的一场战争中,所有的理想,所有的信念,所有对未来世界的幻想都毫无意义, 种族之间的生死之战,容不得一点犹豫,容不得一点的仁慈。 亦如曾经孟然毫不留情的斩杀了那些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一般,对待杀戮了无数人族的妖族,孟然只会选择更加残暴的方式,以暴制暴,用拳头用刀剑打出和平。 而当战争打到现在这一步时,作为人族,作为想要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的领袖,孟然有且只有一个想法, 消灭所有阻碍人族走向美好未来的敌人! 这是孟然的理念,是他行走世间的信念,是他对己心的理解,亦是他毕生的追求。 …… 军有军魂,人有人心。 共同的道理,共同的意志,共同的期盼,正是凝聚人心的伟大意志。 人的思想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分歧,变得不同,生活的环境,己身的经历,接受的教育,遇上的人,遇上的事…… 凡此种种共同铸就了一个人的一生,铸就了他的思想,铸就了他的认知,铸就了他对万事万物的态度, 也因此,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自己的想法,很难去要求他们去达成一致, 又或者说,面对绝大多数事情,本就该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看法,不同的认知, 也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产生了碰撞,产生了进步。 但哪怕是对于思想无比繁杂的人而言,也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为数不多的东西,能够引起每一个平凡之人的共鸣。 而在此时此刻,这个东西名为守护, 不是什么其他更为复杂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高远的信念,而是存在于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 守护自己的家人,守护自己所爱的东西,平平凡凡,仅此而已。 世有蹉跎,性格各异的人总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家未必是家,但于绝大多数平凡人而言,总会有想要守护的美好, 而在这个时代,最为直观的表现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自己的妻儿,保护自己的父母。 当下,孟然带领的太平道众所激发的就是这种意志,名为守护的意志。 文道天心的力量则是帮助孟然传递了这种能够被广泛认同的思想, 星光照耀之处,人心璀璨之时。 很难去说,在这绝境长城之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家,也很难去说所有的人都会想要去守护自己的家, 孟然清楚的知道,这并不可能,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因素让人们失去了自己的家,或是因为各种各样糟糕的原因远离了那个曾经让他们厌恶的地方。 但孟然同样清楚,人心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很难用某个固定的看法去评定它,原生家庭很糟糕的人会在很多时候讨厌自己的家庭,讨厌自己过往的一切,拼尽一切去远离这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同别人交流的某个瞬间,他们不会感到伤心,不会感到羡慕,不会感到难受,在某个瞬间,或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们同样会在心中抱有幻想,如果自己的家变了呢?如果生养自己的父母变得好起来了呢?如果曾经不是那样,自己也如其他人那般幸福该多好? 只是,在很多时候,这种美好的期盼被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打破,最终让他们变得绝望,变得很难再去升起新的期待,变得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绪投在其他事情上来弥补自己心中的空缺。 不见美好,一切都会成为习惯,变得麻木无声,但见美好,过往悲惨的一切都会成为心中的原罪,难以释怀。 孟然并不奢求去改变这些人,也不奢求去激发这些人心中守护的信念, 但孟然心里同样清楚,只要能够激发绝大多数人的意志,在这战场之上,在洪流的裹挟之下,这些人同样也会再次站起来,投入到同妖族的战争。 从众,同样是绝大多数人客观存在的心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更是如此,对于这些心中存在些许缺陷的人更是这样。 或许谈不上什么光明正大,但孟然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利用这些,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去尝试着扭转战局,去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哪怕这样做所带来的结果将会是无数人的死亡,他也依旧会去这么做。 或许孟然仍旧做不到如东方明月那般雷厉风行,没有一丝一毫的优柔寡断,只从大局出发, 但这些年来,渐渐成长的孟然也不再如曾经那般只会幻想,不知实际。 在黎明到来之前,牺牲无可避免。 第422章 人道文心 接过了古老岁月文道最后的传承,凝聚了藏于每个人心中的意志,当三千太平道行者汇集在一起时, 独属于人的力量被彻底唤醒,这是过往文道最后的辉煌,是无数先行者崇高的意志,亦是人理彰显的开端。 三千凡人,在这个人力量强大无比的世界里,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但正如曾经的玄甲军,现在的凛冬军一般,挑选精锐,以特定之法训练,合万为一,方可诞生出兵道的顶点——血气军魂。 凡与仙之间的鸿沟在此被跨越,虽然极难,达成的条件极为苛刻,但却也是由凡人所缔造的奇迹。 燃尽了文道最后的余烬,新的种子被埋下,薪火在此被传承,人理的光辉在新的时代诞生壮大。 文道破碎,人道兴起,三千行者,可战仙神。 单就纯粹的战力而言,得了文道最后余晖的太平道众人并不及凛冬军那般强大, 一者强于武,一者强于心。 新生的人道文心远不是那早已成熟的军魂的对手, 但本就长于人心的文道,在被孟然吸纳,转化为人道文星之后,在对人心的鼓舞上变得更为强大。 一路走来,在人道文心光辉的照耀下,加入太平道的教众也变得越来越多,上至耋耄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属于太平道的队伍变得愈发壮大。 得了人理种子的三千行者所能凝聚的力量也随之变得愈发璀璨,人道的光辉照耀之下,麻木了无数年的心灵被一点点唤醒,新的种子在人心深处萌芽。 启智,唤心,凝理,如是而已。 在人道文心的浸润下,绝境长城之上的守军再次发出了怒吼,朝着前方的敌人杀去, 而一个陆地神仙层级战力的加入,也为战场的局势带来了极大的反转, 哪怕以孟然为首的三千行者所能凝聚的力量在陆地神仙中也只是最弱的范畴,哪怕因为天门防线那激烈到极致的交锋,极北之地的天地灵气已经被尽数抽光, 陆地神仙层次的存在失去了自己最大的倚仗,在无源源不竭的天地灵气可以调用, 但陆地神仙就是陆地神仙,虽然远远做不到如东方明月,三玄那般横扫八荒,但也远非寻常之人可以对抗, 纵是没了源源不竭的天地灵气可供挥霍,纵是被弥漫在天地之间的劫气,煞气所压制, 以孟然为首的三千行者依旧有着改变局部战局的力量。 不同于人族军队那般皆由普通人组成, 妖族的大军参差不齐,实力大多都有人族武者,乃至后天的水准, 在这样的战场上,哪怕强如昔日一击陨灭漠北大军的三玄,在失去了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气的情况下,也做不到独战一条大防线的妖族军队, 在己身的力量得不到恢复的情况下,哪怕是现在的三玄也很难重复当初那毁天灭地的招式, 且相较于漠北大军的一击即死,妖族那更加坚硬的身体也让杀死它们变得更加困难。 但孟然同样并非在孤军奋战,天权防线的守军,绝境长城之内和那些同妖族有了交手的新兵就是他们最好的帮手。 人族从不畏惧,万年的主宰是靠自己打出来的成果。 乳白色的星光激起了守军的意志,由孟然带领的三千行者的加入,为战场注入了新的有生力量。 规模庞大的新兵在局势陷入危机之时往往会因为一些人的逃跑,引发更大规模的混乱, 但当局势逆转,守军占据上风之时,规模庞大的新兵却可以起到巨大的作用, 相较于需要训练有素的军队支撑的逆风仗,顺风仗无疑简单了许多, 穿着灰布麻衣的孟然行走在战场之上,身后是那铿锵有力的三千行者, 抬手之间,星光闪耀,洒落的星光化作一个个生动形象的画面, 有寻常小贩推着车子四处叫卖,有三教九流于路口展示才艺,有妇人抱着孩子行走街头,有世家公子坐于书房探寻真理,有白发老人坐于树下悠闲度日,有阖家老小围于桌前欢声笑语…… 一个个画面在孟然头顶闪过,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没有什么瑰丽雄奇,亦没有什么璀璨辉煌,尽是那寻常人的日常生活。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随处可见,没有一丝一毫的特殊。 但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画面,却蕴含着一股昂扬的意志,在星光的照耀下,一个个驳杂的画卷飞出,径直扫过前方的妖族, 所过之处,万物静止, 翱翔苍穹的鹰妖肃然静止,自高空坠落, 咆哮不止的虎妖动作倏然一顿,光芒扫过,化作飞灰。 盘踞于高墙之上的虫妖好似失了智一般,乌泱泱的坠下高墙。 光芒并未覆盖太大的范围,妖族死伤也并未过万,在劫气的作用下,近乎癫狂的妖族也并未因此后退, 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还是让压抑了许久的守军振奋不已, 打到现在,死伤无数,还坚守在绝境长城之上的人早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但妖族的强大让他们看不见未来,好似等待他们,等待他们后方家人的只会是死亡一般, 他们所欠缺的仅仅是一点点希望,一个可能胜利的未来, 无需太多,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就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 而现在,这份希望被送到了他们眼前, 如此,一死而已,有何可惧? 或许他们不是英雄,或许在几年前他们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畏畏缩缩, 但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他们也有了同敌人搏命的勇气。 在这绝境长城之上,这些同妖族搏杀了漫长岁月的守军可以说是天下此刻最为清醒的人, 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清楚的知道这场战争一旦战败,会有怎样的后果, 输了,他们的家人就完了,所有同袍的战死也都没了意义,人族也就真的完了。 曾经对朝廷,对女帝,对所有的一切那种种的不理解,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化作他们心中最为坚定的信念,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后方那千千万万个家庭,为了为拯救天下而忍受了无数骂名的陛下。 军有军魂,在铁血的厮杀中,尚且还站在高墙之上的士兵,每一个都是真正的浴血老兵, 他们经历了冰与火的考验,沐浴了鲜血,锤炼了意志, 他们是人族的扞卫者,亦是他们自己家人的守望者。 此战,无退! 而在这场战争后,那些此刻尚不成熟的新兵也会在战场中成长,在不久的未来接过他们的担子,扛起守望的重任。 在伟大而又平凡的画卷中,属于天权防线的反击正式开启。 …… 第423章 差不多是时候了 天门防线。 破碎的残垣断壁之上,披着狐裘的身影缓步行进,无声的穿行在一处处断裂的高墙之间, 时不时的有体型巨大的坚冰自其头顶坠落,又在即将砸在身影身上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世间, 身影的肩头,一只带着领结的金色肥猫拨弄着自己被寒风吹动的毛发,一张猫脸紧紧蹙起,好似对这里的环境极其不满一般。 “差不多是时候了。” “不再等一会吗?你们的军队未必会输,那边那个小子身上的力量很有意思, 汇众生意志于一体,非常难诞生的一种力量,但潜力巨大, 本喵曾经在一方强大的世界见过相似的力量,若是他真能将这条道路走到尽头,未尝没可能达到你们世界天命境的层次。” 淡淡的看了眼自己右肩的肥猫,君临随手捡起了一旁的一颗碎石,把玩着手中的石头,声音缥缈而又虚幻。 “人心又岂是那么容易凝结的东西,或许在久远的未来,会诞生出真正凝结了所有人的伟大意志,但在现在,还远远不够。 这个时间不是十年百年,而是千年万年,甚至永无真正实现的一天。 孟然或许可以代表未来,但他撑不起现在,当下的天玄界还得靠如我这般的老古董来支撑。” “以你现在的寿元,在这方世界的生活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段旅程罢了。观看世界的变迁,本就是寻觅大道不可或缺的过程。 带上你的女人,去帮她缔造一方神国,成就真神,远离这个诡异的世界,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本喵很看好你,也无需你在界海中苦寻开辟神国的资源,本喵可以为你提供,如此,你们夫妻二人都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岂不美哉?” 抬手将捡起的那块造型同蝴蝶一般的碎石递给了肥猫悠,君临的双目中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平和,好似在回答悠的问题,又好似在陈述自己的心意。 “或许在久远的未来,我会如你一般,平静的看待这一切,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坐在某个山顶,看着流星陨落,看着世界毁灭。 但现在,我还做不到看着我生活了如此之久的世界就此覆灭,我的心还没有彻底冷去。 悠,不必再劝了,我这人从来都很固执,在结果未定之前,我绝不会轻易认输。” “小子,你们世界的天道远比你想象的强大,你可得想清楚了,事情未必会按你设想的方向发展,更大的可能是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早就被天道发现了! 若是输了,本喵可就亏大了! 不行!本喵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不答应本喵就挠死你!” 好笑的看着肩头那只张牙舞爪的肥猫,君临抬起一只手按住了肥猫的脑袋,另一只手抓住了悠命运的后脖颈, 在悠愤怒的目光中,君临将其抱起,举到自己眼前,戏谑的看着祂那碧色的瞳孔,好似玩笑一般的笑着开口。 “那样你岂不是更赚?一无所有的我肯定不会闷头闯入界海,到那时候我也只能带着家妻投奔你了,这不比一点天道的法则划算?” 看着满脸笑意的君临,被他高举着的圣火神悠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蹿回了他的肩头,似是生气了一般在君临的身上挠了两下。 “小子,本喵并没有骗你,你们的天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你的计划能够瞒过天道,但更大的可能是天道早就从计划的其他参与者中获取了消息, 你们这方世界,也就那个糟老头子,和天上的那个和尚还有你的女人有能力藏住自己的思维,其他人都做不到。 你若是没告诉其他人还好,但若是告诉了其他人,必然瞒不过天道。” “悠,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点都不像一个活了漫长岁月的神只。” “喵!本喵在跟你说正事!” 抬手抚平悠那炸起的金色毛发,君临的目光看向了头顶的天穹,穿过了一个个战场,最终落在了一片无垠的银色世界。 “没瞒过就没瞒过吧!” “喵!!!” 又是一阵张牙舞爪的乱挠,无奈的君临只好单手将小爪子抓个不停地悠单手拎起,侧身躲过祂那喷个不停的口水。 “你个疯子!本喵真是瞎了眼了跟你合作!你是不是有病!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计划要是早就被你们世界的天道知晓了的话,别说能赢,本喵这具化身也得折在这, 所有人都得死,就算本喵真身降临,除非将整个圣火界都搬到这里来,不然本喵最多也只能救你一人, 你这么强的悟性,如此夸张的大道亲和,明明只要个几千年,绝对能成长为一方世界的主宰,到那时你想干什么不行,非要现在折在这里才满意吗!!!” 躲过肥猫喷出的金色口水,君临嫌弃的将张牙舞爪的悠放在了地上,单手按在祂的脑袋上,任由祂的小短腿四处乱挠,态度从容。 “那又如何?” 声音落下,在一阵长久的寂静后,癫狂的猫叫声响起。 彻底疯狂的圣火神悠二话不说对着君临一阵乱挠,好半天才再次安静下来,蹲坐在了一旁的坚冰上,嫌弃的看着依旧平静的君临。 “疯了!全都疯了!那遭老头子是个疯子!你也是个疯子!你们整个世界都有毛病!这次真是亏大了! 小子,本喵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若是输了,本喵会动用全部的手段,把你和你的那个女人送到圣火界, 但若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你得给本喵当一千年的手下!” 看着面前的肥猫,君临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祂真实的性格,一个活了数万载的真神,君临不觉得会如表面这般简单, 但君临依旧只是笑了笑,朝着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小子别不识好歹,界海广阔,没了你本喵也可以去找其他人, 再强的天赋无法兑现也没有任何用处。” 静静的看了眼面前的悠,君临又一次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天穹,眼中的光芒似那耀眼的星辰一般璀璨。 “你的好意本君心领了,但没有必要,本君若是想走,天道拦不住。 以本君现在的实力,天下之大,除了天道,没有人有资格做本君的对手。 这一战,不在现在,而是在不久的未来, 这一战,本君会赢,赢得耀眼,赢得璀璨!” 第424章 神祗 口中说着自信到有些狂妄的话语,君临脸上的神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似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在吹嘘什么。 在悠的眼中,今日的君临始终都是一副平静的姿态, 又或者说,悠本就不曾见过尚未成长起来时的君临是怎样的模样。 自从两个强大无比的存在相遇以来,君临给祂的印象就只有从容二字可以形容。 端坐高台,谋划众生, 同那些坐看了万古岁月的老古董并无二致,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君临给悠的感觉偶尔还会有几分不成熟,带着几分蓬勃的朝气,又或者说君临仍保留了些许属于生命最初的情感。 岁月易老,光阴易逝,无论在那个世界,时光都是最为可怕的东西,哪怕成就了神灵,寿元漫长,也会被岁月所冲刷洗礼, 泯灭的不是神灵的肉体,而是过往的意志,在漫长的岁月中,曾经的自己被一点一点吞噬,直到再无一丝痕迹。 走在岁月的长河中,神祗跨入了更高的生命层次,却也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情感,没了冲动,没了激情,没了短生种生命中最为活跃的张力。 在绝大多数神祗的眼中,寻常的生灵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 凡人的思想在他们眼中毫无意义,所思所想只在于自己当时的心意罢了。 在祂们眼中,那些普通的生灵不过是群可以随意被丢弃的玩物, 纵是死上再多,也没什么好愤怒,更不值得去斤斤计较,要死要活,不过是损失了些许玩具罢了。 喜欢的时候祂们不吝自己的喜爱,不喜欢了也可以随意抛弃毁灭。 亦如漠北的陨落,在天狼神的心中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除了些许感慨,些许可惜,再不会有任何其他情绪,转过头来就能为了利益去同天玄道人,同君临合作, 而那些信奉了祂祖祖辈辈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神不在意, 神祗从来都不需要无用的情感。 坐看万古的悠理解不了君临,既理解不了君临为何在成就了真神后仍要去在意那些同他无关的蝼蚁, 也理解不了君临在生命本质蜕变之后,为什么仍保留着人类情爱的观念,繁衍的欲望早该在生命蜕变的过程中湮灭了才对, 更理解不了为何君临面对眼下的困境仍能如此的自信,如此的从容。 明明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明明没有散发任何的气机,明明穿着凡人的衣物,周遭尽是那残垣断壁,处处都是破碎的残骸,一片荒凉, 但君临只是站在那,就带给悠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就是世界的中心, 好似君临刚刚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鼓舞信心的话,而是最为朴素的事实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 一个踏足真神境不过数十年的小辈罢了,或许有着比自己更强的资质,但困在这么一个诡异的世界,缺乏种种资源,缺乏见识,又凭何有这般的自信? 无数种可能在悠的脑中闪过,晃了晃肥肥的脑袋,理了理自己胸前的领结,悠没再继续去多劝。 凡求道者,尽数是那偏执之人, 而能走到真神之境的存在,无一不是诸天界海中的绝顶存在,个个都可谓妖孽之姿。 天赋,机缘,气运,意志,信念,每一样都不缺, 一旦这样的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那就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不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撞个头破血流绝不会罢休。 想要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这些高傲无比的人,本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 活了漫长岁月的悠对这些看的很清楚,习惯性的耍泼也只是维持着古老岁月前的些许习惯, 祂不在乎君临如何,只在乎自己能得到多少, 天道的法则固然美味,但比起可能走向更高层次的君临,还是差了些, 投资一个未来的强者所获得的回报远比观看些许天道法则更为宝贵, 于悠而言,无论结局走向哪个方面,祂都稳赚不亏,无非是付出多少的问题。 而对于君临这种极端的偏执,悠也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觉得很是正常, 在久远的岁月前,悠自己同样如此,而这也是界海中每一个强大存在都共有的特性,似悠曾经的老大也是如此。 极于方寸,是为道也。 同天相争,得有多久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了? 时间太久,久到久远岁月前的记忆在悠的脑中也变得模糊,好似祂的一生一直是作为圣火界创世神而存在一般, 但悠仍清楚的记得,在漫长的岁月前,祂也只是一只有点灵性的普通小猫。 只是祂的命比其他生灵好,遇上了一个强到离谱的老大,渐渐的也就成了一方世界的主宰。 虽非生而神圣,但却也意外得到了更为珍贵的东西。 争命,争运。 悠觉得自己是不信的,毕竟以祂自己为例,也是命好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有悠自己的努力和拼搏,但这却并非主导,真正最重要的还是同自己老大的相遇。 一次相遇,一次主动,一次卖萌,换来了无尽岁月的高高在上。 硬要说这是自己争来的,悠觉得多少有些牵强,更多还是命好。 凡人逆袭登天的故事,诸天界海同样存在,但本身也需要很多特定的条件, 或是机缘,或是天赋,或是其他一些东西, 在悠看来,这本身也是命的一种。 但寂寥了无数岁月,坐看生命沉浮,悠的情感也变得越来越淡漠,生活变得愈发无趣, 让这无趣的生命多上一些波折,悠觉得倒也未尝不可。 伐天,够劲! 甩开种种的思绪,悠的目光定格在了天穹,看着一个个战场,看着那世界之外的瑰丽, 声音也不再似寻常猫咪那般软糯,而是真正带上了几分独属于神灵的威严, “小子,妖皇由天地塑造,大道存于本源之中, 只要还在你们的世界,天道不灭,妖皇就不可能被杀死,天地本源不断绝,妖皇就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而且这个时间并不需要太长,最多不过几年, 杀死并非最好的手段,本喵可以磨灭祂的神性,封祂个百八十年, 如此时间,足够你学会本喵给你的东西,让你的实力更上一层,也能为你的计划添上几分胜算。 但这都有一个前提,天道没有盯上我们,倘若我们已经被天道盯上,那么万事皆休, 也不用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只管放手一搏,能杀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就是逃了。 说实话,本喵并不看好你此番的计划,一方天道的强大绝非你能想象的, 伐天绝无可能成功,你最多也只能将你们世界的妖族尽数斩灭,让你们的天道重新选择你所在的种族作为新的天地主角,那已是最好的结果。 这是本喵作为圣火界的主宰给你的忠告,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道或是创世神的力量远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第425章 天机余晖 你的想法很疯,你这个人也很疯,但本喵太无聊了,愿意陪你疯这么一次,总好过那一成不变的无趣生活。” 打量着立在断裂冰墙上的悠,君临也笑了起来,伸出了自己的手,递到了肥猫那短乎乎的小爪子前, 也不说话,就这么举着手,眉眼弯起,脸上尽是笑意。 在一瞬的愣神后,金色的肥猫抬起了自己的小爪爪同君临的手碰在了一起。 “疯一次?” “疯一次!” …… 穿过凹凸起伏的断墙,走过斑驳不堪的堡垒, 掠过悬在断裂边缘的冰棱,踏过满是创伤的坚冰, 在处处都是爆炸后留下的痕迹的冰雪世界里,君临迈着平静的步伐,踩在破碎的冰棱之中缓步前行, “嘎吱,嘎吱……” 一声声脆响在满是碎冰的断墙上响起。 随着步伐的前进,空气变得愈发焦躁, 足以将一切冻结的冰冷寒气中也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灼热的灵力,跃动的电弧,燃起的火苗,碎裂的烟尘,逸散的云雾,不朽的金光,游动的游鱼…… 时不时的还有刺耳的轰鸣自天穹传出,引得空气震颤,天地嗡鸣,搅动的气流在天地之中嘶吼,掀起无边尘土。 在轰鸣声中,一道道冲击波自天穹落下,轰击在断裂的高墙之上,冲刷着本就破碎不堪的残垣断壁。 在一声声轰鸣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大冰块轰然断裂,自断墙之上跌落,砸在下方那深不见底的焦黑大洞之中。 仰头望天,几处战场之上灵力翻滚,各色的光芒浸染天穹。 相较于战争刚刚开始时的激烈,此刻的人妖二族大能皆已疲惫,交手之间对天地的影响也小上了许多, 加之天地灵气的愈发稀薄,似最开始那般毁天灭地的战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以自身的灵力撬动大道进行争锋, 单以威势而言,对天地自然的影响已经远不及最开始时的战斗, 更多集中在了意志和大道层面的交锋。 整个冰原,也只有那高天之上的战场仍在激烈的碰撞,逸散的能量化作澎湃的浪潮,冲击四方。 但君临清楚的看到,东方明月的身上已经多出了不少伤痕,能坚持到现在也只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强撑, 从最开始的争锋到现在的被动防御,在这么继续下去,他的小哭包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也因此,君临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 虽然对妖族的消耗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但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大能有大能的事要做,军队也有军队的事要做,前者能拼尽一切做到最好,后者同样可以,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荣耀,在很多时候,他们同样可以爆发出最为璀璨的光彩, 相信他们,足矣。 收回望向天穹的目光,君临静静的走到了一处废墟之中。 足有数十米的破损冰柱砸在下方的断墙之上,形成了一处残破的洞穴, 流淌的殷红鲜血顺着满是斑纹的断墙流至君临脚下, 踏步走入,视线定格, 一块碎成数瓣的棋盘率先映入君临的瞳孔,紧随其后的是那衣衫破碎,满身污血的老人, 老者静静的倚靠在断裂的冰墙之上,头发斑白,死气丛生,胸口处更是有几道被贯穿的伤口,汨汨的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将冰墙染红,一直蔓延到君临的脚下。 不加掩饰的脚步引起了老者的注意,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老者抬眸看向了来人, 在看清来人的身影后,满是死气的老者竟是笑了起来,费劲的朝着君临举起了自己那满是豁口的手。 “三个,老夫杀了三个……” 静静的看着竖起三根手指的穆青云,君临认真的点了点头。 “怎样,我这个上个时代的老古董不比你们这些小年轻差吧?” 又一次,君临点了点头,认真而又庄重。 “君小子,天机楼世代守护世间,近万年来从未有过变化, 或许这中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总会有各种想法不同的人,或崇高,或苟且,或肮脏, 但老夫一直觉得,天机楼的初心还在,只是行事的方式可能出了些问题, 老夫活了三百多年,时间太久太久, 久到老夫早已将天机楼的一切当做自己的执念,你们年轻人可以有你们自己的想法,但老夫不行, 在老夫眼中,天机楼就是老夫的家,是老夫拼死也要守护的地方, 不是天玄小子的那个天机神国,而是这屹立在天玄界近万年,世代守护众生的天机楼。 立于大地,守护众生,这亦是天机楼先辈们的伟大宏愿。 老夫其实知道,你和明月是对的,旧时代的残党终将逝去,天机楼的荣耀也早已不复存在, 老夫也知道,明月那个小丫头不喜欢这些责任,老夫也不会强求你们去做些什么, 但最少,作为旧时代的残党,老夫要为自己毕生的荣耀画上最后的句号。 以守护众生伊始,以为天下而战落幕, 这是老夫作为天机楼最后的太上长老为自己谱写的人生, 没有什么遗憾,真的挺好。” 静静的听着穆青云的诉说,君临又一次点了点头。 “天玄师弟是个天才,你也是,比起你们,明月要差些,但有你照拂她,老夫并不担心, 传承万年,天机楼的一切到老夫这里也该画上句号了。 君小子,帮老夫告诉明月,她是天机楼最好的楼主,比她的师父师公做的更好, 一路走到今日,已经够了,无需再去强求, 洛蝶那小丫头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就像当初老夫没去强求她一般,她也没必要去强求自己的弟子, 传承万载,天机楼也该退场了。” “我会转达给明月的。” 又是一阵沉默,气息愈发衰落的穆青云侧了侧身子,换了个稍稍舒服些的姿势。 许久,声音再次响起, “君小子,会赢的吧?” “一定会!” 这一次,君临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愈发模糊的视线定格在面前那坚定的年轻人身上,在生命的最后,天机楼的太上长老朗声大笑。 笑的豪迈,笑的肆意,笑的欣慰。 “真好,真让人羡慕……” 回荡的笑声一点一点变小,最终变得寂静,变得冰冷,只留寒风依旧。 面前的身影一点一点消散,化作金色的光点,随风而散。 在君临无声的注视下,逸散的光点中有几缕悄然折返,径直钻入他的体内。 许久许久,带着尊重的呢喃在夹缝中响起, “会赢的,带着所有的期待,我们一定会赢。” 极尽升华,生机尽散,回归天地。 这是天机楼太上长老穆青云为他自己谱写的人生,波澜壮阔,豪迈不羁。 第426章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在呼啸的寒风中,金色的光点随风而散。 高天之上,在金光消散的那一刹那,一直在被动防御,不断躲闪的东方明月身形微微一颤,银白色的瞳孔中多出了一丝丝流萤, 大红的衣袍前方,由道则交织而成的书页疯狂掀动,其上有流光氤氲,道则环绕,充满了玄妙的气息, 直到某一个瞬间,一面空白的书页在天书最后一点一点凝实,同天书连为一体, 金色的光点随着寒风在天地之间逸散,穿过层层战场,穿过九天罡风,最终冲至那高天之上, 一部分在天地的牵引之下冲向了更高处的天道空间,一部分则是自发冲入了东方明月身前的天书之中。 金色的光点交织在书页之上,星星点点,最终化作一个个耀金色的文字,将天书的最后一页填满。 随着金色的光点落下, 天书之上,那本来显得有些虚幻的书页一点一点凝实,最终化作黑白二色,其上烙印着金色的文字, 一股不同于其他书页的厚重出现在这最后的书页之上,映入东方明月的瞳孔之中, 看着手中天书之上新出现的书页,高天之上,屹立于虚空中的东方明月有一瞬的恍惚, 师祖也走了啊。 而这短暂的一瞬也被妖皇所捕捉,悄无声息的冰蓝色光柱瞬息袭来,极致的低温冻结万物, 光柱不大,只有一指粗细,但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冻结,万物凝滞,时光好似在这一刻被拉伸,延展, 明明转瞬即至,却又好似过去了漫长的岁月,连思维都在此被冻结, 极致的低温,足以让光线冻结,让时间退让,时空在此失去了意义, 此时此刻,妖皇积蓄了数十日之久的一击便是如此,虽达不到那真正意义上冻结一切的绝对零度, 却也足以让万物静止,将沿途的一切化作死寂。 熵增熵灭,当温度低到这只存在于理论之中的阙值时,万事万物都会被彻底冻结, 这是生命的终焉,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寂寥, 在冰蓝色的光柱出现在天地之间的那一刹那,东方明月的灵觉就在疯狂示警,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她的心头,整个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这一击,不属于人间,只存于那高高在上的天命,接不下来,就是死。 没有任何的犹豫,陆地神仙的本能让东方明月在一瞬之间压下了所有负面的情绪, 灵光闪过,被冻结的思维再次运转,在本能的操控下,天书迸发出了璀璨的光芒,无数种虚幻的大道在天书之上交织环绕,神光无限。 但东方明月手中的天书终究只是一件仿品,并非天玄道人手中的那本真正凝聚了天道至理,凝聚了无数大道的定界之宝。 得其形,却不得其间真正的精髓。 篆刻了天机楼历代先祖的大道之形,却不曾留下其中的大道真意, 也只有穆青云一人将自己的大道真意烙印在了东方明月手中的天书之上, 而这些,面对妖皇借天地之威且蓄势已久的一击,显然差上了不少。 在极致的低温下,思维一点一点变缓,明明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情,但东方明月却觉得时间好似过了很久。 那光柱似乎极慢极慢,却又将她牢牢锁死,无法动弹, 目视着那冰蓝色的光柱跨越空间,跨越万物,最终出现在自己身前, 虽然本能的调用了天书,但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 这一击,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她挡不住,而挡不住,就会死。 但哪怕危机近在眼前,东方明月的脑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有的只是身体上的一些本能反应, 要问为什么,大概也只能是因为,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君临就在下面,而她绝对的相信君临,相信到完全可以将自己的生命托付出去。 生死相依,如是而已。 亦如东方明月所想,在被意识无限拉伸的光柱即将贯穿她的身体之时,熟悉的触感从腰间传来,一只大手揽住了她, 那不怎么着调,带着几分拌嘴意味的声音随之在她的耳畔响起。 “小哭包,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入眼,君临那熟悉无比的面容映入了东方明月的瞳孔, 眼中的银白随之消散,整个人因为高强度战斗而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东方明月的瞳孔中倒影的是君临那稍显戏谑却又让她无比安心的笑容, “又是这样的话,明明都这么久了,还爱这么说……” 看着面前的君临,看着那挡住了光柱的山海画卷,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高天之上相撞, 声势并不浩大,但却杀机无限,足以让陆地神仙身死魂灭。 隐隐约约之中,东方明月看见好似有一方世界在画卷之中上下沉浮,若隐若现,而画卷的正中一把银白色的长剑镇压天地四方,将那冻结一切的力量湮灭。 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的东方明月轻轻拨开了君临抱着自己的手,抬眸认真的盯着君临,声音成熟而又沙哑。 “又要走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君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随即又笑了起来, 果然,怎样都瞒不过这小丫头,连那高高在上的圣火神都被自己骗过了,却瞒不过这总是傻乎乎的小丫头, 真是…… “这次不会太久。” “骗子。” 耸了耸肩,君临刚想继续去解释一下,东方明月的手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脸颊上,手有些冰,带着几滴殷红,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也让君临微微一颤。 四目对视。 眷念而又平静的声音响起, “去吧,去做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剩下的放心交给我就是。” 看着东方明月那满是信任的的目光,君临所有的话语都缩了回去, 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简单的一个字。 “好” 第427章 天道降临 没有任何的犹豫,知道自己继续留着只会添乱的东方明月,瞬息松开了搭在君临脸上的手,退出了战场。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两人刚刚交错的瞬间,一道难以被观测的流光从君临抱着她的手中钻出,径直穿过了她的衣物,落在她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烙印。 高天之下,一片残垣断壁之中,金色的肥猫一边震惊于君临展现的力量,一边发出了声声咆哮,嘴中骂骂咧咧。 “这蠢货!这疯子!急什么急!该死的!就会打乱本喵的计划!这混蛋真该死啊! 喵!!!动手!” 在一阵骂骂咧咧中,一道金色的大门自虚空探出,大门镇压虚空,压得那本该狂躁的空间乱流似那乖巧的宠物一般,安静的在虚空中徘徊, 大门周遭有浮雕盘旋,金光环绕,无量圣光自大门后方透出,将光明洒向人间, 伴随着悠挥动自己那肥肥的爪子,一把充满了神圣气息的权杖自大门探出,划破虚空出现在悠的爪中。 权杖由金白二色交织而成,其上似有天地至理环绕,大道真意盘旋, 权杖的杖体之上铭刻着一个个生动形象的金色猫咪,凹下去的刻印之中有圣火燃起,照耀世间。 在权杖出现的那一刹那,天地之间似有诵经之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又直入人心,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温暖,又好似看到了那只存于书中的极乐世界, 颂唱的声音似是从金色大门后方传来,又似从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圣洁的光芒横扫大千,在转瞬之间就跨越了整座战场,所过之处,冰雪消融,生机绽放, 光芒扫过,几处战场之上的人妖大能纷纷停手,死死的盯着虚空中那巨大的门户。 强大,无与伦比的强大,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力量层次。 高天之上,从君临出现起就变得惊疑不定的妖皇,此刻更是满脸愁容, 一边死死防备着下方那巨大的金色门户,一边死死盯着那出现在祂身前,轻而易举的就把祂积蓄了许久的必杀一击挡下的身影。 明明平平无奇,望之同寻常人族无异,但却让凤艾自降世起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威胁。 作为天生的神圣,妖皇凤艾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哪怕强如那个镇压祂的老头,也不曾给祂带来这种威胁。 人族竟还有这等存在? 这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人还是某个域外的邪神? 转瞬之间,凤艾想起了四十多前祂被天玄道人按着锤时,那南方天穹挥向高天的惊鸿一剑,一张鸟脸变得异常难看。 当初那个反天之人! 祂居然没死,这怎么可能? 天命为何没有降下任何警示? 祂又缘何变得如此强大? 一个个疑问在凤艾脑中闪过,硕大的鸟脸不断变化,显得情绪异常丰富。 同一时间,在看到了那虚空中的金色门户,看到了君临的身影出现后, 一众衣衫褴褛,满身是伤,即将筋疲力竭的人族大能纷纷舒了一口气, 一边防备着自己身前的敌人,一边观望着局势的变化。 高天之上,在金色门户出现的那一刹那, 风起云涌,雷海翻滚。 早已等待多时的紫色巨眼瞬息形成,咆哮的雷海覆盖了苍穹, 视所能及的整个天空都被紫色的海洋所覆盖,雷霆的轰鸣回响在天地之间。 无穷的天威压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绵延数千里的战线之上, 所有的人和妖都本能的停下了动作,身体在颤抖,意识在恐惧, 这是来自生命最原始的本能,是对天威的畏惧, 无数妖族更是顺着生命的本能匍匐在地,向天地诉说着自己的敬畏, 明明上一秒还处在战争之中,下一秒却出现了如此滑稽的场景,将机会送到眼前。 神机营一个个厮杀了不知道多久的将领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战机的到来,刚想下达命令, 却发现到了嘴边的话语怎么也无法说出, 凝滞的空气,静止的世界,无法动弹的一切, 在庞大的威压下,一个个神机营的士兵最终不甘的跪倒在地,匍匐在世界的脚下, 唯有那高塔之上的老帅死死盯着天穹之上那翻滚的雷霆海,瞳孔之中是那永不屈服的意志, 双腿在颤抖,膝盖在变软,但联想起自己的君上同他接触的一幕幕画面,祁乐总算猜到了些什么, 狠狠地一拳砸入冰墙,温热的鲜血顺着拳头滑落,滴在祁乐的脚下。 不能跪,绝对不能! 士兵可以顺从身体的本能,主帅不能。 作为神机营的主帅,他祁乐有且只有一个信仰, 哪怕是这高高在上的天也别想让他屈服。 不屈的意志让祁乐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屹立于塔楼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士兵, 同样,屹立的身影也映入了那些拜倒在地的士兵眼中, 让所有的士兵都清楚的看到,他们神机营的主帅还站在这塔楼之上,还在守望着他们。 …… 咆哮的雷霆海中,那弥漫着天威的巨眼变得愈发庞大,愈发威严,好似要将万物泯灭,将众生摧毁。 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天穹之上聚集,无数条起伏的雷龙在紫色的海洋中若隐若现。 天道显现,天罚降临。 第428章 天道与神 雷海翻滚,天威煌煌。 在那淡漠威严的雷霆巨眼出现的那一刹那,手持权杖的圣火神悠就意识到,祂和君临的计划失败了, 亦如祂所猜想的那般,天道已然发现了祂们的存在, 而此方世界现在的战争亦是天道推动的结果, 作为世界自然诞生的意志,此方世界的天道不同于祂这个创世神, 在自己创造的世界内,创世神拥有最大的权柄,肆无忌惮,无所限制, 世界进化的方向也取决于创世神的心意。 而由世界本身诞生而出的天道意志不同,虽然同样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 却也需要遵循世界的规则。 而这也让这方世界的天道无法直接下场清理所有的人族强者, 强者陨落,大道逸散,反哺天地, 于此方世界的天道而言,人族的强者接连陨落,祂也将得到极大的好处,搜刮这种族寂灭前最后的果实, 在悠看来,君临所在的这方世界等级极高,灵力充沛,孕育了无数强者, 但这方天道同样出了问题,攻击性极强,本能的在朝着吞噬其他世界的道路前进, 之所以会有这人妖二族的战争,便是此方天地想要清扫世间,填补大道的结果, 此方世界人族的存在为天道完成了最初的积累,补全了修行的各大境界, 在漫长的岁月前,此方世界应是有几个种族在不断交替,万年一次轮回,不断推进各种境界的演化,最终一步步成了现如今的模样,彻底补完了所有的生命层次,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了此方世界的人族,其存在的意义就是推衍那世界之内最后的境界,也就是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境。 而完成了这一切后,此方世界的人族于天道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自然而然的被天道抛弃。 而在人族被扫清后,完成了最初原始积累的天道将会缔造完全受其掌控的妖神,入侵它界,以侵吞世界法则,乃至世界本身的方式继续扩张。 很糟糕,但却是世界扩张的本能,无法阻止,无法改变。 而君临定下的所有计划,大概在最初就被天道所知晓, 在世界之内发生的事,本就不可能瞒过世界的主宰。 只不过君临的计划本身同样符合天道的需求,既能完成清扫人族的目的,又能让那些不通实战的妖族获得经验,变得更加强大, 不仅如此,在危难存亡之际,人族还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诞生出一个个新的大道,而这些大道,天道也想要。 是以,天道并不急于一次性摧毁人族,而是想在一场场战争中,将人族的潜力压榨到极致,榨干人族最后的用处, 如此,既实现了天道本身的目的,还让天道获取了更多诞生于绝望中的大道法则,变得更加强大, 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愈发成熟的天道果断选择了推动君临的计划,最终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想通了这一切,悠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无悲无喜,似那泥塑的神像一般。 违和,强烈的违和,看似完美的理论中似乎有哪里出了问题。 晃了晃自己那许久不曾动用的脑子,悠的目光先是停在了那将自己牢牢锁定的天道之眼, 在一阵凝神后,进而转向了那同妖皇对峙的身影。 同妖皇对峙? 原本的计划分明该是由祂出手封印妖皇才是,眼下君临的举动没有任何的意义, 救东方明月?不对,绝非如此,他是故意的, 灵光在脑中闪过,感受着那将自己这具化身牢牢锁死的天道之眼,看着那道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被天道忽视的身影, 悠那万古岁月都不曾怎么转过的脑子总算意识到了什么, 小小的猫脸上神情前所未有的丰富,似那脸谱一般变了又变, 灿金色的瞳孔竖起,身上金色的毛发炸开,身后的尾巴高高竖起, 肉嘟嘟的小嘴更是上下起伏,一连发出无数声愤怒的猫叫。 “喵!!!!!” “彼其娘之!这天天吃翔的狗东西!!!” “连本喵都算计!” “拿本喵给自己挡灾!这狗玩意!!!” “真是被狗咬了!!!” 在一连串的怒骂声中,翻滚的雷霆愈发深沉,无边的天威覆盖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这极北之地,哪怕是在神州大地最南端的海州都能感受到这浩瀚的天威。 而这恐怖到极点的天威已经彻底将悠的化身锁死。 从愤怒中缓过来的悠死死盯着上方的君临,瞳孔竖起,毛发炸裂,整张猫脸皱成一团, 既是因为愤怒,更是因为那压在祂身上的浩瀚天威, 高高在上的创世神本能让悠感到极其不爽,什么货色,也敢同自己张牙舞爪! 高天之上,站在妖皇对面的君临看都不看妖皇一眼,好似这妖族的皇者没有任何威胁一般, 只见君临对着死死盯着自己的悠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倍。” 只觉自己被愚弄了的悠猫脸紧皱,抬起前肢那五个肥嘟嘟的爪子,比了个五的姿势, 见此,君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 “三倍。” 这一次,悠抬起的自己的后爪。 见此,君临也不继续多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成交!” 转瞬之间,刚刚还愤怒不已的悠已经和君临达成了新的交易。 所有的愤怒与矛盾都是因为利益不够,只要回报够大,什么都可以谈。 悠不觉得现在的君临付得起价格,但现在就有这般实力,还如此老奸巨猾,连自己都敢算计,未来的君临肯定付得起。 至于是否违约,悠从来都不担心, 强者有自己的强者之心,为了些许小利丢了自己的大道之心,那才是真正的蠢货。 看似进行了很多交流,但实际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天道的威压仍在继续增强,天空中的雷霆海变得愈发广阔,覆盖了九天,覆盖了广阔苍穹, 倘若从星界俯瞰,整个天玄界的北面都化作了紫色, 在达成了共识后,悠没有继续给天道调集力量的时间,不大的猫爪高高举起了那为祂量身打造的权杖。 圣洁的权杖轻点虚空,高天之上,一个个深邃的通道同时打开,数十个金色的门户在通道上方出现, 隐隐约约之间,可以看到群星在天穹闪耀,神兽在大地之上奔跑,仙气环绕的瀑布自九天坠下,一个个浮空的岛屿在圣火之中起伏…… 一方华丽无比的世界在金色的门户后方若隐若现, 无量的光芒自门户后方透出,一个个背后有着金色羽翼的猫咪在那似虚似实的世界中显现, 虔诚的颂唱之声透过门户传至极北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虔诚的声音中,那无数跪倒在地的士兵竟感觉身体一轻,又重新站了起来。 在一片茫然之中,同样感到身体一轻的祁乐当机立断,率先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雪原杀去, 战争再次打响。 近乎挑衅的行为让那高天之上的紫色巨眼变得愈发愤怒,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命,作为世界的主宰, 天道并没有愤怒的情绪,但心有万象,自然本能的体现在所有人看来就是愤怒的表现, 天威浩瀚,不容亵渎。 第429章 谋划已成 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被紫色的雷霆所覆盖,整个世界都被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紫色光芒所笼罩, 处处都是那逸散的电弧,处处都是那浩瀚的天威, 三千大道在雷霆海洋中肆意咆哮,四根立柱镇压天地,一方凝实,三方虚幻, 代表的赫然是已经成型的妖皇,和那尚在孕育中的三位神祗。 天道,世界之本源,一方世界的主宰第一次在天玄界中展现了祂真正的力量, 庞大无比,浩瀚无边,足以将万物湮灭, 不同于天玄道人铸就天机神国时的突然, 这一次,积蓄多时的天道真正调动了世界本身的力量。 大地之上,一个个高傲无比的陆地神仙都被迫退出了战场, 强大的感知让他们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苍穹之上孕育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无边的威势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感到无比的沉重, 这是真正足以将他们在瞬息毁灭,真正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面对这样浩瀚的力量,哪怕强如陆地神仙,也只有观看的资格。 这股力量远远超过了曾经降下的天罚,超过了当初三玄逆天行事时所面对的恐怖, 纵是全盛时期,他们也只敢远远观望,遑论此时此刻,一众陆地神仙中已有超过半数身负重伤。 而这一刻的无力,也让一众高傲了一生的陆地神仙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天威浩瀚,如何能敌? 咆哮的紫色海洋中,无数道蕴含着天地意志的紫色雷霆如同脱缰野马般肆意奔腾, 如同利剑般的雷霆在海洋深处分裂,孕育,似那古木的根系盘根错节,分割天地, 它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将天地分割,将万物撕裂。 成千上万条紫色巨龙瞬息凝成,巨龙通体闪烁着夺目的紫光,周身由咆哮的雷霆组成,径直朝着下方冲去,誓要将那敢于如此挑衅自己的域外邪神彻底泯灭, 巨龙后方,是那缓缓凝成的硕大磨盘, 三千大道,缤纷无限,四大支柱,划归本源, 所过之处,万物消融,所有的一切都被那闪烁着无穷真意的磨盘所吞噬。 恐怖到极致的力量让悠浑身的毛发炸起,手中的金色权杖更是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圣洁的白色光芒席卷世间,转瞬之间就跨越了数万里之遥,席卷整个大地,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被分为了两种色彩。 天为紫,地为白, 发了狠的悠真正展现了一方世界创世神真正的力量,浩瀚无边的能量自那金色门户中疯狂涌出,覆盖大地。 一只足有数万丈之高的乳白色虚影在悠的身后展开,连接天地的巨大猫影似是要将世界吞噬。 下一瞬,两股澎湃到极致的力量在天地正中相撞。 大音希声。 无量的光芒覆盖了整个世界,径直冲入那幽深的星空界海之中,所过之处,混沌退散,虚空颤鸣, 没有什么冲天而起的蘑菇云,也没有什么撕裂世界的巨大裂缝,更没有什么让大地翻转,星球陨落的恐怖冲击, 在两股力量碰撞的那一刹那,天地静止,肃然无声。 两股同层级的力量彼此交融,彼此抵消,扩散的余波藏于更高的层面,让世界静止,却没有对现实的世界造成太大的破坏, 在那一瞬间,连陆地神仙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看着那万丈之高的神灵虚影被孕育着三千大道的磨盘湮灭。 在虚影被磨盘碾碎的同时,那藏于虚空之中的十二道门户同时破碎,消失在天玄界之中。 一道彩色的雷霆自天穹劈下,裹挟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威势,径直轰在了圣火教教主明落的身上,将其化为飞灰。 独留一众刚刚还在同明落一起并肩作战的陆地神仙惶恐而又愤怒的看着这一切。 虽为同层级的存在,但在天道拥有绝对主场优势的情况下,客场作战的圣火界创世神悠也只坚持了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这具耗费了悠不少心血的化身,便被天道所湮灭, 亦如悠不久前告诉君临的那般,在自己的世界中,天道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层次。 远非天命同陆地神仙的那种差距,这是真正意义上跨越了层级的碾压, 但极剧恶化的局势并没有让君临感到害怕,又或者说,一切本就在计划之中, 从一开始,君临就骗了悠,也骗了天玄界的所有人, 走在融道境的路上,君临在实力飞速飙升的同时也清楚的意识到了天道到底有多么强大, 加之衍界界运光球内关于昔日衍界的记载,更是让君临意识到他要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敌人,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策略,只要还在这天玄界之内,只要不具备摆脱天道查探的能力,最终都将被天命知晓,成为天命本身的一部分, 换言之,从最开始,这场战争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除了君临自己,整个世界也只有东方明月和三玄有能力锁住自己的思维, 在这样的境遇下,君临选择了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君临清楚的知道,只要有人参与这项计划,天道就会发现, 同样,只要自己出现在世间,有了生命的活动,那么不管自己是否动用大道,天道其实都会知晓, 是以,从葬界棺中爬出的那一刻,君临就骗了所有人,也成功的让天道以为君临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的事实, 天道想要君临来推动世界演进的进程,君临同样想以此骗过天道, 所有被其他人知晓的计划都只停留于表面,君临还特地摆出了一副刻意隐藏,只有人族大能才有资格知晓的姿态,以此进一步让自己真正的计划推进, 在君临模棱两可的态度中,所有计划的参与者都猜测这场战斗中的主战力会是来自域外的神灵,圣火教信奉的真神, 所有人都以为会由圣火神出手,斩杀或是封印妖皇,而君临则会剿灭妖族的高端战力, 至于反天,那是之后的事情, 说到底,一众陆地神仙从来都不知道天道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而天道所读取的信息同样如此,是以,天道才会在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悠,更是早早汇集了力量,出手便是毁灭一切的威势。 对此,君临早有预料,他清楚的知道,他和悠的这具化身之间,必然有一者会被天道泯灭, 或许他能逃脱出去,但无疑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悠有漫长的岁月可以去耗,他君临没有, 无需任何的犹豫,君临果断的选择了骗悠来帮自己试探,天道到底有多么强大,而现在,一切都有了结果。 真正的计划则是在君临带着苏铭行走天下,同界运光球,同悠的交流中在君临的心里被定下, 行走天地,既为了探寻大道,整合力量,更是为了验证君临心中的一些猜测,验证他的一些想法是否具备可行性, 这个计划君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知晓,连东方明月都被他瞒了过去, 而就在前不久同东方明月的接触中,计划最为核心的一部分也被君临,在东方明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托付了出去, 至此,谋划已成。 第430章 终焉之道 在两股覆盖天地的能量相碰,世界随之静止的那一瞬间,一直被天道忽视的君临终于动手了。 认真起来的悠实力远远超出了君临的想象,在短时间内牢牢牵制住了天道的存在,而这也让君临的行动变得更加顺利, 在君临原先的设想中,悠的存在应该能吸引天道绝大部分的注意,但不可避免的,自己仍需在面对天道一部分力量的同时,将妖皇镇压。 如此行事,自己必然会付出一部分代价,而君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准备抛弃那衍界昔日的至宝——山海画卷。 以一件至宝,换取计划执行的时间,谈不上值得,但君临绝对会这么去做。 但悠的强大远远超出了君临的预期,在悠真正认真起来后,仅祂一猫,就将天道全部的火力拦下,为君临争取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 出乎意料的惊喜让君临有了放手施为的机会,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天地静止的那一刹那,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自山海画卷中冲出,穿梭虚空,径直落入君临的掌心, 在君临握住流影剑柄的同时,剑身之上,银光退散,取而代之的是那无比深邃的黑色。 在最为纯粹的黑色流光升起的瞬间,寂灭的气息在虚空荡起,流影周遭的空间阵阵破碎, 但却没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混乱,翻滚的虚空乱流尽数被那深邃的剑身所吞噬。 这一次,没有王座,没有喝彩,也没有那陪伴了自己漫长岁月的澜江水脉, 有的只是席卷天地的二色光芒,有的只是那让天地失真,让万物静止的澎湃力量, 没有心安,没有昂扬的斗志,亦没有往昔的意气风发, 有的只是对天地大道,对宇宙洪荒那更深层次的理解,有的只是源于己身的强大力量, 在这寂寥的世界中,点点黑光在剑身绽放, 初时极小,复而扩大,覆盖整个剑身, 闭上双眼,身心合一,一幕幕画面在君临脑海中闪过, 耳畔回荡的是那世界终焉的回响, 万物寂灭,星辰陨落,是为终焉。 一股让妖皇感到胆战心惊的力量在君临四周浮现, 恐怖的力量同诞生于世界毁灭之时的流影完美结合, 生命的本能让妖皇发了疯般的振翅翱翔,穿梭于逸散的能量边缘,意图逃离这让祂感到胆寒的一击, 但一切都是徒劳, 在君临睁眼的那一瞬,吞噬一切的黑色光芒冲天而起,占据半边天穹, 抬眸,挥剑, 似黑洞般的流影瞬息吞噬了虚空,吞噬了沿途的一切, 物质界的一切存在都随着流影的划过被吞噬, 至高至上的紫色雷霆,圣洁温暖的白色圣火, 两股近乎无所不能的力量也没能逃过黑暗的吞噬, 明明只有百米之高,但那漆黑剑光却吞噬了雷霆,吞噬了圣火,吞噬了虚空, 以超越了光线的速度贯穿了穿梭在天地之间的妖皇,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好似镜面一般破碎开来,复而被那最为纯粹的深黑吞噬, 一道横跨了数百里之遥的漆黑裂缝在天穹出现, 深邃而又寂寥,充斥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诞生于世界毁灭之时的终焉之道,第一次完整的出现在了天玄界之中。 湮灭一切的力量瞬息跨越了百里,吞噬了沿途的一切,抵达了妖皇身后, 在这恐怖到了极致的力量面前,本就因天命塑造,缺乏强者之心的妖皇根本生不起任何抵抗的意志, 感受着那足以让自己消失的力量,妖皇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全部的力量凝于身后, 代表着天玄界冰之极致的力量被瞬息吞噬,湮灭于裂缝之中,没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但这短短的一瞬也为妖皇赢得了一息的时间,让祂偏转身形,巨大的妖首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漆黑的剑光贯穿了妖皇那巨大的翼展,在吞噬了妖皇三分之一的躯体后,径直冲向天穹,贯穿了那接连了整个天地的紫色海洋,冲入那无垠星空,最终轰击在了一颗围绕着天玄界旋转的卫星之上。 在悄无声息之中,那屹立于界海之中不知多少岁月的卫星轰然破碎,消失在诸天界海之中,没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高天之上,抬手握住自苍穹冲回的流影,喘着粗气的君临嘴角多出了一抹笑容。 果然,现在的自己强的可怕。 在一瞬的欣喜后,君临脸上的笑意褪去,目光定格在那被终焉之力锁定的妖皇身上, 还不够,自己的敌人更强。 刚刚那一击虽不是自己全部的大道,却也几乎抽干了自己大半的力量, 望着属于悠和天道的战场,君临又一次在心中感慨,谨慎些果然是对的, 天道或是一方世界创世神的强大根本不是自己最初认知的那般, 哪怕人族的大能全部达到三玄那般层次,在天道面前,也唯有死路一条, 一方世界何其广阔,执掌世界的天道所拥有的力量又岂是三两陆地神仙所能抗衡? 第431章 大阵 自己面对的敌人远远超出了寻常的概念,远非那一两个所谓的境界可以弥补, 在质上,自己已经不弱于天道,但在量上的差距,仍夸张到一定程度。 曾几何时,同天争命,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仍藏在君临的内心深处, 但在经历了种种,视野变得愈发开阔后, 于君临而言,无知者无畏的愚昧早已成为过往,有的只是那绝对的理智,愈发完善的谋划, 天命既定,安能逆否? 这是君临曾经的疑惑与信念, 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天才有着昂扬的自信,有着不惧一切的勇气,心比天高,目空一切, 而现在,日渐成熟的君临有且只有一个想法, 这天命,他君临逆定了! …… 视线偏转,定格在那被终焉之力困死的妖皇身上, 吞噬一切的终焉之力阻断了妖皇的自我复苏, 银白色的天道空间内,源源不断的天道之力在朝着那破损的冰蓝色天柱上涌去,修补着天柱之上的裂痕, 表现在外界,近乎静止的世界中,源源不断的世界之力自天地四方奔涌而来,同那吞噬一切的终焉之力碰撞,消融。 整个世界都彻底动了起来,天地四方,四座大陆,无尽汪洋,四极之地, 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朝着极北之地奔涌,重塑妖皇的躯体,修补那被君临劈出的裂缝。 望着这样的一幕,君临并不觉得惊讶, 天道不灭,妖皇不死, 这句话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悠,都非常的清楚, 君临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现在这般只是想验证一些事情, 亦如他所想的那般,天道真的可以调用整个世界的力量, 看着自天地四方涌来的力量,仍在喘气的君临不仅没有绝望,反倒变得愈发平静。 轻点手中的长剑,君临那深邃的瞳孔中有流光闪过, 吞噬一切的深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天道一般无二的银白。 抬手虚画,阵起虚空, 一道道复杂的脉络贯穿天地,伴随着君临的动作,纵横交错的大道纹路随之浮现, 闪烁着各色流光的巨大阵法在天地之间成型,将动弹不得的妖皇牢牢定格在大阵正中, 以己身为器,以所悟大道为墨,以衍界亿万载岁月的传承为薪,世间最强的大阵就此绘制而成。 横跨三方世界,孕育无数大道,交杂了一代又一代的道和理,融合了衍界一代又一代界主的传承,凝聚了君临自己的意志, 共同缔造出了这绝世的大阵,尚未完善,但应付眼下的情况足矣, 这代表着君临此刻最高成就的大阵一出现,那同悠交手的天道就变得狂暴起来, 庞大的力量在天穹汇聚,愈来愈多的注意被移至君临这边, 面对那愈发浩瀚的天威,君临的双目中无悲无喜,好似看不见天道的存在一般, 立于虚空,挥手之间,一道道大道线条不断被勾勒,完善着自己的大阵。 直到大阵彻底成型的那一刻,那承载了一方小世界的山海画卷被君临径直扔出,落入阵眼之中,将妖皇彻底镇压。 作为衍界承载天命的至宝,山海画卷之中孕育着一方彻底成型的小世界,其内蕴含着独属于衍界的大道, 以一方完整的小世界为阵眼,布置大阵,融汇无穷大道,其珍贵与强大不言而喻, 倘若只有妖皇一者,这一方大阵足以镇压妖皇无尽的岁月, 但君临考虑的更多,为了确保天道不会不惜代价,强行冲破封印,君临选择了以山海画卷为阵眼, 一方完整的小世界孕育的大道足以让天道为之疯狂, 在妖皇和一方完整的小世界面前,遵循进化本能的天道无疑会选择小心谨慎的破解阵法,参破世界的玄妙, 而君临在阵法和小世界之中留下的无数封印,也将成为天道最大的阻碍, 布阵容易破阵难,遑论那无数阵法中同天玄界截然不同的体系, 豁出去了的君临将阵法同小世界相连,一旦暴力破阵,小世界就会随之湮灭, 是以,只要天道还想要山海画卷中的大道法则,祂就只能用最为原始的方式,用漫长的时间去突破君临留下的无数阵法。 亦如君临所想,在山海画卷被抛出的那一刻,天道的注意瞬间转到了大阵之上, 停留在他身上的力量也少了不少, 一个叛徒,哪有一方世界重要。 分出来对付君临的天地之力大半转移到了阵法之上,只留几十条紫色的雷龙虎视眈眈的望着君临。 第432章 沉于天地,觅于星海,行于人间 伴随着君临的动作,蕴藏了一方完整小世界的山海画卷落入大阵之中, 霞光氤氲,大道流转,伴随着大阵之上的纹路亮起,无量道韵充斥在大阵的每一个伽罗, 三千流光,三千大道,生生不息, 以山海画卷为阵基,辅以大道三千,绝世的大阵彻底成型, 大阵之中,三千流光化作三千支柱,分割天地, 流光氤氲之中,世界变得愈发模糊, 以大阵为中心,浩瀚的天地变得似虚似幻, 既存于现世,又存于那难以窥探的虚幻世界, 以被山海画卷镇压的妖皇为中心,流光所至,尽皆为大阵笼罩的范围, 三千大道,将大阵所覆盖的天地分割,让这片天地脱离了现世,化作一近乎于秘境的存在。 大阵之内,有大河之水从天而降,似那银河倒悬天穹, 有永恒的火焰冲天而起,黑烟滚滚浸染天穹, 有咆哮的雷霆照耀天地,金色的利剑切割天穹, 有璀璨的星光自那无垠深空而来,流转的星光将世间化作银河, …… 山川草木,大江大河,鸟兽虫鱼,璀璨群星,天地自然,人间烟火…… 无数个不同的画面在大阵之中流转,一瞬即逝,却又生生不息, 沉于天地,觅于星海,行于人间, 寻觅宇宙之浩瀚,感悟天地之广阔,品味人间之美好,相晦己身之真意。 天有天道,神有神道,人有己道, 探寻于茫茫宇宙,感悟于天地之间,最终归于己身之无穷。 起于青萍,终于无限。 在氤氲的流光中,无形的杀机封锁天地,一道道无形的锁链贯穿世界,将妖皇牢牢镇压, 磅礴的世界中,只留一幅镌刻了山川河流的古老画卷上下沉浮。 亦如君临所设想的那般,以一方完整的小世界为饵,如此阳谋,顺应本能的天道根本没有判断的意识,径直踏入了君临为祂准备的陷阱之中。 …… 在大阵成型的同时,高天之上,属于悠和天道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代表着圣火界至高力量的圣光同紫色的雷霆海相撞,彼此消融, 两股至高至上的力量在天地正中碰撞,拉锯,最终消散在天地之间, 没有力量源泉的悠终是不敌占据了主场优势的天道, 接天连地的乳白色虚影被那散发着至高至上气息的磨盘碾碎, 在静止的天地中,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天道磨盘缓缓压下,万丈之高的巨大虚影随着磨盘的下压化作碎片,消失在世界之中。 在虚影崩碎的同时,那股逸散在天地每一个角落的压抑随之溃散,气流再次流动,静止的世界恢复了生机。 望着那及即将落下的天道磨盘,悠的目光转而看向了那方藏匿于虚空中的大阵, 灿金色的瞳孔恢复成了往日的墨绿,最终定格在了那高天之上的身影。 没有再去尝试同君临交流,在终焉之道出现,和那绝世的大阵被立起的同时, 悠心中所有的困惑就都有了答案, 一方陨落的世界,一个绝世的天才, 只一眼,悠就看出了那大阵的特殊,除了天玄界和圣火界的道外,大阵之中还蕴含着一方截然不同的世界的道则, 而山海画卷的出现更是让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君临拥有的机缘远远比祂最开始猜想的要多的多,悟性也比祂想象中的还要夸张无数倍。 而能够孕育出山海画卷这般至宝的世界绝对不弱。 以一方破碎的世界为底蕴,悠觉得,或许君临或许真的有几分可能能赢得最后的战争, 心中有了计较,在将十二座通往圣火界的门户全部崩碎后,悠静静的蹲坐在虚空之中, 毛茸茸的爪子摆弄着自己身前的领带,身前更是出现了一块由纯金打造的镜子, 好似感受不到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磨盘一般,金色的肥猫郑重其事的捋顺了自己身上的毛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肥嘟嘟的猫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化身可以死,形象不能丢! 喵! 真不愧是本喵!就是帅气! 在无尽的流光中,金色的肥猫被磨盘搅碎,消失在天地之间。 同一时间,天玄界上空,那无垠的虚空界海之中,上百颗星辰同时亮起, 璀璨的星芒横跨了无尽虚空,穿过了世界的屏障,自那深邃的虚空中垂落,降临人间, 无形的剑气弥漫在天地之间的每一个角落,氤氲的星光似那银河般洒落人间,将独属于星辰的浪漫投影到人间之中, 但这美好而又浪漫的场景却让每一个恢复了行动能力的陆地神仙感到一股直击心灵的惶恐, 凛冽而又肃杀,在浪漫与美好之下,暗藏的是那足以破灭一切的剑意。 茫茫星光,无边剑意。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初时极小,迎风而涨,在转瞬之间便横跨了整个天穹, 氤氲的星光照亮了大地,照在极北之地每一个人的心中, 剑出,天地分。 横跨整个世界的一剑冲起,扶摇直上,将那咆哮着的紫色天穹分成两半, 三十三州,天地四方, 在这一瞬间,只要抬头,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这贯穿了天地的璀璨剑光, 在切碎了雷霆海后,余势不减的剑光分成两股,一者回落世间,一者径直冲入高天之上,分割了天穹,径直冲向了那咆哮着的紫色巨眼, 剑光闪过,那代表着天道权威的紫色巨眼好似砂砾般,被汹涌的星光吞噬,消散在咆哮的雷霆海中, “轰!!!!!” 咆哮的声音愈发刺耳,狂涌的雷霆疯狂翻滚,新的天道巨眼转瞬形成, 大地之上,无数的士兵缩紧了身子,捂住双耳,缩在角落,想要减轻这足以撕碎耳膜的雷鸣带来的痛苦, 在一声声刺耳的咆哮中,剑光撕碎了世界的屏障,冲入那无垠界海之中。 画面的最后,披着长袍的身影回首天穹,俯瞰世间。 立于茫茫星空之中,望着自己生活了无数年的世界,君临的嘴角微微勾起,抬手斩下。 天玄界中,那回落世间的剑光骤然炸裂,化作二十道光柱,牢牢锁死妖族的大能, 在剑光炸裂的同时,一道道雷龙自雷霆海中涌出,径直奔向光柱, “隆隆隆!!!!!” 无边的流光冲击世间,逸散的能量形成一遮天巨碗,倒扣在极北雪原, 磅礴的冲击波横扫四方,将无数妖族,无数士兵掀起,吹至远方。 光芒散去,靠的最近的七个妖王被剑光吞噬,消失在天地之中, 只留十个重伤的妖王和那三大妖祖脸色难看的盯着蠢蠢欲动的人族大能, 高天之上,雷霆翻滚,天道咆哮, 已然知晓了一切的东方明月抬手拦下了想要动手的人族大能,指了指头顶的天穹, “现在不能动手,天道有自己运行的法则,不能给祂毁灭我等的机会。” 话落,在一众人族大能可惜的目光中,妖族的大能恶狠狠的朝着人族的方向看了一眼,化作流光退回冰原深处。 …… 无垠的虚空深处,目视着一切如自己计划的那般进行,直到妖族退军,以东方明月为首的人族退回绝境长城,放下心来的君临才转身看向了那早已等候多时的银白神国。 一步踏出,披着长袍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第433章 史料 青落三十五年,十月。 人妖二族第二次全面战争爆发, 战争持续数年,人妖二族尽皆全力以赴,倾一族之力,孤注一掷, 妖族初代妖皇,携千万妖族,大举南下,强攻绝境长城,意欲一举攻入神州,肆虐苍生。 数年间,爆发大小战役数万场, 战争规模之浩大,千古未有,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时至今日,仍为人族战争史上规模最宏大的战争,无法被超越,史称天绝之战。 史料记载,战争初期,以传说中的绝境长城为主战场, 二族战线绵延千里,在短短一月的时间内,人妖二族伤亡高达千万,将边塞之地染作血色。 也因战争规模过于庞大,记载过于离奇,无数专家学者提出质疑, 哪怕是今日的神州,亦不可能发动一场同时绵延数千里的旷世战役, 旧时代的人族科技孱弱,装备落后,根本不可能将战线拉到如此广阔, 且时值大冰河时代,本就荒凉的极北之地不可能孕育如此之多的妖族, 同事实相悖的记载让无数教授学者感到困惑,对这段历史的真实性产生了疑惑,将其归入神话之中。 然明临史录,太平书中均有记载,虽语焉不详,但均记录了当时人族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更有无数史料,清楚的描述了当时战争的诡异,天地色变,神灵凌空,万丈虚影,白光冲天,雷龙翻滚,剑分天地,星河降世, 参战的二族领袖亦被描绘为神灵的模样,更有道佛二门,编纂出对应的神佛,纳入香火, 故笔者推测,天绝之战真实存在,然因时代过于久远,规模过于浩大,在传播途中不断被神话,最终成了记载之中的模样。 神州大地自古以来就有以古为神的传统,越是古老的人物就越容易被神话,崇古的习惯绵延万载,代代相传, 而明临帝国作为新纪元到来前最后的王朝,本就处在新旧时代交替的边缘,变革与守旧在这个特殊的时代交织,爆发出了无数冲突, 加之妖族最后一次的大规模反扑,更是为明临帝国的种种行为都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神州的神话体系中自然而然的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经多方考证,笔者认为,过往历史对明临帝国这一神州最后的帝国多有偏见, 有太多的认知同挖掘出的遗迹相互矛盾,难以自圆其说, 究其根本,或因民间流言传播所致。 新旧时代的交替无可避免的会造成大规模的动荡,加之当时明临帝国的朝廷行事手段过于暴戾,过于激进, 大兴土木,苛捐杂税,暴力征兵,严刑酷法,也最终导致了同百姓的离心离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明临帝国从百姓中走出,最终也覆灭于百姓的怒火, 其间是非,难以从一而论。 在参与了诸多遗迹的挖掘考古工作后,笔者在此做出新的推断,有别于当下主流认知,以供世人参考。 明临历间,天地异变,天玄界进入大冰河时期。 先有大漠帝国一统中原,大举南下,意欲改换江山, 后有偏安一隅的南余联手早期的明临帝国,于澜江之上击溃大漠。 在击溃了大漠帝国后,内战爆发, 天有异象,灾劫不断,众生皆苦,明临帝国应势而生,起于青州,横扫四合,一统神州。 然时值人族历史中唯一一次的大冰河时期,凛冬已至,腾河断流,澜江冻结,万古未有, 极端的低温在给人族带来了巨大灾难的同时,也让世代生活在极北之地的妖族失去了生存的空间, 为了寻求活下去的可能,初代妖皇应运而生,一统妖族,大举南下。 妖族入侵,生灵灭绝, 然气候虽异,帝国未止, 倘若换做任何一个朝代,处在当时的境遇,今日的世界或许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但历史终究只是历史,天眷人族, 在那特殊的时期,人族史上最为铁血,最为开放的帝王——明临女帝,终结了神州的动乱,建立了最后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在明临女帝的铁血推动下,短短几十年间,明临帝国完成了军事体系的工业化,战争潜力达到了历史之最。 无人知晓,明临女帝为何能够提前预判妖族的入侵,又为何会不惜以帝国陨落为代价,塑造了人族史上最后一支铁血军团——神机营。 但天眷人族,明临女帝无法被理解的举动,让这场世界的归属之战,最终倒向了人族一方,为今日的太平盛世奠定了根基。 只此一点,过往的评判就有失公允,如此伟绩,绝非一句末代帝王,有失德行可以形容。 然此处笔者不宜过多评价,是非功过当由世人自行评判。 以传说中由远古时期人族修建的绝境长城为界,人妖二族爆发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 记载之中,有众神现世,效力于女帝麾下,妖族之中,亦有神灵参战, 众神于分割两族的绝境长城为中心,开启了一场以神灵为主导的诸神之战。 然笔者推断,此为后人神话所致,战争的胜负从不取决于些许个体战力的强大, 人族最终能够击败妖族,赢得世界霸主之位,实乃当时天下人族共同努力的成果, 明临帝国的朝廷,铁血强军神机营,联邦最初的先行者…… 凡此种种,共同铸就了伟大的胜利。 依笔者之见,所谓众神,皆为武道中人, 为佐证自己的想法,笔者咨询了当世仅存的几位武道宗师, 在详细了解了武道的相关知识后做出推测, 或因当时的天地不似联邦今日这般污染严重,方才有了大量武道宗师的诞生,最终成为了神话中的故事, 武道宗师纵横战场,可真气外放,御敌于百米之外, 稍有准备,则枪支难伤,远非普通人可以对抗, 如此强者,于古人眼中,同仙神无异, 故笔者认为,史书记载中的众神,应是指当时的武道宗师,在古籍之中又称先天宗师,更有佛道二门,尊其中佼佼者为陆地神仙。 至于万丈虚影,笼罩世界的雷海,搅碎千里城墙的白光,劈开天穹的神剑,多为神话虚构,口口相传,在不断的流传中变得愈发离奇。 …… 近乎绞肉机的战争断绝了妖族入侵的可能,也摧毁了明临帝国最大的底蕴,而这也让摇摇欲坠的明临帝国走向了最后的深渊, 战争的胜利并未改写明临帝国的命运,反倒葬送了明临帝国维持统治的最强军团, 或因帝王年迈,或因见证了太多的杀戮, 亦如每一个雄主晚年那般,晚年的明临女帝做出了太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从铁血帝王变成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暴君,横征暴施,只顾一己私欲, 最终也导致了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帝国更快的走向了最后的终焉。 起于青州,终于青州,天灾人祸,妖族入侵,一代而亡, 挽天下于将倾,定人族万世之伟业, 明临帝国的历史存在太多的未知,太过具有传奇色彩, 岁月漫漫,太多的历史被岁月的长河淹没,有太多的可能无法去考证, 笔者所言皆为推测,只为让当世之人能更好的了解明临帝国,了解这个人族史上最后的帝国。 更多真相,期待后来的学者可以共同探讨,还原历史的真相。 ——《帝国陨落——关于明临帝国的三两推测》 太平联邦——太平文院院士,青州学府院长,乐安着。 第434章 逝者的挽歌 极北之地,绝境长城遗址。 先是两族大能正面碰撞,再是两族军队不计代价的厮杀, 后又有两个天道层级的存在相互交锋,最后更有那凝聚了星海的剑光分割天地, 在一次又一次毁天灭地的冲击中,屹立了数千年之久的不朽长城终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一声声嘈杂的轰鸣中,这由人族先祖建造,经后人不断完善,守护了人族数千年之久的不朽堡垒轰然坍塌。 在无数逃至内侧的守军茫然的目光中,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如树木的根系一般出现在高墙表面,朝着绵延的冰墙不断扩散, 最终,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以化作一片废墟的天门防线为中心,向两侧绵延数千里的不朽城墙,似那垂暮的老人一般,失去了光泽,在呼啸的风雪中化作废墟。 由坚冰和砖石铸就的不朽长城在一声声轰鸣中砸落雪原,扬起的雪花四散而起,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千米之外,无数靠意志强撑着的士兵茫然的看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硝烟尚未散尽,这些厮杀了一个个日夜的士兵早已疲惫不堪,但那百丈高墙的崩塌还是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以至于他们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疲惫,就这么呆滞的看着那巨大的冰柱砸落大地,看着他们驻扎了无数岁月的塔楼破碎,消失在扬起的尘埃之中。 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脸上有的只是数不尽的茫然,直到第一声欢呼在人群中响起, 这些饱受创伤,经历了一场场战斗,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在生死边缘不断徘徊的士兵终于意识到, 他们胜利了! 赢了!他们真的赢了!那些可怕的怪物被他们赶回了冰原! 他们的陛下,那位如神灵般的存在赢得了这场战争, 此起彼伏的欢呼在人群中响起,驳杂的声音中满是说不出的激动与喜悦,震耳欲聋的声音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在恢复了平静的苍穹之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彻天地, 激动的士兵抱在一起,共同庆祝着胜利的喜悦, 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情绪,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在癫狂的欢呼中,驳杂的声音最后化作统一,带着无比的喜悦,带着昂扬的斗志。 “陛下万岁!帝国万岁!人族永世不朽!” 声声欢呼响彻云霄,以破碎的天门为中心,绵延万里,响彻在军营中的每一个角落。 连那由北凛王率领的凛冬军都一起加入了这盛大的狂欢之中, 无分高下,无分身份,伤势或轻或重,只要尚能站起来的人都加入了这场史诗的狂欢, 在声声欢呼中,藏于心中的阴霾被热闹的氛围掩盖, 所有的哀伤,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都在这一刻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那深入每一个人心中的喜悦。 四百万将士们共同的狂欢,奏响了这最为盛大的凯歌, 也为那逝去的亡魂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在被冰雪覆盖的废墟中,在血色的冰柱下,埋葬的是那六百万勇士的英魂, 他们来自神州各地,或是活不下去的流民,或是普通的农人,或是街头卖艺的三教九流,或是店铺中的小儿,或是商贾之家的富庶子弟,或是高官显贵的心头之宝,或是江湖门派的重要传人,或是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兵…… 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或显贵,或平凡,或勇敢,或怯懦,在这漫天风雪之下,在这血色的废墟之中, 他们有且只有一个身份,明临帝国的英雄!人族的守望者! 他们不能决定他们生在何处,不能决定自己成长的历程,不能决定世间的一切, 或许他们曾经只是世人眼中的小人,是那被冠以苟且之名的平凡之人, 但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生的平凡,死的伟大, 如是而已。 无所谓目标,无所谓信仰,亦无所谓他们心中最初的想法, 他们的行动已经为他们的人生谱写出了最为盛大的赞歌, 而幸存者的狂欢也为他们指引了最后的归途。 或许那故事中的乐土并不存于人世之中,但活下来的人们坚信,他们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那只存于美梦中的美好世界。 若有归来之日,那些葬身于战场中的英魂也能亲眼见证自己用生命换来的美好世界。 …… 不同于士兵们的狂欢,断裂的废墟之中,一众陆地神仙皆是闭口不言。 妖皇未死,君临离开天玄界,他们个个重伤,没有数十年都难以彻底恢复, 年轻些的倒还好说,但如云渺真人这般的老人怕是很难熬过这次道伤。 倘若仅仅是这样,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对死亡也没有过多畏惧的众人倒也不在意, 但真正让他们感到心寒的是天道的强大,他们跟天道根本不是同层次的存在, 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战争,在这宏大的战场之上,高傲如他们,却连动都无法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妖族看似败了,但妖皇尚存,三极之地尚有新的妖神在孕育, 君临同他们说的计划根本没有达成,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们看不到一点的希望。 但,看着一直低垂着头,头发散乱,满身血污的东方明月, 所有埋怨的话语又被吞了回去,大家真的已经尽力了。 直到抱着剑立在一处废墟前的归无影突然开口,这才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杀进极北腹地,把妖族全斩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须发被鲜血染红的张道玄就打断了归无影的话语。 “此举不可,诸位想来也已经感受到了,天地之中多出了些许枷锁, 煞气怨念过重,会直接引动天罚,这摆明了是天道针对我等的手段, 若是此时杀入极北,屠戮妖族,无疑正合天道之意。” 听着张道玄的分析,倚靠在一块冰柱上的天师云璃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师父, 似是注意到了云璃的目光,张道玄默默地朝她摇了摇头。 不远处,斜靠在砖石之上的云渺真人默默的看了看自己手,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想要开口的悟心被三玄按住,小和尚迟疑的目光在三玄的脸上定格了许久,最终化作坚定,甩开三玄的手,走到了东方明月身后。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在愈发沮丧的氛围中,一直低垂着脑袋的东方明月总算抬起了头, 清冷的脸颊上满是血污,显得有些狼狈,平日里总是整整齐齐的发丝也变得有些杂乱,不复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尊贵, 平日里总是带着冷意的双目化作通红,似是充满了不甘,又似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而变得无比愤怒。 通红的眼神让参与过雍州一战的几人纷纷低下了双目,不敢同其对视。 人心善变,哪怕东方明月没有说一句话,几人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在六十多前就能为她拼命的人现在却抛弃了她,独自离开了天玄界,哪怕是经历了种种的女帝,也难免有几分哀伤。 在并不知晓真相的众人眼中,君临努力过,但在真正直面天道的强大后,君临选择了抛弃东方明月,离开了天玄界中, 如此行径,若是寻常之人倒也不足为奇,但以东方明月和君临二人的经历来看,却难以让人理解,释怀。 唯有立于一旁的三玄抬起了头,看着东方明月,双目之中多出了一抹困惑。 直到沙哑的声音在废墟中响起,三玄心中的困惑才有了些许猜测。 “都哭丧着脸干什么? 怎么,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没有赢吗? 妖皇被封印了,妖王死了十个,妖族大军也退了,此战我们人族大获全胜, 都别在这里干愣着了,去和下面的将士,和自己的亲人弟子一起去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以后如何是以后的事情,最少现在,我们都还活着, 活下来不好吗? 庆祝完后,三玄留下,跟朕去趟青州,朕和你有账要算,其他人都散了吧!” 第435章 沙场埋骨,余者守望 青落三十五年末,天绝之战爆发, 明临帝国倾其所有,携天下人族,于绝境长城同妖族展开决战。 在天下人族共同的努力下,人族最终赢得此战胜利, 然战事惨烈,人族伤亡巨大,绝境长城崩塌,明临帝国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战毕,明临女帝率大军二十万班师回朝,镇压因帝国帝国境内空虚,导致的战乱。 各路诸侯纷纷班师,只留少数军队修筑防线,驻守边疆, 唯神机营残余主力仍留守边境,谨防妖族可能存在的反扑。 百万雄师尽数留守边疆,只留二十万此次活下来的新兵跟随女帝回援帝国。 同月,活下来的武林众人奔行于战场之上,收殓自己战死的同门,带着仅存的尸体,离开了这埋葬了无数英魂的极北之地。 然神机营主帅祁乐下令,凡神机营战死将士,尽数就地掩埋, 以染血的废墟为祭,以神机营守护了一个个日夜的防线为冢,以无数妖族的尸体为供,以风雪笼罩的极北为陵, 在活下来的同袍们的守护下,铸就这守望人族的不朽军陵。 沙场埋骨,余者守望,世世代代,永垂不朽。 象征着神机营的信仰,凝聚神机营的意志,铸就守望众生的军魂。 在生与死的战场上,在冰与火的考验下,经历了种种的神机营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蜕变, 在最为惨烈的厮杀之中,每一个活下来的士兵都有了难以想象的改变,蜕变成了真正的沙场老兵, 在这场史诗般的战争中,在众志成城之下,军魂诞生的所有前置条件均已达成。 兵家兵魂,本就诞生于一场场战争之中,是军队意志的凝聚,诞生于血与火之中。 …… 青州,皇宫。 平静的交流在御书房中响起,守在门外的洛蝶坐在台阶上,静静的看着那被灵力隔绝的大门。 作为当下天机楼的楼主,哪怕实质意义上的权力仍掌握在东方明月手中,洛蝶难免有些在意屋内的对话, 虽然不曾经历当年雍州的战争,但洛蝶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多恨屋内的那个和尚,也清楚那和尚同她们天机楼的恩怨。 只是…… 看着大门上那独属于东方明月的灵力,洛蝶终究只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撑着下巴,静静等候。 师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不知道吧。 只要别打起来,就没事。 屋内,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仇人见面时的冲动眼红,两个天玄界人族最强的存在只是平静的喝着茶水,交流着接下来的事情。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此事贫僧应下了。 为众生求索本就是贫僧之道,宏愿不成,则本心不宁, 还请陛下放心,哪怕拼的粉身碎骨,灵魂被放逐于那无尽幽冥,贫僧也必将完成陛下所托。” “和尚,你我之间的恩怨非是一时半会可以了解的, 但这件事只有朕和你可以去做, 说实话,我东方明月不是一个放得下的人,放不下曾经的种种,也放不下往昔的仇恨,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合作,但我同样清楚,总有些东西比我们之间的仇恨更加重要, 作为帝国的君王,朕没有任性的权力, 神州之外,就拜托和尚你了。” “贫僧必不负陛下所托。” “和尚,活着回来,朕真诚的希望,待一切落幕,还能有同你堂堂正正对决,真正了解怨仇的机会。” “君施主的计划环环相扣,寻得是那遁去的一线生机,不容一丝一毫的疏漏。 相较于贫僧,陛下要面对的困难更大, 外物易克,本心难改, 还请陛下真正狠下心来,藏起那往昔的仁善,切莫因小失大。” …… 青落三十五年末,战后,明临帝国女帝与佛门圣僧三玄于宫中交谈。 圣僧三玄同女帝讲述佛理,诉说宏愿, 有感于天地之大,众生皆苦,神州之外,天下众生,不通教化, 意欲离开神州,遍行天下,传法大千,普渡众生, 帝闻之,甚悦,特赐黄金千两,通关文牒一份,赐袈裟,法杖,以示认可。 帝下诏,为尊者,当向天下诸国广传我明临帝国之伟大,以我朝之法照耀八荒四夷, 向蛮夷之国展现我天朝之神威,让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我明临帝国的名号,让天下四方向我朝俯首称臣。 圣僧闻之,直言女帝为天下共主,功高盖世,万古未有,当让世间众生皆闻女帝之名。 帝心甚悦。 …… 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际, 为庆祝同妖族战争的胜利,许久未曾有过喧嚣的青州城内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朝堂之上,无数功臣被先后册封,或是升官进爵,或是分封土地, 其中,尤以那人未至,却被接连加封的新晋元帅最为引人注目, 原神机营副帅,代理元帅祁乐因此番总领神机营作战,战果赫赫,正式被授予神机营元帅一职,总领神机营主力,驻守边疆, 爵位更是由安国侯加封为安国公,加九锡,封户十万,兼太子太傅,位极人臣。 因战乱初定,仍有小股妖族不时骚扰,入侵我朝领地,且此前战争死伤惨重,边塞事物繁多, 这位新晋的安国公此番并未赶至朝堂,而是留在了那苦寒之地,统领大军,总领一应战后事宜。 从一介平民,一路摸爬滚打,最终一跃升至明临帝国的顶点,成了明临帝国武官势力的代表。 祁乐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让无数朝臣,无数年轻的有志之士都为此振奋, 而终年驻守于边境之地,鲜少返回京城,更是为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帅添上了几分传奇的色彩, 以祁乐如今之地位,手中掌握的力量,哪怕他并无参与权力斗争的打算,也在明临帝国的朝堂掀起了惊涛骇浪。 战争胜利,百废待兴,太多的人死在了那边塞之地,太多的官位空出,权力的重新洗牌随之到来, 在所有朝臣的眼中,战争已经胜利了,明临帝国接下来也将迎来转型,属于他们的时代随之到来。 付出了如此之多,牺牲了一个又一个家族子弟,眼下也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没有什么可以指责,他们的子嗣,家人同样为帝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永远的留在了那苦寒之地。 付出得到回报,合情合理,纵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帝也不会为此挑他们的毛病, 而更让朝臣振奋的并非这一个个封厚的封赏,而是东方明月第一次在朝堂之上,为人加封了太子太傅的职位。 这一封赏直接引爆了朝堂,让所有的朝臣在退朝后第一时间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不同于过往的任何一个朝代,明临帝国内部的权力斗争显得极其单调, 又或者说,有一位高居于九天之上,随时可以暴力镇压一切不服的帝王,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斗争根本没有意义, 什么功高盖主,什么位极人臣,什么一方诸侯, 就算真有人手眼通天,勾连了朝堂之上所有的大人物,掌控了皇城的禁军,甚至拉起了庞大的军队,兵临青州城下。 在那高居于龙椅之上的女帝眼中,都毫无意义。 反叛? 不怕死的话当然可以,上午造反,下午脑袋就被挂在了城墙之上, 哦不,女帝爱干净,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莫说是寻常意义上的造反,就算处在数百万大军正中,也无法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这世间,就没有女帝杀不了的人。 是以,哪怕一个又一个诸侯被分封,仍处于皇室实控的领地只剩九州之地, 甚至册封了如祁乐这般,掌控庞大军队的元帅, 朝堂之上都没有几人去极力反对, 无他,只要女帝还在,所有的人都只能在女帝定下的规则内行事, 谁敢违背,谁就得死。 封疆大吏,凛北之王,各路诸侯,还有那最近声势浩大的太平道, 发展的在好,势力在怎么庞大,又有什么意义, 未来如何,只在于女帝心里想不想让他们存在罢了, 与其一个劲的发展这些无用的势力,不若想想该如何讨好女帝欢心, 以及做好那真正重中之重的事——提前追随那即将被选出的太子。 而关于这明临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些许猜测。 第436章 新岁,烟火 在新旧交替的夜晚,悠扬的钟声在夜幕中敲响,回荡在青州城的上空。 十二声悠扬的钟声代表着崭新的一年的到来, 青落三十五年,除夕,在盛大的烟火晚会中,青州的百姓迎来了新的一年, 在这战争胜利的一年里,除旧迎新也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凛冬消退,新春到来。 天道为了妖族入侵而改变的气候,在这夕岁交替之际,让明临帝国的百姓久违的感受到了属于春的温暖。 为毁灭而生,却为人间带来了久违的暖冬, 倒也算得上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那夜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也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驱逐妖物,守护这千家万户,守护每一个孩子的成长。 …… 皇宫,大殿前的广场上,如往常一般披着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静静的坐在台阶上, 一旁,明明同样是陆地神仙,却裹着厚厚衣裳的洛蝶站在东方明月的身后,举起的左手拿着根火把,兴致冲冲的看着广场前方摆满的烟花, 洛蝶的身旁,一个比她矮约莫半个头的少年静静伫立,乖巧而又安分的站在东方明月的身后, 但少年那不住动弹的手,和那提溜提溜打转的眼珠子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远处,几名穿的稍显单薄的小宫女凑在一起,望着台阶前的三人窃窃私语, 兴奋的小宫女们手里拿着火石,兴致冲冲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大庆典。 不同于过往任何一个朝代,青州的皇宫内只有宫女,没有太监, 更准确的说,这些宫女也不是寻常概念上的宫女, 说是宫女,实则同寻常宗门的弟子无异,偌大的皇宫内总共也不过数百名宫女, 有的是洛蝶从天机楼中选出的年轻弟子,有的则是朝中大臣送进来的庶家小姐, 后者出自传统的世家大族,书香门第,相对而言还要稍稍好上些许,对那礼仪规矩较为重视,重视那尊卑有序,礼法传承, 前者却大多随了东方明月的性子,平日里自由散漫,不拘小节, 对她们而言,这青州城的皇宫与其说是深宫大院,倒不如说是天机楼驻青州总部,是自家宗主,太上长老平日里修行的场所。 或许是因为自小在宗门的溺爱中长大,后来同君临一起生活更是受了君临思想的影响,东方明月从来都没有要太多人服侍的习惯, 加上因为曾经天机楼差点覆灭的原因,对于重组后天机楼里的那些年轻弟子,东方明月显得很是宽容, 陆地神仙的层次更是让她无需那些凡人的琐事,无需其他人去伺候着生活, 在她的皇宫内从来都不需要那些繁琐的规矩,更不需要那么多尔虞我诈,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是以,哪怕东方明月和洛蝶都在这广场前,几个胆子大些的天机楼牌小宫女还是乐呵呵的凑了过来,等着和自己的宗门长辈一起放烟花。 宗主和太上长老年纪大了,烟花什么的分明是她们这些年轻人玩的东西才是! 再说了,这么多烟火,反正她们也放不完, 浪费什么的多不合适,倒不如让她们这些小辈玩玩! 至于会不会被骂?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宗主和陛下脾气都很好,尤其是宗主,平日里还时不时的参与到她们这些小辈的游戏中。 宗门之内的长老们更是时常同宗主勾肩搭背,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 更有胆子大的长老戏称宗主为长不大的孩子, 当然,这样的言论在被东方明月知晓后,往往都少不了一顿斥责, 连带着宗主和长老们一起挨训。 一个个平日里位高权重的宗门长辈,一个个乖巧的站在皇宫的御书房前,挨个被骂,倒也算天机楼内的奇景。 相较于经历了种种的东方明月,从小被她带在身边的洛蝶,经历的事到底还是太少了些。 直到悠扬的钟声在夜空响起, 等候多时的洛蝶拉着苏铭的手就冲到了广场之上,一边点着烟火,一边还不忘乐呵呵的朝着东方明月大喊, “师父,放烟花咯!” 喊话的同时,还往一旁的苏铭手中塞了个大火把,示意他别拘束,一起玩起来。 自来熟的举动让苏铭多少有些不适应,僵硬着脑袋扭头看向那坐在石阶上的东方明月, 在炸开的烟花的照耀下,东方明月那被照亮的脸庞上也多出了一抹笑容, 朝着苏铭微微颔首,许久不曾舒缓下来的女帝站起了身,站在雕刻着龙凤的石栏前,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的两个孩子。 “咻咻咻——” 伴随着烟花升起的长鸣,被点燃的引信化作疾驰的火光,飞速蔓延到烟花的正中, 一道道璀璨的烟火自皇宫前的广场升起,划破了漆黑的夜幕,在天穹绽放, 伴随着声声巨响,绚丽的金色烟火在夜空绽放, 玫瑰,牡丹,月季,腊梅,杜鹃,金桂…… 璀璨的烟火照亮了漆黑的苍穹,照亮了这新春之夜的天空, 以新春之名,贺新岁到来,贺过往已逝,贺新年美满。 烟花易冷,转瞬即逝,燃尽了自己,只为这片刻的绽放, 在新春的欢庆声中,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夜空,渲染了世界,将美好带往人间。 烟花散去,缤纷的小花随之绽放,各色的花瓣随着烟火的绽放,被晚风吹散,在空中旋转,翩跹, 如那浪漫的花雨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热闹的街头,新婚的夫妇相拥在一起,彼此的眼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在绽放的烟火中诉说自己的心意。 年轻的妇人陪在家中的老人身旁,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丈夫怀中,那摆弄着小手,大声欢呼的孩童。 满头华发的夫妇坐在街头,相互依偎,仰望着这独属于人间的美好,短暂的盛放,一生的陪伴,正是最为美好的人间烟火。 热闹的大宅内,苏府的众人团聚在一起,放着烟火,欣赏着这转瞬即逝的美好,铺着画布的架子前,最是闹腾的苏离晃着脑袋,一边泼墨作画,嘴中还不停嘀咕, “这坏小子!又不回家陪我这可爱的娘亲!” 阴暗的街角,斜靠在墙壁上的流民愣愣的看着天穹绽放的绚烂,手里拿着被寒风冻的如石头般的馒头,愣愣出神, 直到泪水滴落,砸在他脏兮兮的手腕,年轻的流民才猛地咬下一口,哭着吃着手中好不容易才领到的食物。 只有一人居住的宅子内,弱冠的少年站在窗边愣愣出神,痴痴的看着天际,许久无言,蓦然回首,声音已然脱口而出。 “爹!娘!快看!是烟花!” 兴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内回荡,踉跄的少年望着只有自己的屋子瘫倒在地,在恍恍惚惚中,少年端起了苦涩的酒水,灌入喉腔。 酒水滑落,混着泪水打湿了少年的衣裳。 就在上一个寒冬,他那体弱的娘亲终是没能熬过那寒冷的冬天。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人生, 美好与哀伤在青州城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面对着同样的困难,却又好似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人与人的命运好似从最开始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哪怕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搏,改变的也只是些许细枝末节。 人间美好,人间真实, 美好之下是那数不尽的哀伤, 在这样的时代,少年时的梦想永远都好似那水中月,镜中花, 能够追逐梦想并付诸实际的只有那寥寥数人, 故事之所以成为故事,案例之所以成为案例,只在于其少见,具有值得被诉说的特殊性, 而茫茫众生之所以是茫茫众生,只在于他们活在时代的浪潮下,随波逐流,随着时代笑,随着时代哭,随着时代过着自己的生活。 来也茫茫,去也茫茫,如是而已。 …… 第437章 决定 各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亮起的光芒照亮了大殿前的身影。 看着自己眼中的小辈兴致冲冲的放着烟火,东方明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抬起的头盯着天空,似是在欣赏那绚丽的烟火,又似在看那藏于夜空后的东西, 烟火的盛况,人世的纷闹,身旁的笑声在这一刻都好似离她越来越远, 又或者说,随着她经历的越来越多,这些曾经的美好早已不再属于她, 恍恍惚惚中,东方明月想起了她很小的时候, 在天机楼里,顽皮的小女孩总是喜欢缠着自己的令二爷在满地的烟火中乱蹿,那时天机楼的长辈里,也只有那总是和和气气的老人愿意陪那么一个傻乎乎的小女孩闹腾。 再后来,陪在她身旁的人变成了君临,不同于令二爷那般要自己撒娇,君临总是很主动,在她人生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里,每每情绪陷入低谷,君临总会想着法子带她去疯去玩,那时的青州城内时不时的就会放上一次烟花, 哪怕是现在,东方明月仍能清楚的记得,在还不是那么繁华的青州街头,披着水蓝色衣袍的君临拉着她的手,陪她一起放烟花的场景, 东方明月心里一直很清楚,她的君临其实从来都不喜欢热闹, 比起在纷闹的青州街头,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放烟火,君临其实更喜欢找个环境优美的无人之地,和她坐在一起,喝上一两杯小酒,随意的闲聊,悠闲自在的欣赏夜空中的浪漫。 那时的他们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烦恼,虽然有仇恨,但过得倒也算幸福。 一晃眼,上次同君临一起放烟花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切,蓦然回首,东方明月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冬日的寒风刮过脸颊,倚靠在大殿前的石栏上,东方明月久违的想同人倾诉一番, 但环顾四周,看着和几个年轻弟子一起放着烟花的洛蝶,看着那以师娘这样的称谓称呼自己的苏铭,东方明月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压下了心中的冲动。 她的君临现在在天机神国,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她东方明月自然也会扛起责任,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望着广场上笑的同孩子无异的几人,东方明月的心中也多出了些许愁绪, 把未来交给他们,到底是好是坏,东方明月心里没有答案, 但正如君临总是和她说的那般,后辈有后辈自己的未来,而他们这些现在的当权者能做的只是做好现在的事。 明临帝国的未来到底会走向哪里,东方明月也不清楚, 正如她和君临彼此心照不宣的那般,他们为了伐天所做的一切最终必然会导致帝国的覆灭, 但作为明临帝国的开创者,作为天机楼曾经的楼主, 不那么甘心的东方明月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策,亦如曾经君临选择了将苏铭带在身边一般, 在不确定的未来中,他们两人做出了相似的决定, 两手准备,做好他们能做的事,剩下的让后辈们自己去抉择。 让对她最为忠诚的祁乐掌控神机营,成为太子太傅,让苏铭成为太子, 便是东方明月做下的决定。 执掌百万大军的神机营,明临帝国的太子,道门天师的唯一弟子,外加天机楼的支持, 凡此种种,都足以让苏铭有足够的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缔造自己想要的世界。 比起让那更为合适的太平道推翻自己建立的帝国,开创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东方明月还是更希望能让自己的人接手自己的事业。 哪怕终将千疮百孔,哪怕终将掀起无数风浪,她也依旧这么觉得。 说到底,这明临帝国是她开创的,这世界是她和君临拯救的,自私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人人平等,什么天下太平,不切实际的空谈罢了, 理想固然美好,但东方明月并不相信这一切可能实现, 比起那个嘴里喊着为天下百姓谋未来,总是顶撞她的孟然,她果然还是更喜欢从小她看着长大,尊敬的喊着她师娘的苏铭。 至于其他,与她东方明月何干? 冷风吹起了单薄的纱裙,东方明月又一次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回事,总喜欢乱想, 明明战争还没有胜利,要做的一切也还没有做完,却想起了之后的事情。 或许到最后,她和君临也赢不了同天道的战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也只会是泡影,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 只是…… 想起君临要她做的事,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似简单的事情想要瞒过天道的存在,难度自然而然的直线上升, 哪怕君临清楚的告诉她,天道发现不了那单个阵法的奥秘,东方明月心中还是有些许不放心。 面对如天道这般强大的敌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一切怪异的举动都可能导致全盘皆崩, 所有的一切都得营造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才有一丝赢得可能。 而想要做到这些,东方明月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只是按照她的想法完成这一切,本就摇摇欲坠的明临帝国难免会变得更加动荡。 在淡去的烟火中,东方明月双手合在一起,长长的哈了口气,空灵的声音在大殿前响起。 “苏铭。” “师娘?” “明日我会在朝堂上宣布,正式立你为太子, 朝堂之上的事你暂时不用担心, 等天气暖和些的时候,你就启程去极北,去找祁乐元帅, 跟在他身后,好好学习,神机营今后就交给你了。” “这……师娘……这决定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我累了,你的师父也是,虽然你师父让你喊他先生,但实际上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徒弟, 再者,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让你接手这一切,我也放心, 你从小就很聪明,我和你师父是怎样的人,想来你也很清楚, 不用担心我们未来的子嗣,未来我们自有安排。” “可……” “不必多言,这事就这么定了。” 在漫长的无言中,苏铭郑重的朝东方明月行了一礼。 “铭儿知晓,必不负先生和师娘所托。” 第438章 值得与价值 青落三十六年,一月。 帝下诏, 安陵王苏铭地居茂亲,才惟明哲,好礼无倦,强学不怠。今承华虚位,率土系心,畴咨文武,咸所推戴。宜立铭为皇太子,可令所司,备礼册命。 诏令一出,朝野震动。 女帝无子,会选择旁系继承大统,众多朝臣早已有所猜测。 而明临帝国唯一被东方明月承认的皇亲国戚只有那位于南城的苏府。 加之苏府众人早已分家,仅有的几个子嗣都被册封了不同的爵位, 是以,在东方明月要册封太子的消息传出之时,朝野之上的一众朝臣也纷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有趣的是,因为明临帝国长期以来特殊的情况,册立太子这种大事,竟无一人敢于提出意见, 除了极少数青州派的大臣明确做出了反应,提前开始与苏府内的苏离接触,大多数朝臣都选择了观望。 并非是他们不想提前布局,而是东方明月积威日久,让所有的朝臣在崇敬的同时都感到深深的畏惧, 在很多时候明临帝国的女帝是讲道理的,但同样有很多时候,那高高在上的女帝会将道理二字踩在脚下,按照自己的想法贯彻全部的意志,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女帝认定了的事情,哪怕再怎么反对,也只是给自己惹麻烦, 在朝堂待久了后,满朝文武也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懂得了到底该如何同这位集伟力于一身的女帝相处。 与其急于一时,平生祸事,不如静候结果, 待结果既定,再行接触,倒也不迟。 纵使往后朝野会逐步恢复正常,也绝非是在东方明月尚在的时候, 只要东方明月尚且坐在那皇座之上,明智的人就不会去搞什么大的动作, 遵照东方明月的想法行事就是最为稳妥的为官之道。 值得庆幸的是,大多数时候,霸道至极的女帝做的都是些守护天下的事。 但同样会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突然发生,好比一月之时,太子刚刚被册封, 不到两月的时间,满朝文武还未来得及同苏铭有多少接触, 在三月开春的时候,在东方明月的示意下,新太子苏铭就动身前往了神机营的驻地, 突兀的旨意,让一众习惯性观望事态发展的朝野诸公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太子尚且年幼,女帝威势无双, 纵是有意让太子掌权,这般行事多少有些太急了些。 但亦如过往一般,在明临帝国的朝堂之上,只要东方明月做出了决定,朝野诸公便无一人会去反驳。 皇权又或者说绝对的强权,在两族的战争之后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削弱,反倒增强到了一种极限,前所未有的极限。 朝堂之上,只要东方明月开口,就不会有任何反驳,有的只是各种技艺愈发精湛的阿谀奉承。 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能让东方明月听着心情愉悦, 东方明月心情好了,朝堂诸公也就开心了, 而这也是每一个明临帝国高层官员都精通的一门技艺。 不会这门技术的,大多都是些耿直之人, 而这些耿直之人大多都有自己心中的坚持, 在家国危难之际,他们主动前往了前线的战场,最终无可避免的死在了战场之上, 而对于这样人,朝野诸公认可他们是勇士,但也仅此而已了, 成王败寇,人走茶凉,若还活着,还能一起斗上一斗,在朝堂之上相互争吵,乃至因为截然不同的意见上演一场全武行, 但现在,死都死了,又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看似坚持了自己的理想信念,实则也只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大好才华, 寒窗数十年,苦读诗书,努力一生方才踏入这朝堂之上, 怀揣着美好的梦想,怀揣着心中的抱负, 尚未能发挥自己该发挥的作用,就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以至于现在,再无人敢于去给龙椅上的女帝提出意见。 是愚昧还是智慧,如此行事到底值不值得,满朝的文武心中没有答案, 他们不会去小瞧这些敢于主动赴死的人,但也不会因此高看他们。 毕竟,他们已经死了,再没有为自己,为理想,为信念发声的机会。 亦如在一些清谈之中讨论的那般,君子无惧死亡,但也应该死的有价值, 救一人而死,值得尊重却不值得推崇, 救百人而死,无论对错,当心怀敬意, 救天下而死,无论本心为何,当为圣人。 而在朝野诸公眼中,那些因为心中的信念选择了去前线的朝臣绝对不值得推崇, 要死也该死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而非如普通的士兵一般在悄无声息中死在那苦寒之地。 非是瞧不起那些在前线作战的士兵,只是觉得如此之大的投入,如此之大的付出,换做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结局,显得极其不值。 这是对这些人努力的亵渎,是对他们一生拼搏的不尊重。 事实上,东方明月只是一个人,作为统治者,哪怕再怎么伟大,再怎么心怀众生,当没有限制,甚至没有人敢于反驳时,都无可避免的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 人的视野难免会受到身边的环境影响,加上主观的意识更是让人愿意相信那些她愿意相信的事。 无可避免的,伴随着积威愈发深厚,东方明月眼中看到的世界也变得愈发单一。 没有人敢于蒙蔽东方明月的双眼,但在经历了一场场战争后,当所谓的数据呈到她的眼前时,她也无可避免的变得愈发冷漠。 连东方明月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她变得越来越独断,越来越专行,再难听下去别人的意见。 亦如每一个独裁者那般,怀揣着梦想,怀揣着信念,怀揣着伟大的抱负,最终却无可避免的走上一些错误的道路。 当下的东方明月虽知晓不绝的战争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每年都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而活不下去, 第439章 英魂碑 但随着经历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冷,在东方明月眼中,这一切都还远远没有到极限,远远没有超过她心里的预期。 为了人族的延续,为了光明的未来,还可以死上更多, 而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都是必要的代价, 在满朝的恭维声中,东方明月放弃了缓慢施行计划的打算,决定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君临交给她的事情。 至于因此会死上更多的人,那也没什么办法,这都是为了人族的未来。 …… 青落三十六年,五月。 在休整了一段时间后,以神机营元帅祁乐为首,太子苏铭为监军,协以边境诸侯势力, 人族召集大军百万,第一次尝试越过绝境长城废墟,向极北之地发起进攻。 人妖二族,攻守势异。 …… 青落三十六年,六月。 人族大军于极北之地深入五十里之遥,一路披荆斩棘,同妖族残部碰撞,大获全胜, 以两万伤亡的代价,斩妖十二万。 大胜之下,太子苏铭意欲率军深入,遭元帅祁乐极力劝阻,遂止。 为探寻妖族腹地实际,经元帅祁乐同太子苏铭商讨,决定遣数支精锐小队,深入极北冰原探索, 十支小队分散探索,后遭妖族强者阻击,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战意蓬勃的苏铭第一次尝试到了失败的滋味,不再大肆干涉战场指挥。 …… 青落三十六年,七月。 有感于过往岁月战事不易,二十年间,近千万英魂死于那苦寒之地, 东方明月下诏,于天下三十三州,立英魂碑,以悼念那死在极北之地的近千万英魂。 英魂碑规模浩大,占地广阔,斥巨资于天下三十三州同时进行, 诏令发出,由各州诸侯自行筹措钱财进行修建, 一时之间,来自天下各地的奏折纷纷传入青州。 亦如这些年来一贯的行事风格,东方明月当庭将奏折焚毁,晓之以理, 上千万将士为了人族兴亡而战,守护神州大地,为天下百姓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连这供英魂栖息的圣碑都不愿意修,如何对得起那死去的千万英烈? 也因此事本就难以评定,谁若敢说不同意,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深谙为官之道的满朝文武尽数选择了支持东方明月的抉择,直言女帝英明,将帝国的将士们真正放在心中。 …… 青落三十六年,十月, 久居皇宫,有感于同百姓愈发疏远, 东方明月决定,率众出访,踏足三十三州,督促工程进度,同时亲自为英魂碑立传。 一时之下,无论是明临帝国核心的九州还是天下诸侯,尽数慌张无比,唯恐女帝赶至,工程却无建树。 一时之间,天下各地大肆征用劳工,大兴土木,修建碑林, 也因时间紧促,规模显得尤为浩大,不得不强征劳工,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 一道道消息传入青州,朝堂之上久违的出现了反对意见, 一众大臣联合上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言工程浩大,希望东方明月能够延缓视察的进度, 然帝闻之,于朝堂震怒,反对者尽数遭到训斥。 更有谏议大臣固执己见,于朝堂之上公然顶撞,口不择言,欲要以头撞柱,以示决心, 如此举动不仅没能让东方明月改变心意,反倒让她更加愤怒,任由那古稀高龄的老臣撞在了大殿的柱上。 直到那骂了她的老臣变得奄奄一息,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急了些的东方明月才出手将老臣的伤治好, 但哪怕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确实考虑的不太妥当,心中不满的东方明月也只是拂袖离去,徒留一众朝臣拉住了那还想继续劝谏的老臣。 直到当晚,并不明白东方明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洛蝶小心的走入御书房中,久违的从身后抱住了东方明月,如孩童时那般同东方明月撒娇, 也不去劝什么,只是温声细语的同她聊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趣事,聊着自己今后的一些想法, 谈天说地,从天机楼的未来,说到东方明月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人间,又说到未来自己如东方明月那般退下宗主的位置后,也想去东方明月和君临的酒馆喝上几杯,乃至住上几日, 说着说着,洛蝶还亲昵的蹭了蹭东方明月的脸颊,似是撒娇又似是讨要好处般的开口。 “我不管,哪有师父嫌弃徒弟的道理,我就要住师父家里!你不同意我就去找师公!他肯定会答应!” 目光柔和的看了眼趴在自己怀中的洛蝶,东方明月的声音也多出了一丝轻松。 “放心,他不敢。” “师父又吹牛,师公可比师父你厉害多了。” “我说他不敢就不敢,不过只是住一段时间的话还是可以的,酒馆不能让你住久,但等师父我将神国升起,肯定会给你留个最好的位置。” “师父最好了!” 直到最后,东方明月也只是笑着摸了摸洛蝶的脑袋。 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就好,她的小徒弟想来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或许心里也有一些猜测,但不问自是最好,省的她还要费心去编写不靠谱的理由。 都长大了啊。 第二日,朝堂之上,在认真的听完了朝臣们的进谏后,冷静下来的东方明月最终决定将出行的日期推迟半年。 两边各退一步后,朝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但在无形之中,朝堂诸公也意识到,那个带领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的女帝变得愈发独断。 情理上说,能够为天下众生背负无数骂名的女帝一定是心系天下的, 过往的岁月里也一直如此,肩负天下的女帝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那强大无比,集无边伟力与最高权力于一体的伟大女帝,还是无可避免的走向了每一代君主晚年都会走过的道路。 不同的是,东方明月更加强大,寿命悠长,不存在任何人能够限制她,能阻止她的有且只有她自己。 而他们这些朝臣能做的也只有劝阻,再无其他。 而这绝非一件好事,不安的情绪在下朝后的谈话中逐渐蔓延。 …… 第440章 碑林 青落三十七年,五月, 在紧赶慢赶之下,明临帝国最为核心的九州境内,英魂碑的修建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青州城内的大型园陵更是在月初之时就早早修建完成, 在东方明月的示意下,在完成了青州城内的工程后, 大量的人力物力被派往直属于她控制的九州之地帮忙,而原先那暂时被放下的出行计划也再次被提起。 于月中之时,东方明月率文武百官参与了青州城碑林的落成。 碑林占地足有三万余亩,横跨数座山头,其间修筑大型建筑数幢,纪念石碑无数, 辅以万余兵马俑与主碑地下,陶人,陶马,栩栩如生,成战阵排列, 寓意为明临帝国牺牲的将士们将永世扞卫帝国的荣耀。 在原定的计划中,青州城和青落州本属一州,在青落州修建一座大型碑林即可, 但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二月的时候,东方明月于朝堂之上突然宣布,在青州城的江神庙外再修一座碑林,由天机楼,工部,墨家共同参与。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三十三个大型工程在同时修建,或许是因为对那些死在战场之上的将士们的尊重,或许是因为此事由东方明月亲自主导,又或许是因为朝野诸公也觉得青州城内的山林因为战争的原因实在太少了, 总之,在东方明月下达了自己的旨意后,朝野上下尽数支持,无一人反对。 而在东方明月亲自的参与下,一座位于荒山之上的巨型碑林在短短数月之内建成。 若无意外,这也将会是整个明临帝国规模最大的碑林, 单无名石碑就足有数十万之多,遍布数座山头。 碑林选址于江神庙外的荒山之上,直到五年前,这片区域尚且是片繁茂的山林,地势极佳,可谓人杰地灵之地, 整座山群都在早些年的时候被东方明月划给了江神庙,属于江神庙的私产,也因神庙坐落于此而被冠以了几分神秘色彩。 但在五年前那个难熬的凛冬,看着一个又一个江神的信徒因为没有取暖的炭火而死在那寒冬之中,年老的庙祝在神像前跪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 开采神庙周围山林,将柴火送到每一个需要的信徒家中, 五年的时间,除了江神庙周边仍保留了些许林木,江神庙那本郁郁葱葱的群山已被尽数砍尽,只留了少许以示对神灵的敬意。 以至于君临后来再次来到江神庙时,看着这曾经可以算是自己的庙宇,在破败的山头上愣神了许久。 东方明月清楚的记得,看到那片枯山时君临脸上那颇为复杂的神情, 亦如她所想的那般,面对衰败的江神庙,君临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反倒吩咐人给神庙送去了不少物资。 敬神,敬人,在这方面,曾经被动被冠以了澜江江神名号的君临从来都是更在乎后者, 泥塑的神像亦或是冰冷的金铁,再怎么跪拜也不会引得神灵的回应, 但些许所谓的不敬之举拯救的千家万户却是实打实的生命。 而那选择了开山伐林来救人的老庙祝无疑得到了君临的认可。 此番,东方明月将碑林的选址定在江神庙旁,并以大法力重塑山林,多少也带了几分个人的偏向。 在朝廷,神庙,青州百姓的共同见证下,东方明月亲自为碑林题字作传,并将那由她亲手制作的明临帝国军旗埋入碑林。 无人知晓的是,那被埋入地下的军旗之上,一条条繁复到极点的脉络悄无声息的形成了节点,融入大地之中。 同一时间,天道的目光随之落下,在将一切编入天命之后,没有发现异常的天道再次将视线投入那封印妖皇的大阵之中。 又或者说,天道的目光尽数投入了那上下沉浮的山海画卷之中。 以天道的强大,君临布下的阵法事实上很难阻止祂多久,但阵法可以暴力破解,随之也会造成整个大阵的崩塌, 若想得到那方孕育在绘卷中的小世界,哪怕是天道也只能如君临谋划的那般一个节点一个节点的破译大阵。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缓步推进。 …… 正值东方明月准备大张旗鼓的巡游天下,于三十三州埋下节点之际,一个让她有些出乎意料的客人来到了青州城内。 碧波荡漾的小湖正中,一座被竹林覆盖的小岛占据了小湖最为核心的位置。 一艘造型古朴,却又充满了韵味的淡青色小船停在了小岛的岸边, 一条由青石板铺就得小道穿过淡金色的沙粒,蔓延到竹林边缘,径直穿过幽深的竹林。 微风拂过湖畔,带着丝丝湿意,吹动了繁茂的竹林, 穿过小道,曲径通幽的竹林尽头,一座伫立在花圃中的小亭映入洛蝶的瞳孔, 在簌簌的声响中,一片竹叶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洛蝶掌心。 合上手掌,洛蝶随意的坐在一块青石之上,把玩着手中青翠的竹叶, 一边把玩一边听着不远处小亭内的对话, 冉冉的熏烟在小亭上空升起,又随着春风消散,消失在茂密的竹林之中。 “想清楚了?朕不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总得为那些小辈们做点事情。” 第441章 老夫快死了 “你们蓬莱洞天没有新的强者成长起来,与其现在赴死,不如用剩下的时间好生培养一位传人,没有强者支撑,道统极易破灭,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实力最为重要。” 看着端着茶水轻抿的东方明月,脸上明显苍老了不少的云渺真人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况且陆地神仙从来就不是一个靠资源和时间可以达到的层次,老夫的门下也没有谁有这个天赋。” “你应该知晓,你跟朕的关系可谈不上好,你为人族而战,朕可以不计较过往的仇恨,但也不可能对你有多好的态度。” 不加掩饰的话语让云渺真人的脸上多出了一抹苦涩,身上也多出了一丝死气。 “老夫已经同洞天当下的掌门交代了,待老夫离开后,他会带着海外全部的势力一起投入陛下麾下。 妖皇虽以被神君封印,但对我们人族而言,当下的环境仍算不上友好,妖族也尚未覆灭, 前段时日,老夫更是心有所感,新的灾难正在极南,极西,极东三地孕育, 虽仍还有不少时间,但想来陛下也不会愿意放弃这股现成的战力。 不说其他,最少帮助陛下稳定帝国境内的形式,真正一统人族还是有些作用的, 在当下的关头,我们海外的力量想来也能帮陛下解决不少麻烦。” 摩挲着手中的玉石,东方明月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云渺真人,似是在思考事情的得失。 许久,平静的声音在小亭中响起。 “海外的势力能为朕做什么?” 没有犹豫,早已想好的回答随之响起。 “陛下是仁善的,朝廷也是正义的,但局势愈发混乱,总有些事情不方便由陛下您麾下的势力出手, 陛下您虽然不在意,但影响总归不好,帝国的后继者也很难如陛下您这般威压天下, 而我们海外的洞天在先天和后天武者两个层面上还是有些底蕴的,多年来神州大陆的战争并未对三大洞天产生太大的波及,仍保留了绝大多数的底蕴, 不说其他,为陛下处理些不必要的麻烦,想来不成问题。” “这么说来,倒也算的上是利益一致。” “利益二字,一个带刀,一个沾血,总归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不是那么合人心意,没有那么容易被大众所接受, 于寻常百姓而言,总希望如陛下这般伟岸的人能站在光明之中,身上没有一丝污点,但这无疑不切实际, 陛下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去解决一些事情,并将自己从中摘出来,而老夫我的那些后辈想来很愿意为陛下效劳。” “你们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云渺真人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海外的势力可以为明临帝国带来足够的利益,而在当下这艰难的局面下,东方明月不会放弃任何能够提升人族战力的可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自己的后辈换取足够的好处了。 “世袭封王。” 话落,东方明月的眉头微微皱起,竹林旁的洛蝶更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一脸平静的云渺真人, 在短暂的沉默后,东方明月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转而询问。 “海外现在有多少高手?” “ 先天十六,后天近千。” 闻言,东方明月微微一怔,哪怕是整个神州大地,在经历了先前的战争后,当下的先天也只剩不足二十余人,天机楼的先天武者更是全员战死, 明临帝国朝野上下,各大部门的先天中也只剩几位部门领袖尚且存活,中高端战力近乎断层,区区海外的几座岛屿竟还有如此底蕴? “这么多?” “三大洞天皆处在灵气汇集之地,揽天地之精华,易于修行,且先前数次大战,皆未对我们造成太大波及,这些年动用底蕴更是陆续培养了一些高手。” 在稍作思考后,东方明月也认真了不少, 天道在悄无声息中为世界制定了新的规则,劫气,怨气,煞气等的先后成型让他们这些强者再无法肆无忌惮的对普通妖族动手, 如此这般,在君临的计划真正完成前,海外的众多中高战力能起到的作用确实不可小觑,但还是不够。 “想封王,你们的功绩不够。” 看着已经动摇了的东方明月,云渺真人也不再压制自己身上的死气, 带着衰败的气息很快在小亭中扩散,朝着四周散去,又在即将触及花圃时被洛蝶所阻拦。 “老夫快死了。” 在这一瞬,东方明月已经明白了云渺真人找自己真正的意思,但她还是开口道。 “何意?” “有未来的人怕那天罚,了无牵挂的人却不怕,不巧的是,老夫已经快死了,唯一的牵挂也只有这些后辈,而这唯一的牵挂,陛下也可以帮老夫解决。” 在短暂的沉默后,东方明月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只管去动手,剩下的朕会帮你解决,朕向你保证,不会有一个妖王能够干涉你的行动。” “老夫谢过陛下。” …… 第442章 青莲,云渺 青落三十七年,六月。 绝境长城遗址,呼啸的寒风带着纷飞的雪花飘落在众人的衣襟, 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残垣断壁前, 九道身影屹立在风雪之中, 在飘扬的雪花中,被大雪掩盖的身影若隐若现。 时隔一年之久,现存的人族大能再次齐聚于这边塞之地。 望着这由人族先辈铸造,并最终掩埋了无数英魂的废墟, 来自不同势力的陆地神仙,纷纷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为这些被冰雪掩埋的英魂献上祝福。 或是颂念悼词,或是低声祈福,或是做法诵经,或是放飞火莲, 强如陆地神仙,虽心性淡漠,但也并非毫无波澜,绝大多数都或多或少的保留了些许人的情感, 但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思,至少在现在这一刻,他们不会吝啬于为逝者献上自己的祝福。 无关其他,只因为, 每一个为族群而牺牲的人都值得应有的尊重,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品行,无关信仰, 当他们站出来选择赴死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就已不再平凡。 好人,坏人,这样简单的词已经不再适合被加在他们的身上, 无论他们过往如何,做过怎样的事情,是怎样的人,至少在这片战场之上,他们值得应有的尊重。 柔和的光芒向四周逸散,照耀在废墟之中,似柔夷那般温柔的抚过大地, 真诚的祝福回响在被积雪覆盖的废墟上空,带着温暖,带着诚挚, 直到最后的声音消散,只留寒风呼啸的声响,以东方明月为首的九人才重新聚集在一起。 世间无有轮回,于这些至强者而言,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或多或少他们对此都有猜测,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逝者的祝福,既是为了那可能并不存在的轮回,更是为了让他们自己的内心能够有一个归所。 在属于人的世界里,荣耀之人当归以荣耀,为守护而战者当受以尊重,为家园牺牲者当得到每一个人的敬意, 唯有这点,不容亵渎,亦是人族文明延续必不可少的基石。 无论世道如何变化,人心走向了何种方向,总有些东西必须坚持。 或许随着时代的发展,人最为珍贵的一些品质会被冠以愚昧,会不被世人所认同,但无论如何,这些美好绝不容任何人将之踩在脚下,以那自以为是的态度去亵渎人类过往的美好。 世道即是如此,人心在变,但总有些东西需要有人去珍视, 而作为族群的领袖,无论其他人如何去想,最少他们得去坚持这仅存于人心之中的美好。 …… “情况不是很好,妖族似乎并未聚集在一起,而是零散的分布在了极北之地,要动手的话并没有那么容易。” “陛下的感知范围内,妖族最大的聚群在哪里?” 看了一眼望向自己的众人,东方明月微微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天书,闭上了双眼, 轻轻一抛,银白色的古书自行浮起,升上天穹, “嗡---!” 一声颤鸣在耳畔炸响,属于东方明月的感知如同浪花一般朝着极北之地的更深处扩散,无形的灵力化作一道道波纹,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庞大的感知转瞬之间跨越千里,跨过极北深处的星辰冻原,跨过三大妖祖居住的雪穹深渊,朝着世界尽头的极夜峡湾漫去。 澎湃的能量肆无忌惮的向每一个妖族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似是在回应东方明月的宣告,冰,木,雷,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自冰原深处冲天而起,将那弥漫在天地之间的灵力冲散, 苍老而又带着愤怒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 “人类!安敢如此放肆!纵使妖皇被封印,我妖族也绝非尔等可以欺凌的对象!” 没有理会那自空间通道内走出的三大妖祖,视线停留在了极夜峡湾前的东方明月缓缓睁开了双眼,银色的流光在她的瞳孔中闪过,淡漠而又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西北五百里处有超过二十万妖族聚群,其中不乏一些天生体强的族群,虽不能确定杀多少会触发天罚,但可以肯定的是,天道对我等的限制绝对极其严苛, 留给真人你的时间绝对不多,若要动手,需提前准备,尽可能做到一击结束战斗,以防出现可能的意外。” 果断的接受了东方明月的建议,在朝着东方明月点了点头后,云渺真人朝着在场的众人行了一礼, 苍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那迟暮的老人,显得苍老而又和善,不复往日那般凌厉。 “诸位道友,成道路上,老夫先行一步! 愿我人族薪火永传,万世璀璨!”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场的八名陆地神仙纷纷回了一礼, “薪火永传,万世璀璨!愿道友前进的路上一片坦途,大道不孤!” 送别的一幕没能瞒过一众妖族大能的眼睛,云渺真人身上那浓郁的死气更是说明了一切,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三大妖祖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调集力量就想阻拦云渺真人的行动, 一道道裹挟着无边妖气的光柱径直朝着云渺真人前进的方向杀去,想要在半道将其拦下, 冲天的妖云遮盖天穹,无边的煞气席卷天地,压得空气愈发沉重,空间也随之被封锁,难以开辟新的通道。 面对那牢牢将自己锁定的庞大能量,云渺真人没有任何的畏惧,只是进一步加快了速度朝着东方明月给他的方向飞去。 同一时间,一道银白色的屏障在天穹浮现,径直挡在了光柱冲击的方向, 阴阳道图在天穹展开,漫天花雨在雪原绽放,不朽的业火焚烧四方,卷动的流云逸散天地…… 大战一触即发,人族一方的人数虽不及妖族,但在硬实力上丝毫不落下风。 东方明月一人独战三大妖祖,将战场牢牢锁死在了高天之上, 剩下的几人携手作战,将十大妖王尽数封锁,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大妖能够突破他们的防线,去赶去支援。 逸散的能量冲刷天地,一朵朵蘑菇状的云朵冲天而起,一道道冲击波横扫四方,所过之处,积雪消融,裸露的地表阵阵皲裂,漆黑的裂缝在大地之上蔓延。 直到某一瞬间,千丈的青莲冲天而起,无边的青光照亮半边天穹, 翻滚的雷海转瞬即至,雷龙翻滚,道道雷霆自苍穹劈下,遮盖天穹,上千道雷柱瞬间劈下,照亮世间, 好似那无边雷狱降临世间,欲要将一切湮灭。 “人类!这次的事我等记下了!待妖皇回归必要尔等付出代价!” 在愤怒至极的怒吼声中,一众妖族大能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之间,只留八位人族大能静立虚空,望着西北方向那被雷霆吞噬的青光。 许久许久,古朴的天书之上多出了新的一页,一朵青莲在寒风中摇曳,充满了生机。 低着头的东方明月合上了那又多出了一页的天书,声音萧瑟。 “云渺道友已在大道的路上先行一步,追随其他道友而去, 此番我等大胜,都散了吧。” 第443章 运河 青落三十七年,六月,蓬莱仙岛岛主云渺真人深入极北,斩妖二十余万,力竭而亡(???此处存疑,神战已过,神灵陨落,实属罕见,疑似涉及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留待后人考究)。 有感于真人之壮举,明临女帝下诏追封云渺真人为蓬莱郡王,于启州划分一郡之地,由蓬莱洞天世代传承…… 《明临帝国史册》书。 …… 青落三十七年,八月, 女帝正式下诏,巡游天下,考察民情,体悟民心,为三十三州英魂碑立传。 队伍规模浩大,出行人数多达千人。 所过之处,各级官员,各路诸侯纷纷闻风而动, 车队未至,消息便早已传到各方人马手中, 各地积压的流民被快速清扫,各种藏于阴暗处的肮脏也提前隐匿到了更深的地方, 阴暗藏于地底,美好留给居高位之人,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变化。 一时之间,三十三州境内可谓鸡飞狗跳,乱象丛生,百姓本就艰难的生活变得愈发困苦。 …… 青落三十七年,十月。 工部前沿技术得以突破,石油,柴油正式被投入民间使用, 消息传出之时,东方明月正于雍州天机楼旧址休息, 消息传至,许久不曾笑过的东方明月于行宫之中朗声大笑, 于当日下诏全力生产可供民间使用的燃油供暖设施,用最短的时间取代原先依靠柴火的供暖体系。 同年,十月,凛冬再临, 霜雪满天,腾河断流,覆雪千里。 十一月,东方明月下诏,神州境内,凛冬之时严禁丧事,凡有死者,一切从简。 然诏令易下,传统难改,人心难安, 哪怕是东方明月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其他人的举动, 凛冬之中,无数孝子贤孙恪守着过往传统,黑发送白发,黑发送黑发, 于悲伤之中,本就身体虚弱,再遭严寒侵袭,本该是表达对逝者思念与尊重的丧事,却成了夺走逝者亲人生命最后的利刃,丧上加丧, 逝者离去,生者重病,家破人亡,可谓人间惨剧。 时间日久,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神州大地,一片肃杀。 关起的家门内,一个个不知还能做什么的壮丁聚在一起, 天有异象,帝王无德,如此言论,流传千年, 严禁丧事岁未有严格执行,却也引得骂声一片, 夕岁之日,因凛冬而无所事事的壮丁聚在一起,讨论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我有一个想法……” …… 青落三十八年,二月,十二州叛乱。 因天气过于严寒,各路诸侯皆未立即派兵镇压,以防守为主, 待春回大地之日,方才展开攻势,一时之间,硝烟弥漫,战火三月不止。 又因诸侯的主力部队在两年前的战争中死伤惨重,枪械弹药尽数耗尽,粮草军饷全部亏空,军事力量远远没有恢复到战前的水平, 一时之间竟没能立刻将叛乱平息,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 青落三十八年,六月。 太平道三千行者领西域子民八十余万横跨千里,自西域进入神州大地, 道首孟然在了解了形势变化后,率众扎根于靳州之内。 闻讯,东方明月亲赴靳州,同孟然交谈, 两人交谈一日之久,未有冲突。 同月,东方明月正式下诏,改靳州为西域都护府,总揽西域事宜。 七月,孟然率三千行者奔赴叛乱之地,所过之处,流民纷纷放下武器。 三月时间,战火止歇,然叛乱流民,半数加入太平道中。 一时之间,朝堂纷乱不止,一众大臣言辞激烈,一致上书,直言太平道乃祸国之根,若不重视,必将导致帝国崩塌,民不聊生。 无奈之下,洛蝶赶赴宁州,将朝臣们的意见告知东方明月。 次日,东方明月赶回青州,召开朝会, 朝会之上,各派大臣尽皆表示,希望东方明月能够亲自出手,斩杀孟然。 朝会持续整整一日,在关于太平道的处置上争吵不休, 激进派要求彻底剿灭整个太平道,将其定性为邪教,天下共诛之,封死其所有的生存空间。 温和派要求斩首孟然,处死追随他的三千行者,告示天下,以儆效尤。 偌大的朝堂,文武百官竟无一人为太平道出声, 在听完了全部的意见后,东方明月并未明确表态,只言天下动乱,需以安抚民心为重,此事待她完成三十三州的巡视后再行商议。 …… 同月,极北要塞。 神机营元帅祁乐率军三十余万从中线杀入极北, 北凛王李潮率军二十万驻守西线,同妖族大军对峙,大小冲突不断,为前线作战创造机会, 太子苏铭率军十万,清扫山头,欲要荡平因绝境长城崩塌而进入神州境内的妖族。 一时之间,整个明临帝国的军工体系再次运转起来, 然钱粮匮乏,虽技术有所进步,但朝廷能够提供的武器装备,粮食粮草却远不及三年前同妖族决战之时的规模。 又因极北之地环境恶劣,战火持续四月,未有太大战果,因天气愈发恶劣,无奈之下,大军撤回极北要塞。 …… 十二月,暴雪由北向南,覆盖神州大地, 连那终年炎热的南部四州都没能幸免,天穹之上,雪花飘飘。 以青州城为中心,因燃油供暖设施的使用,局势稍稍有所好转, 然因先前不计代价的战争,帝国财力匮乏,生产出的设备在青落一州之地尚且无法做到全面覆盖。 新岁之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哀鸿遍野,然再无白绫招展。 …… 青落三十九年,二月。 叛乱再起,天下动荡。 三月,在东方明月的密令下,蓬莱郡设立组织青莲卫,执行斩首战术。 短短一月,贼首尽数伏诛,叛乱平息,太平道众未有太大举措,蛰伏于靳州之地种田屯粮,传播新法。 同月,朝堂之上,议论再起,众多大臣共同推动关于太平道的讨伐事宜, 更有甚者,提出召回神机营,一举伐灭整个太平道,所有文献尽数焚毁。 然东方明月仍未返回朝堂,未果。 …… 青落三十九年,四月。 永州,腾河河畔。 神州大地,两江一河,共同构成了神州的水脉体系, 位于北部的腾河虽不似澜江宽广,却也孕育了数州之地的生机。 立于腾河河畔,空旷的河面上大风呼啸,带着水汽,带着些许泥土的气息刮在东方明月的脸颊,吹动了她那大红的裙摆。 望着湍急的腾河河面,东方明月的思维有些发散。 毫无疑问,太平道于现有的制度体系,于明临帝国而言是个足以摧毁一切的威胁, 又或者说,太平道的理论并不应该存于当下的时代,反倒更加适合君临同她所描述的那个美好的未来, 而在当下,这样的理论并不适合,且作为明临帝国的开创者,东方明月也很难再如曾经那般认可君临故事中那美好的世界。 世界可以美好,但以她为首的开创者也不应失去应得的东西,这才是东方明月现在的观点。 如此,鼓吹天下为公的太平道无疑是最大的威胁。 但在当下同妖族作战的大背景下,太平道也是不容忽视的有生战力, 不仅如此,在安抚流民,平息叛乱上,孟然和他的那些弟子确实有一手,做的比自己要好, 但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吗? 想着想着,东方明月抬起了头,目光投向了头顶那灰蒙蒙的天穹。 又要下雨了啊。 坐拥最富饶的领土,配以更为先进的技术,在这极端的气候条件下,自己都无法解决粮食的问题,区区一个太平道,凭什么养活那么多人? 人族内乱,于天命而言无疑是个不错的走向。 太平道的顺风顺水无疑是天命推动人族战乱的手段, 要遂了天命的愿吗? 不,苏铭虽尚不成熟,但天赋极佳,且得自己和君临二人看重,加上自己为他准备的东西,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该相信他能镇压一切问题才是。 就算苏铭未来真的输了,她东方明月也有信心护住自己在乎的那些人。 倒是这腾河水脉,又或者说三江水脉,真的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想要按照君临计划中的布局,无疑会将明临帝国进一步推向深渊, 出神的望着奔腾的河水,东方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 青落三十九年,五月,东方明月下诏, 修运河,连接腾河,澜江,沧江三江水脉,联通南北,输送水路,以应对愈发诡异的天气。 运河图纸由东方明月亲自绘制,规模巨大,实非当下的明临帝国可以修建之物。 诏令一出,天下皆惊。 第444章 这该死的天道 青落三十九年,六月, 最后一座碑林于陵州落成,在亲手将军旗埋下,并亲自提笔为英魂碑作传后,东方明月正式结束了这次浩浩荡荡的巡视,回到了青州城内。 人未至,朝野诸公已先行赶至青州城外迎接。 青州城外,人山人海,各级官员, 被选出的百姓夹道欢迎,以迎接东方明月的归来。 装饰古朴典雅的銮驾内,东方明月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摩挲,显得很是苦恼。 早在数十里之外,城门外的一切她就已经通过感知看到了, 城外的一切虽是那些想要讨自己欢心的大臣所安排的,但城内街道两旁那热情的百姓却做不得假,那热闹的场景也证明了青州百姓对自己的信任, 如此盛大的迎接本该是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但一想到自己于五月下达的诏令,东方明月就感到阵阵烦闷,心情不由的糟糕了几分。 大修运河,若是缓上几十年,待明临帝国恢复元气,技术水平更进一步,自是不成问题, 连通三大水脉绵延五千里的运河工程虽大,但若将时间拉长,辅以愈发精良的技术,倒也算不得什么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但在当下叛乱四起,钱粮匮乏,年轻青壮消耗殆尽的状态下, 想用最多二十年的时间修这样一条贯穿三大流域的运河,所要付出的代价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不仅如此,在修运河的同时,还得在几大山脉修建对应的工事,以行宫作掩,行布阵之实, 哪怕一切从简,规模之浩大也远远超过了当下明临帝国的承受能力。 又或者说,当下的明临帝国根本不具备修建如此规模工事的能力,稍有不慎,便是内乱不止,帝国倾颓。 而在城门前等待自己的朝臣,想来也早已做好了再明日的朝会中死谏的准备。 偏偏这条运河必须得修,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 属于普通人的战斗在那极北之地,是同妖族的战斗,虽远远没有结束,但大局已定, 要做的只是谨防妖族殊死反扑,但据东方明月了解,因战争的缘故,妖族大幅减员,且妖皇被封印,再无一者能号令整个妖族, 大量的妖族穿过绝境长城,深入北凛境内,藏于深山之中, 虽造成了不少问题,但也失去了大兵团作战的可能, 除了那三个妖族,十大妖王,当下的妖族已不成气候。 而真正的决战尚未开始,这场决战不到最后一刻,天下的人都无需知晓,又或者说他们不能知晓。 要想瞒过天道,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神州大地位于天玄界的中心,是四洲之主脉,汇天地之灵气,聚众生之意志,生水脉之精华,人杰地灵,孕育出了无数璀璨的珍宝。 除了那特殊至极的四极之地,天地之间的绝大多数灵气都汇于神州大地, 在君临的计划中,这片土地亦是对抗天道最为重要的一环, 仅神州一地,其意义就不逊色于其他三洲四海的总和。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东方明月觉得自己都得完成一切的布局, 至于在这一过程中会死去多少人,东方明月并不清楚, 劳役造成的死伤虽重,但不至于损伤根本,最重要的还是可能造成的叛乱,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但这都是必要的付出,自己狂妄而又自大的替这些人做出了选择, 为人族得以延续而亡,这般死法,总好过毫无价值的死在天道的清算之中。 虽失去了自由的意志,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但也能得到应有的荣耀,哪怕这份荣耀对于这些死去的人而言毫无意义。 而东方明月自己无疑会为此承担种种骂名,成为世人眼中不顾众生意志,不顾百姓生死的暴君。 修运河之事,本就不宜急迫,若将工程不断拉长,可谓功在千秋。 但当下的人族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等了。 真正的决战必须在三极之地的妖神孕育而出前进行, 虽不知新的妖神会在何时孕育而出,但留给人族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该死的天道! 又一次,东方明月在心里狠狠的骂着头顶的天穹。 她真的无法理解,天道为何一定要将他们人族逼上死路,又为何一定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不允许任何脱离掌控的存在诞生。 看不到希望的战争,这是东方明月在心里真正的评价,没有告诉任何人的评价。 凡有所思,凡有所动,天道皆可查之, 天下之大,唯她和三玄两人可以真正屏蔽天道对思维的探查, 换而言之,天下之大,一举一动尽皆在天道的监察之下, 凡有所思,凡有所想,都将成为天命的一部分, 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东方明月想不到任何赢的可能, 过往对天道的任何猜测都没有实际上的天道强大, 又或者说,在这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天道好似被补完了一般,变得愈发恐怖,每时每刻似乎都在变得更加完善。 第445章 大修运河 明明几十年前的天道尚且做不到如此,天机神国的升空,澜江之战的胜利便是最好的证据, 不对,那个时候就已经接近了,君临所推动的澜江之战或许本就在天道的计划之中,只是君临最后的选择不在其中, 而天机神国的升空,参与者尽是那至强之人,涉及多位域外神灵,哪怕是天道也无法预测祂们的行为。 而那次之后,吃了亏的天道对世间的掌控无疑变得更加严密,让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但既然君临有自己的计划,觉得这场战争尚且有赢得机会,那东方明月也愿意去陪他一起赌上一次, 尝试不一定会赢,但不赌一定会输, 终归是毁灭的结局,不如去殊死一搏。 如此这般,自己也算对得起这天下百姓了。 …… 喧闹的呼声自銮驾之外传来,传入东方明月的耳中。 作为自己和君临留下了无数回忆的地方,青州城在东方明月的心中无疑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不是现在那规模相当于原先八郡之地的青州城,而是在许久以前,在她和君临尚不似今日这般强大之时的那座青州府。 时过境迁,青州城的规模不断扩大,形成了四座大城环抱中央皇城,皇城与四座大城中间是那青州旧城,周遭又有数十个小城零散分布的局势, 又因青州城对青落州,启州的虹吸作用,几十年来,青落州和启州的人口一直在往青州城内迁移, 现如今的青州城规模之大,人口之巨,与其说是一城之地,不若说是一座真正的顶级大州。 但东方明月真正久居的还是这给她留下了最多回忆的青州旧城。 而在这个帝王意志至高无上的时代,东方明月的偏爱无疑让青州城变得更加繁荣,城内百姓的生活要远超其他任何一座城市, 劳役,赋税,征兵,凡此种种,在青州城内都要比其他地区好上太多, 技术上凡有新的突破,也是青州城内的百姓最先享受。 一碗水端平这样的道理在东方明月眼中从来都不存在,作为明临帝国的女帝,东方明月从不掩饰自己对青州城的偏爱。 也因此,在天下愈发混乱的今日,哪怕她下达了一条又一条完全不合理的圣旨, 青州城内的百姓仍是她东方明月,是明临帝国最忠实的拥护者。 銮驾缓缓驶入城门,听着街道两旁传来的呼声,东方明月幽幽的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掩去所有的思绪,在嘴角挤出一抹习惯性的笑容,探出马车,朝着道路两旁的百姓轻轻挥手。 在一片欢呼声中,銮驾缓缓驶入了最中心的青州皇城。 …… “师父,这运河真的一定要修吗?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了,百姓真的已经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不必再劝了,战争虽然赢了,但气候仍未有任何的变化,你没经历过余朝时期的事情,自是不知当年的情况, 也许数月前还是雪花飘飘,数月后就会是百年一遇的大旱, 而腾河水脉远不似澜江水脉那般宽广,若大旱日久,便有断流枯竭的可能,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得早做准备。 再者,有运河连接南北,各种物资也能更方便的往来。 修建运河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笑话!这话说的您自己信吗?” “洛蝶!” “师父,外面的人都说您好大喜功,说您变了,再不是曾经那个心忧天下的明君, 徒儿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师父还是那个师父,会开心,会难过,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但是师父,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徒儿我真的不明白……” 长长的叹息在御书房中响起,望着紧紧盯着自己的洛蝶,东方明月低下了头,拿起茶杯轻抿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以后你会明白的,别再问了,好吗?” 垂在腰间的手轻轻颤抖,抿起的嘴唇张了又闭,最终低着脑袋的洛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走到东方明月身后,合上了桌上的文书。 抬起的手放在了东方明月那有些颤抖的肩头,轻轻揉捏,似是想帮她舒缓些许。 “不管怎样,徒儿我永远都相信师父。 如果哪一天,师父觉得蝶儿我足够成熟,成熟到可以为您分担一些了,还请务必告诉蝶儿,无论前路多么艰难,蝶儿我都会陪师父一起走下去。” 温热的气息传至东方明月的脸颊,紧绷的身躯稍稍缓上了些许,紧皱的脸颊恢复了以往的柔顺, 东方明月没有去移开洛蝶的手,就这么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洛蝶为自己揉捏着疲惫的肩膀。 “好” 第446章 陆地神仙的骄傲 青落四十年,六月。 江州,云台山,天师府。 连绵的群山深处,万千古木连成一片,化作一片碧色的海洋, 由水汽凝成的云雾如薄纱般笼罩在山林上空,蕴着几缕炊烟,隐入群山, 云雾缭绕,如梦似幻,恰似那人间仙境。 道法自然,洞天福地于道门的修行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作为道门首府,哪怕经历了这旷日持久的寒冬, 云台山脉的深处仍维持着最初那郁郁葱葱的模样。 古朴而又不失韵味的建筑群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山风拂动,流云轻涌, 拂动的流云轻掩道观,将整座天师府遮掩的若隐若现,恰似那人间圣地。 淡淡的熏香味弥漫在道观的每一个角落,虔诚的香客自山脚而来,一步一步踏过山间的青石板砖,拾阶而上,怀揣着美好的祈盼来到这山腰之处。 在历经了两次大战,足足二十余年的凛冬过后,整个明临帝国的人口不升反降,时至今日,只余两万万之众,较之帝国初建之时少了足足三成有余。 常理而言,人口锐减,劳役繁重,闲人愈少,来这道观祈福之人也该随之减少才是,不说门可雀罗,也该清冷许多。 但奇怪的是,在这道门祖地,竟是香客成群,人满为患。 倒也恰好应了那自古以来的说法,乱世之中,神佛鼎盛。 当人心无法得到安宁,未来没有任何保障之时,神佛就成了人们心中最后的寄托。 而天师府作为道门首府自是不会拒香客于门外,哪怕这愈来愈多的香客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武道的修行。 几年前的战争里,天师府的弟子死伤高达七成,有生力量大多死在了那极北之地,以至于直到今日,天师府依旧处在青黄不接的状态下, 这几年间,虽然陆续又招了些许新弟子,但人手上仍有不少欠缺, 时间不足,琐事繁多,这些年天师府的年轻弟子在武道上的进展自是不必多提。 后山古树,百米之高的古木下方,穿着一袭常服的云璃眉眼低垂,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棋盘, 许久,一声轻叹在古木下方响起。 “又输了,师父也不知道让让我。” “下棋的事哪有让的道理。” 棋盘对面,同样是一袭常服的张道玄笑着抚了抚自己的白须,乐呵呵的收起了棋子。 轻轻叹了口气,心思本就不在棋局之上的云璃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老道,又一次问起了最近一直缠绕在她心头的问题。 “师父,真的不能关闭山门,谢绝香客吗? 照现在这般,门中的大部分弟子根本没有修炼的时间。 时间日久,我天师府将再无力维持过往的威望。” 乐呵呵的抓着棋子,重新将棋盘摆好,张道玄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好似仍沉浸在刚刚对局胜利的喜悦之中。 “云璃,你是天师,有什么事应该是你自己决定,但你要清楚,我们天师府是道门祖庭, 道在前,武在后,而为香客排忧解难,本就是我们修行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若是丢了本心,那我们天师府同寻常武林门派又有何区别?” “可是……” 重新摆好了棋盘的张道玄摆了摆手,一副嫌弃的模样。 “扫兴扫兴!你才是现在的天师,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问的。” “师父……” 稍显无奈的瞪了眼自己的师父,本就犹豫不定的云璃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继续下起棋来, 一边下,一边问起了自己这段时间心中最大的忧虑。 “青州那边传来圣旨,龙椅上的那位女帝希望我们道门可以派人参与运河修建的工程, 这段时日来我们天师府祈福的香客中也有不少人提及此事,言辞皆是不甚友好, 似是青州那边强征了大量劳工,逼迫百姓修筑运河,还增添了未出劳工者的赋税, 已有不少居士的家眷被征入劳工的队伍,怕是已经出现了不少伤亡。 如此境况修筑运河本就是不智之举,我天师府本就人力不足,一个弟子恨不得当成两个用, 连每日的修行都不得不推至晚上进行,门下弟子一日里竟有六个时辰用在各种事物之上, 四个时辰接待香客,两个时辰用于修行,可谓劳累至极,一天的时间里竟有一半都处在劳累之中,如此状态,修行的效率低到前所未有, 要知道我们天门山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我们不计代价的参与了战争, 我天师府为同妖族的战争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多少师弟师妹,年轻的弟子死在了那苦寒之地,门中精锐死伤殆尽。 如今那女帝竟还派人同我们要人,多少有些太过分了些。” 略带不满的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心中不忿的云璃狠狠的按下了一子,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愤懑。 稍稍瞪大的双眼更是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张道玄,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好似看不见云璃的目光一般,低着头看着棋盘的张道玄平静的落下一子,也不抬头,就这么继续等着云璃落子。 “师父!” “哗啦啦!!!!” 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古树下方响起,棋子也随着云璃掀桌子的动作散落一地, 被云璃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老道愣愣的看着滚到自己脚下的棋子,总算反应了过来,一只手指死死的指着云璃,吹胡子瞪眼,显得颇为愤怒。 “不讲武德!不讲武德!不讲武德!你这死丫头!!!一点棋道精神都没有!!!” “棋棋棋!!!就知道下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下棋,门下的弟子都要被人抢走了,天下都要大乱了,还下棋!怎么,跟妖王打了一架,人都打傻了? 你这糟老头子!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一起坏掉了?” 面对吹胡子瞪眼的张道玄,云璃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对着张道玄就是一阵怒骂, 一大一小,师徒二人就这么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在良久的对视中,终是年纪大了的张道玄率先败下阵来,嘴里不停嘀咕, “臭丫头,当年怎么没看出来你脾气这么差呢,当年跟老头子我嘘寒问暖,恭恭敬敬,又是敬茶又是奉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现在倒好,跟老头子我耍起横来了!老头子我当初就不该收你当徒弟!” “爱收不收!再逼逼我等会就去把你屋里的棋全给烧了!” 望着脸上写满了愤怒的云璃,在幽幽的叹了口气后,张道玄抬手一挥,散落在地的棋子自行飞回了罐中。 也不去看怒气冲冲的云璃,平静的声音在古树下方响起。 “按青州那边的要求去做就好。” “呵!按要求去做?你来帮我找人? 不当家了连我们天师府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了是吧? 上哪去凑那么多人去挖运河? 她东方明月疯了,糟老头子你也疯了是吧, 这天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三十三州境内已有十五州之地掀起了反叛,这运河在继续修下去,这明临帝国怕是都得灭亡, 怎么,她东方明月难不成还能把所有反叛的人都杀了不成? 明明只要再等些时间,等一切好转起来,再修这运河就不会引发多大的动荡,但偏要现在修,这般好大喜功有什么意义, 她东方明月还真以为她能掌控天下每一个人的心思不成? 再者,那三极之地亦有新的危险在孕育,现在修这运河又有何用,妖族一来还不是全都得拱手让出? 怕不是被那忽悠了所有人的君临冲昏了脑子,满脑子情情爱爱,离了那君临就失了心智?如此这般,算什么陆地神仙?” “够了!” 愤怒的吼声打断了云璃的喋喋不休, 被突然而来的吼声怔住的云璃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张道玄。 “我们天师府的人是死光了吗? 还是说不练武我们的弟子就活不成? 这天下百姓能这样生活,我们天师府的弟子就不行吗? 你一介陆地神仙连护住自己门下弟子的勇气都没有吗? 既然东方明月要修运河,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能从一片废墟之中拉起如今的明临帝国,能带领势弱的人族战胜强大无比的妖族, 你觉得她东方明月会比你蠢吗? 世界很大,如东方明月这般的存在,所做之事,必有其道理, 你可以理解不了她,但你绝对不应该拖她后腿。 无需多问,做就好,总有些事情很难去解释,这种时候配合就好。” “可……” “云璃,当断则断,作为天师府的天师,你不应该有这无用的仁慈。” 手缓缓垂下,握紧成拳,云璃纤细的手上青筋暴起,显得很是狰狞。 “再者,苏铭那小子是你的弟子,亦是我道门的道子,我们天师府与明临帝国天然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 任何人都可以去反对东方明月的举措,唯有我们天师府不应该。” 在漫长的沉默中,肩膀不停颤抖的云璃缓缓松开了紧绷的拳头,目光投向了走到树下的张道玄。 须发皆白的老道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树下,仰望天穹,身上带着让云璃有些理解不了的坦然。 这些老一辈的陆地神仙总是对跟他们同时代的人有着说不出的信任, 自己的师父如此,佛门的三玄如此,青州的东方明月同样如此, 直到这一刻,云璃总算明白了,在东方明月将信送出的那一刻,那远在青州的人就已经知晓,自己的师父一定会配合她, 哪怕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这是独属于天玄界这批老一辈陆地神仙的自傲,是彼此对对方的认可, 明明立场不同,代表的势力不同,甚至针锋相对,但偏偏又有着完全无法理解的信任。 而这也是自己这般新生代的陆地神仙所不具备的东西,好似在他们眼中,后来诞生的几名陆地神仙同孩童无异。 许久许久,云璃默默地朝着自己的师父行了个礼, “再相信师父一回。” 第447章 重伤濒死 青落四十年,七月,极北,寒山雪林。 “砰!砰!砰!” “呼——” 沉重的呼吸在密林之间响起,心脏的起伏在寂寥的雪林内显得格外刺耳,生铁的气息在寒风中弥漫, 零星的血珠散落在雪林之中,形成了一道突兀的道路, 在被白雪覆盖的雪林中,这样的一条血路显得突兀至极,将受伤者的位置清楚的暴露出来, 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的苏铭倚靠在一棵冰冷的雪松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浓郁的腥味让苏铭感到阵阵不适,晕沉沉的大脑更是不住的朝着下方砸去, “唔~~~” 舌尖传来的剧烈疼痛让苏铭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轻哼,浓郁的腥铁味在他的唇齿之间交织, 伴随着舌尖的剧痛,苏铭下砸的脑袋猛地一停,在一瞬的发黑后再次变得清明, 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扶着树干,已是油尽灯枯的苏铭再次站了起来,目光遥遥的望向了雪林之中那扬起的白雪。 “要死了啊……” 深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的苏铭右手按在腰间,却在触碰到剑鞘的瞬间又垂了下去, 空荡荡的剑鞘内空无一物,那由君临亲手为苏铭打造的护道之物,陪伴了他数年的仙剑清命也在先前的战斗中丢失, 自天师府带出的十二道用于保命的符篆也已尽数用去, 感受着体内那枯竭的灵力,苏铭的嘴角多出了一抹苦笑。 “真的要死了啊……” 视线之中,扬起的雪尘越来越近,隐隐约约之间已能看见那些冲在最前方的大妖,雪林的平静也被隆隆的声响彻底打破。 闭眼,睁眼。 在双目再次睁开的时候,苏铭眼中的迷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殊死一搏的决绝。 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能落在妖族手中。 因自己的冒进落到了如此境地,至少不能让自己成为妖族威胁那些将士们的手段。 扬起的雪花越来越近,苏铭的手静静的摸到了腰间的匕首,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捏着匕首,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那晃动的大地在此达成一致,让苏铭感到天旋地转,身体也随着地面在不断摇摆, 但那坚定的意志让苏铭此刻变得无比清醒,双目紧紧盯着向自己袭来的妖群, 为首的虎妖瞳孔之中写满了贪婪,铜铃大的瞳孔毫不掩饰的盯着苏铭,凛冽的杀机让苏铭心头一寒,身体也变得愈发紧绷。 同那狡诈的虎妖交手数次,苏铭清楚的知道,那虎妖有着同人类无二的智慧,它想做的是活捉自己,以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疏忽冒进的自己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而属于自己最后的机会也在清命丢失后彻底消散,没了仙剑,没了符篆,灵力枯竭的自己同凡人无异,再无逃生的可能。 匕首越握越紧,苏铭脚下的雪地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白衣染血,立在被鲜血浸润的雪原之上,带着几分妖冶,带着几分凄凉。 “吼吼吼!!!” 望着朝自己冲来的虎妖,苏铭的手越握越紧,脑中瞬间闪过了最佳的作战方式, 侧身,回转,猛刺, 没有任何的犹豫,一连套的动作瞬息被苏铭完成。 “砰!” “哗啦!” 冰冷的雪花自树梢砸下,刺骨的森寒浇灭了苏铭最后的希望, 回转猛刺的那一瞬间,硕大的虎掌拍在了苏铭的胸口, 脑中的推演显得极其可笑,重伤的身体根本无法做到推演中的那般敏捷, 被击中的苏铭整个人倒飞而出,狠狠砸在了一棵高大的古树下方, 剧烈的疼痛随之袭来,强烈的腥甜在苏铭喉尖绽放,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好似骨架一般瘫倒在地。 眼前越来越黑,苏铭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失去了控制,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关头,苏铭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匕首抬起,想要往自己的喉尖扎去。 隐隐约约之间,彻底失去意识的苏铭感觉自己眼前有黑影闪过,手中的匕首也被人夺了过去。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苏铭的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有任何思考,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砰!” 拳掌相交,荡起的冲击波掀起层层雪花,朝着四面八方冲去。 一拳打飞了冲上来的虎妖,披着虎皮的少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单手拎起昏迷的苏铭朝远处掠去, 几个闪烁之间,身影就消失在了雪林之中,徒留一群虎妖对着天空发出愤怒的咆哮。 …… “呼!呼!呼!” 沉闷的喘息在幽深的山洞内响起,伴随着身体和岩壁碰撞的声音,穿着破烂血衣的苏铭猛地惊醒,坐起身来,心脏仍在剧烈的跳动。 “你醒了?” 渴,前所未有的渴,自昏迷中醒来的苏铭只觉自己的喉咙好似处在那烈焰之中,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与折磨。 昏沉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恍惚之中的苏铭并没有听到那好似有一丝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询问, 身体的本能让苏铭瞬间蹦起,警惕的盯着漆黑的四周,手更是摸到腰间,直到触碰到那把锋利的匕首,恍惚的苏铭这才稍稍有了一丝心安。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声响,膝盖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刚刚站起的苏铭又一次跌倒在地,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顺着腰腹朝下方流去。 顾不得那遍及全身的疼痛,意识到自己腿断了的苏铭费力的仰起那昏昏沉沉的脑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道漆黑的身影。 直到身影越来越近,意识恍惚的苏铭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是人,不是妖。 身影越走越近,一点一点映入苏铭的眼帘,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走近的女人,苏铭觉得有一丝丝眼熟。 女人径直走到了苏铭身前,蹲下了身子, 用那算不得细腻,甚至有些粗糙的手在苏铭的身上轻轻按了几下, 简单的动作却让精神紧绷的苏铭再次紧张起来,绷紧了身子,警惕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直到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苏铭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怪小孩,别动,放松些, 这里是妖族的地盘,你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怪异而又有些熟悉的称呼让苏铭总算明白,那淡淡的熟悉从何而来,也意识到了到底是谁救了自己。 阿蛮,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被先生所看好的野兽少女。 一晃多年,当初的少女彻底长大,同印象里的模样有了不小的区别,意识昏沉的苏铭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这份熟悉缘何而来。 第448章 血,命 紧绷的神经随之松缓,顾不得其他,喉尖传来的灼热让苏铭第一时间发出了沙哑而又干涩的声音。 “水……” 蚊子哼般的声音让蹲着的阿蛮微微一愣,目光扫向倒在地上的苏铭, 十八岁的少年满身是伤,一身白衣破破烂烂,被污血染红,脏兮兮的脸上隐隐能看出几分惨白,发紫的唇瓣比不久前她观察时又恶化了几分, 仍在流淌的鲜血散发出浓郁的腥味,也向阿蛮说明了苏铭伤势进一步恶化的原因,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自己让自己伤势加重的蠢货,忍住揍人的冲动,在苏铭茫然无助的目光中,阿蛮头也不回的走向山洞之外。 徒留愈发绝望的苏铭意识再次昏沉,眼前一黑,又一次晕了过去。 山洞外围,阿蛮先是警惕的朝四周望了望,在确认没有妖族靠近后,这才弯腰捧起一团雪花,揉成雪球,飞速奔回了山洞。 幽深的山洞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显得昏暗而又恐怖, 但阿蛮的步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慢,三两步的功夫,就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回到了苏铭身旁。 看着又一次晕倒的苏铭,阿蛮的眉头皱了又皱。 “小孩就是小孩,身子骨这么弱。” 嘴中嘟囔着吐槽的话语,阿蛮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带着些许煞气的力量自阿蛮手中浮现,转瞬之间将雪球消融,化作一小滩冒着热气的雪水,落入阿蛮腰间那空荡荡的葫芦中, 一只手扶起倒在地上的苏铭,阿蛮小心翼翼的端起葫芦,递至苏铭嘴边, 好半天,昏倒的苏铭都没有一点动作,紧闭的嘴唇没有半点张开的意思,喂进去的水也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面对这样的情况,毛毛躁躁的阿蛮没有一点温柔的意思,当即就强硬的掰开了苏铭的唇齿,抓着葫芦就往里喂,动作粗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温热的雪水顺着苏铭的喉腔流入,浸润到他的腹腔之中,也让苏铭的脸色稍稍好上了一丝, 望着苏铭那稍稍舒缓了些许的脸色,阿蛮放下了手中的葫芦,让苏铭的脑袋依靠在自己的怀中,安静的等了一会。 幽深的山洞再次变得寂寥,只余两人呼吸的声音,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蛮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愈发肃穆, 半刻钟后,感受着怀中那越来越冰的身体,阿蛮恶狠狠的瞪了苏铭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神色愈发难看的阿蛮一把抓住了苏铭腰间的匕首,皱着眉头,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划,温热的鲜血随之流下, 放下匕首,阿蛮将自己那流血的胳膊递到了苏铭嘴边, 浓郁的生机激发了苏铭身体的本能,昏倒的少年本能的吮吸着阿蛮那充满生机的血液, 一口又一口,从被动的吸收到主动的吮吸,再到进一步的噬咬,好半天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旁的阿蛮疼的龇牙咧嘴,眉头越皱越紧,但却始终没有收回自己的胳膊,任由苏铭发自本能的撕咬。 直到一阵剧痛传来,阿蛮这才猛地将胳膊缩回,恶狠狠的瞪着那好似无辜至极的少年。 垂眸之间,阿蛮清楚的看到,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被苏铭咬了下来,此刻显得有些狰狞。 剧烈的疼痛让阿蛮忍不住的咬了咬牙,抬手就想给这咬了自己的人一巴掌, 但在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候,看着仍处在昏迷中的苏铭,阿蛮深深的吸了口气, 嘴里不停地嘟囔。 “怪小孩是好人,身体弱,一巴掌就死了,阿蛮不能恩将仇报,不能打!不能打!!! 该死!好疼啊!!!” 脸色有些发白的阿蛮一个劲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是被狗咬了,不生气,不生气! 啊啊啊!!! 越想越气! 气鼓鼓的阿蛮又一次恶狠狠的瞪向了躺在地上的苏铭, 吸食了自己的血液,少年那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丝红润,伤势也有了些许好转,但离醒来似乎还有很久。 耸动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山洞之中, 看了眼昏迷的苏铭,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胳膊,仍旧有些生气的阿蛮一把撕下了苏铭的袖子,将袖子绑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止住了那流淌的鲜血。 没有任何的犹豫,深谙极北之地生存之道的阿蛮默默地将苏铭抱在了怀中,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山洞,朝着更南的方向掠去。 “嗷呜!!!” 不过片刻的功夫,足足上百只雪狼围在了两人刚刚修养的山洞前,发出声声怒嚎。 在一头头雪狼钻入山洞,又再次钻出后,雪狼中最为高大的头狼站在山巅,眼冒精光,朝着阿蛮离去的方向发出了刺耳的咆哮。 “嗷呜!!!” 雪原之上,数不清的妖群开始朝着南方奔去。 …… 三个时辰后。 悠悠转醒的苏铭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神色复杂的看着背着自己的女孩, 就在一分钟前,因为吞食了阿蛮的血液,伤势有了些许好转的苏铭总算醒了过来, 望着两侧不断后退的树影,感受着身下的温暖,和那让自己感到有些难受的起伏,苏铭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 短短的一分钟里,苏铭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油尽灯枯,却又诡异的恢复了不少,一股充满了生机的力量在修复着自己的身体, 想起昏迷时那恍惚中的记忆,感受着唇齿之间那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苏铭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阿蛮那缠着血色绷带的胳膊上。 是自己的衣服,而绷带之下那隐隐透出的气息和唇齿之间的味道一模一样。 聪慧如苏铭,在转瞬之间他就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想起当年先生对这女孩的评价,苏铭大概猜到了这个叫阿蛮的女人血液有着极其特殊的作用。 正当他微微愣神,目光有些发散的时候,阿蛮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之中却又隐隐带着让苏铭不明白的怒意, “醒了?” “嗯” “你吸了我太多精血,阿蛮跑不动了,后面有追兵,我们要死了……” 听着这平静却又充满了怨气的话语,苏铭的神色一僵,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埋在阿蛮的肩头,声音沙哑,恍若蚊子哼一般。 “对不起。” 奔跑中的阿蛮也不理他,就这么继续朝着远方奔去。 许久许久,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近到不需要阿蛮告诉自己,苏铭都能隐隐约约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妖气, 但苏铭的眼中却多出了一丝希冀,再次抬头的时候,苏铭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山林, 一股让苏铭感到无比熟悉的气息就在那山林之中。 “会用剑吗?” “会一点。” “往那林子跑,我的剑在那里。” “阿蛮不会御剑。” “清命用带修为的血也能催动,我来操控。” “谁的血?” 自信的声音微微一僵,刚刚还眉飞色舞的苏铭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我的血好像不太够了……” “滚!” …… “哪个方向?” “南边,就在那,再快点!快到了!” “废物!这次要能活下来,阿蛮一定要吃穷你!” “快点!再快点!只要能活下来,你想要什么都行!” 第449章 饿 “怪小孩,你这剑飞挺快啊!” “嗯” “你怎么回事,一个人跑到这么北的地方,伤的这么重,还有那么多妖族抓你?” “难受……别说话……” “哦……话说你家的那个大先生呢?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来救你?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闭嘴!” “凶什么凶,不说就不说呗。” …… “这剑怎么回事,怎么还晃来晃去的?这是正常反应吗?” “……” “你说话啊!别吓我!” “我控制不住了……” “什么!!!” “稳住啊!这么高会死人的!” 呼呼呼!!! 无垠的天穹之上,一把载着两人的仙剑歪歪斜斜的朝着前方飞速疾驰, 伴随着仙剑行进的轨迹愈发混乱,仙剑的高度也随之下降,直到约莫三百米高的地方,仙剑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速度也变得同常人无异, 没有任何的征兆,歪歪斜斜的仙剑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朝着下方坠去。 天穹之上,脑袋一片空白的阿蛮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脚下的仙剑突然失去了作用,失重的感觉随之袭上心头。 呼啸的风声在阿蛮耳畔响起,来不及尖叫,来不及思考,阿蛮一把抓住了满眼绝望的苏铭,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最后的灵力在身下汇聚,尽可能的减缓着两人下坠的趋势, “砰!” 两道抱在一起的黑影径直砸在了雪原之上,厚厚的白雪形成了天然的缓冲带, 抱在一起的两人径直落入足有一米多厚的白雪之中,在速度减缓了许多后,径直同那终年不化的冰层撞在一起, 苏铭在上,阿蛮在下。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点点殷红在雪原绽放,染红了周遭的白雪。 寂寥无声。 哪怕有积雪作为缓冲,有阿蛮为苏铭挡下了最大的冲击,苏铭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是再次崩裂,本就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 强烈的冲击之下,苏铭的脑袋狠狠的撞在了阿蛮身上,强大的反震力让苏铭只觉眼前一黑,又一次晕了过去。 苏铭的身下,直面高空坠落带来的冲击的阿蛮更是全身一颤,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好似散架了一般。 剧烈的疼痛自后背传来,进而扩散到五脏六腑, 腹腔之中好似有东西在乱搅,让阿蛮感到无比的难受,直到在大口大口喘息数次后,一口污血被阿蛮吐出,她这才缓上些许。 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的疼痛让阿蛮好半天都没有动弹,就这么躺在冰面之上,任由苏铭压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疼的太厉害,或许是身体已经散架,阿蛮并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冰冷,剧烈的疼痛盖过了其他一切感官, 足足躺了半个时辰,丝丝冷意才让阿蛮清醒了过来。 意识恢复清醒的阿蛮默默地歪了歪脑袋,死死的瞪着那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彻底麻木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阿蛮还是舔了舔冻裂的嘴唇,恶狠狠的看着那害自己落到如此境地的苏铭。 她饿了,非常的饿,发自灵魂的饿。 野兽的本能告诉她,如果能把眼前的苏铭吃掉,她的伤势最少能恢复大半,这样她就能活着回去。 反正苏铭也快死了,现在这般,谁也活不下去,不如吃了他,至少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 但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受伤,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想起自己生平第一件衣服,此生最幸福的一顿饭, 看着明明处在昏迷之中仍冻得发抖的少年, 阿蛮强忍着疼痛抬起了胳膊,紧紧抱住了那跟个小兽般的少年, 最少自己身上要暖和些, 至于会不会死,爱怎样怎样吧。 在恍恍惚惚中,阿蛮好像听到了人群交谈的声音。 “快!太子殿下在这!” “医师!快请医师!殿下伤的很重!” “蠢货!医师有什么用!快派人去通知元帅,请驻守防线的悟心禅师出手!” “将军,前方五十里有妖族大军聚集。” “你们带殿下先撤!本将帮你们垫后!” “喏!” …… 灯火通明的营帐内,披着戎装的神机营元帅祁乐满脸焦急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待为苏铭治疗的悟心起身,当即询问道, “禅师,太子殿下的身体如何?可还有什么危险?” “还请元帅放心,太子殿下的身体已无大碍,然此番受伤严重,元气多有亏空,还需辅以灵物加以恢复, 小僧以同陛下沟通,此事陛下已然知晓,想来这两日内陛下应该会来此地慰问。” 话音落下,祁乐脸上的神情变得难看了几分,但在一声轻叹后,望着病床上的苏铭,这位神机营的老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脸上多出了几分坦然。 似是注意到了祁乐的神情,悟心先是道了声佛号,随即轻声开口。 “阿弥陀佛,此番殿下深入险境,老元帅多有劝阻,是殿下一意孤行才导致这样的结果,陛下圣明,想来不会因此责怪老元帅。” 听着悟心劝慰的话语,祁乐苦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年少,老夫若是态度在强硬些,亦或是派出军队跟随殿下出行,也不至于让殿下陷于险境之中,实乃老夫之过也。” “元帅无需自责,太子殿下是个明事理之人,自是能分清其中是非,只是殿下尚且年少,经验不足,还需元帅您好生教导才是……” “多谢禅师。” “无妨,这本就是小僧应有之义。” “禅师,不知殿下还有多久能苏醒。” “约莫两三个时辰。” “本帅代神机营全体将士谢过禅师。” 望着想要行礼的祁乐,悟心忙上前将人扶住,态度坚决的拒绝了这一礼, 见祁乐还想再说些什么,有些无奈的悟心忙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帅营。 掀开营帐,看着帅营前的人,悟心微微点头,行了个佛礼,温声道。 “殿下的身体已然无恙,姑娘若是担心可以进去陪陪他。” “是你救了我们?” “是神机营的将士们救了殿下和姑娘,小僧只是恰逢其会的帮了个忙而已。” “谢谢,阿蛮欠你一条命。” 耿直的话语让悟心微微一怔,打量着面前换了身衣服的阿蛮,温声笑道。 “行善救人本就是出家人应有之义,姑娘无需介怀。” “那可不行,阿蛮断了好几根骨头哩,是你救了阿蛮。” 一根筋的阿蛮并没有将悟心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认真的看着悟心,似是想将他的面容记在心里。 好一会儿,阿蛮才移开视线,看向那紧闭的大营。 “坏小孩的身份很高贵吗?” 奇特的称呼让悟心感到丝丝好奇,认真的点了点头。 “苏铭殿下是明临帝国的太子,亦是明临帝国未来的帝王。” 第450章 不给咬 话音刚落,本就有些怀疑的阿蛮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一副惊叹的模样。 “明临帝国?太子?小孩这么厉害的吗?” “姑娘此番救了苏铭殿下,想要什么想来都不成问题。” 低着头的阿蛮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手,掰了掰手指,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兴冲冲的开口道。 “阿蛮还想把坏小孩吃穷来着。不行,太亏了,他这么有钱,阿蛮肯定吃不穷他,得换个要求。” 淳朴到可以称之为赤子之心的阿蛮让悟心眼中也多出了些许善意,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孩, 直勾勾的目光让阿蛮身体一缩,小声道。 “和尚你看着我干什么?” “若是小僧猜的不错,姑娘修的是妖族的法吧?此法煞气过大,有伤天和,却是不那么合适。” 看着满眼笑意的悟心,阿蛮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解释道, “是和坏小孩一起的大先生给我的,他说这功法对我有好处。” “大先生?” “没错,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先生,给阿蛮的感觉应该比你还厉害?” 猜到了什么的悟心眉头微皱,眼中有金色佛光闪过,仔细的看了看阿蛮, 在足足看了三分钟后,悟心这才从怀中掏出了几本佛经,递给了阿蛮。 “既是君先生所言,自是不会有错,这几本经文赠与姑娘,可帮姑娘修身养性,减轻煞气带来的痛苦。” “谢谢,和尚你真是个好人。” 突如其来的好人卡让悟心微微一愣,笑着摇了摇头。 “小僧就不打扰姑娘了,殿下就在帐内,姑娘若是担心,自行进去便是。” …… 温暖的帅帐内,昏迷了许久的苏铭悠悠转醒,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的阿蛮。 环视着四周熟悉的环境,看着换了身衣服,显得娴静了不少的阿蛮,苏铭的目光久久都没能移开。 直到一只白嫩的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苏铭这才小脸一红,反应了过来,缩了缩身子, 是的,相较于有些瘦削的苏铭,阿蛮显得更加高大。 “你醒了?” “嗯” “太好了,阿蛮的苦没白吃!” 在一瞬的愣神后,苏铭很快就明白了阿蛮的意思,认真的点了点头。 “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我,无论你想要什么回报,我都会尽我所能给你。” 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郑重其事的苏铭,阿蛮也变得严肃起来,认真的盯着他, 就在苏铭以为阿蛮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时,勉强的女孩先是扭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祁乐,这才贴着苏铭的耳朵小声道。 “阿蛮好饿,想吃东西。” 因脸贴着脸而有些发热的苏铭愣神了许久,这才扭过了头,嗡声道。 “你等会,我马上就让人送吃的进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烤鹅?” 点头答应了阿蛮的要求,心神有些杂乱的苏铭盯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时不时的朝着阿蛮的方向看上一眼,好半天才闷闷道。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问吗?” 咬了咬手指,阿蛮又看了眼坐在远处的祁乐,这才小声道。 “你惹他了啊?感觉他很生气的样子。” 目光移至坐在远处的祁乐,在对视了一眼后,祁乐走出了营帐,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见此,苏铭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是我老师,也是神机营的元帅,我瞒着他深入极北,没带兵,就自己一个人深入,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若不是阿蛮你恰巧出现,我怕是真的没法活着回来了。” “真蠢!又弱又蠢!” 愣愣的看着似乎有些生气的阿蛮,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的苏铭无力的摇了摇头。 “雪原深处有好厉害好厉害的妖王,阿蛮我都不敢进去,坏小孩你这么弱,还敢乱来,真蠢。” 低着头,同样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的苏铭没去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没有去告诉阿蛮自己有仙剑,也没告诉阿蛮自己之所以会重伤是因为仙剑清命斩了一名妖王,这才耗尽了仙剑内的力量。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在生死之中的不断徘徊让苏铭意识到了过往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冒进,天下很大,仙剑虽利,却也并非无敌, 当先生留给自己的力量全部用完后,苏铭真切的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弱。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在这么冒进了,这次差点害了你,真的很抱歉。” 看着低着头认错的苏铭,阿蛮水灵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认真的开口。 “你和大先生帮过阿蛮,所以阿蛮救了你,但是阿蛮觉得自己这次好亏,又疼又累,还差点死了,所以你得补偿阿蛮。” “没问题,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我所能的满足你。” 吸溜! 吸口水的声音在苏铭耳畔响起, 舔了舔粉嫩的红唇,阿蛮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渴望。 “那,阿蛮能咬你一口吗?” 在愣神了许久后,望着眼冒精光的阿蛮,苏铭的脸彻底黑了下去,心中升起的一丝旖旎也彻底消散。 “滚!” “小气,不给咬就不给咬嘛,怎么还骂人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的,这次没有你我就真没命了,死亡远比我想象的可怕。” “确实,快不行的那会,阿蛮都后悔了,当时就想把你吃了。” “蛤???” “有人来了!” 营帐的帘子被人打开,在苏铭和阿蛮的注视下,一袭红衣的东方明月走进了营帐,看了看床上的苏铭,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阿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师娘!” 看着炸毛的苏铭,东方明月嘴角的笑意更甚,就这么径直走到了苏铭的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苏铭的脑袋。 “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还是需要调养一番。灵药我给你带来了,你是跟我回青州,还是继续留在这极北之地。” 抿了抿唇,从东方明月进来起就显得有些低落的苏铭小声开口。 “师娘,我错了。” “无妨,活着就好,吸取教训,下次记得多带些保命的东西。” “嗯。” “拿着,这玉石可以传音,天玄界之内可以凭此玉石随时交流, 你师父留给你的仙剑灵力已经耗尽,哪怕是我也没法补充,这玉石你贴身保管,再遇上危险直接跟我交流,我会第一时间来救你。” “谢谢师娘。” 看着盯着自己的苏铭,又看了看一旁缩着身子的阿蛮,猜到了些什么的东方明月笑着调侃, “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玉石还有吗?我想给阿蛮一个,毕竟她这次救了我。” 看着红脸的苏铭,又看了看一旁发呆的阿蛮,东方明月嘴角笑意更甚,随手又掏出块玉石递给了苏铭。 “小子,害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脸又红了几分的苏铭一把将玉石塞入了阿蛮手中,低着头不再去看东方明月,显得颇为害羞。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记得跟祁元帅解释一下,他真的很担心你。” “铭儿知晓。” 第451章 人间最常是离别 “真的不再多留一段时间吗?可是我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燃烧着篝火的温暖营帐内,披着狐裘的苏铭满眼期待的看着席地而坐的阿蛮, 相较于初见时的野蛮,今日的阿蛮多了几分少女的柔情,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凌乱的头发在侍女的照料下变得柔顺,三千青丝垂落肩头,少了几分狂野,多了几分柔美, 唯有那手中抓着的烧鸡,和那嘴角的油腻有些破坏这美好的氛围。 在恍惚之中,苏铭习惯性的拿起了手帕轻轻为阿蛮擦拭着嘴角的油渍, 对于这种颇为亲密的行为,阿蛮也不在意,只当是苏铭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 沉醉于美味中的阿蛮一口将烧鸡咬完,接过了苏铭手中的手帕,随意的在嘴上抹了抹,在苏铭稍显无奈的目光中,大大咧咧的开口道。 “好吃,好玩,舒服,阿蛮这辈子没过过这么好的生活。” “那为什么不多待会?在过段时间我带你去青州,那里更加繁华,比这里可舒服多了。” 似是没注意到苏铭眼中的期待,阿蛮随意的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丝丝可惜,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孩,这些日子阿蛮过得很舒服,阿蛮也很想留在这里,但阿蛮这次出来的太久了,阿娘还在等阿蛮,阿蛮不放心,得回去看看她。” “那把你阿娘一起接来呢?你放心,我一定按最好的标准为她安排……” 不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了什么的苏铭话音猛地一滞,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没了声音。 不同于苏铭眼中的苦涩,作为当事人的阿蛮倒显得毫不在意,咧嘴一笑, “小孩你果然知道。” 看着大大咧咧,好似浑不在意的阿蛮,苏铭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 打断了苏铭的话语,阿蛮随意的摆了摆手,说着让苏铭深感无奈的事实。 “没事的,阿蛮明白, 人和妖已经打了很久很久了呢,阿娘不是坏妖,但坏妖实在太多太多了,普通的人分不清好妖坏妖, 人只有一条命,所以他们眼中所有的妖都是坏妖,他们赌不起, 妖吃人,人杀妖,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些年来更是如此,山里多了好多坏妖,他们在山上欺负阿蛮的朋友,在山下捕猎那些好心的乡民。 有些乡民真的很好,他们会给阿蛮食物,给阿蛮衣服,阿蛮也会帮他们赶走妖怪, 但总有阿蛮照顾不到的时候,等阿蛮赶去,到处都是血,那些好心的大叔大婶也都没了声息…… 事情闹大了,北凛的军队就会封山,小孩你知道吗,北凛的军队可厉害哩,跟那个总是给阿蛮带好吃的祁爷爷带的亲军很像, 他们里面有一些非常特殊的人,穿着银色的铠甲,能弄出好大好大的怪物, 他们好凶好凶,见到妖就杀,好多阿蛮刚认识的朋友也没能跑掉,明明它们都还不是妖,只是聪明了点, 好几次阿蛮带着阿娘逃跑的时候都差点被他们发现了,可吓人哩, 嘿嘿,好在阿蛮更聪明些,每次都能带着阿娘找到新的山洞, 可不能被他们发现了,阿蛮没事,阿娘不行, 没有阿蛮,阿娘活不下去,没有阿娘,阿蛮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小孩对阿蛮很好,但阿娘对阿蛮更好, 小的时候啊,阿蛮很小很小,山里很危险,阿娘总是保护阿蛮, 现在阿蛮长大了,山里危险,山下也危险,变成了阿蛮保护阿娘,嘻嘻,阿蛮现在可厉害了呢!比小孩你厉害多了! 这次出来的太久,阿娘自己生活阿蛮实在不放心,阿蛮真的得回家了呢。” 在良久的默然后,看着阿蛮眼中的光彩,劝说的话语却是怎么也无法从苏铭口中说出, 他很想告诉阿蛮,她所谓的阿娘只是一头熊妖,是和他们人族天然对立的妖怪,人和妖之间早就没有了缓和的余地, 哪怕那头熊妖对阿蛮再怎么好,阿蛮付出的回报也该够了,找个地方将那熊妖安置下来已是最好的选择。 但没有任何的理由,哪怕苏铭再怎么讨厌妖族,他也知道,这样的话对阿蛮而言是一种亵渎,会将两人的关系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一个能因为曾经那微不足道的恩情而不计生命去救人的女孩,又怎么可能放弃养育她的母亲,哪怕为此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到最后,苏铭也只是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亲手为阿蛮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物资。 “这是空间袋,里面可以放各种各样的东西,用灵力就可以操控。 这些是一些易于存放的食物,够阿蛮你吃上很久了。 这些衣服是我帮阿蛮你选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阿蛮这么漂亮的女孩总是穿着虎皮像什么样子, 这些灵物可以帮助你修行,我听悟心禅师说了,阿蛮你的修行之道并不容易, 我也不是很明白先生为什么会让你修这样的法,但先生说的肯定不会错, 我给你准备了些丹药,这些丹药多少能帮你在修行时缓解些痛苦……” 看着苏铭递来的东西,阿蛮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小孩真是个好人,对阿蛮真好,谢谢。” 又一次被发了张好人卡,在不知道被发了多少张好人卡后, 哪怕在这个时代好人这个词尚且没有被玷污,苏铭仍显得有些无奈, 他很想听阿蛮说些别的,但长期以来的习惯早就让他无法主动去开口,直到最后,下定了决心的苏铭也只是张开了双臂,满脸期待的看着阿蛮。 软香入怀,在茫然之中,满脑子美好幻想的苏铭只觉脑后一沉,脑袋便触碰到了一抹柔软,深深的陷入其中,一只手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 “好啦,小孩别难过,别哭啊,以后有时间阿蛮会再来找小孩玩的……” 短短的一瞬间,苏铭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十八级台风摧残了一般,变得麻木,变得冰冷。 所有美好的旖旎彻底消失,木着一张脸,苏铭用脑袋狠狠撞了阿蛮一下,在阿蛮吃痛的表情中抬起了头。 这混蛋,居然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看着满脸无辜,小脸皱起,脸上写满了不解的阿蛮,苏铭终是叹了口气,叮嘱道。 “玉石记得保管好,有事随时联系。不用担心我忙不忙,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哪怕我不在,我也可以安排人帮你解决,千万别怕麻烦。” “放心!阿蛮记住了!” “千万记住,别逞强。” “小孩你也是哦!下次阿蛮可不会再去救你了。” …… 第452章 一起看一次烟花 青落四十年,十二月末。 神机营驻地,监军营帐。 柔软的大床上,裹着一件绒衣的苏铭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过去的几个月里,在灵药的滋补下,苏铭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并且因为生死的磨炼,他的修为也更进了一层,在先天之路上又踏出了一步, 但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哪怕有那同书籍交流的天赋,也不过是初入先天罢了。 说到底,苏铭的资质本身算不得太强,比之东方明月这种一个时代的气运之子还是要差上不少, 也就是那同书籍交流的天赋弥补了苏铭的不足,天机楼和天师府两大宗门的资源更是进一步加快了苏铭修行的进度,这才让他在十六岁的年纪跨入了先天, 少年成名,正是最为肆意的年纪,年少轻狂的苏铭不顾祁乐的劝阻,一头扎进了极北深处,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此时此刻,苏铭正直勾勾的盯着那被他举过头顶的玉石, 暗色的玉石被火光照亮,带着几分碧翠,却迟迟没有苏铭期待许久的光芒亮起。 直到他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一点白光自玉石之上亮起,也让意识有些昏沉的苏铭猛地惊醒,兴致冲冲的将灵力灌入玉石, 不多时,那让他期待了许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小孩,阿蛮好难过……” 带着几分伤感的声音让苏铭脸上的笑容一滞,心脏猛地提起, 刚刚的兴奋也淡了下去,化作最为关切的话语。 “你还好吗?受没受伤?” 几个月的时间,没什么经验的苏铭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神机营内一位曾经浪迹青楼的风流浪子的指导下,苏铭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好比现在,据那位昔日的浪客所言,在女孩子遇上事情时,比起立刻去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应该先关心关心她是否有事,让女孩感受到自己的心思是在她的身上…… 当然,苏铭也清楚,这些经验对阿蛮而言可能并没有什么作用,毕竟他认识的阿蛮比他都要粗线条。 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阿蛮更是注意不到 亦如苏铭所想,对面只传回了简单的两个字。 “没有。” 不再乱想那风流浪子教给自己的套路,苏铭先是温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阿蛮的情绪,这才转而问道。 “是发生什么了吗?” 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随之在苏铭耳畔响起, “山脚下的村民全死了,教会了阿蛮好多东西的王婶也死了,小翠也死了,阿蛮……阿蛮……只救下来半截身子……明明阿蛮答应过会保护好她的……” 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听着阿蛮断断续续的声音,苏铭的眼中多出了一丝杀意,但他还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温和。 不同于自己,阿蛮的情绪总是很直接,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会笑会哭会闹,直接了当,而现在,阿蛮无疑是在哭的, 糟糕的消息加上难过的阿蛮让懵懂的苏铭多了几分愤怒,但长久以来习惯性的观察一切却又塑造了他冷静的性格, 是以,在第一时间苏铭就冷静了下来,控制住了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不去刺激本就难过的阿蛮。 “是谁干的?” “一群狐妖……阿蛮没用……阿蛮打不过它们……阿蛮救不了大家,阿蛮只能带着阿娘逃跑……” 在一瞬的沉默后,苏铭轻轻叹了口气。 “你现在在哪?有没有危险,给我个位置,我这就去接你。” “阿蛮已经带阿娘逃了,现在很安全,阿蛮不怕狐妖,但阿蛮保护不了其他人, 小孩,阿蛮没事,阿蛮只是很难过,没能救下那些对阿蛮好的人……” 听着阿蛮难过的声音,苏铭在心里微微叹息, 他真的不明白,自小在山林里长大的阿蛮,怎么会这么在意其他人的生命,又怎么会这么善良, 或许是因为阿蛮从小到大鲜少被其他人关心过,对于其他人真诚的关心,阿蛮总会加倍的去回报。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有如此义举,苏铭会很佩服,也乐意去大书特书,给其封赏, 这般的善举,苏铭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在他看来,这样的举动过于冒失,极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但这不妨碍他去敬佩这些人, 世界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越多,世界才会越来越美好, 倘若善良成为了愚蠢,帮助他人变得被人瞧不起,在意他人的生命成了怯懦,所有的人都只管自己,再不顾他人,那么世界也就真的凉了。 是以,苏铭历来尊重别人的善举,尊重那些能够为了守护,为了他人献出生命的人, 但偏偏是阿蛮,面对阿蛮这样的行为,苏铭只会担心,只会害怕,会惶恐,担心在某一天,亦如救自己时一般,阿蛮会因为救人而丢了性命。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铭的语气不自觉的多出了几分强硬。 “快过年了,来我这吧,我带你回青州,那里很安全。” 闪烁着白光的玉石暗了几分,许久都没有回应, 好一会儿,对面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阿蛮已经找到安全的地方了,阿娘也已经安顿下来,小孩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好。阿蛮只是想和小孩说说话……” 捏了捏拳头,苏铭又一次的感受到了阿蛮的固执,他知道阿蛮在担心什么,知道一头熊妖真的很难在人类的地界生活, 在当下的大环境下,人与妖之间的关系可谓是你死我活,完全没有共存的可能。 但他苏铭的保证就这么难让她放心吗? 许久,没能等到其他回应的苏铭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妥协道。 “那些狐妖在哪,我让人带军队去剿了它们,也算是帮阿蛮你报仇了。” “谢谢” “阿蛮你看过烟花吗?” “烟花?听人说过,据说很漂亮呢。” “青州的烟火晚会绝对是世间最为盛大的庆典,不看一次真的有些可惜呢。” “阿蛮很好奇,但阿蛮暂时没时间去青州。” “今年就算了,明年等阿蛮你安顿下来,一起看一次烟花,好吗?” “好……阿蛮记住了,明年冬天阿蛮就去青州和小孩一起看烟花……” …… 第453章 烈阳,运河 青落四十一年,一月。 明临帝国太子苏铭亲赴北凛,同北凛王李潮共同制定长临山脉扫荡计划, 合神机营精锐一万,北凛军五万,深入长临山脉北部,清扫越过绝境长城废墟,躲入长临山脉的妖族。 浩浩荡荡的扫荡持续两月之久,面对成规模的人族精锐,躲入长临山脉的零散妖族毫无抵抗之力,一触即碎, 两月时间,联军斩妖万余,大获全胜。 有狐妖者被剥去皮囊,悬于凛寒城外,凡入城者皆可见之。 太子苏铭于长临山脉北部石家村旧址,立坟冢数百,告慰被妖族虐杀的人类,以此彰显人族大军誓要剿灭所有妖族的决心。 …… 青落四十一年,六月,酷暑,大旱。 腾澜运河,武州段。 毒辣的骄阳高悬天穹,灼热的烈阳孜孜不倦的炙烤着世间的一切, 土层龟裂的河床上,零零星星的河工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 “头,上面怎么说,工钱有着落了不?” “半年了,整整半年都没发工钱,说好的工钱一拖再拖,那些个老爷们也不能这样啊!” “头,西村的王老汉昨日走了,活活热死的。 这太阳如此毒辣,气温高的吓人,都热死好些人了,还让我们继续挖, 那管事的还说什么人不是热死的,给这些热死的人编了病名,取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字,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止我们,其他几支队伍也是,热死的人一个接一个, 就这样都不肯停工,这些混蛋根本不把我们的命当命, 这才六月,就热死了这么多人, 在这样下去,怕是熬不过这夏天,我们都得死在这。” 愤怒的声音在河道的角落响起,声音不大,似是在小声议论,却又带着极度的愤怒,带着说不出的憋屈, 在抱怨的同时,这些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的汉子还不忘环视四周,警惕着那些人面兽心的监工。 毒辣的阳光灼烧着河工那粗糙黝黑的皮肤,每日不足量的糟米让他们本就瘦削的身体变得愈发单薄,比起人,更像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骨架。 被人群围起来的是一个身材稍稍壮硕些的汉子, 说是壮硕,实则也算不得壮实,接近一米七的身高,看着不到百斤,只是那暴起的青筋,变形的肌肉让他显得壮硕些。 真正身体好的,壮实些的早就在前些年的征兵中被带走,剩下的这些被抓来挖运河的都是挑剩下来的老弱病残, 就这样的条件,工程的进度却半点没有减慢的意思,各级部门层层加码,等任务分派下来早已同最初的命令截然不同。 好似是永远绕不出去的怪圈一般,战争刚刚结束,贪腐的风气就再次盛行起来, 最开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试探, 发现底层的人不敢反抗后,那些卑劣无耻之徒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肆意剥削着这些最底层的可怜人。 更可笑的是,最擅长剥削的往往不是那些达官显贵,而是那些同样从普通人中走出的趋炎附势之辈, 倘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贪官尚且只是捞上一笔,还给这些底层的人留了条活路, 这些趋炎附势之辈则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往死里了剥削那些曾经和自已一样的普通人。 最开始说好的工钱先是减半,拿了一年多的功夫便开始一拖再拖, 每日的伙食也是越来越差,从最开始带着肉沫的米面,到现在飘着糙米的米汤, 伙食差了,工程自然就慢了,但那些个监工的狗腿却是越来越凶,稍有放松,一鞭子就抽了下来, 以前极端气候还有的休息,现在倒好,这烈日高悬,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见半滴雨水, 这些个狗腿不仅不让他们休息,反倒挥着鞭子让他们在烈日下赶工。 想起这些日子倒下的一个又一个同乡,领头的汉子眼中说不出的愤怒, 他们说的没错,在这样干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陈姓的汉子也曾听长者闲聊时说过,这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了, 本该是他们的钱粮,全被那些领头的混账玩意给吞掉了, 这些事上面的人也知道,但朝廷根本不管他们这些贱民的死活,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朝廷就没想让他们这些人活着回家。 类似的流言蜚语在河工之间越传越广,从一开始的无人相信,到现在私下里的交流, 近些日子更是有其他的领班,明里暗里的邀请他去参加讨论。 想到这里,陈三眼中的情绪愈发复杂, 看着那些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乡亲们,只是个普通人的陈三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连那些长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个连书都不曾读过的普通人又知道些什么? “啪!” “都聚在这干什么呢!一群肮脏的泥腿子!还不给老子去干活!老子抽死你们!” 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靠在外围的一名老汉身上,将老汉抽倒在地,一道血痕从老汉黝黑的背上浮现, 穿着个马褂的监工挥舞着鞭子,对着人群就是一阵乱抽, 一旁刚刚还在骂着的河工们怯懦的躲到了一旁,没有一人敢去护着老汉,生怕鞭子抽到自己身上, 只有陈三腆着一张脸上前,将老汉护在身后,脸上的满是讨好的笑容,一道道褶子显得极其诹媚,抬起的手更是悄悄的放进了衣袖。 “林爷,林爷,您息怒,息怒,李老头不懂事,泥腿子一个,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舔着脸说着让自己无比恶心的话语,陈三的手却无比熟练的拿起怀中的二两碎银,放入那被称作林爷的监工怀中。 熟练的举动让林爷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朝着陈三点了点头后,绕开陈三,一脚踢在了倒在地上的老汉身上, “滚!再让老子看到你们这些泥腿子偷懒,老子就让你们都尝尝鞭子的滋味!” “是是!林爷大人有大量,小的这就带他们去挖泥!” “快滚!” …… 夜渐深,燃起的篝火照亮了脏乱的营帐,约莫三十余人共同住在这不大的帐篷内,所有的人皆是一言不发,默默的喝着那混了沙粒的稀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那些恶毒的监工对他们的警告, 再有下次,怕是连这稀的看不到米粒的粥都喝不到, 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们顶不住烈日,多休息了会。 看着眼中写满了麻木的众人,陈三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的他只好开口吸引大家的注意。 第454章 悲哀的起义 “李老头怎么样了,怎么没看到他,你们有人去给他送粥吗?他年纪大了,又挨了那监工的鞭子,得好好补补才行。” 话落,人群之中有几人低下了头,默默的喝着碗中那如水般的稀粥,许久也没人回应。 “小武,李老头怎么样了,回答我!” 被称作小武的年轻人身体一颤,颤颤巍巍的放下了手中的破碗,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己的大哥。 好一会儿,在陈三愈发愤怒的注视下,一道沙哑的声音才随之响起。 “陈小子,老李走了,都走了……” “王伯……” “走了好啊,最少不用受罪了,这世道,活着有什么好的……在这受罪,去那阴曹地府也是受罪,又有什么区别……老李走了,我这老骨头也差不多了,熬过这酷暑,也熬不过那些狗东西的鞭子……你们年轻人还有熬过去的机会,等运河修好了,或许会好起来,好好活着吧……” 晚风拂过,吹动了门口的帐帘,吹得火光忽明忽灭,篝火的掩映下,陈三的面庞显得极其狰狞, 在良久的无言中,看着麻木的众人,看着头顶的天穹,陈三站起了身。 “抄家伙!砍了那群狗娘养的!” …… 青落四十一年,六月, 于武州境内爆发农民起义, 初时规模不大,当地郡县知情不报,派军镇压, 然起义规模浩大,凌安县境内劳工尽数参与,于夜晚夺走看守武器,凡看守者尽数枭首。 县军赶至之时,义军士气如虹,凭借人数的优势,一举击溃县兵,杀入凌安县内,裹挟流民无数,声势浩大。 武州州牧闻之,大惊失色,一面封锁信息,一面抽调军队,加以镇压。 义军为首者陈秋生起于微末,却不失才智,只留少数兵马留守县城,余者尽数撤往山野, 在数次伏击后,陈秋生率领的义军竟隐隐有几分尾大不掉之势,惹得武州州兵久战无果。 同一时间,义军集中主力,沿运河工程一路攻打,所过之处,监工闻风而逃。 天下苦运河久矣,短短一月的时间,各路起义席卷整个武州, 九月,武州十二郡沦陷,只余六郡仍处在州府的控制之下。 十月,武州境内的消息经难民传入各州,汇往朝廷。 十一月,武州全境失守,起义扩大至整个运河,运河全线停工,明临帝国境内叛乱四起,核心九州中五州爆发起义,整个帝国彻底陷入战乱之中。 …… 青州,皇宫,金銮殿。 沉重到让人窒息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大殿,所有的朝臣都低着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龙椅之上,脸色极其难看的东方明月狠狠的将奏折摔在了地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环视着群臣。 一时之间,偌大的朝堂,上百余人竟无一人敢同愤怒的东方明月对视。 直到东方明月的耐心快要用完之时,站在最前方的老丞相杜安民才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当务之急是遣大军镇压叛乱,叛乱声势浩大,扩张速度远超设想,绝不可任其继续扩大, 正值用人之际,当下当以镇压叛乱为首务,不宜于朝堂之内大动干戈, 至于那些引发了叛乱的该死之人,臣以为当施以雷霆手段,先拿首恶,其余人等,待平定叛乱后,再审不迟。” 望着同自己对视的杜安民,东方明月的瞳孔化作银白,冷冽的目光直入人心,缓缓的扫过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凡是被目光所过之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好似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一瞬间被人看透。 下一瞬,鲜血喷涌,溅洒在朝堂的地面和墙壁之上, 十几个参与了运河贪腐事宜的朝臣被瞬间枭首,十几个头颅滚落在地。 尸体倒地的瞬间,所有的朝臣同时跪倒,颤颤巍巍,诚惶诚恐,恐惧之情溢于言表,生怕下一刻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在恐惧之中丢了性命, 整个朝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隐隐之中更是有几分腥臭的味道在大殿之中弥漫,死亡的气息在大殿之中蔓延。 没有去管那些在自己面前失态的朝臣,也没搭理那些口呼陛下饶命的胆小之人, 东方明月的声音愈发冰冷,带着无尽的杀意。 “传朕旨意,即刻征召天下诸侯,共同平定叛乱。若还有人胆敢肆意妄为,将手伸得过长,妨碍运河修建工程者,今日这些尸首便是他们未来的结局!” …… 御书房,仍未消气的东方明月静静的坐在桌前,奏折被撕成数份,零散的散落一地,周身似有无尽的寒潮升起。 “怎么敢的?他们怎么敢的?这群混账玩意!” 怒骂的声音让一旁的洛蝶都没敢上前,哪怕是洛蝶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去招惹自家师父, 她已经记不清东方明月有多久没有这般愤怒过了,只知道上次这般情况,还是自家师公失约,没能在约好的时间回来, 即便是那次,东方明月也没这般的愤怒。 夕阳缓缓落下,斜月升上枝头,直到东方明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揣摩着东方明月心思的洛蝶才小心的凑到一旁,小声道。 “师父,可要徒儿我去走上一遭,诛了贼首,平了这叛乱。” 许久,洛蝶都没能等到回应,再次抬头时,洛蝶清楚的看到东方明月眼中的悲哀与无力,那往日深邃平静的瞳孔中是说不出的疲惫。 抿了抿唇,洛蝶想要说些话去安慰自己的师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师父真的很好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做到了最好, 但总有这么一批人干着最为恶毒的事情,让师父全部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世道怎会如此,怎会有如此之多的恶人,怎能如此之贪婪,如此恶毒。 直到东方明月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局势进一步扩大,我会亲自出手。 此事因运河而起,要脏也是脏我的手,蝶儿你就不必再管了。 一群可怜人罢了,走到这一步,回头的路早就没了,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亲自去解决。” “师父……” 第455章 临河义军 青落四十一年,十二月。 武州,唐郡, 短短数月的时间,声势浩大的起义席卷天下,其中又以最先起义的陈三——陈秋生所率领的义军规模最大,占据了武州全境,席卷周边数州,自号临河义军, 天下义军皆以其名号行事,颇有几分天下第一反王的势头。 数月的时间里,临河陈秋生的名号广传天下,引得无数走投无路之人加入其中,更有各地叛乱势力借其名号,自称临河王的下属,掀起叛乱。 一时之间,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大有几分要改换乾坤的趋势。 半年的时间,从一介河工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临河义军的统帅,陈秋生的故事充满了传奇性,广泛的流传在茶馆,酒馆等地的说书人口中。 在无数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者说凭此讨生活的说书人口中,带领河工起义的陈秋生被塑造成了一个悲壮豪杰的形象,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且声势浩大,席卷天下,隐隐有几分成大事之兆, 若非官府不允,这些说书人甚至不介意为这不知道在多少里外的反王添上几分神秘的色彩,天命所归,不外乎如此。 若要问其中缘由,只因苦了许久的百姓更爱听这样的故事, 比起朝廷如何伟大,某路豪侠做了怎样的事情,他们更希望听到的是哪路英雄豪杰不畏强权,替天行道,斩了多少贪官污吏, 这是他们心中藏得最深的祈盼,不敢言,不敢怒,只能通过这样的故事去让自己心情好上几分, 至于故事的真假,到底是贪官还是清流,都显得无关紧要,听着舒服就好。 生活已经够苦了,听个故事无非是寻求个心理上的慰藉,至于事情的真相,故事是否有其道理,又是否传递正确的思想,重要吗? 至于这般是否会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长此以往是否会导致什么可怕的后果,谁又真的在乎? …… 原唐郡郡守府旧址,现临河义军帅营。 不同于想象中的意气风发,此时此刻,攻下了太守府,坐在主位上的陈三并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般兴奋, 陈三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哪怕他手下的军师幕僚给他取了个新的名字,他也依旧觉得自己只是那个自小河村走出来的普通农民,只不过多了几分运道。 陈三这个名字是他爹给他起的,又怎能说改就改,但一众下属都让他改,性子算不得太强硬的陈三也就随他们去了。 坐在那黄檀木制成的椅子上,陈三的目光有些发散,十二名身材比半年前壮硕了许多的兄弟坐在下首,吵吵闹闹,让陈三有些许心烦。 哦不,现在不能叫兄弟了,应该叫手下,称职位, 陈三并不喜欢如此,但他的军师是这么教他的,那些个他以前的兄弟们也都这么说,就连陈三平日里最敬重的王伯现在也是如此,见面先行礼,说这是什么君臣之礼,当尊卑有序。 就很烦。 所有的人都以为胜券在握,都觉得他们改变了命运,能成就一番事业, 更有不少人喊着打到青州去,掀翻了那龙椅上的女帝,让他陈三去当皇帝。 这样的言论在武州此起彼伏,随处可见, 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昨日田舍郎,今日封侯拜相,就好似他们已经把整个天下都打下来了一般。 …… 白日里吵吵闹闹,陈三同这些聪明些的人一起喝酒吃肉,讨论战事。 酒足饭饱,上头了就吹上几句,畅谈美好的未来,说着今后打下天下后,做了皇帝该如何如何。 这州府的饭菜真的很好吃,几十道菜同时摆在桌上,美酒佳肴,还有那一个个陈三从未在村里见过的婉约侍女侍奉, 酒很好喝,菜很美味,那白嫩的侍女更是让陈三意乱心迷,曾经只是个普通农民的陈三何曾体验过这样的生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个个往日里当做仙子的美人投怀送抱,任由他随意采摘,哪怕是发泄情绪,做了那不太好的事情,这些美人也只会婉约一笑,靠在陈三的怀里温声撒娇。 一声声大王听的陈三心神荡漾,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陈三偶尔也会觉得惶恐,觉得这样不好, 但他的军师,他曾经的兄弟们都告诉他,大丈夫当如是也, 作为未来的新皇,这些都是他陈三理所当然该享受的东西, 别说他这般小心翼翼,就是气急了把那些侍女活活打死,也是她们应得的命运。 酒喝多了,恭维的话听多了,人也就醉了,胆子不大的陈三也变得放纵起来,在那宴席之中享受着他人的恭维,享受着美人的侍奉,享受着所有的一切。 是啊,军师可是读书人,自是不会骗自己,或许这些本就是自己该享受的东西吧, 那真正坐在龙椅上的女帝怕不是比自己更加奢靡? 是日夜笙歌,还是酒池肉林? 怕不是真如故事里所说的那般,养了三千面首,肆意妄为? 每天的餐桌上怕不是得有几百道菜,穿的衣服说不定是纯金制成的? 陈三依稀记得,他曾听人说过,每逢夕岁交替之际,青州城的夜晚都会被烟火照成白昼,而这都是为了搏那女帝一笑,那得是怎样的豪奢,怎样的盛景? 陈三没有答案,也想象不出青州的女帝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 他只知道他自己现在的生活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在绝大多数时候,陈三都会认可自己手下那些军师幕僚的说辞。 但偶尔,他也不是那么赞同, 好比这宴饮之上,那有些胆小的侍女不小心打碎了盘子,打湿了手下的衣服, 在陈三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打碎个盘子,打湿了衣服,骂几句就好,若是以前穷的时候,打碎个盘子,可能还得挨顿揍, 但现在,他陈三富裕了,一个盘子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至于那衣服,就更不叫事了,他陈三手下的兄弟哪个没干过苦力? 在那烈日下都没件衣服穿,现在只是湿了点,又有什么好责怪的, 但那军师说侍女是故意的,当严惩以儆效尤,说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最好的惩罚就是处死,最不济也得狠狠抽上一顿鞭子。 去他奶奶的狗玩意!这军师喝多了尽说屁话!不能喝就别喝,喝多了在这瞎掰掰! 军师的说法,陈三并不认可, 在陈三眼里,死真的很可怕,那侍女也只是个普通人,犯了个小错,哪来的处死的道理, 鞭子也是,陈三觉得,他的军师肯定是没挨过鞭子,不知道到底有多疼,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这些河工以前最怕的就是那些狗腿子手里的鞭子了,几下就能让人疼上几天,这些个娇滴滴的小侍女哪里受得了。 陈三最恨的东西就是鞭子,李老头就是被那该死的监工用鞭子打死的, 到现在,陈三都清楚的记得,叛乱的那天晚上,自己亲手砍死那监工的场景。 是以,陈三骂了自己的军师, 好在军师很听话,只敢跟别人横,从不敢跟陈三横,陈三一骂,军师立马就诚惶诚恐的跪地道歉,直言自己喝醉了,说错了话, 见军师如此,陈三也就不计较了,说到底陈三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坏人。 生活一天天的过去,陈三麾下的势力也越来越庞大, 他手下的军师也好,将领也好,一个个也变得越来越兴奋,对陈三也愈发恭敬, 第456章 渐渐地,也就变了 陈三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投靠自己, 但他们都说,自己真的活不下去了,希望陈三收下他们,给他们条活路。 看着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可怜人,陈三也就答应了,毕竟前不久自己也还跟他们一样,在那狗日的监工面前卑躬屈膝。 都是些可怜人,能帮就帮一把。 帮着帮着,陈三就发现,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从几个郡一路扩张,席卷整个武州,向其他大州扩散, 天底下更是有无数势力给自己送来了拜帖,说是愿奉自己为王。 军师告诉陈三,他陈三是天命所归,是注定开创新朝的开国之君,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酒喝多了,陈三也就信了, 但这人呐,总有清醒的时候,总有没那么醉的时候, 夜晚的冷风刮过,酒劲也就散了。 看着茫茫的夜空,看着穹顶的银河,陈三也会觉得烦闷, 这种时候,哪怕是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也无法讨得陈三的欢心,索性就都赶走了,自己一个人站在那庭院之中,站在小亭之下,仰望天穹。 现在的这一切到底能持续多久,自己又是否能如军师说的那般,成为新皇,陈三没有答案, 又或者说,他的心里非常惶恐,毕竟半年以前,他还只是个普通人。 这些日子,麾下的将领也死伤了几个,更是让陈三感到心烦意乱, 手下的兄弟们告诉陈三,那青州的女帝派遣了她麾下最精锐的部队,叫什么青州神机营禁军, 他们手里的武器非常的厉害,人人配枪,甚至还有那更厉害的重炮, 而陈三的麾下,只有些许自州府内缴来的武器,能有枪的很少很少, 除了人多,没有任何优势, 事实也是如此,那神机营一动,他们就打了好几场败仗,说是死了有万把人,丢了几个郡城, 听到这些消息,陈三很慌,他很怕那神机营直接杀过来,把他们全都杀完, 好在军师告诉陈三,不必担心,这天下造反的势力越来越多,他们拥有的枪也越来越多了,那神机营管不了那么多义军,也杀不了所有的人,只能夺回几座城向他们示威。 当下要做的就是广积粮,高筑墙,青州的女帝不得天命,自当走向毁灭。 军师又一次说对了,那神机营夺了几座郡城,就不得不分兵去镇压各地的叛乱,渐渐也没了动作,而天底下的叛乱还在愈演愈烈。 到处都是狼烟四起,或是反那些比畜生心都黑的贪官污吏,或是反那税收的人都活不下去的诸侯,或是直接打着反那青州女帝的旗号,大肆造反。 陈三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似乎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 明明原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这造了反,有了力量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官僚的家眷,没出阁的大家闺秀,风韵犹存的妇人…… 一个又一个都成了战利品,被那些好像发了疯一般的兄弟们抢回了营地,抢回了府中, 陈三可以想象在营地内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他想去劝阻,却又不知该怎么去说,只知道当他提起这事时,那些往日的兄弟们都口中称是,却没半点悔改的意思,还把那州牧的女儿送入了自己的府中, 州牧的女儿很美,还带着股陈三从未见过的知性,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大家闺秀的气质,声音更是软软糯糯,让陈三感到意乱情迷, 但她那红肿的眼睛,害怕的情绪却是做不得假。 看着这样的少女,陈三终是没有去动她,只是让她去其他地方打打杂, 再后来,州牧的女儿死了,说是被很多人折辱后跳井自杀了。 这事也让陈三感到有些生气,但他的军师却告诉他,州牧的女儿享受了州牧带给她的好处,自然也该承受对应的代价。 军师的话让陈三愣神了许久,最后也只是愤愤的说了句, 那那些清官呢,他们的家眷没有享受到好处,为什么也要受到这样的折辱?现在的我们同那些狼心狗肺的玩意有什么区别? 那一天,陈三的军师又跪在了地上,口称自己错了, 但陈三知道,他的军师并没有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只是他陈三这么说了,所以军师也就认了。 再后来,陈三手下的人收敛了些许,放过了那些名声好些的官员的家眷, 但陈三清楚的看到,这些被放走的女眷眼中已经没了光彩,同半年前自己手下的那些河工一般无二。 少了些许女眷,故事也就多了起来, 种种不那么好听的流言蜚语也在军中流传,有些也传入了陈三的耳中。 好比那青州的女帝,陈三不止一次听人讨论,说那青州的女帝怎样怎样的绝色,是那真正意义上的人间绝色,天下第一美人, 胆子大的还为其添上了各种各样的罪名,更有甚者说那青州的女帝是那万人骑,不知廉耻,日夜笙歌, 以此宴饮之上,陈三手下的将领在喝多了后更是放言,说是等打到青州后,要把那女帝抓来,送到陈三的床上,还说什么若是陈三不喜,便把那女帝让给剩下的兄弟们,感受一番帝王的滋味。 如此言论让陈三愈发惶恐,不多的醉意也被惊恐散去, 站在冷风之中,陈三想起了曾经听说书人说过的一些故事, 陈三依稀记得,那说书人曾言, 那青州女帝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是那真正的仙神中人,普天之下无一人是其敌手, 仅其一人,便可视万军如无物,横压整个天下。 依陈三现在的见识,他觉得那说书人多半是吹嘘之言, 毕竟陈三的麾下也有不少江湖中人,莫说是万人敌,枪炮一架,便是一支几十人的小队,都可以轻易击败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三总觉得有些惶恐,以至于陈三下令严禁军中继续传播这样的言论, 麾下的将士问陈三为什么,陈三只说是要给帝王应有的尊重。 陈三的军师也表示理当如此,帝王当得到应有的尊重。 直到十二中旬的一个寻常夜晚,醉醺醺的陈三独自一人走到了自己最常去赏月的小亭, 陈三第一次明白了人间绝色的意义,没什么学问的陈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亭中之人, 只知道这是自己此生见过最美的人,美到不应存在于人间之中。 倾国倾城这个词第一次在陈三脑中变得实质化。 一袭红衣,静坐月下,高贵这个词被彻底具象化, 没有任何的理由,陈三本能的觉得,这月下的身影就是天底下最高贵的人。 第457章 喝一杯? 如水的月光洒落大地,照亮了夜晚的小亭,映出了月下的身影。 一袭红衣,一壶清酒,独酌月下,恰似那月宫的仙人来到人间,欣赏这人世的美好。 月光澄澈,清冷浪漫,带着几分孤寂,带着几分旖旎。 粼粼的月光覆盖大地,沐浴万物,为人间披上一层朦胧。 美好而又浪漫的一幕让陈三沉醉,本能的将目光投向了月下的身影,又在视线接触的一瞬间习惯性的低下了脑袋。 过往漫长岁月形成的习惯再次占据上风,习惯了怯懦,习惯了软弱的,习惯了妥协的陈三发现自己竟没有勇气去正视月下的那道身影, 亦如无数从小就活的极其卑微,极其怯懦的人一般,连直视别人的勇气都没有,好似看着对方的眼睛就是一种亵渎,一种折磨, 直到低下头后,反应过来的陈三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早已今非昔比,岂有不敢直视别人的道理。 想着,陈三又一次抬起了头,看清了月下的身影。 美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是陈三在心中的评价, 既是因为那不属于人间的容颜,更是因为那股清冷绝世的气质,遗世而独立,似那真正的仙人一般,让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亵渎。 在一瞬的惊艳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神色微变的陈三张大嘴巴,高声呼喊, “有刺客!快来人呐!救驾!!!” 刺耳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也让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东方明月愣神了许久,错愕的看着那大声呼救的反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般思绪在东方明月脑中闪过,最后化作一声轻笑, 倒是个趣人,真是可惜了。 …… 喊破嗓子的求救没能起到任何的作用,任凭陈三大喊大叫,高声呼救,都没有任何人前来帮忙, 意识到了什么的陈三看了眼亭中的东方明月,见其仍在自顾自的喝着酒,半点没有阻拦的意思, 没有任何的犹豫,陈三拔腿就跑,径直冲出了这小小的庭院。 约莫半个时辰后,满脸惊恐的陈三颤颤巍巍的走回了庭院,站在门前,害怕的看着亭下的身影,浑身颤抖,不敢有任何动作。 天知道冲出去的陈三看到了什么, 在初时见到月下的东方明月后,陈三的第一反应就是仙子下了凡间, 但多少也当了半年的反王,在从东方明月那绝美的容颜中缓过神来后,陈三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想起了自己军师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没有任何的犹豫,陈三当即选择了高声呼救,至于丢不丢脸,是否唐突了佳人? 笑话,命都要没了,这些有什么用, 直到许久都没有自己的下属冲来,陈三终于发现了些问题,意识到呼救已经没了用处, 心中惊恐更甚,虽不知为何那造成了一切的人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只想着活命的陈三当即就冲出了庭院。 在冲到庭院的大门前时,陈三心里已经做好了自己出不去的准备,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出乎意料的事再次发生了,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的陈三就这么直直的冲出了庭院,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希望再次涌上陈三的心头,虽然不知道小亭里的那人到底想干什么,但多带些人再去交谈总归安全些。 直到陈三冲入大厅,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好似那无底的阴霾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陈三清楚的看到,整个大厅都化作了静止,所有的人一动不动,维持着时间定格的那一刻前的姿势, 他的军师端着酒杯,他的将军抓着烧鸡,他的侍女端着刚刚上来的烤乳猪乖巧的立于一旁, 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时间在这里化作了静止,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疯了的陈三立刻冲出大厅,继续往外冲,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打开房门,所看到的一切都让陈三变得愈发绝望。 在陈三眼中,整个世界都好似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定格在了不久前的那一瞬间,哪怕陈三用尽力气去摇那个据说是一流高手的江湖中人,都没能引起半点反应。 呆滞的陈三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在良久的惶恐后,意识到来人远远超出了自己理解的范围后,再次冷静下来的陈三给自己打了打气,小心翼翼的走入了庭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仙神一般的人物想做什么,又岂是自己这凡人可以反抗的? …… “喝一杯?” 清冷而又温和的声音在陈三耳畔响起,不同于陈三想象中的那般恐怖, 明明强大的同话本中的仙人无异,耳畔的声音却显得极为温润,并没有什么盛气凌人,反倒更像那邻家女孩一般婉约温柔, 隐隐之中陈三竟觉得,这声音中藏着几分说不出的疲倦。 看着那月下的身影,惶恐稍稍淡去了一丝的陈三犹豫了会,还是朝着小亭走去, 面对那亭中的恐怖存在,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定格万物,便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都不敢如此吹嘘, 惶恐的陈三记不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有勇气迈动了步伐, 陈三只知道,等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那仙人一般的女子对面,坐在了往日里自己最常坐的椅子上。 “别怕,只是心情不太好,想找人喝上一杯。” 东方明月清楚的看到,那个引得天下叛乱四起的反王全身都在颤抖,本就不算灵动的眼神变得空洞,变得死寂,好似在面对什么大恐怖一般,已经彻底绝望, 并没有打算在今晚杀人的东方明月稍作思考,还是选择了安抚一句。 可惜,安抚的话语并未起到太多的作用, 那势头庞大,引得天下风风雨雨,揭开了明临帝国最后的遮羞布,让本就不堪的明临帝国变得摇摇欲坠的反王仍旧低着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明明是搅动风云,占据了数州,裹挟了数百万流民的天下第一大反王,但在东方明月的眼中,这名为陈秋生的反王比起那些枭雄,反倒更像一个普通的农民,有些胆小,有些惶恐,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了敬畏,没必要的敬畏。 底层的生活之道,东方明月在心中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本就烦闷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更加糟糕。 想要活下去,想要不惹事,抛弃所有的尊严,丢下所有的荣耀,就是那最为简单的方式。 第458章 凭什么?凭什么! 民不与官斗,凡高位者所言尽皆正确,就算有错,也是下位者理解的不到位…… 凡此种种,都让东方明月心烦意乱, 若是诸侯叛乱,世家引导,又或者是野心家掀起的动乱,她东方明月都可以毫不留情的解决一切问题,斩杀所有的敌人, 但偏偏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起义,没有诸侯世家参与,也没有野心家借此闹事, 甚至于说,起义爆发的地点是自己一手推动修建的运河, 如此境况,无疑说明自己已经把这些普通人逼到了极点, 想到这里,东方明月的双眸又眯了起来。 不该如此才是,明明从一开始,自己就提高了修建运河的待遇,甚至考虑到了中间的那些许贪腐,特地提高了对应的物资供给,以保障运河的修建, 给出的待遇最少能让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活下去才是。 东方明月清楚,这片土地上都是些最朴素,最安于稳定的人,只要能够活下去,只要还能看到希望,他们就不会去挑起事端, 但现在…… 那群混账到底拿了多少?明明审讯的结果是拿了两成,何至于如此这般? 看着眼前之人那颤抖的手,看着他越来越低的脑袋,看着那只敢盯着脚底的视线, 东方明月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她本以为自己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当世枭雄,有着不俗的气魄,有着侵吞天下的勇气,有着自己的信念,有着足够的决心, 但现在,东方明月清楚的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卑微而又平凡的普通人。 如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因为种种原因,因为过往的经历,变得畏惧这,畏惧那,畏畏缩缩,没有让她眼前一亮的勇气。 明明是敢于向强者挥刀的勇者,却也只是这般模样。 这样的人杀了又能改变什么,搅得明临帝国风风雨雨的反王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自己这皇帝当的就真的有这么差吗? 以至于这神州大地最朴素的百姓都把自己当做了敌人。 唉…… 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东方明月拿起了酒壶,为对面的反王倒上了一杯,声音依旧如邻家女孩那般温婉动听。 “喝杯酒缓缓,月色如此美好,让朕一人唱这独角戏,总归是不好?” 话音落下,一直低着头的陈三猛地抬起了头,颤抖的身躯好似抽搐了一般,晃动不停,双目更是紧紧盯着东方明月,带着几分畏惧,带着几分藏在深处的愤怒。 让东方明月感到些许诧异的眼神只维持了一瞬,又随着陈三低下的脑袋消失不见, 在东方明月的注视下,陈三用那颤抖的手拿起了面前的杯子,绷着一张脸,一口将酒水饮下。 淡淡的花香在唇齿之间回荡,柔和的酒水顺着喉腔滑入陈三的腹中,丝丝灵力滋润着他那因早些年过度劳累而满是暗伤的身体。 不同于想象中的灼辣,这杯酒带给陈三的是从未有过的美好体验。 以至于放下酒杯的同时,冷静了不少的陈三诧异的看向了面前的东方明月。 “味道如何?” “人间绝味。” 陈三的声音仍有些颤抖,但较之之前已经好上了许多,东方明月也不揭穿,就这么又为陈三倒上了一杯。 “没想过可能有毒?” “你也喝了。” 听着那越来越平静的声音,看着身体缓了过来,不再颤抖,不再畏惧的陈三,东方明月微微颔首。 这才有几分反王的姿态,之前那般多少有些太过平凡了。 视线相交,东方明月清楚的看见,那藏于陈三瞳孔深处的不甘与愤懑,藏得很深,却瞒不过东方明月的双眼。 “为何突然就不怕了?或许你求个饶,称个臣,朕未尝没有饶你一命的可能。” 嗫嚅了几下,陈三的脸上多出了一抹苦涩。 “怎么可能不怕。” “跪在地上,向朕称臣,解散了这叛军,朕可以饶你一命。” 说完,东方明月就静静的端起酒杯,轻抿酒水,等待着陈三的答复。 叛乱已经掀起,战火已经蔓延,给对方留条活路,已是东方明月最大的仁慈。 石桌对面,低着头的陈三双拳捏紧,青筋暴起,脸上的神色一会青一会白,脑中的情绪不断翻涌, 许久许久,就在东方明月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复之时,拳头与石桌的碰撞声传入她的耳畔, “哗!” 在东方明月惊愕的目光中,那由她亲手倒出的酒水被泼在了她的脸上。 “好!好的很!” 擦去脸上的水渍,东方明月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泼来的酒水她看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未在第一时间挡住那酒水,而是任由那酒水洒在了自己脸上。 愤怒吗? 有一些,一个普通的凡人,胆敢如此侮辱于她,自是有些愤怒的, 但在愤怒之余,东方明月诧异的发现,自己竟不觉得奇怪。 她好似累了,真的累了,从未有过的累。 石桌对面,在热血上头,酒水被泼出去的那一刻,大脑再次清醒过来的陈三就惶恐的低下了头,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许久许久,全身都在颤抖的陈三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在惶恐之下他又一次抬起了头, 入眼,那恍若神明般的存在就这么静静的拿着手帕擦干了自己那白皙的脸颊,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把自己抽筋扒皮的愤慨,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个人发着呆。 良久,有些沙哑,有些疲惫的声音在陈三耳畔响起。 “为什么?就这么想死吗?” 听着这疲惫至极却仍高高在上的声音,一股无名的怒火在陈三心中升腾,过往经历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同眼前这高高在上的身影交织, 陈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他只知道等自己缓过来时,自己已经站起了身,朝那对面的帝王吼了许久许久。 吼的很脏,吼的声音很大,亦如那村头吵架一般,充满了粗鄙之言, 陈三记不得自己骂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冲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帝大声咆哮, 说着那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愤慨, 高高在上,永远的高高在上,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施舍,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好似自己这些人就该死一般。 凭什么? 那些贪官污吏没人管,那些比恶鬼都凶残的狗腿没人管,那些将他们逼上绝路的恶徒没人管, 倒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反的他们,就活该死在这无人的角落,以残忍最苦最累的方式死去, 凭什么? 第459章 累了,真的累了 明明如此强大,强大到只存在于故事里,强大到无法去想象,强大到可以轻易剥夺无数人努力的成果, 这样的存在,为什么任由那些苦难落在他们身上。 她的眼睛是瞎的吗,看不见这世上发生的一切,看不见他们身上的苦难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明明她如神明那般强大,只要将那目光稍稍垂下些许,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 凭什么? 现在他们就该死吗? 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他们这些人,永远都是这些老实朴素,任劳任怨,不敢反抗的人, 那些欺上媚下之人一个个过得愈发滋润,他们这些人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还要被那些诹媚之人肆意折辱,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凭什么? 愤怒散去,情绪宣泄而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陈三就这么恶狠狠的瞪着对面, 死就死吧,都死了也好,这该死的世道! 石桌对面,那陈三眼中高傲无比,把所有人都只当蝼蚁看待的女帝,就那么低着头,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心中的怒火尽数宣泄,看着对面的身影,一时之间,陈三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索性拿起了酒壶一饮而尽, 坐回了椅子,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许久许久,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样啊……” “来啊,杀了我,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再次抬起头时,东方明月的眼睛有些红肿,她哭了,在她自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之后,她又一次的哭了。 “惺惺作态?杀了你?我高高在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近乎崩溃的东方明月不知道自己该去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她又能说什么? 去告诉这反王她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伐天之中?告诉他世界的真相,告诉他人族即将灭亡? 还是去告诉这反王她真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东西去改善修建运河的河工的生活? 造成现在这一切的不是她,而是那些阳奉阴违的卑劣小人,从各级官僚,到那些自底层走出的监工,头领? 又或者直截了当的说,他们如何同她何干? 作为明临帝国的君主,她怎么能说一切同自己无关? 哪怕她真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到最后,东方明月也只是麻木的重复着,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狗屁理由?你一句不知道我们所有的人就活该去死吗?” 哀莫大于心死的东方明月没有去辩解什么,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默然无言。 又是许久,充满了悲伤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以跟我说说吗,为什么要造反,运河那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东方明月没有继续用朕这个称谓,也没有用那命令的语气,而是发出了近乎哀求的声音, 软弱到好似她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回到了那躲在君临身后的岁月。 听着这近乎哀求的话语,看着疲惫而又悲伤的东方明月,陈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该再去骂些什么,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生气的必要。 那传闻中的女帝同自己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前前后后的对话都充分说明了一件事,这一切或许并不是眼前这位帝王想看到的。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陈三索性说起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说的很慢,说的很细,从少年时说起,一路说到运河,说到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 说着说着,陈三发现,坐在对面的女帝时不时的会打断他的话,问着一些在他看来可笑至极的话语。 “一月三钱?还直接拖饷?怎么可能,明明朕让户部把所有的银钱都发了下去,一人一月三两银钱,他们怎么敢的……” “稀粥里掺沙子?怎么会是稀粥,明明发放下去的物资是按照米饭搭配肉食供给的……这群该死的东西……” “为了供给你们修运河的物资,朕甚至缩减了军费,缩减了皇宫内一切的开支……真妙啊!哈哈哈!!!” “六月的烈阳下不让你们休息,用鞭子将人活活打死……这……这……” 说到最后,陈三就这么看着那坐在对面的女帝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的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真好!真好!这就是我拿命保护的一切!哈哈哈……杀不完,杀不完,真的杀不完……哈哈哈……好啊,都以为安定下来了是吧,没了敌人就开始反扑了是吧,死灰复燃了是吧,之前消耗的东西全部在百姓身上捞回来是吧,真好啊……” 听着东方明月一个个的问题,望着她近乎癫狂的模样,想起自己手下那些兄弟们的转变,陈三多少也猜到了些事情的真相,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朝廷如此,自己手下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要天下太平了,又有什么区别? 笑了不知道多久,不复先前那般清冷的东方明月再次安静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壶酒,吨吨的喝了起来,酒水同泪水混在一起,打湿了她的衣衫。 “明明才过去几年啊……” …… 清冷的月光依旧那般皎洁,亭中的人却瘫倒在了桌上。 狼狈而又无力。 再次坐起的那一刻,东方明月脸上的醉意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看着坐在对面那所谓的反王,东方明月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复杂。 “变成这样朕很抱歉,但你还是必须得死。” 望着盯着自己的东方明月,陈三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放过其他人,好吗,他们也只是群活不下去的可怜人罢了……” 许久,陈三都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应, 那坐在石椅上的身影不知何时走出了小亭,走到了月下,声音清冷。 “或许你们没有做错,但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们中的很多人必须得死, 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中的很多人也绝对不像以往那般无辜, 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就算将这破烂皇位让给你们,等待你们的也只会是灭亡, 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今晚的事有些乱,我现在脑子也很乱, 我暂时不会杀你们,我也要理清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决定到底要杀多少,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你们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很抱歉,但世界就是如此,我强,你弱,所以你的生死由我决定。” “真是不讲道理啊……” “抱歉” “这就是神吗?” 这一次,东方明月没有回答陈三的问题,只是重新拿出了一个酒杯,倒上了酒递了过去。 …… 又是良久的无言,想起了自己儿时听过的故事,陈三再次抬头,开口道。 “听说青州的烟火是人间最为盛大的奇迹,离新春只有不到半月,这半月我会让手下收缩势力,不会再给你添麻烦,在死前我想看一看这故事里的盛景……” “可” 第460章 抓住整个世界 青落四十一年,十二月三十,黄昏。 沐云阁,九层。 朱红色的梁柱撑起了九层的高阁,精细的纹路镌刻在梁柱之上,山川河流,鸟兽虫鱼,诉说着自然的瑰丽。 木质的门窗散发着醇厚的清香,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木质的地板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 柔美的音乐飘荡在阁楼的每一个角落,抚平了客人烦躁的心绪, 阁楼正中处,一座由大理石铸就的小乔横跨在潺潺的流水之上,穿着一袭白衣的乐师闭着双眼,弹奏着最为拿手的乐曲。 潺潺的小溪内,几尾金色的锦鲤肆意游动,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 沐云阁,青州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 阁高九层,装饰典雅,背景雄厚,由朝堂之上的多位高官子弟共同出资修建, 不同于寻常酒楼,沐云阁并不以量取胜,而是专精于高雅与美味。 实行预约制的沐云阁同时只能招待九桌客人,一桌一层,在服务上可谓青州一绝,其菜色也可与皇宫的御膳房一较高下, 又或者说,因为东方明月不喜铺张,单论菜品的质量,豪奢,沐云阁还要更上一层, 从八岁庆生,第一次在沐云阁品味了一番起,苏铭就喜欢上了这清幽的酒楼,时常会来此品味一番。 在确认了阿蛮会来青州后,苏铭第一时间便让沐云阁的人准备了无数稀罕的玩意, 此时此刻,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看着对面吃的毫无形象的阿蛮,苏铭的嘴角也带上了一抹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似是察觉到了苏铭的目光,低着头吃的正欢的阿蛮抬了抬头,朝着苏铭露出了一个她自以为不失礼貌的笑容, 一边笑,一边抓起了一只她自认为非常好吃的鸡腿,递到了苏铭嘴边。 看着阿蛮的举动,苏铭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心中一喜,轻轻咬了一口。 真香! “小孩也多吃点呐,这么瘦,这么弱,肯定是吃少了的缘故!” “我不太饿,你自己吃就好。” 盯着苏铭吃完了自己递过去的鸡腿,阿蛮颇为不满的嗷了一声,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等苏铭缓过神来时,阿蛮的脸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 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丝尴尬,一丝丝委屈。 “你不吃,就我吃,她们都看着我,好奇怪……” 微微一愣,苏铭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静候的侍女,十几个侍女排成两排,恭敬的立在大门左右, 以苏铭看来,沐云阁的侍女都经过了最为严格的训练,不可能会盯着客人, 但阿蛮说的,他也能猜到几分, 沐云阁内的客人往往都是达官显贵,自幼培养礼仪,哪怕是他苏铭跟那些讲究礼仪的世家大族一起吃饭时都会感到几分不适, 而在这大吃大喝,毫无形象的阿蛮自是罕见,沐云阁内的侍者大概是从未见过阿蛮这般的吃法,不免多看了几眼, 而阿蛮那比自己都敏锐的灵感自是能察觉到看向她的视线,更甚至于说,以阿蛮对人心的敏感,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些侍者们的情绪。 阿蛮的行为在固有的认知看来无疑是粗鲁的表现,哪怕侍者们面上都恭恭敬敬,但在心里,还是难免会有人对她感到几分轻视。 哪怕阿蛮是苏铭这个太子带进来的,也同样如此,人心里的想法从来都是复杂至极。 倒是自己疏忽了。 不再多想,苏铭轻轻揉了揉阿蛮的脑袋,小声道。 “这就吃,这就吃。” 说完,苏铭也不等阿蛮缩回身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块精美的羊糕,递到阿蛮嘴边, “啊!小阿蛮乖啊!张嘴……” 如此举动看的阿蛮眼睛一瞪,顾不得别扭,狠狠一口就咬在了苏铭的手上, 不等苏铭有所反应,坏笑着的阿蛮就缩回了自己的座位,朝着苏铭吐着舌头。 凶巴巴的瞪了阿蛮一眼,苏铭也不再注意形象,反倒刻意的去用手直接抓一些食物,同阿蛮一般吃的满嘴流油。 吃着吃着还朝着阿蛮挤出奇奇怪怪的表情,看的阿蛮笑的呛了几声, 在给阿蛮递上水的同时,苏铭的嘴角同样带上了一抹坏笑, 在阿蛮吨吨喝着水的同时,苏铭那满是油腻的手一把捏在了阿蛮的脸上,直捏的她小脸泛红,这才在阿蛮怒视的目光中放了下来。(先天专属小游戏,现实请勿随意尝试,咳咳咳!) 两人互动的场景看的沐云阁一众侍从惊了又惊,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在阁楼中响起,几个脑袋灵光些的侍从才想起了些什么, “开玩笑,这桌上的人可是太子爷,一举一动都有着重大的意义, 他们各自背后的主子可都叮嘱了,太子爷任何不寻常的举动都要向他们汇报,遑论今日这般场景! 就是可惜了那些个整天想着偶遇太子的贵女,就太子爷今日这般的表现,她们怕是彻底没戏咯。” …… 黄昏渐隐,月上枝头。 零星的大红灯笼先后亮起,连成一线, 夕阳的余晖消散,人间的烟火随之亮起。 当人群成了风景,美好与温馨也就随之而来。 充满喜庆的街头,苏铭挽着阿蛮的手漫步在古老的青石板砖上, 很难说野惯了的阿蛮到底愿不愿意被这样挽着走路,但在尝试了两次发现没被甩开后,苏铭索性就当自己看不见阿蛮那紧绷着的小脸,只当她也如自己一般欢喜。 总得有人率先挑明些事情,既不拒绝,那自是同意。 自极北的生死相依起,苏铭同阿蛮的相熟,相知也有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 在年轻的苏铭眼中,时间的流逝显得极其漫长,也让他短暂的人生中多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光彩, 阿蛮同苏铭从小接触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充满了自己独特的魅力,也让自小在苏府,在关爱中长大的苏铭深深沉醉。 如此之长的时间里,苏铭同阿蛮的关系却没有太多明显的进展,而这也让苏铭感到有些苦恼, 少年那青涩的感情往往最为真挚,最为纯粹,哪怕只是苦闷时的一句安慰,无聊时的些许陪伴,些许倾心的交流,都足以让他们欣喜若狂。 遑论阿蛮曾豁出性命救了苏铭,在苏铭的眼中,阿蛮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良配。 至于三妻四妾,后宫佳丽,那是什么东西, 少年纯粹的情感里容不下这些亵渎美好的存在, 更何况,苏铭觉得,他的先生,师娘,早已给他做了最好的表率。 也因此,今天晚上,苏铭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必要加深一下同阿蛮的交流, 虽然仍不免有些担心,但苏铭觉得,阿蛮大抵是不会拒绝的, 或许离水到渠成还有些时候,但最少也能有些进展。 而在这纷闹的街头挽着阿蛮的胳膊,便是少年最为青涩的试探, 而阿蛮亦如苏铭所想,没有让他感到失望。 街道两侧,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温暖而又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夜色下的青州, 让本该清冷的夜晚变得喧闹,少了几分寂寥,多了几分人气。 挂着彩灯的长线串联起了街道两侧的灯笼,摇曳的诗匾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荡漾,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一条条写满祝福的彩带在晚风的吹动下,抚上了阿蛮的脸颊,为女孩平添了几分浪漫。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灯笼下的阿蛮,苏铭嘴角的笑意更甚, 明明街道的两侧时不时的有结伴出行的人家走过,时不时的还有孩童的笑声传来, 苏铭却觉得,整个世界好似都只剩他和阿蛮两人, 满目皆星河,最许是人间。 如是而已。 在最为美好的日子里,青涩的少年握住了心爱之人的手,又好似握住了整个世界。 …… 第461章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夜空下 皇城,绯云宫。 不同于街头的喧闹,位于皇宫深处的宫殿显得极为幽静。 九道菜,一壶酒,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些许烛火,便是这宫殿内全部的装饰, 坐在桌前的陈三大口大口吃着菜,喝着酒, 动作并不美观,带着吞咽的声音, “吧唧吧唧……” 显得有些许粗鲁。 如同过往的几十年一般,东方明月依旧穿着那大红的长裙,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杯一杯喝着酒水。 碗筷碰撞的声音时不时的在东方明月的耳畔响起,也让她感到愈发的心烦意乱。 直到现在,她的心里仍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又或者说,那最为合适最为该死的答案让她无比的心烦。 应该做的事和内心最美好的憧憬在此背道而驰,没有一丝一毫共存的可能, 当要做的事和最初的信念产生了矛盾,当现实与心中的美好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东方明月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并不强大,并不冰冷,远远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 “陛下平日里也是吃这些吗?”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东方明月的思考,没有犹豫,东方明月本能的摇了摇头。 “我不怎么吃饭,真要吃的话,几道菜,一壶酒也就够了。” “同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 “想象中的?” 望着东方明月投来的目光,陈三认真的点了点头。 “想象中的。” “你想象中皇帝的生活该是如何?” “豪奢至极,顿顿都有上百道菜,只吃自己喜欢的,每一个都只吃几口, 宫内面首无数,日夜笙歌,侍女成群,等级森严,稍有冒犯,便是那酷刑加身……” 一个又一个离谱的猜测从陈三口中冒出,也让东方明月的嘴角微抽,破坏了那股油然而生的清冷。 “那朕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很遗憾的告诉你, 朕每顿饭只有几道菜,还经常不吃,朕的宫内没有面首,一个都没有, 侍女也没有成群,这么大的皇宫里总共也只有几百个宫女,朕也没给她们分配什么任务,朕的要求很简单,必要的时候称称场面就行,让这皇宫别太乱就好, 至于等级森严,严刑厉法,朕迄今为止没有下令打过任何一个宫女,或许其他管事的有过,但也绝非什么狠辣的刑罚……” 东方明月的回应很是直接,没有什么拐弯抹角,又或者说,她从不屑于去掩饰自己的行为。 而这样的回应也让陈三沉默了许久,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自顾自的喝着酒,直到陈三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通红,多出了几分明显的醉意,陈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陛下可知,这天下的百姓,各路的叛军是怎么形容陛下的?” 话落,东方明月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眉眼低垂。 “不知。” “暴君,遭天谴的暴君,不知廉耻的女人,日夜笙歌的浪荡之人……”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词吐出,宫殿内的气氛急转直下,冰冷的气息自东方明月身上升腾,又被她自己压下, 唯有那被捏成饼状的酒杯证明了东方明月刚刚的愤怒, 听着这一个个无端的指责,到了最后,东方明月也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样啊……” “以前,陈三也以为这些传闻是真的,但现在想来,也只是些无端的诽谤罢了。” “或许人心就是如此吧,哪怕是朕,也改变不了人心, 总有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改变人心要的时间太久太久。” “其实陈三也不是很明白,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们也是如此,明明半年前还都只是群在生死边缘求生的可怜人,半年后的现在,他们就能随意的去折辱那些我眼中的弱者。哪怕是我,也很难管住他们……” “你能管住多少?” 带着深意的话音落下,陈三拿着酒杯的手一僵,本能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此刻的慌张。 东方明月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陈三的答复。 许久许久,苦涩的笑容自陈三脸上浮现。 “除了几个最初跟着我一起的弟弟,其他的我都不清楚, 若是继续造反,自是不成问题,但若是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怕是第一个死的就是我陈三。” 紧紧盯着满脸苦涩的陈三,在良久的沉默后,东方明月轻声开口。 “朕给你三个选择, 其一,带着那些你确定能听你话的人一起,放下武器,抛弃原先的身份,离开武州,去其他的州继续修运河,” 其二,带着那些你确定能听你话的人一起,北上,去边境,同妖族作战。 其三,朕亲自动手,没了能指挥的人,叛乱自消。” 三个怎么都算不上美好的选择让陈三的拳头紧紧捏在一起,青筋凸显,显得极为狰狞。 但到最后,陈三也只是默默的松开了拳头,端起了酒杯,喝了一杯。 “不泼了?” “陛下说笑了。” “你的选择?” “陈三想知道,若是选了一二,那陈三剩下的那些兄弟们会如何?” “贼首尽诛,余者视况而定。” 毫不留情的话语让陈三的脑袋愈发低垂,声音也愈发的苦涩,带着几分生硬,带着几分无助。 “会死多少人?” “朕不知道。” “北上边境,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我也不知道。” “这运河就非修不可吗?” “非修不可!” “陛下当真是顽固呢……” 这一次,东方明月没有再继续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良久,柔和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要开始了,去看看吧。” 愣愣的望着东方明月,满脸萧瑟的陈三怔怔出神,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起身走出了宫殿。 “咻!!!” 入眼,金色的烟火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幕绽放,唤醒了沉睡的夜空。 巨大的金色花朵在天穹绽放,照亮了夜空,照亮了漆黑的世界, 漫天的花雨随之落下,细碎的金色花瓣在夜空中蝶跃,翩跹,将浪漫与美好带至人间。 痴痴的望着那绽放的花雨,望着那夜空中最为璀璨,最为美好的盛景, 陈三的眼中有浑浊的泪光流下。 烟花易冷,转瞬即逝,燃烧了自己,将美好带至人间。 再怎么盛大的宴会也终有尽头,伴随着烟花的落幕, 陈三那孤寂的身影终是走回了大殿,他的腰板不再挺直,步伐不再坚定,变得崎岖,变得缓慢。 “想清楚了?” “还有酒吗?” “给” “可以请陛下让陈三一个人待会吗?” “可” 在东方明月的注视下,被烛火照亮的宫殿内,陈三静静的从怀中掏出了一袋粉末,倒入了酒水之中。 良久,做完一切的陈三推开了宫门,同东方明月坐回了原位。 望着面前两杯被下了毒的酒,东方明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陈三。 “陛下知道饿到快死了是什么滋味吗?” “不知” “陛下知道被鞭子抽打是什么滋味吗?” “也不知” “那陛下知道在太阳底下被晒到晕倒是什么滋味吗?” “还是不知” “这样啊……” 看着心存死志的陈三,东方明月已经知晓了他的答案,但这份答案让东方明月感到很烦闷,很憋屈,哪怕陈三给她下了毒,愚蠢的想要拉着她一起死,依旧极其的烦闷。 并不知道东方明月在想什么的陈三就这么怔怔的望着杯中的酒水,许久才再次出声。 “陈三想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 “陛下是那仙神中人,能看到许许多多如陈三这般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陈三愿意相信陛下的所作所为自有其道理, 但这天底下的百姓不会相信,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群什么都不懂,还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可怜人, 不知道为什么,陈三总觉得陛下离我们太远太远,远到让这天下的人都无法去了解您的想法,了解您的种种, 陈三不求其他,只求陛下能给这千千万万什么都不懂的可怜人一条活下去的生路……” 陈三的请求让东方明月沉默了许久许久,低垂着头,眉眼涣散,良久都没能给出答复。 但坚定的声音终究还是再次响起,再次抬头的时候,东方明月眼中的迷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过往一样的坚定。 “好,朕答应你。” 坚定的答复让陈三的嘴角多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静静的望着坐在对面的东方明月,陈三举起了酒杯, “陈三觉得,陛下是个好人,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 但好人又怎么能当皇帝呢?” 不等东方明月回答,陈三双手捧住了酒杯,静静的看着东方明月,声音平静。 “酒中有毒,陛下愿意和陈三一起喝一杯吗?”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反王,东方明月的神色愈发复杂, 在恍恍惚惚中,酒杯被她举起。 恍恍惚惚中,带着几分坚定,带着几分决绝的声音在东方明月的耳畔回响,久久不息。 “陈三赴死。” “噼啪……” “咣当……” “朕答应你,所有造成了这一切的人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 同一时间,热闹的街角,满脸通红的少年揽住了怀中的女孩,在漫天烟火的映照下,一触即分,享受着这独属于少年人的浪漫。 同一片夜空下,青州的街头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同一个世界中,青州的皇宫幽深孤寂,冰冷无声。 第462章 神性,人性 青落四十二年,正月初一。 明临女帝于绯云宫设宴,招待临河反王陈秋生,共赏青州烟火盛会。 同日,在新岁之初,临河反王陈秋生饮毒酒一杯,主动赴死。 有感于陈三赴死之决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信念,东方明月于次日下诏,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封原反王陈三为临河郡王。 群臣复议,请求东方明月撤回旨意,帝怒而斥之。 …… 青落四十二年,正月, 三日之内,神州大地,三十三州境内,各路反王,各路义军,凡规模较大者,所有首领尽数死于营中, 死的悄无声息,死的毫无道理, 军营,府邸,宴会,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周围有多少人, 没有任何的预兆,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栽倒在地,失去了生机, 一时之间,群龙无首,人人惶恐,各路义军的首领宝座竟无一人敢坐。 本就缺乏凝聚力,以流民为主体的各路义军人心涣散,乱作一团。 正月末,神机营大举出兵,更有大军自北而下,意欲一举平定叛乱,重塑秩序。 只诛贼首,降者不杀。 在东方明月的命令下,神机营平息叛乱的速度并不快, 又或者说,以攻心和招降为主的战略,让神机营平叛的进度慢上了许多, 这一次,东方明月不似过往表现的那般急切,只是下诏让各路将领稳扎稳打,尽可能的减轻伤亡。 既减轻神机营的伤亡,也减轻那些所谓叛军的伤亡。 二月,东方明月亲自挂帅,以天机楼的弟子为核心,组成了一支新的监察部门,在短短一月间,以运河相关事宜,抓捕了数千名贪腐极其严重,手上沾了无数人命,行那倒行逆施之举的贪官污吏。 上至各部大臣,下至监工小吏,凡涉事较深,行那谋财害命之举,严重危害大局者尽数被抓捕。 一应明临帝国的败类,尽数被送至运河沿线, 神机营于运河边缘,设刑台数百,凡被捕者尽数被绑于刑架之上,日夜经受风吹日晒,每日只以掺杂沙粒的稀水供应,刑架周遭更是提供各种刑具, 凡有受其欺压者,皆可在神机营的看护下,持鞭笞之,可谓极刑。 一月的时间内,上百刑台在运河两岸建起,数千蓬头垢面的达官显贵,虎狼小吏被送至刑台, 在烈阳,饥饿,鞭打的折磨下失去了性命。 而这便是东方明月对陈三的承诺,亦是她此生最为狠毒的一次。 陈三问东方明月的问题,东方明月没有答案, 但她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这些人怎么折磨那些可怜的河工,今日就让他们承受怎样的折磨。 或许算不得公平,但已是东方明月眼中最好的交代。 东方明月并不觉得后悔,做就做了,她不缺行杀戮之举的果断, 她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只觉这世道到底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哪怕她再怎么努力,也有太多太多改变不了的事情,想要的太平盛世,终究不可能在属于她的时代出现, 既然宽容与仁善得不到该有的回报,那所幸就用这酷刑暂时结束这一切纷乱,让恐惧深藏在每一个人心中。 在当下的时代,在岌岌可危的环境下,东方明月做不到让教育,让文化普及到明临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无法让那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去明白何为大义, 但她却做得到让所有人畏惧,让所有人害怕,让每一个想要搅动风云之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事实上,到了最后,东方明月还是心软了。 亦如陈三在死前所说的那般,东方明月本质上其实是个向往美好的人,哪怕嘴上再怎么说,哪怕曾经经历了种种苦难,她做的事都还是更倾向于好人的标准,而好人并不适合去当皇帝。 东方明月可以嘴上说着自己怎么怎么凶残,做怎样坏的事情,怎样罔顾生命,视一切为草芥, 但当她真正去做的时候,她总会犹豫这,犹豫那,总是考虑着那底层人的想法,考虑着怎样减轻伤亡。 而这也是君临非常喜欢东方明月的地方,在很多地方他们很相似,但在很多地方,他们两人又截然不同。 东方明月有的一些东西,君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很难有了,但这并不影响君临向往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平日里的君临总是和和气气,不喜欢放狠话,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年轻时不得不打,在刀尖里舔血,活在风风雨雨之中, 实力强了,可以随心所欲了,君临就变得更喜欢讲些道理,在年岁愈长,修身养性后更是如此, 这样的君临可以温和的同那最为普通的人交流,可以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和他有缘相遇的底层百姓,相逢即是缘,便是君临最喜欢的生活, 他可以行侠仗义,随心行事,可以庇护一方天地,可以为了天下万民去战斗,去厮杀,去同那强大到可怕的敌人战斗,去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 但这样的君临同样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去面无表情的覆灭数十万无辜之人的生命,可以是为了他最在乎的人,也可以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 在君临的眼中,一切都有其价值,只是可能没那么容易衡量,但只要需要,他会做出自己的判断,人命同样如此,少数不及多数,多数不及他所爱之人。 君临从来都不曾说过,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让君临在东方明月和整个天玄界中选择,君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东方明月,哪怕代价在怎么巨大,也同样如此。 在不会毁了自己的情况下,去努力,去拼搏,去释放自己的善意,便是君临给世间最大的善意, 自私却又符合君临的本性, 力所能及,不会毁掉他真正在意的东西时,君临不会吝啬于自己的善意,也不吝啬于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会关心这个世界,同情那些底层的可怜人, 但若是触及了君临最为在意的东西,触及了他能接受的底线时,君临的善意就会被冰冷取代。 神性与人性在君临身上交织,高高在上,似人似神,矛盾至极。 而总是说自己多凶,多坏,多狠,说着要做比君临更坏的魔头的东方明月,却会因为自己明明完全没有错的决定而彻夜难眠, 会躲在皇宫里,遮上自己的双眼,不去看那些因为自己的决策而死去的普通人,看不见,听不见,心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亦如曾经弱小的女孩会躲在屋里,躲在浴室之中,蜷缩着身子,抱着膝盖,任由冰冷的凉水冲刷自己的身子,如小兽一般期待君临的关爱。 成熟了东方明月换了一种方式,却仍改变不了自己最初的本性,只是愈发成熟的女帝学会了怎么藏起自己的情绪,学会了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方,扛起世界的一切, 哪怕东方明月嘴上再怎么说,她不欠这天下万民任何东西,但她还是会去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哪怕最终为自己招致骂名,哪怕最终让自己变得无比委屈。 人性大于神性,是人非神,便是东方明月最初的本性。 两人相互影响,在悄无声息之中,一点一点让彼此向对方靠拢,不再那么极端。 …… 按东方明月最开始的标准,这次要抓捕的人最少能达到数万之巨,上至高官,下至小吏,覆盖面之广远远超过了她最初的设想, 各级部门,参与这肮脏勾当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东方明月发现,若是真全杀了,明临帝国也就直接崩溃了。 在御书房枯坐了一夜,最后东方明月还是重新拟定了标准,若非那罪大恶极之人,她都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即便如此,被抓捕的人也多达数千之巨,并且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源源不断的往上飙升。 …… 第463章 好人又怎么能当皇帝呢? 青落四十二年,六月。 各地叛乱相继平息,运河沿岸,枯骨高悬。 对于那些叛乱的流民,东方明月也给出了自己的处理方式。 并不暴戾,反倒显得极为仁慈。 欲要归乡者,尽数遣返, 愿意继续在运河劳动者,待遇翻倍,可继续在运河工作, 由神机营的军队驻扎保护,维持秩序,确保再不会发生过往那般情况。 数月的时间里,八成的流民都选择了归乡,哪怕他们的家乡很难维持他们的生计, 只有不到两成的流民选择了相信朝廷,留在了运河,继续开挖运河的工程。 对于这些流民的选择,东方明月并不满意,但也并未多言, 只是如自己承诺的那般,做好了她答应的一切。 心里颇为苦涩的东方明月最后也只是默默的将自己原先的计划推迟了数年, 至于最终结果到底会走向何处,延缓的时间是否会影响大局,东方明月心中没有答案,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寄希望于运河修建那高昂的待遇能让更多的百姓主动参与进来。 而为此,她付出的则是那彻底掏空了的国库,这几个月来全部的战果,和那愈发简朴的皇宫。 朝堂的秩序也在短时间内变得动荡,变得不安,人心惶惶。 一次又一次,陈三最后的话在东方明月脑海中回荡。 “好人又怎么能当皇帝呢?” …… 青落四十二年,七月。 北凛,洛云山脉。 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山林深处,烛火照亮的幽深洞穴内, 阿蛮穿着件便于行动的常服,大大咧咧的坐在山洞里,满脸满足的进行着今日份的投喂游戏,水灵的双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满心欢喜的阿蛮随手将一只烤乳兔抛起,笑眯眯的看着那体型巨大的棕熊,将阿蛮养大的棕熊乐呵呵的抬起熊掌,享受着阿蛮的投喂。 两根烛火带来的光芒,在足有几十米深的洞穴内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昏暗的光线照射在山洞内的岩壁上,显得有些模糊,有些崎岖。 但以同样大大咧咧的姿势坐在地上的一人一熊倒是不在意这些, 又或者说,她们早就习惯了阴暗的生活,会点燃这两根烛火还是阿蛮跟苏铭相处久了才有的习惯, 好在她的阿娘似乎也很喜欢这忽闪忽闪的小火苗,很喜欢这被阿蛮稍稍改造了些许的山洞。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摆在山洞内的吃食,种类很多,都是阿蛮从青州带回来的美味, 阿蛮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苏铭现在天天待在青州,很少回极北的人族军营,但阿蛮知道,只要自己去了青州,小孩就会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美味的吃食。 而这也让没什么太多欲望的阿蛮感到欢欣雀跃, 好吃,喜欢! 阿蛮的世界从来都如此简单,于吃货而言,天天有美味的食物便是人间仙境。 想着青州城内的各种美食,阿蛮捏了捏自己那圆润了不少的脸颊, 本来有些瘦削的脸蛋,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圆润,用小孩的话来说就是, “肉嘟嘟的小脸捏的最舒服了。” 想着,阿蛮轻嘁了一声,在心里默默的给小孩记上了一个脑瓜崩。 嗯,脑瓜崩,小孩是这么说的, 明明不疼, 但小孩总喜欢龇牙咧嘴,让阿蛮觉得很是有趣。 青州的种种都让阿蛮很是喜欢,小孩也是,跟小孩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唯一让阿蛮有些不满的,就是苏铭总想着捏这捏那,总是趁自己不注意,用那双欠揍的小手捏自己。 不仅如此,苏铭满脑子都是些无趣的繁衍欲望,总想着那无聊的夜间生活,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思,但苏铭就是喜欢,让阿蛮感到多少有些无奈。 每次都是,玩不了一会,苏铭就一个劲的喊累,以至于阿蛮每次都觉得很不尽兴,多少有些难受,索性就不怎么搭理苏铭那旺盛的欲望了。 小孩就是小孩,吃的太少,身体太弱,没有她阿蛮厉害,果然,还得是她阿蛮来保护那弱弱的小孩。 想着,点点白光吸引了阿蛮的注意,昏黄的烛火下,阿蛮的双眼一亮,兴冲冲的拿起了那亮着白光的玉石, 没一会儿,苏铭的声音就从玉石中传出。 “我回极北了,阿蛮你现在有空不,来做做客呗,我让人准备了不少大补的妖兽。” ヾ(@^▽^@)ノ 话音落下,阿蛮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开心起来,声音也愉悦了几分。 “小孩来极北了啊,嘻嘻,这次有什么好吃的!!!” 听着阿蛮兴奋的声音,远在极北的苏铭已经脑补出了阿蛮此刻的表情, 大概是ヾ(^?^)?这样,还是(*?′╰╯`?)这样。 嘴角的笑容更甚,苏铭以哄骗小女孩那般的语气同阿蛮介绍着, “前几天猎了几只雪狐,几头雪狼,一头足有千斤的大白虎,还有那最为鲜美的极北羊羔……” “停停停!!!等我到了再说!阿蛮这就出发!小孩你等着我!” “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阿蛮跑的不比小孩慢太多。” “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放心,阿蛮现在的位置离小孩你不远,三天就能到。” “三天啊,那我再去给你猎几头牛妖回来尝尝鲜!” “小孩真好!阿蛮最喜欢小孩了!” …… 乐呵呵的放下了那暗下去的玉牌,阿蛮的脸上写满了开心, 似是注意到了阿蛮那兴奋的情绪,那一直坐在她身前的熊妈也变得兴奋起来, 乐呵呵的朝着阿蛮挥舞她那硕大的熊掌。 “阿娘,阿蛮出门一趟,去找小孩,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似是知道阿蛮每次远行都能带回来许多吃食,熊妈也显得很兴奋!乐呵呵的晃动着那硕大的脑袋。 同熊妈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在享受了一番举高高的待遇后,阿蛮笑着揉了揉熊妈的肚皮,如往常一般声音温和的叮嘱道。 “阿蛮要出门了,阿娘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到处乱跑,就待在山洞里, 现在外面有些乱,到处都是坏妖怪,人族的军队到处在杀妖怪,阿娘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站起来足有几个阿蛮高的熊妈将小小一只的阿蛮揽入怀中,动作温和的揉了揉阿蛮的脑袋,似是想以此告诉她, “放心,阿娘可厉害了!” 不再多想,急着去见苏铭(享受美食)的阿蛮乐呵呵的跑出了山洞, 在走出了山洞后,兴奋的阿蛮还不忘再次回头喊道。 “阿娘,千万别乱跑哦!等阿蛮回来!” 第464章 生肉怎么了,多香! 北凛,洛云山脉, “呼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在密林深处响起,一个背着药筐的身影,在枝叶繁茂的丛林间一路狂奔, 背着药筐的少女望着约莫十七八岁,又好似有些稚嫩,简陋的衣衫被泥土染成了肮脏的花布, 尖锐的树枝划破了少女那土黄色的肌肤,鲜血顺着一处处伤口滴落,砸在昏暗的土层。 狼嚎的声音自密林之中传出,也让少女的神色变得愈发惶恐,脸上多出了几分藏不住的害怕。 阿岚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但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拼了命的逃跑。 采药的女孩都是如此,遇上了危险,除了逃跑,除了靠运气,再无其他抵抗的方式, 只是…… 作为一名山间的采药女,名为阿岚的少女并不缺在山中讨生活的勇气, 每日的风吹日晒也让阿岚的皮肤变得干燥,变得枯黄,明明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望着却同十七八岁差不多。 山间的生活一直是如此,家中有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有着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母亲,十二三岁的女孩不得不跟父亲一起扛起生活的重担, 阿岚的父亲打猎,阿岚采药。 亦如村里其他那些家庭一般,都是如此。 采药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期间阿岚遇上过很多危险,受过不少伤,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疤痕, 但她从未如今日这般,离死亡如此之近。 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凭借那出色的视力,远远的看见那株珍贵的药草时的兴奋,阿岚就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明明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些长辈们都无数次的叮嘱过,绝对不可以一个人进入洛云山脉深处, 但脑子一热,对珍贵药草的渴望让阿岚被冲昏了头脑,不顾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走进了洛云山脉更深的地方,遇上了那足有两个自己大的巨狼。 若非这洛云山脉的树木真的很密,阿岚觉得,自己大概早就已经葬身狼腹, 但那愈发沉重的喘息,胸腹处火辣辣的疼痛,松软的小腿,和愈发昏沉的意识,都在告诉阿岚, 多逃这么一会,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死? 许是求生的意志战胜了所有的理智,哪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哪怕身上处处是被枝条划出的伤口,阿岚仍没有放弃,仍在拼了命的狂奔。 直到一声刺啦的声音在林间响起,地面突兀的起伏让阿岚脚下一滑,倒仰着身体摔倒在了林间,朝着更低的方向滚去,最后径直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摔倒的一瞬,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阿岚的思绪也随之彻底放空,除了疼痛,再无他想, 直到她的身体狠狠撞在了树上,火辣辣的痛感从全身各处传来,刺激着她那乱成一团的思绪。 嘴中的腥味让阿岚再次清醒,到底是在山间讨生活的人,哪怕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在极短的时间内,阿岚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只是,当阿岚尝试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那几乎失去了知觉的小腿告诉了阿岚她此刻的境况。 腿断了? 阿岚并不确定,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换句话说,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是被狼妖吞食而死。 绝望袭上心头,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因求生而引起的短时间肾上腺素爆发过去后,害怕再次占据了女孩全部的身心, 在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委屈的泪水止不住的从阿岚眼角流下。 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枯叶摩擦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 整个身心都被恐惧占领的女孩已经意识不到发生的一切,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脑袋垂在双膝之间,似是这般就能让自己不会死的太过痛苦。 亦如孩子总是觉得,躲在被子里,危险就会离自己远去, 对于惶恐的阿岚而言,绻起身子,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便是她心中最大的慰藉。 在恍惚之中,狼嚎愈发刺耳,愈发尖锐,变得凄厉,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密林之中本就阴暗的环境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黯淡, 光暗的变化让惶恐中的阿岚以为死亡已经到来,不自觉的将脑袋又埋低了些许,直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害怕到极致的少女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各种死状,满脑子都是各种恐怖的画面, 以至于她都不曾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狼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投在她身上的巨大阴影。 直到某一个瞬间,有些坚硬的毛发揽在了阿岚的腰肢, 那蜷缩的身体被高高举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阿岚这才睁开了双眼。 扭头的一瞬间,眼前看到的一切让恐惧到了极点的女孩当场晕了过去, 直立起来足有五米之高的熊妈站在古树前方,诧异的看着这个跟阿蛮有几分相似的奇怪人类, 不多的脑容量让熊妈无法理解这人类的女孩为什么晕了过去,但多年来照顾阿蛮的习惯还是让熊妈动作轻柔的将阿岚抱了起来,用那粗大的前肢抱起,缓缓朝着自己的山洞走去。 动作不能太快,这是熊妈常年带娃的经验之谈, 在阿蛮年纪尚小的时候,每次阿蛮在外面受伤,熊妈都会将她抱在怀中,快速的奔跑, 而这造成的结果就是,每次阿蛮醒过来的时候身体都跟散架了一样,对着熊妈又是咬又是闹,惹得满脑子睡觉的熊妈气呼呼的躲回山洞,任凭阿蛮怎么乱蹦乱跳都不搭理她, 时间久了,熊妈也渐渐明白,阿蛮的身体不像它那么强壮,每次它跑快了,小小一只的阿蛮就会疼的龇牙咧嘴,要把她抱在怀中,慢慢的走才行。 倒是这几年来,这样的事情熊妈已经很久没做过了,在不知不觉间,它的阿蛮就长大了,变得比它还要厉害。 在熊妈看来,人类真的是种很奇怪的生物,有像它的阿蛮那样厉害的,也有跟眼前这女孩一样脆弱的。 而脆弱的自然就不能动作太大,不能给小娃娃碰碎了。 走过山林,走回自己的山洞,熊妈乐呵呵的将自己捡回来的阿岚放在了一块巨石上, 十二三岁的阿岚让熊妈想起了小时候的阿蛮,一双圆滚滚的熊眼明显带上了几分喜意, 心情大好的熊妈一把抱起了那堆在一起的食物,好似献宝般的放到了阿岚的身前, 做完这些,熊妈就这么静静的趴下了身子,观察着这跟阿蛮同种族的小家伙。 在熊妈简单的逻辑中,阿岚醒过来看到那么多美味的食物一定会很开心, 毕竟它的阿蛮就是这样,一见到好吃的东西就双眼冒光, 以前的时候是它熊妈给阿蛮找吃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的阿蛮每次一出去就能带回一堆熊妈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好吃是好吃,但不知道为什么,熊妈总觉得有些不太开心,它的阿蛮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己似乎已经帮不上她了。 长大了的阿蛮在变得越来越厉害的同时,也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类, 熊妈觉得,自己大抵是不应该阻拦阿蛮接触同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阿蛮满眼惊喜的看着那冒白光的奇怪东西,说着些熊妈听不懂的话,熊妈都会感到有些不开心,连那些美味的食物都变得有些津淡无味。 熊妈知道,大抵就是那发光的奇怪东西让阿蛮能每次都带回来这么多食物,以至于现在的阿蛮根本不吃熊妈给她带回来的东西。 哼!嘴都养叼了!生肉怎么了,多香! (╥╯^╰╥) 第465章 熊妈,救人,妖怪,人类 不大的脑容量让熊妈本能的感到些许不开心,但长大了的阿蛮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根本不管熊妈到底怎么想,甚至反过来不停地叮嘱熊妈注意安全, 而这也让熊妈变得愈发不开心,明明它才是把阿蛮养大的熊妈。 这次便是如此,阿蛮又一次被那发光的东西叫走,还反复叮嘱熊妈待在山洞里,不要乱跑。 自觉自己才是长辈的熊妈自然而然的变得更加不开心,索性便出了山洞在山林里闲逛起来,也就有了同阿岚的相遇。 至于那些白光带来的食物,虽然看着讨厌,抢走了它的阿蛮,但熊妈还是乐呵呵的吃着这些美味, 这年头,哪有熊不喜欢白吃白喝的呢? 阿蛮不吃就不吃,喂给其他人类小孩吃,气死小阿蛮! 头脑简单的熊妈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直勾勾的盯着那靠在巨石上的阿岚。 直到昏迷中的阿岚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一头小山般的巨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剧烈的刺激之下,刚刚醒过来的阿岚又一次次晕了过去, 只留摸不着头脑的熊妈奇奇怪怪的看着这个傻乎乎的人类小孩。 约莫半个时辰后,又一次惊醒过来的阿岚睁开了双眼, 睁眼,瞪大,闭眼! 很好,不是在做梦,辣么辣么大的一头熊,嗯,果然自己已经死了。 抱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靠在石头上的阿岚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只敢时不时的趁熊妈不注意,悄悄观察周围的情况, 熊妈那圆滚滚的熊脑一转,阿岚就立马闭上双眼,装作自己还没醒的模样。 阿岚同空气的斗智斗勇没能引得熊妈的注意,在熊妈看来,人类的女孩都很奇怪,它的小阿蛮就是这样,总是做些在熊妈看来很是奇怪的事情,眼前这个人类女孩有些毛病也很正常。 “咕噜噜——” 肚子叫的声音在幽静的山洞内响起,显得极其突兀, 许是先前逃生时消耗太大,受伤太重,又太久没有进食, 哪怕拼了命的控制自己不去发声,阿岚的肚子还是本能的发出了抗议, 不大的声音在山洞内却显得极为明显,让熊妈不自觉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满脸惊恐的阿岚捂着自己的肚子,害怕的望着盯着自己的熊妈。 直到仍不是很明白阿岚在干什么的熊妈,用自己那宽大的熊掌将一只烤全羊推到了阿岚的身前, 满脸惊色的阿岚这才稍稍缓上了些许,诧异的看着坐在山洞里的熊妈。 许久许久,很小的声音在山洞内响起。 “这是给我的吗?” 熊妈其实听不懂阿岚的意思,但多少也是头将阿蛮拉扯到大的聪明熊,熊妈多少能猜到些许人类的反应, 看着畏畏缩缩的阿岚,熊妈将那只烤全羊又往前推了推,用宽大的熊掌指了指阿岚,又指了指地上的烤全羊。 面对熊妈人性化的反应,阿岚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妖这个词,这些年来在北凛广为流传的故事中,时常提到这些恐怖的怪物, 但少女总是有着些许不一样的想法,喜欢到处乱跑的阿岚也曾听过几个关于妖怪报恩的故事,在十二三岁的女孩眼中,妖怪也未必都是坏的,满脑子美好幻想的阿岚觉得自己遇上的就是头好妖, 饿极了的阿岚不在多想,一把撕下了一块肥美的羊肉啃了起来,动作粗鲁,毫无吃相可言, 而这一举动也让熊妈更加满意, 没毛病!吃东西就该是这样的!它的小阿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东西越来越慢,越来越讲究,还总是拿着两根细细的小竹子,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真是气死熊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只觉自己总算揪到阿蛮毛病的熊妈并没有开心多久, 阿蛮到底是极其特殊的,无论是体质还是自身的修为境界都远远超过了寻常人类,这才让她的习性可以和熊妈有几分相似, 只是个普通女孩的阿岚没一会儿就撑得拍了拍鼓起来的小肚子,再也不肯去碰那美味的烤全羊, 而这样的举动也让熊妈看向阿岚的目光愈发诡异, “这人类的小娃咋吃的这么少呢?” 似是察觉到了熊妈那审视的目光,吃饱了的阿岚又一次害怕起来,往后缩了缩身子。 可怜的小女孩想起了村中长辈给她说的故事,妖怪都是善变的,或许上一秒还嘻嘻哈哈,下一秒就直接把人吞了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听很多大人说,对妖怪来说,小孩子的肉最是鲜美。 想着想着,阿岚那蜷缩起来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而这些举动也让兴奋的熊妈渐渐对眼前这人类小孩失去了兴致,果然,还是它的小阿蛮最好,其他的人类一个比一个奇怪。 良久,阿岚的嘴嗫嚅了几下,带着颤音的声音随之响起。 “熊大王,阿岚可以走了吗?” 许是察觉到了阿岚的恐惧,大概明白阿岚意思的熊妈晃了晃她那圆滚滚的熊脑。 “谢谢大王招待,阿岚先走了。” “咣当!啊!” 伴随着人体和地面的碰撞声,一声惨叫自阿岚口中发出, 刚想站起来的阿岚小腿一软,又摔倒在地,可怜兮兮的用手抓着自己的小腿,脸上挂满了泪珠。 看着这样的阿岚,不知道为什么,熊妈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阿蛮,小小一只,委委屈屈, 几步上前,熊妈以它自以为温和的方式,用那足有阿岚半个身子大的熊掌揉了揉阿岚的脑袋, 在阿岚僵硬的目光中,将她放到了背上朝着山洞外走去。 “熊大王是打算送阿岚回家吗?” “吼!” 硕大的棕熊驮着个小人,穿行在山林之中,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了村落的影子,听到了村里传出的犬吠声,熊妈这才将阿岚放了下来, 也不看她,转身奔回了山林之中。 …… 简陋的小屋内,受伤的阿岚和她那久病在床的娘亲一起躺在病床上, 身上绑满了绷带的阿岚兴致冲冲的说着自己今日的奇遇,满脸的欢喜,言语之中充满了喜悦和兴奋。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半点没有休息的意思。 她不曾注意到的是,那站在她身后的父亲那好似看到了某种希望的目光,也不曾注意到揉着她脑袋的母亲那无比复杂的神色。 北凛律令,发现妖怪踪迹者,可至各大城镇举报,若情况属实,在完成妖怪清剿后,可根据妖的价值发放一定量的奖励, 而寻常的狼妖,价值便有百两银钱。 …… “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妖怪毕竟救了阿岚。” “妖怪就是妖怪,哪有什么好东西,早晚会有吃人的一天,若是那妖怪从山里出来,我们这小村子又能往哪躲? 再说了,你这病真的不能再拖了……我听二叔公说了,凛寒城内有神医数名,可治百病,有了这些银钱,你的病也就有救了……” 第466章 举报,父女 “爹,你不跟阿岚一起进去吗?” “熊大王喜欢的是阿岚,阿岚自己进去就好,爹就不进去了。” 站在山洞不远处的阿岚迟疑的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岚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但常年的顺从让阿岚点了点头,朝着山洞走去,父亲是不会错的。 在这最为贫弱的时代,懂事便是所有孩子最好的品质,大家长制下的社会,孩子是不需要自己独立意识的, 听话懂事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阿岚同样如此, 在十二三岁的女孩眼中,自己的父亲说的都是对的,而她要做的只是听父亲的话而已,哪怕她内心深处可能并不这么认为, 但当顺从成为了习惯,一切就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自我的意识早在无数次懂事与愧疚的教育中被彻底消磨,棱角也早已被磨平,所谓的自尊早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中被打碎,打不碎那就打的更凶更狠,让孩子含着眼泪将其咽下。 又或者说,自尊更多时候会被冠以不懂事的名号,冠以高傲,任性,倔强,不体谅父母的说辞。 当骄傲被揉碎,当天性被泯灭,孩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他人眼中最为懂事,最为听话的榜样。 孩子要去理解父母,而父母无需去过多理解孩子,做父母自己眼中对的事情就好,错误又怎么会被允许存在呢? 以爱之名,将无数可能性扼杀,让孩子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 可悲却又是这个时代平凡之人想要活下去最为简单的方式。 每一个父母曾经都是孩童,但当他们成为了父母后,换位思考就成了一种奢侈, 人好似永远都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哪怕面对的是曾经的自己。 来自各方面的束缚会让人最终活成自己儿时讨厌的模样, 或许是生活的重担,或许是欠缺的认知,或许是常人眼中的对错,或许是那永远拉不下来的脸面。 父母又如何能去跟孩子真诚的道歉呢?孩子还小,时间久了,也就忘了,忘不了的话,怎的就如此记仇呢? 总归会有长大的一天,总归会有懂事的一天,总归会能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毕竟这中间的爱做不得假,至于其他,好似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而最终,孩子懂的了感恩,懂得了孝顺,真正长大,变成了父母,又以同样的方式教育起自己的孩子。 好似不这般去做,就都会是错的,好似不这般教育,孩子就会被养成白眼狼,就会变得不懂事,不孝顺。 一代又一代,传承不息。 …… 风铃的声响在山洞前响起,也惊动了趴在山洞里的熊妈。 有一丝丝熟悉的气味自山洞前传出,让熊妈习惯性的嗅了两下,好像是那傻乎乎的人类女娃, 想着,熊妈站起了身,朝着山洞外走去, 没一会儿,仍有些许光线的山洞入口处,一人一熊再次碰面, 望着那站在山洞入口的小人,熊妈奇怪的挠了挠脑袋。 小小一只的阿岚低着脑袋,攥着手中那小小的蓝色风铃, 直到熊妈盯了她又一会儿,有些胆怯有些羞涩的女孩这才举起双手,捧着手中的风铃。 “熊大王,谢谢你救了阿岚……” 声音很小,带着几分羞涩,可以清楚的看见,阿岚的脸颊泛起了一丝微红, 似是明白了什么,熊妈也伸出了自己那宽大的熊掌,放在了阿岚身前, 意识到熊妈意思的阿岚忙将那小小的风铃放在了熊妈的掌中, 小小一只,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体型壮硕的熊妈新奇的将风铃抬起,放在了自己圆鼓鼓的脑袋前,瞪成铜铃般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发出声响的风铃。 好似它的阿蛮也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嗯,决定了,等阿蛮回来就送给她,让那臭丫头知道,它熊妈也是很厉害的! 想着想着,心情愈发愉悦的熊妈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显得有几分滑稽,看的阿岚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看来熊大王是喜欢自己的礼物的,原谅阿岚的贫穷,眼界不宽的阿岚真的不知道能送熊大王什么礼物,再想了许久后,才想起了这自己见镇上小孩玩过的风铃, 笑着笑着,阿岚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怯生生的往自己父亲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其并未有责怪自己的意思,阿岚才再次仰头望着高大的熊妈, 声音不大,却没了刚开始的怯意。 “熊大王,阿岚还要去采药,下次再来找你玩,可以吗?” 仍沉浸于幻想之中的熊妈满脑子都是阿蛮震惊的表情,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类女孩,乐呵呵的就冲回了山洞,只留阿岚一人站在山洞门口傻笑, 直到一声稍显沉闷的咳嗽响起,阿岚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乖巧的走到自己父亲身后。 “走吧,回去还得采药,你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 “阿岚会努力的……” …… “小山高的熊妖?这消息是真的吗?” “官爷,小的亲眼所见,哪敢骗您?” “方位确定吗?” “确定,就在洛云山脉的山洞里,小的可以为官爷引路。” “在这等着,真要是小山高的熊妖,我们这里这点人可不够,得让凛冬军那帮人去才行,你去营帐里坐会,等我回来。” “不用不用,小的在这站着就好。” 看了眼畏畏缩缩,一副猎人打扮的阿岚父亲,值守的士兵没有多劝,只是随口问了句。 “你叫什么?” “爷,小的秦虎。” “在这等着,别到处乱走。” “是。” …… “爹!您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上山剿了那熊瞎子,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熊大王是好妖,它救了我,怎么能这样……不能恩将仇报,那不是您亲口说的吗?” “那能一样吗?那是妖,不是人!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个屁!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还能害你不成!” 阿岚的质问让秦虎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瞪了阿岚一眼。 似是触及到了心底某些不能接受的东西,犟脾气上来的阿岚一把扯住了秦虎的左腿,大喊大闹。 “不许去!绝对不许去!阿岚绝不做恩将仇报的事情!” “啪!” 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阿岚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自阿岚的右脸传出,瘦小的身躯被那粗糙的巴掌扇的歪歪扭扭,跌倒在地, 肉眼可见的,阿岚那不大的右脸变得通红,变得肿胀,点点血丝自她的嘴角浮现, 跌倒在地的阿岚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长久以来形成的畏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女孩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畏缩,顺从父亲的想法,而是又一次倔强的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愤怒,带着几分颤抖,带着明显的哀切与无助, “爹,熊大王真的是好妖,真的,您不能这样,真的不能……” “滚!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不想在看到你!” “爹!” “让开!别逼老子再打你!” “打啊!打死我算了!” 近乎哀切的求情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对阿岚而言人高马大的秦虎抄起了一旁的树枝对着阿岚就抽了下去, “想死是吧,老子满足你!” “你以为老子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娘!赔钱的玩意,就知道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体谅我们!” 裹挟着风声的树枝狠狠地抽在了女孩的身上,伴随着女孩凄厉的哀嚎,伴随着那嘶哑的求饶, 泪水洒在脏乱的地面,让本就不干净的小屋又平添了几分肮脏。 直到那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忍着痛意从病床上冲了下来,抱着蜷缩成一团的阿岚,恶狠狠的瞪着秦虎,挥动的树枝这才跌落在地。 前言不搭后语的秦虎望着缩成了一团的阿岚,看着眼眶通红的妻子,终于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等我回来,你的病就有救了,日子也会好起来的。小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跟她一起胡闹。” “别去……求你了,真的别去……” “闭嘴!老子做事轮不到你管!” 又对着阿岚吼了两声的秦虎夺门而出, 破旧的小屋内,只余阿岚那绝望的哭声久久不息。 “丫头,你爹也是为我们好,娘身体不好,你爹他养活我们一家真的很不容易,他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他只是气急了,别怪他,好吗?” …… 第467章 染血的风铃 幽邃的山林多出了几分喧嚣,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山林中回响,猎猎的银甲反射着天穹照下的阳光。 幽深的洞穴内,刚刚睡下的熊妈自沉睡中惊醒,一双绿珠子般的熊眼诧异的盯着洞口的方向。 “吼!” “果然是只大妖,兄弟们都小心些!上!斩了那头该死的妖怪!” “吼!吼!吼!” 刀剑在嘶鸣,巨熊在怒吼,喧嚣的声音打碎了山洞的宁静,蔓延的仇恨在山洞内上演, 初时的熊妈并不明白这些披着银甲的人类想要干什么,哪怕他们表现出了敌意,习惯了同阿蛮相处的熊妈也没真正当回事,直到那劲弩将那巨大的弓箭射入熊妈的体内,直到那充满腥味的鲜血喷洒而出, 生命原始的野性才被彻底激发,在愤怒的嘶吼中,小山般的巨熊重重的摔倒在地, 庞大的生命力让熊妈没有立刻死去,直到那一把把长矛贯穿了她的躯体,直到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阿蛮给她带回来的一件件礼物, 最后的最后,熊妈想起了阿蛮的笑脸,小小一只,一点一点长大,那么可爱,那么美好。 原来其他的人类和她的阿蛮是不一样的啊…… …… 阳光的照射下,染血的银甲熠熠生辉。 “怎么样,兄弟们都没事吧?” “伤了七八个兄弟,没人死,问题不大。” “那就好。” “头,这头熊妖挺够劲啊,好些年没在防线内见过这般的大妖了。” “是挺罕见的,这熊妖不比在绝境长城上见得一些大妖弱了。” “怎么说,这么大的功劳,等会兄弟们一起去喝一杯不?” “就是就是,李哥说的对,头,这么大的熊妖也不知道得吃多少村民,咱们这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指不定王爷都会亲自给您论功行赏!” “好说!今晚给兄弟们整几瓶好酒!都加把劲,把这熊妖搬回去,从凛寒城的大门进去,给百姓们看看,让他们知道,只要咱们凛冬军还在,这北凛就不是这些妖族能够嚣张的地方!” “不愧是头,就是大气,要老子说,咱们凛冬军不见得就比那神机营的神机卫差,真要说起来,咱们才是第一支凝出军魂的军队!” “行了,都别废话了,祁老元帅要是听到了,我可不管。”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有点像那什么风铃,我家的女娃也爱玩。” “搜!” …… “头,找到了!” 微微侧目,这营凛冬军的统领赵乐将目光投向了那朝自己走来的手下, 染血的风铃在山风下簌簌作响。 “哪来的风铃?” “不知道啊,这地方真是奇了怪了,不仅有风铃,还有不少酒楼里的吃食,和一些看着就挺贵重的饰品,也不知道这熊妖从哪弄来的,莫不是吃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不像,更像是有人私通妖族!” “什么!竟有此事!哪来的混账玩意竟敢私通妖族!真是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把山洞好好搜搜,发现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此事我会亲自禀告王爷。” “头,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不太简单啊,不会给我们惹上什么麻烦吧?” 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手下,赵乐沉声道。 “多少兄弟死在了那些混账手里,老子亲眼见过那该死的妖族一把撕碎了老子的兄弟! 近千万的战士死在了同妖族的战斗中,敢与妖族为伍,就是我们整个人族的敌人,管他是谁,拿下再说!出了问题,老子担着!” “喏!” …… 同一时间,温馨的营帐内,张着嘴巴的阿蛮一口咬掉了苏铭喂来的食物,眉眼弯弯,满是笑意。 …… 青落四十二年,九月上旬。 悠扬的歌声在幽静的洛云山脉内响起,算不得动听,却也别有几番韵味,惊得无数飞鸟自林间蹿出,冲入云霄。 哼着小曲,踏着小步,心情大好的阿蛮漫步在熟悉的山林之中,一双较之先前白嫩了许多的小手搭在腰间的小挎包上。 许是知道阿娘有冬眠的习惯,哪怕阿蛮并未提起,苏铭还是早早的回了一趟天师府,拜托他的师父云璃打造了一个崭新的空间袋, 总是想的很周到的苏铭在两人分开之前,特地往空间袋内装满了容易保存的食物,足够一整个冬天的消耗。 而这样细心的举动也让阿蛮感到非常的开心,她的小孩总是能在各种不经意的地方给她带来说不出的惊喜, 心情大好的阿蛮难得没有拒绝苏铭晚上一起睡觉的请求,两人在那营帐内鏖战了数个夜晚,以至于在阿蛮走的时候,苏铭都有些走不动路。 想到苏铭最后那好笑的模样,阿蛮的歌声又轻快了几分, 小孩就是小孩,还敢说什么自己又变厉害了,要跟阿蛮鏖战几天几夜,还不是这么弱!一会就不行了! 哦对,不能叫弱,小孩不喜欢听,应该叫小趴菜才是! 嘻嘻! 想起自己为阿娘精心挑选的礼物,阿蛮的嘴角又翘了几分。 许是种族不同的缘故,在送了几次礼物后,阿蛮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的阿娘往往不是很喜欢, 几次尝试后,阿蛮也渐渐有了些许经验,比起那些精美而又珍贵的饰品,她的阿娘更喜欢那些简单的玩具,许是一个大些的皮球,许是能够让阿娘耍的器物, 想到自己特地挑选的皮球,和那特意定做的木马,木车,阿蛮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她的阿娘一定会很喜欢这次的礼物,阿蛮说的,绝对错不了! 满脑子都是阿娘望着礼物惊喜的模样,阿蛮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兴奋的阿蛮只想快点见到自己的阿娘,给她一个亲昵的拥抱,慵懒的躺在她那柔软的腹间。 在阿蛮眼中,哪怕是那最为舒适的软床也比不过阿娘的肚子让她安心。 直到某一刻,轻快的曲调戛然而止,闲散的步伐猛地一滞。 瞳孔下意识的缩了起来,怔住了的阿蛮径直冲入了那满是刀痕的山洞, 入眼,处处都是刀剑碰撞的痕迹,处处都是破碎的岩石,还有那早已干涸的血液。 一步,两步,三步…… “啊啊啊!!!!!” 第468章 黑白二色的世界 阿蛮不知道自己在山洞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的山洞, 只知道等自己缓过神来时,她的眼睛已经高高肿起,只知道她的四肢发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整个人恍若行尸走肉般穿行在山林之间, 带刺的枝条划破了她的衣衫,袭来的妖兽在恍惚中被打成粉碎, 直到那温热的鲜血打湿了她的脸庞,她才怔怔的望着那被自己拳头贯穿的狼妖。 茫然的将那头偷袭自己的狼妖扔在了地上,阿蛮突然觉得好冷好冷,好似陷入那冰天雪地一般,无尽的森寒从四面八方袭来,好似要将她彻底吞噬, 以至于她蜷缩起了身子,坐在了那差不多有两米长的尸体旁,她的心脏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无比的难熬,无比的空洞。 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心悸让阿蛮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跃动的心脏好似缺少了一块, 以至于她必须蜷缩起身子,努力的将自己蜷成一团,才能让自己不是那么的难受,才能从冰天雪地中感到一丝丝温暖。 血迹,刀痕,破碎的石块,每一样东西都在向阿蛮诉说那不争的事实, 但,或许呢,说不定呢,假如她的阿娘只是被抓了呢,假如她的阿娘还活着呢, 是啊,人都是讲道理的,山外的好人那么多,她就遇上了许多许多, 寺庙里的大和尚也说,好人会有好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每次出山都会做那么多好事,都会救下一个又一个人,一定有很多很多功德才是,怎么也能分给阿娘些, 她的阿娘那么好,那么善良,从来没吃过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冲动了,说不定她的阿娘只是被抓到了城里,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要救回她的阿娘!一定一定,哪怕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 对,她还有苏铭,苏铭地位很高很高,只要阿娘还活着,他就一定能帮自己把阿娘救回来,只要能救回阿娘,她什么都可以答应,苏铭想要怎样都行,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没错,一定不会错的,一定是这样的…… 好似那溺亡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阿蛮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希望, 人在极度的癫狂,极度的绝望中总会抱住那最后的稻草,哪怕他(她)心里清楚,这根稻草根本承载不了他(她)的希冀,哪怕他(她)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心中的幻想, 似那飞蛾扑火,明知是绝路,仍要不计代价的往里去钻, 此刻的阿蛮就是如此,仅有的一丝希冀让阿蛮重新振作了起来,拼了命的朝着山外的城池奔去。 凛寒城,凛北最大的城市,亦是周围最近的大城,阿娘一定在那! …… “听说了吗,凛冬军的老爷们除了头足有小山高的熊妖,单那尸体就用了十几匹马拉!老大一头嘞!”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共用了十六匹马,那熊妖的尸体堆在那整街宽的大车上,数不清的弓箭长矛插在那熊妖身上,可厉害哩!” “真的假的?赵老四你怎么知道的?” “呵!老子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 “亲眼所见?” “可不是嘛,前天出城进货,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小山高的熊瞎子,那体型,那毛发,被几十根大粗麻绳绑在那板车上,望着就能把人吓死!” “我滴个乖乖!真的假的,这世上还有那么大的熊瞎子!” “那可是妖,能一样吗?” “倒也是,妖怪肯定是和一般的熊瞎子不一样。” “可不嘛,足足得有一营的凛冬军老爷们一起出动,才拿下了那头大妖,哪是寻常野兽能比的?” “一营的凛冬军的老爷?格老子的!这得能打场仗了吧!就是剿那白华山的山匪都没出动这么多人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凛冬军是我们北凛最强的军队,整支军队总数万人,设六营,据说里面的老爷们各个都是武者,各个都能以一当十。 这次斩了那熊妖的就是六营的老爷们,领头的是那最近风头正盛的赵乐赵将军,据说就是赵将军亲手给了那熊妖致命一击, 你可别看赵将军年轻,听我家小子说,赵将军入了那天下兵马大元帅——祁老元帅的眼,指不定以后就是我北凛的领军人物,可不简单哩!” “还是四哥你见多识广,不像小弟我这泥腿子,啥都不懂。” “王老弟这就谦虚了,我可是听说了,你家那大娃进了府衙哩,以后可是当大官的人,老哥我还指望你多提携提携哩!” “那不成器的小子哪有老哥你家的娃厉害,老弟我可听说了,你家二娃在凛冬军里又升官了?” “运气好,都是运气好。” “四哥,咱哥俩也是许久没一起聚过了,晚上一起搓一顿?” “好说好说。对了,王老弟,那熊妖的尸体虽然运走了,但它那脑袋还挂在东城的城门哩,可要一起去看看,单那脑袋就快有一人大了!” “什么!竟有此事,那必须得去长长见识啊!” “走走走!” 脚步渐行渐远,街道一旁阴暗的角落里,满眼通红的阿蛮瘫倒在了地上,衣服被枝条划的破破烂烂的,双手无力的垂倒,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地面,带着点点殷红。 绝望的躯体瘫倒在地上,好似被抽去了灵魂,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倒在地上的阿蛮就好似那濒死的小兽,被无尽的恐惧,无尽的森寒所包裹,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被抽走了最后的气力,双目空洞,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离她远去,黑白二色的世界里好似只剩她一人,再注意不到其他的东西, 连那不知何时从她身旁经过的乞丐,连那小腹传来的疼痛她都感受不到,任由自己的身体被一脚踹飞,腾空而起,狠狠地撞在墙上,翻滚数圈。 “哪来的破烂货,堵这堵着?跟老子抢地盘是吧?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条街是谁的地盘?” “说你呢?破烂货,说话啊?” “呦,还是个大美人哩!这衣服,这容貌,怕不是个被主家抛弃的小姐?这下可以爽一下了!” “大哥,不对劲啊,有血,这女人怕不是要死了?可别招惹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去他娘的!白高兴一场!真是晦气!你,对,就你,去踹她两脚!给老子狠狠的踹,去哪不能死,非跑老子的地盘上来!” “砰!砰!” 伴随着墙面的震动,一块砖头自墙体落下,砸在了阿蛮身上,径直碎成了几瓣。 “大哥……” “怎么回事?” “砖头……有鬼啊,这女人不是人,一点事没有!” “什么?鬼!快跑!” …… 第469章 仇人可以被原谅吗? 声音远去,蜷缩成一团的阿蛮却什么都注意不到,整个人似那尸体一般,倒在地上, 感觉不到疼痛,听不到声音,整个世界只有那无尽的黑白,将她包裹,吞噬, 许是那两脚和砖头还是有些作用,点点殷红自阿蛮的脑门扩散,滑落脸颊,染湿了锦衣,打湿了地面。 昏昏沉沉的阿蛮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如那失去一切的幼兽一般,本能的将自己抱成一团,以此来寻求慰藉。 直到苍老的声音在小巷内响起,肩膀被人轻轻晃动,从那黑白的世界中被惊醒的阿蛮这才抬起了那血迹早已干涸的脸颊。 “娃?娃?你怎么样?醒醒!” “哎呦!小娃怎么伤成这样,哪个混账玩意干的!” “娃别哭啊,来,奶奶给你擦擦,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来,奶奶抱抱,会没事的……” 麻木的阿蛮任由那帮她轻轻擦拭的老人抱在了怀中,直到那满是皱纹的手搭在了她的脸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阿蛮才猛地一推,从老人怀中挣脱。 “哎呦喂!” 看着摔倒在地的老人,阿蛮那本就僵硬的目光又黯淡了几分,又一次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直到一阵揉捏的声响和几声轻声的抱怨后,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怕,没事的,奶奶不是坏人,让奶奶给你擦擦好吗?这么可爱的女娃,哭成这样,看的奶奶心都碎了。” 茫然的看着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要关心自己的老人,阿蛮又一次缩了缩身子, 但这一次,当老人再次拿手帕轻轻擦拭时,阿蛮并未躲开。 都无所谓了,全都没了,阿蛮的世界已经毁了。 “发生什么了?娃能和奶奶说说吗?” 低着头的阿蛮一言不发,只是又一次紧了紧身子。 “没事,没事,娃不想说就不说,别怕啊。” 夕阳缓缓落下,最后的余晖洒落街头,些许余光照入阴暗的街角,将一丝丝冰冷的暖意带入这阴暗的角落。 许久许久,阿蛮抬起了头,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前所未有的认真。 “仇人可以被原谅吗?” “什么样的仇人?” “夺走了阿娘的仇人。” “只要还活着,就不能。” “害死了阿娘的女儿呢?” “没有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受伤,没有哪个母亲会原谅不了自己的孩子。” “谢谢” “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千万别冲动!你的娘亲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这位婆婆,这几天千万别出门,好吗?” 怔怔的望着站起的阿蛮,老人还想多说两句,但等她缓过神来时,阿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在原地站了许久后,老人急匆匆的朝着家里走去, 怕不是遇上鬼怪寻仇了? 这几天不出门了,不只是她,家里的小辈也得看住才是。 …… “夫君今日怎的回来的如此之早?” “这不是前两天斩了那熊妖嘛,王爷大喜,赏了我不少好东西,我猜你喜欢,就回来的早了些,看,这玉佩如何?” 抱着个小婴儿的女人满脸欣喜的接过了赵乐递来的玉佩,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玉能辟邪,倒是可以给明儿戴着,父王倒是有心了。” 望着眉飞色舞的女人,赵乐显得有些无奈, “夫人,明儿还小,这玉佩是给你准备的。” “什么话呀,我这么大人了要这玉佩看什么,这么好的玉,肯定是给明儿辟邪啊!” 看着语调上抬了几分的妻子,赵乐无奈的耸了耸肩,闭上了嘴。 自从孩子出生后,赵乐就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他的夫人天天就是孩子怎么样,脾气也比以前暴躁了几分, 但凡赵乐敢跟她抬杠,往往都会引发一场争吵,索性赵乐也就闭上了嘴,王爷的女儿,愿意下嫁给自己,不宠着还能怎样。 “夫人可曾用膳?” “尚未,一起吧,早点吃完,也好早点给明儿吃。” “好好好,都听夫人的。” “怎么说话的呢,嫌我烦是吧?欠揍了是吧!” “冤枉啊!” 景色优美的庭院内,赵乐和他的妻子——北凛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李长乐,一起坐在正中的小亭,随意的闲聊着最近发生的事。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发现那么大一头妖怪的?我听父王说,越过绝境长城的妖怪往往都躲得很深,轻易不会出现在我们人族的地界,应该很难被发现才是。” “倒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洛云山脉里有个秦家村,村里有个猎户,他女儿采药的时候遇上了头狼妖,结果反倒被那熊妖救了,带回了山洞,后来又给送了回去,自然就知道了熊妖的位置。” “妖还会救人?夫君莫不是在跟我说故事?” “我哪敢骗夫人,此事确实离奇,但真相就是如此,那猎户也不是个多好的东西,熊妖救了他女儿,他反手就为了赏金把这熊妖出卖了,虽家中有妻子重病,但此举也算不得仁义。” “竟还有此等事?” “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敢相信。” “为了重病的妻子, 虽有违仁义,倒也说的过去。” “谁又知道呢,或许是,或许不是,人的心思最是难猜,那猎户怎么想,我猜不到,也懒得猜,作为凛冬军的将军,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妖就是妖,不管怎样,都该死。” “也是,妖就是妖,没好东西。” “砰砰砰!” “老爷,屋外来了个有些奇怪的女人,也不说自己的身份,只说是有要事找您,王管家没让她进来,您看?” “女人??!好你个赵乐,胆子肥了是吧!!!” “夫人莫气莫气!想来是军中哪个小子的妻眷,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这就去看看。” 仔细的看了赵乐两眼,也觉得赵乐没这胆子的李长乐点了点头,但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满, “处理完过来跟我说清楚,我先去照顾明儿了。” “夫人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 带着几分困惑的赵乐穿过两个院子,这才在小厮的陪同下走到了大门前的院落, 虽然嘴上同自己的夫人解释了一番,但赵乐心中也有几分困惑, 这个时间,怎会有女人来找自己,自己的夫人跟个母老虎似的,被管的死死的赵乐从未去过那同僚最为喜爱的几处花坊,不该有什么风流债才是, 至于军中同僚的家眷,理当通报名姓,当真是奇怪。 不知为何,赵乐本能的想到了在那熊妖居住的山洞里发现的东西,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若当真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自当尽到职责,抓捕这胆敢与妖物为伍的败类,只是还需谨慎为妙。 想着,赵乐朝着自己府中的侍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拿好武器,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作为北凛军六营的统领,北凛王的女婿,赵乐府中的侍卫自是不凡,多为北凛王安排给他宝贝女儿撑腰的亲信,就是身为后天武者的赵乐自己面对这些侍卫也讨不得好处, 对此赵乐也难免有几分抱怨,他赵乐看着像敢跟那母老虎对着干的样子吗?不被欺负都算好的了! 但如眼下这般情况,看着这些老练的侍卫,赵乐又觉得多了几分安心, 不管门外的女人到底是谁,就算是敌人,来他府上耍横,也是来错了地方,有他宝贝夫人撑腰,他赵乐还没怕过谁! 直到在赵乐的示意下,管家打开了那扮演着的门,头上仍带着几分血迹的阿蛮映入了赵乐的瞳孔。 第470章 想你了 前所未有的森寒瞬息涌上赵乐的心头,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赵乐只觉自己头皮发麻,好似被那蛮荒巨兽盯上了一般,好似又回到了数年前那宏大而又恐怖的战场。 “赵乐?” 时隔数年,安逸了许久的赵乐又一次感受到了生死的危机,手本能的搭在了自己的腰间。 “姑娘是?” “阿娘是你杀的?” “逃!快逃!带长乐逃!先天宗师!快逃!往王府逃!” 随着阿蛮语气的变化,站在她身前的赵乐立刻反应了过来, 先天宗师,顶级的先天宗师!一个已经近身了的先天宗师! 没有任何的犹豫,赵乐当即大声吼道,腰间的长剑出鞘,紧紧盯着面前的阿蛮。 “为什么要杀阿娘?阿娘做错了什么?” 话落的一瞬,不等赵乐解释,阿蛮的拳头已经轰了出来,战斗的本能让赵乐抬起了腰间的长剑, “嘭!” 在阿蛮拳头挥出的那一刹那,赵乐的瞳孔猛地一缩, 肉眼可见的,在同那拳头碰撞的一瞬间,那由精铁打造的长剑瞬间弯曲,崩断,余势不减的拳头径直打在了他的腹部, 剧痛传出,赵乐整个人被一拳按倒在了地上,整个小腹被瞬间贯穿,剧烈的疼痛随之传来,痛苦的嘶吼从赵乐口中喊出。 “为什么!” “为什么!” “阿娘做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 “说话啊!” 双目通红的阿蛮压在赵乐的身上,挥动着自己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好似发泄一般, 每一拳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怒火,每一拳都贯穿了赵乐的身体,打碎了那青石板铸就的地面, 森森的白骨被径直打碎,在愈发无力的嘶吼声中,赵乐的眼中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烈火熊熊燃起,哭声,喊声,吼声在宅院内上演, 训练有素的侍卫分成了两队,一队带着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李长乐从地道逃生,一队全副武装,战战栗栗的对着那坐在尸体上的阿蛮。 弓箭射出,肉眼可见的血气凝成护盾,将弓箭定格。 坐在尸体上的阿蛮转过脑袋,恶狠狠的瞪着那手拿武器的侍卫, 许是想到了什么,在二十多名侍卫惊悚的目光中,阿蛮一把抓住了那些悬在空中的箭矢,狠狠的朝着赵乐的尸体插去, 炼狱一般的场景让一众侍卫不住后退,更有几人调转身子,朝着密道的方向逃去, 盯着那些仍对着自己的侍卫,双目通红的阿蛮将目光定格在了他们手中的长戟上, 没有任何的废话,沉浸在愤怒中的阿蛮一步跨出,气劲横扫,将剩下的十几名侍卫全部掀翻在地, 在一声声惨痛的哀嚎中,阿蛮拿起了侍卫手中的长戟,一根一根插在了赵乐的尸体上,又拿起长刀,砍下了赵乐的脑袋,径直走到了赵府的门前,将脑袋一抛,挂在了大门的正中。 做完这一切,站在大门前的阿蛮扫视全场,怒声吼道。 “滚!” 冤有头债有主,这赵府之内只有赵乐一人参与,那就杀他一人,赵乐对阿娘做了什么,阿蛮也同样对赵乐做什么, 而这就是阿蛮自己的道理。 …… 洛云山脉边缘,秦家村。 夜色之下,满身是血的阿蛮缓步朝着村中走去, 恐怖到极致的煞气让村中的家犬纷纷缩起了身子,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满脸污血的阿蛮径直走到了秦虎家的门前,敲响了那小小的木门。 “大晚上的,谁啊!” “咚咚咚!” “谁啊!” “咚咚咚!” “敲什么敲,还让不让人睡不睡觉!” “当家的,该不会是什么鬼怪吧……” “砰!” 一脚踹出,木质的小门瞬间变作粉碎。 在秦虎一家惊恐的目光中,满身是血的阿蛮走了进来。 “秦虎?” “你你…你是谁?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喊人了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没有立刻动手,阿蛮定定的看着面前那看着老实朴素的猎户,看着那躲在桌后的女孩,声音冰冷,带着困惑,带着杀意,带着浓浓的不解。 “阿娘救了你女儿,为什么要害她?” 冰冷的质问让秦虎让屋内的几人瞬间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来不及思考,秦虎瞬间跪倒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无助,带着几分祈求,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知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跪倒在地的秦虎,看着他那怯怯懦懦,好似什么都没做一般的模样,阿蛮只觉索然无味, 自己的阿娘竟然因为这样一个人而死,这算什么? 本来有一堆问题想问的阿蛮也没了继续问的意思,一拳轰出,打爆了秦虎的心脏。 看着那被自己打碎的心脏,阿蛮愣愣出神, “红的啊?怎么会是红的呢?” “爹!!!!!” “当家的!!!” “哇!!!” 吵闹的声音在阿蛮耳畔响起,看着扑在秦虎身上的母女,看着那床上哭泣的小孩,阿蛮沉默了许久,几次想要挥拳,却最终没能挥出,只是恶狠狠的给了那女孩两巴掌,打的她嘴角溢血,打掉了她几颗牙,转身朝着村外走去。 刺耳的哭声,疯狂的犬吠,亮起的灯火在小小的山村内交织。 …… 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刻,一棵能够望见凛寒城的古木下方,双眼被泪水模糊的阿蛮蜷缩着身子,静静的望着那远处城门上方熟悉的面容。 许久许久,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 “小孩,你在吗?” “怎么,想我了?” “嗯,想你了。” 玉石的另一边沉默了一会儿,平静而又温和的声音自玉石传出。 “发生什么事了?” “阿蛮等会要去做一件非常非常对不起小孩的事,小孩可以原谅阿蛮吗?” 又是一阵沉默。 “必须得做吗?” “嗯” “可以,但阿蛮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娘死了。” 玉石的另一头猛地一滞,响起了器物碰撞的声音,好一会儿,苏铭那明显急促了几分的声音才再次传出。 “你要去干什么?谁干的?你别冲动,等我过去,我帮你解决!” “小孩很好,阿蛮已经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接下来还要做更坏的事,阿蛮不是一个好人,小孩你是,小孩不用担心,阿蛮自己来就好。”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在哪!现在就告诉我!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你!” 许是苏铭的语气过于激动,许是声音过于刺耳,许是有些许委屈,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刚刚停止哭泣的阿蛮又一次哭了起来, “算我求你了!等我!千万别冲动!相信我好吗!我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听着玉石对面传出的声音,阿蛮的哭声越来越大,听的对面自营帐冲出的苏铭心都快碎了。 许久,阿蛮那沙哑而又决绝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孩,跟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幸福很幸福,阿蛮觉得,阿蛮应该是爱你的……原谅阿蛮,今年阿蛮不能再陪你一起看烟火了……” …… “师娘,铭儿求求您,帮帮我吧!” “人妖不两立,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求您了,救救阿蛮吧,怎样都行,您怎样罚我都行,求您了!” “你应该知道,作为明临帝国的太子,你的立场应该站在哪。” “师娘,怎样都好,什么太子不太子,我不在乎,求您了,我只要阿蛮活着。” “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你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蠢!” “求您了!” “真是……怎么都这样……怎么能这么蠢!” “求求您了,帮帮我吧……” “闭嘴!” “师娘!” “殿下,还请您别再为难师父了,妖就是妖,人妖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到了现在,这事没有妥协的可能。” “好,我自己去……” “殿下!” …… 御书房内,洛蝶带着几分怒意的看着那熄灭的玉石,良久无言。 坐在椅子上的东方明月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父,这事苏铭做的明显不对,妖就是妖,同妖相交,为妖杀人,怎么都不能被原谅,况且现在才说,怕是早就打起来了,以那个叫阿蛮的女孩的实力,怕是已经死了不少人,连她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大庭广众之下,此事绝对不可由苏铭胡来! 他是明临帝国的太子,自然要担起对应的责任,岂可如此任性……” 听着洛蝶叨叨个不停的声音,东方明月只觉阵阵恍惚,相似的一幕让她想起了七十年前的场景,想起了那日的天机楼。 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在她脑海中涌现,翻滚,搅得她心烦意乱。 胡来吗?或许吧。都是这么的蠢,这么的傻,干着最蠢最不讨好的事,背负各种糟糕的骂名。 许久许久,东方明月走到了窗边,仰头望着天穹,好似看到了那屹立于界海之中的天机神国。 又是良久的无言,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 “洛蝶,你知道吗,我和君临的事?” “师父?” “这天底下谁都可以指责苏铭,唯有我不行。” “师父!您是明临帝国的女帝!是人族的帝王!” “洛蝶,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只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大魔头来着……” “师父,这样真的不对……” “那又如何?” 第471章 北凛封城 “哪有师父你这样的帝王……” “洛蝶,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你师父我首先是东方明月这个人,再是天机楼曾经的楼主,最后才是这明临帝国的女帝, 凡此种种,都是我自己给自己添的负担, 我首先对我自己负责,其次对天机楼负责,最后才是这明临帝国,我不欠这帝国任何东西, 明临帝国的建立最初是我和君临的一些想法,是为了满足我们心中的祈盼,实现曾经的愿望, 而最初的初心源自江边的一次交谈,源自我们心中那为数不多的美好, 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很多,多到我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对我而言最为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去做些,也不意味着我要为此改变自己最初的信念。 追逐梦想,追逐心中祈盼的过程中,若是将自己,将最在意的人都伤的遍体鳞伤,这样的梦,我宁可不要。 或许这并不对,但如我们这样的坏人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本心,永远喜欢去做一些非常非常蠢的事…… 洛蝶,你的师父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天机楼也是。 这个世道,好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有些出神的洛蝶站在原地,愣愣的望着窗边的东方明月, 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师父和她印象中的好似并不一样, 又或者说,她的师父好似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这般任性,这般不识大体的一面, 好似在最开始,她的师父就一直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而这一切,也让洛蝶忘记了一个事实, 她的师父经历过最为惨淡的时代,经历过天机楼的毁灭,经历过天下万民的仇视, 而那时,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她的师父,所有的人都把她当做祸害天下的祸水, 而为了生存,为了讨回自己和其他人的公道,为了天机楼的重建, 她的师父将许多无端的指责化作了现实, 而这样的师父,最终却建立了这庞大的明临帝国,带领着人族,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时间太久,久到洛蝶都忘了天机楼曾经的惨淡,忘了曾经自诩卫道者的他们到底付出了怎样沉痛的代价,自己的师父又付出了多少,才将天机楼的框架重新搭起, 久到洛蝶以为,她们理所当然的站在所有正义的一面,光明而又伟岸。 是啊,她的师父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师公可以为了师父掀起滔天的洪水,承担那大魔的骂名,她那同样决绝的师父又怎么可能被仁义道德所束缚?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到底,这俩人相似的地方太多太多。 若真要凭那是非对错去做事,或许她的师父,乃至于洛蝶自己,早就死在了某个无名的角落, 师父说自己没资格指责苏铭的行为,因师父而活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肆意点评他们的选择? …… 天际的朝阳自地平线升起,火红的圆日自视线的尽头出现, 黑暗被驱散,光明随之来到人间。 凛寒城外的平原上,一道渺小的身影跟在往来的商队后方缓缓走来,踏过平原,踏过官道,站在了那高大的城门下方。 “奉王爷诏令,今日闭城,往来商队自行寻找地方驻扎。” “闭城?怎的突然就闭城了!” “倒霉!真是倒霉!我还特地运了这么多货,这下好了……” “官爷,您辛苦了,些许敬意,买点茶水,润润嗓子……不知这城内发生了何事,怎的突然闭城?” 紧闭的城门前,几支商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或是抱怨,或是发出几声无力的谩骂,或是凑到守城的士兵身前,悄悄递上银钱,小声的询问。 守门的士兵看了看乱糟糟的商队,摸了摸怀中的银钱,想起城内那满天飞的消息,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闹得如此之大,只需稍加打探,这些商队就能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不如转个好吃,想着士兵索性就说了出来。 “都别问了,城内出了些事情,有暴徒伤人,已造成了不小的动荡,据说是死了个顶天的大人物,王爷震怒,直到抓到那暴徒前,凛寒城都将封城。” “什么!竟有此等事!这该死的暴徒!真是害死我等!” “都散了吧!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伴随着几声训斥,吵吵闹闹的商队先后散去,只留那跟在商队后面的阿蛮一人,怔怔的站在城下,望着那悬在城门上的脑袋,双目空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小姑娘,今日凛寒城封城,城门不会再开了,别在这愣着了,早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最近凛寒城也不安定,指不定就出了什么祸事。” 美好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多上几分耐心,而阿蛮的姿色自是无需质疑,许是见阿蛮一直仰着头望着城墙上那熊妖的脑袋, 守城的士兵也多说了几句,想要在美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见识, “姑娘,没见过这般大的脑袋吧,那是妖怪的脑袋,一头熊妖,专门吃人,可吓人哩! 不过你放心,咱们凛寒城内有凛冬军驻守,有那传说中的仙神坐镇王府,便是这些吃人的妖怪,也只能像这样被砍了脑袋,扒了皮,分了骨肉。 跟你说啊,听其他人说,这妖怪的肉啊味道可不寻常哩,吃一口啊,那叫一个飘飘欲仙。” 似是被士兵的话吸引了注意,阿蛮低下了头,定定的看着那朝自己说话的士兵。 “你吃过?” 有些瘆人的目光让士兵打了个寒颤,定睛一看,仍是一个看着乖乖巧巧的大家小姐,士兵也没太当回事,摇了摇头。 “那哪能啊,都是那些老爷们才有资格吃。” “你觉得她好看吗?” 士兵并未察觉到阿蛮话语中的意思,只当是那偶尔才能出门的大家小姐感到好奇,习惯性的顺着她的话讨好道。 “好看?比起其他那些妖怪,倒确实好看,真别说,姑娘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这熊妖挺霸气的!” 第472章 人妖不两立 不知何时起就低垂着脑袋的阿蛮点了点头,发出了几声带着悲切的轻哼, 再次抬头的时候,阿蛮的双目已经化作通红, 在那守城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阿蛮一跃而起,轻轻抱住了那悬在城墙上的脑袋, 站在城门前,抱着比自己都大的脑袋的阿蛮嘴角咧起,那抬起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脑袋,一点一点,从上到下,动作轻柔,带着说不出的眷念,带着说不出的后悔。 阿蛮定定的看着那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目,目光显得有些涣散,红唇轻启, “阿娘,阿蛮来帮你报仇了,等着我,阿蛮很快就去陪你。” …… “你!你!你!” “滚!去告诉凛冬军的人,他们要找的人来了! 冤有头债有主,无关人等,不想死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落下,血红色的灵力骤然爆发,化作一巨大的熊掌,狠狠拍在凛寒城的城门上, 只一击,上百年屹立不倒的凛寒城城门瞬间四分五裂,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不等守城的士兵反应过来,在一片哗然声中,阿蛮一跃而起,坐在了城墙的最高处, 没有趁机去杀什么人,也没趁机去做些其他什么事, 阿蛮的心里无比清楚,凛寒城是当今人族第二大城,北方的枢纽,北凛的王城,听调不听宣,实力强劲, 苏铭更是告诉过她,那凛冬军是当今人族唯二能凝聚军魂的部队,而那万名精锐所凝聚出的军魂对应的则是那被称作陆地神仙的传奇之境。 早在一开始,阿蛮就知道,或许自己报不了仇,或许自己真的死定了。 但那又如何呢? 人妖不两立,由熊妖养大的她到底算人还是算妖呢? 又或者编造出一个新的名词,冠在她的头上,下一个新的定性? 人妖?妖人? 天天和精怪为伍的她想来应该被归到妖族的范围吧? 哪怕这些精怪从未伤过任何人。 从一开始,阿蛮就想过自己会走上今天的道路, 绝境长城的破碎让妖族进入了人族的地盘,也打破了这些山林原本的平静, 曾经的阿蛮能够和自己的阿娘在一个地方待上数年, 但现在,因为妖族的流窜,山林原本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凶狠的极北大妖,见妖就杀的北凛军队, 凡此种种,都让阿蛮不得不带着她的阿娘不停的迁徙,不停的换着生活的地方, 而这频率也在变得越来越短, 人见妖就杀,不问对错,不留一点活路,在所有人的眼中,杀妖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阿蛮心里很清楚,迟早有一天,她的阿娘会被发现,一切都会走向末路, 但阿蛮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想过竟是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导致了这一切, 在她自己的设想中,明明应该是她和她的阿娘一起,面对所有的敌人,要死也该死在一起才是。 什么是非对错,什么巧合,什么告密的猎户, 都无所谓了。 说到底,无非是妖都该死罢了,至于妖的好坏,有谁在意? 山野之中的精怪开智成妖,和那天生的妖族在普通人眼中没有任何的区别。 除了她阿蛮,想来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的吧? 哪怕是苏铭,也同样如此,阿蛮明里暗里的试探过很多次,她清楚的知道,哪怕是对她那么好的苏铭,对妖族的态度,也非常的固执。 会提出种种,也单纯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因为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阿蛮从未遇到过比苏铭更好的人, 阿蛮觉得,苏铭对自己很好,但这并不意味着苏铭真的理解她,真的认可她对妖族的看法,阿蛮也不想去为苏铭添这么大的麻烦。 阿蛮清楚的知道,苏铭不喜欢自己的阿娘,一点都不喜欢, 又或者说,所有在那人妖边境生活过的人,对妖族的态度都一样,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毕竟世道就是这样的,人和妖之间或许从来都没有缓和的余地, 想来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她是错的吧。 偏偏阿蛮觉得,自己是被妖养大的孩子,作为人,阿蛮当然可以去过属于人的生活,但作为阿娘的女儿,阿蛮觉得自己注定是妖的孩子,这一点,哪怕是死,阿蛮也不愿意妥协。 怎样都好,她阿蛮要做的也只是报仇罢了。 无论是作为妖还是作为人,她阿蛮都不屑于去做那苟且之事,一生行善的阿蛮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凛冬军杀死了她的阿娘,那她就去同凛冬军厮杀, 冤有头债有主,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 至于原谅,同她何干?她阿蛮从来都不是圣人,想要那功德也只是为了自己的阿娘罢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想来也只有死了,仇恨才会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吧? 至于这些守城的士兵,城中的百姓,阿蛮不会为他们做出选择, 想逃就逃吧。 阿蛮不屑于去伤害这些无辜的人,更不屑于拿他们当做自己的人质。 望着下方喧闹的城市,望着四处逃窜的平民,望着那升起的狼烟, 阿蛮静静的将那早已干涸的熊首放在了自己的身旁,好似如此这般,她的阿娘就在她的身边一样。 许是自言自语,许是在同阿娘交流,坐着的阿蛮时而笑,时而哭,哭着哭着就将她那小小的脸颊埋在了一旁那冷冰冰的大脑袋上。 直到整齐的银甲从一条条街道上涌出,直到刀戈碰撞的声音在东城的城门前响起。 擦掉了眼泪的阿蛮这才站起身来,立在那高墙之上, 寒风猎猎,衣摆飘飘。 第473章 气血武道 “妖女,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凛冬军?” “北凛世子,凛冬军副帅李安平在此,今日必取尔之首级,以昭我北凛之威!” 李安平那主动自报家门的话阿蛮并未在意,在听到凛冬军副帅一词后, 阿蛮一身的灵力和血气已然沸腾,澎湃的煞气和气血在阿蛮身后交织,无形的天地之力朝着阿蛮身后疯狂涌动,在短短数息内化作一足有五十米高的巨熊虚影,一点一点变得凝实。 无边的煞气自虚影之上扩散,搅动天地,引得周遭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分, 亦如君临曾经对苏铭说过的那般,阿蛮是最适合修行妖法之人, 既是因为她从小在山林中长大,在精怪中厮混,更是因为阿蛮是那气血武道一途之上真正的天才, 哪怕是苏铭,在修炼的速度上都远远不及阿蛮, 虽有年龄的优势,但阿蛮的修行进度,比苏铭就是快上了不少, 而这两日内那极度压抑的情绪,那生与死的交织,情感的疯狂碰撞,更是让阿蛮的实力更进了一步,跨入了当世先天最强的行列, 极于情,极于道,天玄界的修行之路历来如此, 但人力终有尽头,天地不允,先天便只是先天,同那真正跨越了生命层次的陆地神仙从来都不是同一类生命,单以生命本质而言,陆地神仙的存在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人, 以先天之躯行陆地神仙之事的存在,天玄界亿万年来也只出现过君临一人。 而阿蛮的对手,则是真正的陆地神仙层次的战力。 望着那比城墙都高的巨熊,立于最前方的李安平瞳孔骤缩,在惊骇之余升腾起的是那无边的战意。 几年没打过这般的敌人了! 个人再强又如何,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他凛冬军也敢与之一战, 便是那强大无比的妖王,他凛冬军也不曾畏惧, 一个小小的先天,不过是翻掌之间罢了! “好一个妖女,全军听令!结阵!” 一声令下, 万军齐动,旌旗飘飘,银甲猎猎,气势如虹。 整整一万名武者组成的最强精锐在这一刻化作一个统一的整体,风止云散, 上万武者凝聚出的血气裹挟着军队在战场上磨炼出的煞气奇迹的融合在一起,两股力量在凛寒城东门前汇聚, 碎石在战栗,鸟兽在奔逃,无形的威压在天地之间弥漫, “杀杀杀!!!” 伴随着声声怒吼,百丈军魂冲天而起,俯瞰着下方那渺小的身影, 二十余米高的城墙在那百丈的巨人前好似玩具一般可笑,五十米高的巨熊就好似那只会撒娇的熊仔一般娇小。 百丈的军魂凝练至极,透着足以湮灭一切的威压,相较之下,那五十米高的巨熊却好似那空中楼阁,力量空虚。 曾在漫长的岁月里代表着凡人最强力量的兵家军魂,肆无忌惮的在世人面前彰显着自己的力量。 北凛,屹立百载,两朝不倒,自有其独特的底蕴,代代北凛之王皆是那天资卓越之辈。 乱世可为枭雄,盛世可定江山。 在北境五州,北凛李家才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不容任何势力的挑衅。 两道血色的虚影,一者足有百丈之巨,一者高不过五十米,一者凝实,一者虚幻, 六倍的高度差,几十倍的体型差,让阿蛮拼尽全部力量才凝出的巨熊虚影显得无比可笑,在那高大的军魂前就好似玩具一般。 相似的力量本质,不同的凝练方式,代表的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者为兵家兵道,凝万军意志,可抗神明, 一者代表气血武道,凝己身精华,吸收自然之力,完成那生命的跃迁。 前者已有道路,后者只存于猜想之中, 天玄界之法,凡精深者皆为那修行之道,虽称武者,实则为凡俗之人不得真意所造成的错误之称, 修到高处,根本不是什么武者,而是那掌握天地大道的人间仙人。 而气血武道,在天玄界中从来都走不到高处, 天玄界从不缺修行的法门,无数惊才艳艳者争相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亦有无数的人在气血武道之上产生了好奇,站在更高的层次,尝试开创出各种新的武道之法, 无数的法被缔造而出,但却无一人能真正踏入其间,只因在天玄界中,从最开始这就是条死路, 所谓功法,在天玄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轮回了无数次的天玄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在天道意志的推动下,数不清的法被完善开创,并广为流传, 天玄界各大势力也从不讲究那所谓的门派之见,凡有用着,互相借鉴, 各大派系之间,从来不缺法与道的交流, 但数万年来,真正能走到绝顶的,每个时代也只有那么几人, 特殊的不是法,而是人。 法易得,道难求。 每一个陆地神仙都有自己的天地大道,都有自己对世间万物的理解, 而要成就这一层次,必然会开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人只是人,由天地造就,最为特殊的是他们的意志,是他们的灵魂,是他们的思想,而非那随手便可造就的躯体。 所谓穴窍,所谓大关,所谓经脉,所谓精气,尽数存在,却无神意,根本支撑不起生命本质的蜕变。 唯有阿蛮这般极其特殊之人方才有修行此道的可能,但最终仍无可避免的走向向天地借力的道路。 也因此,君临当初并未在阿蛮身上投下多少目光,只是随手给了本自己编纂的功法, 理论直指武道仙神,但实质上绝无可能。 无他,只因在当时的君临眼中,站在更高的层次去看,天玄界的人在身体本质上就走不通这气血武道之路。 而此时此刻,两种本质相似的道路在这凛寒城外正式碰撞。 一者完善,一者不被世界所接纳, 就好似那人高马大的壮汉欺负那刚刚学会走路的稚童一般, 血色的长戟自高天落下,只一击,巨熊啼血,虚影涣散, 殷红的鲜血自阿蛮的手臂落下,染红了她脚下的地面,形成一滩血泊。 明明满身是血,明明半跪在地,明明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火烤一般,阿蛮的目光却没有多少变化,仍是那么的死寂, 第474章 天师云篆 仰头望着那恍若神灵般的巨大虚影,感受着那压在自己身上,牢牢将自己锁死的气机,阿蛮的目光中终于多出了一抹神采,代表决绝的神采,由一瞬的茫然转化出的决绝。 茫然于凛冬军军魂的强大,决绝于赴死的信念, 神机营里那个总是喜欢给阿蛮投食的老元帅告诉过她,不同于陆地神仙的完美,军魂是有致命弱点的,人越多,漏洞越大,若能抓住那个弱点,虽不能破阵,但也能撕下几块肉来。 想起那总是把好东西给她的祁乐,阿蛮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声对不起, 力量聚于脚下,阿蛮猛地一跃而起,脚下那坚硬的青石板砖瞬间崩碎,化作粉末, 裹挟着阿蛮全部灵力的一击狠狠的贯穿了军魂那唯一的漏洞, 在李安平愤怒的咆哮声中,二十多名凛冬军士兵直面阿蛮搏命的一击,口鼻溢血,瞬间被打的四分五裂, 澎湃的冲击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掀倒了四周的士兵。 二十多名士兵的倒地让李安平目眦欲裂,在阿蛮进攻的同时,愤怒到极致的李安平已经调动了全部的力量,挥舞着巨戟朝着阿蛮掷去。 失去了全部力量的阿蛮瘫倒在地,仰头望着那朝自己飞来的长戟,逸散的能量割裂了她的脸颊,刮出一道道血痕,滚滚的气浪掀起了她的头发, 望着那足以将自己彻底摧毁的血色长戟,阿蛮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也好,苟且偷生的活着真的很累……” 城池正中,足有三十三层之高的高塔之上,穿着一袭玄色蟒袍的北凛王李潮稍显可惜的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朝着一旁的白发老者感慨道。 “倒是可惜了,这妖女的天资当真是不凡,若能招为己用,必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尖刀,可惜,她千不该万不该对我那贤婿动手……” “人妖不两立,与妖为伍者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再者,为了一个先天,平白坏了凛冬军的军魂,不值当。” “魏公所言甚是,军魂以人心凝聚,若因这妖女而失了军心,却是因小失大。” “不看了,一边倒的虐杀罢了,也该回去给长乐一个交代了,从昨天晚上起,那孩子就一直跟丢了魂似的……” 话音尚未落下,血色的长戟下有流云丛生,云海翻腾, 一张银色的符篆自阿蛮的腰间升起,径直冲入天穹, 澎湃的吸力在天地之间生成,天地四方的云朵飞速朝着阿蛮的头顶汇聚, 云海翻滚,道韵纵横,天穹在转瞬之间化作墨色,道道金色的雷霆自天穹劈落,同那血色的长戟相撞,引得气浪翻滚,能量四溢, 无形的冲击波横扫四方,所过之处,青石板砖瞬间龟裂,被气浪掀起,朝着四方撞去。 “这是什么?” “天师云篆!这东西,应该只有苏家那小子有才对。” “魏公?” “这妖女的身份有问题,大概率跟青州那边有关系,天师云篆是保命的至宝,不可能有人能越过苏家那小子拿到云篆。” “青州?苏铭?怎的还跟他们扯上了关系?当真是麻烦! 有劳魏公,先擒下妖女,待本王弄清真相后再行定夺。” “可” …… 两股力量碰撞的正中心,阿蛮茫然的看着那漂浮在自己头顶的符篆,愣愣出神,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阿蛮依稀记得,这符篆好像是苏铭新年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但当时苏铭做了些有点坏的事情,以至于阿蛮并没有注意到他都说了些什么,就随手将云篆挂在了腰间。 直到那须发皆白的魏忠离恍若无物一般的穿过碰撞引发的虚空乱流,出现在阿蛮身前,缓过神来的阿蛮才绷紧了身体,警惕的盯着这让她感到头皮发麻的老者。 这种如渊似海,磅礴无边的感觉,这老者是陆地神仙。 看着盯着自己的阿蛮,对妖的态度向来很恶劣的魏忠离并未同她废话,抬手一挥,那能量耗去大半的符篆便落在了地上, 终究只是个死物罢了,若是云璃在场,还能同他战上一场,只是一个符篆,起不得多大作用。 再一抬手,本就濒临极限的阿蛮只觉脑袋被重物击打,瞬间失去了意识。 将阿蛮打晕后,魏忠离看都不看她一眼,抬手接住了那落下的天师云篆,仔细摩挲。 一介先天,还不值得他投入多少目光,气血武道,死路一条罢了, 真以为人人都是那先天之境便可同他鏖战数日的君临? 先天和陆地神仙之间差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层次。 转瞬之间的变化也让愤怒的李安平再次冷静下来,看了眼那失去能量的天师云篆,又看了眼突然出现的魏忠离,朝着魏忠离拱了拱手。 “魏师,可否将此妖女交于学生,此番为擒拿妖女,战死了二十多个兄弟,学生的妹夫也死在她手中,还需有个交代。” 瞥了眼拱手的李安平,魏忠离的眼中多出了一抹欣赏, 这般年纪就该如此,快意恩仇, 与妖为伍者,本就该杀,此为凛冬军之责, 妖女屠戮手下,为将者自当为手下报仇,此为为将之道, 自己这个学生尚未成为他父亲那般圆滑的模样,倒是不错, 只是可惜了,这事大概轮不到小辈做主,除非这小子真有那不惧一切的勇气, 世间的事总有太多太多的不讲道理,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以北凛王李潮的性格,这妖女怕是杀不了了。 想着,本不想解释的魏忠离又多说了一句, “天师云篆,天师府天师亲手为道门道子打造,天下仅有两张,尽在道子手中,而道子的身份,你应是知晓。” 说完,也不等李安平思考,魏忠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东城。 作为历经数朝的老人,魏忠离对世间的事看的很透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讨厌这些妖族, 事实上,早就隐退了的魏忠离也是因为妖族才再次出山,加入了勉强算的上大余遗老的北凛。 若问理由,魏忠离觉得,若是君鼎安那孩子还活着,一定也会同妖族死磕到底。 他不喜这妖女的行径,但他也不会过多干涉,说到底魏忠离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早已无家可归的老人罢了, 将种子埋下,剩下的就让这些当权之人自己去抉择便好。 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道理, 世间的事无非如此,是是非非,对错勿论。 第475章 所谓成长,所谓智者 亦如魏忠离所想的那般,在将阿蛮抓回来后,北凛王李潮并未选择杀人或是对其用刑,只是吩咐人将阿蛮关入监狱,严加看管。 因身份可以不杀,但打碎了东城的城门,挑衅了北凛的威严,杀了这么多人,这样的罪犯必须得送入监狱,让所有人知道北凛的尊严不容挑衅, 至于之后的事情,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太多太多了。 消失在大众的视野后,李潮有无数种办法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皆大欢喜。 处事圆滑的北凛王李潮甚至不忘吩咐自己的亲兵,接管阿蛮的看守任务,防止有哪个热血上头的蠢货行那些可能发生的暴行。 李潮并不知道苏铭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苏铭有没有掌权者的稳重成熟,他对苏铭仅有的印象还是跟在君临身后的孩子,有一个强大到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长辈。 倘若是李潮自己,他不可能把那云篆给一个女人,也不可能为了这女人毁掉自己的名节,即便真的喜欢,做了这样的事,受点伤,付出代价也很正常,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但李潮不知道苏铭怎么想,一个不知道是否成熟的年轻人到底怎么想这些, 在李潮看来,这世上的大部分智者都懂得什么叫长大,什么叫成熟,会在一点一点成长的过程中,抛弃各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渐渐的适应这个世界, 一步步的妥协,一步步的抛弃过往的自己,一步步变得圆滑,一步步成为曾经瞧不上的模样, 但他同样清楚总有那么些人,守着孩子最喜欢的义气,守着少年最在乎的名节,过着自己安慰自己的日子,过着最为艰难的生活,宁可承受生活上的苦难也要获取精神上的满足。 总是考虑的面面俱到的李潮觉得,可不能让这些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赵乐已死,凛冬军的二十多名士兵也无法复生,虽然可惜,但这已是既定的事实,无从改变。 但被打碎的城墙却并非如此,完全可以编造一段全新的故事,也可以顺路弘扬一波凛冬军的威名, 同一件事情,既可以是太子的女人与妖为伍,也可以是魔教的妖人引发动乱, 杀人者同样可以变为镇压魔教的英雄, 所谓真相,无外乎几张嘴罢了。 只要此事不继续扩大,在利益的趋势下,那少数的知情者也未尝不能改口, 说到底,参战的将士们也不是傻子,比起那死去的同僚,实打实的银钱才是对他们而言最有用的东西,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让步。 在北凛王李潮眼中,一个完整,且没受过折辱的阿蛮就是他眼下最好的筹码, 好到他可以凭此为北凛争取到足够的利益,争取到足够的好处, 既不得罪那未来的帝王,也为北凛的发展谋取了利益,还让出了人情,可以说这绝对是眼下最为正确的选择。 相反,若是为了那一时意气,为了那所谓的大义是非,为了给这些死去的人报仇,当真杀了阿蛮, 换来的绝对不会是苏铭的体谅,只会是未来的帝王,一名注定成为陆地神仙的强者无止尽的愤怒, 如此举动,在李潮眼中可谓蠢之又蠢。 所谓政治,所谓权谋,所谓王者,岂有意气用事之理? 所要确定的,只是抓来的这女人,在那年轻的太子眼中到底有多重要罢了。 …… 某种意义上说,李潮的判断并未出错,苏铭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直接选择用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两人尚未碰面,便都想到了同样的可能。 具有多样性的一件事情,让不同的人去做,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选择,或许最终会走向同样的结局,但中间的历程却是截然不同。 倘若是六十多前的君临,面对苏铭眼下的情况, 他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打,打到所有人怕,杀到所有人惧,用绝对的暴力解决所有的问题。 既是因为当年君临的性格,也是因为当时的君临无依无靠,手中没有任何的筹码,除了掀掉整个棋盘,用最狠的方式去让其他人畏惧,再无其他选择。 而现在的苏铭却不同,比起用绝对的暴力压服一切,从小就在幸福和关爱中长大的苏铭更倾向于用温和些的手段解决问题, 从极北之地赶到凛冬城,哪怕驾驭仙剑,一路耗费的时间也并不短, 路上在焦虑的同时,苏铭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按照他的推测,他的阿蛮大概率还没死,那剩下的就可以谈,没必要非逼得大家鱼死网破, 向东方明月求助同样如此,他苏铭是有靠山的人, 自然可以选择用文明些的方式解决问题,以势压人,虽然不耻,却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能不引发更大的混乱就不引发更大的混乱, 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内心深处,苏铭还有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理由, 他愿意相信阿蛮,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阿蛮,但他并不认为,阿蛮做的真的正确。 说到底只是一个妖罢了…… 可以理解,不应支持,作为人族的一员,作为在极北之地待了数年的人,苏铭的立场从来都非常坚定。 苏铭在做出自己选择的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茫然的,他觉得自己在以权谋私,在做那错误的事情。 但苏铭还是做了,因为他爱阿蛮,因为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在大家和小家之间,他选择了小家,仅此而已。 错就错了,做了再说。 ……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只在于其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曲折, 现世更是如此,操纵人心者,终将被人心所愚弄, 倘若说故事还需要一些合乎情理的逻辑,现实在很多时候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人心的不确定性注定了总会有各种不符合逻辑,超出想象的事情发生。 匆匆赶至的苏铭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到了向东方明月求援作为后手, 在那不算长的通信中,东方明月并没有答应苏铭,而这也让苏铭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只是他苏铭自己的身份,苏铭不知道够不够用, 他做好了打着东方明月的虎皮行事的准备,却也没有办法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 第476章 所谓对错 好在想象中的意外并未发生,在苏铭喘着粗气赶到凛寒城的王府时,李潮已经早早的等着他到来,在简单的客套后,直言凛寒城今日黎明时分抓了个人,目前正关在监狱之中好生看管。 担心阿蛮安全的苏铭并未立刻去谈什么,而是尽可能的维持自己的情绪,问起了阿蛮的情况, 让苏铭庆幸的是,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一切也如他所想的那般,能将北凛带上今日高度的李潮自是不简单,早早做好了谈判的准备。 些许利益,给也就给了,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好说。 亦如上次来这凛寒城,君临教他的那般,权力和力量真的是个很好用的东西,可以让任何人都安静的坐下来同你交流。 很多本来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都能因此变得简单明了。 先生就是先生,虽然先生用不上这些,但先生对世间种种看的都很透彻,也早早的带自己见识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而在北凛王的位置上做了几十年的李潮,所考虑的要比年轻的苏铭更加全面, 深谙苏铭心思的李潮并未直接同他谈什么,而是直接带苏铭去了监狱,让他亲眼看看阿蛮的情况。 行走在幽暗的监狱,看着那墙体上时不时滴落的水滴,苏铭的眉头皱了数次,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跟在北凛王李潮的身后,直到两人走到最里的牢房,看见那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的阿蛮, 终于忍不住的苏铭一剑砍断了牢房的锁链,惊动了蜷缩在角落的阿蛮,也让一旁的李潮眯起了双眼。 “此子竟如此冲动?果然,青州的这一家子都是些意气用事的主, 这妖女在这年轻的太子心中也比想象的更加重要,如此这般,倒是可以多要点好处了。” 一剑砍断了锁链的苏铭并不知道李潮的心思,在看到阿蛮的那一刻起,苏铭的视线中就再无它物,满眼都是那蜷缩在角落里,显得失魂落魄的小人。 没有任何的犹豫,冲上前的苏铭一把抱住了蹲在地上的小人,本能的重复着安慰的话语。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我来了……” 阴暗潮湿的角落内,蜷在一起的阿蛮注意到了苏铭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阿蛮的瞳孔在一瞬的亮起后又暗了下去,本就缩在角落的阿蛮又朝里缩了缩,埋在膝上的脑袋也低了不少。 察觉到了阿蛮有些疏远的动作,感受着怀中小人那僵硬的身体,苏铭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心疼, 他想要伸手去抚摸阿蛮的脸颊,又因阿蛮有些躲闪的动作放了下来, 微微叹了口气,苏铭发现自己真的没法生阿蛮的气,有的只是那愈来愈重的怜惜。 苏铭知道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阿蛮现在很虚弱,很难受,但他不知道阿蛮在想些什么,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如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你不说我不说,全靠彼此的猜测,最终总会发生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情,当中的大多数并不会引发什么大问题, 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中难免会引发一些糟糕的情况,最终导致一些无可挽回的后果, 只是,哪怕知道这些,苏铭也没办法让此刻的阿蛮开口,情感上的事情哪里是理智可以决定的呢? 蜷缩在角落的阿蛮双目中满是空洞,甚至面对苏铭的关心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也不肯说话,也不肯有所动作,就像那失去了灵魂的人一般,任由苏铭摆弄, 猜不到阿蛮到底怎么想的苏铭索性凑上前,也不管阿蛮那愈发僵硬,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抗拒的躯体, 上前一把将阿蛮整个人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下巴轻轻贴着阿蛮的脑袋,轻轻摩挲。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好吗?” 不愿说就不说吧,关心总不会错的太多。 又是许久,身下的小人仍是一动不动,就好似死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来由的怒火在苏铭心中升起,但到最后,他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尽可能温柔的拍着阿蛮的后背。 苏铭在心里告诉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阿蛮的情绪可想而知,她现在的状况很糟很糟,自己应该多理解理解她才是, 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最少应该多关心关心她才是, 压抑着所有的情绪,苏铭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尽可能的让自己维持冷静, 他没有去逼迫阿蛮做什么,只是将一动不动的阿蛮轻轻抱起,也不说话,就这么走出了监狱, 许是察觉到了苏铭糟糕的情绪,许是其他的一些原因, 李潮并未阻拦苏铭,也没去同他谈什么条件,只是吩咐士兵带苏铭二人去早已准备好的住所休息。 时间还很长,并不急于这一时。 …… 北凛王府,书房。 刚从监狱回来不久的李潮此刻眉头紧皱,心疼的看着那跪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书桌的正前方,双眼红肿,满是血丝的李长乐就那么跪在书房中,一言不发,攥起的拳头青筋暴起,让人望之便生出一丝怜悯。 看着往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宝贝女儿这憔悴了许多的模样,李潮的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此番事情,自己的女儿无疑遭受了无妄之灾,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苦痛, 但偏偏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必须得为大局考虑,得为北凛的未来考虑,北凛的王不需要那些不必要的情绪。 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年事已高的李潮就觉得气的牙痒痒, 就在一个时辰前,北凛的世子,李潮的嫡长子,亦是下一任北凛王的李安平就那么直接的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的妹妹,刚刚没了丈夫的李长乐。 哪怕女儿再怎么懂事,李潮也知道,突然没了丈夫的女儿有多么悲伤,多么愤怒。 他又怎么能说出,死都死了,不值当这样的话。 以至于李潮劝了一次又一次,许了各种各样的好处,他这最心疼的宝贝女儿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李潮知道,自己的女儿在以这样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愤怒,表示对他的不满, 而没有力量的女儿唯一的方式便是折磨自己,来让他心疼。 偏偏他没有任何的逻辑可以去指责自己的女儿, 事已至此,一切早成了定数,作为北凛王,他自然要让事情朝着最有利北凛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李潮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跪在不远处的李安平,若不是女儿还在这,他真想上去就给这蠢货一巴掌,妹妹不懂事,他这个当哥哥的还能不懂事不成?这些年教了那么多,当真是白教了! 迟早得被这蠢货害死! 知子莫若父,李潮非常的清楚自己儿子的想法,无非是那所谓的义气,所谓的道义,所谓的为妹妹出头, 但这事岂可如此草率,这混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明明只要不告诉长乐,拖上几日,动点手段,找个替死鬼,此事便可过去,长乐也能慢慢从悲伤中走出, 以后无论是想找些面首也好,还是再嫁也好,都可以随她自己的心意。 但现在…… 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李潮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似人都是这样,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弱点,有了牵绊,行事变得就不再那么理智。 哪怕李潮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该怎么去做,也清楚自己不该有不必要的亲情,但真正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般虚弱的跪在自己面前,李潮的心还是产生了一瞬的动摇。 “长乐,起来吧,你身子骨弱,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好吗?” “爹,长乐别无所求,只求亲手为相公报仇!” “你……长乐,此事真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长乐只求为赵乐,为明儿的父亲讨个公道。” “别胡闹了,这次惹的人我们得罪不起,你想要什么补偿爹都可以给你,先起来再说。” 似是听到了什么无法相信的话,跪在地上的李长乐猛地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显得极为憔悴,却又带着满腔的愤怒,用那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声近乎癫狂的质问。 “我们北凛就这么让一个妖女欺负吗?我的夫君就这么白死了吗?凛冬军士兵的命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明明是在做对的事,连出声的资格都没有吗? 爹,北凛的王就是这么当的吗? 我们连扞卫正义,讨要公道的资格都没有吗? 杀妖有错吗? 有朝一日,那青州要是要我们的命,爹你是不是也要把我们所有人拱手送上去?再卑躬屈膝的去给那女帝做牛做马?还是说,连条狗都不如!” 愈发尖锐,愈发愤怒的质问让李潮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儿,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长乐说错了吗?北凛的男儿从来都不是懦夫!” “滚!都给我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来人呐!给本王把他们轰出去!” “放开!本郡主自己会走!” …… 再次安静下来的书房内,李潮那愈发急促的喘气声变得愈发刺耳。 良久,粗重的喘气声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那长长的叹息。 “后继无人啊……怎的都如此不懂事……” 第477章 苏铭与阿蛮 人间迟暮是夕阳,许是因为一个时代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尽头,许是因为北凛所在的地界已经靠近那代表着死寂的极北之地, 今日的黄昏就好似那迟暮的老人走到生命的尽头,黯淡而又落寞, 黄昏隐去,夕阳落下。 世间的光明被黑暗所吞噬,隐入那无穷深处,人间被黑夜占据,失了温暖,多了些许那源自生命原始本能的畏惧。 漆黑的夜晚总是能让人联想到许多不太美好的事情,或是野兽,或是鬼怪,或是来自其他人的威胁, 夜黑风高夜,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成了危险的象征, 时间久了,对黑暗的恐惧也就刻入了人的基因之中。 伴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被黑夜所吞噬,零星的灯火在凛寒城内亮起,千家万户的灯火在夜幕下连成一片,照亮了夜色下的巨城,也让人心多了一丝温暖。 封城,百丈军魂,高大的巨熊,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凛寒城百姓的生活,在北凛王庭没有发布任何通告前, 北凛的百姓难免多出了一丝惶恐,大多数的人都放弃了晚上外出的想法,留在了家中,点亮了烛火,聊着这百年一遇的大事。 因为生产力和技术的限制,天玄界寻常百姓的生活总是很乏味, 但修行者的存在却又为夜色下的世界增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光彩,但在这样的时代,繁华永远都只属于那些达官显贵, 对那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而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需要任何思考,只需要不断重复固定的事情,才是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他们聊上许久,遑论今日这般的大阵仗, 而八卦恰恰是人最常见的天性,可以是哪家汉子藏了人,可以是哪家妇人偷了腥,亦可以是军中大事,家国动向, 凡此种种,尽是人满足好奇,满足自身情绪的一种方式,或大或小,尽是人心。 只点了两盏烛火的小屋内,苏铭无奈的靠在墙上,心疼地望着那缩在床上的身影, 从监狱出来后,苏铭就将阿蛮带到了这明显温馨了许多的屋子, 时间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但除了最开始说了一句话,几个时辰的时间里,阿蛮就这么蜷缩在床角,一句话都不肯说。 “对不起……别管我了,让我去死吧……” 一句话,一个甩开的动作,这便是阿蛮被苏铭放下后全部的反应, 苏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在自己被甩开的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手攥住了一般。 许是苏铭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许是苏铭真的很爱很爱阿蛮, 面对阿蛮伤人的举动,苏铭只是沉默了会,就继续坐在了她的身旁,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几个时辰的时间里,阿蛮只是默默啜泣, 坐在一旁的苏铭想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但阿蛮都没有反应, 苏铭很想告诉阿蛮,不要伤心,但死去了的东西终归是没办法回来,有些事情只能阿蛮自己去克服, 他也很想告诉阿蛮,他苏铭会帮阿蛮复仇,帮她做到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但当这样的话快要脱口而出时,苏铭就会想到这些年在极北边境发生的一切,想到那无数死在妖族手中的士兵。 想到过往岁月中,人族同妖族的战争。 苏铭做不到昧着良心去说阿蛮做的对,也做不到欺骗自己的内心,去行那不义之事,他只是想让阿蛮活下来而已。 在苏铭想来,时间久了,情绪也就淡了,渐渐的阿蛮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许是氛围过于沉闷,苏铭站起了身,一个人靠在墙边,用那冰冷的触感来带给自己一丝慰藉, 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发出一声声叹息, 怎么偏偏就这样呢,为什么非要是妖怪呢? 直到抽泣和喘息的声音渐渐小去,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对…不起……” 终于开口的阿蛮让苏铭那垂着的头猛地抬起,一步上前,走到了阿蛮的身旁,尽可能温柔的环抱住阿蛮的身体,以最温和的声音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用道歉,真的没事的……” 许是因为屋内的环境,许是因为苏铭的存在,意识涣散的阿蛮这会终于缓了过来,虽然双目仍有些空洞,但最少不似先前那般充满了死寂。 “杀人偿命,阿蛮明白的……” 沙哑的声音让苏铭愈发心疼,抱着阿蛮的手又紧了紧。 “别说蠢话,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但阿蛮还是杀了他们,阿蛮其实很坏很坏,不值得的……” 话音落下,苏铭抓着阿蛮的手微微一僵,随后变得愈发用力,让阿蛮脸上多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什么死不死的,说什么胡话,你太累了,先休息休息,睡一觉,会好起来的……” 望着双眼有些通红的苏铭,想到苏铭为自己做的一切,阿蛮终是没再继续说什么,默默的拉起了被子,好似真的准备休息一般。 见阿蛮有了妥协的意思,苏铭也不逼迫,只是温和的帮她提了提被子,坐在一旁,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 “好好休息吧,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这一次,苏铭没能得到回应,但他清楚的看到,阿蛮侧过去的脑袋有一丝丝的晃动, 想了许久,苏铭还是补上了一句他觉得其实并不该说的话,一句只存在于话本小说中,不知道是否会适得其反的话。 “听好了,为了救你,我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价,这些都是要还的, 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只要我不同意,你说什么也不能死!” 蠢笨的话语让阿蛮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变得更加僵硬。 再说完了自己都奇怪的话后,脸有些红的苏铭突然凑到了阿蛮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开口, 这一次,苏铭的脑中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说出了心中最真切的情感, “如果哪天真的累了,再也没法坚持了,那就一起走,总好过让我独自一人在这绝望的世界里苟活…… 最少我们都不会太过孤独……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直到苏铭重新坐了回去,阿蛮那绷紧的身体才稍稍缓上些许, 没一会儿,很轻很轻的啜泣声在屋中响起。 …… 夜色渐深,狡黠的月光自天穹垂落,洒在同南方截然不同的庭院内, 比起南方园林的精美,北凛的庭院多出了几分大气, 一座建在假山上的小亭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一副棋盘摆在两人正中,两杯茶水散发出温热的湿气。 一者身披蟒袍,人至中年,在充满了威严的同时却又让人感到几分谦卑,一者披着大红的长裙,裙摆拖在地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清冷而又高贵。 伴随着一声轻叹,微微出神的东方明月收回了望向远处的视线,一枚白子被她随手落下。 “道心如此不坚……如此这般,大道何求?” 仔细观察着面前的棋盘,北凛王李潮默默的落下一枚黑子,他并不知道东方明月为什么突然感慨,只以为是因为苏铭的冲动行事让东方明月感到不满,面对坐在自己面前的东方明月,李潮的声音中习惯性的带上了一丝丝讨好。 “许是太子尚且年轻,再过些年就好了,陛下不必如此担忧。” 扫了眼对面恭恭敬敬的李潮,东方明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的目光望向了远方,好似透过这院墙看到了凛寒城的夜晚。 “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说的,人妖不两立,对我们所有人而言,妖族都是敌人,苏铭这次做的确实不对。” 话音落下,一直在避免和东方明月视线接触的李潮微微抬头,望着面前似是在思考的东方明月,心中揣摩着她此刻的心思, 不到半分钟后,李潮再次垂首,态度说不出的谦卑。 “太子乃性情中人,虽行事有所冲动,但生性聪慧,机敏过人,待人处事都有其道理,此番闹剧,全赖小王管束不严,还请陛下勿要怪罪。” 看着垂首的李潮,又看了看不远处钓着鱼的魏忠离,东方明月的双眸微微闪烁, 不知为何,如此场景,如此谦卑,都让今日的东方明月觉得有些恶心, 为人族努力了如此之久,自己反倒成了践踏自己定下的规则之人,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东方明月第一次体会到了君临当年复杂的情绪,比起现在的自己,当时的君临承担的只会更多更多, 第478章 怒 心情不甚美好,不想再继续客套的东方明月索性就直接开口。 “不必如此惺惺作态,阿蛮为了妖杀了你们的人,这显然不对, 苏铭以太子的身份站在阿蛮身后,以势压人,这显然也不对。 人与妖之间的仇恨根深蒂固,他们这般举动无疑是大错特错,视法度于无物, 但是,朕不想多说什么,我们这一家人都是这样,帮亲不帮理,一直如此, 我承认,这次是我们做的不对,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对错已经无关紧要, 苏铭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你们来管,他认定的妻子同样如此, 他们做的不对,我口头上替他们道歉,想要什么补偿,直说便可, 但若是你们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知道,我东方明月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先礼后兵,不占道理,所以道歉,护短至极,所以威胁。 这是东方明月的想法,她可以替苏铭和阿蛮在口头上道歉,也可以给北凛提供一些好处算作赔偿, 若是北凛识趣,此事自然作罢,若是执意要阿蛮偿命,那也别怪她东方明月不讲道理,他们家的人轮不到别人来管,哪怕做错了也同样如此。 说到底,在成为明临帝国的女帝前,东方明月和君临一路走来,靠的从来都不是道理二字。 来自东方明月的目光让李潮感到一阵不安,李潮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和和气气的东方明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清楚的知道,当东方明月将话说明白时,此事就已经定性,再无任何商议的可能,任谁都没有反抗的权利。 哪怕自己刚刚死了个女婿,哪怕对方承认了自己做的不对。 而这就是力量,足以掀翻所有棋盘,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只要东方明月想,一切都得按照她的意志进行。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五步之遥,故事中的布衣尚且有怒的勇气,身为北凛之王的李潮坐在东方明月面前,却连自己的情绪都不敢表达。 无法避免的苦涩和愤怒在李潮心中升起,又被他努力按下,养气多年,李潮自是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但他同样清楚,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何等存在,自己的情绪波动又如何能瞒过对面的人。 连怒都成了一种奢侈,凡夫俗子的怒,乃至王侯将相的怒,在眼前这横压一切的帝王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还真指望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愧疚,指望她会反思自己?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压下所有的情绪,对力量愈发渴望的李潮起身朝着东方明月拱了拱手,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全凭陛下吩咐。” 翻滚的情绪并未瞒过东方明月的感知,在东方明月眼中的世界里,李潮的情绪变化清晰可见,而这也让东方明月愈发觉得自己像个逼迫他人的反派。 奇奇怪怪的思绪让东方明月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人真是奇怪,明明以前自己丝毫不在意这些,被骂了那么多年也没当回事, 当了女帝后变得愈发成熟了,反倒在意起这些没有价值的事情。 不再多想,东方明月先是看了眼街头跑动的士兵,这才将视线转回面前恭恭敬敬的北凛王。 “你这继承人倒是有几分魄力,也有几分才干,但似乎他对你并没有多少信任,这么大的事,竟绕过了你自己下了决定。” 听着东方明月的话,弯着腰的李潮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 惊得满身冷汗的李潮忙跪倒在地,声音惶恐。 “小儿不知天数,不知敬畏,臣替他向陛下道歉,臣教导无方,若陛下责罚,臣愿一力担之。” 低头看着卑微的跪倒在地的李潮,东方明月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之间,流动的灵力已经将李潮扶起。 “小辈都有自己的想法,都不容易啊……” “陛下恕罪!” “意气风发是好事,但若要承担大任,还需认清这个世界才是,故事里的美好和现实终归不是一回事。” “陛下教训的是,臣此番必当好好教训犬子。” “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女儿那里,就别太严苛了,毕竟刚没了丈夫,情绪难免失控,朕会专门为她准备一份补偿,过些时日让人给你们送来。” “臣替小女谢过陛下恩典。” 望着一直卑躬屈膝的李潮,东方明月只是摆了摆手,本想直接离开,又顿了顿,状似随意的提了句。 “北凛的军备如何?” 只以为是东方明月在怀疑自己想造反的李潮又一次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臣惶恐,北凛世代忠良,愿替陛下永镇边疆,保帝国北境安宁。” 没有去纠正李潮完全偏了的想法,东方明月几步走到了李潮的身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随意的拍了两下。 “加强军备,那些个妖族,也该扫一扫了。” “臣谨遵陛下旨意。” “你家的世子带的兵已经快到了,朕先带那两个孩子走了。你自己安排人解决问题,好好跟你孩子谈谈。” “臣遵旨。” …… 一步跨出,东方明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色之下,独留李潮一人怔怔的坐在石椅上。 疲惫而又无力的声音在小亭中响起。 “魏公,安平那麻烦你了。” “可” “魏公可还有他事?” “女帝的实力又变强了。” “哎……世界怎会诞生如此强大的存在……这该死的世道!” “本就如此,那位应该给她留了不少好东西。” “哎……魏公,下次人妖战争,本王想让安平去最中心的战场看看,让他长长世面,有些东西只有亲眼看了才能明白,麻烦魏公了。” “可” …… 街头,拿着火把的凛冬军士兵将一座小院团团围住。 在层层士兵的拥护下,李安平和李长乐走了出来,看向了那大门紧闭的小院。 “踹开!” “是!” “砰!” “将军,屋内没人!” “什么?给我仔细搜!” “哥?” “放心,哥一定还你个公道!” …… “师娘,我……” “行了,不必多说,以后就留在青州吧,帮我解决一些朝堂上的事。” “是。” “多陪陪那小姑娘,经历了这么多,她也不好受,多点耐心,多注意些,好好引导。” “嗯……” 似是想到了什么,御书房内的声音突然一顿,随后又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带上了些许回忆。 “既然认定了,那就好好爱她,别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会的。” “还有,这些日子多关注她一下,把刀具什么的都移走,别让她能接触这些东西,如果她偶尔有些不讲理的行为,你也稍微让着点,缓过来自然就好了, 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去神庙或是酒馆那边坐坐,看看晚霞,看看日落都可以。” “师娘?” “行了,下去吧。” “嗯” 第479章 册封 青落四十三年春,在东方明月的示意下,驻扎于人妖边境的神机营大军分成两路, 一路由神机营元帅祁乐统帅,继续镇守边境,时刻防范妖族的动向,戍守人族边疆, 一路由太子苏铭挂帅,合计二十万军队南下,归入青州神机营序列,征讨四方,平定天下叛乱。 青落四十四年,由苏铭率领的青州神机营征讨四方,所向披靡,平定大小叛乱数百起,完全由朝廷掌控的九州境内彻底恢复平静, 青落四十五年,大军进驻岭南之地,击溃叛军流民数十万,斩大小贼首数千,扫荡山林,剿平匪患,南方叛乱平息。 青落四十六年,苏铭下令分兵两路,八万大军向西南进军,八万大军向西北进军,四万大军留守南部诸州。 青落四十七年,在华山剑派及西南武林的全力支持下,大军开进西南,剿平叛乱世家,荡平深山匪患,西南六州恢复平静。 同年九月,苏铭携大军八万,开进西北,道门天师云璃出手为其压阵,八万大军陈兵靳州,西北太平道圣人孟然于兵锋之下,率众称臣, 十月,孟然孤身一人奔赴青州,面见女帝,群臣上表,欲要诛杀叛逆,以平后患。 然东方明月在同孟然交流半日后,强行按下了所有的反对声音,于青州皇城内软禁孟然。 十二月,各地叛乱相继平息,天下迎来了久违的太平。 …… 青落四十八年,三月。 早春的暖风已经吹过了澜江南岸,半个明临帝国已经摆脱了严寒,跨入了带着丝丝寒意的初春, 但在人妖的边境,极北之地同神州的边境之上,风雪仍是世界的主旋律,纯净的白雪占据了整个世界。 神机营驻地,中军大营。 往日里充满肃杀的大营今日多出了几分喧闹,三三两两的士兵聚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什么,严苛的军官也没阻止手下士兵们的行为,隐隐之中还能看到他们眼中的兴奋和憧憬。 半个时辰前,那代表着明临帝国女帝的銮驾自南方天穹而来,在所有人的注意下,大张旗鼓的降临在了中军大营之中, 而这也引得无数以东方明月为信仰的神机营士兵欢呼雀跃,兴奋的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一次次同妖族的战斗,加上祁乐自身的影响,神机营内渐渐形成了供奉东方明月的习惯, 在无数亲眼见证了神战的老兵的带动下,东方明月的形象被一再神话,最终塑造成了绝大多数神机营士兵的精神信仰。 而终日供奉的神灵降临,在神机营内引发的轰动自是不必多言,无数士兵跪倒在地,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气息。 中军帅营,无数士兵议论的主角此刻正捧着杯温热的茶水,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尴尬。 “外面这些……” “陛下乃当世真神,神机营又是陛下手中的亲军,自当为陛下广建庙宇,塑造金身,日夜供奉,如此这般,既可表达我等对陛下的敬畏,亦可提高神机营的凝聚力……” 望着满脸狂热的祁乐,东方明月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自觉尴尬的东方明月就拿起了茶杯,轻抿一口,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陛下说笑了,曾经那些修行有成的修士都可以被供为仙神,遑论如您这般的当世真神,再者,神机营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陛下您带来的,神机营本就是陛下您的人,自当为您献上最诚挚的忠诚!” “咳咳咳!!!” “陛下,可是茶水不合胃口?边疆苦寒,没什么好茶,怠慢了陛下,实乃老臣之过也……” 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东方明月随意的摆了摆手, “无妨,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说这些了,今日来此是有正事要交给你。” 话还没说完,祁乐已经拜倒在地,显得谦卑而又忠诚, 无奈的东方明月只好亲自将人扶起,又算不上凶狠的瞪了他一眼,声音抬高了几分。 “坐好,别拜来拜去,朕看着就难受。” “老臣惶恐。还请陛下吩咐,老臣必将竭尽所能。” 望着恭恭敬敬的祁乐,东方明月也有些不适应, 在她看到的世界中,祁乐对自己的恭敬和信仰都是发自内心的情感,不含一丝做作, 这位神机营的元帅是真的把自己当做神明来敬仰,而不是如其他朝臣那般畏惧于自己力量的表面恭敬。 但偏偏这种极其真挚的情感让东方明月感到几分不适,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信仰的,看着祁乐,看着神机营内的氛围,东方明月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就好似把她架在火上烤一般,极其的丢人,极其的尴尬。 摇了摇头,将这完全没必要的情绪甩出脑海,东方明月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圣旨递给了祁乐。 “陛下?” “神机营内部到底怎样,朕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年朕越来越忙,鲜少有时间去管这些小事,绝大部分的事情都甩给了其他人, 但神机营的功绩朕还是知道的,无论是上次的人妖战争,还是这些年来为人族戍守边境,神机营都付出了太多太多,相较之下,你们得到的回报实在太少太少,这并不公平……” “陛下!神机营的每一个士兵都愿为陛下献出全部的忠诚,至死无悔,何须如此?” 望着打断自己的祁乐,东方明月轻轻敲了敲桌子,摇了摇头。 “就算你不需要,其他人总是需要的……” 直白的话语让祁乐激动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想起自己麾下的那些将士,祁乐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推辞。 望着那明黄色的圣旨,东方明月微微有些出神,没一会儿,平和的声音继续在帅帐中响起。 “本来朕把苏铭安排到了你手下,是想让他好生跟你学习统兵之道,将来也好顺理成章的接手神机营,继承朕的皇位, 这波册封本来也打算由他来主导,既能提高他的威望,又能让神机营内的将士们都能信服于他。 许是人算不如天算,总会有各种各样意外的事情发生,北凛的事情属实打了朕一个措手不及, 直到现在,苏铭那孩子跟北凛的矛盾还是无法放下,双方时有冲突, 对你们神机营也是,那孩子总是觉得他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不愿意再来极北领兵。 我说了他几次,他都还是转变不过来自己的心态,说实话,这样的性格其实不太适合做皇帝……” “陛下,太子殿下他……” “说的有些多了,那小子最近惹得我有些心烦,多抱怨了两句。” “神机营的将士们没人会怪太子殿下,也没人会去反对他。” “嗯,本就算不得多大的事,只是那孩子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以前我其实很看好他,他是君临选出来的,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天赋绝佳,少时便有极其适合修行的心性, 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些事,也让我渐渐产生了一些质疑,或许他可能并不是那么适合接过这些担子。” “臣同太子殿下相处数年,太子殿下自是极好的,只是可能太过善良了些。”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遑论我想交给苏铭的是整个明临帝国,他现在这般,我不得不思考,或许还是平凡自在些的生活更适合他。” 望着如普通人一般抱怨着的东方明月,祁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那个曾经救赎过自己的信仰,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神灵,而是一个关心孩子的长辈,普普通通,却又充满了人性的色彩,也让祁乐觉得,自己的信仰愈发灵动,愈发真实。 想了想,祁乐朝着东方明月抱了抱拳,也不再如最开始那般恭敬,转而顺着东方明月的心意,好似聊家常一般的交流起来。 “其实太子殿下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他会去关心最底层的士兵,也会去了解每一个将士们的需求,会亲自带领军队深入极北,去同妖族作战,会去为战死的将士们默哀, 这些都是很好的品性,老臣觉得,倘若太子殿下接手皇位,必将成为一代仁君。” 安慰的话语让东方明月抬头看了祁乐几眼,又偏过了视线,端起了茶杯。 “若是盛世,自是极好,但在这乱世之中,这样的性格可能会害了他。” “当今天下,妖族大势已去,我人族声势浩大,兵员充足,更有那不断换代的火器让我们的军队愈发强大,天下的动乱也在这些年被太子殿下所平定, 纵使极北恶劣的环境让我们无法杀入妖族腹地,妖族也再无组织反击的可能,接下来的时代会是个太平盛世才是,不知陛下何故忧心?” “世间不止一个极北,最多几十年,战争就会再次爆发,而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你们多久,倘若事有变故,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话语中透露的庞大信息量让祁乐愣神了许久,苍老的面庞上多出了几分明显的忧虑。 “不止一个极北?陛下的意思是……” “极西,极南,极东都有敌人,虽不似极北那般强大,却也不容小觑……” 全新的消息让祁乐思考了许久,东方明月也不着急,自己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水,等祁乐慢慢想清楚。 许久,祁乐又一次站起,朝着东方明月行了一礼,声音坚定。 “无论敌人是谁,无论发生什么,臣愿带领神机营为陛下,为我明临帝国战到最后一刻。” 打量着弯腰的祁乐,东方明月点了点头。 “嗯,朕相信祁元帅。” “臣誓死为陛下尽忠!”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先做好现在再说, 这张圣旨是给神机营的,上面是空的,就由你来填吧。” 不明不白的话语让祁乐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东方明月,声音也多出了几分困惑。 “臣愚昧,不知陛下何意?” “前些年叛乱,武州,光州,湳州的诸侯都死的差不多了,大片的封地都空了出来,比起分给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朕觉得还是给神机营更合适, 神机营本就有大功,多年戍守边疆,因为朝廷没有足够钱粮的原因,鲜少对神机营进行封赏,此番就一并补上吧。 朕也不清楚神机营内的具体情况,谁有功,谁有过,亦或者是谁值得特别嘉奖,谁为帝国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朕都不清楚,索性就给你张空的圣旨,你自己填便是。 可以有适当的人情,那些家境很糟糕的,你多填些也可,那些为帝国而战以至于失去了生存能力的人,哪怕没有军功,也可以填上, 你自己有什么在意的人,也可以往上填,但尽量还是以公平为主,参照现有的军功制度适当调整, 具体怎么分,由你自己决定,朕相信祁老元帅你不会让朕失望。” 毫无保留的话语和这信任至极的举动让祁乐又一次拜倒在地,老泪纵横,捧着圣旨的手颤抖不停,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感动。 士为知己者死,东方明月本就在少时救赎了祁乐,成了他心中毕生的信仰, 哪怕东方明月什么都不做,祁乐都愿意为东方明月献出自己的生命,遑论东方明月一再给祁乐封赏,让他从一介流民一路走到了如今位极人臣的位置。 而此刻此刻东方明月这般信任的举动更是让祁乐感动的无以复加,如此的信任,如此的尊重,如何 能报? 过度的激动让祁乐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跪在地上身体不停的颤抖。 “臣……臣……臣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别跪着了,起来吧,好好想想,朕会在此停留三日,给你两日的时间,想清楚了,给朕答复,朕会在第三日为他们进行册封。” “臣替神机营万千将士谢陛下恩典!神机营世世代代必为陛下,为我明临皇室流尽最后一滴血,代代传承,至死不渝!” ……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在尽可能为东方明月提供最好的环境的同时,祁乐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了解了自己手下的将士们, 最终,在第三日的清晨,祁乐来到了东方明月所在的营帐。 “写好了?” “共计一百一十二人,还请陛下过目。” 接过祁乐递来的圣旨,东方明月随意的扫了眼,轻声问道。 “最高也只是子爵?” “神机营是陛下的神机营,是全体将士的神机营,比起让个别人占据更多的封地,臣更希望能让更多的将士们沐浴在陛下的恩典之下。” “行,你决定了就好。” 望着收起圣旨的东方明月,祁乐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道。 “陛下……” “还有何事?” “神机营内的将士们仰慕陛下许久,不知此番册封,陛下可否对他们勉励一二。不需要多麻烦,多说几句话便可。” “可” …… “神机营偏将林铭,文武兼全,威振夷狄……实朝廷之砥柱,帝国之干臣……” “神机营校尉李全,英勇善战,威慑群妖……特此册封为当阳子爵……” 开阔的校场上,披着一袭大红长裙的东方明月看着一个又一个神机营的有功之士走上高台, 对于祁乐的请求,东方明月倒是并未照做,比起单纯的对所有人夸上几句,向来不太在意自己身份的东方明月显得更加亲民, 每一个上台受封的将士,东方明月都亲自同他们握手,以示尊重。 而这也引得每一个被封爵的人激动万分,整个校场,无数的神机营士兵大声欢呼。 直到为一个士兵册封时,她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也没能得到回应, 诧异的一幕让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第480章 握手,尊重,拥抱 高台之上, 许是因一直同人握手,重复着相似话语,周而复始的动作不断循环, 东方明月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现场,想起了那个横跨整个世界的超级大阵。 这些年来,她都一直在思考那个君临让她布置的大阵,因为大阵过于繁杂,层层相扣,倘若无法串联,同寻常阵法无异,哪怕是东方明月,也被这玄妙到无与伦比的阵法占去了绝大多数的心神,无论在哪都会想起阵法的事,眼下便是如此, 哪怕是自己的手在半空悬了半天都没能得到回应,东方明月也没立刻反应过来, 直到她注意到周围氛围的变化,她这才从自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思绪中惊醒,瞳孔之中有一瞬的茫然和惊慌闪过。 坏了,这种场合自己居然在想别的,多少有些不尊重人,真是不应该。 但等东方明月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现场,望向了面前的士兵时,她却愣神了许久。 只见那站在东方明月身前的士兵似是有些惶恐的低下了头,勉力支撑的小腿止不住的抖动,隐隐约约之间,东方明月还能看到些许细密的汗珠在他脸上浮出, 有那么一瞬,东方明月也感到有些困惑,自己的手已经举了很久,眼前这士兵也并没又对自己不满的情绪,怎会如此不配合。 只是握个手而已,莫不是紧张过头了? 在东方明月的感知中,眼前低着头的士兵情绪中充满了惶恐,敬畏以及几分奇怪的尴尬, 直到那惶恐的士兵重新抬起了头,朝着东方明月露出了充满歉意的笑容,扭了扭自己不太协调的身子,又朝着东方明月弯腰行了个大礼,东方明月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一连串的动作极不协调,显得有几分滑稽,几分不堪, 但东方明月的目光却就此定格,望着面前士兵左右两边那空荡荡的衣袖,听着他那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跳,东方明月的脑中有万千思绪闪过。 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东方明月的脸上多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陛下,小人命贱,无法同您行礼,还请……” 士兵的话刚说到了一半,就被东方明月突然的动作所打断, 士兵本能的低下了头,配合着东方明月的动作,绷紧的身体好似被定格了一般,不敢有一点动作。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东方明月上前一步,轻轻揽住台上的士兵,抬起的手温柔的拍在他的后上。 “朕的勇士,没有命贱的道理,你们每一个人都值得应有的尊重,这一点,毋庸置疑!” 突兀至极的举动让名为王阳的士兵僵在了原地,满脸涨红,半天都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也从未想过东方明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明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何至于此,又如何配的上如此殊荣? 高高在上的陛下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直到东方明月松开了他的身体,朝着他温和一笑,用王阳耳中仙籁一般的声音郑重开口。 “你为朕献上了自己的忠诚,朕也为你送上自己的祝福。” 在沸腾的欢呼声中,东方明月抬手轻点,银白色的能量自指尖绽放,无穷的生机瞬间孕育,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阳那断了许久的双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孕育,直到再次变得完整。 在一片寂静中,东方明月的嘴角微微勾起,声音有些空灵,有些缥缈,似那高高在上的仙神,却又不知为何好似能直击人心。 “试试?” 从东方明月将他揽入怀中起就怔住了的王阳抬起了头,本能的晃了晃自己新生的胳膊, 一下,两下,三下, 许是因为太久不曾拥有的缘故,王阳的动作显得很不协调,带着几分滑稽,带着几分可笑, 但正是这滑稽的举动却让全场肃穆,让泪水模糊了王阳的双眼, 在转瞬的寂静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大营中响起。 沸腾的呼声在人群中传递,响彻在极北那绵延的边境线上,响彻在神机营的营地之中。 一声声高呼响彻云霄,惊散了鸟雀,惊动了积雪,为这冰冷的世界添上了一分热烈。 数不尽的赞美,数不尽的欢呼清晰的传入东方明月的耳中,一句句毫不掩饰的话语,一句句直白到极点的赞歌,让东方明月那一直清冷的脸颊泛起一丝丝微红。 太羞耻了! 许是想做点什么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许是因为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去做,许是因为内心很真实的情感, 在王阳兴奋的摆弄自己新生的双臂时,东方明月又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悬在半空。 简单的举动让本就泪眼朦胧的王阳愈发的激动,两只手一起紧紧抓住了东方明月伸出的右手,声音呜咽,带着说不出的激动与憧憬。 “陛下之恩,王阳必将谨记终生,若陛下不弃,王阳愿在此立誓,世代为陛下尽忠,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有违背,必遭天打雷劈。” 望着又一次跪倒在地的王阳,东方明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 做完这一切后,东方明月的目光扫过四周,望向了那欢呼中的神机营士兵,望见了他们眼中此刻的虔诚, 虽然东方明月心里清楚,这所谓的虔诚,所谓的信仰,从来都维续不了太久,但望着这些欢呼的士兵,她的嘴角还是多出了一抹藏不住的笑容。 从最开始,她东方明月来这里就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想收获什么,只是打算给这些为黎民而战的人该有的回报, 她不需要普通人的信仰,也不需要普通人的崇敬,但她同样不讨厌这些发自内心的情感, 又或者说,在内心深处,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视线继续远望,东方明月望见了一个个营帐内的伤员,望见了无数说个不停的士兵, 再次抬手的时候,银白色的天书直冲天际,在神机营的上空盘旋, 无量的银芒化作无数花朵,在空中绽放, 花雨洒落,柔和的力量散布在神机营的每一个角落, 随风飘动的花瓣落在一个个伤员身上,那残缺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重生。 一个个神色黯淡的伤员怔怔的望着自己恢复的身体,直到他们茫然的晃动新生的躯干,看着自己那失去许久的部位获得新生,欢喜才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心思。 兴奋的士兵冲出营帐,大声欢呼,和往日里的兄弟们拥抱在一起,尽情的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情绪。 因失去了腿而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的士兵激动的上蹿下跳,喜悦的氛围在不断蔓延。 这一刻,整个神机营都陷入了彻底的狂欢。 高台之上,收起那古朴的天书,东方明月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她嘴角的笑容却不曾淡去。 婉拒了王阳想要搀扶的请求,东方明月继续完成了剩下的册封, 待一切落幕,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东方明月走下了高台,走入了自己的銮驾, 坐在銮驾之上,东方明月又一次回首,朝着下方的士兵挥了挥手。 整齐的欢呼在雪原之上响起。 “陛下万岁!” “圣皇帝永垂不朽!” “帝国永世长存!” 在一声声的欢呼声中,载着东方明月的銮驾一点一点变小,消失在了极北的上空。 只余那盛大的狂欢在这人妖边境继续上演。 …… 青落四十九年,六月。 明临帝国太子苏铭大婚,天下共庆之,大赦天下,三日之内,全民共庆。 青州城内,十里红妆,花海漫天, 在青州万民的祝福声中,在诸位陆地神仙的见证下,苏铭和阿蛮相拥在一起,定下了彼此的誓言。 当日,坐在高台之上,望着同自己行礼的两人,东方明月少有的拉着晚辈喝了几杯,言语之中满是喜意。 …… 青落五十年,九月。 贯通明临帝国南北的青凛铁路通车,汽笛的号声在神州大陆响起,自此,明临帝国的后勤体系发生颠覆性变化。 青落五十一年,八月。 三江运河九州段修筑完成,在询问了一番帝国近况后,东方明月再次下诏,倾一国之力,铸九鼎,三十三神器,以定天下。 半年内,各地陆续发生小规模动乱,尽数被苏铭率军镇压。 青落五十二年, 电力开始广泛应用于明临帝国之中,帝国人口首次出现上升。 青落五十三年,五月。 在明临帝国全面的推动下,两年的时间内,青湳铁路,青夕铁路,青祁铁路,青交铁路陆续投入运营,各地物资通过铁路运往神州大地的各个方向。 青落五十四年,十月, 被软禁于青州皇城七年之久的孟然潜心修学,用七年的时间,着《太平书》七卷,献与东方明月, 当日,御书房中灯火通明,彻夜未息。 次日,东方明月诏孟然进宫,两人讨论一日,时有冲突,却未有过激行为爆发, 三日后,太子苏铭接待孟然,两人交流数日,相谈甚欢, 七日后,太子苏铭亲自送孟然回到靳州。 十一月,靳州学子出仕天下,广传文道。 青落五十五年,五月。 名为“恒温仪”的取暖器物正式面世,以青州为中心,向天下推广。 明临帝国工部放下豪言,要在十年之内,将恒温仪推广到三十三州的每一个角落,让明临帝国的百姓再不会被严寒夺去生命。 当日,东方明月大喜,久违的划出土地封赏了三位新的乡伯。 相较于以往那些难以普及的取暖手段,物美价廉的恒温仪为明临帝国注入了新的生机, 让明临帝国有了同这持续了几十年的严寒争夺生命的可能。 时隔几十年,人定胜天,终于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 第481章 二十余载 青落五十八年,电力在明临帝国广泛运用,各式电器出现在明临帝国的各个角落,百姓的生活在短短数年间发生剧变。 青落五十九年,在东方明月的默许下,太平道于三十三州设立书苑,引人向善,以文育人。 放弃了人人平等思想,转而投入新文道的太平道不再受朝野上下仇视,得到了无数高官的支持,推广。 太平书苑有教无类,凡有好学者,皆可旁听。短短数十年间,明临帝国整体的文化水平有了跃迁式的进步, 相较于强大的军工体系,虽仍不值一提,却也不似往昔那般贫瘠。 青落六十年,神机营元帅祁乐率大军三十万深入极北,斩妖十五万,大胜而归,有将名王阳,身先士卒,斩敌无数,消息传至青州,东方明月下诏,册封神机营王阳为四品武卫将军。 青落六十二年,三江运河全面通航,绵延六千里的航道上,游船遍布,旌旗飘飘,来往船只络绎不绝。 青落六十四年,九鼎铸造完毕,鼎高百米,宽千丈,立于九州州府,接连天地,镇压人族气运。 青落六十六年,三十三州神器铸就完成,定于三十三州风水宝地,落地生根,三十三州气运连为整体,时隔八十余年,护国金龙再次孕育而出,百丈金龙盘旋于青州上空。 青落六十八年,北凛王李潮病逝,北凛世子李安平接过北凛王一位,总领北地五州。 青落六十九年,东方明月再度出行,巡游天下。 十月,东方明月亲自出手于雍州天机楼旧址,重建云山天阁。 天阁重建当日,天穹之上,雷霆炸响,咆哮不息。 次日,东方明月结束游行,回归青州。 十一月,佛门圣僧三玄传教归来,回归神州,于青州城内拜会东方明月。 青落七十年春节,以三玄为首,群臣上奏, 今有圣皇帝东方明月重定乾坤,帝鉴无私,眷隆有德,宠膺天命,福眷神州,挽天下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万古未有,功盖乾坤,实乃古今第一圣帝,当于天下福地,立金身庙宇,供后世万民,永世供奉。 朝堂之上,东方明月严词拒绝,直言自己无此德行,担不起如此殊荣。 一月,群臣再次上表,长跪不起,东方明月再次严词拒绝。 三月,极北边境闻讯,于极北边境建造圣帝庙数百,日夜供奉。 五月,各路诸侯相继于各大福地建造圣帝庙,铸金身法相,以示虔诚。 八月,东方明月闻讯,于朝堂怒斥群臣,却并未下诏拆除, 九月,由佛门三玄主持规划,三十三州境内,选福地一百零八座,大兴土木,广建帝庙。 三十三州,同时动工,规模之大,远超明临帝国当下的承受极限, 然因所铸庙宇为东方明月的神庙,朝野上下一致赞叹,口称圣明,各路官僚不惜一切代价,劳民伤财,大肆征调劳役,只求在三玄规划的图纸上进一步完善,力求尽善尽美,只求搏得女帝一笑。 短短一年之间,近千万劳役被征调,难得恢复平静的明临帝国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 青落七十二年,三十三州境内动乱四起,然有青州神机营镇压四方,凡反抗者,尽数以强力手段诛灭,力求高效,再无一丝往日的怜悯。 短短一年间,六十余万叛军死在屠刀之下。 六月,高天之上,无量星界。 无尽的虚空之中,原始而又死寂的混沌之气翻涌不息, 茫茫的虚空之中,没有空间,没有方向,有的只是那一颗颗散发着斑斓色彩的七彩光球。 一片螺旋形的星域之中,一颗体型硕大的七彩光球静静的屹立在虚空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混沌浪潮在光球外围被驱散,湮灭。 硕大的光球旁,一个外形好似古书一般的世界在虚空中上下沉浮,围绕着硕大的光球不断徘徊,却又始终维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抵御着来自七彩光球的吞噬。 一大一小,两个世界,赫然是天玄界和那自天玄界中脱离的天机神国。 苍翠的群山拔地而起,一片片大湖分布四方,厚实的土层覆盖大地,流动的云层在天穹降下雷霆,生命的火焰在天地四方亮起。 五行的力量在世界上空流转,梳理强化着这诞生不过百载的神国。 神国正中,一座山峦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直入天机,正是那承载了整个神国的天极神山。 神山山腰,五座宫殿分立各处,天地五行,生生不息。 山脚,一座足有千丈的高楼拔地而起, 倘若东方明月在此,必将陷入最深沉的回忆,久久不能自拔。 只因在这神山的山脚,几位天机楼的长老一比一的复刻了昔日的天机楼, 熟悉的场景足以勾起每一个曾生活在天机楼中的人的回忆。 后山湖畔。 两杆钓竿垂落水面,两道平凡的身影戴着蓑帽,坐在青石之上。 就好似那终年的老钓客一般,悠哉悠哉的享受着这安静的美好时光。 一老者,一青年,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带着湿意的暖风吹动了两人的发丝,也惊醒了那盘于青年身旁的金色猫咪。 肥嘟嘟的金色猫咪用那肉肉的爪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如常人一般打了个哈欠,又蹭了蹭青年那纯白的衣衫, 见青年并不理自己,金色的肥猫似是有几分不满,伸出爪子就想挠他, 但恰逢此时,一只蝴蝶从湖面飞过,吸引了猫猫的注意, 来不及思考,肥猫径直朝蝴蝶扑去,也不管下方是那深邃的湖泊。 “哗啦!” 波纹在湖面荡起,将群山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却又为这寂寥的世界增添了几分生机。 许是被搅了兴致,老者放下了钓竿,望向水面,声音苍老却透着几分道韵。 “按现在的进度,再有几年,明月那里应该就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老头子我已经看不明白你现在的状态了,不知你有几分把握。” 未等君临回答,那自水面蹿起的金色肥猫先是故意甩开自己身上的水渍,打湿了两人的衣衫,接着又朝静坐于青石之上的天玄道人嘲讽道。 “你能看明白就有鬼了!这小子简直就不是人,哪有这样修行的,短短几十年,六个世界的道则全被他掌握了,更离谱的是,感悟也就算了,这小子居然能把其他世界的大道融入自己的大道之中, 别说是你了,本喵都理解不了,本喵就从未见过这么离谱的生命,哪怕是诸天界海中最适合修行的星界之灵,如他这般修行也早就应该被大道同化了才是, 要不是现在打不赢这小子了,本喵都想把他切片研究研究……” 扫了眼那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金色肥猫,君临习惯性的在祂身上撸了一下,声音平和。 “总归还是差了些,比不上悠你在自己的世界里那般强大。” “啪!” 撸着毛发的手被一爪子拍开,肥嘟嘟的悠凶巴巴的瞪了君临一眼,恶狠狠的小眼神充满了威慑力,却没能在君临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你还想直接比肩创世神,你咋不去死哩!” 没再搭理闹脾气的悠,君临的目光望向了水面, 这些年来,君临也渐渐明白,这只自称创世神的肥猫完全不似祂表现的那般伟岸,许是为了保持灵性,保持生命最初的质朴, 悠在寻常生活中的表现更像是一只有智慧的普通灵猫,而非那创造了圣火界的强大神灵。 若是同祂争执,闲着无聊的悠就能叽叽喳喳上几天,让人无比的困扰, 慢慢摸索出一些东西的君临索性也就不再搭理祂,转而回答起天玄道人的问题。 “差不多再有三年,我的实力就会达到现在能达到的极限,界海广阔,虽还有更多的神明,但愿意帮我们的也没几个,且不确定性太大,强大的神灵心思无法揣摩,我没法去相信祂们, 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比起继续寻求未必存在的帮助,我更倾向于集中全部的力量,同天道开战。” “你想清楚就好,天机楼的所有人都会全力支持你的决定。” “小子,还不赶紧感谢感谢本喵,你能得到那么多道则,可都是本喵费尽功夫给你讨来的!” “好好好,你要什么,我给你做。” “喵!金色小鱼干一百份!喵!” “行,这就给你做。” …… “喵!好吃!本喵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本喵的御用喵厨!” “拿去,自己吃去,我们还有事要谈。” “喵!什么态度!本喵是只会捣乱的喵吗!” …… “还能尝试一次绕过天道联系明月吗,天道防我防的太紧,在不直接开战的情况下,我绕不开天道。” “很难,天机楼原先留下的所有通讯手段都在上次的联系中被天道摧毁,现在老夫也没办法联系上明月。” “她有些太急了,如此这般行事,代价太大,赢了,一切也都没了,她也不可能开心。” 青石之上,一块透明的水镜在虚空浮现,倒映着此刻青州的场景, 如往常一般披着红衣的东方明月此刻正倚靠在椅子上,望着那一张张代表各地叛乱的奏折出神。 “这些年来,明月做的一切都证明了她比你想象的更加坚强,你不能总是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轻轻叹了口气,君临点了点头,抬手拂去了水镜。 “我都明白,只是难免还是会有些担心,哪怕心里清楚明月真的很坚强,但难免还是会觉得这小哭包离了我就很难生存。” “最少你能看到她,真要有事,以你的实力,她也不会出事。” “这本就是我答应她的底线,没什么可说的,相较之下,我还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我,对她而言,真的很不容易。” “快了,就快了。” …… 第482章 终焉阵图(归道大阵) 宿主:君临(衍界界运之主) 天道初开,万灵孕育,衍界绵延亿载岁月,孕育界主四十九,然未有一者可达宿主当下之境界,未承天命已成界主,世所未有。衍界亿载传承宿主已尽数融会贯通,衍界残余本源亦全部向宿主开启,望宿主不忘授道之恩,早日重塑衍界,再现衍界荣光。 功法:(未命名) 宿主功参造化,资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创功法,可为大界本源之法,非先天道体不得参悟,还请宿主自行命名。 境界:融道境???(融天之道,化道之身,归万道于一体,是为天道,名曰归道之境) 宿主实力已达衍界过往巅峰,综合战力同衍界集大成者青帝无异,然青帝借衍界权柄,掌衍界四成世界之力,方成界主,宿主未掌世界,已成归道,万古未有,请宿主自行命名当下境界。 实力:归道境(界主) 当前状态:融万道于己身,可耗费万载岁月,借衍界残余本源之力,于虚空界海开辟世界,得衍界本源相助,融山海画卷,可大幅缩短世界演化进程,百万载后,大界完善,大道自成。 道则:天之道(49\/49),终焉之道(49\/49) 宿主对大道参悟已超出衍界过往认知,无从判定。 法宝:千机流影,衍界法袍,葬界棺,山海画卷, 特殊法宝:终焉阵图(归道大阵) 大阵由衍界最后一代界运之主青帝耗费万载岁月推演,集合衍界全部力量共创阵图,原寄希望于大阵归避世界终焉,然终因终焉之力无可抗拒,衍界最终走向寂灭。经宿主修改,终焉阵图可极大程度削弱天道同世界的联系,于短时间内限制世界之力的调动。 建议:天道圆满,终焉已悟,可为创世之神,唯愿宿主以衍界本源演化世界,早日重塑衍界,重现衍界昔日荣光。 …… 微微合掌,透明的光幕消失在君临的视线之中, 倚靠在一棵足有十丈高的杨柳之上,吹着湖畔的微风,君临的目光穿过了朦朦胧胧的天空,投向另一方浩瀚的世界。 五行俱全,阴阳纵横,时空交织,地风水火生生不息,磅礴的灵气孕育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天之四极,更有新神孕育。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天玄界都是一方极为强大的世界。 这些年来,通过彻底吸纳衍界留下的知识,以及和悠的交流,君临对这广袤无垠的诸天界海也有了新的认识, 界海广阔,世界无数,更有无量星辰点缀其间,界海之广袤无人知晓,只知世界与世界间的距离辽阔无边,若无真神孕育,便是过去亿万载岁月,世界与世界之间也绝无交互的可能。 且因大道规则限制,无垠的界海中,绝大多数星辰都是那死寂的辰星,鲜少有生命孕育。 用悠的话来说,每一个自然孕育的世界,都是界海赠予万灵的瑰宝,非奇迹不可孕育。 约莫上亿颗星辰中,方才能有一颗孕育生命。 而这为数不多的世界中,大多又无灵气孕育,多为凡尘世界,诞生不出修行之道。 唯有奇迹中的奇迹,方才能有那蕴含庞大灵气的世界诞生, 亦或者便是那些至强者开辟混沌,自行在虚空界海中创造一方世界, 因至强者锚定自身的大道,开辟而出的世界往往会得到界海本源的回应,吞吐混沌转化灵气。 而这便是这诸天界海中绝大多数世界的成因。 同样规模的世界,灵气的存在可使世界不断升格,孕育出天道规则,锚定世界的走向,天地也会随之变得愈发稳定。 在这样的世界中,任何违背了天道规则的力量都会被世界自发排斥。 十分力量难以发挥一成。 而天玄界便属于这界海的奇迹,一个自发孕育且诞生了天道意志的世界。 也因此,诸如悠,红莲老母,天狼神这般的存在才会借助传教,借助信仰的方式锚定天玄界的规则,以降临自身的力量。 单以体量而言,天玄界算不得太过广阔,面积不过君临前世蓝星的十倍大小,但据悠所说,天玄界的灵气密度之高远超寻常世界, 尤以神州大陆最为特殊,灵气密度能让陆地神仙这种存在凭借天地之力自行晋升,无需耗费世界本源,在悠见过的无数世界中也算的上稀奇。 通过这些年来的观察,君临也渐渐发现,天玄界的发展极不平衡,世间的灵气约有三成汇于神州大陆,剩下那广袤无垠的大洋,加上另外三片并不比神州小的大陆,加一起才分到两成灵力, 剩余的半数灵力则分部在天地四极,全部归于天道掌控,并未投入世间, 而天玄界那磅礴的天地之力更是全部由天道掌控,只有约莫一成流入人间,孕育出了人族的一切。 也只有这些年天道推动妖族接替人族,以人族作为妖族练兵的手段,为后续入侵他界做准备,方才投入大量天道之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孕育出无数的强者。 加之衍界的记载中提及,昔日的衍界也曾向外探索,在纵横数万光年的星域中都是规模最大的世界, 衍界孕育五十亿年,方才有懵懂的世界意志诞生,最终于一亿年前孕育出界主的权柄。 而当下诞生不过亿载的天玄界所拥有的世界之力已不比曾经的衍界差多少了,庞大的灵气弥补了面积上的差距,让天玄界有了同那些古老世界碰撞的底气,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进一步认识到了他生活的天玄界的特殊。 可惜,这样一方美好的世界却孕育出了如此偏执的天道意志,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走到现在这一步。 想着想着,君临抬手接住了落下的柳叶,轻轻叹了口气。 温暖的山风吹动了湖面,在湖面的投影上荡起阵阵涟漪, 目光向下偏移,广阔的湖面上赫然是一幅天玄界此刻的世界地图。 山川河流,湖泊大海,天之四极,四片大陆,广阔汪洋,尽数呈于湖面之上, 一个个金色的光点在不同的地方亮起,其中又尤以神州大陆最为密集,勾连出一张横跨整个世界的超级大阵。 仰躺在柳树上的君临一跃而下,在半空随手打了个响指, 那刚刚还是平面的地图瞬间化作立体,一张巨大的三维地图出现在湖面之上。 望着那连成一体的金色光点,君临的嘴角微微勾起。 “也该准备准备开始了!” 第483章 最终计划 许是被君临的动作所惊动,柳树下方,本阖着双眼缓缓睁开了自己碧色的瞳孔,有些慵懒的金色肥猫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望向自柳树枝头跳下的君临。 “不再等些年吗,本喵舍下面皮,应该还能找一两个朋友,虽非知交,但以本喵的面子,让你参悟几年世界本源也未尝不可。” 视线从湖面上的投影偏转开来,君临扭头看向了那伸着懒腰的金色肥猫,随手朝着悠抱了个拳表示感谢。 “三大妖神已经孕育大半,若是让三大妖神彻底孕育而出,同妖皇相聚,四大天命足以镇压天地四方,那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所剩时间不多,再等下去风险过大 ,夜长梦多。” “真神没那么容易孕育,依本喵看来,最少还得二十年,三大妖神才能先后孕育而出。” 许是见悠真有几分想让自己再拖些时间的打算,本就需要借悠力量的君临索性将悠抱起,一只手撸着祂那金色的毛发,听着悠不自觉发出的猫叫声,另一只手点向了那浮于水面的天玄界地图。 以青州为中心的地形图在瞬息放大,呈现在一人一猫的面前, 那琉璃瓦铸就的璀璨宫殿变得清晰可见,长宽超过百里的庞大皇都被迅速缩放,化作几个金色的光点。 随着君临随手的拨弄,神州大地上的一幅幅画面出现在悠的视界之中。 整体以青土二色铺成的地图上,有阵阵黑烟升起,更有些许地界被化作血红。 “本无需如此着急,但因为上次强行越过天道同明月沟通,时间太短,太多的东西没有交代清楚,明月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只以为所剩时间无多,这些年来行事愈发激进,以至于整个神州硝烟四起,陷入动乱之中, 这是我的过错,没能跟她说清楚,在这般下去,只需几年,明临帝国便会彻底崩溃,动乱之下,那藏于一座座建筑下的大阵也会受到波及,届时几十载努力化作飞灰,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君临的话,悠碧色的瞳孔竖起,盯着那血色愈发浓厚的地图,晃了晃自己圆滚滚的脑袋,随口道。 “不能算你的过错,你们世界的天道防你跟防贼似的,能传递下去一点信息已是不易,真要让你把事情都说清楚了,那妥妥是天道在窃听你们交流的信息,整个计划都可能因此暴露, 现在这般,不过是损失些许蝼蚁的性命,可以说是大赚特赚。不过你说的也对,凡人死再多都无所谓,但要是坏了你那大阵的根基,那真就麻烦了, 这大阵太过精细,堪称奇迹,莫说是寻常人,便是本喵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也猜测不出它的用途,每一个阵眼相互独立,自成一体,效用各不相同,更有甚者同随意勾勒无异,让人以为只是普通的建筑, 但一旦连成整体却有封天锁地之能,神异非凡,无愧于一方大世界用于抗衡世界终焉的最后精华。” 悠的评价让君临心念微动,虽然对悠这视凡人如蝼蚁的态度有一丝丝不喜,但君临渐渐也习惯了悠对普通生灵的冷淡, 是以,君临并未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只是顺着悠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大阵已成,只余些许细枝末节,最多一年,应当都能尽数完工,为避免夜长梦多,让天道发现问题,本君计划待大阵落成,立刻动手!你意下如何?” “可,集你我之力,再加上那四个凑数的真神,和那糟老头子,此战胜算本就不低, 加之你们世界之内尚有几人可以参与其中,人族气运也被你们收入囊中, 若你那大阵真能发挥设想中的作用,配合你那足以磨灭天道的终焉之力,此战足有八成胜算。” “善” 吹着山风,倚靠在杨柳下方,君临和悠在三言两语之间定下了覆灭天玄界天道的计划, 以第三次人妖战争作为开端,全军出动,吸引天道注意,届时寻找机会,启动大阵,削弱天道同世界的联系,一举磨灭天道。 简单却又最合实际情况,到了他们现在的层次,寻常意义上的算计根本毫无意义,除了这覆盖整个世界的终焉大阵,天玄界本土的力量在君临眼中都只是添头,比起战斗能起到的作用,在心里,君临并未太把这一切当回事。 许是有些兴奋,在君临拂去了湖面上的投影后,悠一跃而起,在那宽广的湖面继续研究起了自己自创的猫泳, 涌动的流水旁,时不时的有小鱼经过,被悠一爪拍起,升上半空,又随着重力落下,恰到好处的落入悠的腹中。 湖畔的杨柳下方,君临随手扔出了钓竿,似是在享受垂钓之乐,又似在思考着天玄界的未来。 扬起的水花溅起,洒在湖畔那拇指大小的小蟹上,惊得小蟹横行数步,径直钻入了沙粒之中。 望着这美好而又和谐的一幕,君临那因先前的讨论而有些烦躁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第484章 决战开启 “阿悠,你在你的世界造过神吗?” “真神?” “不,能调动天地之力的半神或是从神,好比你以前在天玄界的那个明落教主。” “造过很多,有什么问题吗?” “你创造的神灵所拥有的力量你可以收回吗?” “可以。” “那天玄界的陆地神仙?” “自己修来的力量同被赋予的力量并不相同,但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在真正走出自己的大道前,你们世界的陆地神仙本质上仍是天道的附属,虽不能直接收回力量,但以己度人,想来天道也有其他控制的手段。” 话音落下,天地间的氛围骤然一变,湖畔的青石上,天玄道人的身影缓缓凝实。 “此话当真?” 望着脸色难看的天玄道人,君临提起了水中的钓竿,将那咬钩的灵鱼放入鱼篓,复而朝着天玄道人摇了摇头。 “明月和三玄都走出了己道,他们的力量属于他们自己。归无影若是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同样有拒绝天道的资本,至于其他人,几个陆地神仙,影响不了大局。 伐天已定,无须困扰。” 望了眼情绪没有任何变化的君临,又看了看那仍自顾自玩着小鱼的悠,天玄道人也摇了摇头,抚了抚自己那雪白的长须。 “老了,老了,愈发糊涂咯!君小子,钓鱼!钓鱼!” …… “十份鱼汤,本喵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想法。” “成交。” “世界孕育神圣,神圣反哺世界,但意志源于己身,心灵最善变化,若以全部意志自碎大道,引爆己身,道则崩塌,灵气沸腾,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天道造成极大的损伤, 天道虽可恢复并吸纳那破碎的道则,但却需要以数十年为单位的时间,耗费大量的世界之力,在短时间内,其造成的损伤要远远大过带来的好处。 言尽于此,如何决断,取决于你们自己。” …… 青落七十三年,因三十三州大兴土木,广造神庙, 各地州府,各级官僚不明真相,只以女帝好大喜功,纷纷投其所好,在各地兴建神庙,规模之大,奢靡之浮夸远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各级官僚争相攀比, 穷些的地方集全部资源,尽可能扩大神庙的规模,富些的地方更是以真金铸造金身,供奉殿中,更有奢靡者以琉璃做瓦,以玉石铺砖。 一时之间,百花齐放,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远远超出了原定的计划, 又因为女帝筑庙为天下之大事,各级官府以此为由,强征赋税,弄虚作假, 上报之数只有实际征收的三成,余下七成尽被链条之上的各路人马贪墨,凡参与者皆尝到了巨大的甜头,无数参与者纷纷赚的盆满钵满,短短几年的时间,形成了无数盘踞于各地乡镇的庞大体系,势头愈演愈烈, 哪怕东方明月多次下诏,严格按照朝廷颁布的指令修建一百零八神庙,皆未能起到多大作用。 又因东方明月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大阵之上,朝堂之事已鲜少过问,只要福地神庙不受影响,东方明月概不过分,一时之间,天下叛乱规模不断激增, 枪械的普及更是为此次叛乱增添了无数的可能,各路叛军纷纷得到世家大族,各路诸侯暗中支持,叛军力量急速增强,双方的力量差距极剧缩短,再不似过往那般天差地别, 太子苏铭率青州神机营来回奔走,也无力镇压遍布三十三州的动乱。 青落七十四年,神州大地再次出现百姓大规模饿死的情况,然无数奏折飞入皇宫,皆未能引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朝堂之上,东方明月更是彻底放权,一应事宜全部交由太子苏铭处理。 苏铭多次前往青澜宫拜见,恳请东方明月出手,皆未有结果。 整个青落七十四年间,明临帝国爆发大小叛乱数千起,其中三成叛乱皆有各地势力暗中所支持,偌大的明临帝国再次出现大厦将倾的场面。 青落七十五年,靳州太平道再次重拾过往思想,组成联军,东出各州,救济灾民,平定秩序, 短短一年间,连下三州,盘踞西北四州之地,掌控府衙,名义上仍以青州为尊,实则逐渐脱离掌控。 青落七十五年末,天下一百零八福地,神庙尽数落成。 青落七十六年初,天有异象,雷海漫天,无边雷海覆盖以青州为中心的数个大州。 三日之后,东方明月再次出现于朝堂之上,斩奸佞数百,重掌朝政, 次日,东方明月下诏,人妖第三次战争开启,凡明临帝国百姓,尽有开疆扩土之责。 凡奔赴极北作战者,过往罪行,既往不咎, 一时之间,各大世家,各路诸侯纷纷缩起手脚,安排各自支持的叛军北上抗敌,唯恐触怒了女帝,被当做出头鸟斩杀, 大量不从者,尽数余三日之内被枭首于营中, 直接的威胁加上军功的诱惑, 短短一月的时间内,明临帝国倾举国之力,组成大军八百余万,同妖族展开决战。 青州城内,只余守军八百,其余军队尽数奔赴极北。 第485章 各方密谋 北凛,凛寒城,北凛王府。 呼啸的寒风肆虐在北凛的街头,时值二月,正是那深冬时节。 黄昏已去,寒夜将至, 在这凛冽的冬日,北凛的街头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只有零星几人裹着厚厚的衣裳,奔走在被白雪覆盖的街头。 鹅毛般的大雪自天穹飘落,为整个世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行人走在被白雪覆盖的街头,双脚陷入雪地,踩出一个个深坑,最终化作那被压实的雪层。 北凛王府深处,一间幽暗不定的密室内,一鬓角已有几分花白的老妇正端坐在木椅之上, 老妇的眉宇之中带着几分尊贵,带着褶皱的手摩挲着一串古朴的佛串,似是那虔诚的礼佛之人,但说出的话却让坐在她对面的中年不住皱眉。 “大兄,那青州与我北凛本就非同路之人,此次当真要因青州的诏令倾巢而出? 恕愚妹无礼,如此冒进实乃不智之举,若因此葬送了我李家世代之基业,大兄该如何去面对那九泉之下的父王? 依愚妹之见,不若假意迎合,暗中积蓄力量,任由那青州的兵马同妖族厮杀, 妖族势弱,人族势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妖族有极北之地作为后盾,天然占据地利优势,此战我人族必将损失惨重, 纵是那神机营再怎么悍勇,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且女帝无道,好大喜功,太子失德,亦无镇压乾坤之力,天下欲反其者数不胜数,此番北伐妖族实乃天赐良机, 待其两败俱伤之际,大兄可携数十万精兵一举南下,改换乾坤,以铸我李家万世之荣耀。” 谋逆的话语让坐在李长乐对面的北凛王李安平眉头紧皱,望向自己妹妹的目光也是变了又变。 类似的讨论在过往岁月进行过无数次,但当下人妖战起,事关种族大计,自己的妹妹却仍如此短见,属实让李安平感到有些许不快。 但在心里,李安平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想法他也闪过无数次, 只是,想归想,有些事情却是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三十多年过去,他李安平早已不是当初那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自是不会如当初那般守着礼义廉耻,守着道德底线,信了那些忽悠人的鬼话, 曾经热血沸腾的青年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成了如今冷静而又沉着的北凛之主,凡事尽当以李家,以北凛的利益为重。 当年发生的事情,李安平也早已释怀,他父亲李潮当初的选择他也早已理解,能屈能伸方才是成大事者必备的品质。 但是,李安平自己是放下了,他的妹妹却仍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凡有机会便会不停的叨叨反叛青州之事, 听的多了,哪怕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妹妹,李安平也难免觉得有几分烦躁。 目光望向那面容比自己还要苍老几分的李长乐,李安平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不可妄做决断,为兄还要仔细考虑考虑。” 许是对李安平虚伪的话语感到不满,李长乐拨弄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佛珠碰撞的声音随之消失,一声带着不满的冷哼在密室中响起。 “大兄,此处只有我兄妹二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女帝势强,神机营更是威势无双,若无机遇,便是再过百年,我们李家也不可能有任何起事的机会, 我李家本就为女帝牵制妖族的手段,亦是她选定的缓冲地带,妖族尚在,我李家尚有用处,若是妖族覆灭, 以女帝之暴戾,天下承平之日,只怕亦是我李家覆灭之时。” 李长乐的话说到一半时,李安平的双目就已经死死的盯着她,好似要吃人一般, 但同样对自己兄长非常了解的李长乐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就这么平静的说出了李安平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你不动手,让那青州的女帝先行动手,我李家数百载的基业也就此毁于一旦,届时你李安平便是我李家的罪人!” “你你你!!!安敢如此!!!” 粗大的手掌高高举起,霍然起身的李安平抬手就想往李长乐的脸上扇,却又在即将落下的时候停了下来。 在李长乐平静的注视下,李安平一甩衣袖,愤愤的坐了回去。 “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兄长若是不喜,自可以家法处置,长乐无话可说。” “唉……” 在几声长长的叹息后,李安平那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 “长乐,为兄知道你仍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下了。 那青州女帝天下无敌,如何能治?与其去送死,倒不如守好北凛的祖业,纵是那女帝想来也不会毫无缘由的覆灭我李家。” 望着仍惺惺作态的李安平,李长乐冷哼一声,丝毫不顾李安平那难看的脸色。 “呵!这话大兄说出来自己信吗?真要按那明临帝国的律法,我李家有多少人头够那女帝砍?怕不是第一个死的就是大兄你?” “你待如何?北伐妖庭本就是我人族应尽之义,陆地神仙何其强大,长乐你会不知?只魏公一人便可覆灭我北凛大军,遑论那天下无双的青州女帝? 纵使本王暗中积蓄力量,保留实力,待那女帝荡平妖族,回返神州,我等还不是死路一条?” “那就让她回不来!” “什么!” “女帝虽强,但这天下之大,也未必无人可与其对抗!” “你疯了?道佛二门尽数支持女帝,天下之大,又有何人可以对抗女帝?” “兄长可曾听闻,这天下除了极北,还有三极之地?那妖族的妖王也不见得就比我人族的陆地神仙差。” “啪!” 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李长乐的脸上,压抑不住怒火的李安平指着李长乐怒声痛斥。 “你给我闭嘴!我人族的天下岂容妖族染指! 我李家世代守护北凛,怎会出你这样的疯子! 滚回你的府邸!没我的允许,你敢踏出半步,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 靳州,太平书苑。 “孟师,女帝暴虐,天下众生苦不堪言,短短几年,数百万黎民死于其手!如此暴戾实非王者之道! 我太平道众遍布天下,只待孟师您登高一呼,便可得万民呼应,夺各地州府,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实现我等之宏愿,缔造那人人如龙的太平国度!此番机会不容错过!” “子然所言甚是,今我太平道遍及天下,人心已凝,人道璀璨,星辰不朽,合万民之力,实力已不在那女帝之下,此番大好机会,正是建立那太平国度的最佳机会!万世千秋,只在当下!切不可有那妇人之人呐!” “然也,女帝于我人族虽有大功,但其暴戾无人可制,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引得天下人人自危,百姓死伤无数,民心尽失。 趁妖族之乱起事,虽有违道义,但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功成,建立那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则大事成矣,所有的牺牲都不值一提! 以当下之苦痛,我等之骂名,换天下万民万世之未来,人道大兴,实乃良善之举!孟师,不可犹豫啊!” “够了!” 打断了几名跟随自己最久的弟子的话语,孟然的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如此行径,我等同那过往的腐朽朝廷有何区别? 同妖族决战事关我人族每一个人,岂可行这卑劣之事? 今日尔等可以为了大义行这不义之举,明日尔等是不是也可以为了所谓的大义去肆意的欺压百姓,再次重复历史的轮回? 底线不容突破,一旦打破,只会朝着那无尽深渊愈行愈远,最终背离我等的初心! 再有人敢于提这不义之事,莫要怪我不念过往情谊!我太平道堂堂正正,行得正站得直,自当以煌煌大势去开创大同之国,创造那美好公平正义的世界,绝不行这卑劣之事!” …… 第486章 大幕将启 极北之地,绝境长城废墟以南五十里。 在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中,以一座座军营为中心,数十座城池在茫茫的雪原上拔地而起。 距离绝境长城崩塌已有四十载岁月,昔日的废墟早已被冰雪掩埋,终年覆盖的积雪掩埋了过往一切的痕迹,只留被白雪覆盖的残垣断壁见证那史诗般的战争, 不朽的臻冰化作人妖战争的前线,依托绝境长城那绵延万里的庞大遗址,人妖二族展开了无数场厮杀, 无数的尸体被掩埋在废墟深处,鲜血染红大地,又被纷纷扬扬的白雪净化,掩盖,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漫长的战争也让驻守在边境的神机营就此扎根,在绝境长城废墟的南面建起了一座座屹立于冰雪之中的城市, 一座座城市由十米高的城墙围成,没有平民,全是神机营的士兵和各种辅兵,完全为战争服务。 城池的建立也为神机营在边境的作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既能有效抵御严寒,又为军队驻扎,物资粮草的存放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极大程度减轻了明临帝国边境的负担。 时至今日,绝境长城边境大大小小的城池林立,单大城便有数十余座,分别以当初绝境长城的各个防线命名,以纪念绝境长城守护人族数千年之功。 神机营中枢,天门城,元帅府,议事大厅。 许是因为北地苦寒,又或许是因为作为神机营元帅的祁乐不太在意排场, 这位于天门城的元帅府并不似南边权贵的家宅那般奢华内敛, 除了占地宽阔,祁乐的元帅府并无任何特别,没有奢侈的饰品,也没有精细的装扮, 甚至因为极北极端的低温,偌大的元帅府内连装饰的园林都不存在。 稍显空荡的议事大厅内,东方明月坐在上首的位置,手中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左手侧的第一位坐着的是那头发已然尽数斑白的老元帅祁乐,下首则是坐了许多神机营的将领, 其中,又尤以当当年被东方明月亲自治好双臂的王阳最是兴奋,眼中的光彩怎么都藏不住。 几十载过去,当年年轻的士兵鬓角已然斑白,多年的边塞生活让年近五十的王阳看起来比实际年岁要更加苍老。 亦如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般,年逾五十,已是长者。 终年的风霜侵蚀了王阳的肌肤,岁月的洗礼磨去了他的朝气,但王阳心中的信念却在漫长的磨砺中变得愈发坚定。 从普通士兵到四品武卫将军,再到二品中军大将军, 一路走来,是东方明月当初的礼遇与救赎给了王阳不竭的动力, 此时此刻,又一次看到当初那带给了他无数希望的身影,王阳的瞳孔中满是那藏不住的激动与喜悦。 下首众人的情绪并没有瞒过东方明月的双眼,但一想到接下来这场事关整个世界命运的绝世之战,东方明月就难免有些紧张。 为了这场战争,她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哪怕心态再怎么好,再怎么告诫自己,无需紧张,按计划进行就好, 但在这大幕将开之际,东方明月的心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有些激动。 大半生的岁月只为这一战,她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失败绝不被允许! 无法同任何人言说的紧张让东方明月时不时的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到底喝了没有,但这种习惯性的动作能稍稍缓解一下她紧张的情绪。 直到祁乐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这才让东方明月缓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陛下,此番陛下亲临,太子殿下怎的没同陛下一同前来?” “朕让太子镇守青州,以防贼人趁机作乱。” “臣观陛下将青州精锐尽数带来了极北,不知青州皇城内还有多少兵马驻扎?” “八百。” “陛下,恕臣直言,青州乃帝国中枢,只留八百将士,是不是太少了些,皇城空虚,若有变故,后果不堪设想。” “无妨,有太子和太子妃二人在,仙神不出,天下无人能敌。” “莫非太子殿下已然成就了那仙神之位?” “尚未,当下的天地,已再无人能破入陆地神仙之境。” “竟有此等道理?” “天地大变,仙神不存。” 许是见东方明月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祁乐没再继续去问这些同接下来的战争没多大关系的事情,转而谈起了正事。 “启禀陛下,据前方探子来报,妖族大军兵分四路,汇集大量军队,陈兵绝境长城废墟北部, 虽不清楚妖族到底有多少军队,但这般大规模的行动,几十年来从未有过, 老臣以为,自四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以来,妖族势弱,几十年间一直未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多以小股袭击,或是依托极北地利,藏于雪原深处,以规避帝国主力, 此番在明知帝国大军聚集的情况下,妖族反倒聚集大军,不退反进,主动放弃地利优势,实属不智之举,臣以为,妖族内部,必有大事发生,事出反常,恐有埋伏。” 对于祁乐的担心,东方明月心中多少有些猜测,无非是这些年来天道又孕育了大量的妖族,以至于妖族内部同样有了再次决战的想法, 也不排除极东,极西,极南三地新孕育的大能奔赴极北参战的可能, 第487章 三日之后,伐天! 但这些在东方明月眼中都不重要, 打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是寻常战力可以主导的, 大军是胜是败都无关紧要,只要阻断妖族进攻人族腹地,拖延足够的时间,让真正的战场分出胜负,就已然足够。 待尘埃落定之时,一切都将结束。 但这些暂时还不能告诉这些普通人, 是以,东方明月并未多言,只是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祁老元帅只管同妖族作战,以坚守为主,剩下的事情朕自有决断。” 不知为何,祁乐觉得今日东方明月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些奇怪,但作为臣子,他还是遵循着以往的传统,起身朝东方明月拱手应答。 “谨遵陛下旨意。” 在坐回椅子时,祁乐的目光环视厅堂,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问道。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说” “战争将起,为何只见陛下一人,不见其他仙神踪迹?莫不是陛下另有安排?” “无需担心,于我等而言,距离不是问题,朕对他们另有安排。” 东方明月的话语让祁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各种可能在祁乐脑海中闪过,头更是本能的低了下去,以掩饰自己那皱缩的瞳孔, 慌乱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再次抬头的时候,祁乐又一次恭敬行礼。 “臣谨遵陛下旨意,此战必将一举平定极北,荡平妖族,马踏雪原!” “荡平妖族,马踏雪原!” “荡平妖族,马踏雪原!” “臣王阳愿为先锋,必将为陛下夺下首功!” “善!” 垂眸的瞬间,祁乐看向一个个将军的目光多出了一抹复杂,但祁乐什么都没有说,同那些兴奋的将军一样高声呼喊着踏平妖族的口号。 …… 绝境长城遗址,一块足有百米之高的断裂冰柱之上,五道身影站在一起,面向北方,眺望着无垠的雪原。 刀割般的寒风呼啸而至,掀动了东方明月的衣裙, 空灵的声音在雪原之上响起。 “三日之后,决战开启,诸位可有问题。” 话音落下,抱着长剑的归无影瞳孔一缩,却没有任何动静,打从一开始,他就支持东方明月的决定。 一旁披着道袍,明显比四十年前苍老了几分的张道玄皱了皱眉头,扫了眼一旁闭目养神的三玄,又看了眼也想说什么的魏忠离, 没有犹豫,张道玄挥了挥衣袖,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陛下此言何意,如此匆忙,是不是太急了些, 再者,事关人族命运,除了我等,剩下的几位小辈也该参与此事才对。” 见张道玄开口,魏忠离也跟着附和, “老朽亦如此认为,如此匆忙,实属不智。” 回头看了眼困惑的张道玄和魏忠离,东方明月并未多做解释,反倒抬头望向了天穹,目光深邃,好似透过了层层天穹, 红唇轻启,声音空灵缥缈,好似远在天边,却又能让人清楚的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决心。 “三日之后,伐天!” “伐天!!??” 不等不知情的三人从惊骇中缓过神来,三玄接过了东方明月的话,双手合十。 “善哉!善哉!时机已至,万载岁月,无尽轮回,纪元更替,命运交织,此番我人族必将夺回属于自己的命运,人族的未来只能由人族自己书写!” 扫了眼接过话语的三玄,东方明月理了理自己的发丝,用极为平静的声音叙述着自己的决定。 “天玄界轮回无尽岁月,纪元更替,无数生灵陨灭,天命高高在上,主导着世间的一切,一念即生,一念即死, 然我人族起于微末,生于荒野,恪守己身,燃起薪火,代代拼搏,用一代代人的热血换来了今日的荣光, 我人族先辈开荒拓野,改变自然,方才有了今日的广厦千万,良田无数, 又有代代先祖于蛮荒之中开创法门,夺天地之造化,方有我等今日之荣耀, 人族的今日,由我人族代代先辈用双手铸就,人族的一切都由我们人族自己造就! 我等陆地神仙承先祖荣光,享万民供奉,方才铸就己身大道,又岂可弃族群于不顾? 朕不管你们在乎什么,知遇之恩也好,宗门传承也好,刻骨铭心也罢,朕也不在乎我等有怎样的怨仇, 朕只知道,天要灭人,而朕不同意! 人族的薪火绝不能断在我们手上!人族的未来必将璀璨,文明的薪火必将永世传承! 天命既定?天定万物? 那就打碎这天命!掀了这无用的天道!还我人族一个朗朗乾坤!” …… 铿锵有力的话语让雪原肃穆,掀起的狂风搅动了东方明月的衣摆,长裙猎猎,英姿飒爽。 望着那立于雪原之上的东方明月,张道玄垂下了头,神色莫名。 天机楼上承天命,代天行事,道门法天地自然,以天为尊。 现在…… 许久,大笑声在雪原响起。 爽朗的笑声掀起了白雪,惊动了枝条,回荡在雪原上空。 “老道残躯一具,风烛残年,竟还能有如此荣光!愿为伐天之事点燃薪火!” “善!” “魏公?” “三日之后,老朽愿以此残躯,为神州大地去铸就这伐天大道!” “善哉!善哉!三玄代天下万民谢过诸位!” “愿我人族万世永存!此战必胜!” …… 第488章 荡平妖族,马踏雪原! 青落七十六年,三月初六。 极北之地,天门城北三十里。 呼啸的狂风掠过雪原,卷起层层浪涛,席卷在茫茫的世界之中, 狂舞的白雪在风中嘶鸣,上下翻腾,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尖锐而又凄厉的风声奏响了最为宏大的战歌,雄浑壮阔。 呼啸的白雪中,青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旌旗猎猎,呼声震天。 军阵最前方,骑在白马之上的东方明月长裙猎猎,在风雪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身披银甲的祁乐策马而立,落后东方明月半个身位。 “祁元帅,朕最后在多说一句,此战以防守为重,切忌贪功冒进,北凛是此战最后的防线,无论损失多大,都要将妖族拦在北凛,切记不可让妖族攻破北凛,深入我神州腹地!” “臣领旨!” 望着茫茫的雪原,东方明月点了点头,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 但当她的目光望向祁乐的双眼时,看见祁乐瞳孔中复杂的情绪,所有的话都被她咽了回去。 晃了晃脑袋,东方明月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朝着祁乐抛去。 “此战过后,朕就要退位了,到时候来青州的落日酒馆,朕和君临请你喝酒。” 骑在马上的祁乐本能的接住了酒壶,望着手中的葫芦微微有些愣神,随即又笑了起来,朝着东方明月拱了拱手。 “陛下还记得啊……” “朕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东西,这酒欠了四十多年了,不还心里总是不畅快。” 顿了顿,东方明月又笑着调侃道。 “你别怪朕,不是朕硬要拖,朕的信誉自是没问题。要怪就怪君临,那个没脸皮的混蛋每次都这样,从来都不知道守信为何物,一跑就是四十多年, 真的是……人生才能有几个四十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到时候你就盯着他,反反复复的说,一有空就说,不要给那混蛋任何逃跑的机会,那傻子脸皮薄,朕再帮你附和几句,指不定就能给你捞个神位,也能多享受享受世间的乐趣。” 许是被东方明月的话逗乐,许是看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祁乐苍老的脸上笑容更甚, “承陛下吉言,老臣只望陛下和圣君到时莫要嫌弃老臣就好。” “他敢!本来就是他提起的,还把所有事情都抛给了朕,他要敢说个不字,朕帮你揍死他!” “老臣多谢陛下恩典。待卸甲归田之日,必当侍奉于陛下身侧。” 至始至终,祁乐都没有问半点与当年有关的事情,也没问任何关于这场战争的详情,就好似不知道那流传了无数年的传言一般,只是笑着回应着东方明月的邀请。 “陛下,是时候了,三军就位,士气高昂,还请陛下下旨!” 最后看了祁乐一眼,东方明月点了点头,策马奔腾于那一望无际的军阵之前。 一眼望去,旌旗猎猎,长空万里,黑压压的大军连成一片,似那无边汪洋,望不见尽头。 或是戎装,或是铠甲,不同的军种配备着不同的装备, 唯有那高昂的士气,眼中燃烧着的熊熊烈焰别无二致,或是年轻稚嫩,或是饱经沧桑,但在这一刻,立于这军阵之中,昂扬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才是战场最为宏大的主旋律。 阳光洒落,在茫茫的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凛冽的杀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战鼓擂动,响彻云霄,激昂的战歌回响在天地之间,生生不息, 鼓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尖,激起昂扬的斗志,战歌四起,士气昂扬。 审阅着自己麾下的大军,哪怕知晓,凡人只是凡人,能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只会是真正意义上的仙神, 但望着这一望无际的军队,望着这雄浑的气势,东方明月的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豪情。 神有神的战争,人也有人的尊严,终有那么一天,人会用自己的方式战胜神灵,主宰自身的命运。 而这一切,都由她东方明月亲手推动, 在过去的八十年间,她推动了人族科技的变革,推动了时代的进步, 而现在,她将以人皇的身份,去为这最后的战场画上句号,夺回属于人自己的未来, 未来也将会有人接替她,推动文明的进步,推动思想的变革。 响彻天地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畔。 “荡平妖族,马踏雪原!愿我人族万世璀璨!” “荡平妖族,马踏雪原!愿我人族万世璀璨!” 数百万人的呼声连成一片,嘹亮的声音冲破云霄,回荡在雪原上空,彰显着人族最为那不朽的意志。 或许生而平凡,或许命如草芥,唯有这璀璨的意志代代传承,永世不熄,每一代都会涌现出一个又一个人去接过那苒苒的薪火,传递文明的火炬。 …… 高天之上,遥望着那百里之外影影绰绰的身影,东方明月的心情出奇的平静。 三大妖祖,十八妖王,比预想中的更少, 四十年过去,极北之地竟无一妖王诞生,反倒是另外三极,各自孕育了三大妖王,来这极北参战。 想来是天道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吞噬封印妖皇的山海画卷之中,亦或者是在天道看来,如此力量已然足够,正是给妖族练兵的最佳数量。 就好似在天道眼中,万事万物都只是祂的玩具,随着心情的变化可以随意毁坏, 而人族就好似那过时的玩物一般,就算拆了也要为新的玩具提供些许价值。 好似除了那世界之外的君临和天玄道人以外,在天道眼中,天玄界的一切都同蝼蚁无异,按照天道的意志被随意摆弄,不值得天道投下一丝一毫多余的目光。 当真是傲慢无比! 想到自己这几十年间的布置,东方明月的嘴角擎上了一抹冷笑, 覆盖整个神州的大阵,若是由她自己布置,自是能省上很多事情,几年内便可完成,但同样也会因此被天道所注意, 虽然君临从一开始就说了,整个大阵覆盖整个世界,由一个个独立的小阵组成,每一个小阵单独成阵,各有各的效用,很难被发现, 但在东方明月看来,面对天道再怎么谨慎也不未过,谁也不知道天道是否能够推演出阵法的奥秘,亦或是因为自己诡异的举动直接将阵法摧毁。 为了万无一失,东方明月索性就营造出了一个好大喜功的形象,一个觉得自己已经胜利了,可以享受最后狂欢的帝王的形象。 第489章 伐天之战(序幕) 所有的阵图都被掩盖在那一个个规模浩大的工程之下,阵法的根基被藏在了繁复的建筑之中,所有突兀的地方都被一个个奇观所掩盖,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图纸的简单修改,藏着的是一个个任何人都不知晓的大阵,所有参与大阵铺设的人都以为自己在做的是一个个铺张浪费的工程。 运河,行宫,奇观,神庙,碑林,九鼎,神器…… 此时此刻,四十多年的努力,数不清的骂名,无数个夜晚的哀叹,无数次违心之举,都将迎来最终的终局。 一次又一次的暴虐之举,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永世不灭的骂名,也足以让明临帝国走向崩塌,走向毁灭, 以自己亲手铸就的明临帝国换这属于人族的未来,这就是东方明月的选择, 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若非自己还坐在那龙椅之上,明临帝国早就被那数不清的起义所摧毁,她也曾同苏铭谈过很多次。 平心而论,哪怕在很久很久以前,东方明月就做好了亲手毁掉自己创造的一切的打算, 但当希望再次燃起时,东方明月还是会去希望苏铭能成就陆地神仙,接过明临帝国的重担,在尘埃落幕之后开创一个人人幸福的太平盛世,将自己近百年的努力传承下去,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东方明月心里再怎么坦然也无法避免, 但她同样清楚,在一次又一次无法被言说的努力后,当下的明临帝国到底成为了怎样的火药桶,种种的矛盾积压足以将整个帝国拖入无底的深渊,苏铭的性格也并不适合去做一个乱世之中的君王, 是以,当苏铭站在她的面前,说自己只想过那平淡的生活时,东方明月并未去指责他, 毁就毁了吧,虽然遗憾,但也算有了一个应有的结局,在这最为宏大的战争中落幕,总好过被百姓推翻,留下无数骂名。 至于其他的所有事情,东方明月都不在乎,她做好了所有自己该做的事,也为这最后的战争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眺望着雪原之上那杀在一起的漆黑潮水, 冷笑愈渐猖狂,笑声愈来愈大, 肆无忌惮的笑声在高天之上响起,笑到癫狂的东方明月腰都弯了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笑的怎么也止不住。 下一瞬,银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划破苍穹, 咆哮的能量冲破浓云,冲入高天,撕碎了世界的壁障,径直冲入了那茫茫星海, 耀眼的图案在漆黑的界海中绽放,银白色的能量化作一小小的酒馆,照亮了如墨般的界海,如梦似幻。 虚空界海,上下起伏的神国之中 ,盘膝于青石之上的君临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银白色的光芒冲入云霄,贯穿星海。 “吟——” 长剑轻吟,三千流光环绕剑身,在深邃的虚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彩带,沿途所过,混沌退散,虚空隐匿, 高天之上, 若隐若现的世界壁障被瞬息撕碎,裹挟着三千大道的氤氲流光带起无尽嘶鸣,划破了天玄界的苍穹,在雷霆的嘶吼中,径直落在东方明月的身前。 人未至,剑先到。 虚幻的身影缓缓凝实,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东方明月耳畔响起。 “想你了……” 温和的声音被行动打断,话尚未说完,东方明月已经紧紧将君临抱住。 一瞬的哽咽后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回来就好……” 轻抚东方明月那披至腰间的发丝,君临的眉眼之中满是眷念,补上了那没有说完的话。 “想你了……很想很想……” 风雪依旧,良人相拥, 亦如四十多年前青州的雪夜。 简单的拥抱足以抹去全部的不安与惶恐,剩下的只有那跨越了时间的思念与爱意。 怀中的温暖就是最好的情话,无需任何解释,无需任何情话,只需要能真切的感受到, 所爱之人就在自己的怀中, 如此已是人间绝味。 当手搭在彼此的脸颊时,分别带来的颠沛流离已然成为过往, 岁月漫长,彼此相伴,如是而已。 …… 高天之上,雷海翻涌,紫色的雷霆肆虐在苍穹上空,翻滚的雷云转瞬之间铺满整个世界, 短短几个呼吸,刺目的紫色充斥着整个天穹,毁天灭地的气息席卷整个世界。 这一次,天道没有给人任何的机会,吃了几次亏后,天道早已做好了湮灭一切的准备, 磅礴的天地之力在转瞬之间将天穹化作耀眼的紫色,雷海滚滚,万物臣服。 高天之下,同样注意到天穹之上变化的东方明月紧了紧身子,想要将君临推开,却被君临紧紧揽住。 咆哮的雷霆海中,君临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却又给东方明月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别动,交给我就好。” 身躯微微一僵,东方明月还是脱离了君临的怀抱,却没有强行甩开他的手,只是稍显困惑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现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用能量凝成的分身,我降临了部分意识在这具分身上,主体现在仍在世界之外。 现在的我比你想象的更强,直到尘埃落幕,重塑天道前,这具分身都会留下来陪你。” “流影?” “已经不需要了。” 看着满眼都是自己的君临,感受到他那昂扬的自信,东方明月没再坚持。 她相信君临有自己的谋划,而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给他添乱。 “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告诉我就好,现在的我也比你想象的要好很多。” 望着稍显倔强的东方明月,君临嘴角的笑意更浓,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一道流光氤氲的光罩在两人的周身升起,阻断了那咆哮的雷霆,阻断了这沸腾的世界。 高天之上,一大一小,一人一猫静立虚空,遥望着那朝着虚空咆哮的紫色巨眼。 极西之地,红莲耀世,业火冲天。 极南之地,天狼咆哮,银月高悬。 极北之地,天书闪耀,封锁万物。 极东之地,永夜降临,万物沉沦。冰封万里,汪洋冻结。 五尊真神,四极天地,伐天之战,彻底打响。 第490章 伐天之战(一幕) 高天之上,雷海翻涌,紫雷漫天, 近乎无穷无尽的世界之力从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涌出,化作一股庞大的洪流,朝着天穹汇聚, 从极北到半个世界,只用了短短半刻钟的时间, 席卷半个世界的紫色雷海由淡紫化作深色,煌煌天威横旦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在君临等人筹谋伐天的同时,天道同样做出了自己的准备, 懵懂的意识让天道时刻提防着世界之外的存在,藏于世界各地的庞大世界之力被天道掌控,时刻用以应对来自世界之外的入侵, 亦如君临做足了准备,有了自认为足够多的胜算后才决定动手, 意识愈发完善的天道同样如此,掌控着整个天玄界的力量,在天道的眼中就没有失败二字。 在天道的认知中,前两次吃亏皆是因为被人钻了世界规则的漏洞, 这一次,天道算不得丰富的意识,以自己的方式封锁了世界规则的漏洞,最大限度的将自身的权能全部发挥出来。 在流影划破虚空,真神降临世界的刹那,早有准备的天道就第一时间调动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力量。 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浩瀚雷海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扩散,狂暴的雷霆肆虐在天地之间,磅礴的力量充斥着整个世界, 紫色的光芒照在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余势不减的力量穿过世界薄膜,向界海深处扩散, 代表着天罚的紫色雷光照进如墨的深空,所过之处,乱流涌动,引得那无序的混沌向四方疯狂退散。 世界之内的力量向茫茫混沌扩散,诞生于原初之时的两种力量疯狂碰撞,冲击,爆发出无比恐怖的威势, 无形的冲击波向茫茫星海冲去,无序的能量以最为原始的方式肆意宣泄,狂暴而又原始,好似要将虚空撕碎。 荡起的混沌乱流掀起咆哮的风暴,在茫茫界海中荡起一阵阵涟漪,狂暴的力量径直朝着界海深处奔涌, 无序的虚空乱流中,一人一猫仍维持着原先的姿态,遥遥望着那朝自己涌来的混沌潮汐, 望着那足以湮灭万物的力量,君临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是那么平静。 唯有那银白色的瞳孔化作了黑白二色,一边是极致的白,一边是纯粹的黑,前者孕育万物,后者湮灭一切。 立在一旁的圣火神悠头顶王冠,手持权杖,身上穿了件金色的小衣,圆润到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脖颈处带着一个精致的领结, 灿金色的瞳孔中有圣火燃起,无形的威压朝着混沌虚空蔓延。 “果然,你们世界的天道自我意识已经快要彻底完善了。”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无非是多点麻烦罢了,影响不了大局。” “稳妥点最好。” “善” 在交流的同时,滚滚的混沌乱流已然涌至一人一猫的前方,又在即将触碰到二者时自发朝着四周溃散, 滚滚的浪潮在那无形的威压下自动消散,失去了那一往无前的气势。 在群星的掩映下,立于虚空之中的君临抬起了手,五指虚握,朝着下方按去, 三千大道瞬息汇聚,来自六个世界的道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化作纯粹的银白,映照虚空, 遮天的巨掌转瞬成型,银白色的气流飞速乱窜,在茫茫混沌中掀起无边风暴, 空间扭曲,混沌震颤,巨掌成型的瞬间,恐怖的能量朝着四周荡开,将沿途的一切尽数撕毁, 有流星划过,却在巨掌周遭停滞,被那庞大的吸力吸入掌中,星空之中漂浮的碎石也随之震颤,上下起伏,朝着巨掌飞去,在无垠的银白色光芒中被碾成粉末。 大道三千,君临虽未真正掌控三千大道,在求道的路上仍在不断前进, 但六个世界道则的参悟也让他跨越了原先的生命层次,将己身的大道不断升华,凝聚了他对大道全部理解的一击同样达到了足以创生万物的境界, 沸腾的能量在虚空释放,无量的混沌气流被瞬间吞噬转化,肆虐的空间风暴转瞬形成,茫茫虚空好似就此塌陷一般,化作无底的深邃,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高天之上,无尽雷海上空,三千流光横贯苍穹,庞大的磨盘占据了天玄界的上空,大道虚影在磨盘之上不断显现。 下一瞬,两股代表着世界极限的力量正面碰撞, 大音希声,无量的光芒在天玄界上空升起,狂暴的能量相互碰撞,湮灭, 以天玄界上空为中心,耀眼的光芒向界海深处不断扩散,所过之处,混沌退散,万物消融,庞大的陨星被光芒吞噬,似那风化的粉尘一般消失在虚空之中, 漂浮于界海之中的碎石也在那通天贯地的光芒下瞬息粉碎,化作灰烬。 宏大到极致的力量将沿途的一切摧毁,一直蔓延到数千万公里之外。 无量的威压引得天玄界上下动荡,板块震动,世界之内,地动不止,火山咆哮。 整个大陆板块都在这一次碰撞之中颤抖不止,无尽的汪洋之上更是掀起了数百米之高的滔天巨浪。 而这,只是交手双方的第一次碰撞。 立于那肆虐的能量之中,君临的目光总算有了些许变化, 透过那浩瀚的紫色雷海,天玄界内的一切映入君临的瞳孔,引得他微微皱眉。 “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天玄界上的生灵就死光了。” “一群蝼蚁,莫要为此误了大事。” 目光自天玄界收回,君临的眉头依旧紧皱,神情冷冽,抬起的手在虚空勾勒,灿金色的光芒在虚空交织,化作一直径数百公里的滔天阵图。 这一举动也让一旁的悠猫脸紧皱,望向君临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不满。 “没到时间,天道的力量还远远未被消耗足够……” “提前动手,多出来的一切损失都算我的。” 许是知道自己劝不动君临,悠冷哼了一声,也没继续劝阻。 肉嘟嘟的猫掌高高举起,灿金色的权杖之上燃起圣洁的光芒, 柔和的火焰在虚空绽放,生生不息,乳白色的光芒抚平了逆乱的能量,消散了那咆哮的空间风暴。 以天玄界为中心,三十六道金色的门户在天玄界的上下四方浮现, 无量的圣光自门户后方透出,虔诚的颂唱之声自门户后方透出,圣洁的虚影随之显现。 道道虚影直冲天际,化作百丈之高,猫身神躯,圣洁的羽翼在虚影身后绽放, 三十六道门户不断盘旋,乳白色的圣光连成一线,化作庞大的锁链,将整个天玄界封锁。 火力全开的悠身旁,灿金色的线条在虚空之中勾勒出最后一笔,立于阵图正中的君临抬手虚按,浩瀚的意识沉入大阵,勾连天地。 在君临意识沉入大阵的同时,天玄界内,有无量金光冲天而起。 澜江,运河口岸。 浩瀚的大江深处,以三江运河澜江段修筑的工程为中心,金色的大阵瞬息绽放,耀眼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通天贯地,引得那因地动而逃出家门的百姓纷纷仰头望天, 更有老者想起祖祖辈辈的传说,望着那自澜江升起的光柱,虔诚的拜倒在地,祈求着江神庇佑。 澜江深处,一道懵懂的意志小心的探出感知,围绕着金色的光柱不断盘旋,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在那懵懂的澜江意志的操纵下,澜江上空有星星点点的冰蓝色光芒升起,将大江染作冰蓝,源源不断的力量朝着金色的光柱涌去,似是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去帮助自己曾经的朋友。 以澜江口岸为中心,三江运河之上,九道光柱冲天而起,接连天地。 同一时间,数百道光柱随之升起,贯穿天地,似那天柱一般自大地而起,直入苍穹。 英魂碑林,九鼎铸地,三十三神宫,七十二行宫,一百零八神庙, 神州之外,数百座新兴的佛寺内,一众僧人茫然的注视着那蔓延整个佛庙的金色细线,浩大的光柱冲天而起, 在茫然之中,一众僧人的瞳孔之中有金光闪过,金色的印记随之显现, 下一瞬,一众年迈的僧人好似着了魔一般,盘膝在地,一身的力量尽数灌入大阵之中,为大阵完成了最后的助力。 同一时间,远在神州的三玄闭上双眼,轻声叹息。 以青州城为中心,一道道光柱直冲天际,镇压四方,灿金色的光芒在大地之上蔓延,横穿大地,越过大洋, 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在光柱之间凝实,将七百二十道光柱彼此勾连, 从虚空深处望去,一座横贯了整个世界的金色大阵在天玄界之上升起,绽放, 封天锁地! 第491章 伐天之战(二幕) 七百二十道光柱自不同的方位冲入云霄,蔓延的金色洪流如潮汐般涌动,以最快的速度扩散到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界海之中俯瞰,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遍布在天玄界的大地之上,好似一道道游龙盘旋在世界上空,威势无边,绵延的金色线条贯穿大洋,将大阵勾连, 金色的线条横贯整个世界,在茫茫虚空中不断交织,耀眼的光芒并非纯粹的金色,而是由三千种虚幻的色彩交织而成,最终褪去所有的杂质,化作最为纯粹的璀璨, 似那初生的朝阳,带着蓬勃的生机,孕育着新生的希望,扫平过往的一切黑暗。 贯穿整个世界,连接了一道道光柱的细线在金光的照耀下变得愈发粗壮,化作一条条散发着古朴气息的锁链,牢牢的钉在大地之上,将整个世界捆绑,锁死。 接天连地,贯穿四极,封印整个世界的终焉大阵以青州城为中心,向整个天玄界不断扩散,密密麻麻的锁链也随着离青州城的距离变得愈发稀疏。 金色的光芒照耀世间,照过山川河流,映过鸟兽虫鱼,为万物披上一层璀璨的霞衣, 金光所过,波浪般起伏的大地瞬息被抚平,破碎的山体随之沉寂,咆哮的浪潮沉入海底,喷涌的火山随之寂灭, 整个世界的动荡都好似在这一刻被抹平。 伴随着最后的锁链将光柱彻底连接,天地肃然一静。 在天玄界凡人的眼中,一张金色的巨网在悄无声息之中横贯在天玄界上空,金色的锁链在天空交织,贯穿苍穹。 战场之上,那些未跨入先天层次的人和妖仍在激烈的厮杀,金光蔓延的瞬间,这些最普通的两族士兵都感到了一瞬的压抑,却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他们而言,上空的战斗本就无法理解,强到一定程度后在他们眼中早已没了区别,真正要在意的有且只有一样——杀死眼前的敌人! 每一丝的迟疑都会让自己付出血的代价,生与死只在拼搏之中! 炽热的鲜血洒满雪原,不朽的战歌在天地之间回荡,仙神有仙神的战场,凡人亦有凡人的勇气。 唯有那些跨入了先天层次的人族宗师亦或是妖族的大妖才能感受到这横贯世界的金光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力量, 浩瀚的威压和那失去倚仗的压抑让两族的强者感到无比的恐惧, 在锁链成型的那一刻,天地之间那因战争而沸腾的天地之力就彻底陷入了沉寂, 一个个先天层次的存在惊恐的发现,往日里灵动的天地之力好似彻底沉寂了一般,再无一丝可以被调动, 那无时无刻不存在于天地之中每一个角落的灵气也好似消失了一般,除了他们自身体内的力量,来自世界本身的全部力量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回应, 而这也让一众先天愈发惊恐,当最大的倚仗失去,惶恐无可避免的袭上心头, 几名在师长呵护下成长的人族先天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对面那嗜血的妖族拍碎了脑袋, 当天地灵气失去了回应,妖族在肉体之上的优势随之显现, 在茫然之中,反倒是那些身经百战的神机营士兵最先反应过来,在将官的指挥下,密集的火力在雪原之上绽放,为那本就不多的人族先天赢下了宝贵的撤离时间。 厮杀仍在继续,不朽的臻冰,燃烧的火焰,冰与火在战场之上不断交织, 妖有强大的体魄,人有先进的火力, 在这一刻,在这片冰与火的战场之上,既是人妖二族的对抗,亦是古老与文明的对抗。 …… 雪原深处,极夜峡湾。 八十一道银白色的锁链贯穿天地,呈九宫八卦之势不断收缩,压在峡湾上空, 锁链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无穷的道韵在天地之间绽放, 被锁链封锁的中心,赫然是那妖皇的孕育之地, 深邃的峡湾深处,被天玄道人一巴掌全部打包带走的三大妖祖,十八妖王此刻正不断尝试冲破峡湾上空的封印, 狂暴的妖气在峡湾深处迸发,引得海水倒卷,冰川崩裂, 一道道狂暴的攻击轰击在那银白色的光幕之上,引得封印不断颤动,荡起无穷涟漪,好似随时都会崩碎一般, 封锁峡湾的阵图上空,五道身影呈五芒星的方位分立虚空 ,镇压着下方不断试图冲破封印的妖族,赫然是昔日跟随天玄道人升入天机神国的四位长老,和那在天机神国中登临神位的令长天。 非是天玄道人杀不死这些妖族大能,而是因为在这场以世界为赌注的战争中,封印要比灭杀更有利于那真正的战场。 自行修炼的陆地神仙,一旦选择自毁,泯灭自身大道,天道无法在短时间内回收逸散在天地之间的残破大道,短时间内给天道造成巨大的损失, 而本就由天道创造孕育的妖王却截然不同,一旦被灭杀,其力量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无可避免的回归天地之间, 封而不杀,便是天玄道人和君临商量出的结果,用尽所有的手段,最大限度的削减天道可以调用的力量。 不只是这极北之地,天之四极,除了曾经执掌天命的天玄道人,本就在天玄界布局的红莲老母,天狼神, 在悠的帮助下,君临还请来了另外两尊其他世界的真神,执掌黑暗的永夜君主,诞生于寒冰深渊的寒夜主宰。 天玄道人携天机神国的全部力量镇压极北, 在神州留下了信仰传承的红莲老母镇压极西, 几十年间在神州外的三座大陆重建信仰的天狼神镇压极南, 并未涉足天玄界的永夜君主和寒夜主宰二者联手镇压极东。 天地四极,四尊由天玄界自生孕育的天命妖神,尽数被镇压于四极之地,无法为天道提供半点支援。 极北之地,天玄道人目光冷冽的注视着那被封印于山海画卷之中的妖皇凤艾,一道道枷锁穿过大阵,贯穿妖皇的躯体,无穷道韵自古老的天书中透出,不断加固着君临昔日留下的封印。 封印中心,铭刻着山川河流,鸟兽虫鱼,湖泊大洋的画卷上下沉浮,源源不断的力量自画卷涌出, 每一次上下沉浮都会让妖皇的气息削弱一分,来自一方完整小世界的力量在自发的炼化妖皇身上的大道支柱。 凛冽的寒冰出现在画卷之中,新的大道在不断孕育。 极西之地,直径足有千丈的红莲在天穹盘旋,无边的业火肆虐大地, 狂暴的雷海同灭世的业火在天地之间碰撞,无边的威势横扫大千, 以红莲教教主,陆地神仙莫生的躯体作为降临的柴薪,红莲老母的一身实力尽数绽放, 虽仍达不到在自己神国那般浩瀚无边,却也足以镇压一个尚未完全诞生的天命妖神。 极南之地,银月高悬,遮天的银狼傲立虚空, 绽放的皎月投下无边威势,太阴长存,银狼咆哮, 带着无边杀机的月光同那冲天而起的烈焰相撞,在空中掀起无边白雾,似梦似幻。 西土,南洲,两座大陆之上,一个个信仰天狼神的祭司纷纷虔诚的拜倒在神庙之内, 无形的通道自神庙上空打开,源源不断的吸取着信仰者的力量,向极南灌去。 极东之地,整个世界化作最为深邃的黑暗,所有的光芒都被无底的深渊所吞噬, 肆虐的风暴同永恒的冰霜在天地之间碰撞,逸散的余波被那永恒的黑暗所吞噬, 永夜君主,寒夜主宰,两尊真神,虽无信仰可以依托,但两具由悠提供的圣躯也让祂们将自己半数的力量投入了天玄界之中。 两尊真神合力围剿一尊天命境的妖神,局势一点一点向真神一方倾斜。 …… 高天之上,雷海轰鸣,天道的咆哮近乎化为实质,躁动的雷海肆虐苍穹, 纯白色的天道空间内,三千大道的虚影尽数投下,三千支柱光芒齐放,颤抖不止,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在空间内翻涌, 彻底被触怒了的天道引动了自身全部的权能,调动着天玄界内一切的力量, 无穷无尽的灵光在地表绽放,从虚空俯瞰,银白色的光芒出现在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将金色包裹, 浩瀚的银光自地壳深处升起,不断冲击着那铺在整个世界之上的金色巨网, 浩瀚的能量引得天地颤鸣,大地轰动,让那一道道金色的锁链疯狂颤动,好似随时都会崩碎一般。 在无边的天道之力下,那铺满了整个世界的金色锁链就好似蛛网一般脆弱,疯狂抖动。 一次又一次,在天道愈发愤怒的咆哮声中,那被银光冲击而晃动不止的锁链以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在摇摆扭曲,却又充满了任性,挡住了那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层, 高天之上,高天之下。 前者属于天道,后者被大阵封锁。 天道的力量在这一刻被一分为二,不可匹敌的天道也有了被战胜的可能。 忍辱负重,背负骂名,在无数个夜晚彻夜难眠,无数次的自我怀疑,无数次的默默无言,这是知晓一切的东方明月的努力, 以最不喜的手段强行度人,平定战乱,干涉俗世,建设神庙并最终牺牲自己记名弟子的生命,这是三玄的努力, 日复一日的劳役,无法计数的伤亡,一次又一次被镇压的起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是并不知情的天下万民的努力, 一次又一次违背心意的分离,一次又一次的担心,看到心爱的女孩独自一人坚守,在夜深人静之时一次又一次的迷茫,却又不得不沉下心来。 以自己并不喜欢的方式疯狂的修行,以近乎化道为代价,方才找出了仅有的一线生机,这是君临的努力。 四十多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彻底绽放,也让伐天有了真正的胜算。 第492章 伐天之战(三幕) 被金光笼罩的界海之中,一座直径上百公里的金色阵图在茫茫虚空之中铺开,璀璨的金光同下方的世界交相辉映,无尽的威势在虚空界海之中绽放, 阵图的最中心,操控着大阵的君临披着件由道则构成的羽衣,神色平静的望着天玄界内发生的一切。 俯瞰着下方愈发愤怒的天道意识,君临没有任何要同其交流的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走到今日这步,哪怕天道的意识再怎么完善,愿意妥协,也没了和谈的可能。 立于虚空,君临高高扬起了自己的右手,一座孕育着无尽道则的王座在金光笼罩的世界中升起。 端坐于王座之上,君临的神情愈发淡漠,瞳孔之中的黑白二色愈发明显,吞噬着所有属于人的情绪,浩大而又充满了威严的神性充斥在金色的世界之中, 端坐在这王座之上时,所有曾经的弱小都被彻底抛弃,所有属于人的情感都被神性所压制,在这一刻,绝对的理智主导着君临全部的意识。 王座之上,披着璀璨羽衣的君临抬起了自己那放在王座之上的右手,握拳的刹那, 耀眼的金色海洋中荡起无穷涟漪,一道道流光溢彩的深邃漩涡在王座后方荡开, 一把把由三千大道凝成的武器自漩涡中探出, 刀、枪、剑、戟、棍、槊、棒、矛…… 山岳,洪流,岩浆,冰霜,雷霆,飓风…… 恶念,善念,执念,贪,嗔,痴,慢,疑,喜,怒,哀,乐…… 一本书,一支笔,一只鸟,一片树叶,一团线条,一个光球,一颗星辰,一个混杂在一起的不可名状之物…… 或是通俗意义上的武器,或是人拥有的情绪,或是自然界的气象,或是概念上的事物, 大道三千,到了君临同天道这般的层次,寻常意义上的概念早已失去了意义, 又或者说,世界之内的很多概念本就由祂们所定义, 是否具有力量只在于祂们本身的认知,世间万物于祂们而言都只是大道的载体, 力量以怎样的形态展现只在于祂们的心意,可以是一根草,也可以是一滴水, 表面的物质形态只是最浅层的表象, 真正交锋的是彼此对大道的掌控,是支撑整个界海的三千大道。 数不尽的事物化作洪流自那彩色的漩涡中探出,朝着下方那无尽的紫海撞去。 两股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天玄界上空碰撞,每一次碰撞都引得天地颤鸣,山河色变,波涛怒嚎。 以碰撞处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冲击波在界海之中扩散,沿途的一切都被这狂暴的力量所摧毁,围绕天玄界盘旋的小型星辰在一次次碰撞中化作飞灰, 恐怖的力量一直蔓延到上亿公里之外,方才彻底消散。 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短时间之内无法调用那藏在地壳深处的天地之力,没有实质化情绪的天道在天玄界上空引动的能量愈发狂躁,让人不由怀疑,天道是否真的拥有了愤怒这样的情绪。 紫色的雷海渐渐被银白色的能量所吞噬,来自天道空间的世界之力覆盖了那代表天罚的雷霆, 高天之上,无尽的银白取代了那深邃的紫色,将世界本身的力量尽数展现, 煌煌天威,势不可挡。 虚空界海,以天玄界为中心,周遭的空间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下不断扭曲,那无处不在的混沌气流被那一次又一次荡起的冲击泯灭, 两股代表着世界的力量在界海之中一次又一次的碰撞,掀起无边涟漪, 碰撞的最中心,混沌泯灭,生机孕育,地风水火在能量的交织下诞生, 三千大道的碰撞更是加快了新生世界孕育的过程,但未等一个个小世界孕育而出,那狂躁的力量就将一切撕碎, 虚空界海之中,一个个因两方交战而孕育的小世界又在那战斗的余波中被彻底摧毁, 终焉的力量就此孕育,以每一个小世界毁灭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 战场的另一端,三十六道门户分立四方,无量圣光自门户后方吞吐而出,圣洁的光芒撒入世界,在悄无声息中牵扯住了足足三成的天道之力。 不知何时躺在了神座之上的悠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战场,双目化作最为纯粹的圣白,观测着这场足以决定世界生灭的战斗, 碰撞产生的道韵让悠如痴如醉,更是在自己身前打开了一道门户,吞噬着交战双方那逸散的道则,源源不断的充实着远在数千光年之外的圣火界。 被君临画了不知道多少大饼,直到这一刻,悠才看到了一丝丝回报。 神座之上,几只母猫恭敬的立于悠的身后,让悠的猫脸趴在她们那柔软的肚皮之上, 躺在自己爱妃怀间的悠一边吸纳着天玄界和君临交战所逸散的大道规则,一边享受着自己爱妃们的按摩,时不时的还张开猫嘴,一口吞下那美味的小鱼干, 就好似面前的不是什么决定一方大世界未来的史诗战争,而是一场精彩至极的舞台剧一般,可谓悠闲至极。 在这浩大的战场之上,享受着如此悠闲的待遇,悠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反倒很坦然的享受着这一切。 该帮的都帮了,本体都降临在了这里,能调用的力量都调用了,还不允许祂享受享受? 猫生岂可如此劳累? 这场投资祂悠投入的已经够多了,照现在这般打下去,无论君临是否能赢,祂悠都绝对不亏,光是这些因双方全力出手而展现出的大道法则都足以回本, 除了世界孕育之初,再无任何时候能像这片战场上这般,将大道展现的如此清晰。 至于天玄界的生灵,毁就毁了,还是那句话,哪一尊真正的神灵没有见过亿万生灵陨灭? 每一次浩劫都足以改换乾坤,世界兴衰,时代更替本就如此, 一代代天命种族,一个个时代之子,轮流登上舞台,你方唱罢我方唱, 最终也都将化作世界晋升的资粮,唯有那高高在上的真神方才有执掌棋盘的资格。 至于其他,些许蝼蚁,死就死了。 若非君临态度过于强硬,悠绝对不介意教君临该如何去把整个世界的生灵都化作对抗天道的资粮。 一个能够主宰世界的创世神祗必须拥有足够的神性,有坐看世界生灭,万灵沉沦的意志。 在悠看来,眼下的君临还远远不合格,比起真正的造物主,还差上太多太多,人性不能彻底抛弃,但也不应如此耀眼。 事实上,悠从来不觉得天玄界的天道做错了什么,亦或者说,在悠看来,天玄界的天道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问题,都是为了世界晋升罢了,这本就是世界的本能,无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 硬要说错,那有且只有一点, 就是天玄界内诞生了君临这样的异数,天玄界的天道还让君临彻底成长起来,让世界之内的存在有了反抗的可能。 但所谓对错,在祂们这般层次,早就没有了任何价值,唯有利益永恒。 站在悠的角度,天玄界的天道破灭,君临成道,方才是对祂最有利的情况, 是以,站在悠的立场上,君临就是对的,天玄界的天道就是错的,仅此而已。 造物主理所当然的具备这样的认知,凡己身所行,必为真理,凡违逆者,必为叛逆! 漫长的岁月早已让悠看淡了一切,也让祂形成了这样的认知, 整个天玄界,也只有君临被祂当做同层次的生命,其他的存在,哪怕是开辟了天机神国的天玄道人,在悠眼中也不过是个稍微大点的玩物罢了, 悠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这场战争过后, 用漫长的岁月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君临也会同祂一般,走向真正的造物主之路。 到那时,抛弃了所有无用情感的君临,才是祂求道路上真正的同路之人。 …… 于大道层次的交锋而言,时间早已失去了其本该有的意义, 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发生在天玄界的上空,以天玄界为中心,方圆数千万公里内的时空都变得错乱,处处都是那在时空乱流中开辟而出,却又被碰撞余波所摧毁的小世界, 方圆数千万公里内,本该存在于界海每一个角落的混沌气流更是被交战的三者彻底抽空, 天玄界之上,三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那笼罩在整个天玄界上空的天道之力也在三月的时间内褪去了几分纯粹,颇有几分后继乏力的意思, 高天之上,君临的化身同东方明月站在一起,立于极北之地的封印上空, 亦如君临最开始计划的那般,那封镇了妖皇的衍界至宝——孕育了一方完整小世界的山海画卷,正一点一点的磨灭着妖皇身上的大道,扩张那藏于法宝之中的小世界。 同天玄道人和悠想的不同,打一开始,君临就不打算让东方明月踏上真神的道路, 悠以为君临会彻底抛弃人性走上造物主的道路,这一点君临从未反驳, 但在心里,君临真正想做的是让东方明月以小世界为根基,先掌控小世界,通过小世界反哺自身,打好根基, 在磨灭天道后,以衍界本源为根基,以天玄界的世界之力为基石,开辟一方世界,届时,君临并不打算如悠那般开创一个完全由造物主主宰的世界, 而是想要开创一个如曾经的衍界那般的世界, 世界意识负责维持世界的稳定,界主代替世界意识执掌世界,而东方明月也将会在君临这个造物主的帮助下成为第一代的界主, 辅以君临的帮助,不说一步永恒,最少寿元直接达到千万之数,绝非难事。 待东方明月消化了新世界孕育之初的界主带来的所有好处后,君临打算将那开辟出的新世界赠送给他体内的残破衍界意识,也算是还了一路走来的成道之恩。 而他自己也将会在做完这一切后,同东方明月一起继续踏上自身的求道之路, 道无止境,融道归道,在这样一条无止境的路上,君临觉得自己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而现在,立于妖皇的封印之上,君临正手把手的教着东方明月该如何去掌控一方小世界。 “静心,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尝试着去感悟你面前的世界……” “还是不行,我的悟性不够,境界也太低,跟你比起来,我差的太多了……” “没事,慢慢来,自信点,你只管静心感悟便好,剩下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 “好” “求道之路本就非一朝一夕所能达成,此番也算取巧,明月你不必着急,能成最好,不成我也会找到其他更适合你的路……” 峡湾之上,那被镇压在小世界之下的妖皇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上面那对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狗男女。 被小世界镇压无法调动任何力量的妖皇只能发出阵阵无能的怒嚎,意图以这最原始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表达自己的不躯, 一声声无能狂怒的哀嚎在峡湾上空响起,也让盘坐于君临对面的东方明月皱起了眉头, 高天之上,君临的化身恶狠狠的瞪了下方的妖皇一眼,一只手继续按在东方明月身上,为东方明月传导灵力, 另一只手则是朝着下方一挥,黑光闪过, 一瞬之间,万物消亡,终焉的力量在峡湾上空绽放, 短短几个呼吸,吞噬一切的黑光消失不见,下方那足有数千丈之巨的庞大冰鸟瞬间失去了声音, 巨大的鸟嘴消失不见,那本该是鸟嘴的位置被极致的漆黑覆盖,终焉的力量将妖皇的鸟喙湮灭,缕缕黑光如附骨之疽一般肆虐着妖皇的躯体, 源源不断的天地之力自冰原深处汇聚,意图修补妖皇的躯体,却又被那代表终焉的力量所吞噬, 直面死亡的恐惧让妖皇彻底没了反抗的心思,在这一刻,妖皇总算意识到,自己的不死不灭在眼前的存在面前毫无意义,哪怕是那至高至上的天道也救不了自己, 是以,虽然没了鸟嘴,妖皇也有无数种方式去继续无能狂怒, 但妖皇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好似乖巧的宠物一般缩起了身子, 在让上面这对狗男女狂会,等天道胜利,腾出手来,就是祂妖皇凤艾翻身做主的日子! 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 妖皇报仇,千年不晚! 祂堂堂妖皇从不缺忍辱负重的决心! 在妖皇自己说服自己时,平静的对话继续在雪原上空响起, “抱歉,下面实在是有点吵,我真的静不下心来。” “没事,我已经让那妖皇闭嘴了。” “还是有些烦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那妖皇不爽。” “好说,我这就宰了祂!”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无妨,妖皇的大道已被小世界镇压,我亲自动手,出不了问题。” “那就杀了吧,看着那张鸟脸,总会想到些不好的事情。” 吞噬一切的黑暗在峡湾上空绽放,无尽的风雪尽数被黑暗所吞噬, 揉了揉东方明月的脸颊,君临朝着下方的妖皇一指点出, 转瞬之间,一道光柱惯出了妖皇的躯体,深邃的黑洞以那被洞穿出为中心,吞噬着周遭的一切,也让那想要逃窜的大道法则被定在了阵图之中,怎么也无法冲破上方的封印。 小世界下方,瞳孔之中写满了茫然的妖皇只觉心口一凉,无尽的痛苦涌上心头,便彻底失去了生息。 意识的最后一刻,妖皇在心中发出了最后的哀嚎。 狗男女!这算什么理由!老子可是妖皇啊!!! 第493章 伐天之战(高天) “如何,有感觉了吗?” “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些许,在给我点时间,我应该能试着同小世界相容。” “啪!” “你干什么!很疼的!” 望着捂着脑袋,瞪着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默默的把手藏到了身后,摆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态度。 “蠢货,真要跟小世界相容你就化道了,世间的规则会将你的意识吞噬,到那时你就不是你了, 你应该要做的不是同小世界相容,而是尝试去掌控它。” 瞄了眼君临藏在身后的手,虽然知道君临是为了自己好,但东方明月还是在心里默默记上了一笔, 嗯,淡淡的一笔,随时都可以忘记,也随时都可以记起的那种。 “如果是要掌控小世界的话,我感觉需要很久很久,你别为了我误了大事……” “慢慢来,不着急,同天道的争斗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结束的,留给你的时间足够的多,别急,相较于我们今后漫长的岁月,眼下的这点时间不值一提,可别因为一时着急出了差错。” “真的没事吗?” “小哭包,我的话你都不信了啊?” 斜了君临一眼,东方明月撇了撇嘴,嘀咕道。 “就没守信过。” 直白的话语让君临有些尴尬,只好装作没听见一般继续帮助东方明月掌控下方的小世界。 不得不说,越是帮东方明月尝试,君临就越觉得这小哭包怎么这么蠢,蠢的他这具人性化身都想揍人了, 想他自己,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虽然有悠帮助错乱了时间流速,但整个修行的时间也不过百年, 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仅仅是观测向他开放的些许世界本源,他就参悟了整整五个世界的大道,并将其融入自身,化作求道路上的资粮。 而东方明月号称天玄界天赋最强的几人之一,在自己近乎把前路全部摆明,各种道则喂给她,甚至提供了一方完全对她开放的小世界的情况下,参悟都是如此困难,看不到半点进展。 这也让君临觉得有几分无奈,若真是寻常人,亦或是早些年的时候,这种近乎喂饭式的教法都学不会,他指不定早就气急败坏了, 也就是君临的心性早已变得平淡,且面对的是东方明月,他这具凝聚了大多数人性的化身才能如此耐心,一点一点的帮东方明月去想各种各样的办法。 又或者说,君临将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自己所爱的人, 面对东方明月的时候,君临从来都显得很有耐心,以前如此,现在同样如此。 “唉,有时候真觉得,人与人的差距比人跟狗都大。”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轻点轻点!你属狗的啊!谋杀亲夫啦!” 一阵玩闹过后,东方明月那因为没有进展而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许多,凝脂般的小手搭在君临乱糟糟的头发上,手指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根被拽下来的发丝。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方向,想试试看。” “别怕,只管去试,有问题我会指出来的,你不必有任何负担,只管尝试就好。” “还有……” “怎么了。” “你知道我现在多大了吗?” 奇怪的话语让君临微微一愣,隐隐约约之中他已经猜到了东方明月的意思 ,不等君临回答,东方明月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一百多了啊,其中八十多年的时间里你都不在。” “抱歉” 嘴唇被手指按住,淡淡的清香传入君临鼻尖,依旧是一身大红长裙的东方明月眉眼弯弯,满是笑意的瞳孔中却没了属于少女的稚气,有的只是那经历了许多的沧桑。 “二十多岁时的习惯,早就已经不算数了呢……” “明月……” 不知道为什么,君临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本就由人性汇聚而成的化身感到思思惶恐,很怕眼前之人说出什么足以让他道心破碎的话, 好在未等他脑中乱想太多,东方明月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二十多岁的年纪会喜欢心爱之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但一百多岁的老人家却没必要如此, 虽然仍会欣喜,但也不会因此太过激动,你大可不必如此让着我。” 捋了捋东方明月那柔顺的发丝,君临的目光定格在了她那同二十多岁时没有任何区别的面容,声音说不出的温和。 “哪里老了,分明还很年轻才是,年龄哪能按你这么算, 等成功了,你我二人少说也有上千万年的寿命,在如此漫长的人生里,一百来岁,分明还只是个小孩子才是,我不让着你谁让着你啊?” 扫了眼满眼都是温柔的君临,东方明月没有继续坚持,只是抓起了君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再试试吧,指不定就成了呢?” “嗯……” …… “嗡嗡嗡!!!” 一次次的碰撞在天玄界的上空进行,整个天玄界都好似被那铺满整个世界的金色大阵分成了两层, 高天之上,高天之下, 前者属于仙神,后者属于人间。 无尽的狂潮在高天之上碰撞,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交锋掀起了无边的涟漪, 界海无边,在茫茫的虚空之中,声音失去了传播的介质,自然也就无从表现在现世之中, 但浩瀚的力量无可避免的产生了庞大的余波,滚滚的浪潮穿过虚空,穿过天穹,最终传入那高天之下的世界。 一声声的颤鸣在人间响起,久久不息, 整整半年多的时间,天地的异响从未停止, 那沉寂了万古岁月的大地也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变得无比活跃, 地龙翻身,流火天降,山河走蛟…… 凡人无法抗拒的天灾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在天玄界的每一块土地上演,一次又一次,好似要把整个世界都犁上一遍。 而人口相对密集的明临帝国更是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无数的天灾将人间化作炼狱, 哪怕坐镇青州的苏铭用尽了办法,人族尚存的几位陆地神仙全力配合,局面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切的开端。 高天之上的战争愈演愈烈,真正意义上进入了白热化之中。 在一次又一次碰撞中,属于天道的力量一点一点被消融,属于君临的力量侵入了天玄界之中,同天道进入更深层次的交锋, 从一开始的略占上风到后来的平分秋色,再到现在的颓势初显,在一次次碰撞之中,天道所掌控的范围被不断侵蚀, 但在这样一个压迫的过程中,天道的自我意志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疯狂完善,直至今日, 天道空间内,一通体银白的扭曲之物孕育而出,复而化作一巨大的不可名状之物,最终交织成型,化作一本完全由本源构成的天书,属于天道的自我意志彻底成型! 孕育着天玄界本源的天道空间内,在天道意志的化身诞生的那一刹那,整个空间都沸腾起来,弥漫在天道空间内的世界本源变得愈发活跃,愈发沸腾。 独属于天道的浩瀚威压出现在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压在所有能够同天地沟通的强者的心头。 在天道完善的自我意识诞生的那一刻起,世界保护界内生灵的本能已经阻挡不了天道前进的脚步,过往天玄界本身对天道的种种限制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世界孕育而出的天道意志本不具备任何的感情,所有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世界更好的发展, 同样,这样的天道意志无法去做出影响世界变强的行为,同样会被世界跃迁的本能所驱使。 但当天道的意志彻底完善,真正化作一个独立的存在之时,世界的本能意识便再无法限制祂的行动。 凡有所为,尽为天道本意。 类似的事情虽然罕见,但也有记载,在诸天界海之中对此亦有不同的看法, 一者认为这是天道的堕落,攥取了世界赋予其的权柄, 另一者认为,这是世界进化的自然选择,一个拥有完整自我意识的天道更有可能带领世界走向更加强盛的道路。 而当下的天玄界便是如此,孕育出完整自我意识的天道再不会受到任何世界本能的限制,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自我决断的能力。 最为残酷的战争也在这一刻真正开始, 亦如悠在开战前提醒君临的那般,放弃所有的仁慈,早做准备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天道真正掌控天玄界之时,一方世界的主宰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去剥夺界内生命所拥有的一切。 高天之下,天道的化身将目光投向人间,银白色的天道空间内,一道道属于天玄界的大道支柱变得愈发清晰, 其中又以那代表着天玄界一众陆地神仙的所悟之道的支柱变化最为明显, 由世界本源组成的天书之上有点点银光洒落,落入那一道道支柱之中,属于天道的意志随之透过这些代表着修行中人大道的支柱降临人间。 高天之下,剧变突显! …… 极夜峡湾,茫茫的雪原之上, 盘膝于虚空之中的东方明月身形一颤,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君临的衣角, 浩瀚的意志自天穹降临,径直朝着东方明月的方向扑去, 看了眼那洒在自己身上的鲜血,君临并未抬头,只是仔细的观察着东方明月身体的变化, 同一时间,一直盘旋于两人身侧的流影径直冲入虚空, 漆黑的剑光冲入苍穹,将沿途的一切吞噬, 那自高天之上降临的天道意志在瞬息被终焉的力量所摧毁, 只留一道遍布着无数空间裂缝的黑色疤痕横贯在天幕之中。 一触即发的碰撞并未影响下方的两人,在君临稍显担心的目光中,东方明月的脸色变了又变,汩汩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为那大红的衣衫添上几分妖冶。 虚幻的天书在其身侧盘旋,两仪纵横,青莲托举, 柔和的青光源源不断的自君临的手中涌出,传入东方明月的体内。 在君临的视角中,一股对东方明月而言并不算弱的世界意志在东方明月体内乱窜,同其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好在东方明月本身也走出了自己的路,对大道的领悟远远超出寻常陆地神仙,加之君临在一旁的护持, 约莫半刻钟后,东方明月的脸色舒缓过来,不复先前那般狰狞。 “天地之力有毒!” 缓过神来的东方明月朝着满脸关心之色的君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抬头低头,好似想到了什么,东方明月看向君临的目光多出了一抹复杂。 “你早就知道?” 坐在对面的君临并未回答,但其脸上的表情和那并不吃惊的态度也早已表明了问题的答案。 “难怪你当初只让我和三玄参与伐天大计,这般手段,其他几人怕是根本无力抗衡。” 看着自顾自推理起来的东方明月,君临并未回答,只是继续用那代表着生机的力量去帮她调理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 “等一下!别管我了,快去把其他陆地神仙处理掉,不能给他们破坏大阵的机会!快!别愣着了!” 听着东方明月那明显急迫了几分的声音,君临并未如她所说的那般起身,只是摇了摇头。 “快点啊!再慢就要出事了!我能抗住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抗住!” 静静的看着满脸焦急的东方明月,君临的手微微一顿,声音之中也多出了些许认真。 “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怕你担心,影响你掌控小世界,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东方明月因激动而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再次落下, 望向君临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一抹复杂,声音初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后又再次变得平静。 “你该告诉我的,小蝶她还那么年轻……” “洛蝶在你师公那里,我都安排好了。” “谢谢……” “其他人也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嗯” 想了想,君临又多解释了一句, “他们这些人有多么固执,多么骄傲,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也是……这群搅风搅雨就会惹事的混蛋一个比一个固执! 死了也好,都死了,恩怨也就彻底了结了……” 听着东方明月有些言不由衷的话语,感受到了她那差了不少的情绪,君临默默的将其揽入怀中,动作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 …… 江州,天师府。 踏过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师徒相对而坐,一副古朴的棋盘摆在两人中间,黑白游龙相互厮杀,随着最后一子落下, 云璃的嘴角多出了一抹笑容,好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般, “师父,这次我赢了。” 披着道袍的老道轻抚长须,满脸笑意,说起了曾经的事情。 “师父依稀记得,初次见面时,你初入先天,二十来岁的年纪,满脸泪痕,带着林云年的信来到了师父的面前, 那时的师父就想,又多了一个麻烦,本来只想随便糊弄你一下,索性就让你跟在师父身后学学, 哪曾想啊后来一发不可收拾,你那拼命的模样打动了当时的我,索性就收你为关门弟子, 后来你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想也是你我师徒二人之间的缘分。” “相爷的恩情,云璃终生难忘,师父的爱护更是成就了今日的云璃, 作为师父的徒弟,云璃说什么也不会让师父独自一人赴死, 作为天师府的天师,云璃自当为我人族的安危做出一副贡献。 师父,请允许云璃向您最后行一次礼。” 三跪九叩,礼尚未开始,云璃的腰刚刚弯下,张道玄已经将其扶起,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最后的时间,别整这些了,陪师父好好聊会就好。” …… “很疼,从未有过的疼。” “别怕,一下就过去了。” “谢谢师父。” “师父?师父!” “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啊?好难受好难受……说什么不怕,怎么可能呢……” …… 风起云涌,颤声嗡鸣。 这一日,江州的上空,阴阳分割,流云漫天, 天师府内,钟鸣不止。 高天之上,两道支柱碎痕遍布, 高天之下,古老的太极图横贯天穹,遮蔽阴阳, 逸散的大道尽数被镇压于天师府内,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第494章 伐天之战(求道者) 京州,云京旧址。 曾经的废墟早已消失不见,崭新的行宫在昔日的云京城上建起, 近百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太多,沧海桑田,往昔不在, 白首白须的老太监行走在云京城的街头,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眼神之中多出了几分温情, 往昔的种种映入魏忠离的心头,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行宫的门口, 没有惊动任何人,魏忠离悄无声息的走入了行宫之中,看着其中的一切, 一步一步,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停在那陌生的御书房门口,魏忠离长长的叹了口气,朝着宫外走去。 日月湖,湖中小岛。 人间易改,山河不变。 偌大的云京城,也只有这日月湖还是魏忠离印象中的模样, 坐在日月湖的湖畔,魏忠离想起了曾经那个由他看着长大的帝王。 一晃眼,原来已经过去如此之久了。 曾经的大余终究还是覆灭了,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而现在,灭掉大余的明临帝国同样在朝着灭亡的道路不断狂奔,倒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 只是,这果,魏忠离并不喜欢。 魏忠离希望明临帝国覆灭,却不希望它因为为了拯救人族,拯救天下苍生而灭, 明明应该由他亲手主导,一步步引领一个新的王朝,击败这讨厌的帝国。 想着想着,魏忠离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老太监,什么也改变不了,救不活他看着长大的君鼎安,也救不了大余,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 他魏忠离不甘心! 这该死的天道!这该死的一切!就算真的要死,他也以他自己的意志去死!为了自己在乎的东西去死! 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曾经他们大余的东西,同这天道何干! 想着想着,魏忠离的目光变得愈发冷冽,愈发决绝。 高天之上,银光乍现,嗡鸣震响。 高天之下,阴气冲天,云京城内,灵力倒卷。 这一日,湖畔喋血,大余彻底覆灭。 …… 永州,淮山南麓,半山城。 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昔日那藏于山野中的小寺也因为佛门圣僧悟心的原因,渐渐成了今日的佛门禅宗圣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昔日因,今日果。 曾经一腔热血,以身饲魔,力图以一己之力拯救一城之人的小和尚也在漫长的岁月中成长为了佛门的圣僧, 支撑起了整个佛门的兴衰,扛起了同妖族作战的大旗。 半山寺也从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寺发展为了如今的佛门禅宗圣地,成了天下佛门中人心中的圣地。 许是因为往昔的经历,许是因为初心难忘, 一晃百年,悟心仍未离开这个养育自己长大的寺庙, 在他的影响下,半山寺亦是安分守己,从不向外巧取豪夺, 凡有香客,无论高低贵贱,上香者皆无任何数目上的要求,可以是黄金千两,亦可以是铜钱一枚,全凭香客自身心意。 寺中的僧人以助人为修行,不图回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香客, 供奉所得的香火也被半山寺尽数散去,救济灾民,施粥送衣, 寺中的僧人更是开辟良田,自行耕种,过着最为朴素的生活,没有半点豪奢。 稍长些的僧侣更是会下山渡世,于各地讲法,普渡众生, 大多数的僧人都不修武道,只修禅理,悟己悟心,于世俗之中寻找那传说之中的大乘佛法。 穷文富武,武道的修行耗资巨大,供养一个普通武者的修行耗费的资粮,都足以养活数百贫民的性命, 于半山寺而言,这样的武道在他们心中的意义远没有那救人重要, 少一人练武,多渡数百百姓,无需任何犹豫, 以他人的鲜血为己身基石,这样的武道,半山寺的僧人不愿去修。 ……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半山城,城中广场,庄严而又温和的讲经声在广场之上响起。 一座规模浩大,档次极高的高台被数不清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或是自身独行,或是三三两两,或是同家人一起, 或是虔诚礼佛,或是充满欲望,或是渴求美好,或是指望不劳而获, 有诚心为家人祈福者,有渴求功业者,有欲洗轻罪孽者,亦有那意欲行不义之事者, 但更多的还是那家里长,家里短,多是渴望佛陀保佑,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不一定向善,甚至会损害其他人的利益,但也绝非什么大恶之徒。 人心难明,凡此种种,尽是人性, 活在欲望的世界中,尽善尽美的人本就不可能存在, 那藏于人心最深处,最为难堪的一面,只要不去伤害他人,也就没有必要将其暴露在阳光下的必要。 高台之上,盘坐于金莲之上的悟心一边讲法,一边望着这围在他身侧的芸芸众生, 时至今日,往昔的种种困惑他心里也渐渐有了答案,不再偏执于一定要如何,而是学会了如何坦然的接受这个世界,如何在这算不上美好的世道中去做些真正意义上能帮助他人的事情。 脱离苦海,解救众生之道,悟心并未找到答案,也放弃了继续追寻的想法, 亦或者说,在现在的悟心看来,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答案, 那书中的美好佛国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于现世之中,亦不是他们真正要去追求的东西, 只要人尚且是人,仍保留着属于人的天性,这个问题就永远不可能被彻底解决。 悟心觉得,自己真正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去追求那缥缈虚幻的佛国,而是一点一点的去改变自己身边的一切, 接受人性中不美好的一面,并以此为基础去引导他人向善,用最大的努力去让更多的人有活下来的机会,让他们在最为需要的时候得到该有的帮助, 在人生的岔路口,将温暖递上,将冷漠驱逐, 那看似不起眼的温暖却足以改变一个人终生的命运。 唯有当事者才能知道,他人那微不足道的关心,或是一次不起眼的嘲讽,对他们的一生会造成怎样重大的影响。 而这,便是悟心如今追求的道理。 佛门的圣僧渡不了世间的芸芸众生,但却可以尽可能多的去渡身边的人。 脚踏实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想着想着,一丝涟漪在悟心的心湖荡起, 反应到外界,以悟心讲法的高台为中心, 地涌金莲,佛国横空,金色的佛光照在半山城的每一个角落,唤醒着人心中的美好。 所过之处,诸邪避退,痛苦不在, 平静而又威严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声音不大,却直击心灵,让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许久许久,日落西斜,金莲坠入群山之间,天空之中的佛国虚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留下的是那拜倒的人群,是那愈发虔诚的信仰。 恍恍惚惚之中,悟心的嘴角勾起,目光愈发平静,心头荡起的涟漪也被回忆抚平, 百年前的时候,在同样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和尚,坐在那简陋的高台之上,同今日一般无二的场景在过去上演, 不同的是,那时的小和尚只有一腔热血,不明世间的道理,有的只是纯粹,有的只是想去救下那些对自己好的人, 那时的小和尚讲的口干舌燥,心中说不出的惶恐与害怕,对死亡亦有说不出的畏惧, “受一方香火,护一方安定,这不是佛教给我们的吗?况且……况且西街的马大娘每次上香都会带来些糕点,东街的山爷爷每次都会给我说各种有趣的故事,南街的乐大叔更是会给我偷偷带那些住持不给玩的玩具……”(详见227章) 悟心至今仍记得自己当初在三玄面前说出的话,一晃经年,往昔的一切再次浮上心头,相似的一幕再次在同样的地方发生, 不同的是,半山寺的悟心小和尚只有一腔热血,只有去挑战力量的勇气,却没有改变乾坤的力量,无可避免的会害怕,会畏缩。 而现在,佛门的悟心禅师终于有了去直面一切的勇气,虽仍会闪过害怕的情绪,却再也没了曾经的畏缩,逐渐圆满的心灵足以将所有畏惧驱逐,有的只是那愈发坚定的信念,和践行心中之念的力量。 望着半山城内的一切,恍恍惚惚之中,悟心看见了往昔的自己,看见了往昔的三玄,也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宿命。 天定万物,但人间最不缺的就是那独属于人的奇迹。 高天之上,嗡鸣不止。 高天之下,悟心闭上了双眼。 曾经和三玄的对话再次浮上悟心的脑海, “悟心,你觉得用自己的命去救人蠢吗?” “蠢” “如果是救百人呢?” “还是蠢” “千人?” “蠢” “万人” “小僧不知” “天下苍生?” “佛不就是如此吗?” …… 嘴角的笑容愈发明媚,闭目的悟心变得愈发庄严,金色的佛光在其周身升起。 自问自答的声音在高台之上响起,声音很小,传不出那广阔的高台。 “蠢吗?” “大概是蠢的吧。” “悟心不是聪明人,但师父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后同样如此,都是蠢人罢了……” 夕阳西斜,黑暗降临, 璀璨的金光升上天际,横贯苍穹,照亮了那苍茫夜空,苍穹之上,有金色巨佛端坐虚空。 百年前的一幕再次在这半山城内重演。 道道裂痕出现在悟心僧衣的下方,仰望天穹,悟心眼中的光彩愈发璀璨, 嘴角微动,悟心好似在同那远在彼岸的人交流,又好似在回答曾经的自己。 “这一次,悟心看清楚了啊……” “所谓命运,也不过如此!” 这一夜,天穹之上,金光不止,久久不息。 高天之上,支柱断裂,咆哮不止。 …… 宁州,清山城,沐府,后山小亭。 夕阳落下,晚霞渐隐,在声声啼鸣中,辛勤了一天的归鸟落于山林,回到自己温馨的巢穴。 夕阳最后的余晖落下,透过斑驳的古树,在地面投下摇曳的树影。 山风阵阵,带着丝丝凉意,拂动了亭中之人的衣摆。 满头华发的老妇静静的倚靠着一旁那同样苍老的老人,相互依偎,眺望着那山下的烟火。 山风拂过,吹乱了老妇的发丝,山间的沙粒在山风的吹动下,迷住了老妇的双眼。 许是日久生情,许是六十多年的相伴让宁柒早已熟悉身边之人的点点滴滴, 在沐玄提出今晚想和她一起登山赏月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宁柒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但,懂事的宁柒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夫君为难,也从来不会去扫家人的兴,哪怕她心里再怎么担心,再怎么难过,也同样如此。 晚风微漾,长夜微凉。 流水般的月华自天穹洒落,照亮了夜色,也将属于夜的寒意带入人间, 山脚的灯火逐一亮起,连成一片,星星点点,正是那最美的人间烟火。 拢了拢自己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宁柒抓在沐玄臂膀上的手又紧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长亭之中,如老夫老妻一般欣赏着这柔美的夜色。 夜渐深,阵阵颤鸣自高天之上传出,遥远的天际有金色的佛光亮起,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在宁柒看不到的地方,沐玄的脸色变了又变,嘴角更是溢出了几滴金色的鲜血, 未等宁柒察觉,沐玄嘴角的鲜血已然消失不见。 徒留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了?” 眺望着远方金色的天穹,沐玄的声音好似带上了一丝哀伤。 “死了个傻子。” 话落的一瞬间,宁柒抓着沐玄的手又用力了几分,隐隐可以看到那暴起的青筋。 许久许久,手松了下来, 带着几分苍老,带着几分眷念的声音在小亭中响起。 “夫君可以抱我一会吗?” 没去回答宁柒的请求,沐玄动作轻柔的从身后揽住了宁柒,手轻轻的抚摸着她那苍老的脸颊。 “就这么抱着,别松开。” “好” 又是许久,满脸眷念的宁柒主动拨开了沐玄的手,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眼。 “已经足够了呢,妾身真的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苍老的手搭在同样苍老的脸庞上轻轻揉捏,满眼温和的宁柒笑着将沐玄的发丝拨到脑后,声音说不出的温婉。 “人们都说妾身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是能够左右天下未来的存在,是那神祗般的人物, 妾身有时候就会想啊,不像,明明一点都不像,夫君就是夫君,哪里是什么大人物, 故事里的大人物啊总是无情无义,什么妻子孩子都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偏偏夫君你是这么的温柔,顾忌妾身的感受,包容妾身所有的缺点,给了妾身无微不至的关爱。” 直视着宁柒的双眼,沐玄又或者说三玄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从小妾身就知道,大人物都是要做大事情的,不能留恋儿女情长, 妾身也曾一次次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拖住了夫君你前进的步伐, 一次次的犹豫,一次次想要开口,却都没能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到最后,妾身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普通,那么贪心,贪恋夫君给我的所有美好,一点都不愿意放手。” 说着说着,宁柒的声音变得沙哑,时不时的停顿,手更是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山风有点大呢……” “是挺大的,天气也变冷了……” 又是一阵无言,宁柒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响起。 “六十二年,妾身同夫君相识已有六十二年之久,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岁月也让许许多多的回忆都变得平淡, 妾身有时也会去想,自己好像已经忘了夫君你年轻时的模样,只记得年轻时的夫君很英俊,也很潇洒,是那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夫君,能让妾身再看看你年轻时的模样吗?” 夜晚的山风很冷,冷的三玄都感到丝丝凉意, 注意到宁柒在发抖的三玄脱下自己的衣衫,盖在宁柒的身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好” 话音落下,淡淡的金光在小亭中亮起, 金光散去,满头的华发化作青丝,满脸的皱纹消失不见,苍老的老人再次化作那年轻的僧人,月白的僧袍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荡漾。 “真好……” “嗯……” 似是想到了什么,宁柒突然踮起脚尖,轻轻在三玄的脸上落下一吻, 再次站好时,宁柒的脸颊多出了一抹狡黠,声音也带上了几分调皮。 “佛常说劫难,夫君觉得,柒儿算夫君的魔劫吗?” “算” “那夫君就是动心了?” “红尘滚滚,早已沉沦其间。” “如此,妾身想最后向夫君提个要求,夫君可以答应柒儿吗?” “自是可以,多少都可以。” 轻轻摇了摇头,宁柒抬起手指按住了三玄的嘴唇,眉眼弯弯,满是笑意。 “妾身只有一个要求,请夫君务必答应妾身。” “好” “我宁柒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要什么七彩祥云,也不要什么满城花开,我只要我的夫君能够做他想做的事情,做他自己的英雄……这小小的要求,夫君可以答应我吗?”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声音再次响起。 “自无不可。” 话音落下,宁柒已经再次扑入三玄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好似要将所有的情感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直到宁柒的呼吸愈发急促,眼角愈发通红,她才松开了自己的手,走出小亭,走到山道尽头,回眸一笑。 “夫君,柒儿会在山下等你,家里的那盏灯永远都会为你而亮……” 袅袅的炊烟在山下升起,万家灯火连成一片,照亮了这漆黑的夜晚。 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闭眼垂眸,再次睁眼的时候,三玄的目光已再无一丝眷念。 让这红尘的灯火能在今后的每一个夜晚亮起。 这是三玄曾同君临说过的话,亦是他心中最大的夙愿。 己道已成,天道的意志夺不走三玄的躯体,但三玄同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曾几何时,三玄可以为了自己的夙愿,为了追求自己的道理,背叛自己的师门,亲手创造无数杀戮, 现在,三玄同样愿意为了自己向往的美好未来,去献出自己的生命,为那仍未明朗的战争添上几分胜算。 这是他三玄的道理,亦是他三玄自己的佛法。 求道之人,唯执念不可抛弃,如此而已。 耀眼的金光冲入天穹,照亮夜空,万丈的大佛横立虚空, 璀璨的金光以宁州为中心蔓延至三十三州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世间。 大佛碎裂,化作无数道金光,落入世间, 高天之上,耀眼的金色大阵变得愈发璀璨,一道道锁链之上亮起金色的佛光,变得愈发坚固,牢牢将大地之上的一切封锁。 高天之下,风停云散,翻动的地龙停止了活动,咆哮的火山化作沉寂,肆虐的浪潮再次沉入水中…… 人间再次恢复平静,处在灾难之中的人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冰原尽头,一道金光直冲而来,径直落入那虚幻的天书之中,一个个文字在书卷之中显现,让那虚幻的天书变得凝实,多出几分厚重。 极其复杂的声音在雪原之上响起。 “这算什么!他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他的罪孽了吗?谁稀罕! 这该死的和尚!这就逃了……明明应该是我亲手解决这一切才是……” “真是……” …… 第495章 伐天之战(轮回) 璀璨的佛光照耀天地,净化世间, 庞大的力量汇入那封锁世间的大阵之中,金色的符文浮现在横贯天地的锁链之上, 作为天玄界人间的至强者,真正走出己道的存在,三玄最后的绽放极大程度的提高了大阵的封禁之力, 原本在天道的消磨下,越来越多的天地之力突破了大阵的封锁,冲入高天之上, 让局势一点一点朝着有利于天道的方向发展, 而现在,伴随着张道玄,云璃,魏忠离,悟心,三玄等人相继碎道, 天道在极短的时间内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银白色的天道空间内,几道凝实的支柱相继崩碎,化作虚妄, 磅礴的空间上下震颤,摇摇欲坠, 后手的失败让天道彻底陷入癫狂,又或者说,伴随着局势不断的恶化,一直胜券在握的天道第一次感受到了泯灭的危机, 愈发稳固的大阵封锁了天道调动力量的可能,五尊神祗镇压了天道手中的力量,高天之上的君临时刻同天道争抢着天地的权柄, 此消彼长,于天道而言,局势愈发恶化, 在祂看到的未来中,输的可能越来越大。 而这也让天道做出了殊死一搏的决定。 嗡!!! 无形的颤鸣响彻天地,在一瞬的静止后,那藏于天道空间中最强的力量,天玄界世界本源被天道投入了战场, 天道要用本源之力让世界沸腾,以世界的升华为契机,一举冲破大阵的封锁! 相较于寻常的世界之力,亦或是天道灵气,世界本源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位能量,其中孕育的力量远超寻常, 亦如衍界破碎的本源造就了君临的成道之机,掌控着整个天玄界的天道所能调用的世界本源只会更加恐怖。 那来自世界诞生之初,足以孕育万灵生命的本源之力被天道洒下,投入人间。 而这股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力量也是君临无法断定自己是否能赢的关键因素。 动用世界本源作战,哪怕是天道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一旦动用就意味着真正的决战彻底打响。 哪怕是现在的君临也无法拦截天道将本源之力投入世间, 天玄界何其浩瀚,君临可以阻断某一个方向的力量,却阻挡不了天道将力量投入世界。 本就属于天玄界最本源的力量,在天玄界中能发挥的影响也更加的恐怖。 无形无质的本源自高天垂落,轻易的穿过那封锁了整个天地的大阵, 没有色彩,没有形态,无法被凡人观测,有的只是孕育一切的力量, 世界初生,万物孕育。 直到那无形的本源穿过大阵,同下方的大地相碰。 天地沸腾! 无量的天地之力冲天而起,磅礴的天地灵力近乎液化,化作巨大的漏斗倒卷而起。 一波又一波浩瀚的能量冲入高天,冲击着那分割两界的金色大阵。 一波一波的冲击下,那刚刚才变得无比稳固的大阵瞬间摇摇欲坠,隐隐有几分要崩塌的趋势。 …… 西南,华山。 跌宕的时局牵动着天下每一个势力,作为明临帝国朝廷在江湖中的代言人, 华山剑派同明临帝国的关系一直都非常紧密, 而在当下,在明临帝国倾其所有同妖族决战的背景下, 华山的中坚力量尽数出动,参与到了极北的战争之中,只留几名走不动路的老者和些许尚不成熟的年轻弟子留在华山之上,保全华山最后的传承, 本就人烟稀少的华山也变得愈发幽寂。 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天气愈发寒冷,明明只是初入十月,华山的山头已然飘起了稀疏的白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无人烟的山林,为这清冷的世界添上几分寂寥。 云间花海。 作为华山剑派弟子们心中的定情圣地,百年的时间里,云间花海留下了无数美好的故事。 一年四季,花海之中都有鲜花盛开, 每一天都有那相互之间心生情愫的年轻弟子徘徊于花海之中, 在这样的年纪谈情说爱并不利于修行,但作为老祖的归无影喜欢,自然也就没人敢管, 但相较于百花盛开的春夏,秋冬之时的云间花海不免多上了几分萧瑟。 纷纷扬扬的白雪自天穹飘落,落在那绽放的花朵之上,压弯了枝叶,也让花朵多了几分颓势。 天冷了,花也要谢了。 两个年轻的弟子坐在树下,眺望着这深秋时节稍显枯寂的花海。 “师姐,下雪了。” “怎么,想玩雪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积起来。” “那今天的剑就不练了,给你放一天假。” “师姐万岁!” “别高兴的太早,就一天,多了没有,别想偷懒!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再让我看到你偷懒,小心给你吊起来打!” 早就猜到自己师弟想法的年轻师姐,用手拨弄着自己师弟的碎发,先是语气轻柔的说出了小师弟最想听到的话, 但不知为何,在小师弟看不见的地方,年轻的师姐脸上露出了一抹坏笑,因练剑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搭在他的脸颊,轻轻揉捏,说出来了几句不知道算不算威胁的话。 给一个甜枣,再打一棒子,大概就是这么操作的吧? 应该没错!就是这样!可不能让小师弟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偷懒, 她才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师姐呢!要有师姐的威严!一天天的懒懒散散可不行! 至于小师弟会不会偷懒,想来肯定是会的,嗯,说吊起来就吊起来,至于打不打的,那就算了,吓唬两下就好,可不能让小家伙真怕了! “师姐,你说长老他们能赢吗?” “肯定能赢啊,我们华山剑派可是天下第一剑派,一些妖怪而已,怎么可能是师父师兄他们的对手。” “可我听山下的人说过,四十多年前大战的时候,天下武林死了一大半……师姐,你说这次会不会……” 望着越说越担心的小师弟,年轻的师姐抬起了自己纤细的手,不轻不重的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直打的小师弟双手抱着脑袋,不解的望着她,满脸的委屈。 “乱说什么乱说,山下的人懂什么,师父他们那么厉害,绝对不会出事的。” “嗷……” 望着委屈巴巴的小师弟,同样有几分担心的师姐又补上了一句, “再敢乱说,我真揍你了啊!” “就知道揍人,真凶!” “你小子,说什么呢,有胆子再说一遍?” “师姐最温柔,天下第一温柔!” 满意的放下了抬起的手,年轻的师姐先是瞪了自己的小师弟一眼,这才重新看向他,升起几分逗弄的心思, 小师姐轻咳一声,装作严厉道。 “手伸出来!师姐要给你一个教训!” 话音落下,小师弟身子一缩,又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师姐,只好委屈巴巴的伸出了小手,时不时的还往后缩两下,随时做好躲得准备。 好笑的一幕看的年轻师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等小师弟将手伸到自己面前, 她才用自己的左手从下面抓住了小师弟的手,右手举起,装作一副要打的模样, 有些害怕的小师弟双眼紧闭,但却又时不时的睁开一小下,似是觉得这样就能有几分心理安慰。 好一会儿,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小师弟的手心上,轻轻将其包裹,淡淡的暖意顺着有些冰冷的手传入心间。 “好啦,多想点好的,人们总是说心想事成,你天天想着坏的,岂不是在咒师父他们?多不好啊。” “师姐……我……” 望着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弟,年轻的师姐动作轻柔的握紧了他的手,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 “别想太多,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师姐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对情感尚且无知,懵懵懂懂的小师弟并没有注意到,他师姐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只当这是寻常的一幕, 又或者说,在他日常的生活里,师姐一直是这样,早已习惯,只道寻常。 在情感懵懂的年纪,往往女孩要比男孩更加心细,能更早的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想法。 “看雪,别乱想了,就一天休息,还不好好珍惜,明天可别指望我让你继续偷懒!” “嗯” “要我抱着你吗?” “师姐,我已经快比你高了。” “呦,傻小子长大了啊,那你抱着我?” “好” …… 不远处的古树下,靠在树上的人静静的望着这美好的一幕, 白衣翩翩,折扇轻曳,时光好似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遗世而独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归无影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坐在古树下方,望着这些年轻的弟子,倾听属于他们的故事, 数十年如一日,有欢喜有悲伤,充满了爱恨情仇。 若有弟子发现了他,归无影也不吝啬于祝福两句, 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树下,坐在棺材旁,静静的看着这属于别人的人生。 今日亦是如此,师姐与师弟的故事往往是最让归无影喜欢的内容,偏偏大多数都没有走向他想要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归无影依旧乐此不疲的看着这些年轻的弟子,倾听着他们的故事。 而眼前这对师姐弟,无疑勾起了归无影的回忆, 同样的懒散,同样的眷恋,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的师姐无可奈何,偏偏又舍不得狠下心来。 不同的是,当初的自己比这小子霸气多了,从不知畏惧为何物,一人一剑便敢杀上别的宗门, 那时的自己不需要小师姐的保护,手中的剑也是为了小师姐而挥。 终其一生,自己的剑也尽到了该尽的义务。 白首不分离,一生的相伴,已是人间佳话, 归无影觉得,自己同小师姐的一生,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但是…… 望着树下的棺材,归无影的双眼中久违的出现了些许茫然, 路在哪里,他已经看不清了。 世间无有轮回,他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自己骗着自己,骗久了也就信了, 在云溪离开他的那一刻,昔日的花间剑仙其实就已经死了。 花间剑仙,走不出那多情又无情的花间之道,反倒走出了条痴情的守护之道,一条并不属于陆地神仙的道,偏偏这条守护之道所要守护的人,早已消失不在。 看着自己的手,归无影只觉自己竟是如此的贪心,贪心到只考虑自己的想法,而不顾其他的一切,不顾自己小师姐的心意…… 高天之上,嗡鸣传来,大阵震颤。 抬头的一瞬,归无影看见了那摇摇欲坠的金色大阵,也看到了那无形无质的世界本源。 何等伟岸的力量,完全无法触及,但哪怕是这样的伟大中,也没有轮回的存在。 在愣神了一会后,归无影从树上跃下,落在那由不朽的臻冰铸成的冰棺前,望着里面那熟悉的身影,归无影的目光愈发复杂。 靠着冰棺,喝着由鲜花酿成的花酒,望着远处相互依偎的年轻弟子,归无影的目光也变得愈发迷离。 “比起你,果然还是我要更贪心些啊……” 想着想着,那最后一日相伴的记忆再次浮上归无影的心间。 “师弟,华山的花又开了呢,真的好美啊, 我还记得那时候还没有这片花海,我们每年都种一些,慢慢的就多了起来……” …… “师弟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呢。” …… “白首不分离,我们做到了呢!” …… “真好,师弟还是那么的年轻。今天又比昨天更喜欢师弟一点了呢。” …… “年轻真好。” “是啊。” “师弟” “我在” “答应我,岁月漫长,余生不要让自己太孤单。” “好,师弟我答应师姐。” “发誓。” “发誓!” 回忆渐渐淡去,仰望着那高天之上颤抖不止的大阵,归无影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坚定, 酒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也打湿了他的心房。 许久许久,沙哑而又眷恋的声音在古树下方响起。 “师姐,果然师弟我还是失约了呢……” 静静的望着那冰棺中的身影,归无影的心情愈发平静,嘴角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趴在冰棺上的归无影动作虔诚的打开冰棺,一只手轻轻握住里面那同冰块一般的手, 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在此响起, “等待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师弟我啊,真的熬不下去了, 后山的花海年年都开,真的很美很美,也不知道师姐你看没看到, 今年的花海比往年更加艳丽,玫瑰也比往年更加鲜艳, 想来没有我的日子一定很难很难吧,毕竟师姐你啊总是那么任性,那么暴脾气……” 顿了顿,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的华山很美很美,年轻的弟子们也和我们当初一般,充满了活力, 我想,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新的希望已经孕育,旧时代的残党也该走向自己的归宿了, 比起愈发繁荣的宗门,师姐你应该更需要我的陪伴。 师姐,在等我一会儿,师弟我很快就来陪你……” 腰间的酒壶之中已再无酒水,下定了决心的归无影不再犹豫,目光望向了头顶的天穹。 抬眸的刹那,他又看到了树下的那对年轻弟子。 毫无缘由的,归无影笑了起来, “年轻真好!” “花也该开了。” 没有任何的犹豫,归无影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剑递出。 剑光所过,风雪消融。 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浓郁的芳香随着山风沁入人心。 这一日,玫瑰花开,花满群山。 这一日,跨越了岁月的誓言在花海的见证下被打破。 这一日,年轻的弟子在花海中相互依偎,彼此相依。 朝阳落下,花海连绵,恍若画卷。 “师姐!师姐!快看!花开了!” “我看到了!真开了!” “真美” “是啊,真美” 望着那拥抱在一起的年轻弟子,归无影的眉眼愈发柔和。 “倒也不是没有轮回……” …… 这年华山,玫瑰正艳。 以浪漫开始,以浪漫结束,从青涩到白首,从白首到青涩,恰是那人间轮回。 …… 这一日,剑光冲天,照亮神州。 两道剑气自华山上空绽放,跨越整个神州大地, 雍州,神州祖脉,天机楼旧地, 剑光闪过,云山崩塌。 北凛,天山山脉。 霜寒满天,天山崩碎。 密密麻麻的剑气轰击大地,向世界各地的灵脉斩去。 这一日,三十三州,花雨散落。 剑仙斩灵,绝地天通。 第496章 伐天之战(人道) 剑光落下,花海满天。 三十三州的广袤领土上,飘起了纷飞的花雨。 浪漫旖旎,却又暗藏杀机。 裹挟着剑气的花雨,在微风的拂动下,洒落大地,径直斩向了那分布在神州大地之上的灵脉, 在声声轰鸣中,大地阵阵龟裂,数不清的灵脉被这浪漫至极的剑光斩灭。 天地肃然一沉,整个神州的灵气疯狂逸散, 高天之上,那上下起伏,摇摇欲坠的大阵也稳定了几分, 但愈加活跃的天地之力仍在疯狂冲击着大阵,笼罩大阵的金光不断闪烁,明灭不定,似那风雨中的蜡烛,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那封锁世界的锁链也如蛛网般出现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阵纹更是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扭曲变形。 局势虽有好转,但仍在朝着糟糕的方向疾驰。 剑仙虽强,斩断天地灵脉,却也无力逆转大局。 高天之上,虚空界海之中,立于满是裂痕的金色阵图之中,君临的目光愈发肃穆, 抬手之间,大道轰鸣, 孕育着三千大道的浩瀚力量在君临身后显现,铺天盖地的涟漪层层荡开, 不计代价的调取下,代表着终焉与创造的黑白二色能量朝着下方的世界狂涌, 同那同样浩瀚的世界之力相撞,消融。 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突破世界之力的封锁,却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挡在世界之外。 僵持仍在继续,高天之上的战斗,君临同天道谁也奈何不了谁,两方都用尽了各种手段,也无法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达到天道和君临当下的层次,想要分出胜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进而影响战局的,唯有那高天之下的胜负。 …… 封印世界的大阵摇摇晃晃,金色的锁链上浮现出道道裂痕,不堪重负的封印再维持不住自己的隐秘,暴露在世人的眼中。 极夜峡湾,世间灵气的变化将东方明月从小世界中惊醒,睁眼的瞬间,东方明月看见了君临那明显有些不安的神色。 虽然在下一秒,君临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用同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面对自己,好似刚刚的不安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但东方明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眼下的局势大概真的很糟,遭到君临都没有赢的把握。 想着,不等君临开口,东方明月率先提起了自己这次修行的进展。 “前路我已经找到了,通往下一个境界的方向我也已经有了思路,再给我几年,我应该就能彻底掌控这个小世界。”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君临那有些烦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欣喜的朝着东方明月点了点头,还不忘夸上几句。 简单的夸赞让刚刚惊醒的东方明月脸上多出了些许欢快,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的话。 “前路已经明确,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一人足矣,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同天道的战争,你不需要再为我分散心神了。” 看着自信满满的东方明月,这一次君临没再拒绝, 局势的变化虽仍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本源之力的强大确实还是超乎了君临的预期, 想要妥善应对需要他集中全部的精力,在天玄界内的一些布置也需要他这具化身去完成, 人性神性本为一体,神性主体虽强,但少了人性的部分,终归是难以行那磨灭侵吞天道之举。 而现在东方明月已经寻到了前路的方向,自己为两人间未来的谋划已经达成,也该去进行那最后一步了, 再这么拖下去,天玄界万民付出的代价只会越来越大。 清晰的思路在君临脑海中闪过,君临朝着东方明月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峡湾上空的天玄道人, 两人对视之间,已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步踏出,天玄道人已然出现在君临和东方明月身前。 慈眉善目的天玄道人如那溺爱晚辈的老人一般,笑着揉了揉东方明月的脑袋,朝着君临做出了承诺。 “明月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也永远会是我天机楼最重要的一员,你且放心,有老夫在,纵是天道殊死一搏,也可护明月周全。” “善!” …… 高天之下,青州,皇宫。 金銮殿。 上首的大殿尽头,穿着明黄龙袍的苏铭端坐于龙椅之上,环视着下方跪成一片的群臣。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数不清的大小战役,一次又一次的难题, 当年那个不怎么理智的少年也续上了长须,眉眼之中更是带着足以震慑一方的威严。 多年的战场征伐,日复一日的处理政务,日积月累的沉淀一点一点褪去了少年身上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帝王的威严。 东方明月早早的退隐,几十年的放权更是让所有人都默认了苏铭才是明临帝国此刻权力的掌控者, 也因此,在两族交战,东方明月消失不见,天地异动的背景下,明临帝国的权力交接并未出现任何问题,凭借东方明月早早留下的圣旨,苏铭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她成为了明临帝国的新帝。 直到今日,这积威深重的皇帝在这朝堂之上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感到惶恐不安的话, “天道失德,背弃众生,视万物为刍狗,断众生之未来……苍天将死,人道当立!今我明临帝国集万民之信仰,凝众生之祈愿……朕欲为我人族,为帝国寻得一条新的出路,当凝万民之力,以人道伐天!” 话未说完,刚刚还颇为闲散的朝堂在转瞬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朝臣尽数跪倒,诚惶诚恐的看着那龙椅之上的苏铭,瞳孔之中的惊惧怎么藏都藏不住。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 “帝国承天之命,代天行事,岂有伐天之理?” “君权天授,陛下乃当今天子,岂有子伐父之理?” “万般祸端,本就因世人不明天意而起,今行此不义之举,帝国将亡啊……” “前朝有罪相谋划那欺天之事,文道千百载的积累尽数毁于一旦,交州罹难,至今仍是大片废土,鲜少有人居住,那暴余更是因此由盛转衰,最终毁于天命之下,我等万不可再演前朝之祸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大殿各处传来,随着第一个人开口,大殿在极短的时间内乱作一团,明明是这决定天下命运的威严之地,此刻却乱的如同街头的菜市场一般。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苏铭愈发心烦,裹挟着灵力的巴掌狠狠的拍在了案台之上。 “都给朕闭嘴!” 近乎咆哮的声音让群臣一滞,纷纷跪倒在地,或是低头看着地面,或是倔强的同愤怒的苏铭对视。 许是知晓寻常意义上的劝说对这些老顽固根本没有用,且时不待我,留给他们的时间早就没有多少了。 苏铭并未尝试去劝说什么,只是将一块纯白色的玉石朝地上一抛, 一幕幕投影出现在了大殿之上,赫然是人族一众大能至今以来的谋划,和那高天之上,高天之下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电影般的画面将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尽数展现,人族,妖族,天命,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投影中被诉说, 从天下各大势力同天机楼间的争斗,到天命之下大余的毁灭,于地震之中被摧毁的云京,陨石之下破灭的北伐大军, 从大余的开国君主挥戟向天,到佛门圣僧力挽狂澜,再到澜江江神定天下大计,孔文生力挽天倾, 从妖皇的孕育,到澜江上空那毁灭一切的雷海,再到人妖二族那恢弘壮阔的战争, 从前朝的一次次天灾,到明临帝国建立后那从未停止的凛冬,再到那数不尽的天灾,流离失所的百姓, 画面的最终,是那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浩瀚大阵,是那一个又一个用自己的命去为人族换取一线生机的人族大能。 直到投影彻底消散,那不知不觉间全部闭上了嘴的群臣也没能从震撼中缓过来, 直到那回荡在金銮殿上的声音响起。 “现在,谁赞成?谁反对?” 在良久的肃然后,第一道声音响起。 “但为人族,在所不惜!” 年轻的状元率先拜倒,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紧随其后,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官员上前拜倒。 “愿为薪火,照亮我人族的未来!” “臣无一物,唯一腔热血,愿陛下允臣血洒长街。” …… 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官员站出,纷纷朝着苏铭拜倒,热血沸腾的说出了自己的誓言, 而这满腔热血的一幕也唤醒了那满朝诸公那内心最深处的愿景,曾几何时,他们同样年轻,同样怀揣着满腔热血,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那颗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一点一点被涂上了其他的颜色, 但在现在这一刻,这份藏在深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否存在的热血被再次唤醒, 愈发振奋,愈发激昂的声音在朝堂之上此起彼伏。 老一辈尚未燃尽柴薪,又岂会让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去送死。 家族的后辈自当为延续家族而努力,一把老骨头的他们早已没了未来,未来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 哪怕是那最普通的柴火尚能燃尽自己,带来温暖,遑论自诩帝国精英的他们。 一把老骨头,能为天下万民,为帝国,为这些年轻人做上最后的贡献,倒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了! 满意的看着沸腾的朝堂,苏铭不知道这些人是否都是真心,但至少现在的反响比他一开始设想的好上太多, 世间不需要所有人都是英雄,不论过往如何,只要现在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出来,已然足矣。 这一刻,苏铭站起了身,朝着下方的群臣行了一礼。 “诸位爱卿,朕苏铭替天下百姓,替明临帝国的所有人感谢你们,朕在此承诺,只要朕一息尚存,诸位的功劳便不会被忘记,凡有功者必得回报,凡为天下万民而牺牲者,其家眷必将得到应有的封赏……此战过后,每一个人的名字将记载在明临帝国的史册之中,流芳千古,供后人永世瞻仰!” “臣等谢陛下恩典!” …… “如何,可有信心?” “如先生所说,朝堂之上的反响远比我想的要好上太多,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些朝堂诸公同以往表现的截然不同,很难想象这群贪生怕死,且贪婪无比的人竟还有这等勇气。” “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很多时候都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这场战争从来都没给任何人留下回转的空间,要么生,要么死, 退路已断,这些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的人或许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也绝非那寻常的普通人,他们都不会缺去殊死一搏的勇气。” “先生……” “还有什么问题?” “天生万物,人当真能胜天?” “必须胜!” …… 青州中心,紫金广场。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载之前,我人族先祖自蛮荒中走出,披荆斩棘,搏于大荒,血染黄土, 局势多艰,环境恶劣,然我族先辈不畏艰辛,奋勇向前,砥砺前行,一代又一代人争相拼搏,于荒土之中开创出了我人族的祖地。 后有先行者开创法门,广传天下,不畏牺牲,用鲜血与生命筑起了那立于边塞之地的奇迹, 一代又一代的先祖用生命为代价,将妖族驱逐,换来了我人族今日的繁荣昌盛, 今朝所有,尽为人德。 我人族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尽是我人族万年间一代又一代人努力拼搏的结果。 然今有黑天,欲倾吞我人族万载之基业,断绝我人族万世之未来, 我人族生于天地之间,本该上敬黄天,下敬厚土。 然天欲绝我,不得不反。 人族之基业,传自祖辈,今我明临帝国后辈子嗣,自当恪守先祖所托,护我神州无恙, 我人族敬天,敬地,更敬我族历代先祖,敬那薪火相传,永世不绝的璀璨精神。 薪火不息,永世相传,亦是我人族最宝贵的财富。 今有黑天,断众生之前路,不公不正,欲断我人族未来, 旱涝不止,地龙翻身,泥沙走蛟,火山咆哮…… 饿浮遍野,生灵涂炭,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神州大地,上万万生灵毁于天灾,此乃黑天之罪也! 今有人族仙神,忍无可忍,于高天之上举世伐天,欲改换新天,伐破苍穹,重立人道,还我人族一个朗朗乾坤。 然黑天恒强,不可战胜,局势多艰,战果不利。 朕苏铭,为人族帝王,明临帝国第二任皇帝,愿携天下有志之士,共谋伐天,为伐天之战添上一分胜算。 朕今日于青州皇城,于帝国中枢,携朝堂诸公,以热血为墨,以脊梁为笔,以国运为基,以己身为器,行那伐天之举! 朕在此昭告天下:薪火相传,永世不熄!人族未来,只存于我人族脚下!天若阻我,我必伐天! 诸君!可愿助朕! 话落,天下沸腾! “薪火相传,永世不熄!” “伐天!” “伐天!!” “伐天!!!” 环视着在场的大小官员,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苏铭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激动, 苏铭从未想过今日的事会无法进行,但他也从未抱有太多的希望,对于人性,他实在是看了太多太多,早已没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现在,望着这几乎占据了明临帝国全部中坚力量的人群,苏铭真的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振奋, 这青州城内的大小官吏,不论高低贵贱,几乎尽数汇聚于此,做好了为人族牺牲的准备。 如此之多的人主动赴死,这般壮举,实乃明临帝国开国以来第一次, 在昨日下朝之时,苏铭告诉了所有臣子,若要决定参与,那就留下家书一封,安排好后事, 苏铭知道,这样的举动无可避免的会让人产生退缩,他也想过可能会有半数的人因为畏惧,因为种种原因而逃跑, 凡此种种,苏铭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现在,看着这乌泱泱的人群,听着耳畔那震耳欲聋的声响, 苏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满朝的官僚从来都不是孬种!人族从来都不缺敢于牺牲之人! 他们够坏,够贪,够黑,但也会在这样的时刻,拥有足够的勇气。 眼中的光芒愈发璀璨,耀眼的金光自苏铭眼中绽放, 环视群雄,苏铭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 “诸君!且听龙吟!” “哞吼——” 低沉的龙吟在天地之间响起,蕴含着明临帝国国运的金龙在青州上空盘旋, 数百丈的金龙在天穹翱翔,源源不断的气流自下方的众人身上升起,汇入那盘旋的金龙之上, 短短数息,金龙迎风而涨,最终化作一足有五百丈之长的巨龙,盘旋于皇城上空,发出一声声嘹亮的龙吟。 “朕以人皇的身份在此昭告天下,今日,我人族正式脱离天道,举世伐天!”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天地肃然,无形的波动在天地之间荡漾,层层涟漪向天地四方荡去, 涟漪所过,所有人同天道之间的联系都好似被削去了一层,虽仍在天道的掌控之下,却不似先前那般紧密。 那盘旋于天穹之上的金龙更是直冲天际,毫无遮挡的冲破了那分割天地的大阵,冲入那高天之上,径直朝着那藏于茫茫雷海之中的天道空间杀去。 明明只是一个勉强达到天命层次的金龙,却势不可挡的冲破了那茫茫雷海,冲入高天之上,径直冲入了天道空间之中, 直到撞碎了几十根支柱,那由本源凝成的巨掌才一掌拍下,将那咆哮的金龙捏成了粉碎。 高天之下,所有参与了此次伐天的人皆是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 伴随着金龙破碎,又是一阵无形的涟漪荡开,天道同世人之间的联系又淡了几分, 连带着那高天之上沸腾的天地之力都收缩了范围,被君临抓住了机会,不断侵吞。 紫金广场,身受重伤的苏铭被阿蛮扶起,小心的往他嘴里喂着灵酒, 伴随着灵酒滑入腹腔,苏铭那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好点没?” “我没事,你先不用管我,快去给朝臣们喂药,能救一个是一个。” “好,阿蛮很快就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等一下,先生呢?” “大先生让我转告你,他说我们已经做好了我们该做的事情,他也该去做他该做的事了。” 第497章 伐天之战(落幕) 天玄界的众生孕育于世界之中,本就为世界的一部分,诞生于天玄界中的人族同样如此, 而天道则由天玄界本身所孕育,是天玄界进化本能的结晶,是天玄界意志的体现, 某种意义上来说,两者同根同源, 众生代表着天玄界的灵性,而作为时代的主角,最具智慧的主体,人族则代表着灵性的主体, 而天道则代表着整个天玄界更为广袤的全部概念, 世界内的一切都包含在天道之中,灵性同样如此。 也因力量同源,弥漫在天玄界的世界之力并不会去阻拦代表着灵性的主体, 也让那代表着明临帝国气运的金龙得以冲入高天,冲进那独属于天道的空间之中。 也因为君临不留余力的进攻,天道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气运金龙的存在, 这一疏忽也让局势瞬息变化,朝着有利于君临的方向倒去。 …… 高天之上,在明临帝国的气运金龙冲入天道空间的刹那,那藏在世界深处的天道空间也暴露在了君临的视线之中。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天道空间发出阵阵哀鸣,几十根支柱的断裂对天道造成了难以逆转的损伤,颤抖不止的空间自那世界的夹层中显露。 一瞬的涟漪在天玄界的最深处荡开,而这短短的一瞬也让君临捕捉到了天道的本体所在。 深邃到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光柱瞬息自虚空中垂落,吞噬了沿途的一切,轰击在了天道本体的所在之处, 黑光所过,唯有那囊括着三千道则的天地之力在勉力挣扎,彼此消融, 其他的一切都在瞬息被吞噬,淹没于无尽的深渊之中, 一面镇压着因气运金龙从内部攻击而动荡不止的天道空间,一面抽取天地间的力量对抗君临的攻击, 两相重叠之下,天道再无力维持同君临之间的平衡, 面对君临这全力的一击,沿途所有的阻碍都显得不堪一击, 只一击,那藏于无尽天地之力深处的天道空间就彻底暴露在了现世,同那将其包裹的终焉之力不断厮杀。 在这一刻,终焉之力真正的作用彻底显现。 万物终焉,磨灭世界。 直到那终焉的力量将天道所在的空间彻底包裹,立于虚空之中的君临才一步踏出, 越过了层层阻碍,迈入了天玄界之中。 高天之上,各色的光芒不断流转,天穹好似画卷一般被随意涂抹。 先是五行相生,代表着五行的五种能量汇聚于苍穹之上,生生不息, 无穷无尽的生机在天空孕育,异象横贯整个天穹,引得天地之间无数生灵本能的匍匐在地, 未等五行流转合一,深邃到极点的黑色已然出现在了五行的正中,好似饕餮一般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能量,空气,水分,灵力,权柄…… 所有的一切都被那深邃的黑洞所吞噬,化作自身的资粮。 五行退去,地风水火随之荡起,代表着天地初开的力量疯狂的同那吞噬一切的深渊相撞,阻挡着那黑洞的扩散, 四象四灵,无尽的力量在天地之间涌动,庞大的力量足以将世界上的一切冲刷,却无力阻止那不断扩散的深邃黑洞。 从一个小小的黑点,不断向天地四方扩散,短短一日的时间,那吞噬万物的漆黑已然扩散到了半边天穹,并以此为基础朝着整个世界扩散。 由君临全部大道凝成的黑洞不断扩散,侵吞着周遭的一切, 无形的颤鸣响彻天地,伴随着天道空间彻底现世,世界本源疯狂的燃烧,一道道权柄被彻底疯狂的天道调用。 极西,极南,极东,三道光柱吞噬了周遭的一切,三大妖神连带着所有在孕育中的生命瞬间被化作最为纯粹的能量,冲破了那金色的大阵,冲入高天之上, 数不尽的力量自三极之地在大阵再次愈合前涌出封锁,汇入高天。 天穹之上,地风水火随之消退,阴阳二气横贯天穹, 在本源之力的加持之下,本就代表着世界两面的阴阳二气瞬息铺满了天玄界的每一个角落, 神州,南洲,西土,东洲,大洋,只要仰头,就能看见那被染作黑白二色的天空。 占据整个世界的阴阳二气在天穹之上流转不息,形成了覆盖整个世界的天幕,牢牢将那仍在扩大的黑洞堵死,拦截在了雍州上空,极大程度上减缓了其继续扩张的趋势。 同一时间,五道由本源凝成的光柱自天穹坠落,锁定了仍在天玄界内的五尊神祗, 跌宕的冲击贯穿天幕,错乱了沿途的空间,意欲一举破灭五尊神祗, 雍州上空,立于黑洞中心的君临淡漠的扫视天地,冰冷的目光望向那天地四极, 一指点出,远在极北的流影瞬息化作银白,三千符文在流影剑身闪烁,若隐若现, 下一瞬,一道铭刻着三千符文的彩色光罩出现在东方明月身侧,将东方明月和山海画卷包裹,破开黑白二色的天幕,升入界海之中。 手持天书,本想出手的天玄道人看着这一幕,遥遥朝着君临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拂尘轻挥,一道裂缝在虚空中荡开,一座神国在那深邃的界海中上下起伏。 在一抬手,道道锁链自虚空探出,在天玄道人身前,形成了足有数万道防线, 没有任何的犹豫,天玄道人一步跨入裂缝,消失在天玄界之中。 极南,极西,极东,相似的一幕同时上演。 茫茫虚空,惬意的躺在几只母猫怀中的悠晃了晃脑袋,挣扎着将脑袋从母猫的肚子上移开,慵懒的从王座上起身,打了个哈欠。 再次睁眼的刹那,悠的双目化作纯粹的金色。 “总算到这一步了!不愧是本喵!眼光就是好!这波赚大了!” 金光纵横,三十六道门户融为一体,出现在神州上空, “嘎吱——” 一声脆响,遮天蔽日的金色门户在天穹之上缓缓打开,万丈的门户下方,一只站起来只有约莫半米高的金色小猫缓缓走出。 道道金色的阶梯在虚空中显现,一直蔓延到大阵的阵眼之处。 灿金色的权杖缓缓落下,以阵眼为中心,乳白色的光芒冲破天穹,蔓延至天地四方。 璀璨的神座在虚空凝实,金色的小猫端坐于神座之上,手中的创世权杖屹立虚空,无量的圣光以权杖为中心,蔓延到整个世界, 那分割天地的大阵在这一刻被接手,属于悠的力量延展到大阵的每一个角落, 道道光柱自大阵之上坠落,似那流星火雨落入人间。 在声声轰鸣之中,天玄界剩余的全部灵脉在短短半日内被尽数摧毁。 至此,灵气衰退,神道不兴,仙道断绝,再无孕育天命的可能。 漫天的火雨摧毁了世间的灵脉,也进一步损毁了天道的根基,让其彻底同高天之下的一切断联,再无法调用那位于地心深处的力量。 高天之上,那吞噬一切的黑洞再次扩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吞着周围的一切,隐隐之中又能看到些许代表着世界初生的白点在黑洞中浮现。 弥漫着世界本源的天道空间之内,君临的身影缓缓凝实, 道道本该属于天道的权柄在其周身闪烁, 以黑洞蔓延的范围为中心,凡君临的大道覆盖的范围,天道的权柄在被终焉之力彻底摧毁后,于毁灭中孕育的生机篡夺了天玄界的权柄, 只待彻底侵吞整个世界,磨灭天道的意志,天玄界的权柄就会全部落入君临手中, 至此,胜负已定, 第498章 天道将陨 各色的流光在天玄界的上空交织,黑白二色的天穹内多出了许多不一样的色彩,好似小孩子拿起颜料泼在那水墨画上。 晕染开的色彩毫无规律,各色的流光随意在黑白二色的世界中,失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滑稽,让这由色彩构成的世界多了几分光怪陆离, 但在这流转的色彩下暗藏的却是那无尽的杀机, 伴随着君临对天道层层的逼进,那银白色的天道空间已经被染上一抹深黑,交织的能量不断震荡,彼此消融,在层层叠叠的空间中不断碰撞, 反应到外界,高天之上,流光溢彩,天穹被渲染成极其不协调的彩色,各色的光芒疯狂流转交织,无尽的杀机暗藏在天玄界的天穹之上。 荡起的余波冲入界海,泯灭了靠近的陨星,消融了重生的混沌。 由能量构成的乱流在天玄界上空肆意奔涌,暗藏的杀机覆盖了整个世界, 高天之上和高天之下也在大阵的分割下彻底成了两个世界, 上方空间错乱,杀机重重, 下方战火弥漫,硝烟不止。 涌动的乱流成了天玄界最好的保护伞,那道道看似绚丽的流光下蕴藏的是足以重创真神的力量, 哪怕是那离去的五尊真神,在不付出巨大的代价的情况下,也无法越过激荡的道则风暴,再次降临在高天之下。 甚至连祂们的视线都被以流光形式呈现的道则风暴所阻拦。 唯有那坐镇于大阵中心的悠可以在这风暴之中随意穿行。 但悠什么也没做,只是坐看着世间的一切,亦如祂最开始答应的那般,祂只负责承诺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同祂无干, 灵气的源头已然断绝,在最后的绽放后,天玄界即将彻底进入末法时代,一群再无可能成就神位的凡人不值得祂投下一丝一毫的目光。 比起人间的战争,还是这充斥着整个高天的道则更让悠欣喜, 世界意志的陨落,世界权柄的更替,哪怕是悠漫长的生涯中也只曾见过一次, 那时的悠尚且弱小,哪怕近在眼前,也什么都无法感悟, 而现在,悠有足够的力量去按照自己的意志参与到这场宏大的盛宴之中。 这是君临的胜利,也是祂悠的胜利。 …… 弥漫着浓郁本源的天道空间内,那数不清的空间夹层的最深处,一团光球正不断拉扯,反复变形。 从一本书到不可名状之物,光球在两种形态下反复徘徊。 许是长期受天玄道人的影响,天道在凝聚形体的时候本能的选择了书的形态, 但作为世界本身的产物,由世界本源凝成的意志本就无形无质,偏向于那不可名状的形态。 而君临的吞噬则彻底破坏了天道的规则,让其无法维持形体,不得不化作最本源的模样,以调用全部的力量去延缓湮灭的进度。 由本源凝成的空间外围,由终焉之力化作的黑潮已然将整个天道空间彻底包裹,一点一点蚕食着天道意志,侵吞着世界的本源之力。 若非需要天玄界的世界本源,只需数年的时间,君临就可以彻底磨灭天道的意志, 但为了一步功成,完成答应衍界意志的事情,减少重新开辟世界所需要的时间, 君临选择了在尽可能保留天玄界本源之力的情况下,慢慢的磨灭天道的意志,侵吞世界之内的一切资源。 世界的本源无比的珍贵,只有世界本身方能孕育,其效用无穷,几乎可以实现任何事情,可谓无所不能。 而一方世界的诞生与成长所需的时间则是以千万为单位,若无本源加速,其成本实在太高太高。 可以说,打到现在这一步,天道已再无一丝一毫翻盘的可能,祂仍能维持自身的状态,也仅仅是因为君临想要尽可能多的保存天玄界的世界本源。 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半边天穹已被君临的力量所化作的黑洞吞噬,强大的力量吞噬了一切,连光线都没能逃脱。 高天之下,黑暗笼罩大地,终年不见阳光,天地进入了无光之年。 若非灵脉的破碎造成了灵气在短时间内的大量逸散,为天玄界带来了新的生机,天玄界内的万灵都将难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战争还在继续,极北之地的上空仍属于天道覆盖的范围, 持续了两年的厮杀仍在继续,一具具尸体倒在雪原之上, 染红了洁白的大地。 不死不休,灭族之战。 这样的词最为适合形容这次的战争,本就是生死大敌的两族,在两年的时间内爆发了大大小小近万场冲突, 在绵延的边境线上,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逝去, 杀红了眼的两族高层脑海中都只剩一个目标, 灭族! 在没了所有陆地神仙的参与后,战争的胜负彻底交到了这些被称之为凡俗的存在手中, 勇气的赞歌在战场奏响,意志的力量开始彰显, 战场不再由那少数仙神决定, 在冰与火的战场之上,勇气才是战士手中最为锋利的武器。 在如此庞大规模的战争中,浓郁的煞气覆盖了整个雪原, 军魂也失去了凝练的可能, 太平道所开创的人道文心也失去了其该有的力量, 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去厮杀,去拼搏,去扞卫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在这史诗般的战场上,唯有那最为血腥的厮杀才是战场唯一的主旋律。 天门城,破破烂烂的城墙上堆满了尸体, 离城墙数五六里远处,染血的营帐内,较之两年前又苍老了几分的祁乐面色肃然,身旁站着又一次丢了左臂的王阳。 下首则是不少祁乐也不太熟悉的面孔,旧人已逝,新人接替, 由祁乐一手提拔的将领大多死在了这片战场之上, 新的将领轮番上阵,又在那血腥的绞肉机中消逝,被新人所取代, 有些位置连祁乐都不知道到底换了几次,只知道坐在位置上的人换了又换,每次开会都能看到不同的面孔。 将军死了副将上,副将死了,下一级的上,一级又一级,不停的轮换, 而此时此刻,望着面前巨大的沙盘,祁乐那愈发苍老的瞳孔中也多出了一抹激动。 参考雪原地形制成的沙盘上,一面面代表着明临帝国军队的旗帜已然将妖族的主力团团包围, 持续一年的计划总算将要迎来胜利,只要一举剿灭妖族的主力,此战也将赢得最终的胜利。 想到这些,祁乐心中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上前摆弄起了代表着军队的旗帜,以最为合理的方式做出了部署,力图一举破灭妖族,赢得战争的胜利。 直到苍老的元帅将所有部署做完,抓着几根旗帜静静沉思,一道明显有些犹豫,有些害怕的声音才在帅营中响起。 “元帅……仓库里的炮弹已经快打完了……帝国后方也已有快一年没有送来任何物资了……” 谨小慎微的声音引来了帅营之内所有人的注意, 一眼,两眼,三眼, 所有看向说话之人的目光又收了回去,低下了头等待着祁乐的决定。 这个问题同样是他们心中的困惑,战争打到现在,他们在前线厮杀的部队已经彻底同朝廷失去了联系, 作为直属帝王的亲军,他们同样感到茫然。 真要说起来,保护帝王,扞卫青州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责任。 沙盘前方,抬着手想将旗帜插下的祁乐动作一僵,手停在了半空。 若情况当真有变,南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神机营发过誓言,世世代代扞卫明临皇室的荣耀, 昔日女帝以诚待人,今日他们也该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那帝王的居所。 许久许久, 苍老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没有炮弹就用子弹,没有子弹就拿起刀剑,我明临帝国的勇士岂有畏惧之理?” 似是觉得这样的言辞所能起到的效果还远远不够,祁乐再次补充道。 “这两年来,帝国境内天灾无数,民不聊生,千千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朝廷有朝廷的困难,维持同妖族的战争本就耗尽了帝国的底蕴,此刻的朝廷同样陷入了危机, 或许是叛乱四起,或许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困难,本帅同你们一样,并不清楚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本帅坚信,只要我们神机营还在,陛下还在,帝国就还在, 无论是怎样的困难,在陛下的带领下,我们都能去战胜,神机营战无不胜,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打倒我们。 陛下尚在,圣皇帝也在,无论怎样的敌人,都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待妖族灭亡,乾坤既定,无论帝国境内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可以回军南下,荡平一切, 为陛下,为朝廷重新平定江山, 本帅坚信,帝国终将永垂不朽! 而陛下仁爱,圣皇帝更是平等的关心每一个士兵,从不吝啬各种赏赐, 到那时,每一个战死的同袍都将得到应有的厚待,他们的家眷都会蒙其幅荫,得到本该属于他们的回报, 而以尔等的功绩,皆可封侯拜将,名传后世,为自己,为家人赚取一份功业,代代传承,为世人所敬仰,成为那人上之人……” 许是曾有不少人亲眼见过东方明月,见过苏铭,也知晓这前后两代帝王对封赏一事从不吝啬, 祁乐画大饼式的诱惑在他们眼中并非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反倒觉得这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 只要去争取,就有赢得这一切的机会, 封侯拜将,在所有的士兵眼中都是最高的荣誉,当这本来虚无缥缈的东西被摆在眼前后,所引起的振奋无需质疑。 哪怕是那死在了雪原之上的一个又一个前任,也无法改变这些将官们的心思, 战争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比起那些倒霉的前任,他们活下来的概率要大的多。 且陛下仁善,老元帅公平公正,更有圣皇帝把控大局,纵然真的战死,只要战功足够的大,家中的子嗣也能继承那本该属于自己的爵位, 如此,后事已定,自当去搏上一把,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一朝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岂有不争之理! 在热血沸腾之中,祁乐同其身后的王阳对视一眼,满意的落下了手中的旗帜。 …… 在包围圈彻底成型的同时,高天之上,一直盘膝于天道空间内的君临缓缓睁开了双眼,瞳孔之中缔造万物的生机和毁灭一切的终焉不断交织。 眼睛一闭一睁,人性的光芒取代了君临瞳孔中的神性, 悠远的目光穿过外界的能量风暴,望向界海之中。 天玄界上空,由流影隔开的空间内,东方明月身上的气息正不断跃迁,迈入真神亦或者说天命的层次。 站起身的君临一边继续磨灭天道,一边将目光投向东方明月,等待着她的蜕变。 人间,厮杀在继续,在一个个不起眼的行动之下,妖族的主力被彻底包围。 界海,东方明月的蜕变已然进行到了最后一刻,那孕育于山海画卷之中的小世界被打上了属于她的痕迹。 高天之上,君临望向天道本体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抬手的刹那,万道轰鸣, 成千上万把不同色泽的长剑出现在天道空间之外,每一把长剑代表的都是一种道则,足以让一切沉寂的杀气在高天之上绽放。 无边的肃杀牢牢的锁死了那愈发弱小的天道意志。 第499章 天陨 深邃的黑暗包裹虚空,吞噬一切的终焉不断侵吞着天道意志仅存的生存空间。 黑暗占据苍穹,沉痛的哀鸣在天地之间响起, 从掌控整个世界,到试图夺回世界的掌控权,再到现在盘踞于层层叠叠的虚空之中,用尽全部的力量维持自身的存在, 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从云端跌到谷底,天玄界的天道经历了自其诞生以来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推演的无数天命中,也没有一种走向今日的结果。 黑洞深处,遥遥望着那蜷缩于一角的天道意志,望着那即将彻底陨落的大敌, 君临的双眸中并没有太多的兴奋,那颗在胸膛跃动的心也没有想象中的振奋, 百载岁月,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的努力,有太多的人付出了太多太多,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君临发现,自己有的却只是直达心底的平静, 没有多少激动,没有多少振奋,好似一切都只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这样的心境并不好,适合求道,却不适合自己,这一点君临很清楚。 在同天道的交锋中,君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属于人的情感变得愈发淡薄,属于神的理性则在不断扩张, 而现在,如果挥出这最后的一击,彻底将天道泯灭, 接手了无数天玄界权柄的自己必将成为天玄界意志新的承载者, 君临不知道天玄界的一切转移到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但想来承载世界的冲击必然没那么简单,这般冲击对人性的影响毋庸置疑。 很难说这样下去,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彻底失去属于人的情感。 哪怕他已经做了种种准备,也很难保证一定不会出现问题。 抬手的刹那,君临发现,自己犹豫了,在这最后的关头, 但犹豫也只是一瞬,抬起的手在半空只停了几个呼吸,就被君临挥下, 己身的大道在这一刻彻底绽放,成千上万个黑洞在天道空间内展开,贪婪的汲取着不断收缩的世界本源, 代表着君临最高成就的大道在此绽放,天之道,终焉之道,两股相互对立的力量在此奇迹般的交融,共同铸就了独属于君临的大道。 世界初生,世界终焉。 创始与毁灭,生机与死寂。 两相交融,大道轰鸣,天地震颤。 泯灭一切的力量最终落下,哀鸣响彻天际, 这一日,天穹喋血,万灵枯寂。 高天之下,喋血的战场之上,交战的人妖二族皆是一滞,心里没来由的多出了一股怎么也无法压抑的哀伤, 在那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交战的双方竟都停下了动作,仰望天穹。 黑暗消退,血光乍现,血红色的浓云一月不散,诡异的变化引得交战双方竟不约而同的暂时停战,以应对天象变化可能带来的灾难。 …… 高天之上,在天道的意识被彻底包裹,彻底失去了同天玄界联系的刹那, 无穷的信息自天地四方涌来, 从茫茫混沌中的世界初生,到一片空虚荒芜的世界, 从天地规则的孕育诞生,到元素法则的律动出现, 从混乱无序的天地自然,到山川水脉相继孕育, 从蛮荒万灵的野蛮原始,到一个个纪元主角走向文明 …… 一息万年,无穷无尽的信息涌入君临的脑海, 从过去到未来,天玄界的一切尽数呈现,化作那信息的洪流汇入君临脑中, 庞大的信息再让君临的实力在此增长的同时,也在疯狂冲刷着君临自身的认知。 人性渐弱,神性渐强。 一个世界从诞生到繁荣所承载的信息在短时间内冲入,所带来的冲击,足以改变任何一个存在的认知。 在君临意识愈发模糊的同时,一颗早早被君临藏在意识海深处的璀璨晶体轰然破碎。 人性的意识随之复苏,几道早已被君临刻入心中的信息随之涌入脑中,占据了意识海的最深处。 高天之上,神色淡漠到极点的君临抬手虚化,身形出现在了天玄界的上空, 再一招手,东方明月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前。 冰冷的视线让东方明月心头一寒,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眼角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 就在东方明月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流光自流影之上窜出,将一道信息传入东方明月的脑海。 同一时间,君临那缥缈而又冰冷的声音响起。 “权柄交替,大道显现,悟道,抓住机会……” 缥缈的声音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转而多出了一丝让东方明月感到极其熟悉的感觉, “注意安全,维持好自身的意识,别哭,我一直都在的……” 带着情感的声音让东方明月猛地抬头,望向了那身形愈发缥缈的身影。 但好似刚刚的声音只是错觉一般,那立于高天之上的身影还是那么虚幻,那么冰冷。 一天,两天,三天…… 一年,两年,三年……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除了悟道什么也做不了的东方明月就这么傻傻的看着君临的气息变得愈发陌生, 君临让她相信他,让她抓住机会悟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但只要一闭眼,东方明月就满脑子都是君临那冰冷的目光, 寒意如潮水般占据了她的心头,怎么也无法除去, 跃动的心只觉无比的沉闷,无比的难受,好似被揪住了一般, 只要有片刻的愣神,那不该产生的念头就会占据东方明月全部的思绪。 她想去找人帮忙,却发现在天玄界本能的排斥下,她已经再无法联系上天玄道人, 而那位同君临同层次的存在,更是早已在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天玄界中, 甚至于说,东方明月清楚的感受到,天玄界在排斥自己的存在,想将自己赶出世界, 若非身上这属于君临的力量,连她东方明月都无法在现在的天玄界中逗留。 除了眼前的一切,东方明月什么也观测不到,看不到人间,也看不到界海,所有的一切都被阻拦。 凡此种种,都让东方明月愈发彷徨, 时隔漫长的岁月,她又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弱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蹲坐在地上,抱着双膝,蜷缩着身体,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之间,如鸵鸟一般,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任由眼泪滑落,在心里无力的祈求。 直到那本悬在东方明月腰间的流影突然出鞘,落入一只大手之中, 熟悉的触感自东方明月低垂的后脑勺传来,乱糟糟的发丝被人轻轻理顺,带着调侃,带着温和的声音在东方明月耳畔响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爱哭啊……” 来不及做任何的思考,仰起头来的东方明月同君临的目光就此交汇, 地上的小人猛地窜起,脑袋撞在了君临的下巴上,手更是死死的抓着君临的后背, 力气很大,大到东方明月那纤细的手上青筋暴起,一张小脸变得通红, 眼睛很红,红到泪水从几滴化作溪流,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君临的衣衫。 从几声呜咽到嚎啕大哭,只用了短短几个几个呼吸, 几乎是在确认眼前之人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君临之后,东方明月的泪水就再怎么也无法止住。 君临的动作越是温柔,她哭的就越发凶狠。 呼吸越来越重,君临清楚的看到,东方明月的双眸早已红肿,小巧的鼻尖渗出汗水,鬓角的发丝伴随着她的动作也愈发散乱。 任由东方明月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君临小心的揽着怀中的小人,避免她跌倒在地。 没来由的,在极为心疼的同时,君临不自觉的想到, 小哭包还是那个小哭包,明明都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明明已经成为了神祗这一层次的存在, 却还是会像以前那般,会哭,会闹,会有凡人的各种反应。 真好…… 人性神性,没了这小哭包,自己怕是早就迷失在那无尽的大道之中了吧。 想了想,君临小心翼翼的将东方明月抱在怀里,轻柔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 “别怕,我一直都在的……” 许是累了,耳畔的哭声渐渐小去,怀中那因东方明月大口喘息而造成的起伏也小了很多, 抱着东方明月的君临动作极其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说着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说出口的话, 全当是哄小孩子了。 君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至于他内心到底怎么想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轻轻拍打着东方明月颤抖的后背,君临的思绪飘得有些远。 直到刚才,总算接收了所有权柄的君临将目光投向人间,这十年间发生的种种也瞬息在他脑海中呈现, 一晃十年,没有陆地神仙参与的人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虽然两人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早已做好了一切落幕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看着眼前身体颤抖的东方明月,君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怎样去告诉她人间发生的事情。 明临帝国的落幕本就是两人意料之中的事情,早在几十年前,早在酒馆之内,两人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这七年间发生的种种还是让君临感到意外,这样的意外,他不知道东方明月能不能接受,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但君临觉得,已经承受了如此之多的东方明月不该再去承受更多。 想着,君临尝试着调用天玄界本身的权柄,又尝试着催动了世界本源,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在过去的岁月中看到了君婉,看到了苏玥,看到了这十年间死去的每一个熟人。 几次尝试,运用了各种力量进行复活的尝试后,君临在心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可以做到,但复活过来的人也不会是当初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有着相似记忆的存在罢了,由自己塑造,自己赋予生命,却怎么都不会是当初的那个人, 哪怕是现在,君临也做不到从过去所在的时空将逝去的人带到现在的世界, 死了就是死了,除了记忆,一切都随之消散。 在诸天界海中,时间是不容触碰的禁忌。 要不要自欺欺人,又或者说,要不要骗东方明月,君临心里没有答案。 君临觉得,不管怎样,最少要等东方明月冷静下来,过几个月或许会好上些许。 想着,君临又拍了拍东方明月的后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细语的回应着东方明月的诉说。 第500章 帝国落幕 青落七十六年,人妖第三次战争爆发,战争持续数年,规模浩大,席卷整个神州,史称天诛之战。 战争伊始,妖族全族出动,举一族之力进攻人族,战线绵延万里,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两族交战人数突破千万,战争规模持续扩大,妖族大军越过二族边境,深入神州北部。 同年,神战爆发,仙神陨落,诸神黄昏。 天堕其间,灾劫不断,众生飘零。 地龙翻身,流火漫天,浪涛不止,山川崩塌…… 数不尽的天灾在天玄界的每一片土地上轮番出现,天地动荡,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数千万百姓死于灾难,上亿百姓被迫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背井离乡,踏上流亡的道路。 三十三州动乱四起,流民为了寻求生存,用尽了各种手段, 商人,地主,大户,世家,官僚,凡是有粮的地方尽数被流民攻破, 本就因同妖族的战争抽调了近乎全部力量的明临帝国,在面对这规模浩大的起义时,显得极为不堪,空虚的大后方完全不具备抵抗的能力, 在规模浩大的流民的冲击下,本就没剩多少的守军除了死守青州,根本做不到其他的事情,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城池,村镇被各路叛军占据,看着明临帝国朝廷控制的区域一点一点被叛军占领。 坐在龙椅上的苏铭同样选择了任由一切发展, 非是他不想去平定叛乱,而是灾难太多,影响太大, 就算将整个明临帝国的全部粮食集中起来,也养不活现在这么多人, 除了通过战争消耗大量的人口,亦或者是任由流民死去,他想不到任何可行的办法。 天灾之下,粮食根本无法生产,明临帝国的粮食产量降到了比过往任何一个时代都低的程度, 而粮仓也早已用在了同妖族的战争之中,所剩无几。 作为当权的一方,苏铭什么也做不了,开粮仓也好,不开粮仓也罢,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事实到底是什么,活不下去的流民都会将骂名,怨恨,怒火宣泄在朝廷身上。 苏铭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让那些同样没有多少粮食的大户人家交出勉强能维持自己生存的粮食。 交了也没有意义,活不下去的流民不会相信粮仓已经干了,他们会抢,会疯,会去用尽所有的手段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走到这一步,已然无解,无非是几年内毁灭的问题。 明临帝国已然走到了最后的岁月,在天灾之下,走上了封建帝国无可避免的周期。 让苏铭没想到的只有一点,天灾愈演愈烈的背景下,流民扩张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而这也打碎了苏铭最后的希望,本来尚且对君临亦或是东方明月可能回归抱有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走到这一步,民心所向皆要帝国覆灭,当下的明临帝国已经没有被挽救的可能了, 苏铭觉得,哪怕是君临和东方明月回来了也拯救不了这大厦已倾的帝国,又或者说,苏铭觉得已经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明临帝国朝廷已然失去了对绝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战争的硝烟弥漫在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人间炼狱,不外乎如此。 一面是同流民进行无休止的战争,征召更多的力量,协同朝野诸公,各路诸侯去对那些活不下去的人进行无休止的屠杀, 一面是君临希望苏铭凝聚整个明临帝国,又或者说,凝聚人族的气运,去为这伐天之战做出一份贡献, 面对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苏铭终究还是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亲手将明临帝国推向了最后的深渊。 一份檄文,一场祭祀,当权者的大量死亡葬送了明临帝国最后的希望。 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可以为人族的未来而放弃自己的一切,他苏铭同样可以为了人族的未来舍弃身下的帝位。 时代是一个轮回,明临帝国或许会在今朝覆灭,但在不远的未来,一定会有新的国度在这片土地出现, 一个真正由人族自己主导一切的国度,不再如提线木偶般,被天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所摆布。 文明的薪火也将就此传承,独属于人的意志代代相传,永不断绝。 …… 青落七十七年,人族诸圣力战黑天,相继陨落。 同年,剑出华山,剑仙斩灵,绝地天通, 至此,灵脉崩碎,末法时代的序幕就此拉开。 月后,明临帝国末代帝王,人族第二代人皇帝铭于青州皇城昭告天下,凝众生意志,化气运金龙,携帝国国运,逆伐黑天。 龙吟数日,人定胜天。 伐天先贤,十去其九。 …… 青落七十七年末,黑天将陨,天地无光,世界进入无光之年。 青落七十八年中,军神祁乐率大军精锐三十万,大军数百万,兵出奇谋,于北凛境内对妖族主力形成合围之势,决战就此打响。 青落七十八年末,数百路义军席卷天下,叛军势不可挡,一路烧杀抢掠,三十三州,大半沦陷,只余青落一州仍在明临朝廷掌控范围。 人皇帝铭亲帅神机营青州禁军,兵出青州,斩灭八支以天命为号的叛军。 一月之间,天下叛军闻风丧胆,自称顺应天命者纷纷改弦易辙,打出人理的旗号。 青落七十九年初,苍天喋血,万灵哀泣,黑天陨落。 青落七十九年中,军神祁乐率人族主力于北凛朝州同妖族主力决战, 战火持续近一年之久,近八百万具尸体被留在了雪原之上。 人族惨胜。 白骨荒原就此诞生。 战毕,溃败妖族逃往深山,残余势力分布在各大山林之中, 只余十五万人的神机营休整数月,继续围剿残余妖族势力。 太平联邦缔造者,人族至圣孟然领联邦先贤返回靳州,平定天下动乱。 …… 青落八十年初,十八路叛军兵临青州城下,围攻半年,未果。 青落八十年末,太平联军西出靳州,自西北一路南下, 太平书广传天下,得无数有志之士响应, 青落八十一年初,《太平法典》问世,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分田,自由,平等的观念开始在三十三州的土地上流传。 青落八十一年末,北凛王李安平于凛寒城设宴,招待神机营众将士。 宴饮正欢,北凛叛乱,染血的刀刃被对向了他们昔日的同袍。 数十名神机营将官当场身死,神机营元帅祁乐拼死杀出重围, 是日,两大军魂于凛寒城外交战,万军喋血。 青落八十二年末,北凛战息,战火持续一年,北凛王李安平枭首,北凛李家覆灭。 神机营惨胜,十五万经历了天诛之战的精锐战死十三万,只余不到两万伤员,七千神机卫战死六千,只余千人,于北凛境内舔舐伤口。 百丈军魂,至此已成过往。 青落八十三年初,太平联邦盘踞西北,东进中原,南下西南, 在两年的沉淀后,太平军兵分三路,席卷天下, 所过之处,万军辟易,百姓夹道欢迎。 同年,明临帝国元帅祁乐数次派兵,意欲平息叛乱,匡扶皇室, 战损近万,未果。 青落八十三年末,各路叛军纷纷溃败,太平联邦先后攻占二十四州之地。 青落八十四年初,太平联邦道首孟然率太平道行者千余,兵临青州。 第501章 路还很长 今岁的寒冬不似过往那般凛冽,冷风伴着薄雪洒在街头,纷纷扬扬,在瓦片堆砌的屋檐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纱, 青石板砖铺就的街头被三三两两的行人踩踏,飘落的雪花刚刚落下,便在行人的脚步中化作水渍,显得多了几分泥泞。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青州总算迎来了正常的冬天。 坐落于澜江北岸,青州的位置恰巧处在那算不上太冷又算不上太热的地带, 在澜江的影响下,冬天的冷风虽带着彻骨的湿意,却也不至于让人活活冻死,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街头。 围城的第一月,青州的百姓是恐慌的, 围城的第一年,新年照过,生活依旧。 而到了现在,青州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大军围城的生活。 打不进来,也不会让他们活不下去,只要不出城,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青州城足够大,大到可以养活城内剩下的这四百多万人, 甚至于说,显得有些空旷。 毕竟青州城真的很大很大,大到可以称的上是人族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城池,绵延上百里的城墙将青州城包裹,护住了城内所有的百姓。 外界再怎么动乱,局势再怎么倾颓,也不影响青州百姓对帝国,对皇室,对朝廷的信任,上百年来一直如此。 在青州城百姓的眼中,天下有且只会有一个朝廷,其他的一切都是叛逆,也必将灭亡,哪怕把所有人打完,他们也坚信这一点。 若问缘由,只因青州自百年前起就是东方明月和君临的基本盘,他们的影响早已深入青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在时局愈发动荡的背景下,只是一道诏令,残破不堪的朝廷依旧轻而易举的拉出了数十万人的城卫军,为他们配上了现存的所有武器, 碾压其他任何一路叛军的武器装备,让青州城显得坚不可摧。 拿着刀剑,数十人才能凑出一把枪的叛军根本冲不过青州城外的枪林弹雨。 更有数不清的百姓自发组成民兵,或是协同训练,或是搬运粮食,照顾伤员。 十几岁的少年,有了孩子的妇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世代生活的家园。 数十万人交替守在青州的城墙之上,将那些包围青州的诸多反王牢牢挡在了城外。 一年又一年,直打的一路路反王败退,一支支新的叛军到来, 就像那戏台上的戏子一般,轮番登场,上演着这围城的大戏。 但再怎么深厚的底蕴都有耗尽的时候,持续数年的围城打空了青州城内的军械库,也打空了青州城的粮仓, 几十万具尸体倒在了青州城外,更是为城中的氛围添上了几分惶恐。 直到青落八十四年的新春,苏铭不顾朝臣的阻拦,下令用那本就不多的火药在新年到来之际,组织了一次许多年不曾见过的烟火晚会。 在弥漫的硝烟中,烟火绽放,新岁到来,百姓的惶恐才淡上几分,年节的氛围让青州缓和了许多。 一月,一路路反王相继被太平联邦覆灭,青州城下,只余四路叛军, 三月,叛军四去其三,势不可挡的太平联邦将其他叛军尽数打散,青州城外只余太平联邦一支军队。 三月初十,太平军后撤十里,太平道道首孟然率行者千余,于青州城外列阵。 三月十五,太平道道首孟然孤身一人踏入青州皇城。 …… 高大的城门前,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向城门走来的身影, 一身普通的麻衣,不算高大的身材,走的笔挺,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气质。 普普通通,却又隐隐让人感到几分不凡。 好似注意不到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一般,孟然就这么在城墙上所有士兵的注视下踏入了城门。 愤怒,怨恨,杀意…… 一道道目光中饱含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也刺痛着孟然的身体,让他感到阵阵不适, 人道文心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孟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情绪, 充满愤怒,充满怨毒,充满仇恨的情绪让孟然心下一沉,不禁思考起了接下来的事。 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苏铭面前,也不知道苏铭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想法, 哪怕曾经两人关系很好,少年的苏铭也曾跟着他学过不少东西。 但时间与权力足以改变一切,他孟然也好,苏铭也好,都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一腔热血的少年,各自都有各自的背负,各自都有各自要承担的责任。 大开的城门下方,孟然的目光望向了城门前等待自己的使者,只一眼,孟然就看出这是一个后天层次的武者,没有马车,没有接待,只有这么一人引路,想来这是要自己一路走到皇宫的意思。 青州的皇宫离孟然进的这道城门足有三十里之遥,步行走过这样一段路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并不容易,遑论沿途需要穿过一个个街道,需要面对青州城那数不清的百姓。 同自己教导的那些行者欲远,同那些有着同样信念的人欲远,人道文心所能拥有的力量越弱, 更何况他孟然本来也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除了那颗人道文心,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觑见?示威?亦或者是其他什么? 孟然猜不到苏铭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说服苏铭,但他还是来了,在所有行者的阻挠下,在所有属下的劝告下来了。 天下的基石想要稳定,苏铭是迈不过的大关。 人道文心再怎么强大也绝非苏铭背后那两位的对手,莫说是当初那个给了自己一拳,又给了自己走向文道最宝贵的财富的澜江神君,就是那不知所踪的女帝也绝非凡人能够抗衡。 除非将天底下所有的人凝聚在一起,唤起整个人族的意志,上下一心,让人道文心达到最强,方才有一战的可能。 但这本就绝无可能, 就算真的实现了,也只是有同女帝一战的资格, 在那能够毁灭世界的澜江神君面前,一切反抗都显得可笑至极。 打不过,也没有打的意义。 作为人道文心的承载者,太平道的道首,文道气运最后的继承者,孟然看的很清楚, 打从一开始,澜江的神君也好,霸道至极的女帝也好,现在龙椅上的苏铭也好, 都是在为人族的未来在拼搏,在奋斗,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变化, 从道义上来说,他所领导的太平联邦才是真正的叛逆。 但孟然还是选择了坚持自己的想法, 明临帝国已经注定崩塌,除了青州,天下各地,无人不盼其覆灭, 民心尽失,根基已毁,大厦已倾, 这是对当下的明临帝国最好的形容。 但属于明临帝国的大船尚未彻底沉下,仍有不少明临帝国的旧部还在为了这注定沉没的大船做最后的努力。 这也导致战火仍在继续,始终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是一个极其极端的帝国,一面是忠心耿耿的臣子,一面是愤恨至极的百姓, 明临帝国长期以来的执政理念从来就不是为了稳定,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同妖族的战争,为了伐天而准备, 这是一个为了战争而生的国度,整个帝国都在为战争而服务, 帝国的军队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得到了最多的尊重,也因此,他们忠心耿耿, 但帝国的百姓遭到了最严苛的压迫,苛捐重税,大灾大难,粗暴的态度,血腥的手段, 凡此种种都造成了此刻明临帝国的现状, 军心尚在,民心已失。 那数不清的叛军,数不清的流民可以投靠任何人,却唯独不会相信朝廷。 而明临帝国的军队已经打完了。 太平联邦有能力剿灭所有仍在抵抗的明临帝国势力,但孟然并不想这么做。 既是因为可能造成的伤亡,也是因为,这些仍在抵抗的力量都是真正的勇士,是扞卫人族,同妖族厮杀的英雄。 为保护家园而战的英雄不该死在这样的战争之中,这是对英雄的亵渎,也是对礼义的玷污。 这些英雄该得到应有的尊重,而非死在他们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手中。 而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叛乱越多,死伤越大, 伐天造成的损失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孟然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天灾,也从不曾想象过天下能有如此之多的叛军存在, 又或者说,每一个地区的流民都成了叛军,彼此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利不断厮杀, 从伐天开始到现在,短短八年的时间里,三十三州的土地上到底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 但孟然觉得,死伤可能已经过半,多达上亿的百姓已经死在了这些年的天灾人祸之中, 真的不能在这样继续下去了,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神州的百姓该迎来属于自己美好的未来才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孟然来到了青州,让大军后退十里,孤身一人进了这青州城。 战争该结束了。 而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那龙椅上的苏铭,一个在少年时曾满腔热血,充满善心的帝王。 孟然想去说服苏铭,让一切结束,新的国度也仍会有属于他们的位置,大家都可以有美好的未来。 曾经的苏铭不爱权力,满腔热血,如果是那样的苏铭,孟然觉得自己能说服他。 但现在的苏铭,孟然并不了解。 无论怎样,孟然都要尝试, 若能成功,至少能挽救上千万人的生命, 若是失败,战火继续,太平道的理念早已传下,薪火也早已燃起,多他孟然一人不多,少他孟然一人不少。 就算他死了,人道文心也不会就此消散,而会继续存在于所有先行者的心中。 无所谓谁去做那太平联邦的第一任议长,只要薪火还在燃烧,思想被不断传承,太平道就会一直延续,永不覆灭。 时代走到今天这一步,孟然坚信,太平道所追求的美好国度才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而过往岁月发生的一切都在无形之中为这个国度的出现扫清了障碍。 科技跃迁,思想逐渐传播,仙神不存,灵气衰退, 基石已然铸就,新的趋势势不可挡! …… 走在青州古老的街头,听着街道两侧百姓的怒骂,孟然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泥巴,石头,污秽之物…… 数不清的东西被两侧的百姓砸在了孟然的身上,人道文心散发的光芒微微闪烁,将一切危险挡在外面,让孟然不至于真的被百姓的怒火杀死, 但那愈发落寞的心情却怎么也无法掩饰, 污秽渐渐铺满了街道,行走在污秽之中,孟然始终维持着脸上的表情,高昂着自己的头,同那些宣泄怒火的百姓对视,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再怎么困难,孟然都不准备放弃, 如果这是苏铭想要看到的,那他孟然就做给苏铭看。 他有足够的决心和毅力去践行自己的理念,去开创一个人人幸福的美好国度。 一步,两步,三步…… 三十里的街道比以往更加漫长, 在很久很久以前,孟然曾无数次穿过这青州的街头,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怀揣着美好的信念,坐着马车穿过街头,走进那最里的皇宫,同那偶尔偏执的女帝争锋相对,言辞激烈的去争吵,去谩骂,去指责女帝的各种不是,去为天下万民发声, 那时候,孟然觉得青州皇宫前的这段路算不上太过漫长,充满了希望与未来,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孟然往往是趴着的,年龄据说可以做他母亲的洛蝶总是温和的给他上药,跟他说着女帝的辛苦,偶尔甚至会给他小声道歉,让他别放在心上, 那时候,虽然难熬,但孟然觉得这段路仍算不得难走, 毕竟女帝也好,洛蝶也好,都是很好的人。 而现在,走在这满是污秽的道路上,孟然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段路如此的长,长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走完这条漫长的路。 脚步渐渐停顿,两侧扔来的东西也渐渐消失, 目光有些涣散的孟然发现,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怀里揣着块馒头, 馒头很脏,却让孟然心中一暖,让他再次升起了无边的希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孟然觉得这孩子的目光有些奇怪。 总归只是个善良的孩子,或许是害怕吧,毕竟在这里所有人眼中,自己都是无恶不作的罪人。 想着,孟然蹲下了身子,同那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对视。 “谢谢,是给我的吗?” 小孩不答,只是极为小心的把那脏兮兮的馒头从怀中取出,好似这是什么珍宝一般,犹豫了许久才把馒头递给了孟然。 望着骨瘦嶙峋的小孩,孟然深深吸了口气,空气的味道很难闻,满是污秽的气味, 但孟然觉得,还有希望,他还可以继续去努力,去拼搏, 为的就是千千万万如眼前这孩子一般的人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想着,孟然脸上挤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接过了小孩递来的馒头,希望的火光在他的瞳孔中闪烁,沉寂的心再次燃起。 在接过馒头的同时,孟然习惯性的伸手想要揉揉小孩那乱糟糟的脑袋,却被小孩躲开,反过来瞪了他一眼, 孟然也不恼,只当小孩害怕,在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 只要今天自己能活着走出青州城,无论是否能够成功,都要带着这孩子离开, 或许可以教导他学书,又或许可以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想着,满脸笑意的孟然咬下了那脏兮兮的馒头。 在咬下这饱含心意的馒头的一瞬,孟然脸上的笑容就此定格, 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孩子,孟然愣神了许久, 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打湿了那脏兮兮的馒头,也打湿了孟然的衣衫。 馒头有毒,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痛苦至死的毒。 望着低着脑袋,浑身都在颤抖的小孩,孟然一口一口将那难吃到极点的馒头吞下, 一口一口,混着泥泞,混着毒药,混着泪水。 最后,孟然也只是揉了揉小孩乱糟糟的头发,轻轻打了一下, “以后别这样了……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模样……” 话音落下,手抖个不停的小孩却猛地抬起了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揉着自己脑袋的孟然。 在一瞬的茫然后,愤怒占据了小孩全部的身心。 小小的拳头狠狠的打在了孟然的身上。 “你为什么不死!给我去死啊! 爹娘都死了!全都死了……大家都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 好人都死了,恶人却活着……凭什么…… 去死啊!” 小小的拳头落在孟然的身上,明明不重却打的他前所未有的疼,比当初他还只是个普通人时,气急了的东方明月让人打他的板子都疼, 没什么逻辑的话明明只是从孩子口中说出,却让孟然那颗跳动的心坠入冰窖之中。 孟然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时,那朝他发泄着怒火的孩子已经消失不见。 街道两侧的青州百姓仍在望着他,饱含愤怒,饱含杀意的目光中却多出了一丝怜悯。 前方的道路上仍有数不清的百姓,拿着碎石,拿着泥块,拿着装着污秽的恭桶。 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一次站起来的,只知道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站了起来,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没再去调用人道文心的力量,也没继续高昂着自己的头,只是默默的往前走。 路还很长,却总有能走到的时候。 这个世界早就病了,这条路,哪怕是以最耻辱的方式死去,他都一定要一步一步走完。 一定一定。 …… 第502章 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日(白日) 威严肃穆的金銮殿内,一根根大红的柱子支撑着高大的殿宇, 在这宽广威严的大殿内,曾有无数的圣旨被下达,推动着名为明临帝国的巨轮在汪洋之中不断向前。 而现在,这艘大船变得愈发破旧,愈来愈慢,好似随时都会沉入那汪洋深处。 几年前伐天造成的朝臣大规模死亡到底对明临帝国造成了无可避免的影响, 虽然年轻一辈接上了各自师长曾经的责任,肩负起了稳定帝国的重任, 但权力的交接到底没能得到足够的缓冲空间,愈发恶劣的局势仍无可避免的让巨轮不断下沉,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摆摆。 而现在,更是如此。 肃穆的大殿之内,约莫百来个臣子跪在地上,低着头,皆是一言不发。 他们都在等,等这最后的结果,等那上首之人最后的决断。 象征着帝位的龙椅上,显得有些疲惫的苏铭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目光扫视跪拜的臣子,不出一言。 苏铭的身侧,披着一袭宫装的阿蛮站在他的身后,动作柔和的帮他揉捏着刺痛的太阳穴。 相较于几十年前年轻的时候,阿蛮的面容柔和了太多太多,言行举止之中也多出了几分温婉,不似曾经那般大大咧咧,隐隐约约之中多出了几分母性的温柔, 几十年的夙怨终是在几年前实现,几年前伐天之时,君临在找苏铭以明临帝国的名义伐天之时,同样帮阿蛮解决了因修行气血之道过深而无法生育的问题。 如今两人的孩子已有三岁大小,端的是个调皮好动的小女孩,时常急的阿蛮又蹦又跳,最后还不得不想着办法哄孩子高兴。 想到这里,阿蛮的手往下伸了伸,轻柔的抚了抚苏铭的脸颊, 阿蛮没有出声,但她觉得苏铭应该是知晓自己的意思。 比起被这帝王的位置拖累终生,活的无比艰辛,无比困难,终日承受种种煎熬,种种苦难,阿蛮更希望苏铭放弃这一切,同家人一起过上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但阿蛮不言,因为她尊重苏铭自己的决定。 这个决定只能是苏铭自己做,君临不行,东方明月也不行,毕竟这一切已经交到了苏铭手中,苏铭的一生也在为此努力。 哪怕长辈也不应该去否定苏铭的努力,否定苏铭的一生。 阿蛮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让一个人放弃自己坚持一生的东西有多么困难。 是以,无论苏铭做出怎样的决定,阿蛮都会选择支持并陪他走到最后一刻,亦如曾经在阿蛮最无助的时候,苏铭坚定的站在她身旁,以最温柔的方式对待她。 许是察觉到了阿蛮情绪的变化,阿蛮搭在苏铭脸颊的手被轻轻握住, 一瞬的愣神后,阿蛮缩回了自己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苏铭的肩膀, 朝堂之上,亲亲我我多少有些不合适。 缩回手后,阿蛮的目光看向了下方的群臣,看向了那街道尽头朝这里走来的孟然。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非要打乱他们的生活,搞的他们跟什么恶人一般, 明明苏铭一直有为人族,为天下万民去努力,在阿蛮眼中就是顶好顶好的人。 “报!!!贼首已至中街!离皇宫还有十五里!” “报!!!贼首已至钟楼!离皇宫还有八里!” “报!!!贼首已至鼓楼!离皇宫还有三里!” “报!!!贼首已至坤宁街,离皇宫还有一里!” 一声声通报在大殿内响起,安静的大殿也多出了几声窃窃私语。 好似大锤一下一下的敲在心上,大殿内跪着的朝臣变得愈发焦躁不安, 许久,终是有人站起身来,朝着龙椅之上的苏铭行了一礼。 言辞平静,但说出的话对臣子而言却显得极为不敬。 “臣有一事想问陛下,还请陛下解惑。” 苏铭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这站起来的人。 章天鸣,二十八岁的礼部尚书,很年轻,在差不多六年前的时候接过了他父亲的位置,成为了明临帝国最年轻的尚书,亦是当下明临帝国朝廷官员的代表人物之一,代表着最少三分之一朝臣的观点。 事实上,现在明临帝国的官员政要大多都很年轻,朝堂诸公,鲜少有四十岁以上的人,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在六年前伐天的时候,年迈的诸公大多都死了,为国捐躯者当得到应有的尊重,这是苏铭的原则,亦是他答应当时那些赴死者的事, 是以,无关才能,无关经验,无关年龄,只要德行尚可,苏铭都默认了那些赴死者的子嗣接替他们曾经的职位。 问题很多,完全不合乎规矩,但苏铭也不在乎,在苏铭看来,这是他们应有的回报。 亦如曾经东方明月和祁乐交谈的那般,重感情的苏铭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苏铭可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可以是一个很不错的领袖,唯独做不来一个好皇帝。 年轻的礼部尚书并没有多么激动,只是正常的起身,正常的行礼,正常的问出了足以株连九族的话。 “臣等尚未轻言放弃,陛下何故带头叛国?” 话音落下,朝堂肃然。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立誓扞卫皇室荣耀的御林军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只待苏铭一声令下,就要斩了这侮辱帝王的佞臣。 龙椅之上,苏铭搭在龙椅上的手微微一颤,指肚压在龙椅上,隐隐有几分要嵌入其中的意思, 狂涌的灵力在瞬息沸腾又被苏铭自己压下。 望着那站在下方同自己对视的礼部尚书,望着他眼中的死志,苏铭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同章天鸣交好的几人更是一把将其按住,强硬的将他按倒在地,朝着苏铭跪拜,不住道歉,说着什么尚书疯了之类的话, 年轻的礼部尚书并未反抗,被按倒在了地上,却仍费尽了力气,仰头望着苏铭,没有一丝一毫妥协的意思。 在良久的沉默后,苏铭终是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帝国已经输了,往昔的荣光已然逝去,未来不属于我们……” 简单的一句话好似耗尽了苏铭全部的力气,累到身心俱疲的帝王倚靠在龙椅上,身形说不出的落寞。 被按倒在地的章天鸣甩开了自己的同袍,又一次站起身来, 许是挣扎用了太多的力气,章天鸣的脸涨的通红,攥起的拳头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次,声音不再平静,而是近乎咆哮。 “输了?您说我们输了? 这世间安有认输的帝王? 满朝文武尚在,神机营尚在,无数心向帝国的百姓尚在,您说我们输了? 您睁大您的双眼看看,我们到底哪里输了? 是那叛军打进了皇宫,还是我青州城的百姓已经全部投降? 您对的起圣皇帝,对得起满朝文武,对得起这天下信任您的百姓吗? 前朝的末帝在绝境之下尚且可以同云京共存亡,踏入那火海之中, 今朝我帝国昌盛,青州上下一心,坚不可摧,更有圣皇帝威镇寰宇,您说我们输了? 臣当真是不明白,我们到底输在了哪,帝国又到底输在了哪? 亦或者说,陛下您就只是一个怯懦无能之辈?” 一声声的质问直击心灵,让苏铭愈发的痛苦。 他怎会不知道这些,又怎会不明白章天鸣所说的一切, 但输了就是输了,天下百姓的怨恨注定了明临帝国的灭亡,打光这满朝文武,打光这青州城的百姓,打光神机营的所有,又有什么意义? 只会死更多更多的人,让本就破败的天下更加破烂。 除非东方明月或是君临归来,用绝对的力量强行镇压一切,血洗整个天下,不然根本没有一点可能, 但那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人都死完了,靠恐怖统治一切,那还叫胜利吗? 这种种原因之下,还有一个让苏铭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原因,一个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苏铭从少年的时候就觉得,孟然所想要创造的世界才应该是人族的未来, 天下为公,人人平等而又幸福。 而明临帝国走到现在,已再无可能创造那样的世界, 既得利益者实在太多太多,根本无有被打破的可能, 东方明月不行,他苏铭自己不行,君临同样不行,重情义的人都不行。 而眼下,孟然已经将未来的可能带至,自己到底该如何去做,苏铭真的没有答案。 在这大变局之下,旧有的一切被打碎,新的秩序才有可能建立, 这一点,明临帝国无有做到的可能。 只因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不可能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而孟然或许可以,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真的有足够的决心,足够的勇气,和那永不屈服的信念,去践行他曾经许下的种种誓言。 想着想着,苏铭坐直了身子,望向了那怒视着自己的臣子,没有发怒,也没有激动,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 “说完了?” 望着苏铭平静却又颓然的目光,章天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颤抖着手举过头顶,摘下自己的官帽,并着笏板一起,扔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做完这一切的章天鸣跪倒在地,却不是朝着苏铭,而是朝着曾经东方明月居住的青澜宫的方向, 三跪九叩。 叩的很重,好似耗尽了章天鸣全部的心力,九次叩首,再站起来的时候,这位曾经朝堂的重臣已经满头是血, 做完这一切,章天鸣最后看了眼苏铭,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平静, “弃臣子于不顾者,终将走向末路。今日是臣子,明日也可以是其他。终有一日您会丢弃一切, 您永远也不会得到您想要的东西!” 说完,章天鸣再次一拜,径直朝着大殿外走去。 “铿!” 收起的刀剑再次出鞘,两侧的御林军纷纷拔出了刀剑,怒视着这叛节的臣子,将其团团围住,随时准备让这肃穆的金銮殿染上殷红的鲜血。 在一片肃杀之中,苏铭那稍显疲惫的声音响起。 “让他走。” 一瞬的迟疑后,御林军纷纷退回原位,怒视着那仰天大笑的前户部尚书。 笑声远远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朝堂之上响起, 在有人开了头后,越来越多的人站起了身。 望着那站在最前面的人,苏铭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复杂。 “杜国公?” 这是朝堂上仅存的老者,亦是苏铭的舅舅,青州杜家当代的家主。 在苏铭难以相信的目光中,杜开明颤颤巍巍的从苏铭特许他携带的椅子上站起了身, 年迈的老者朝苏铭拱了拱手,声音中带着些许缅怀。 “陛下,在圣皇帝尚未登基的时候,杜家有幸得了圣君赏识,我杜家的先祖跟随着圣君从福州来到了青州, 一晃已是百载,岁月漫漫,百余年来,我杜家不能说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也不能说对得起天下百姓,但至少,我们对的起圣皇帝,对的起圣君,也对得起陛下您。 蒙圣皇帝垂帘,杜家得以居于青州,成了世袭的国公,领受家国大任,丞相,将军,尚书,久居高位, 如此殊荣,杜家无可回报。 今朝陛下意欲为为天下万民寻个未来,此乃圣贤之志也,无可厚非,想来圣君和圣皇帝亦不会指责陛下, 然臣等终究只是那被蒙了双眼的凡夫俗子,有太多太多无可放下的东西,臣等终究要为自己寻个出路, 先辈的基业,臣等凡夫俗子终是无法放弃,也做不出那愧对先祖之事, 昔日,圣皇帝,圣君为了神州的未来,放弃了无数的百姓,臣等不曾阻拦,漠视了一切发生,让那被抛弃的百姓沦为了燃料, 今朝陛下为了天下万民放弃臣等,让臣等以祖辈基业作为新世界的柴薪,想来也是因果报应,无可抱怨。 只是,臣等亦有臣等的荣耀,先祖的荣光不容亵渎,世代拼搏得来的家业绝不会被轻易抛弃, 与其向那黄口小儿俯首称臣,弃杜家家业于不顾,让百载努力一朝化为泡影, 臣宁可拿起武器,站在杜家的祖宅前,看看到底是谁想要玷污我杜家的荣耀! 到底有谁敢踏过老朽的尸体,毁了我杜家世代传承的基业!” 第503章 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日(黄昏) 铿锵有力的话语将苏铭所有的话都堵回了口中,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愣愣的看着杜开明朝着青澜宫的方向三跪九叩,又朝着他行了一礼,穿着代表国公的官服,走出了大殿。 一个又一个人随后站了起来,模仿着杜开明的动作,三跪九叩,再一大礼,跟在了杜开明的身后。 杜家,李家,高家……这是青州派的抉择,曾经帝国最初的开创者们纷纷选择了自己的荣耀,选择了祖辈的荣光,守着先祖留下的一切。 他们永远也不会接受孟然的理念,也永远不会抛弃先祖留下的荣光, 于他们而言,这都是他们家族先辈历代努力的成果, 让他们丢下一切,过那普通人的生活,绝无可能。 家族的旁系可以离去,家中的小辈可以臣服,成为那新世界的平民,但他们这些当权者,要为历代的荣光做这最后一搏。 大殿内的人越来越少,一个又一个臣子站起身来,选择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或是如章天鸣那般欲要为明临帝国做最后一搏,或是如杜开明这般准备死守家族的荣耀,或是早早的同太平联邦打通了关系,早好了投降的准备。 众生百态,在小小的朝堂之上不断上演。 朝堂之外,脱了官帽,脱了官服的章天鸣在广场之上停下了脚步,目视着那引发一切动乱的人。 破烂的麻衣,满身的污秽,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流淌的鲜血顺着手臂,顺着大腿滑落,染红了广场的地面。 但那毫不退让的瞳孔中藏着的是改换乾坤的信念。 没有侮辱,没有扭打,章天鸣平静的看着孟然,给足了孟然对对手的尊重。 一位能统领天下的领袖,哪怕是敌人,也值得应有的尊重, “入殿者当衣冠整齐,无有污秽。”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章天鸣,扫过他身上的衣袍,孟然已然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 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然失去一半,但孟然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的朝章天鸣拱了拱手,行了个文人的见面礼。 人道文心的光晕闪过,污秽,鲜血全部消失不在,氤氲的人道光辉化作乳白色的衣袍披在了孟然的身上。 目视着这一切,章天鸣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带着跟着自己的人,从孟然的身侧走过。 空旷的广场之上,两人的身形交错,走向不同的方向。 无有更多交流,也无需更多交流,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是而已。 第一波人群走过,第二波人群交汇,为首的杜开明冷冷的看着孟然,一口唾沫被吐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的交流,乌泱泱的人群从孟然身侧走过,撞得他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 第三波人群随之而来,这一次,多的是嘘寒问暖,是诹媚之言,是种种对未来的期许。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或真诚,或虚伪,让孟然感到阵阵心烦。 只是这份心烦孟然未有任何表现,而是用笑脸迎接每一个欢迎他的人。 大殿之外,三波人群渐渐远去, 大殿之内,只余零星几个朝臣仍跪在地上, 望着这零星的几人,苏铭也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只知道习惯性的安抚几句,做下些许简单的承诺,便让御林军带着这几人离去。 至此,空空荡荡的金銮殿内只剩苏铭与阿蛮两人。 斜斜的夕阳透过宽广的殿门洒入大殿,照亮了大理石铺就的地面,照亮了那昏黄的支柱, 一道人影缓缓走到大殿的门前,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倒影拉的很长,径直拉入大殿之中,却又到不了这金黄的龙椅之上。 一步,两步,三步…… 那斜阳下的身影终是踏入了阴影之中,同那阴影深处,同那王座之上的人影对视。 “请陛下退位!” “凭什么?” “民心所向,不可阻挡。” 盯着孟然的双眼,苏铭的身上多出了一股威严,独属于帝王的威严,强大的压迫感在金銮殿内升腾,欲要压弯孟然的双腿, 跃动的星辰洒下乳白色的光辉,将威压消弭,将一切化作平静。 “民心又如何,现在朕才代表天意。” 看着上首充满威严的帝王,孟然没有任何的退缩。 “伐天若成,天已不存。” 一眼,两眼,三眼…… 足足半个时辰,夕阳渐隐,月上枝头,苏铭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所说的世界真的有实现的可能吗?” “一代不成两代,两代不成三代,世世代代,终会有实现梦想的一日。 属于人的世界不需要天意,也不需要先生,人的未来只属于人自己。” 深深地看了眼孟然,苏铭的声音多出了些许倦怠,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有功之人不当被亵渎。英雄不该死于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夜。” 这一次,孟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沉默了许久后朝着苏铭拱了拱手。 “孟然自当竭尽全力。” “发誓!” 又是一阵沉默,在苏铭愈发冰冷的目光中,孟然终究还是发下了誓言。 “若有朝一日,孟然有愧于人族英烈,有愧于为人族牺牲者,当被刀剑穿心,死在那无人之所。” “记住你今日所言,若有朝一日,让朕看见你违背誓言,朕会亲手拿手中的长剑,斩了你的肉体,毁了你的灵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孟然必将谨记!” “滚吧!” 王座下方,孟然的脚刚刚抬起,又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抬起头来,注视着已经明显不耐的苏铭, “还有何事?” “神机营那里还望陛下可以同他们说明情况,勿要再起不必要的冲突。” “滚!” “孟然告退。” …… 夕阳隐落,昏黑的大殿内只余两人静静相拥。 “都结束了啊……” 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助。 “都结束了,未来一定会更好的,我们一起看着婵儿长大,一起去看看那美好的未来。” “嗯” “睡会吧,你现在太累了。” “不了,我还得去趟北凛,祁元帅那里我还得想想该怎么去说,这青州城要乱了,你先带着婵儿去落日酒馆,免生事端。” “好” 第504章 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日(夜幕) 夜色渐深,淡淡的月晕环绕在皎月的四周, 月晕而风,春日的夜晚,晚风带着还未散去的丝丝凉意,让夜色下的人们感到淡淡的冷冽。 神州大地之上,越往北越冷,等快到了北凛的地界时,已很难说这阳春三月到底是春季还是冬季。 天道覆灭后的世界总算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模样,或暖或冷,地域分明,四季明朗。 夜幕之下,呼啸的仙剑破空而去,在夜空中拉开阵阵斑纹,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线。 虽因天地所限,未曾悟得那陆地神仙之境,但几十年过去,苏铭的实力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天地灵气的溃散导致天地之间处处都是灵气,在毁掉了所有强者更进一步的可能后,也让他们在近些年内可以调用的力量比原先更加强大。 在黎明到来之前,驾驭着仙剑清命的苏铭就赶到了北凛的地界。 …… 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城门上的塔楼,也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稍显破败的塔楼内,几个中年士兵围在火炉旁,一边烤着火,一边从炉底拿出那烤熟的红薯。 滚烫的红薯烫的中年士兵在双手之间来回摆动,散发着浓香的红薯一会被扔到左手,一会被扔到右手,最终在那凛冽的寒风下降温,渐渐被中年士兵那粗糙的双手适应,抓在手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稍显滑稽的动作引来了同袍的嘲笑,爽朗的笑声在明显少了不少支撑的塔楼内响起。 笑着笑着声音又小了下去,吹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城墙上响起, “前几日,元帅大人又带兵剿灭了一支叛军。” “哼!到处都是叛军,也不知道安分些,一个个的不知道安了什么心,不思皇恩浩荡还在这搅风搅雨,元帅大人早晚荡平这些叛乱的逆贼!” “一群没见过妖怪的懦夫,杀起自己人来倒是够狠,真要让他们去同妖族作战,怕不是能吓得当场尿出来!” “真要打仗还得靠我们神机营,其他的那些懦夫也就敢在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格老子的!要老子说,元帅就该把那些叛军全部杀了,斩首也好,活埋也好,一群恶心玩意,全都该死!” “元帅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对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就该用最酷烈的手段全部杀了,才能威慑人心,现在这般,被拖在这北凛,何日才能去迎回陛下的圣驾?一群狗娘养的叛徒,都该死!” “要我说,就该集结全部的兵马,挥军南下,一举剿灭那些叛贼,解了青州的危机,到那时兄弟们各个都是大功臣,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这些年,头砍了不少妖怪吧,这功劳可不一般,等迎回陛下,论功行赏,怕不是今后见到你也得叫声老爷,讨几口酒喝。” “你小子也没少砍妖怪的脑袋,陛下圣明,不说封侯拜相,混个一官半职多半不是问题,到时候别嫌弃老子烦你就好。” 激进的对话在火炉旁响起,几个神机营的老兵说的唾沫横飞,谈论着时局大势, 男人的乐趣往往很简单,从前半夜的哪家青楼的妓女更美,到后半夜的家国大事, 明明是毫不相干是事情,转变的却极为自然,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天下兴亡,哪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士兵,也能挥斥方遒,说着自己都只是听人提过几嘴的话题。 而在战场上杀了一年又一年的神机营老兵更是如此,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叛军,聊到了那远在青州的朝廷。 激进派喊着大军南下,荡平叛乱,迎回圣驾, 保守派喊着全歼叛军,全部活埋,以血祭旗。 这是独属于神机营的自信,独属于这些同妖族生死搏杀,失去了无数同袍,失去了无数战友,最终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老兵的自信。 只要一息尚存,只要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神机营就无所畏惧。 勇者无惧,老兵不死,如此而已。 坚定的信念,对未来的期许是神机营士兵手中最为锋利的武器, 所有的士兵都坚信,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将得到自己的回报,一场场战争立下的功劳足以让他们在自家的族谱中单开一页,成为新的权贵,福荫后代,绵延不绝。 这是明临帝国两代皇帝许给他们的承诺,亦是他们不竭的力量之源。 为信仰而战,为荣耀而战,更是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而战。 大义与私利在此结合,共同铸就了神机营最为璀璨的荣光。 一路走到现在,每一个活下来的神机营士兵身上都背负了太多太多,他们忠于明临帝国,忠于东方明月,忠于苏铭,也忠于他们曾经的誓言,更忠于对那些逝去的人的种种承诺。 凡此种种铸就了他们不屈的意志,也让他们坚定不移的忠于帝国。 而这也是神机营在一场场战争中浴血重生,在一重重的困难中得以一路披荆斩棘,坚持到现在的力量之源。 而几年在北凛的生活更是让许多人在此有了自己的家,对未来有了更多的盼头。 “二壮,你家的婆娘也快生了吧,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被称作二壮的高大汉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壮硕的身躯显得有几分羞涩, “嗐,希望是个带把的,小弟我算了算,这些年的功劳虽然算不得太大,但给那小子在县衙捞个吏官做做想来不是问题,不说大富大贵,混口饭吃想来不难。” “挺好挺好。” “不说小弟我了,头,你家的婆娘也又怀上了吧?” “嗐,我倒希望是个女娃,给家中的大胖小子做个伴,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元帅大人说了,只要迎回圣驾,青州也好,北凛也好,陛下必然不会吝啬封赏, 前些日子我在王将军那里问了问,王将军说了,我们这些参加过同妖族战争的老兵每一个封赏都不会少,每一个都在陛下那挂了名,不说封侯拜相,最少衣锦还乡,封个世袭的爵位不成问题。” “好啊,头,这么好的事情不告诉大家,还把不把我们当兄弟,罚酒罚酒!” “我的错,我的错……” 为首的神机营校尉满面红光,捧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说是道歉,实则炫耀,心底藏着说不出的自豪, 在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面前吹嘘自己的成就,这是何等骄傲的一件事,功成名就的喜悦让高林笑的满脸褶子。 一介普通的农家子,一路出生入死,在尸山血海中走出,走到今日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跟自己兄弟吹嘘时的自豪怎么也藏不住, 又或者说,这也不是高林一个人的喜悦,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小团体,都是当初从战场中活下来的人,虽添了些许新丁,但到底不似他们这些人这般紧密。 一杯酒饮下,高林脸上的笑容更甚,又一次端起酒杯。 “兄弟们喊我高林一声大哥,当大哥的自然要替兄弟们考虑,几位参加过伐妖的老弟都有足够的功劳,自是不必多虑,大哥我自会帮大家争取, 新来的兄弟们虽然差了些,但也不要着急,我们神机营现在规模不大,比起曾经已经小了太多,处处都是机会,等迎回圣驾,平定乾坤,在场的诸位都是神机营的老人,职位往上提一提绝对不是问题, 且天下动乱,叛军众多,这些都是功劳,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咱们有的是立功的机会,所有人都有大好的前程!” “兄弟们,敬大哥一杯!” “干!” …… 漆黑的夜幕中,一柄仙剑悬在半空,坐在剑上的苏铭听着下方的对话愣愣出神, 神机营士兵们的交流他都听见了,听的很清楚,清楚到他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疾驰的仙剑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止,停在了凛寒城的城门上方, 在凛冽的寒风中,苏铭缩了缩身子,躺在了剑上,仰望着头顶的星空,神色莫名。 明明已经到了地方,苏铭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进去的勇气。 要进去吗? 茫然的苏铭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那呼啸的寒风能让他发热的大脑稍稍清醒些。 听着那满怀期待的声音,苏铭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难道要下去告诉那些英勇的士兵,他们的皇帝已经放弃了,明临帝国已经没了,答应他们的都算不得数,以后的他们也只能当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什么加官进爵,什么王侯将相,什么高低贵贱,在未来的世界里都不会存在,他们立下的汗马功劳都将成为泡影,或许会有些许回报,但绝对不会像他们所想的那般充满荣耀…… 苏铭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不要脸,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可以放弃那些捞足了好处的达官显贵,让他们自己去决定未来,却无法对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却什么回报都没得到的士兵说出这些, 前者已经捞了太多太多,足够他们在新的时代里继续荣华富贵,而后者什么也没有, 这太残忍,也不可能被这些士兵所接受。 在凛冽的寒风下,苏铭愈发的茫然, 又一次,苏铭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什么也做不好, 当不了暴君,也当不了明君,活像一个可笑的小丑, 一次又一次的做着对错难明的选择,为了一批人去伤害另一批人, 更可笑的是,自己伤害的居然还是那些忠诚于自己,愿意为帝国,为自己献出生命的人。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卑劣,何等的滑稽…… 不知道为什么,苏铭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想起了同君临一起走遍天下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用考虑,什么也不用担心,只需要学习,只需要追求自己的道就好,先生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再后来,同样如此,先生虽然走了,但师娘还在, 无论怎样的问题,师娘都会帮他兜底,再大的困难,师娘都能解决。 直到现在,苏铭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过分的善心,过头的慈悲,缺少杀伐的勇气,保护了一批人却又伤害了另一批人,永远都没足够的勇气和信念,亦没有那决定一切的力量。 永远都是在犹豫,在茫然。 如果是先生,是师娘,他们现在会怎么做? 在一点一点转亮的天空下,苏铭陷入了深思。 一抹苦笑在苏铭脸上出现, 是啊,答案一直都非常明显。 先生的话,大概会直接把所有让他厌恶的东西全部镇压,谁不服就杀谁,杀到血流成河,杀到人人皆惧,杀到最后,自然也就没问题了,毕竟先生从来都只在意自己在乎的东西。 师娘的话,大概会冷着一张脸亲自把所有的贼首全部枭首,脑袋挂在城墙上,剩下的叛乱则会让军队去镇压,可以慢一些,最终却一定会让一切结束,而师娘自己或许会去找一两个不那么该死的反王喝喝酒,聊聊天,在一个个清冷的夜晚默默叹息,心生愧疚却还是会狠下心来。 这俩人从来都是如此,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对错在他们眼里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而自己…… 除了矛盾,除了畏缩,一无所有。 想着,苏铭又一次叹了口气,叹着叹着又笑了起来, 倒也不一定,先生和师娘心里其实也有柔软的地方,不然他们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给孟然机会,不可能让一切走到今天这一步, 凭他们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到今日的走向,明临帝国的崩塌他们一定早就猜到了。 只是,他们到底又是怎么想的呢? 又或者说,眼下的局面就是他们交给自己最后的考验? 但是,两难全的局面真的会有答案吗? 这么重要的抉择为什么就要交给自己呢? 悬在天穹的仙剑停了很久很久,最终悄无声息的落在城中, 走在凛寒城的街头,如普通人一般穿过一条条街道,苏铭那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 哪怕距离李家覆灭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凛寒城仍算不得平静, 虽然曾经的北凛王,曾经的李家已经被神机营诛灭,但此地的百姓对神机营的态度仍明显带着戒备, 一路走来,苏铭看到了数起针对神机营士兵的袭击,阴暗的角落内更是说不出的混乱。 苏铭没有帮忙,只是如观众一般静静的看着,看着城内发生的一切。 曾经的凛寒城算不得什么人间圣地,但也绝非现在这般动乱不安。 直到黄昏时分,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拿着石头冲上前,又被骂骂咧咧的士兵一脚踹飞,生死不知时,苏铭才长长的吸了口气。 周围的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一人上前,好似这只是常态一般,充满了淡漠。 你恨我,我杀你,周而复始。 战争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只是苏铭并未立刻下定决心,而是隐去了身形,走进了神机营的军营。 他要看看现在的神机营到底还有多少力量,只要他们还有偏安一隅的力量,苏铭都不会去干涉他们的选择, 重新缔造一个国度也未尝不可,只要他们有不被剿灭的能力。 第一眼,操练整齐的军队让苏铭眼前一亮,新的可能已经在他脑中构思,不去争抢那广袤的领地,在这北凛割据一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些仍愿意追随自己的朝臣也可以举家搬迁至北凛,重新建立一个政权。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相较与帝国其他的地方,北凛无疑是特殊的,近百年来一直由北凛李家治理,这里的人对帝国的仇恨并没有那么的深厚,或许还有割据的可能。 思绪还未成型,想起刚刚在街头看到的一切,苏铭脸色顿时一僵,自己将自己那愚蠢的想法按下。 比起其他地方,北凛的反抗情绪只会更为激烈,近百年来,这里的人都只知北凛王而不知青州朝廷,这里的百姓仍有太多太多想要恢复旧有的秩序,反抗只会更加的激烈。 但也无妨,有神机营的精锐在,割据几州绝非难事,只要自己做了决定,孟然绝对不敢大举进攻,总还是有办法的。 第二眼,希望破灭。 空荡荡的军械库内只余零星几百把破破烂烂的枪支,大炮的炮筒也早已断裂,至于弹药,更是少的让一个小小的库房都显得空空荡荡。 没有能够成产武器的军工厂了吗,是了,北凛本就没有太多军工厂,且李家败亡,必然也将这些器械厂全部摧毁,只靠神机营这帮武人建不起新的工厂来也并不奇怪。 看着看着,苏铭幽幽的叹了口气。 守不住,根本守不住,神机营已然走到了穷途末路。 更重要的是,苏铭清楚的发现,自己在犹豫,而这份犹豫已然说明了他自己的心思。 靠在一处帐篷的拐角,苏铭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明临帝国已经结束了,神机营也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不要再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遍又一遍, 从黄昏到夜幕降临,苏铭终于坚定的相信,自己没有做错,自己做的是最正确的选择,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 是了,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一个扛起时代的帝国,一个失败的帝王。 新的时代已然到来,旧的时代必将被扫入尘埃之中,一切都结束了。 在漆黑的夜晚,站起身的苏铭缩了缩身子,最后看了眼安静了不少的军营,朝着元帅府的方向走去。 …… 第505章 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日(夜深) 昏黄的书房内,迷茫的帝王说出了自己的抉择,迟暮的老帅坐在帝王的对面,一言不发的听完了所有。 低着头的苏铭觉得自己很紧张,就好似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跟在祁乐的身后,学习带兵打仗,一次次的犯错,一次次的被严词教训。 只是,这一次,已是迟暮之年的祁乐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苏铭,看着他垂下的脑袋,浑浊的双眼中写满了失望和落寞。 寂静无声的书房内,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极其沉重, 夜渐深,风愈大,凛冽的寒风刮得窗棂声声作响,也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苍老而又无力的声音响起,带着祈求,带着难以言说的恳切。 “陛下当真已经决定了吗?” 苏铭不答,只是低着头。 望着这样的苏铭,祁乐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温暖的壁炉散发着热气,却没能让祁乐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就好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剩那彻骨的寒冷。 手脚无处安放的老帅只好端起茶杯,也不管冷热,直直的往嘴里灌,如此方才掩饰住自己那波动的情绪。 许久许久,茶杯同桌面碰撞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沙哑而又苍老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尊敬,却让苏铭隐隐感到了几分绝望,似那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 “陛下,老臣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元帅请讲。” “这是陛下您的决定,还是明月陛下的决定?” 望着双手颤抖的祁乐,在一瞬的沉默后,苏铭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只是回答, “是朕的决定。” 昏暗的书房内,火光忽闪忽闪,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同样低下头的祁乐双手握在一起,手指交叉,就这么愣神了许久许久, 有些不知所措的苏铭并没有注意到祁乐神情的变化,也没注意到祁乐的动作, 直到年迈的老帅站起身来,朝着苏铭行了一礼。 “臣会将陛下的抉择告知神机营的诸位将士们。” 看着神情冷漠透着失望的祁乐,苏铭抬了抬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是了,什么也说不出口,跟哑巴一般。 “还请陛下在此稍作等待,老臣先去将此事告知诸位将军。” 直到祁乐的身影走到房门的位置,低着头的苏铭才突然出声。 “对不起。” 转过身来的祁乐又是一礼, “臣惶恐。” “朕希望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弯着腰的祁乐抬起了头,顿了顿,方才回答。 “臣明白,但臣同样希望陛下能明白,神机营内的将士们同样会有自己的想法,臣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会遵从陛下的旨意。” 看着头又低下去的祁乐,苏铭张了张,到了嘴边的话终归是又缩了回去。 “尽力就好。” …… 中军大将军府,重重的咳嗽声让屋外候着的侍女提起了心尖, 屋内,伤病的老将躺在病床上,带着腥味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被褥。 “咳咳咳……” 咳嗽的声音越来越重,伴随着粗重沉闷的喘息声,鲜血带来的腥味在屋中蔓延, 许久许久,躺在病床上的王阳才稍稍缓上些许,脸不再似刚刚那般通红, 但那颤抖的手,皱起的脸颊,和那沉重的喘息都说明了他此刻心绪的不宁。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明明大家都还在努力……” 坐在椅子上的祁乐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边,推开了屋门,对着门外的侍女吩咐道, “给你家将军把药端来,再换床干净的被褥。” 吩咐完,祁乐又坐了回去,闭上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 “进!” 抱着被褥的小侍女噔噔噔的就跑了过来,闻到屋内的血腥味,又看到了病床上那染血的被褥,小侍女眉头一皱,小脸也皱了起来。 “将军!您不舒服怎么不喊我,我这就去喊医师!” “你先下去吧,我没事。” 摆了摆手,王阳没有理会小侍女的关心,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闭着双眼的祁乐。 “将军,您的身体……” “下去!” 突然被吼了一嗓子,小侍女也不敢继续让王阳生气,小心翼翼的给他换上床崭新的被褥,又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屋子。 唯有那轻掩的房门证明了小侍女此刻的担心。 砰! 闭眼的祁乐只是轻轻一挥,半掩着的房门又紧紧闭上。 “你怎么想?” 病床上,看着重新睁眼的祁乐,王阳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册封我的是圣皇帝陛下,我王阳发誓效忠的也是。” “今上同样是我明临帝国的陛下,你岂可如此不忠。” 看着似乎有些生气的祁乐,王阳摇了摇头,直接了当的点明道。 “不止我王阳接受不了,所有还活着的神机营老兵都接受不了,那死去的数百万同袍也都接受不了,祁老元帅,扪心自问,您自己就能接受的了吗?” 算不得质问的话语让祁乐默然,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又或者说,在他选择来到王阳府上,来到这个同样视东方明月为信仰的大将军面前时,他心中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而现在,王阳只是把他心中所想给点明了出来。 “陛下让我等投降,在新的时代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所有人一起,谁都不会死。” 看着仍在劝说的祁乐,王阳缓缓往床头靠了靠,目光平静。 “最少我王阳会死,新时代的大船承载不了我这个旧时代的亡魂。” 低头沉默了一会,听着王阳沉重的喘息声,祁乐才再次抬起头来, “我们都是旧时代的亡魂,神机营的所有老兵都是旧时代的亡魂。” “以老元帅的身份,不管是谁,都会尊敬您,有您护着,最少活下来不是难事。” “王将军又何尝不是。” 王阳掀开了被褥,望着自己那空荡荡的右臂和被截去的左腿,陷入了回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王阳就发过誓言,这一生只会效忠于给了我一切的圣皇帝陛下,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死后如此,世世代代永不改变!” 良久的无言中,祁乐突兀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陛下死了。” “陛下死了?” “陛下战死在青州,战死在皇宫之中,死在了叛贼手中。” 愣愣的看着站起身的祁乐,王阳在一瞬的茫然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对!陛下死了!我等帝国的臣子自当为陛下尽节!为帝国殉葬!” …… “老元帅这般对得起今上吗?” “不忠不义,但老夫对得起明月陛下,也对得起跟老夫一起战斗到现在的儿郎。 明月陛下曾同老夫说过,她尊重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选择,也真切的希望我们可以找到自己的目标。 今上有今上的选择,神机营的所有人同样也该有自己的选择, 作为明月陛下册封的神机营元帅,老夫自然要为手下的儿郎们讨个说法,神机营拼搏得来的一切岂有拱手相让的道理,明月陛下建立的帝国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帝国有帝国的荣耀,神机营有神机营的荣耀,我们是帝国的扞卫者,是家园的保护者,而现在,我们的家没了,在我们同妖族拼命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他们是善是恶,他们口中的新世界又与我等何干? 老夫只知道,老夫的家没了,帝国没了,明月陛下也不知所踪。 而现在,这群卑劣的贼让我们投降!让神机营放弃自己的荣耀! 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神机营可以站着死,却绝不会跪着生。 不想死的人可以不去,各自散了去做个普通人,但旧时代的亡魂永远不会投降,唯有战场才是亡魂最终的归宿。” “杀了一辈子的妖怪,打了一辈子的敌人,神机营的老兵怎可能会投降?多的是像你我这般没有归宿的亡魂。” “那就战死沙场,同那黄泉之下的兄弟们打声招呼!上千万同妖族战死的亡魂,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好!好!好!就算在黄泉,帝国也永远不会认输!王阳愿用自己的命来扬起我神机营的大旗!圣皇帝永垂不朽!神机营永不言弃!” 第506章 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日(黎明) 急促的号角打破了夜色的平静,火把的亮光在营地内亮起。 夜已深,正是绝大部分人在一天里睡得最熟的时候,但有素的训练让神机营的士兵迅速拿起了武器,走出了各自的营帐,以良好的姿态戒备着可能到来的敌人。 这样的事情在神机营过往的岁月里曾发生过无数次,每一个老兵都曾为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沉重的教训让老兵难以忘怀,以至于对于新兵的训练变得更加严苛,更加不讲情面, 哪怕妖族已不成气候,过往的一切都渐渐成为了久远的回忆。 时代的改变,妖族的退去让夜袭变得数年难见,一群流民组成的叛军在夜色下更是看都看不清, 从加入神机营起,新兵就不曾见过在夜晚的战斗,严苛的训练也无可避免的会让新兵心生怨念, 但曾经经历的惨痛将烙印刻在了老兵的心中,哪怕新兵再怎么叫苦,再怎么不忿,他们也只会以更为严苛的手段去教训,用惩罚与疼痛让新人屈服,用恐惧让新人害怕。 比起讲道理,他们更擅长用这种更为简单,更为直接的方式, 对于老兵而言,这是最省心的方式,对于新兵而言,这是最不讲道理的方式, 老兵不愿意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让新兵理解他们的苦心,不愿意给出更多的耐心,又或者说,绝大多数人本就没有这样的耐心,别说是对一个下属,哪怕是对自己的孩子,同样没有。 有更简单的方式自然会选择更简单的方式,大家都这样自然也就没有问题,至于新兵是否会产生怨恨,是否会出现其他问题, 没了那么多生死的危机,但在身体上,在心理上,这些新兵却承担了更大的负担, 心理上的问题不叫事,以后自然就懂了。 这是最常见的论断,至于那些失心疯的人,谁又在乎? 死了也就死了,杀鸡儆猴罢了,不影响大局就好。 隔阂也在这样的过程中产生,从一个小小的缝隙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大,只差一个导火索就能将其彻底点燃, 而这一点,老兵意识不到,将军们也意识不到,哪怕是新兵自己很多也没意识到。 哪怕在过往的历史上出现过无数次军队的叛乱,出现过无数次营啸,出现过一次次士兵杀死主将的情况,大家也不曾意识到。 直到如今日这般,导火索被递到了眼前,过往让他们坚持下来的一切美好被那些曾经逼迫他们的人彻底撕碎。 加官进爵的希望破灭,光宗耀祖成为泡影。 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中,裂缝急速扩大,最终将两方彻底隔开。 “今皇城沦陷,陛下驾崩,本帅欲领大军南下,同叛军殊死一搏,胜则拥立幼帝,匡扶正统,重整乾坤,我等都将有大好的前程,昔日圣皇帝陛下承诺我等的一切也将兑现,封侯拜相只在等闲, 败则战死沙场,在那黄泉路上同旧友重逢,在另一个世界亦可骄傲的站起身,去告诉陛下,告诉我等昔日的同袍,神机营没有懦夫! 现在,选择交给大家,愿同本帅一起南下者请前往左边的旗帜之下,想要留在北凛,放弃荣耀者,自行前往右方。” 站满了士兵的校场上,随着祁乐眼含热泪的将所有的话说完, 整个校场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边。 一边主要是曾经参加过同妖族战争的神机营老兵,一边则主要是这两年间在北凛征召的新兵。 两股势力泾渭分明,也代表了神机营当下的状态, 老兵沉浸在自己过往的回忆之中,新兵则是活在新的世界之中。 一者追求荣光,追求骄傲,一者追求现实,追求更好的在新时代活下去, 两者有许许多多交织的地方,却又在根源之处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无有对错,只在于大家活在不同的世界,生在不同的时代,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一路缝缝补补,这些年来,神机营的建制再次恢复到了三万, 而此时此刻,站在校场右边的人足足有左边的四倍。 这样的一幕让祁乐默然,也让站在旗帜下的老兵失望的望向右边的人群, 许是自觉愧疚,右边的士兵大多低着头,人虽众,但在气势上明显弱了几分,尤其是那些同样参与过同妖族战争的老兵,更是缩在新兵后边,死死的将头埋下,不敢去面对战友们那失望的目光。 阴暗的角落里,收敛了全部气息的苏铭神色复杂的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祁乐的举动没能瞒过他,或许初时因为不安并未注意到,但祁乐久久不归,又在夜间去找人, 担心的苏铭自是跟了上去,也就来到了这校场,全程见证了这一切。 在祁乐对着所有人说,当今的陛下已然战死在皇宫时,苏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有愤怒,有不甘,更有那深沉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更可笑的是,苏铭竟颓然的发现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竟在暗自庆幸,庆幸于大多数人都向往和平,都想要活下来,大多数人都同自己的想法一致,自己没有做错。 何等的滑稽,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窝囊。 到了这样的时候还在给自己寻找借口,用这样的方式来骗过自己内心的不安, 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的苏铭瘫坐在地上,喘着气,默默的靠在营帐边缘,任由一切继续发展。 新的时代又有什么不好,将选择交给所有人自己,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吧。 至于这些想要南下的人,苏铭也想好了,他会去同孟然交涉,尽可能的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苏铭不曾注意到的是,另一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远远的望着他,眼中的情绪变了又变,从惊喜到失望,复而由失望化作落寞,再到最后的决然。 残烛之躯亦能点起最后的火焰,最少也该为帝国,为自己心中的信仰做最后一件事。 这是坐在轮椅上的王阳心中的想法。 当着所有人的面,轮椅被推到了高台之上,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轮椅上的身影, 断臂断腿,尽皆是英勇无畏的象征,满身的疤痕尽是往昔荣光的诉说。 坐在轮椅上,在神机营所有士兵的注视下,轮椅被王阳的亲卫推到了祁乐身旁。 打量着突然上台的王阳,祁乐并未想明白他想做什么,只当是王阳也想说上几句,让更多的士兵回心转意, 是以,祁乐很自然的将位置让给了王阳。 “咳!!!” 许是夜晚的风沙牵动了病情,王阳的咳嗽变得愈发剧烈,铁锈的腥味在他的唇齿之间蔓延, 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老将佝偻着身躯,忍耐着那蔓延在全身各处的剧痛。 足足过了近百个呼吸,风烛残年的老将军方才重新坐直了身体,腰杆仍旧佝偻,但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沙场老将的肃穆。 望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王阳竟笑了起来,笑意很淡,被满脸的皱纹掩盖,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曾察觉。 在这样的时刻,王阳想起了曾经的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晴朗的午后,尚且年轻的他空悬着双臂,站在那发呆的帝王身前, 是了,发呆,而不是其他什么高贵的形容。 有些不敬,但王阳觉得,那一日,站在自己面前的帝王就是在发呆。 提及明临帝国的圣皇帝,创立了帝国,掌控帝国生杀大权的女帝,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冷酷无情,清冷高贵,是世间最有威严,最为冷漠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气。 但王阳并不这么觉得,又或者说,王阳自己都觉得自己心中刻画的形象有些亵渎,有些不太符合女帝的风范。 邻家女孩,生动可爱,这是王阳心中的女帝,哪怕他自己再怎么告诫自己不应产生这样亵渎的想法,他也无从改变自己脑中的画面。 只因那一日,王阳清楚的看到了,在见到自己空荡荡的衣袖时,女帝眼中的尴尬与歉意,没有高高在上,反倒更像是一个犯了错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女孩。 虽然只有一瞬,却被王阳清楚的捕捉。 那日的王阳诚惶诚恐,装作自己从未发现东方明月的失态,但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很仔细很仔细的看清了东方明月脸上的表情,也看清了东方明月的面容。 温婉,尴尬,充满歉意,许是因为抿起了嘴唇,那日东方明月的脸颊微微鼓起,不胖,但也并不清瘦,甚至于说,用娃娃脸来形容更为合适,而非想象中帝王的那般高贵冷艳。 王阳毫不怀疑,若非当日有无数人看着,那高傲无比的女帝能主动低下头去同他道歉,只因她那可能有一点点不尊重人的行为。 不那么像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世间的帝王。 但是,对于一个臣子,一个普通的士兵而言,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荣耀。 只是这般,已足以在王阳心里刻下终生难忘的画面, 而女帝对自己的尊重还是远远超过了王阳的想象, 谁能想象,高高在上的女帝会主动揽住了一个全身上下臭烘烘的士兵,轻柔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但那日的感觉却终生留在了王阳的心中, 那日发下的誓言,王阳终生都无法忘记。 “陛下之恩,王阳必将谨记终生,若陛下不弃,王阳愿在此立誓,世代为陛下尽忠,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有违背,必遭天打雷劈。” 是了,自己是发过誓的,世代为他的陛下尽忠。 而现在,陛下为了帝国,为了人族生死不知,继承者却缺乏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信念, 甚至于要亲手将女帝陛下一手打造的帝国推入最后的深渊,仅仅是为了那所谓的和平,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王阳不知道苏铭做的到底对不对,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指点东方明月亲自选定的帝王, 但他知道,他发自内心的觉得,东方明月的继承者不该如此! 帝国的帝王可以是个暴君,也可以是个仁君,却唯独不该如此怯懦,拱手将东方明月打下来的基业相让! 几十年同妖族的战争,几十年的天灾人祸,人已经死了太多太多,再死上些许又有何妨? 帝国的帝王岂能没有这等魄力! 什么新时代不新时代,什么人人平等的世界,什么美好的未来, 王阳不懂,也不想去懂,他从不觉得自己心中的女帝会比任何人差,也从不觉得帝国做错了任何事情,更是从来不觉得他们是什么旧时代的亡魂, 事实上,王阳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们代表的才是正义!什么太平联邦,一群卑劣小人罢了! 女帝若在,神机营若是没有同妖族打完近乎全部的力量,一群肮脏的小人,他王阳带头摘了他们的脑袋! 若是神机营仍在全盛时期,这些都只是一个笑话,这些叛乱翻掌之间便可镇压,这是帝国最强军队的骄傲,是神机营在战场之上搏杀出来的荣耀! 帝王失德,臣子当以死谏之!唯有如此,方才对得起女帝陛下对自己的恩情! ……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王阳的轮椅朝着校场的右边滑去。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高台之上,祁乐的目光先是有些困惑,随后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之中多了一丝留念,多了一抹复杂。 高台之下,左边的老兵充满了迷茫,充满了绝望,右边打算放弃的士兵则是兴奋的欢呼起来。 王阳这个沙场老将,神机营的二号人物的到来足以证明他们并不卑劣,只是做了一个非常合乎情理的决定。 直到轮椅被王阳自己滑到了士兵们的前方,停了下来, 欢呼的士兵才一点一点变得安静,等待着他们的老将军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轮椅上,王阳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裤腿,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 望着看向自己的所有人,王阳抬了抬自己的手,语出惊人。 “陛下没有战死,祁老元帅骗了你们。” 话音刚落,整个校场一片茫然,所有人都无助的看向了祁乐,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王阳。 祁乐不言,只是等着王阳继续开口,他相信这个同自己一起征战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也相信王阳对东方明月的信仰。 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王阳继续开口。 “陛下投降了,为了让我们,让更多的人活下来。现在,明临帝国已经没了,帝国灭亡了。” 突兀的话语让校场肃然,所有人茫然的看着神机营的两位领袖,充满了迷茫, 直到校场右方,一个年迈的神机营老兵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话。 “那陛下现在在哪?” 看了眼这个曾跟自己一起战斗过的老兵,王阳的语气愈发平静,愈发顺畅。 “死了,在叛军到来之前,在皇宫内自尽,最后一道圣旨是让所有人投降,活下去。” 校场愈发肃穆,阴暗的拐角处,苏铭紧紧攥起了自己的拳头,却始终没有站出来。 声音继续响起,平静而又坚定。 “神机营曾经立下过誓言,世代守卫帝国的荣耀,守卫皇室的尊严,现在,这个誓言依旧刻在我们的心中,我们不能也不应该毫不抵抗的选择投降!” 这一次,杂乱的声音在校场的两侧响起,在两支队伍中回荡。 那个站出来的老兵望着王阳,先是低头,再是抬头。 “老将军,您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带上所有的武器,大军南下,夺回青州!” 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时,老兵的声音也大了几分,隐隐带着几分激动。 “打的赢吗?大局已定,陛下都死了,我们打的赢吗?就凭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连弹药都没剩多少,我们拿什么去打?去送死吗?” 静静的望着那走到自己身前的老兵,王阳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好似透过他的躯壳,看到了他那颗跃动的心脏。 “带上我们拥有的一切,打光所有的子弹,留下刀剑,死在冲锋的路上!” “将军!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妖族!不是那些嗜血的怪物!我们面对的是自己守护的百姓,是我们的同胞!难道我们就非要自相残杀吗?不这样大家就活不下来吗?” 一声声质问让低着头的士兵得到了鼓舞,纷纷抬起了自己的脑袋,望向了轮椅上的王阳。 望着那一道道目光,王阳依旧平静,只是盯着所有人,一个一个望过去,看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神机营有自己的誓言,我们是陛下的亲军,我们每一个人都发过誓,我们不应该在陛下死后苟活!” 平静的目光让一众士兵都低下了头,尤其是那些老兵,只觉火辣辣的视线看在自己身上,只觉往昔的一切将他们架起,在火焰上炙烤, 但是,他们依旧只是低着头。 直到那最先站出来的老兵低着头怒吼, “陛下死了!青州亡了,帝国投降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怒吼在校场上回响,看着低着头的老兵,王阳没有苛责,也没有去怒骂,只是静静的看着, 许久许久,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的声音在校场上响起。 “所有死去的同袍都在看着,一座座碑林屹立在帝国的每一块土地,神机营近百年的荣耀代代传承, 你说,我们降了吗?他们又降了吗?那新的时代可有一点与他们有关?” 老兵不答,新兵不答,所有人都只是低着头。 直到一声枪响在校场上响起,一把精致的手枪跌落在地,轮椅上那苍老的身躯砸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在火把的照耀下,一切都清晰可见。 “将军!将军!” 在沸腾的呼声中,在咆哮的呼喊中,在一声声啜泣之中,在一片混乱之中, 站在校场右方的老兵蹲在地上,捂住了双眼。 黎明到来的时候,所有神机营的老兵全部站到了校场的左边,一言不发, 这一日,半数的神机营新兵同样站在了那些真心对待他们的老兵身后。 这一日,阴暗的角落里,苏铭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隐隐可以看见拳头上露出的白骨。 这一日,神机营两万大军开拔,带走了所有的武器,在朝阳下一路向南。 两个谎言,一者被揭穿,一者成为了现实。 角落里的帝王终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这一次,没有了师长的庇护,也没有了天下共主的威严,有的只是一个内心被逼到绝境的胆怯之人。 第507章 消逝在黎明到来的最后一刻 青州城外,太平军驻地。 “道首,京州传来消息,神机营大军已经南下了。遵照您先前的吩咐,前线的士兵已然先行撤离,留下了几座空城让与他们。 但神机营的军队吞下了几座城池,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三支斥候小队也被神机营剿灭,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我军再这么退让下去,怕是会给联邦造成不小的损伤。 如此行径,怕是有违我们太平道的道义。” 一团篝火照亮了朴素到有些简陋的营帐,靠在躺椅上的孟然紧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战报。 在火光的照耀下,孟然的头发已然白了半数,眉眼之中也多出来几分倦怠。 望着忽闪忽闪的火焰,孟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沉重的叹息在营帐内响起,敲击在等候在一旁的行者的心头。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何至于此啊……” “道首,黎明到来的路上注定充满了荆棘与鲜血,您已经做了所有您能做的事,剩下的也非我等能够决定,我们该做的是追逐自己的理想才是, 道首,该结束这一切了。” 深深的看了眼同自己对视的弟子,孟然只是站起身来,走到燃烧的火堆旁,望着明灭的火焰愣愣出神, 柴薪被火焰点燃,散发着温热,也散发着黑烟。 在恍恍惚惚之中,孟然好似看到了许许多多,有过去,有未来,有种种不一而定的东西, 既是人理,亦是天命。 天道已陨,人道当兴。这是天道陨落后世界本能的推动,除非是那位泯灭天道的圣君以自己的意志强行更改这一切,否则这就是天玄界的大势所趋。 事实上孟然并不介意所谓天命,打从一开始,他所行所思所做,皆为人道,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同样如此。 但孟然并不希望一切变成现在这样,人道的世界里同样不允许结局如此发展。 为族群而战的守护者死于他们所守护之人,这不是人道该有的模样。 孟然可以理所当然的派兵攻打青州,去覆灭那些沉浸于美梦中的肉食者,宣判他们的死刑,却无法去欺骗自己的内心,亲手去杀死那些扞卫神州的英雄。 前者处在光明与黑暗的中间,生活在灰色的世界里,他们抗击妖族,他们也欺压百姓,他们有功亦有过, 而后者,终其一生都在为了守护身后的一切而战,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亲手杀了后者,孟然的道也就碎了。 人道文心不允许他去违背自己的本心。 哪怕他能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欺骗所有人,他也骗不过自己的本心。 但,真的还有别的选择吗? 太平道的理念在这些年里逐渐传播,时代的洪流已然兴起,新时代的到来势不可挡,所有的条件都奇迹一般的被达成。 青州城已被攻陷大半,黎明更是近在眼前, 过往人族的历史中从未有任何一个时代离光明如此之近,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有机会的时代。 仙神不存,人理彰显,人族的未来不再由那少数至高者决定,而是交到了大多数人手中, 思想的种子已经埋下,技术的基础已经打好, 旧时代最后的辉煌也在战争中尽数化为泡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新的国度建立,一个完全由人自己决定的世界即将诞生。 差的只是将这旧时代最后的余烬扑灭,闪耀的黎明终将会来到人间。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孟然早已为新时代构建出了无数框架,一次次的勾勒,一次次的讨论,并最终选定了他眼中最为合适的未来。 只待天下一统,新的太平联邦建立, 一个将权力牢牢限死,一个将法理至于一切之上,一个武者再不能兴风作浪,一个当权者再不能欺压百姓的国度也将诞生在世间。 孟然并不否认自己的行径并不光彩,但这也是他唯一能赢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追求理想的路到底有多远,其间到底有多难,只有孟然自己知晓。 若无人道文心压制行者的欲望,若无他日日夜夜的教导,若无一次次的机缘巧合,若无这天下大势的不断变化,至高者在无意间的推动,他心中的这个世界根本无有出现的可能。 天玄界对于凡人而言实在太不公平,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可以轻而易举的裁定世间的一切,凡人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陆地神仙的一个抉择。 哪怕是那些为众生而战者,也曾因自己的私欲造下无数杀戮,让无数人妻离子散。 孟然尊敬那些为人族搏出未来的伟大存在,但他同样厌弃他们丝毫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态度。 生命在这些存在眼中只是数字,可以被轻易的抛弃。 哪怕再怎么伟大,皆是如此。 君临如此,东方明月如此,天玄道人如此,三玄如此…… 每一位陆地神仙皆是如此…… 属于凡人的命运不该掌握在仙神的心情之中,亦如人族的命运不该由曾经的天命决定一般, 这是孟然心中最深处的想法,亦是他不敢言说的心思。 只因哪怕到了现在,仍有两位高高在上的至高者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颠覆,将众生的意志踩在脚下,在孟然眼中,他们就是新的天命。 不同的是,待一切落成,尘埃落定之时,以那两位至高者的性子,就算他孟然身死,永世不得超生,成型的秩序也不会被毁掉。 而这也是孟然唯一的机会。 人道的光辉灿若辰星,但通往美好未来的火焰却如那狂风中的火苗一般脆弱,任何一点的风浪都足以将其扑灭。 孟然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有几人真的想要那个存在于设想中的美好世界出现, 哪怕是这些以他弟子身份自居的行者,孟然对他们也无有任何信心。 三千行者,来来去去,换了很多人,旧的血液逝去,新的鲜血补上, 但是哪怕孟然一直教化,一直宣扬自己的理念,权力也足以腐蚀一切, 曾几何时,在他们除了一腔热血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三千行者真的发自内心的追逐那美好的梦想。 但当他们拥有了权力,拥有了财富,逐渐凌驾于他人之上时,那颗闪耀在孟然心头的人道文心也无可避免的变得污秽,不再如初生时那般纯净。 只是现在便是如此,孟然很难想象,若是无有尽快的将联邦建起,将制度完善,定死最基本的框架,等到让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权力,还能有几人保持初心。 人道文心可以暂时限制和他缔结了契约的三千行者,却限制不了其他的人。 而人心,孟然既相信,也不相信。 相信是因为他作为人道文心的承载者,理所当然的相信人心向善, 不相信则是因为他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太多,哪怕再怎么纯粹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瑕疵,心猿意马,人心最是善变,哪怕是人自己也无从去确定自己的心思,遑论其他人。 而这还是他们这些对新世界抱有期望的人,连他们都如此不堪,那些明临帝国的旧部,那些过往利益的既得者更是不必多言。 处处是敌人,时时有危机,这便是孟然对当下时局的判断。 在孟然眼中,攻破青州,正式建立太平联邦只是一个开始,是黎明到来的开端,而真正困难的征程是黎明后那漫长的时光。 但现在,连这最初的基石都无从奠定, 挡在黎明前的是阻道的黑暗,更是往昔的荣光。 面对神机营,面对这些人族的守护者,孟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抉择。 杀或不杀,都会带来沉痛的代价,于人理而言都是极为沉重的损失。 英雄不该死在这样的战场,但他们太平联邦的士兵也不该死在神机营的手中。 堆砌的柴火在火堆中断裂,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熊熊的火焰在一瞬的黯然后变得更加旺盛, 闪烁的火光照亮了孟然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眉眼深处的坚定。 在初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间隙射入帐篷时,沙盘前的孟然将手点在了那山峦中间的位置。 “再退百里,若神机营仍继续南下,我会亲自带兵在这澜海平原上结束这一切。” “是” …… 青落八十四年,四月四日,正午。 辽阔的澜海平原之上,两支军队在此对峙。 一方军容整齐,规模却明显较小,似是一路奔袭而来,带着几分疲惫,带着几分暮色。 一方相对散乱,规模却足有六万之众,人人配枪,腰间更是挂着数个弹夹,充满了朝气。 两军对峙,主帅各自上前。 一方是披着金甲的老将,一方是穿着黑衣的文人, 策马上前,相互审视。 “窃国的卑劣小人!” 无有任何的交流,祁乐上来便是一句怒骂,圆睁的双眼怒视着面前的孟然。 张了张嘴,孟然并未辩解,只是诚恳的看向祁乐。 “老元帅若愿率神机营后撤,然可做主,放神机营的所有人一条生路,在新的联邦中,也必然有神机营的一席之地。” 无有回答,祁乐朝着孟然吐了口唾沫,策马回阵。 马上的孟然失望的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遗憾的望向了对面的军阵。 待孟然策马回到太平军的军阵之中,祁乐高声呼喊! “全军听令!” “砰!” “一轮齐射!” “二轮齐射!” “三轮齐射!” “弃枪,拔剑!” 六千八百六十二把枪,这是神机营凑出来的所有火器, 两万两千三百二十四颗子弹,这是神机营拥有的全部弹药。 三轮齐射,弹药耗尽,太平军一人未亡。 乳白色的光晕照耀在孟然身侧,化作一巨大的书卷,垂下无量光芒,将所有子弹挡下, 三千行者立于孟然身后,人手一册《太平书》,诉说着自己对人理的理解。 人道文心刚立之时,可于北凛军魂之下自保无虞。 盘踞二州,传道于天下之时,人道文心可于人妖战场之上力战妖王。 此时此刻,天下之大,二十六州尽数归于太平联邦治下,加入太平道者足有两千万之众, 人道文心的光晕覆盖了整个战场,护持着它身后所有的士兵。 打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没有任何悬念。 立于那巨大的书卷之下,祁乐的目光未有任何变化, 可以和他一起组成军魂的神机卫只余不足千人,纵是组了军魂也毫无意义,绝无可能是那书卷的对手。 回首望去,身后的士兵有畏缩者,有害怕之人,亦有窃窃私语的年轻士兵, 但是,偌大的军阵无一人后退,全都在等待着他的号令。 看着这样的神机营,看着这些陪伴自己走到最后的人,祁乐笑了,笑的开怀,笑的爽朗,笑的癫狂。 这才是明临帝国的神机营,这才是人族最璀璨的军队。 “神机营听令!全军冲锋!” …… 这一日,明临帝国最后的辉煌发起了自己的冲锋, 这一日,明临帝国最后的血性消逝在澜海平原之上, 这一日,狂舞的仙剑好似发疯了一般,疯狂切割着天穹的书卷, 这一日,广阔的平原上空,残阳如血,血红的天幕之下,溪流化作血色。 从正午到夕阳,从黄昏到夜幕, 漆黑的夜色下,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战场, 尸山血海之中,几十名亲兵护卫着自己的元帅,在尸堆中做着最后的抵抗。 一条条血色的溪流自尸堆中流淌,为那肥沃的土地增添了几分狰狞。 团团围起的火把照亮了夜色,也将这最后的战士围在了中央。 无人前进,亦无人喧哗,只因那被包围的人不是他们可以亵渎的,那是人族真正的英雄,是扛起人族命运之人,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这最后的结局。 离祁乐不远的地方,仙剑清命倒插在地, 灵力耗尽,满身伤痕的苏铭挣扎着站起身来, 三米之外,头顶一颗星辰的孟然静静伫立,等待着苏铭站起身来。 直到苏铭站起身来,喘了几口粗气,孟然才缓缓开口。 “陛下,您该走了,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喘着粗气的苏铭并不领情,双手撑着倒插在地上的清命,恶狠狠的瞪着孟然。 “我就在这,你敢杀我?” 望着已然癫狂的苏铭,孟然不语,许久才摇了摇头。 “不敢。” “那就滚,别让朕脏了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孟然上前三步,跟苏铭的视线彻底对上。 “您已经输了。” 顿了顿,孟然又补充道。 “帝王当言而有信,是您自己选择了放弃。当日在青州如此,现在也同样如此,神机营已经没了,您再怎么继续坚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刺耳的话语传入苏铭耳畔,握剑的帝王终是摔倒在地,绝望与落寞袭上他的瞳孔。 在良久的沉默后,苏铭朝着孟然怒吼! “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朕!你发过誓!现在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望着怒吼的苏铭,孟然的声音也大了几分,好似是在和苏铭说话,又好似是在和他自己说话。 “是,我违背了誓言!但陛下你就做到你答应的事了?违背了誓言,孟然该死,陛下要杀孟然,孟然无话可说,但最少不能是现在,等十年后,一切归于平静,孟然自会找陛下领死!” 倒在地上的苏铭满眼血丝,死死的盯着那站在他身前的身影,许久许久,近乎哀求的声音响起。 “放了祁乐,他是朕的老师,也是神州的英雄,他不能也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这一次,无有沉默,孟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等苏铭继续开口,孟然的目光已然望向身侧,十米外的地方,全身上下被气血缠绕的阿蛮正死死的盯着他,一双拳头紧紧攥起,好似随时都会找他拼命一般。 望着阿蛮,孟然无有开口,只是抬手一挥,让苏铭陷入了沉睡,让出了位置。 “皇后娘娘可自带陛下离去,十年后,孟然自会寻陛下赴死。” 深深的看了孟然一眼,抱着苏铭的阿蛮没有多说,几步消失在了战场。 徒留孟然一人站在满地的尸体中央,长长的叹息。 “这该死的世道……哪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 …… 天地的尽头,朝阳缓缓自地平线升起,黎明的光辉驱散了黑暗,驱散了世间的阴霾。 火把仍在燃烧,孟然答应的事情终归没有实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祁乐站在尸堆上方,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神机营听令!全军冲锋!” 带着两万亡魂的意志,带着千万英烈的期待,神机营最好的元帅,人族最伟大的英雄,明临帝国最后的荣光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的冲锋。 在黎明的映照下,那苍老的身躯倒在了无数士兵的环绕之中。 黎明到来,初晨的阳光驱散了黑暗,驱散了寒意,也带走了旧时代最后的荣耀。 寂静无声的战场上,所有人默默伫立,注视着这位曾经带领人族战胜妖族,守护了神州的元帅。 “厚葬…… 以国礼待之,举国哀悼。从今往后,今日为太平联邦的国祭日。” 话音落下,孟然满头的头发彻底化作花白,那跃动于他胸膛的心脏轰然碎裂。 第508章 最后的抉择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些,打到最后也就全都死了,除了我还活着,一了百了, 全都死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入室内,照亮了小小的酒馆,风铃的脆响回荡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苏铭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东方明月已然怜惜的抱住了他脑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细言细语。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那孟然该死,不怪你。” 温声细语的安慰并未让苏铭的神色有太多变化,又或者说,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平静, 会在这里诉说也只是一种习惯,一种对倾诉的渴求。 藏了许多年,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话,今日终于有了能倾听的人。 轻轻拨开东方明月的手,苏铭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起来,桌子对面,君临也不安慰,也不询问,只是静静的听苏铭说,一杯一杯陪他喝着酒。 全部的事情君临都知道,天玄界过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逃脱他的视线,但君临还是认真的听着,听着苏铭一点一点诉说。 直到“砰”的一声,酒杯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酒水洒落桌面,打湿了苏铭的袖袍。 凡酒醉不了苏铭,但君临的酒却并不寻常, 此时此刻,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的苏铭趴倒在桌上,面色潮红,带着明显的醉意。 五年过去,苏铭终于如自己心意那般醉了一次。 看着倒在桌上的苏铭,又扫了眼靠在角落里不愿意说话的阿蛮,东方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取了件大衣,披在了苏铭的身上。 刚把大衣披在苏铭的肩头,未等东方明月转身, 苏铭已然再次抬起了头,通红的脸,带着血丝的双眼,语气有些奇怪,似是带着质问,又像孩子向师长寻求一些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时那般倔强。 “师娘,先生,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看着双眼红肿的苏铭,东方明月停下了脚步,充满怜惜的望着他,点了点头。 “打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让明临帝国活下来对吧?” 话落的一瞬间,小小的酒馆变得寂静无声,就连江畔的大风都吹不入这酒馆之中。 东方明月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硬,变得不知所措,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样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 君临的声音在酒馆内响起,平静至极,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尚且弱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界病了,它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永无止境。那时的我就想,让世界变成我心中它本来该有的模样。” 听着君临说出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东方明月猛地抬头,望向了君临,这是她的梦想,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她藏到了内心的最深处。 她一直不说,只当自己忘了,但她同样清楚君临一直都知道,两人曾无数次坐在酒馆外面,望着夕阳,聊着一些想法。 那时的她就清楚,君临是支持自己的,只是她自己没有下定决心,自己同样矛盾。 两人在很久以前就设想过这一切,但矛盾的自己又不断朝着另一条路走,留下一个又一个后手。 但是,东方明月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交流。 “为什么?如果打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帝国延续,又为什么要创造帝国,为什么要让一切变成后来这样,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创造你口中的世界!” 听着苏铭明显变了的语气,看着他瞪大的双眼,君临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这样的世界不可能诞生,各种条件都不允许, 那时候的人族面对的太多太多,内外忧患,各种条件都不成熟,在当时的环境下,明临帝国就是最适合的存在。” 许是觉得君临过于敷衍,许是觉得君临过于无情,又或许是因为心中的伤痛太过沉重,苏铭拍着桌子站起了身,近乎咆哮。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所有人一起送死,为什么要让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陪着帝国一起殉葬!忠贞者死于背叛,英雄死于自己保护的人之手,这一切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这一次,君临没有回答。 这份沉默也进一步激化了苏铭的怒火, “满朝的文武在为帝国拼搏,上千万的士兵死在了同妖族的战场上,神机营打光了最后的荣耀,全都死了,全都随着帝国一起没了,全没了,明明只要你告诉我,明明只要早做些准备,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说话啊!” 君临不答,只是坐着,而这也让苏铭愈发愤怒,好似孩子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近乎癫狂的发泄自己的怒火。 直到东方明月上前拉住了他,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你问为什么,我告诉你。 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同样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们同样被时代推着前进,”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责任,都有自己的重担,你有,我们也有, 为了扛起我们身上的责任,我们已经全力以赴,无暇他顾, 你所说的一切,我和你先生都没法去否认,但我们同样没有对这一切有任何的干涉, 走到哪一步,都是你们自己的抉择,是整个时代的发展推动了这一切, 我们诚然期待另一种可能的到来,但我们同样期待明临帝国可以延续,期待你能构造一个更美好的帝国。 只是,世间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太多,事情最后的走向没有人能够知晓, 我们没有想过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也不曾知晓这场战争到底会耗费多大的精力,耗费怎样的代价, 我们只是走在路上,摸索前进。 你的先生他可以是人,可以是神,可以是魔,唯独不是那掌控一切的天道, 你走在茫然未知的道路上,他同样如此。 你说早做准备,早早的告诉你,但你告诉我,如果我们真的将这些告诉了你,将自己的一些设想公之于众,你觉得,这最后的伐天之战真的赢得了吗,同妖族的战争又真的赢得了吗? 在浪潮的裹挟下,在无数人的推动下,你能做出完全出于你自己想法的决定吗? 我们给你留下了足够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应该是足够你做些事情的才是,不说扭转乾坤,最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 每一句话都好似敲在了内心深处,每一句话都让苏铭的精气神散去几分,说到最后,苏铭已经瘫倒在了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掩饰着自己心中的情绪。 直到君临突然打断了东方明月, “好了,别说了。” 捂着脸的苏铭只听到脚步在酒馆响起,只听到剑鞘同桌面碰撞的声音。 “剑给你,这把剑现在代表天命,代表着我的意志,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哪怕你想让亡者复生,同样可以。这个世界现在没有人能挡住这把剑。” 移开双手,椅子上的苏铭愣愣的望着桌上的流影,许久不言。 阳光照在君临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如你所说,我们对不起你,就当是这样吧,反正我也不是好人,我也不在乎其他人死多少。 现在机会给你,拿起这把剑,你就可以代表天命,世间不会存在任何一个人能阻挡你的意志。” 说完,君临不再言语,静静的走到了东方明月身旁。 桌前,苏铭盯着桌上的流影望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的双眼被泪水染湿。 银白色的长剑终是被拿起,望着君临的背影,苏铭深深行了一礼,踉踉跄跄的走出了酒馆的大门。 到底还是担心,角落里的阿蛮在苏铭走出酒馆后,朝着君临和东方明月一礼,也追了出去。 …… “这样真的好吗?” “我不是好人,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不是。” 短暂的默然后,东方明月抿了抿嘴唇,没有去谈论这个没有价值的问题,而是略显压抑和期待的询问。 “真的能让亡者复生吗?” “回来的也不会是当初的人了……” 亮起的双眼再次黯淡,东方明月也不问君临为什么不告诉苏铭这些,只是扯了扯君临的衣袖。 “苏铭跟我们不一样,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随他去吧。” “哪有你这样当师长的,太不称职,也太不负责,这些年里我是真有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看了东方明月一眼,君临动作轻柔的将人揽入怀中,轻抚着她那柔顺的秀发。 “不阻止我,我就当你也默认了,他也不小了,随他去吧。” 第509章 新旧交替 酒馆到澜海平原的路很长,长到足有五六百里之遥,跨越两州之地, 长到会穿过整个青州,穿过一座座城市,穿过山野平原,穿过那一片片曾经的战场, 这条路也很短,短到只要挥动流影就可以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直接跨越。 无有任何的缘由,苏铭没有驾驭自己的仙剑,也没有借用流影的力量, 而是自己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过这条埋葬了无数明临帝国臣子的道路, 整个青州,处处都是那埋骨之地,处处都能让苏铭停下脚步,驻足缅怀。 在太平联邦正式建国后,新的宪法规定,天下为三十三州,云京为新都。 曾经的青落州再次被划回了青州,青州城本身的建制也恢复到了明临帝国诞生之前, 青州城依旧是座古老的大城,却不再如原先那般横跨半个大州。 新的首都又一次搬回了云京,既因为云京有足够的历史底蕴,也因为云京的位置可以更好的把控那仍不安定的北凛。 哪怕新朝已然建立,新的秩序在三十三州的土地上推行, 但地域偏僻,且同其他地区交流较少的北凛仍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时不时的会有小规模的动乱发生,更有阴谋家藏于北凛,谋划复兴北凛,颠覆联邦的策略。 但这一切都和现在的苏铭没有关系了,这种种麻烦的事情都是孟然该操心的事, 苏铭就这么走在路上,走过江畔的沙滩,走入旷野,走入密林,踏入了自己曾经的家。 离苏铭百来米的地方,阿蛮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也不上前,就这么跟着,既不去打扰苏铭,也不让苏铭脱离自己的视线。 苏铭不让阿蛮跟着,让她在家照顾两人的女儿苏婵,阿蛮也不想跟他吵,这些年来苏铭的脾气愈发古怪,也让阿蛮有几分厌烦, 但阿蛮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把女儿送到了酒馆,自己跟了上来。 这几年间,苏铭身上的变化肉眼可见,阿蛮终是没法装作看不到这些, 曾经和睦的两人也时常为此争吵,严重的时候甚至打过架,更因为苏婵的缘故,阿蛮时常按着苏铭锤, 苏铭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阿蛮可以忍,但把这糟糕的情绪带给年幼的女儿,阿蛮却是忍无可忍。 以至于短短五年的时间,两人间的冲突比他们之前几十年加一起都要多上数倍。 但哪怕嘴上骂的再凶,让现在的苏铭一个人去那些给他留下了无数伤痛的地方,阿蛮还是做不到放宽心,就算苏铭手中有君临给他的流影也同样如此。 只有看到了,阿蛮那悬着的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吵架也好,打架也罢,在阿蛮眼里都算不得太大的事,活着就好,简简单单。 曾经的帝王,帝后就这么走走停停,如闹别扭的普通人一般走过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走在这处处都是回忆的古城之中。 距离青州城的战事结束不过五年的时间,战争留下的痕迹仍未消退, 五年前的大决战在这曾经的皇城内留下了数不清的印记。 破败的城墙修复了一部分,但更多的仍残留着战争的痕迹,处处都能看到那残垣断壁。 集结了明临帝国权贵最后力量的反扑没能扭转乾坤,但也让太平军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 青州最后的攻坚战并不好大,若非守军人数实在太少,且被围城围的太久,物资愈发匮乏,真的很难说是否真的能打下来。 明临帝国的权贵从来都不缺殊死一搏的勇气,而青州城内愿意追随他们的百姓也不在少数, 亦如杜家,作为帮派起家的权贵,在青州城内黑白两道通吃,单此一家就拉出了万人的守备力量, 但到底还是没能守住,青州城太大,有太多太多顾虑不到的地方, 只几万人的军队在弹药匮乏的情况下,实在太少太少,守不住这绵延百里的大城。 反倒是最为核心的皇宫,因苏铭最后留下的命令并未有太多的抵抗, 明临帝国的权贵输了,皇宫也就沦陷了。 一众御林军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投降,忠诚于皇帝的御林军并未质疑苏铭的命令,而是在太平军将皇宫包围后直接选择了投降, 以孟然为首的太平军也不曾为难他们,完整的保留了一千五百人的御林军编制,仍负责守护这青州的皇宫。 如此举动,反倒让青州的皇宫得以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仍维持着五年前的那副模样。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望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街头小贩叫卖的声音,苏铭不由的低下了头,步伐也快了几分, 他怕有人认出自己,但他又想看看现在的青州到底如何。 相较于那些死了大半的达官显贵,青州城的百姓并未受太多的影响。 亦如太平联邦向天下承诺的那般,他们的敌人是那些殊死反抗的达官显贵,不是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 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太平联邦的国民,都享有同等的权利,都是太平联邦的一份子。 没有出现城破后的劫掠,也没有出现什么偷抢打砸之类的行为,入城后的太平军只是维持秩序,恪守着太平书中的道义。 不偷不抢,甚至为了不让青州城内的百姓感到恐慌,孟然下令让太平军的所有人都不得拿百姓任何东西,买也不行。 但凡有违背者,通通顶格处罚。 而这也让青州最后的抵抗变得没有那么激烈,权贵们送走了血脉的继承者,两头下注,殊死抵抗, 而青州的百姓初时抵抗激烈,但在发现太平军并未侵害他们的利益后,也渐渐被分化,缩在家中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对于普通人而言,活着才是他们最为重要的事情,帝国不曾亏待他们,但也仅此而已了,可以为帝国发声,但不会为了帝国送死, 至于统治者到底是谁,只要不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那就只是茶余饭后的些许抱怨,些许谈资。 会去回忆往昔,会去怒骂当下,但绝大多数也仅只于此了, 毕竟他们还能活下去,还没有被逼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就算他们自己不想活,知道那礼义廉耻,忠君爱国,也得去考虑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母, 有了牵挂,自然也就没了任性的权利。 …… 普普通通的茶馆内,苏铭扫了眼拐角,抿了抿嘴唇,端起了手中那有些苦涩的粗茶。 放在以前,这种档次的东西,苏铭碰都不会碰一下,但现在,他倒也没什么在意的了。 带着几分兴奋的交流声传入苏铭的耳畔。 “听说了吗?隔壁澜宁府的府长被当街吊死了。” “府长?” “就是以前的知府老爷,老大的官嘞!” “我滴个乖乖!知府老爷被当街吊死?怕不是又叛乱了,那澜宁府离我们可没多远,不会又要打仗吧?” 挑起话题的汉子瞪大了眼珠,压低了声音, “不是打仗,说是什么知府老爷贪了小屋子的银钱,被那什么联邦议会判了死刑。” “银钱?老哥,你怕不是傻了,知府老爷拿点银钱怎么了,自古如此,哪家老爷没个一屋子银钱,这点小事能判死刑?” “你别不信啊,老汉我可是听我二舅家的儿子的朋友的朋友说的,人可是那官府里的大官哩!消息已经在那澜宁府传开了哩!” “老哥啊,真不是小弟我说你,这种事情听听就行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哩!那知府老爷是何等人物,能和我等贱民一般吗?” “这是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知府老爷被那大皇帝问斩,那也是送到那老什么子云京去问斩,怎么可能在街头让人观看。” “唉!你别不信啊,我家的小娃说什么时代变了,没有大皇帝了,现在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那些老爷们差。” “没有大皇帝?开什么玩笑,大皇帝没了,天就没了,那我们还怎么活?那什么联邦议长不就是新的大皇帝吗? 要我说,还不如以前的大皇帝好啊,几年前我们青州还是皇城,天子脚下,说出去那叫一个有面,哪像现在。那老什么子云京凭什么跟青州比?” “老汉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家的娃子说老汉我愚昧,说老汉没文化,尊严送给我们都不要,天生做奴才的命! 老汉我寻思着我们本来也就是奴才啊,说的也没错啊,但老汉我还是不爽,抄起了棍子揍了那小子一顿!” “是得好好揍!这一个个的找不着北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都敢和那些大老爷们比了,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官就是官,民就是民,民哪能跟官比,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不说了,越说越气,回去再揍一顿,哪天真要给那些老爷们砍了,死了也就白死,老汉尸骨都不一定找的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是极是极!老哥说的是,小弟我回家也得盯着点自己家的小子,这一个个的胆大包天,迟早给一家子害死!” 第510章 青州城内 两个老汉间的对话吸引了苏铭的注意,也让他端着茶杯的手悬在了半空, 直到两个活得愚昧,却又有一些生存智慧的老汉约定好了回去揍人,苏铭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 于街头吊死知府,这样的事情在明临帝国的时期不可能会出现, 再怎么贪污,上了品级的官员也不会死在街头,这一点从未有过变化。 东方明月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不把她惹急了,大多数时候她其实并不难说话,求求情也就过去了,只要不是太过分,影响了她明确要去做的事情,一般也不会大动干戈。 什么结党营私,什么官官相护更是如此,在东方明月统治的时期,这些事情在明临帝国的朝堂之上都无需遮掩。 别的不说,青州杜家,青州李家,还有苏铭自己所在的苏家,都是如此,整个青州派就是最大的势力。 高傲如东方明月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只要能达成她的要求,谁去做,怎样做,在东方明月眼中都无所谓。 而这一切带来的问题,苏铭后来也发现了,但处在战争的状态下,他同样没太当回事, 在战争的逼迫下,这些都并未影响到大局,故而苏铭虽然想过,但也没去改变这些。 两个老汉的交谈让苏铭陷入了思考,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苏铭觉得,如果贪得太多,他大概也会问罪,但想来不会当街行刑, 打心底里,苏铭觉得这样侮辱了朝臣的尊严,朝臣到底还是和普通的百姓不同。 如果贪得不多,苏铭很肯定,自己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置之,拿点钱财而已,能做好事就行,干事的人总归要有些特权,这是应有之义。 从很久很久以前,苏铭一直都是这么觉得,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无有好处,谁去做官? 想着,苏铭摇了摇头,走出了茶馆。 两个有点见识,有点小聪明,却又没多少智慧的老汉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 纯粹当看个乐子,至于两个老汉提到的家中的孩子所言,苏铭倒是觉得老汉们说的有些道理,富有几分生存的智慧。 《太平书》苏铭是看过的,里面的许多理念过于浮夸,完全不切合实际,苏铭觉得那些理念根本不可能实现,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 哪怕是君临和东方明月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可了那本书也不行, 官与民同权,尽皆平等,无有高低贵贱,凡触犯律法者一视同仁。 理论很好,现实却绝无可能, 那两个老汉的儿子真要敢按照太平书里写的东西去生活,怕是连城外的乱葬岗都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苏铭打心里认为,孟然所提出的理念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美好,但无有实现的可能。 孟然能赢纯粹是因为他占到了最好的时机,明临帝国近乎全部的力量都被耗在了同妖族的战争之中, 新朝的建立摧毁了旧有的体系,让巨大的利益被剥离出来,方才有了那么多人的支持。 而现在,自己同样可以这么做,整个神州,处处都是尚未被瓜分的利益,凭借这些,重建明临帝国轻而易举。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铭继续朝着远方走去, 这一次,苏铭没有低头,只是如普通人一般正常的走, 不是因为他突然不怕了,只是因为他恍然发现,当朝堂诸公死尽,这青州城内的百姓根本没有人认识自己。 在没有刻意宣传的情况下,在仪仗队的环绕下,那偶然的惊鸿一瞥,根本没人真的记住了自己的容颜。 如此,倒也无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 到底是人少了许多,青州的街头没有了最为繁华时那般热闹, 但庞大的城池倒也不缺人气,处处都是叫卖吃食,杂物的小摊小贩。 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妥,在一处卖糕点的小摊前,苏铭停了下来。 “两份梅花糕。” “好嘞!客官,马上就好!” 热情的小贩拿着箬叶包裹的糕点递给了苏铭,也不急着要钱,反倒顺着苏铭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位置。 拐角处的屋檐下,手中抱着个包裹的阿蛮静静伫立,就这么远远望着苏铭。 “客人好生的福气,竟叫这般的仙子在等着客人。” 苏铭不言,只是笑了笑。 见苏铭不答,小贩也不多问,接过苏铭递来的银钱,倒是有些犯难。 “客人,这太多了,小的找不开啊。” 看了眼面露难色的小贩,又看了看不远处有些阴暗的巷子,苏铭转而问道, “你这生意做多久了?” “记不太清了,但想来得有十年了,本就是从父辈手中继承来的手艺,在街头巷尾也算有点名气了。” 脑中的念头闪过,苏铭状似随意道。 “你觉得是新朝好还是旧朝好。” 明明是有些忌讳的问题,小贩倒也没太介意,随口答道。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平日里能吃饱饭,冬天能有件衣服穿,养活一家老小就是好的。 前朝的时候环境恶劣,大家都说是皇帝犯了忌讳,遭了天谴, 这些东西小的也不懂,只知道冷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大概十来年前的时候,天突然就不那么冷了,渐渐的也就好了。这样说起来倒是新朝好,最少气候正常了许多。” 简单的话语让苏铭眉头微皱,却是没有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只是继续追问。 “那是现在的生意好做,还是以前的生意好做?” “这就有的说道了,前朝的时候青州城其实要比现在繁荣,那时候的生意其实是比现在要好做的。” “那就是前朝更好?” 在苏铭期待的目光中,小贩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前朝繁荣,但大头都给官老爷们赚了,一直听人说我们青州城是最发达的地方,但如我这般的小贩,也赚不得几个钱, 朝廷拿一笔,帮派拿一笔,那些个衙役偶尔也要拿上些许,真正到手的不过四成。勉强能过,但也算不得轻松。 反倒是现在,说是什么战后重建,免了我们十年的赋税,那些个帮派也被那些巡逻的士兵赶走了,赚到的钱都是自己的,反倒好过了许多。” 直白的诉说让苏铭变得有些失落,不过他并未表达出来,只是状似正常的聊天那般开口。 “前朝的时候天灾众多,还在同妖族打仗,苦一些也是难免的。” 许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小贩的态度明显紧张了许多,不住的点头。 “大人说的是,同妖族打了几十年哩!小的爷爷那辈就在同妖族打仗,一直打一直打,打到小人这辈才打完。” “既如此,为什么还觉得旧朝不好?朝廷一直在保护大家才是。” 直接的问题让小贩的手一僵,垂到腰间扯着自己的衣摆,显得有些紧张,好一会儿才有些僵硬的继续回答。 “好叫大人知道,小的不曾见过自己的爷爷,只是听奶奶说过,说是爷爷死在了战场上, 小的家里也不曾得到什么抚恤,从小生活就很差很差,家中两个兄长,一个姊妹,也都死在了寒冬之中,只小的一人活了下来。 从小奶奶就总是在父亲面前骂爷爷,说是爷爷害死了我们一家子,连带着后来征兵,奶奶也不让父亲去, 舍了面皮,一家一家跪过去,求了不知道多少人才给父亲学了个手艺,有了现在的生计。 至于说妖族什么的,说实话,小的只在故事里听过,从未亲眼见过, 人们都说妖怪吃人,但是小的看来,这世间吃人的东西太多太多,倒也不差一个妖怪, 真要说起来,在以前那些个逃到青州的流民口中,比妖怪恐怖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比起他们,小的一家的遭遇倒也算不得什么…… 小的也曾听那些大先生们说过,朝廷不容易,要忠君爱国,为朝廷而死是件光荣的事, 但说实话,大家都不容易,活着就已经很难很难了。 那些大先生也不是小的能比的,他们都是老爷,不需要终日奔波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坐在亮堂的屋内去讨论小的听不懂的东西, 在那最冷的冬日里,他们烧着那什么气,整个家里都是热乎的, 而小的我呢只能努力赚钱多买一床被褥,裹住自己的孩子,好叫他们不会冻死, 至于小的自己倒是无所谓,贱命一条,没那么容易冻死。 小的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人物,理解不了那些大人物们的志向, 对小的来说,只要让自己的孩子能好好长大,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静静的听完了小贩的陈述,在小贩愈发忐忑的目光中,苏铭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你见过我吗?” 完全没有逻辑的问题让小贩有些诧异,绞尽脑汁思考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大人这等气质的人物,小的真要见过,想来是不会忘记。” 见此,苏铭没再多问,只是指了指远处阴暗的巷子,温声开口。 “银钱就不用找了,把这剩下的糕点给那巷子里的乞人们分了吧,也算做点善事。多出来的银钱就当是给你的报酬了。” 这一次,小贩没再拒绝,欣喜的夸赞道, “客人当真是个大善人,江神大人一定会保佑您的。” 简单的祝福却让苏铭微微一愣,在青州城,江神的信仰流传在大街小巷,江神保佑是青州百姓最为虔诚的祝福。 心中有了计较,苏铭没再继续纠结心中的苦闷,朝着小贩露出了笑脸。 “承君吉言,却是该到神庙里还个愿才是。” …… “呐,吃点吧。” 拐角处的屋檐下,苏铭蹲在了阿蛮的身旁将糕点递了过去。 阿蛮不接,只是背过了身子。 “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火。” 蹲在地上的阿蛮肩膀微微耸动,明显是有几分意动,但阿蛮还是背着身子,低着脑袋不搭理苏铭。 对着阿蛮的背影,苏铭也不着急,只是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说是开了几十年的老手艺了,尝尝呗,味道应该还不错……” 话还没说完,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入苏铭鼻尖,紧接着就是“铛”的一声响,伴随着鼻尖的剧痛, 突如其来的碰撞让苏铭捂住了鼻子,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同样抱着脑袋的阿蛮转过了身子,也不扶他,只是一把夺走了苏铭手中的糕点,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苏铭也不恼,反倒笑了起来,乐呵呵的看着阿蛮。 “怎么突然变正常了?” 吃着东西的阿蛮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但苏铭清楚的知道阿蛮是什么意思, 倒在地上的苏铭从地上坐起,重新蹲在了阿蛮的身旁, “不知道,五年没回来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平静了不少。” 瞪了苏铭一眼,阿蛮又埋头炫了起来,嘴中嘀咕。 “奇奇怪怪。” “青州的乞人比以前更多了,百姓的生活也没变好,这太平联邦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们以前。” 听着苏铭的话,阿蛮抓着糕点的手一顿,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嗯” “你不这么觉得吗?” 低着头的阿蛮也不回答,只是又吃起了糕点,直到将一整个糕点全部吃完才摇了摇头。 “小孩一直是个好人,从很早以前就是。你比他们都好,一直都是这样。” 拐角的屋檐安静了下来,只余阿蛮喝水的声音。 许久许久,神色莫名的苏铭站起了身,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起走吧,说真的,我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老元帅,突然把人从阴间拉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挨骂。” “好” …… “苏铭,路上的流民少了。” “确实,战争结束了,流民自然也就没了。” “你以前很少上街。” “以前太忙,没时间到处乱转,倒是你,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在街头走动,还经常动手打人,可没少给我惹麻烦。 我记得那时候有不少官员跑到我这和师娘那告状哩!也就是我,换个人早教训你了。” 走在路上的阿蛮偏过脑袋看了眼苏铭,也不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的街头很热闹,但那时候的人胆子也小,现在很多人胆子都比以前大了,他们活的没以前那么害怕了。” “嗯?” “没什么,你就当我是胡说的吧。” “真的?” “对了,梅花糕很好吃,味道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你以前吃过?” “很久以前吃过,那时候的老板还不是现在这个。” …… 走在路上的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脚下的步伐却快了几分。 古老的街头依旧是那么热闹,充满了活力, 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的小摊小贩,抱着孩子走在街头的夫妻,一如往昔。 走着走着,苏铭的脚步猛地一顿,带着几分商量,却又好似是在恳求一般的声音响起。 “前面有不少太平联邦的军队,被认出来了的话也麻烦,我们直接去那片战场,把祁老元帅和神机营的大军复活,再去把边境的军队复活,两路大军直接荡平云京,让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 侧眸看了眼苏铭,阿蛮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511章 复活 散发着银白色微光的长剑划破了虚空,只是轻轻一挥,一座温顺无比的虚空通道就在苏铭面前展开, 顺着流影的指引,苏铭拉着阿蛮的手跨入了虚空。 入眼,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一片片水田在广阔的平原上连起,饱满的稻穗垂下身姿,在旷野的微风下轻轻摇曳,泛起层层波浪。 温暖的阳光洒在稻田上,同金色的稻穗交织,刻画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稻田之间,几间农舍坐落在水田间的陌道上,袅袅的炊烟自烟囱中飘出,为这幅画卷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几棵算不得高的小树零星分布在稻田之间,稍显突兀,却又带着几分自然。 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的苏铭差点又踏了回去,后退的身体同阿蛮撞在了一起,引得阿蛮娇嗔一声,瞪了他一眼。 晃了晃身子的苏铭先是扶住了阿蛮,这才环顾四周, 大片大片的麦田间,隐隐能看见一片碑林,规模不大,坐落在稻田中间的位置。 也是这片碑林,让苏铭知晓,自己并未走错地方, 只是五年过去,这片土地变得让苏铭有些陌生罢了, 曾经的荒地种上了水稻,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没再多想,满脑子都是等会见到祁乐,见到神机营的将士们后该说什么的苏铭就这么径直穿过了稻田,走了过去。 走过散发着清香的稻田,一块块墓碑出现在了苏铭的视线之中。 入眼,大大小小的墓碑整齐的分布在稻田中间的空地上,而一众墓碑的正中央,则是一个明显不一样的墓葬,被周围的墓碑拱卫。 墓葬的前方,还放着几壶没有打开的酒,和些许已经有些腐烂的花朵。 几十根燃尽的檀香插在香炉之中,只余零星的碎灰落在香炉之中。 明显可以看出,这片墓葬在近些日子仍有祭祀的痕迹。 站在记载了祁乐生平事迹的墓碑前,苏铭默然了许久。 直到头顶的大日落下,夜晚的星光升起,苏铭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挥动了手中的流影。 没有冲天的银光,没有异动的天象,在晚风的吹拂下,一个个光点在墓碑上浮现,随着晚风荡漾开来, 那白发苍苍的老元帅也在光点之中缓缓成型,最终化作了最后一战开始前的模样, 整个过程,唯一要做的只是苏铭在脑中想着他要复活祁乐,再挥动一下流影,早已死去多时的老元帅就再次出现在了世界,茫然的看着自己那毫发无损的身体。 凡所想必成真,作为天玄界此刻实质意义上的天道,君临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做到多少事情,只要心中所想,都可化作现实, 某种意义上来说,君临觉得现在的自己同创世神无二,虽无自己的世界,但已经有了创世神之实。 自己本身的力量外加天玄界的权柄,事实上,此刻的君临,比原先巅峰时期的天道还要更强。 纯粹的力量同天地的权柄结合,共同铸就了此刻的君临, 而承载了君临意志的流影同样可以行使这一至高无上的权柄。 贯穿整个诸天界海的时间长河无可违逆,但天玄界的一切都被记载在了自身的历史之中, 世界的权柄可以轻易的塑造一具一模一样的躯体,并将承载在岁月长河中的痕迹复制下来,安在这具躯体上, 一个近乎一模一样的人也就诞生了,除了最本质的灵魂,其他的一切都同原先无二。 只要不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他们曾经的那个人。 也因此,君临才会告诉苏铭,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所有人都复活, 这一点,君临并未骗他,毕竟于苏铭而言,他远远达不到窥探灵魂的层次。 但对东方明月,君临却没有隐瞒,只因不是就是不是,假的就是假的,骗的了自己的情感,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 蝉鸣环绕的稻田中央,苏铭握着流影的手阵阵颤抖,望着面前那仍有些不适,显得有些茫然的老人,激动的泪水自苏铭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衣衫,打湿了脚下的红土。 苏铭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也注意不到周围的一切,整个视线中只有那站在自己墓碑前的老人。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想要去给这个拼搏了一生的老元帅一个拥抱,去告诉他,明临帝国的皇帝回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苏铭却恍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比的沉重,怎么也迈不动。 直到祁乐自己理清了思绪,望着周围的一切,望着目瞪口呆的阿蛮,望着身后那林立的墓碑,望着那几步开外一动不动的帝王。 亦如往昔,跨步,拜倒,行礼。 “臣祁乐见过陛下。” 双膝刚刚弯下,意识总算清醒了的苏铭忙将祁乐扶起,没有让他拜倒,望着祁乐苍老的面容,苏铭嘴中不断的重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察觉到了苏铭情绪的异样,祁乐虽仍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多识广的他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尤其是苏铭腰间那把祁乐曾经见过的长剑,也让祁乐想到了些什么。 为帝国效力了一辈子的老元帅就这么立在苏铭的身边,默默守候,等着兴奋的帝王自己回过神来, 只是他的目光却扫过了面前的墓碑,在属于自己的墓碑上,祁乐只停留了一秒,目光就望向了那些属于神机营官兵们的墓葬。 寂寥的夜晚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回荡在夜间,遮住了阿蛮那愈发沉重的呼吸。 直到某一个瞬间,阿蛮在祁乐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直接跪在了苏铭面前,让恍惚的苏铭彻底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您这是……” 回过神的苏铭想拉起阿蛮,却发现此刻的阿蛮格外的倔强,半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直到阿蛮那有些泛红的双眸同其对上,沙哑颤抖的声音在碑林中响起。 “阿娘……阿蛮想阿娘了,帮帮我,求你了。” 顾不得多想,望着陪伴自己度过了几十年的妻子,苏铭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拍着阿蛮的后背,嘴中轻声哄着。 “可以的,都可以的,你先起来,我们马上就去,你想做什么都行。”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阿蛮也没再坚持,顺着苏铭的臂膀被抱了起来,久违的依偎在他的怀中。 “阿娘可以回来的,对吗?” 宠溺的揉了揉阿蛮的脸颊,苏铭只觉自己那如一潭死水的心灵被彻底唤醒,浓郁的生机再次徘徊在他的心湖, 心情大好的苏铭本能的如很久以前那般,哄着怀中的阿蛮, “会的,不只是阿蛮的阿娘,还有我的娘亲,还有所有我们在乎的人,都可以回来,都会回来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一切都能回到它该有的模样, 以后我们的世界不需要伤感,不需要离别,只会有那永远没有尽头的美好……” 抬手擦拭掉自己的泪水,彻底放松下来的阿蛮如小兽一般依偎在苏铭的怀中,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 一旁,祁乐神色无比复杂的看着这一切, 在温情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在祁乐心头升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强烈的亵渎感, 本该美好的一幕让祁乐感到无比的畏惧,一股难言的压抑横旦在这位老将的心头。 无有缘由,却充斥着祁乐全部的身心,以至于在苏铭放下阿蛮,打算复活神机营的将士们时,祁乐竟突兀的出声打断。 “陛下,先满足皇后娘娘的要求吧,神机营的将士众多,就算从黄泉归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耽搁了皇后娘娘的大事就不好了。” 好似是在关心的话语让苏铭握剑的手微微一滞,哪怕极力隐藏,祁乐话语中的压抑和推辞也没能瞒过苏铭, 但低着头的苏铭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答应。 “老元帅说的是,倒是朕疏忽了,确实该先去北凛才是。” 说着,苏铭就好似什么也没听出一般,热情的向祁乐发出了邀请,划开了通向北凛的通道。 没有任何的犹豫,急于见到自己阿娘的阿蛮拉着苏铭的手就踏入了通道之中, 空间通道外围,神色复杂的祁乐深深的望了眼身后的埋骨之地,身形微颤,显得有几分佝偻,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佝偻的老元帅朝着那些陪自己走到最后的将士们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跟上了苏铭的步伐。 …… 晚风吹动了窗台上的风铃,带起簌簌的声响,由荧光照亮的酒馆内,东方明月稍显担心的看着桌上投影的画面。 苏铭和阿蛮的一举一动都映射在投影之中,被东方明月尽收眼底。 许是有些不满,东方明月抬手推开了君临搭在她右肩的脑袋,不满的瞪了他两眼。 “别闹,忙着呢!都怪你,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 听着东方明月的抱怨,君临倒也不恼,厚着脸皮用双手环抱住东方明月那纤细的腰肢,淡然的语气半点不像解释的意思。 “兜得住,出不了大事。” 轻哼了一声,东方明月抬手捏在了君临的腰间,语气明显多上了几分不满。 “哪有你这样做长辈的。” 握住东方明月那捏紧的小手,君临的语气依旧很随和,对于自家的小哭包,他总是很有耐心。 “兜兜转转几十年,怎样都是苏铭自己的选择,波澜壮阔也没什么不好,你又何必非要干涉呢?” 毫无任何缘由,一直还算平静的东方明月突然扭过头来,双手抱住君临的脸颊,仔细的盯着他的双眼,盯了很久很久,好似要透过双眼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直到把君临盯得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东方明月才极其认真的问道。 “或许又会死很多人,现在的和平真的来之不易。” 被抱住的君临也不反抗,眉眼之间依旧是过往那般的温和, “总归是要死人的,一直都会死,已经死了这么多,也不差这点了。” 不近人情的话语让东方明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也让君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忙又补充了一句。 “苏铭那孩子很善良,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完全没管君临补救的话语,东方明月一把按住了君临,将其压在长椅上,埋下脑袋,深深的吻了下去。 一边吻,一边咬,带着几分愤怒,带着几分发泄。 一直到她自己感到有几分难受,这才又狠狠的在君临胳膊上咬了一下,凶巴巴的瞪着他。 一连串的举动让君临懵了好半天,本能的顺着东方明月的动作行事,直到东方明月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他这才拍了东方明月一下。 “你属狗的啊!多大了,还咬人!” 眼神凶巴巴的东方明月就这么瞪着君临,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我气!” 没搞清楚这小哭包到底在发什么疯的君临无奈的耸了耸肩,也不继续哄,背过身子,任由东方明月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 只有那小声却又让两人都能听到的嘀咕声在屋内响起。 “跟个小孩似的,就知道耍脾气!” 没有刻意掩饰的话语让东方明月又一次变得张牙舞爪,对着君临就是一阵挠, 一阵鸡飞狗跳,打翻了几把椅子,打碎了几副碗筷,许久,屋内才再次平静下来, 带着几分忐忑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君临的耳畔。 “你还是你吧?” 忐忑的声音让君临本想敲向东方明月脑袋的手微微一顿,转而化作轻柔的抚摸。 “一直都是。别怕,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 第512章 那年江畔 北凛,洛云山脉深处。 水滴自岩壁汇集,顺着道道沟壑,汇成一点,缓缓砸落。 微不可闻的声响打碎了山洞的寂静,蒙蒙的微光驱散了那深邃的黑暗。 一只只蝙蝠被光亮吸引,阴暗的山洞内,铺天盖地的蝙蝠扇动翼展,飞掠而出,引得洞口处的三人纷纷皱眉。 没有去管这些被自己惊到了的蝙蝠,阿蛮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苏铭。 无需阿蛮多言,苏铭已经在心中构想,挥动了手中的流影。 在微光的照耀下,那早已死去无数年的巨熊被缓缓重构, 银白色的光芒散去,熊妈的身影再次出现。 望着有些蠢笨的熊妈似乎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身体重塑完成后四处嗅了嗅,黄豆般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阿蛮身旁的祁乐和苏铭,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许是察觉到了熊妈的警惕,苏铭松开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将空间让给了久别重逢的母女二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娘后,阿蛮却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处,整个人好似丢了灵魂似的,没有任何的喜悦,也没有任何的动作,迷茫的瞳孔中只有那说不出的茫然。 直到复活而出的熊妈上前,将阿蛮搂在怀中,阿蛮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只一眼,阿蛮就知道,眼前这近乎一模一样的巨熊不是她的阿娘, 在很小的时候,阿蛮就能感受到其他人心中的情绪, 而随着阿蛮年龄实力的增长,这一能力更是不断变强,到最后更是能直观的察觉到一些更为本质的东西。 而现在,这份本能清楚的告诉阿蛮,这不是她的阿娘,绝对不是。 心里无比的清楚这一残酷的现实,但阿蛮仍旧没有任何的反抗,任由这头同她的阿娘一模一样的巨熊将她揽入怀中,用那毛茸茸的熊掌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泪水顺着阿蛮的眼角流下,打湿了巨熊那厚实的毛发,也让阿蛮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平静, 她近乎贪婪的倚靠在巨熊的怀中,嗅着那并不好闻的气味,如曾经那般如痴如醉的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 原本的焦虑和看到巨熊时的失望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释怀。 在这一刻,阿蛮不想考虑任何其他的问题,只想贪恋这近乎一模一样的温暖。 真真假假在这一瞬间已经失去了意义,阿蛮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想再见阿娘一面,如现在这般被阿娘抱在怀中,贪恋这一瞬的温暖。 而其他的一切其实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变得寡淡,变得不再浓烈,这一丝的执念也只是当初自己心中的愧疚。 而现在,这最后的执念也在此消散。 阿蛮恍然意识到,阿娘也好,巨熊也好,一切都早已成为了过去,逝者有逝者的世界,生者有生者的生活,强求最是无益。 倚靠在巨熊的怀中,用手抚摸着她的毛发,阿蛮眼中的泪水愈来愈盛,到最后化作了难看的笑容。 哭什么,不该哭才是,明明是这样一个高兴的时刻。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阿蛮的嘴角弯起,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样又一样的吃食,如很久很久以前那般投喂着自己的阿娘。 坐在阴暗的洞穴里,阿蛮就这么看着,珍惜能够看到阿娘的每一秒。 直到满脸幸福的熊妈已经快要吃撑的时候,阿蛮才悄然无声的走到了苏铭的身旁,握住了苏铭的手移到腰间的长剑之上。 “把流影的力量散了吧,已经够了。” 在一瞬的僵硬后,咬了咬嘴唇的苏铭什么都没问,默默散去了流影施加的力量。 幽暗的洞穴被点点荧光照亮,在最为幸福的享受中,熊妈的身影一点一点消散。 “阿娘一直喜欢吃东西,尤其是这些野兽从来吃不到的美食,一直都是……” “嗯……” “苏铭,你真的想要让所有人都回来吗?” 枯寂黑暗的山洞内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只余呼吸的声音昭示着洞内还有人的存在。 直到某一个瞬间,苏铭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 “老元帅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无光的洞穴内,祁乐看不清苏铭脸上的表情,但苍老的元帅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神机营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责任,为了荣耀,为了帝国,为了他们所追求的一切而死……” 话说到一半,祁乐顿了顿,复而变得无比坚定,一字一顿的回答着苏铭的问题。 “战士死于沙场,这是神机营所有人的归宿,亦是所有战士的荣耀, 他们不需要任何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的怜悯……” 山洞再次化作寂寥,直到苏铭沙哑的声音打破这份平静。 “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 青州江畔,清风徐徐。 被青草覆盖的江滩上,一张简单的木桌,三把普普通通的木椅。 自己动手忙活了好半天的君临端上了一盘盘菜肴,开盖的瞬间,金光璀璨,浓郁的香味被江风带到更远的地方。 小小的一张桌子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摆上了十几道菜,占满了整张桌子, 一直在同祁乐闲聊的东方明月注意到君临还有再做几道的打算,忙拉住了他。 “够多了,不是说要一起喝酒吗,一直忙活算什么事。” 扫了眼被菜肴摆满了的桌面,又望了望那渐渐沉下的夕阳,君临随手抽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倒是正巧。” 见君临总算坐了下来,一直有些不安的祁乐也稍稍放松了些许,伸手想要拿起酒壶去给二人倒酒, 未等祁乐的手碰到酒壶,东方明月已经先他一步拿起酒壶,笑着为三人各倒了一杯,一边倒酒一边解释, “君临的酒自是绝好的,只是这酒一般人却是不能多喝,容易醉,还是我来倒就好。” 只觉有失礼节的祁乐犹豫了许久,直到东方明月把酒放在了他的面前,这才不再纠结。 注意到了这些的君临也不说什么把他们当普通人就好之类的话,只是端起了酒杯。 “这酒欠了几十年,今日总算是喝上了,真的不容易,来,干杯!” “干杯!” “砰!”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杯,祁乐的脸已有些微红,见君临和东方明月动筷,他也不再犹豫,夹着离自己比较近的菜。 牛肉入嘴的那一刻,祁乐的眼睛一亮,连连称赞, “圣君的手艺当真是无人能比,这味道真的是仙家绝品!” “喜欢就多吃些,本就是为老元帅你准备的。”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三人边吃边聊,也不谈什么天下大势,未来走向,只是随意的说着些生活中的琐事, 或是什么时候因为一些简单的原因吵了架,或是彼此间的一些馐事,聊着聊着,祁乐的脸越来越红,人也渐渐放开,不再拘束,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从小的时候说起,说到当流民的日子,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当初在江神庙遇上东方明月时的场景, 直到东方明月笑着点头,顺着祁乐的话说当初的相遇是两人间的缘分,祁乐才继续说起了自己往后的故事。 从刚刚参军时的懵懂无知,到后来一步一步成为将军,踩着皑皑白骨最终成为了神机营的元帅。 祁乐没有去聊苏铭的事,也不曾提起他对苏铭的看法,只是说着自己同东方明月同君临间的事情,说着自己心中的敬仰。 说着说着,年迈的元帅一杯一杯喝着这足以醉倒陆地神仙的酒,苍老的面庞也在灵酒的滋润下变得年轻了些许。 一杯接着一杯,一边说一边喝,好似是想将自己所有的敬仰,所有的忠诚,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来,将自己那颗赤诚的心展现给东方明月, 东方明月就这么坐在祁乐的对面,听着他的故事,陪着他一杯一杯的喝酒, 君临则是坐在东方明月身旁,在两人酒杯空了的时候为两人倒上, 今天不是他的主场,于祁乐而言,他的信仰有且只有一个, 君临自是不会去搅了祁乐的兴致。 直到所有的故事说完,面色通红的祁乐醉醺醺的端着酒杯,君临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散去不少酒气。 “这酒在澜江江底埋了几十年,可醉人哩!” “好酒!好酒!故事里的仙酿也比不过眼前这酒!” “怎样,没骗你吧,可是终生难忘?” “君上所言甚是,臣怕是永生永世也忘不了今日的仙酿!都舍不得走哩!” 望着喝的醉醺醺的祁乐,又看着满脸笑意的君临,东方明月拍了拍手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好啦,别在这互吹互擂了,都抬头,都抬头!” 在恍恍惚惚之中,祁乐抬起了头,顺着东方明月的视线望向了大江,望向了头顶的天穹。 远山连绵,橘日西斜。 火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际,西斜的落日肆意的将余晖洒下, 橘色的光芒洒落江面,将江水映成一片金色, 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粼粼的波光随风摇曳,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天际的斜阳一半落下江面,两侧则是那起伏的山峦,同那橘日一起倒映在江面之上, 光影交织,带着最后的温暖,共同构成这水天交织的浪漫。 白鹭掠过江面,荡起层层涟漪,江豚探出脑袋,欢快的喷吐水柱。 落下的夕阳将一日最后的温暖带入世间,也将这浪漫的美景献给世人。 江风旖旎,江影如画。 在斜阳的照射下,江畔的人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微凉的晚风拂过江面,带着丝丝水汽,吹动了祁乐斑白的发丝,吹散了那沉沉的醉意。 迟暮的老元帅坐在椅子上,静静的望着这夕阳落下的画面, 直到天际越来越暗,最后的光辉即将消散在世间的时候。 心满意足的元帅站起身来,郑重的往前走了两步,朝着身后的二人行了一礼, “今日的酒是老臣此生喝过最好的酒,今日的饭菜亦是老臣生平吃过最好的一顿。” 顿了顿,祁乐洒脱一笑,拱了拱手。 “老臣此生无憾矣,无有他求,唯愿陛下,愿圣君皆可照耀诸天,名传万世,永远都幸福美满……” 垂暮的老将,落日为影,江风为伴,最后的祝福,恰是那暮色到来前最美的画卷。 望着落日下的祁乐,君临和东方明月同样站起身来,朝着祁乐拱手, “一路走好” …… 夕阳落下,夜上枝头。 在最后的光亮中,祁乐的身形消散,化作光点升入夜空。 清冷的江畔,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望着漆黑的江面,默然无言。 “都走了。” “是啊,都走了。” 紧紧揽着靠在自己怀中的东方明月,君临的语气极其的温和,动作轻柔的梳理着东方明月那被晚风吹乱的发丝。 “你说,苏铭那孩子还会回来吗?” “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捶了捶君临的胸膛,东方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给他安排的有什么不好,有了神位最少还能再活数万年,非要跟我对着干。这天玄界内哪里还有向上走的可能。” “随他去吧,他也不容易。” 又是一声叹息,东方明月没再继续多言,转过身来,朝着酒馆走去。 漆黑的夜幕下,一间小小的酒馆被灯火照亮,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也照亮了回家的道路。 “我们回家吧。” “好” 第513章 落日酒馆(完) “昔有明临,不顾万民安危,不思盛世太平,大肆征战,连年不休。两朝帝王,横征暴施,兼并土地,以致于民不聊生,天地弃之……” “今有残余叛党流窜于青州地界,兴风作乱,若有发现者可至临近警署举报,赏钱五百。” 默默的将手中用春秋笔法描述的报刊拍在了桌上,喝着早茶的东方明月撇了撇嘴,心情也差了几分, 连带着在一旁乱晃的君临都让她感到丝丝烦闷。 “晃什么晃,一大清早的没事做了是吧?” 正纠结着等会吃什么的君临果断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也不和东方明月争执,拿了本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见此,东方明月也收了闹脾气的心思,双手撑着脸颊,望向了窗外。 “才十年的时间,历史就被改的面目全非,真是可笑……” 坐在椅子上的君临放下了手中那本用于装模作样的书,望着气鼓鼓的东方明月,只觉好笑,鼓起的脸颊还怪可爱的,倒是没了前些年那般的锋芒毕露。 想着,君临顺着东方明月的话语笑着附和。 “历史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新朝初立,总不能有太多负面的消息,既不利于朝政的稳定,也不利于时代的发展, 等时间久了,新朝渐渐稳定下来,人心凝聚,认同感越来越高,这些历史的真相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时,有些东西慢慢也就会被逐渐公布出来。” 望着窗外的东方明月并未扭头,只是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那时候的真相还是真相吗?一群恶心人的东西,睁着眼睛说瞎话。” 望着生闷气的东方明月,君临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知道东方明月什么都懂,此刻的牢骚也只是想让自己安慰她罢了,没什么意义,单纯是因为想这么骂上几句。 但人大多如此,听自己想听的话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好上不少,而自己该做的也很简单,顺着东方明月的话,让她的心情舒坦些便好。 “谁又知道呢,人总是健忘的,别说是几十几百年前的事,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只要不去注意,乃至于刻意淡化,逐渐也就忘了,回忆起来真真假假总是分不清的。 你看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怀疑起了当初同妖族的战争,哪怕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参与过,也同样如此, 初时只是质疑当初的损耗,质疑战争的规模,质疑参战的到底是哪些人,而到了后面可能还会出现各种各样新的质疑, 乃至于到最后,一切都成为久远的历史时,连一些更基本的是非观,善恶对错都会被质疑, 你看现在,妖族仍是敌人,但已经不具备反抗的力量,只是剿灭起来也很困难, 但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妖族也会成为那时政权的一部分, 到了那个时候,天玄界的人也会给这百年的战争下一个新的定义,可以是内战,可以是其他,抹去血腥,留下荣光,说对自己有用的话,这是惯用的手段。 又或许那时妖族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一切也就成了故事,成了前人的想象。 同样的一件事,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好比这漫长的战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也不需要太久,下一代人成长起来后,这些也就成了历史,真相也成了谎言,谁又说得清呢?” 许是知晓君临是在安慰自己,东方明月并没有反驳什么,又或者说,其实到了她这个层次对这些也并不怎么在意, 君临说的会不会成为现实,又到底对不对,其实她都不在乎,帝王当得太久,她早就累了,早就不想继续操心这些,只是心里仍有点不爽罢了, 不爽这世道,不爽这一切。 说起来,东方明月觉得她会这样也和君临脱不了干系,君临把她保护的太好,她的修行路几乎都是君临铺好的道路,而这也让她得以保留了尽可能多的人性, 比起其他同境界的存在,她的情感要丰富太多太多,不似其他神祗那般淡漠无情。 想到这里,东方明月忍不住的把手搭在了君临的脸颊,轻轻抚摸。 修行路上的困难全被君临一人承担了,想来也知道这到底有多不容易,她其实依旧怀疑君临到底保留了多少人性,但她也不想逼迫君临,不说就不说吧,只要同自己的这份情感还是真的就好。 想着君临为自己做的一切,东方明月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 谁都可以怀疑君临,唯独她不应该,百年来两人真的经历了太多太多。 想着,东方明月搭移开了抚摸着君临脸颊的手,转而拨弄起了窗台上的风铃,带起簌簌的声响。 “如果按照明临帝国的立法来算,今日应该是青落九十四年,四月初五, 按太平联邦的算法则是太平十年,四月初五,太平联邦的国祭日。” 时间被提起时,君临就知晓了东方明月的意思, 在十年前的今日,苏铭曾和孟然有过一个十年之约。 望着将风铃握在手中的东方明月,君临随和的回应道。 “流影还在苏铭手里,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是用不上。” 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可,东方明月轻声开口。 “人道文心已经碎了,往昔意义上的文道最后的余烬已经熄灭,文道虽依旧长存于人心之中,但也彻底失去了拥有力量的可能, 有没有流影其实都无所谓,现在的孟然不过是个有点特殊的凡人罢了。 以现在灵气逸散的速度,大概再过几十年,连普通的先天都可以成为绝世高手了。” 望着东方明月那稍显复杂的神情,只一瞬,君临就大概猜到了她心中的矛盾,但君临并未直接揭穿,只是顺着东方明月的话题继续交流。 “也有可能孟然会主动兑现约定。” 明明说着几乎不可能有傻子会做的事,东方明月却并未反驳,只是拨弄了两下手中的风铃,声音也变得愈发空灵。 “假如不曾有什么天命,不曾有我们的出现,孟然大概是个不错的领袖,或许他也能以自己的手段缔造一个新的时代。 太平书的理念有不少还是很不错的,他也确实在践行这些,这十年也做出了不少成果,没有违背他自己的初心。 很客观的说,这十年天下有了不小的变化,虽然物质和技术上并未出现飞跃,但在思想上太平联邦确实有一手,他确实做到了许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当然,这些的核心还是因为天下已经太平了,没有了妖族和天道的威胁,有了条件去做这一切,帝国百年战争胜利的果实倒是给他偷了个干净!” 君临不答,只是静静的陪在东方明月身旁,听着她的抱怨。 “有些时候,我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杀了他,但有些时候,我又会觉得,或许现在这样的国度才有可能让一切走向我曾经幻想的模样。 孟然比我们更狠,也比我们更有决心,从一开始,大家追求的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或许在有些方向是一致的,但最终的目标却截然不同。” 顿了顿,东方明月又继续开口,给自己下了个不太美好的评价, “怎么说呢,就很矛盾吧,总有种又当又立的感觉, 大概,人总是利己的,我也从来不想掩饰这点。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期盼,而孟然和我们并不一样,无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最少他表现出来的是想缔造一个他书中的世界。 不管到底如何,装了一辈子自然也就成真的了。” 望着自己贬低自己的东方明月,君临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轻声道。 “假如只是假如,不是吗?” 叹了口气,东方明月放下了手中的风铃。 “是啊,假如只是假如,今日他必须死!” …… 云京,新云宫,议长办公室。 斜斜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屋内,电灯的光线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同透进来的阳光交织在一起, 堆满公文的案台上,已经没剩几根头发的孟然正伏案于案桌之上,透过老花镜,仔细的看着手中的公文。 几名曾经的弟子,行者,现在的议员正恭敬的坐在他的对面,等待着他的吩咐。 伏案的孟然缓缓抬起了头,用无比郑重的态度交代起最后的事,而这也让坐在他身前的几人绷紧了身子,又郑重了几分。 “你们现在当着我的面发誓,我接下来说的事情,无论怎样你们都必须要做到。” 几名议员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目光中的渴求,纷纷起身朝着孟然发下了自己的誓言。 “第一,无论过去多久,青州的皇宫绝对不能动,那里是神的世界,不属于我们这些凡人。” “第二,青州江畔的禁区决不允许任何联邦的官员踏入,一步都不行,敢踏入者全部视作叛国处理。” “第三,尘封在青州皇宫内的那些关于历史的真相,人妖战争,明临帝国,以及我们太平联邦的建立,五十年内不允许任何人公布,五十年后再开始逐步向世人还原当初的真相。” “第四,从我开始,议长一职十年一届,任何人都只允许担任一届,不得有任何违逆!” …… “第十,无论我的死因是什么,你们对外都要宣称我死于心脏病发作,绝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说到最后,孟然提着的一口气已经散了几分,短时间内情绪的大幅波动对他现在的身体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但他还是强撑着把所有关乎国本的事情全部吩咐了下去。 在几人关心却又暗藏复杂的目光中,孟然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最后一点算不得吩咐,只是当老师的对你们的一点请求。” 此话一出,站着的几人纷纷低下了头, “孟师请讲。” 看着低头的四人,孟然的脸色平静了不少,带上了几分关心。 “你们都是一路跟我走到现在的学生,品行也毋庸置疑,老师我知道你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追求的道理,但无论如何,你们都应当互相扶持,一路前行,无论谁赢都是如此。” 再次抬头的时候,四人都收起了眼底的情绪,脸色诚恳的答应下来,最少现在,站在自己的老师身前,他们是真诚的。 “我等谨记老师的嘱托。” 望着面前代表着不同团体的四人,孟然没再继续多说,摆了摆手示意几人离去。 倚靠在那算得上舒适的躺椅上,孟然轻轻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秘书见此,也悄悄关上了电灯,走出了屋子。 夕阳渐隐,昏暗的光线被漆黑吞噬,从睡梦中惊醒的孟然坐起了身子,点亮了烛火。 入眼,穿着一袭黑色锦衣的苏铭正坐在他的对面,翻看着案台上的文件。 见此,孟然也不惊慌,只是站起身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苏铭不接,他也不恼,自己喝了起来。 “喝完了?” “喝完了。” “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放下手中的茶杯,透过烛火,孟然看清了苏铭的脸颊,比起自己,苏铭的面容并没有太多变化,仍是曾经那副模样。 又一次,孟然发自内心的感慨苏铭的幸运,投胎投了个好人家,同时也熄了叙旧的心思。 自始至终,两人都不是一类人。 烛光忽闪忽闪,不似电灯那般明亮,但也有几分自己的不屈。 望着苏铭,孟然笑了起来。 “十年前在皇宫外,陛下的一位臣子告诉孟然,入殿者当衣冠整齐,无有污秽。 当时的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现在也同样如此。 这里是太平联邦的权力中枢,亦是联邦最具权威的地方,不应当被杀戮玷污, 陛下,孟然只有一个请求,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地方,让孟然死的不至于太过失态。” 许久许久,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响起。 “可” …… “流影已经被还回来了。” “这么快就都结束了?” “是啊” “真是段让人不喜的故事,总感觉所有的人都在输。” “好歹我们战胜了天道,好歹当下的人们可以平静幸福的生活在这个世界,这都是我们努力的成果,不是吗?” 声音停了一会,复而再次响起,带上了几分旖旎。 “难受,快点,想办法让我开心起来。” 昏暗的房间内,在顺着东方明月的心意行动之前,君临忽的开口。 “明天你没什么事吧?” “没有,怎么,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明天你就知道了。” “好啊你!居然敢跟我玩这套!看老娘我今晚不让你主动求饶!” “呜呜呜呜!君临!!!你你你你!混蛋!轻点啊!”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初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在了东方明月的身上, 清冷却又带着几分妩媚的脸颊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恬静,柔顺的发丝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起点点微光。 江风带动风铃发出簌簌的声响,和阳光一起将东方明月从睡梦中惊醒。 稍显迷糊的睁开双眼,东方明月的手本能的朝着身旁摸去,却摸了个空, 手下摆的动作让东方明月清醒了过来,揉了揉自己朦胧的眼睛,又按了按那仍有些酸痛的腰肢。 扫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东方明月不满的撅起了嘴,嘟囔了几声。 先是以灵力清洗了一番,东方明月这才披上衣裳走出房门,想着去看看君临是不是在给自己准备早饭, 哒哒哒的走在木质的楼梯上,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东方明月摇了摇头,嘴角却又多出了一抹笑意。 惊喜,啧啧啧,都老夫老妻了,还能有什么惊喜。 直到走到楼下,东方明月才有些奇怪的发现,客厅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她想象中的爱心早餐,也没有君临那熟悉的身影。 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在释放自己的感知和继续探索之间,东方明月选择了推开酒馆的大门。 入眼,花海连天。 江风拂过,数不清的花瓣随着湿润的江风舞动在天地之间,似那一只只蝴蝶,在微风的吹拂下翩跹,划过道道痕迹, 浓郁的花香被江风送至东方明月的鼻尖,让东方明月停下了脚步,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阳光透过花瓣的间隙垂落,照亮了东方明月的面颊,也照亮了那落在她身上的花瓣,朦朦胧胧,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在这一刻,连光线都变成了花的形状,美好而又旖旎, 风铃的脆响传至东方明月的耳畔,为这美景配上了柔美的乐曲。 在东方明月惊喜的注视下,一袭盛装的君临踏着花海缓步走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半跪在地。 “小哭包,余生漫长,可否让我这个坏人用余生去守护你的一切?” 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东方明月又哭又笑的拉起君临,扑在他的怀中, “可以,当然可以……” …… 这一日,澜江两岸,万里花开。 这一日,天玄界内,群芳争艳,万花绽放。 这一日,小小的酒馆前,鲜花同阳光一起构成了一幅幅绝美的画卷。 这一日,百年前的承诺终于成为了现实,所有的期许都得到了应有的回应。 …… 夕阳黄昏,旖旎的晚霞下,两只晶莹剔透的酒杯碰在一起,倒影了夕阳,倒影了江畔的美好。 “真逊!” “那下次给你办场轰动诸天的婚礼?” “丢人,不要!” “我准备把酒馆和澜江之灵一起带去新的世界,到那时,我负责创造世界,你来当第一代的界主,我们一起创造崭新的一切。” “挺好。” 落日的余晖洒下,照亮了江畔的酒馆,也照亮了那金色的字迹。 ——落日酒馆 (全书完) ———————— 兜兜转转,天玄界的故事到此结束,君临和东方明月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写到现在,最开始的想法早已面目全非,一个个想法写着写着也就变了模样。 从一开始的欢脱江湖故事一路写成了现在的模样。 依稀记得最开始平台给这本书的标签是无敌,搞笑什么的, 现在想来跟这些应是全无关系。 三个朝代,一群人,两个主角,这大概就是这本书整体的脉络。 又或者说,每一个出现的主要角色都可以是主角,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脑中也有过很多不同的想法,类似番外或者if线,后续也可能会写一些,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留下足迹,作者会选一些同样感兴趣的写上几篇。 最后诚挚的期待看到这里的大家给出自己的见解,一本书写完总是希望能得到些反馈,无论好坏皆可,期待各位友友留下自己的书评。 在此感谢所有友友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