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看云暮处花重锦官城》 楔子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应卿时知道自己的日子快了,背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的有些扎眼,蓝白条的病服混着消毒水的味道,生命的张力毫不起眼,现下的阳光看一眼赚一眼了,手中的钢笔在转了无数圈后终于笔盖被拔开。 崭新的照片被抵在床头的小柜上,背后工整的两行诗落下,等墨迹干去,指节分明的手缓缓转过照片的正面。 那是苏瑶虔心在普济寺天王殿前磕长头的画面。 目光在照片上落下后,原本的清明渐渐变得混沌,随后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在白色的被套上,印下大小不一的圈晕。 “卿时……” 顾龄听提着一袋水果开门进来,笑意满存的脸上因一眼看到眼圈猩红的人顿时覆上了无奈。 走到病床边上,将手里的水果唰的一下放在小柜子上,拉过一旁的椅子,“舍不得啊?” 应卿时摩挲了两下手中的照片,“我能感觉到……我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龄听,我走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你这样,真叫人糟心!”顾龄听有些不忍再和他聊下去,遂扭头在袋子里随意抓出了个苹果低头顾自削着。 应卿时的母亲在生命的尾尖上也是这样终日沉默,时不时望着他落泪,那时他不明白,不明白什么叫做生死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 只是匆匆十数载,光阴荏苒,人事转变,当年的一切已非当日模样,而应卿时终究是在最风华绝代的时刻,一如他的母亲一样,将悄悄湮灭于这世间。 顾龄听问他:“你何苦做的那么绝?” 人若不走到这一步,又怎能堪透那句“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将死之人罢了,何必为一己之私徒留无尽相思给活着的人呢? 放下手中的照片,他掀开被子缓慢的下了床,迎着有阳光的地方走去,他的背脊挺得那样直,步伐那样从容不迫。 赴死其实没有那么难,难的是放下牵挂。 五个月前的某一天顾龄听将他生拉硬拽到普济寺后,他看见的就是苏瑶为了他的生死站在一棵挂满了红丝带的大槐树前系红带情景,苏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平时的她酷爱红色,用她的话说就是那样惊艳众人的美貌只有红色配得上她,可是那一日她卸下了一身艳红,换上了一套浅灰色的裙子,头发被规矩的束在了头后。 那样虔诚的她没有了张扬嚣张的气焰,少了一丝那不符合年纪的悲怆感,只是干干净净,纯粹的一个女孩子,比任何时候都好看,比从画里走出来的更脱俗,静若处子这样的字眼竟然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顾龄听说:“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卿时,忍心吗?你忍心吗?” 苏瑶从西南一路追着他来到了西北,为了寻他险些丧命在沙漠里,和家里断了来往,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苦苦支撑,后来,终于找到了,可是他却要死了,周遭的人无一不被感动,没有一个知情人不被这份心意所震撼。 白日里,她在学校和兼职处辗转,夜里没有间歇的来医院里守着他,刻意装作轻松,刻意无视他的冷漠,她像个耍无赖的小乞丐一样赖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刻意的掩饰骗的了别人,如何骗得了自己呢?隐忍的久了,也会痛苦,也会委屈。 应卿时扶着柱子的手慢慢握成拳,指节泛白,他扭头和顾龄听面对面,“我是铁石心肠!” 推开顾龄听,他朝着走廊出口处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龄听:“你若真是铁石心肠,她身陷沙漠,你又何故放弃治疗机会,独自驱车去闯沙漠,错过最佳治疗期,你若真的铁石心肠,何故又要亲自去见苏峻,说到底你怕你死了以后她会无所倚仗,所以才给她把后路都安排好了,卿时,你还在较个什么劲儿呢?即便是回天无力,那让她陪你安安静静走完最后一程不好吗?” 应卿时脚步顿住,暗黑的眸子里氤氲难散,“好,这当然很好,可是龄听,我死了以后呢?你让别人怎么看她?” 人言可畏,人们向来对出众的人苛刻,苏瑶的家庭巨变本就是她身上的一道枷锁,他怎么能再给她上一道枷锁。 他没有再听顾龄听把话说下去,只是直直的出了走廊,那一刻的顾龄听觉得应卿时大概是所有人里最难的,他对苏瑶的心意之重,根本无法衡量。 后来顾龄听急急追出去再没寻到他,没有人知道他去而复返,更没有谁知道他不远不近的看着苏瑶在神明面前一个个长头磕下去,嘴里念的始终只有一句“弟子苏瑶前来诚心叩拜,但求卿时能挺过这一劫!” 她一路跪,他一路跟,功德簿上,本本有他的姓名,他拇指一次又一次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间无边酸软。 那一天,他举起手机悄悄拍下了她的照片,然后无数个痛苦来袭的日夜,陪着他的都是那张照片。 转眼,冬天来了,柏油路两旁的白杨树落下了枝头最后一篇树叶,萧瑟从树梢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应卿时从普通病房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脸上的氧气罩从戴上那一刻便再也没有摘过。 苏瑶的守护从每夜变成了不分昼夜,应卿时最后一次进手术室前忽然一反常态的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长久的逡巡,他说:“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了,苏瑶,如果这一回我能从里面活着出来,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你!” “我等你出来,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卿时,你一定要出来听我说完那些话!” 他笑了,苏瑶已经忘记了他有多久没笑过了,那个眉眼弯弯,总是带着和煦的少年,那个让她仅一眼就认定了的少年,他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笑过了呢? 手术室的灯足足亮了三个小时,应卿时被推出来时,医院便立刻下了病危通知,苏瑶跟着两个医生一起将他推回了病房,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冰凉的没有一丝活气。 她伸手颤颤巍巍的去抚摸他的面颊,泪水止也止不住似的串联成珠的滚落,终于她收回了手转身夺门而出,在走廊里的拐角处,情绪彻底崩溃。 右手紧握成拳死死抵在左胸口,蹲在地上,肩膀颤抖的一次比一次快。 该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冬日的寒气灌进呼吸里,从肺部凉到心脏处。 那大抵是她此生第一次哭的缺氧昏倒在地,悲伤在那一纸病危通知下下来后,再也无法抑制,不只是医院已经放弃了,就连应卿时也已经彻底放弃了,已经走到尽头的事,即便是在神明面前磕破脑袋,也无济于事了。 她不是接受不了生死别离,她只是接受不了和应卿时生死别离,如果一切反过来,若果要死的那个人是她,或许悲伤也不至于蔓延至此。 有些人,一眼便是一生,应卿时就像是她单薄人生里乍遇的昙花一现,美好却短暂的可怜,这个世上,她的第一份温暖是他,她的第一次心动是他,她的第一份尖锐的执念亦是他。 白宇曾笑话她,一对上应卿时,她就完没了脾气,她记得那时她是如何回答的,她说:“卿时他不一样,我有感觉,一生只此一遇,不会更多了!” 少年人的敏锐总是超乎寻常,或许在那时她就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再强大的心理建设都没能想到,所谓的结束会是以死亡为分界。 应卿时再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让顾龄听给他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他们离开了医院,顾龄听开车,苏瑶和应卿时坐在后座上,十指相扣。 黎明将将来临之际,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应卿时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脖子上围着羊绒的围巾,苏瑶蹲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静静的看着东方的地平线上。 旭日慢慢崭露头角,带着一丝暖意,带着无限的光明一点一点的升起,应卿时扭头看着苏瑶,“看到了吗?这个世界多美,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它都将这样升起,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悲而忽略其他人的期望,苏瑶,你才十九岁,前面的路还很长,你还会遇见许许多多能给你带来精彩的人,你的终点要在七老八十后才会到来,不要因为一处的得失就放弃更好的!” “我很遗憾,无法陪你去看前面的风景了,但是你要记得,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向阳的生活下去,去遇该遇的人,爱该爱的人,开开心心的把握余后时光!” “我和你父亲谈过了,她过些日子就会来接你回家,我名下的所有积蓄都留给你,不多,但足以养活你念书这几年,你不愿伸手接他的钱,那便不要接了,学校方面我拜托了朋友为你打点,好好完成学业,然后……” 他扭回头,目光又虚虚的落在了天际,“忘了我吧!” 苏瑶双眼重重闭上,握着应卿时的手紧了又紧,“卿时……遇见你,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情了,五年前我跟你说我爱你,你说我懂什么?然后我用了五年来证明,我对你确实是爱,爱到魔怔,爱到无能为力,我想和你一起走,可是你不愿!” “你不愿意,那我就努力去走你希望我走的路,你曾说你的故乡在蜀地,我想以后就去那里生活,看看满城繁花是什么样子,走走你也许走过的路,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爱别人,毕竟你是那样的惊艳,往后的岁月,大概很难有人再与你站齐了,如果一直没人能够到你的高度,那我也没办法了,你什么都肯留给我,唯独思念不愿留给我,我想若是日后没有足以慰风尘的东西了,我就会背着背包到处去看看,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背着个笔记本,一支笔,去荒芜人际的地方,去被人们遗忘的地方看看,然后写写字,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世界大了,也许心里那点事就渺小了,没有你扶着我走,剩下的路,我想叫你知道,我也是可以顾自走完的!” “现在我就是想亲耳听你对我说上一句‘苏瑶,我爱你’,你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哪怕是骗我!” 应卿时双唇颤了颤,终究还是转身,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抚上她冰凉的面颊,随后脸和她一点点贴近,最后唇完美贴合在一起。 “苏瑶,我好爱你!” 那一天,太阳还没升到四十五度角便下起了雪,应卿时的目光从迷离涣散变得再无焦点,他远远的望着,好像在平静的等着什么,雪花很快染白了地面,苏瑶就站在他的身边,脸上泪渍仍见,眼中却再无泪意。 霜雪吹满头,也算共白首。 在大地的那么一处,生离与死别被那么平静的演绎着,很多年后,苏瑶仍会想起,应卿时最后的那一句“苏瑶,我好爱你”以及他眼中的那份浓浓不舍,那看一眼便少一眼的凝望,那解脱前忽然的释然一笑。 眉眼弯弯,春风化雨一般。 ------题外话------ 止于第二部。 第一章 逝者 西北z城。 顾龄听帮苏瑶将最后一件行李搬到车上后,抬头看了看破旧的筒子楼,苏瑶站在灰败的二楼阳台上,似是也在感叹着什么。 “苏瑶……该走了”他在楼下喊着。 苏瑶垂眸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自打应卿时没了以后,她总是那般平静,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应卿时停灵的那七日,她日日守在殡仪馆,无声的和他继续着最后的相守。 应卿时没有什么亲人,所以葬礼办的很是简单,可是就在出殡那日,苏峻却带着好些个身份地位都不简单的人来出席了葬礼。 那时苏瑶正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应卿时不曾给她任何身份,她没有办法堂堂正正的为他戴孝,所以她求着顾龄听收她做了妹妹,她成了顾龄听的妹妹,也就成了应卿时的表妹,从而也有了戴孝的资格。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虽是以表妹的身份为他带的孝,可是她代表的却是他的未亡人。 应卿时至死也不肯给她个身份,原因就是怕有这么一天,一个给他披麻戴孝过的女子,以未亡人身份送走他的女子,无论将来如何闪耀,她的过往里总是有着那么一笔在别人看来是污点的经历的。 他想将最好的留给苏瑶,但是谁又能想到,苏瑶对他的那份心意会如此执着呢?他到底是左右不了她了。 苏瑶在应卿时灵堂前一一接待着苏峻带去的人,顾龄听看她得体的言行,简直不忍多看,仅仅只是半月,她已骨瘦如柴,憔悴的面容苍白难掩。 “你到底是低估了她对你的那份心意卿时,不过你放心,我会为你好好照顾她,无论日后她将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我都会用尽力去护她不受伤害。” 顾龄听将其他来宾引入座位就坐,准备着最后的仪式。 苏瑶在接待完苏峻等人后,转身要走,苏峻却突然叫住了她。 “瑶瑶……” 苏瑶转身,“爸爸!” 苏峻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带着她就往无人处走去。 “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不要太过悲伤,斯人已逝,节哀!” 苏瑶退后一步,向着苏峻鞠了一躬,“谢谢您能来送他!” “他配得上所有人的尊重,我来不仅仅是因为你,还有也算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告别!” “我明白了……请入座吧,还有来告别的宾客,我还要去接待。” “去吧……忙完他的丧事,就随我回家吧!” 苏瑶转身离开,“再说吧!” 追悼会由顾龄听的父亲作为主持人宣布开始,哀乐响起,苏瑶成了最瞩目的身影,她的致辞叫原先脸上尚且保持平静的人部落泪。 那算是她数年对应卿时尖刻的执念,也算是毫无遮掩的对应卿时的告白,其实她不怕别人会看轻她,因为她原本就背负重重流言,在这个世上,除了应卿时,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声如何,更没有人在意她的好坏。 只是背着那个人的期望,她没办法自己把自己也看轻了。 如他所言,她的路还有那么长,她还要走下去啊。 应卿时的遗体是她亲手按下的火化按钮火化的,那时,顾龄听清晰的记得,苏瑶软软瘫倒在地,目光涣散,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就是她不停说着的那句“我寄人间雪满头……” 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大概也就如此了,应卿时就那样走了,他的风华绝代从此无人再能与之媲美,苏瑶抱着他的遗照回到他那间公寓时,满屋剩下的只有凄凉。 她将自己关在他的公寓里,窗帘部拉上,门部锁死,抱着他冰凉的遗照安静的躺在床上,不哭,也不再自言自语,只是闭着眼睛假寐。 外界的所有声音被她彻底隔绝,期间苏峻无数次去叫门,可是她不开,顾龄听说,谁也没有办法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卿时的离开,将她的所有期待与希望部带走了,她已经失去活下去的意志了,但是,卿时对她的所有苦心又实实在在的压在她心上,她就算不为着自己,也会为了卿时挺下去。 于是谁也不敢再去扰她。 后来,白宇来了。 她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抱着应卿时的遗照,她额头抵着冰凉的镜片上,抽噎一声接着一声,白宇丢下行李箱,不顾自己的风尘仆仆,快步走到了她的床前,一如儿时一样将她抱住了。 “小瑶,哥来了!” “你来晚了,他没了,我亲自送走他的,我想跟他一起走,可是他不愿,他不愿,那我便只能活着,只能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小瑶,都过去了,别再这样了!”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白宇来了以后苏瑶大病了一场,其间昏昏沉沉,也不知哪处才是现实哪处是梦。 除夕夜,天空中烟花一朵一朵的炸开,年味混着鞭炮声蔓延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一日一直昏沉的她突然醒了过来,拉开窗帘,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夜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宇陪她守了一夜的岁,元月一号,他们终于好好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虽然吃的少,可她终于是不用再靠营养液吊着了,所有人都大大的落下了一口气。 饭后,就在她准备上楼时看到白宇不知第几次掏出手机把来电挂了,她只是瞥了一眼,便没再去看了。 把应卿时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后,她再一次躺到了床上,满心满屋的空落,心间的那个窟窿一时半会是堵不上了,她想,到此为止吧!所有人都该回到生活的正轨上了。 白宇敲门进来时,她没有吭声,白宇知道她是默许,于是端着牛奶进了房间,走到床边坐下,“起来把牛奶喝了再睡!” 她翻了个身,与白宇面对面的望着,“什么时候走?” 白宇把牛奶递给她,“跟我回去吧,小瑶,这里已经没有你的牵挂了,回去后我也好照顾你!” 她慢慢坐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牛奶握在手里,牛奶是温过的,阵阵暖意透过玻璃壁传达到手心,这不仅仅是牛奶的温度,更是白宇数十年如一日对她的温暖。 “柯敏呢?柯敏怎么办,白宇,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苏瑶没了应卿时还有丰厚的家底,可是柯敏没了白宇,就一无所有了,你回去吧!别在挂她的电话了,你挂的不是她的电话,是她对你一颗赤诚热烈的心!” 白宇垂眸,“我怎么放心的下!” “你能不远万里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回去吧,我在这里有很多人照顾我,你大可以放心!” 人有时候要分得清轻重,懂得分寸,苏瑶清楚的知道,她和白宇已经不再和幼时一样了,白宇接过了柯敏的余生,他就不再是事事可以为她出头的愣头少年了。 不是他们感情不如往昔了,也不是谁变了,只是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小心,有的人越抓越紧,有的人必须越放越开。 正月初五,白宇离开,偌大的机场里,苏瑶身量单薄的站在人群里跟白宇挥手,顾龄听问她:“舍不得干嘛不多留留!” 她转身,回他:“世间那么多舍不得,该分别的不照样得分别吗?”一如她和应卿时,不照样半分钟都没多留给他们吗? 苏瑶一直在应卿时的公寓里住到上元节,为何一定要在上元节离开?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缘分开始于数年前的一个上元节,那时锦城还流行上元佳节猜灯谜,放花灯。 因为一对同心锁两人有了交集,也因为那次那人一记浅笑赠锁,他们二人有了其后的故事,只是那时谁也没料到,所谓同心不谓其他,只正正应了那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回到自己那三十平米不到的小破租房里,她才算真正活过来了,应卿时留给她的财产并不少,足足一百多万,律师后来找到她,这样那样的文件要签,她没有太多话,叫签字就签字,叫配合就配合。 一切办妥后,已经是来年五月了,苏瑶搬回苏家,顾龄听亲自把她送了过去,那一日,她穿着一席水红色长裙,长发被风扬起,说不出来的出尘。 湛蓝的苍穹上看不见几朵浮云,生活好像又归于平静,可好像又是不平静的。 苏瑶无故离校半年,按照惯例是要被开除处理的,但是应卿时为她想的长远,料到了他死后她会将自己的学业抛诸脑后,于是一早就为她做了安排,风眠,风氏企业的少当家也是s大的投资人,保一个苏瑶那是绰绰有余的。 重新步入生活的苏瑶,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在学校有课上课,没课就往图书馆跑,曾经做兼职的百达冰淇淋店她仍旧的去,应卿时的钱她一分未动,苏峻手里的钱她一分未接,虽是家底丰厚,日子却是过的异常拮据。 有时候,生活苦点没什么不好,至少踏实,踩在云端的虚无感很可怕,曾经有白宇在她身后,应卿时在她身侧,她就算不慎从悬崖跌下去,也不会太糟,因为那两人会不顾一切的死死的将她拉住,可是现如今,她的背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跌倒了,再也不会有人扶她,她得自己站起来了。 ------题外话------ 连发三章,以后,看时间更吧 第二章 柳先生 西北z城。 顾龄听帮苏瑶将最后一件行李搬到车上后,抬头看了看破旧的筒子楼,苏瑶站在灰败的二楼阳台上,似是也在感叹着什么。 “苏瑶……该走了”他在楼下喊着。 苏瑶垂眸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自打应卿时没了以后,她总是那般平静,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应卿时停灵的那七日,她日日守在殡仪馆,无声的和他继续着最后的相守。 应卿时没有什么亲人,所以葬礼办的很是简单,可是就在出殡那日,苏峻却带着好些个身份地位都不简单的人来出席了葬礼。 那时苏瑶正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应卿时不曾给她任何身份,她没有办法堂堂正正的为他戴孝,所以她求着顾龄听收她做了妹妹,她成了顾龄听的妹妹,也就成了应卿时的表妹,从而也有了戴孝的资格。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虽是以表妹的身份为他带的孝,可是她代表的却是他的未亡人。 应卿时至死也不肯给她个身份,原因就是怕有这么一天,一个给他披麻戴孝过的女子,以未亡人身份送走他的女子,无论将来如何闪耀,她的过往里总是有着那么一笔在别人看来是污点的经历的。 他想将最好的留给苏瑶,但是谁又能想到,苏瑶对他的那份心意会如此执着呢?他到底是左右不了她了。 苏瑶在应卿时灵堂前一一接待着苏峻带去的人,顾龄听看她得体的言行,简直不忍多看,仅仅只是半月,她已骨瘦如柴,憔悴的面容苍白难掩。 “你到底是低估了她对你的那份心意卿时,不过你放心,我会为你好好照顾她,无论日后她将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我都会用尽力去护她不受伤害。” 顾龄听将其他来宾引入座位就坐,准备着最后的仪式。 苏瑶在接待完苏峻等人后,转身要走,苏峻却突然叫住了她。 “瑶瑶……” 苏瑶转身,“爸爸!” 苏峻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带着她就往无人处走去。 “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不要太过悲伤,斯人已逝,节哀!” 苏瑶退后一步,向着苏峻鞠了一躬,“谢谢您能来送他!” “他配得上所有人的尊重,我来不仅仅是因为你,还有也算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告别!” “我明白了……请入座吧,还有来告别的宾客,我还要去接待。” “去吧……忙完他的丧事,就随我回家吧!” 苏瑶转身离开,“再说吧!” 追悼会由顾龄听的父亲作为主持人宣布开始,哀乐响起,苏瑶成了最瞩目的身影,她的致辞叫原先脸上尚且保持平静的人部落泪。 那算是她数年对应卿时尖刻的执念,也算是毫无遮掩的对应卿时的告白,其实她不怕别人会看轻她,因为她原本就背负重重流言,在这个世上,除了应卿时,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声如何,更没有人在意她的好坏。 只是背着那个人的期望,她没办法自己把自己也看轻了。 如他所言,她的路还有那么长,她还要走下去啊。 应卿时的遗体是她亲手按下的火化按钮火化的,那时,顾龄听清晰的记得,苏瑶软软瘫倒在地,目光涣散,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就是她不停说着的那句“我寄人间雪满头……” 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大概也就如此了,应卿时就那样走了,他的风华绝代从此无人再能与之媲美,苏瑶抱着他的遗照回到他那间公寓时,满屋剩下的只有凄凉。 她将自己关在他的公寓里,窗帘部拉上,门部锁死,抱着他冰凉的遗照安静的躺在床上,不哭,也不再自言自语,只是闭着眼睛假寐。 外界的所有声音被她彻底隔绝,期间苏峻无数次去叫门,可是她不开,顾龄听说,谁也没有办法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卿时的离开,将她的所有期待与希望部带走了,她已经失去活下去的意志了,但是,卿时对她的所有苦心又实实在在的压在她心上,她就算不为着自己,也会为了卿时挺下去。 于是谁也不敢再去扰她。 后来,白宇来了。 她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抱着应卿时的遗照,她额头抵着冰凉的镜片上,抽噎一声接着一声,白宇丢下行李箱,不顾自己的风尘仆仆,快步走到了她的床前,一如儿时一样将她抱住了。 “小瑶,哥来了!” “你来晚了,他没了,我亲自送走他的,我想跟他一起走,可是他不愿,他不愿,那我便只能活着,只能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小瑶,都过去了,别再这样了!”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白宇来了以后苏瑶大病了一场,其间昏昏沉沉,也不知哪处才是现实哪处是梦。 除夕夜,天空中烟花一朵一朵的炸开,年味混着鞭炮声蔓延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一日一直昏沉的她突然醒了过来,拉开窗帘,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夜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宇陪她守了一夜的岁,元月一号,他们终于好好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虽然吃的少,可她终于是不用再靠营养液吊着了,所有人都大大的落下了一口气。 饭后,就在她准备上楼时看到白宇不知第几次掏出手机把来电挂了,她只是瞥了一眼,便没再去看了。 把应卿时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后,她再一次躺到了床上,满心满屋的空落,心间的那个窟窿一时半会是堵不上了,她想,到此为止吧!所有人都该回到生活的正轨上了。 白宇敲门进来时,她没有吭声,白宇知道她是默许,于是端着牛奶进了房间,走到床边坐下,“起来把牛奶喝了再睡!” 她翻了个身,与白宇面对面的望着,“什么时候走?” 白宇把牛奶递给她,“跟我回去吧,小瑶,这里已经没有你的牵挂了,回去后我也好照顾你!” 她慢慢坐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牛奶握在手里,牛奶是温过的,阵阵暖意透过玻璃壁传达到手心,这不仅仅是牛奶的温度,更是白宇数十年如一日对她的温暖。 “柯敏呢?柯敏怎么办,白宇,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苏瑶没了应卿时还有丰厚的家底,可是柯敏没了白宇,就一无所有了,你回去吧!别在挂她的电话了,你挂的不是她的电话,是她对你一颗赤诚热烈的心!” 白宇垂眸,“我怎么放心的下!” “你能不远万里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回去吧,我在这里有很多人照顾我,你大可以放心!” 人有时候要分得清轻重,懂得分寸,苏瑶清楚的知道,她和白宇已经不再和幼时一样了,白宇接过了柯敏的余生,他就不再是事事可以为她出头的愣头少年了。 不是他们感情不如往昔了,也不是谁变了,只是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小心,有的人越抓越紧,有的人必须越放越开。 正月初五,白宇离开,偌大的机场里,苏瑶身量单薄的站在人群里跟白宇挥手,顾龄听问她:“舍不得干嘛不多留留!” 她转身,回他:“世间那么多舍不得,该分别的不照样得分别吗?”一如她和应卿时,不照样半分钟都没多留给他们吗? 苏瑶一直在应卿时的公寓里住到上元节,为何一定要在上元节离开?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缘分开始于数年前的一个上元节,那时锦城还流行上元佳节猜灯谜,放花灯。 因为一对同心锁两人有了交集,也因为那次那人一记浅笑赠锁,他们二人有了其后的故事,只是那时谁也没料到,所谓同心不谓其他,只正正应了那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回到自己那三十平米不到的小破租房里,她才算真正活过来了,应卿时留给她的财产并不少,足足一百多万,律师后来找到她,这样那样的文件要签,她没有太多话,叫签字就签字,叫配合就配合。 一切办妥后,已经是来年五月了,苏瑶搬回苏家,顾龄听亲自把她送了过去,那一日,她穿着一席水红色长裙,长发被风扬起,说不出来的出尘。 湛蓝的苍穹上看不见几朵浮云,生活好像又归于平静,可好像又是不平静的。 苏瑶无故离校半年,按照惯例是要被开除处理的,但是应卿时为她想的长远,料到了他死后她会将自己的学业抛诸脑后,于是一早就为她做了安排,风眠,风氏企业的少当家也是s大的投资人,保一个苏瑶那是绰绰有余的。 重新步入生活的苏瑶,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在学校有课上课,没课就往图书馆跑,曾经做兼职的百达冰淇淋店她仍旧的去,应卿时的钱她一分未动,苏峻手里的钱她一分未接,虽是家底丰厚,日子却是过的异常拮据。 有时候,生活苦点没什么不好,至少踏实,踩在云端的虚无感很可怕,曾经有白宇在她身后,应卿时在她身侧,她就算不慎从悬崖跌下去,也不会太糟,因为那两人会不顾一切的死死的将她拉住,可是现如今,她的背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跌倒了,再也不会有人扶她,她得自己站起来了。 ------题外话------ 所以你们猜到了,柳曦和苏瑶的故事。 第三章 出国留学 网友暮雨浮生在苏瑶发完文章后立马发来了消息。 暮雨浮生:[图片]不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般若慧悟(苏瑶):我也曾经那么想过,但是你知道的,人若是心里还存着牵绊就是走到了天边,那也还是狭隘的。 暮雨浮生:小狗,该过去了,过去的都该过去了。 般若慧悟:你是故事以外的人,故事看久了才会觉得好像已经到结束的时候了,但是我是剧中人,只有我自己明白,有些人,过不去了。 暮雨浮生:你何苦? 般若慧悟:从不觉得苦! 暮雨浮生:傻。 般若慧悟:是啊,可是能傻着总比生命里没那么个人来过的强啊! 暮雨浮生:开心点,不要怕老。 般若慧悟:好……从今往后,我可能不会再更文了! 暮雨浮生:为何? 般若慧悟:我想我找到出口了! 暮雨浮生:那我得恭喜你。 般若慧悟:谢谢你,你知道的,不止你的恭喜。 暮雨浮生:保重! 般若慧悟:保重! 敲下回车键后,苏瑶目光久久停在了界面上,这个暮雨浮生是自她写文后就一直和她互动的一个读者,与其说是读者,不如说是殊途同归的人,她的文章下别人留的言永远是感动或者心疼,亦或引发自身的感叹。 只有这人,每每看完后会给她发来一张风景照,有时是青海西宁的油菜花田,有时是大昭寺门前六七点陌生人虔诚磕长头的场景,有时是旁边挂满经纶的纳木错湖旭日将将升起时的景象,还有开着车穿越在沙漠中央黄沙满天的画面,简单的蓝天,草场,小院一角的花团景簇,老旧的书店,仰躺在老人椅上,纳着树荫睡懒觉的老头,各式各样。 那些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那一张张的图片就像会说话一样,叫她能暂时豁然,久而久之这个暮雨浮生就成了她唯一一个会回应的网友了。 有时候,一段相遇来的快,结束的也快,在知道部事实以前她还可以把自己藏在另一个精神世界里暂时逃避现实里的孤寂,可是如今,连装也是装不下去了的。 应卿时期待的她不该是这样,她的生命贵重之处来源于应卿时,即便不能活的如他所期待的那般明艳,至少也不能太过辜负。 学校里有个交换生的名额,原本她没有打算争取,但是柳曦先前的相告,叫她改变了主意。 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启明公司第三大股东,这一切本该属于应卿时的,如今部落在她苏瑶的名下,她可以得过且过,却不能叫应卿时的心血被自己白白糟践,她自己当然明白比起应卿时的干练精明,自己一无是处,想要稳稳接下他留下的一切,那哪里仅仅只是一个努力就可以的。 合上电脑,她移眼去看了看电脑旁的应卿时的照片,他微微的笑着,眉眼弯弯,春风化雨一般,直教人忘记了所有不安。 周五说到就到,柳曦亲自开了车去接她,本以为那么重要的会议,她会至少将自己打扮的老练些,谁知她只是穿着符合她大学生的一条裙子,连妆也不曾化,柳曦瞅了她几眼,最后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一个人其实是很难正确给自己找到定位的,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往往是最容易暴露野心的时候,能正确认识自己,不冒进,脚踏实地的活着的人实在太难得。 他发动引擎,提醒她系好安带,眼睛往一旁示意了一下,“文件袋里是今天会议的章程,你先看看,这次股东大会其实到场的也就是西北分部的一些股东,股东不会部到场,商场跌宕,他们心思深沉,到时候我会宣布你继承卿时股份的事情,不管他们之后如何激你,你只管无视就好!” 苏瑶伸手去拿挡风玻璃下的文件袋,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白纸,她一张张翻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翻完最后一页时,终于抬了抬眸子,“柳先生,如果我做不好呢?” 她想,如果她做不好会不会就在不知不觉中就丢了卿时留给她的一切,甚至于性命。 柳曦专心的开着车,听到她这句话,只是很无所谓的笑了笑,“那就努力的做好,你做好了,他们哪里还有胆子小瞧你,应卿时和我谈条件的时候不也没满二十岁吗?可是谁敢小瞧他呢?” 苏瑶放下手中的章程,头扭了个方向,眼睛盯着窗外的风景。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想要追上他,想要和他站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独到的眼光,灵敏的捕捉重点的能力,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柳曦侧脸看了她一眼,继而笑了起来,“做不好也没关系!” 苏瑶:“什么?” 柳曦:“我会护着你!” 苏瑶:“理由呢?” 柳曦:“我博爱……” 苏瑶:“……” 启明在西北的分部规模也不小,苏瑶在踏入那栋大厦时,仿佛看见无数张在原地挣扎,努力想改变的脸。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公平的事,有些人努力一辈子得到的或许还不及人家随手给你的。 柳曦锁了车从后面大步流星的追了上来,她倒也没有刻意等他,但是却像是约好了一样,两人竟然同一时间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柳曦作为老大,坐在了会议桌的主导位,苏瑶作为第三大股东坐在了柳曦的右手位,首先是百无聊赖的开场白,形式这种东西以前谁都讨厌,但是当你身处高位时,也不得不自发无趣起来。 会议从开始到结束一共用了两个多小时,苏瑶在大家面前倒是显得毫不怯场,对着一屋子的老狐狸,也没刻意去装深沉,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子,该问候问候,该微笑微笑。 只是在柳曦宣布完她将接替应卿时成为公司的第三大股东时,众人明显不屑了,苏瑶没有去计较那些轻蔑,只是落落大方的站起来首先感谢柳曦的厚爱,其次表示自己的好运,最后又道自知能力不够,今后公司做任何决定,在她足够有能力担起股东这个责任前,她都不会参与抉择。 简而言之就是,我虽然继承了应卿时的股份,但是你们的公司该干什么干什么,完不用还怕我兴风作浪,完不用在意我这么个小喽啰。 会议她没有参与到最后,只是表完态以后顾自拉开会议室的门走了。 柳曦开完会出来发现她还没走,于是走过去,正想开口询问时,突然听她说:“柳先生,晚上有空吗?想请你看场电影,我做兼职赚的钱买的票!” 柳曦:“这是答谢礼?” 苏瑶:“算是吧!” 柳曦:“那我好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苏瑶:“晚上八点,万达影城,我在那里等您。” 柳曦:“行吧!” 苏瑶说完向他挥挥手便转身进了电梯,不知道是不是柳曦的错觉,在那一刻他感觉苏瑶步伐轻快了不少,尽管她一直都是表现的不急不躁,但是在走进电梯那一瞬,明显露出了那个年纪该有的姿态。 他以为在知道了那样的事以后,她至少会伤情很久的。 想着想着这个人竟然笑了起来,内心正一点点被某种情绪填满,曾经林晨对他说:“人心都是有裂痕的,我的有她填满,那么你呢?自欺欺人是很可悲的一件事!” 望了一眼身后的会议室,他想,人一辈子要是连困顿挣扎都没有,这样的一生该是何其无趣,走出了绵阳,看到了外面的天,外面的景,外面的故事,他的那些真就不算什么了。 有时候,三五年走不出的那一步,走出去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一生,你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有人叫你柔肠百结,有人叫你爱恨交加,有人叫你豁然开朗,有人叫你心怀善良。 像他这样的人,走至如今手上早就算不得干净了,越是在泥泞里长期行走的人越是稀罕难得的干净与纯粹,而这个两年前无意伸手帮助过的女孩子无疑成了他眼中那点难得。 她身上有种韧劲,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是在他了解到她背后的一切后,要把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交给一个不曾深交的人,事先他肯定是要去做一番调查的,在助理将那叠资料交到他手上,在他赫然看到“十岁父母离异,苏峻外遇公然上门叫骂,然而苏太太并未在家,年仅十岁的苏瑶在小三骂完以后,站在门前不缓不急的说到‘与其在这里撒泼打滚,不如回去想想要不要好好找个人嫁了,毕竟苏峻即便是离异了也不会扶你上位,苏峻能在我母亲怀孕期间让你爬床,足以说明他的本质,何况离婚协议上附加的条件,苏峻不能娶你,即便不抛弃你,你也永远只能是个见不得人的第三者,和我母亲比起来,你算什么?’”时完惊讶于她的镇静,其后资料显示,其实苏峻与苏太太的离异完是苏瑶一手促成。 发现了父亲的背叛,苏瑶愤怒却不言,事后母亲莫名其妙的流产,险些一尸两命,这才真正的激怒了她,在母亲出院后她亲自带着母亲去捉奸,至此所有敷衍与虚情被打住,苏太太伤心欲绝的和苏峻提出了离婚。 然而苏瑶十五岁时苏太太还是因病故去了,自小遭遇家庭巨变,她在其间是受害者亦是推动者,不知道苏太太的早逝有没有成为她内心深处的一处隐秘伤口,身上背负着那些繁琐的枷锁的她在失去应卿时后还能挺过来,如今泰然自若的站在他面前,不是坚韧又是什么呢? 当初在一念之差间他叫教练身陷牢狱之事就,至今是他的一处隐秘心事,苏瑶在母亲和应卿时的故去里承担着所有愧疚,他没办法想象她是如何挺过来的,只是偶尔在她的博客里看到她发的随笔,才知这丫头也有需要倾听的时候。 是啊,人都是血与骨做成的,谁就一定能在种种沉重里毫发无伤的将一颗拳头大小的心练就的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呢? 只是痛至深处,有苦也难言罢了。 第四章 等你回来 七点左右,柳曦已经来到万达影城门口了,话说来看电影的都是些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他一个大叔级别的人来这种地方还挺手足无措,看了看时间还早,苏瑶也还没来,于是左瞅瞅右瞅瞅的,最后去傻兮兮的买了两大桶爆米花,和两份饮料。 苏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柳先生抱着两桶爆米花和两份冷饮站在影城门口东张西望的模样,莫名的喜感是怎么回事? “柳先生……”苏瑶老远的就冲柳曦招了招手,小姑娘穿的不是早上那条裙子了,不知是不是刻意换掉了,倒是柳曦,还是那套西装。 听到苏瑶的呼唤,柳曦很快确定了她的位置,然后想抬手跟她打招呼奈何又腾不出手,于是就只能嘴上回应了。 苏瑶买的电影票是一部叫做“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记”,柳曦平时很少去看什么电影,对着电脑也大多数是在办正事,年少的时候更是环境不允许。 影片一开始就是一个很大的动物园,里面斑马老虎什么的,还挺吸引他的。 随着影片的进度,那只时不时会抓爆米花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不得不说制作这部电影的人很用心,主人公在相继失去亲人后,面对时时的危机,从不曾放弃,柳曦想起了他们的那些惊险时光,那个在人人都恋爱自大的年纪,他们却无时无刻不走在刀尖上,可是尽管希望渺茫,他们从不曾放弃过,想来这世间的人虽经历各有千秋,但是总有那么一个阶段,感受是不尽相同的。 派在海上227天的漂流,在老虎理查德帕克的转身离开中彻底结束,不知为何,他感到泪腺抑制不住的在叫嚣着,观影的很多人都在拿着纸巾擦眼泪,他侧脸看了看身旁的苏瑶。 她是平静的,只是一双眸子仍旧专注的盯着大屏幕上,这个样子说明她是一个合格的看故事的人。 此时派正被岸上的人抬着离开,他目光死死盯着理查德帕克离开的方向,泪流满面,他说:“我以为它会回头,但他只是朝着深林深处望去,然后永远消失了,也许父亲说得对,它根本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但我非常确定,我在它眼中看到的,绝对不是我目光投射的倒影,它就那么头也不回的走了,但在我内心深处,它永远与我同在!” 这是一句很触动心灵的话,他知道,这不仅叫他想起了某人,对于身边的这个女孩来说,应卿时也正如那只老虎一样,在一程陪伴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生也许就是在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我们根本来不及好好告别!” 爆米花上黄油甜的腻人,影片的结尾是派的太太叫他去吃饭了,大厅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起身离开,头顶的照明灯猛然亮起,灯光晃得人有些恍惚。 苏瑶坐在座位上一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那一刻柳曦才发现,原来她早已陷入了呆滞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老虎离开那里,还是派的自白那里,亦或是影片结束那里? “苏瑶……苏瑶?” 苏瑶被惊起,“啊……?您说什么?” 柳曦:“走吧,影片结束了!” 苏瑶扭头看了看已经黑了的大屏幕,有几分没力的应他:“结束了……那我们回去吧!” 是啊,结束了…… 久久抓着过去的人,怎么能走的远呢?结束了的故事再望,也望不出个重新来过。 两人并肩出了影院,此时天已经完黑了下来,大街小巷的灯光各色各样,苏瑶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低着头走路,柳曦就一直陪着她,也没主动挑起话题。 走着走着闯红灯了也不知道,柳曦只能急急将她拉住,和人要撞上时,柳曦又及时将她拉开,如此又走了一会,她才慢慢像是回过了神来。 柳曦见她目光一点一点有神起来,不知怎的竟然松了一口气。 柳曦:“没事了?” 苏瑶:“本来也没什么事!” 柳曦:“刚才一路上在想什么?” 苏瑶:“在想……以后!” 柳曦:“以后?” 苏瑶:“嗯,以后,其实撇开卿时留给我的,我一无所有,兼职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生活随时都可能轰然塌陷,依靠着他给我的一切,凭着现在的这点本事,我又还能再撑几年?他是对的,我的路还长,要怎么走下去是我必须去亲自探寻的问题,所有疑问都必须我自己去找答案!” 柳曦:“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啊,我以为你是在因为理查德帕克的离开而难过呢!” 苏瑶:“我挺难过的,真的,不过分别只是早晚,理查德帕克迟早是要离开的,那不是无情,只是……只是理智,它的天地在丛林,派只是它的意外,而对于派来说,也是一样的,其后的他不是有家庭,有太太,生活有了另样的圆满吗?” 苏瑶:“我不是消极的人,岁月里累积起来的东西叫灵魂再也不会那么肤浅了,卿时的故去确实是我的创伤,可是却不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柳先生,他给我的一直是希望,是光明,我不喜欢沉溺在黑暗之中!” 柳曦被这一句话震得一时言语都组织不好了,只是有个想法,他想听苏瑶一直说下去。 苏瑶见他不说话,遂笑了起来,“柳先生,谢谢你!” 谢谢你对卿时的尊重,履行约定,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还有谢谢你的如实相告。 真实叫人疼痛,可是如果柳曦选择欺骗她,不把应卿时交付身家的代价告诉她,她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许多年前,她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也会看看小说,看看别人的故事,然而别人的故事里总是会有转机,已经被判定死亡的人可以等来奇迹,已经分别的人可以等来重逢。 然而别人的故事终究只是别人的,她和应卿时的,始终没那么好运气,他们的故事里没有奇迹,没有感天动地偶遇转机,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值得一提,那么怕也只有应卿时的深情可以提上一提了。 柳曦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谢谢砸懵在原地,“为何要说谢?” 苏瑶抬起头,脸上的笑淡淡的,然后她侧过脸对上柳曦的目光,“该谢便谢,苏瑶虽不谙世事,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您能帮我到这个份上,顾着的是和卿时的那点情谊,可那终究是你们的情谊,我平白受了您的恩惠,岂能不谢?” 苏瑶的这句话完没有问题,然而在说出的那一瞬间叫人总觉得不舒服,可是是哪里叫他觉得不对呢? 是苏瑶将自己与他撇的干干净净吗? 是因为两年的交心却没能对她讲吗? 是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是,这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来自于两颗心之间的距离。 来自于感情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来自于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华了,感情不会来的莫名其妙,更不会来的冲动,那一刻,一向潇洒的柳先生竟然无比坦然的接受和承认了自己的逾矩。 “不算平白无故,你也不必心怀感激,你得来的一切虽然看似容易,其实你我都知,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今后如何守住,你还要费无尽心力,我也期待你的表现!” 路走着便也就没停下来,两人绕着绕着就绕到了一家烧烤处,四方桌四处架开,周围围坐着人,苏瑶看了一眼,扭头问他:“柳先生会嫌弃这种摊吗?不嫌弃的话可以坐下来尝尝,我和卿时那时还在西南时最爱拉着发小去吃这种路边摊了,这么些年过去,好像怎么吃都是一样的香,吃不腻!” 柳曦心道:“哪里是吃不腻,不过是人都有种怀旧的毛病,东西一直都普普通通,只是被人给赋予了意义罢了!” 想是那么想但也倒是挺乐意坐下来撸撸串的,虽然是个富家公子哥的人设,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骨子里也没比谁贵重一分半分,苏瑶才说完话,他便已经开口叫了二十串肉串了,噢,还有一打啤酒,烧烤配啤酒,灵魂搭配。 两人坐下来后,苏瑶先开了一瓶啤酒,给柳曦满上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想到,您也能知道我们这种市井小民的爱好!” 柳曦:“我也是市井小民,还是很地道的市井小民!” 苏瑶:“嗯?” 柳曦:“你以为人是生来就富贵的?不是每一个裹了张西装皮的人都姿态高傲,我也是从泥里滚出来的” 苏瑶:“嗤……那便敬平凡一杯酒。”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柳曦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去和苏瑶碰杯。 两人吃吃喝喝聊聊,一晃时间就过了大半,两人喝了酒却是谁也没有醉,只是在清冷的月光下,两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越来越长。 许久的沉默后,苏瑶主动开了口,“我申请了交换生的名额,上面已经批下来了,柳先生,我打算去做好那件事情!” 柳曦:“这句话才是今天又是看电影又是吃烧烤的目的吧!” 苏瑶:“是,我想在您的见证下,把属于他的那部分竭尽力的去守好,他留给我的没有一样是活物,但又好像没有一样不是活物,我想去做好!” 柳曦:“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么做,选择怎么去做,这样很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你的想法和选择是对的,你放心,我在启明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苏瑶:“谢谢您!” 柳曦从侧面欣赏着这个女孩子,好像从第一次相见她就一直在给他与众不同的感觉,原本只是应应卿时的一个约,可是越到后面,对这个女孩子的了解越深后,有些事情就会情不自禁的去做了,例如在得知苏瑶申请了交换生的名额后,他马上打电话到学校为她留了名额,例如在她还没踏出国门之前,就已经在国外为她把住的地方,学校和能交给她东西的老师打点好了。 如果说只是履行承诺的话,那么他未免做的太好了些。 苏瑶出国那一日,柳曦和顾龄听去亲自送的她,顾龄听像碎嘴子的老妈子一样左叮咛右嘱咐,生怕她一出国就饿死在国外了,苏瑶在这世上除了苏峻再无亲人,可是这些年来让她感觉到亲情的人却是顾龄听。 尽管他啰哩巴嗦,但她却总是很有耐心去听他念,一番交代完,广播里已经在叫登机了,苏瑶提着行李拿着护照缓缓回了次头,柳曦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了送别的第一句话,“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其实暮雨浮生就是我,好好去学习,我等你回来。” 苏瑶在听见这句话后明显被震惊到了,本想开口问她一句什么的,却生生被人群挤进了安检口,柳曦在她身后跟她挥了挥手,嘴角上是一抹笑意,她看到苏瑶目光一直锁定在他身上,可是人却一点点的消失在人群里,多年不曾有过的心酸一下涌上了心头。 如若不曾遇到,你怎么一定就能肯定那颗自以为再也不会解冻的心又能不知不觉在某一个瞬间彻底融化呢? 只是,这一次,会不会又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呢? 走出机场,柳曦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苍穹,半晌,他自顾自的笑了笑,走了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外面山高水阔,她该有自己的精彩。 第五章 您的好友上线 苏瑶的离开并未给柳曦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三五不时的会议,三五不定的熬夜加班,三三两两的谈判叫他的时间飞逝的流去,把在西北要处理的项目处理完,已经是十月末,西北的冬季萧瑟寒冷,白杨林的树叶被白雪重重覆盖,枝头麻雀偶尔唧唧,朝着冻红了的双手哈了一口气,暖意瞬间透过皮肤传入神经中枢。 柳曦身量欣长,五官精致的有些妖冶,斜斜梳了后背的头发衬得一双眼越发的摄魂,那个人曾说过,他的容颜恐怕世间能与之匹敌的不过一二,可是他却从不认真的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许是过往太过难回首,所以对于皮相的执着他少了几分常人的热情。 距离那人离开已经一年多了,她离开前扔给了林晨一句离婚,然后就再无音讯,有时候他在想,或许他们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都显得多余,在那场往事里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分别未尝不是一件各自救赎的好事。 十月二十三日,楚媛母亲逝世,暮阳电话打过来报信时,柳曦正在和远在异国的ja授开视频,ja苏瑶在m国的指导老师,柳曦虽从来没跟苏瑶再有过联系,但是总是时不时的和ja授联系,从另一个人那里了解她学习的情况,既不打扰也不尴尬,事实上苏瑶是真的想守住应卿时留给她的一切,在异国的表现仍旧突出,只是这个仍旧包含的还有兼职,倔强往往在那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身上被展示的淋漓尽致。 应卿时留给她的钱也不算少,可是她就是不愿动用一分,明明身后站着的人随便一个都可以叫她如鱼得水,可是这个人偏偏要自食其力,在z城时,柳曦曾偷偷去看过一次她兼职,和同事的关系被她经营的再好不过,对客人也是周到得体,他想,苏瑶的难得不仅仅是纯粹,更吸引他的是那份踏实,不会认不清自己,更不会不切实际,人最难得的不就是那份清醒自明吗? 不谙世事的纯粹毕竟太过脆弱,苏瑶的特殊在于她自小就深知人情冷暖,饱尝世故之后还是对人性抱着善意,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不伸手,有自己坚持的原则,有自己处事的底线。 出国深造的决定,董事会上的决定无一不在透着她的人格魅力,而这样的魅力和应卿时身上的那些叫他赞赏的点何其相似,他想,应卿时虽然没了,但是他留下的东西将会被这个女孩子永远的继承下去,这大概也是他们爱情最好的结局。 跟教授客套了几句后,柳曦关了视频,端起手边的咖啡一口喝完立马就给助理打了电话,交代了一些事宜之后,次日一早就乘早班机回了绵阳。 刚下飞机就看到机场等候的暮阳,这人还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打扮,金丝眼镜,二八分斜斜梳起的后背头,黑色的西装外还套了件黑色呢子大衣,皮鞋锃亮锃亮的,柳曦上前拍拍他的胳膊,“何时出殡?” 暮阳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然后两人边走边说:“停灵七日后就下葬,二号日子不错,宋谦遇的意思就二号了!” 柳曦:“她回来吗?” 暮阳:“他们去德国了,你去西北没多久,余杭就给林晨来了信息,说她在那件事后就倒下了,这一次……” 暮阳的话没有再说下去,柳曦却一下子停了脚步,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暮阳,虽不言语,可是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我去西北近一年,你们竟然就瞒了我近一年,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们打算要瞒多久? 暮阳自知理亏,眼神闪躲了两下,“你别这副模样,怎么说你都已经不适合再去掺合他们的事了,我是不希望看到你们三个都为难!” 柳曦眼圈慢慢泛起了红,不适合,多无奈的三个字,合着原来所有人都还当他是会介入那两个人感情里的外人,握紧的拳头暗中缓缓松开,他扯扯嘴角,一瞬间掩去了眸子里的情绪。 “嗤……暮阳,我看起来那么像一个掠夺者吗?” 暮阳被问傻了,柳曦伸手从他手里接回自己的行李箱,什么也不再多说,只是大步流星的离开,直至扯出一段距离后,暮阳才回过神来,他怎么忘了呢? 这个人可是从季煮雪初二就暗中守护着的了,十几年要想勉强,早在季煮雪去香港前,在林晨将她伤透之前,他就勉强了,说去说来,还是人心不足,总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总喜欢万事都站在局外,以为自己保持着一分清醒自明,可是别人会有的狭隘他一点也不少,生而为人,谁又能真正逃脱人性的丑陋呢? 林晨曾说他这一生敬的人不多,而柳曦是其中之一,他会叫人自惭形秽,他看似任性,可是心里却有杆准的不能再准的秤,任何事只要过心称上一称,他就能知道如何取舍。 伸手要谁都可以轻易做到,顺从欲望这是人的本能,可是能当放手之际就能放手却需要莫大的决心和胸襟,他自小便比常人缺乏关爱,温暖对于他来说也就比常人更难以放手,可是从始至终,他从未勉强过,抓在手里时就倍加珍惜,该到挥手时绝不多贪恋一分。 那么一刻,暮阳看着他的背影,竟然生出了一丝酸楚来,这么多年,背着众人的不理解,如此沉重,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辩解一次吗?他想。 大步流星的追上前去,暮阳笑笑,坦然的补救到:“不告诉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林晨说,不管启明或是雁行,他不在,有你镇着,所有人都放心!” 柳曦扭头看他,他也不觉尴尬,只是老实的继续说:“你知道的,启明和雁行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十几年来,所有青春和心血都在里面了,当初为了那些长埋地下的白骨甚至不惜赌上所有,现在有多少活人身家性命都挂在我们身上,他不能辜负,你就辜负的起吗?” 柳曦:“狗屁不通!” 暮阳一笑:“得了,他是身为人夫,万死不辞,你还是别去凑那热闹了,启明的风波才刚消停下来,林晨一走,谁知道雁行会不会又暗中酝酿着一场风波,当初他招揽的那些刺头,我看老虎不在山中,他们就可以立马称起霸王来!” 柳曦:“贱阳,变脸这技术练的那么炉火纯青,不去唱戏,还真委屈你老人家了!” 暮阳:“哎呀……你这样叫我好尴尬……” 柳曦:“你娘的你尴尬个屁,心眼多的肚皮都要装不住了!” 暮阳:“你怎么可以骂人呢?” 柳曦:“再不闭嘴,劳资削你!” 暮阳:“……” 他怎么忘了,这丫的是个长的好看的糙汉子,会抡拳头揍人的。 于是去殡仪馆的路上,某人只敢乖乖的闭嘴了,楚媛的母亲其实和他们没什么情分,和楚媛更没什么情分可讲,对于去上柱香的原因还是因为宋谦遇,无论如何这个人都是季煮雪的师兄,是教练的弟子,他丈母娘去逝,无论想不想,他们都该去上柱香。 说起来,楚母能撑到今时今日,总归是林晨的一番心血,当年楚媛和轩馨一同害了崔念真,季煮雪一怒之下,把楚媛弄得个终身监禁,抱着叫她生不如死的心,想叫她生不能给自己的母亲送终,死不能为枉死的父亲讨回公道,凄凄惨惨的慢慢等死,楚母那时肺炎已经很严重,没了楚媛的照顾更是离死不远,可是林晨却暗中一直季煮雪的名义找人照料着楚母,并为其承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直到季煮雪从香港回来,放下了所有仇恨将楚媛又弄了出来,给了他们一个重新团聚的机会。 上完香后,柳曦回了风家,风老爷子如今已经撂挑子不管事了,风家百年基业由风家长子风怰打理,柳曦一回家,风老爷子就拉着他一起唧唧歪歪的吃了一顿饭,那么多年了,其实他还是不能适应来自于这位父亲的爱。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他只感觉每根神经都突突的疼痛不已,将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换了鞋就进浴室将自己完整的泡在浴缸里,实实在在的泡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觉得疲惫减轻了些。 泡完澡穿上浴袍出来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走过去拿起一看,竟然是苏瑶来的信息——柳先生,方便吗?我们聊聊吧! 他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就是笑了一下,扒拉了一下头发,去一旁的电脑桌前坐下,麻利的打开电脑,登了一下自己的企鹅号,上面更新了三条来自于般若慧悟的消息。 “你……是柳先生吧!” “我还是有点相信不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觉得一切来的太顺利了,都是你吧!” “我想问您要个理由!” 柳曦又是一笑,心想小姑娘还挺敏感,手覆上键盘,“我是柳曦!”几下敲击,一句话就通过暮雨浮生的号发过去了。 苏瑶回消息回的很快,仅仅是几秒钟,消息就发了过来,“有很多疑问萦绕在我心里许久了,那日机场您的话也让我震惊了好些日子,现在我就问您一个问题,问完后,以后我再也不会问,帮我,是出于对卿时的承诺,还是您的私心?” 柳曦的手顿住,是守诺还是私心呢?若是守诺何故做的那么尽心尽力,可是说私心,他有什么私心呢?他肖想过她的任何回应吗?好像也没有,可是为什么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苏瑶的问题,只是没边没际的问了苏瑶一个问题,“代价是什么?你觉得接受了我那么多恩惠,我会要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般若慧悟:“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暮雨浮生:“哦?你知道什么了?” 般若慧悟:“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暮雨浮生:“这就是你的回答?” 般若慧悟:“是,柳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么认为,但是有个认知我一直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人之所以会觉得人心复杂,世情凉薄,无非是现实的和想象存在着落差,可是现实才是生活啊,人为什么总是要去更偏向想象呢?就如你帮我这是事实,你是私心还是守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欠着你了,他日你若需要,拼了老命我也会还你,这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我去较劲公私就没意义了!” 暮雨浮生:“你倒是通透!” 般若慧悟:“没必要复杂!” 暮雨浮生:“早日学成归来帮我!” 般若慧悟:“马不停蹄!” 第六章 关于熬夜 一句马不停蹄熨帖到了心里,柳曦轻轻扬起了嘴角,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不知为何一天来的疲惫突然荡然无存了。 其实再过强大的人在一些时候也会希望有个人能简简单单的对他说上一句“别在意,至少在我眼里你不是那个样子!” 在泥潭里行走的久了,再是干净的本质也会被人看成另一个样子,他本不奢求能有个人理解,但是一旦遇见,却也是激动欣喜的。 苏瑶紧接着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m国的天空,她的拍摄角度呈四十五度角,将校园里的梧桐树梢也一并拍了进去,清新干净的一张图。 般若慧悟:“这是昨日下午一点拍的,怎么样,技术还过关吧!” 暮雨浮生:“孺子可教,怎么会想起摄影了!” 般若慧悟:“看了那么多你拍给我的照片,心血来潮就想自己拍一张看看,别说,感觉还真不赖!” 暮雨浮生:“主要是心情,心宽了,眼界就开阔了。” 般若慧悟:“是啊,柳先生,话说你怎么去过那么多地方啊!” 暮雨浮生:“嗤……我啊……就是年轻时候有个什么拯救世界之类的牛掰梦想,后来发现拯救世界那是超人干的,于是就只能到处跑跑做个合格的浪子,那时候看你博客文章写的蛮伤感,就装装深沉给你把随手拍的图发过去了啊!” 般若慧悟:“你这么说,我感觉我对你的幻想瞬间破灭了!” 暮雨浮生:“哈哈……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哪有那么多高大上的理由,不过是千奇百怪的混吃等死罢了!” 般若慧悟:“我喜欢这说法……觉得……够俗气!” 暮雨浮生:“俗人才能在这个俗世活下去啊,小狗,你也不想做圣人吧!” 般若慧悟:“我做不了圣人,甚至可以说我这种人三观简直没下限,满嘴大义会被打的!” 暮雨浮生:“哈哈……谁敢打你!” 般若慧悟:“月亮。” 暮雨浮生:“何解?” 般若慧悟:“人类会代表月亮消灭我啊,这一简化可不就是月亮要消灭我!” 柳曦此刻是真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了,这个苏瑶,再修炼两年,估计得成精。 脸上的肌肉都笑的麻木了,长舒一口气,惯性的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他想,这种感觉好像还是第一次,轻松的,欢愉的。 手再次覆上键盘,一阵敲击后,一句话又发了出去“那你快去抱抱后羿的大腿,也许他能一箭给你把月亮射了也说不定!” 按下enter键后,苏瑶回过来的话可谓是彻底颠覆了柳曦近三十年的人生认知。 “月亮上住着他媳妇儿,八戒绿了他之后,他早变成屠户改杀猪去了,哪还有功夫射月啊!” 这……好像还听合情合理。 “嗤……苏瑶,你作为女生的下限呢?” “啊……下限?那玩意儿我有吗?” 柳曦牙疼,感觉不喝杯水缓缓可能得当场笑死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瞎扯淡了许久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半夜,大概是苏瑶那边突然有什么事,一条消息很久很久没回,柳曦等了一会儿眼皮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等醒来后脖子是一阵难言的酸痛,眯着眼看了看电脑,那边苏瑶在后来给他回了一句晚安,他嗤笑一声,“简直是疯了,马上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能像小年轻似的,跟人长夜扯淡。” 给她回了一句晚安后,利落关了电脑,看了看窗外,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一阵子,回到床上,入眠前,也不知怎的,嘴角竟然还是笑意满满。 二十五日,柳曦专门去花店买了三束花,然后一个人去了墓园,先去看了他的母亲,然后又去了教练墓前,关于教练的故事,如今已经众所周知,可是只有他知道,教练那些苟延残喘,忍辱偷生的晦暗时光,其实必死更难受,爱让他甘愿忍受,想来,如若当年先去的那个人是他,那个人也定会同样对的起教练身边人的这个称呼。 最后一束花是给柳逸风的,从小将他养大,却和他最后站成敌对的人,都说生养之恩大于天,可是当有足以重于这个天的事情出现,那么除了忤逆不孝也别无可选了。 其实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善恶,是非他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只是当年为何会和林晨殊途同归呢? 因为再硬的心肠,在无数无辜人命面前都会软下来,再浪荡不羁的人,在被逼着站在是非面前抉择时,总会有个顺应良心的选择。 蹲在柳逸风面前,他面容沉静,“说过会经常来看你的,没骗你……下去见着她了吧!不过她大概也不会原谅你的,你们在下面继续相互折磨吧,毕竟,能相互折磨也好!” 寒风簌簌的吹着,柳曦没有久留,拢了拢大衣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这里葬着的三位故人都是和他有着莫大渊源的人,只是再深的缘分也终究败给了时光。 出墓园的时候,刚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想开车离开,谁知一抬头竟然看到了站在他车旁的轩馨,看样子轩馨也是来看人的,出来时也恰巧看见了他,她和当年读书的时候差别很大,大概岁月总喜欢将人变得面目非。 他倒也不是感慨,只是打心眼里不是那么愿意看见这个人,在亲眼目睹了这个人是如何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逼的剑走偏锋后,他真没办法如当事人一样对她一笑泯恩仇。 走下阶梯,是轩馨先开口说的话,“来看教练?” 柳曦:“是,你……” 轩馨一笑,“我来看看父母,好歹一场血缘!” 柳曦一声冷笑:“没想到当初反手插闺蜜刀的轩小姐也会有这种认知!” 柳曦的讽刺毫不委婉,甚至可以说带着攻击性,但是轩馨却好似没一点恼怒的感觉,坦然的像完不是在说她,她耸耸肩,“立场不同,各有无奈!” 柳曦只觉得一股恶寒由脖子处钻进了心底,原本抵触的情绪瞬间被转化成了怒气,“无奈就可以罔顾人命,无奈就可以波及无辜?崔念真的命,教练的命一句无奈就可以抵消?” 轩馨:“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一切都是意外!” 柳曦:“呵……意外……煮雪因为你挨得那两刀,我永远记着!” 轩馨:“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以为我还怕你们记恨吗?我这种人早就活在地狱里了,还会怕更糟吗?” 柳曦:“啧……你的三观至今无人能拯救,还真可悲!” 轩馨:“柳曦,我可悲还是你可悲?季煮雪已经嫁给林晨了,你呢?你算什么?” 柳曦:“有你这种思想才可怕,她嫁作他人妇她就不是她了吗?暮阳如若没有娶你,是不是回过头你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对他下手?真的是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轩馨:“你为什么就是对我带着那么大的敌意?就因为煮雪?” 柳曦:“崔念真当年如何丢的性命,教练当年如何遭人算计,我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你以为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要跟你虚与委蛇吗?有什么必要吗?” 轩馨:“呵……那又如何!你以为你们现如今得到的一切又多高尚吗?这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季聆雨的牺牲上,建立在一个又一个人的牺牲上!” 柳曦不说话,手中的车钥匙按下开锁键,一声嘀,他大步上前,拉开车门,发动引擎驾车扬尘而去,是,没有人高尚,牺牲了那么多人才换来如今的安稳,可是,他们从未故意去牺牲他人来换取自己的安枕无忧,从开始,不管是他还是林晨,他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做事的。 轩馨在故意曲解他们的性质,但是他知道,不一样的,一直都不一样的。 那场斗争里,没有谁是完好无损的,很多人本不该被无辜卷入,其实为什么最后季煮雪会放过楚媛?不过是觉得直到最后,大家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人罢了,他们可以选择饶恕楚媛,却永远不会宽恕轩馨。 崔念真那件事其实他和季煮雪都明白,以楚媛,根本做不到一个人将崔念真吊挂在楼上,楚媛在里面也不过是个被利用者,被最信任的人设计,遭到最深刻的背叛,她其实和季煮雪何其相似。 他开车在公路上疾驰,心理说不上来的滋味,过往种种,犹如烟云,但是人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谁又能真的摆脱呢? 车开到启明办公楼下,他也不下车,只是疲惫的靠在后靠上,有时候,心里最直接的感觉是很容易将理智打败的,就好像今日他明知轩馨的那番话是扭曲了的,他们从来不是一道人,做的事本质也不同,可是那些一路走来或多或少留下的遗憾和悲怆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任他再强的心理建设,仍旧也会被那种低落复杂的情绪打败。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太年少,能拼死护的东西和人太少了,人不断的经历,不断的往前走,沉淀在骨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知道了自身的渺小,也知道了身负重任的不易,所以少了年少时的叫嚣,尖刻与戾气。 就像暮阳说的,林晨不能辜负那一双双信任的眼睛,那他就辜负的起吗? 再多的情绪,在独自低落后还不是只能严严实实的掩起来。 第七章 动怒 十一月二日,农历十月初三,吉,宜祭祀,安葬,迁坟。 楚媛和宋谦遇一身孝衣,悲戚的送楚母下葬,来参加葬礼的一众来宾皆黑衣着身,柳曦没有太大的感觉,生离与死别原本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的睫毛在风中扑闪着。 想当初教练入葬,来的人只不过是他和林晨罢了。 有的人生如夏花,原本该璀璨夺目,却结局凄凉,死后连个像样的葬礼都不能有,原本比谁都情深义重,却被周遭回以凉薄。 相较于教练的逝去,楚母可以说是无甚遗憾了,楚媛如今嫁了宋谦遇,她们母女也团聚过了,世间牵挂也算有了安稳的归宿,所以走也走的安心了。 葬礼结束后,柳曦驱车回了公司,路过几个员工身边竟然听到几人在讨论一些公司股价下跌的事情,他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只是直直回了办公司,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刚一坐下几人的话又在他脑中响了起来。 自15年开始,无数企业就在面临时代的挑战,互联网企业的崛起,大大的冲击了传统企业经营模式,很多企业被逼上转型或者破产的境地,手段高明一点的选择将预计不值钱的专利高价卖出,再用钱去投资年轻一代人的创新型企业,差一点的就死撑,可是两年下来,生存优势越来越难抓住,未来会如何企业人自己都没底,转型类的,转型成功自然是可喜的,但是转型失败的,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产业就将跌入深渊,再难见到光明了。 无论启明还是雁行走的都不是互联网企业的路,传统经营模式没有了势,今后该如何去那些明显负担较轻的互联网企业竞争,启明和雁行的明天会如何? 此前,他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如今这种矛盾越来越严重,他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拿起电话立即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半小时之内,电脑上就显示有邮件过来,柳曦将邮件打开,里面是近两年来启明股价涨跌情况统计,还有年度报表。 柳曦仔细看了看,脸色越看越差,一年前他离开绵阳后,绵阳的产业就权由暮阳打理着,他心扑在西北的项目上,根本没有想着自己去看一眼这边的情况。 这一看,他才发现一年来股价一直在暴跌,企业营业状况也大不如前,股价的跌落和营业额的偏低早就已经表明了企业存在的问题和隐患,可是暮阳却从未跟他说过一句。 启明是他和季聆雨的心血,当初启明是如何在夹缝里一点一点的活过来的,别人不知道,暮阳是知道的,那一刻,柳曦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窜起,压都压不住。 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他又立马给暮阳打了电话,暮阳似是还在宋谦遇处。 柳曦:“回公司!” 暮阳:“什么事?不急的话明日吧,今天在老宋这里!” 柳曦:“在你看来,什么是急事?” 暮阳:“得得得,我回来,一副吃了火药的模样,年轻人,气大伤身!” 柳曦没理他只是利落的挂了电话,站起身,什么招呼也没打就往财务处直直走了去,一脚踹开财务主管王宪的办公室门,在王宪惊恐的目光下,冷冷的说到:“将公司自去年到今年所有的账目送到我办公室,相关的负责人部过来,暮总回来后也叫着一起来!” 王宪看了看老板的脸色和说话的语气,心里一声咯噔,一股无力感瞬间席卷身,柳曦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说话就转身离开了,王宪站在原地手心里是汗。 他是启明的老人,自然是知道柳曦的脾气,公司的老人都害怕的两个人就是柳曦和季聆雨,季聆雨离开的早,后来柳曦也相继离开,原本以为此后他们只需应付好暮阳就好,谁知道,柳曦竟然突然强势归来。 回来就算了,竟然第一件事就是要查账,账目他自然是处理的干净,可是总觉得这位主儿非得闹出点什么不可。 暮阳开车回到公司后,一进办公大楼就觉得气氛不对,刚出电梯后,王宪就迎了过来,脸上尽是焦急,暮阳顿时察觉出了不对,“出什么事了?” 王宪:“风总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回来就要查账,现在正在办公室发火呢!” 暮阳眸子暗了暗,没再说话,只是一道和王宪向柳曦的办公室走去,刚推开门,对上的就是柳曦愤怒压抑到极致的脸。 他用了三秒钟调整心理,然后松开门把,大步向内走去,“你这是做什么?” 柳曦原本在等着他的解释,没想到他一进来竟然还在跟他装傻,于是瞬间崩了。 将手中的账本重重砸下,他站起目光犀利的甩向暮阳,“股价持续暴跌,营业利润相较于前几年,一下差了百分之二十多,账目巧妙的费用成本名目转化,这种操作,是想做什么?用避税的方法来弥补亏损吗?暮阳,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公司发展至今,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创立公司她的初心是什么?” 暮阳走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拿桌上的账本,脸上是看不出深浅的淡定。 王宪左瞅瞅右瞅瞅,额头上细微的汗珠起了一层,底下一众财务人员只是低下头,气氛紧张尴尬到不行。 暮阳随意的翻了翻账本随后就不在意的将账本扔回了原处。 转身,他嘴角上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在外人看来,他竟然漫不经心的态度,双腿交叠着背靠在柳曦的办公桌上,他酝酿了许久竟然一声笑了出来。 柳曦看见他那个样子,真有种上去抄起椅子就往这混蛋头上砸的冲动。 暮阳手在鼻子上蹭了两下,然后笑声有所收敛,冲着王宪勾了勾下巴,他说:“说说吧!假账怎么回事?” 王宪眼睛重重一闭,有种侥幸破灭后的豁然,再睁开眼时,整个人脸色慢慢恢复了过来,面对着无数双眼睛,他挺了挺脊梁,说到:“在进启明以前……我曾因经济罪坐过五年牢,后来是轩小姐给我把这段黑历史抹去了!” 他话一出,柳曦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了,一股暴怒简直是掩都掩不住,暮阳笑着的脸也瞬间僵住了,但也只是片刻,柳曦抬头去看暮阳,只见他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又挂在了脸上。 暮阳:“接着说!” 王宪:“我出来以后,本想找个正经工作好生过日子,进启明我是完没有想到的,当时也想着踏实本分的干,可是一年后,轩小姐却找到了我,叫我……叫我在启明做她的眼睛,她于我有恩,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些年内心两个声音将我折磨的很崩溃,现在……哼……反倒如释重负了!” 王宪说完,眼圈不知何时红了起来,这个男人仰起头似有些不愿叫人看见他如今的模样,于是又伸手去脸上撸了一把。 暮阳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了,看王宪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柳曦暗自咬了一下牙根,绷起的身体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放松了下来,他抬头直视王宪,用最恰当的语气说到:“这世间处处艰难,有人想走捷径,有人脚踏实地,王宪,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王宪苦笑一声,“我吗?我就不该在从那出来后还奢望过平常人的生活,命里已经有了污点,哪里还能过没有污点的生活?” 柳曦轻叹口气,“你还不明白,你的问题不在于你犯过错,走错过路,更不在于你人生里有那么一笔不堪回首,你最大的不该就是不该毫无底线,男儿七尺之躯立于天地,原该堂堂正正,有自己的坚持,有原则,有自己的是与非,不一定要无愧天地无愧自心,至少应该有个底线,你身为财务人员,比谁都知道作假的后果,可是你连自己的职业操守都遵守不了,在犯过一次错后还不知道改,这就是你的问题,启明从一个当年仅有三四人的小团体发展壮大至今成为上市公司,靠的就是坚持,从小里讲,遵守本分是义务也是责任,从大里讲,经济的繁荣是因有家国做后台,有这个后盾为我们提供平台与资本,作为一个国民,决不能干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这是底线也是道义!” 柳曦:“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在一个月内把账务重新给我整合清楚,该补缴的我们补缴,公司的亏损,我来填!” 王宪几乎不敢置信这句话,“您……” 暮阳:“责任当然也要担,你有连带责任,我是这边的负责人,被你搭进去蹲两年喽!” 柳曦侧脸去看暮阳,脸上沉静的有点不真实,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很想问一句:“你可恨我?”吧!只是得到答案又如何?难道因为是朋友,原则就可以不存在,底线就可以随意改之?如果是,那他便不是可以亲手把养父送上刑场的柳曦了。 暮阳脸上还是浪荡不羁的笑,仿佛去坐牢只是一句玩笑,柳曦知道,坦然这种状态,其实是有个度的,暮阳并不比别人好多少,之所以一直这副模样,不过是习惯了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掩饰自己真实的喜悲,方不致被投以同情的目光后显得手足无措。 另一方面,他和轩馨的心终究不是在一处的,哪怕等了那人多年,哪怕含着无尽愧疚面对挚友和兄弟也要选择和她相守,但是那人还是不懂他,不知知足的心到底有多可怕,他说不出来,但是走到如今,失望好像都攒够了,他就是想最后拿自己去赌赌她的心,如果我不足以成为你本分的理由,那么我也该考虑考虑坚持是否还有意义。 他笑着走到柳曦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玩着车钥匙出了柳曦的办公室,留下王宪站在原地失神,柳曦目送他离开后,朝着一众工作人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王宪最后在离开时,突然转身问柳曦:“风总,您真的会看着暮总进去那里吗?” 柳曦抬头直视他,“这世间但凡想走捷径的,都得付出代价,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王宪垂目,手带上门,“我想我知道了!” 柳曦看了看桌上的账本,重心消失一般跌坐在了椅子上,头投靠在椅背上,眼睛疲惫闭起。 人性的弱点太多了,动恻隐之心的后果他太明白,迷失理智后,等在前方的就只有万丈深渊了,柳逸风当年就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所以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致再回不了头,风淮彬在不该动恻隐之心时动了,所以造成了他和母亲以及风夫人三人的悲剧。 所以在因果轮回中,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别人的因果他哪里有权利左右。 第八章 认输 柳曦在公司一直待到了晚上十二点,从办公室的百叶窗向外望去,外面一片灯火阑珊,他眉头紧锁,目光深邃,站在窗前有些孤寂。 “我这么做,你会怪我吗……启明对于你来说没有比暮阳重要多少吧?只是我不允许,不能允许聆雨的心血被糟践,并肩的那几年,有些事我比你看得更加明白,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拼命打下来的启明被糟践!” 他手指微微卷起,手背上青筋直冒,那个孩子,那个在不适当的年纪过分聪慧的孩子,叫他这个成年人无法不羞愧和敬重。 成人的世界总是那么复杂,太多的权衡利弊,太多的似是而非,那个孩子深知其中的丑陋,却一颗心纯粹的叫人动容,谁能一声不吭赌上自己的一生只为心念之人安稳? 有时候,那些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傻的不行的坚决,做起来需要的勇气和胸怀却是常人所难以达到的。 柳曦自问从未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幸运,只是情之所至时,也难免会盼着那人能多分一眼给自己,但是,那个孩子,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担着,爱的安静又自持。 伟大又深情。 取了大衣,带了些文件,一边不那么利索的套着大衣,一边按着电梯按钮,谁知就在他电梯刚到一楼门打开之际,轩馨就静静的站在了他面前。 他眉头皱了皱,觉得意外却又正常,走出电梯,在她身边站住脚,“三分钟,我没有太多时间!” 轩馨:“你明知和他没有关系,拉他下水有意思吗?” 一楼大厅的照明灯很晃眼,轩馨站在这样的明亮下,如果不说话,乍一看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只是好看的东西往往也是致命的,柳曦想:“你终究是配不上暮阳的深情与苦心!” 原本三分钟的应付此刻他都觉得太长了,“拉他下水的人是你,是你贪心不足,是你不知本分,是你妄想破坏!轩馨,想打垮启明,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都是妄想。” 轩馨笑,笑声里带着一丝凄厉,大有一种疯魔前的征兆,她转身,慢慢环视了一下四周,“你还是太简单了,柳曦,你们人人都不顾一切的去守护的季煮雪,真的值得你们如此吗?只是因为你们不曾得到,所以总是给她赋予美好的意义,如果你和她朝夕相处,也会有落差的,也会发现她的不好,她的弱点,她人性里的不堪。我也原以为我总算可以重新活过了,过去再不堪,但也都过去了,但是这只是一种以为,人是很难走出过去的,尤其是在那种地狱一般的过去里爬过的,想做回人太难了……” “这一回是我输了,为了他我妥协,但是我跟你赌,便是没了我,启明也不会太平的,季煮雪不曾为启明做过什么,却偏偏在利益背后死死握着最诱人的那部分,出力比她多的人都会有疑问的,凭什么?这种思想一多,人心就不齐了,而属于启明的问题就来了,你们的敌人从来不是我!” 柳曦:“你说的都对,一个公司的持续经营中会遇见种种难题,也许有一天资本主义市场就毫不留情的将它淘汰了,但是你要明白,我手下的启明,即便是败了,那也该是堂堂正正败在战场上,而不是败在见不得光的小人手里,想用做假账,资产转移这种方法掏空它,我说了,妄想!” “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在为自己一系列卑鄙手段找理由开脱,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暮阳的底线和原则,可是还是选择背弃,你和当年背弃煮雪的时候一样,明知是错,还是不肯承认,轩馨,你说你的过去不堪,可是谁的又真的干净呢?你不是没有遇见真心,是你自己选择了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以前是小季,现在是暮阳!” 轩馨:“或许吧!我好像天生就有种仇视社会的心理,见不得别人过的太顺心,有时候我想自己怎么那么糟糕,怎么那么不堪,可是烂泥塘里扑腾久了,对干净就不执着了,想着,倒不如烂到底……” 她眼眶里在那一瞬有些湿润,眼神里透漏出的是深深的认命感,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后的万般难言,柳曦拿着文件的手下意识的找不到着力点,一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人,究竟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 或许没有人说的出原因,这辈子,有些事遇上了那是命,能否走出来那是运,他从不过分去执着不属于自己的,理智自持的该抓就抓,该放就放,所以悲也好,苦也好,那都是他一个人的,他不加诸在任何人身上。 因为不扰,因为不过分的执着,所以他也少了一份苦涩难咽的意难平,漫漫的岁月长河中,他的自我救赎也就变的从容的多了。 “他大抵是不会再想见我了……呵……所以我今天是来了断也是来告辞的,明日我就会去自首,也会把一切交代清楚,就是可能要你们破费点,交交罚款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深深一笑,身上先前带给人的不适感突突然销声匿迹,一种落败袭满四周,夜,静悄悄的,不知多少人梦想酣然,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她转身离开,步伐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只是柳曦抬眼看她离去的身影时,心里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堵。 正在此时,苏瑶的跨国电话打了过来,小姑娘在那边似是刚结束论辩,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些明显的喜气,柳曦举着电话听着她自顾自的说着话,到了车上,把文件放在副驾驶上,他竟生出了一丝倦意,想听着那个声音一直就那么坐下去。 苏瑶说了一堆最近的进益后,突然也安静了下来,少许,她突然唤了他一声。 苏瑶:“柳先生……” 柳曦:“嗯?” 苏瑶:“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听你的声音很累的样子!” 柳曦:“……没事,就是加班加累了!” 苏瑶:“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的语气告诉我,你在难过!” 柳曦嘴角扬了扬,不知为何竟被这么一句拆穿的话暖到了心里。 柳曦:“我难过什么啊,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吃穿不愁浪荡公子哥一个,还有什么难过的?” 苏瑶:“呦……公子哥,浪一个我看看啊!话说我长那么大都特正经,还真没见过什么是浪!” 柳曦:“噗……你是什么变的?” 苏瑶:“吃可爱变的!” 柳曦:“有点可爱的让人吃不消了!” 苏瑶:“江中牌健胃消食片,一片解决不消化问题,疗效贼棒!” 柳曦:“噗……” 苏瑶:“对嘛,就是要这样笑笑,然后谁给你找事你就把他揍成孙贼,难过自己干嘛!” 柳曦:“嗯……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我都没办法反驳!” 苏瑶:“苏小姐就是那么强大!” 柳曦:“嗤……别学什么企业管理了,回来学唱戏吧,相信我,你一定大火!” 苏瑶:“然后呢?你要潜规则我?好深的心机,柳先生,请注意,你是穿西装的知识分子,和街上穿个大裤衩子顶个鸡窝头,叼根烟的社会哥不一样!” 柳曦:“……”这是在骂他斯文败类? 听电话那边胡诹了一圈,先前的堵心竟然就这样被挥散了,直到电话挂了,他整个人还在面带笑意,头靠在后靠上,他突然将页面翻到了信息上,鬼使神差的给苏瑶发了条信息“今年过年,回来过吧!” 那边的信息很久没有回,可能是没看见,可能是在考虑,总之柳大爷等了片刻没等到后,就顾自开车回豪宅了,当然,他爹的。 一场发生在启明内部的雷阵雨以账目的重新清晰为结尾,柳曦在那场风暴里扮演着不近人情的冷漠角色,那日办公室里暮阳的话听懂的人自然听懂了,误会的人自然误会了。 为什么这样说?税务机关未曾查到账目作假问题,该补缴的补缴后,原本不算什么大事,最多破点财,可是为什么柳曦还说要去牢里蹲两年呢? 王宪出门前的那句“风总,您真的会看着暮总进去那里吗?”柳曦那句似是而非的“普通人”,细思下来,启明如今的两个当家人竟然无声无息的联手给轩馨下了个套。 在众人眼里,柳曦和暮阳争权,柳曦抓住了暮阳的痛处,已经迫不及待的要逼暮阳下台了,而暮阳因为默默替轩馨承担了责任,选择妥协,所以补缴不补缴税款,这件事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总之高位者要争权夺利手段总是层出不穷,符不符合逻辑已经没人愿意再去纠结了。 许是人总是更趋向于去将人性丑化,所以觉得想不通的,只是主观的去臆测,事实如何,谁在意呢? 柳曦是知道的,他知道暮阳在赌,赌轩馨对他的最后态度,而柳曦,他也在赌,赌暮阳对启明的态度。 或许他们都该庆幸,无论是谁,在这场没有把握的博弈中竟都赢了。 轩馨对暮阳还算真心,最后选择妥协,暮阳赢了,那么柳曦也赢了。 可是若是输了呢?如若轩馨在知道柳曦要对付柳曦后选择熟视无睹,或者较劲到底呢? 柳曦知道暮阳会把所有不忍和不舍部丢到一边,他们会像曾经一样联手,把轩馨像无数曾经的对手一样扫除,这是默契,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则,当然,柳曦窗前凝望时的那句不允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针对于如若暮阳对启明初心不再,他将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对付暮阳的决心。 很久之后,当柳曦跟季煮雪提起这一段时,也忍不住笑了笑,人心虽是复杂,但也总该对其多怀些善意的。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是最念旧情也是最不能念旧情的,有些人一路走来,你以为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但是他会在捅你一刀后告诉你那只是你以为,有些人你百分百信任,可是也许只是一个小插曲,反目可以毫不犹豫。 经历了太多血雨腥风,无论是谁也做不到还像年轻时候一样太相信感情。 或许,生活之所以俗套中带着令人暖心的力量,也就体现在这样的惊喜中了。 第九章 你的故乡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苏瑶刚一落地就感觉此后几天的觉都不用睡了。 锦城的冬天干冷干冷的,但是随处可见的行道树都是油绿的,南方的冬天是有生命的,她想。 伸手拢了拢围巾,她拉起行李箱大步随着行人向着出口走去,此时还是清晨六点半,外面的天还将明将暗,破晓之意还在继续,走出机场,她也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的沿着大路不疾不徐的走着。 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养才情不是没有道理的,也只有这样一座到处繁花与细雨蒙蒙晕染开的城市才能生出应卿时那样温润如玉,心间挂着朗月与清风的少年来,一步一步走在他生活过的城市里,有一种跨时空和那人即将相遇的恍惚感。 你走后,时光变得无比绵长,可是怀念却又是那么简短,都不够人一场梦的贪恋。 夜幕散去,黎明破晓,旭日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投注了一整个城市,树梢的绿叶稳稳的附着着梢头,车路上车辆渐渐形成车流,耳边开始变得吵闹,旁人开始显得忙碌。 如若你尚在,多年后我们一起并肩站在这片土地上,该是如何的一番心情?她一声低笑。 到底是短了点,哪怕不曾蹉跎,仍旧不够用。 小城故事多,民谣也多,老街操着一口蜀味普通话的商铺老板和客人斗智斗勇的谈价,天桥旁大喇叭吆喝着皮带皮箱,苏瑶穿过街街巷巷在一片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2001年的这里还是碧瓦白墙,石板铺成的小街两旁摊摊铺铺挨着挨着的,杨柳垂岸的镜心湖每到上元佳节湖面就会飘满河灯,年华正好的姑娘们蹲在湖畔各怀心事的看着亲手放出的河灯慢慢飘远。 那一年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母亲带着小小的她来这看望远嫁的姨妈,顺便叫她们好巧不巧的赶上了锦城的上元节,在一片热闹声中,眼里闯入的是玲琅满目的稀奇玩意儿。 央着母亲买河灯,也想像那些河边的女孩一样去放一盏,可是却在母亲付钱之际手被松开,一阵人流将她挤到了湖岸上。 看着翻云涌动的人流,她无比识时务的没有去强挤,只是沿着石阶往湖畔走去,选了个相对安的地方,缓缓的蹲了下来,抱着自己两条细胳膊被整个湖面的河灯吸引的回不过神来。 当意识到有人在拍她肩膀的的时候,才恍然从自己的走神里出来,扭头恰恰对上的是应卿时年少青涩的一张俊脸,六岁的小女孩不懂怦然心动,更不会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对谁一见钟情,至此再也难以忘却。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惊诧是有的,看了一眼那个少年的应卿时,她想这个人可真好看,应卿时细碎的刘海垂在眉间,澄澈的一双眸子带着浅浅的笑意,一眨眼,仿佛三冬的积雪都要被融化了。 他的声音还是稚嫩的,但是语气却那样叫人心驰,他说:“我的东西可能落在你这位置了,我能看看吗?” 她反应了两秒,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后急急站起身让开,应卿时弯腰在石阶拐角里伸手缓缓拾起了一块同心锁,银白色的,锁下吊着三个小铃铛,他笑笑,将同心锁握在了手心里,仿佛是高兴,又仿佛是在想什么,少许,他侧脸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她,若有所思般又回眼看了看手里的同心锁。 然后,苏瑶记得他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张开手掌,说到:“送你吧,挺有缘的!” 她探索似的抬起手去他手心里接那只同心锁,有些意外的欢喜,也有些莫名的惊奇。 在原地仰望了一下天空,穿越时空的时间被定格,苏瑶有些怆然的笑了笑,那时他递给她的是他们的缘分伊始,是他们这短暂一生的部悲欢,而她轻易接在了手中,却在后来把他忘了。 八年后再次相遇,他仅是一眼便认出了她,可是却没有和她相认,每日看着她泼猴一样在他面前作妖追求他,讨他欢心。 或许在那段光阴里,就连应卿时也是觉得他们还有大把时光的,觉得漫漫的余生,他们可以慢慢的去做很多事,他在不断强大,她也可以一直成长,相爱不急于一时,相守持续在不觉之间。 他是那样的理智自持,是那样的从容自若,所以在她那样郑重其事对他说出爱之一字时,他只是笑笑,对她说:“你个小豆丁懂什么?” 他叫她欢喜,叫她爱慕,叫她忍不住想去靠近和了解,可是那也仅是建立在好奇的基础下,不曾得到骨血的感情,是轻飘飘的,随意一阵风起都可以动摇到它,所以他不急,他安静无声的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确定,等待着她的清晰。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是叫人难以捉摸,想来,属于他们的朝朝与暮暮,属于他们的那些关于未来的畅望,一直都只是一场久久不愿醒来的梦,缘分尽了,守着自己的天荒地老又能如何,那个人已经没了,无尽的思念犹如涛涛洪水,蓄势待发的久了,终究也会决堤。 “你是早就料到了的吧,余生太长了,那点有限的回忆支撑不完这一生,我踏寻着你可能走过的每一片土地,幻想着,那时的你在一样的土地上会有怎样的所见所闻,呵……可惜,你留给我的情绪太少了,我想来想去,能想出的也不过是你自持冷静,波澜不惊的一张脸,有时候我也想你是真的没有那么多情绪,还是天大的情绪都习惯了维持在风雨不动的外表下,揣测一些已经不可能追寻得到答案的问题其实也挺无趣的,但是没办法,我的这小半生里一切都太过无足轻重,唯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你,不想你,我不知道还可以想谁了,你说叫我忘了,忘了你大概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也想试着去看看其他的人,卿时,我觉得我该重新启程了,往前,我总会找到自己的碧海蓝天的,对吗?” 镜心湖已经没了,绕岸的依依杨柳也不在了,经年之后,物非人非,回望变得伤感,曾经读书读到那句“往前走,别回头”不明白其中深意,而后尝到了生活的各翻滋味以后,才明白,那句别回头的分量。 一回眼,身旁不知多少行人已经擦肩而过,她想,总比擦肩而过是要幸运的多的,在她从应卿时那里发现属于他的那只同心锁开始,应卿时就把他这一生的所有深情都给了她,想来,此后几年虽然尽是眼泪,却又都是欢愉。 在原地再次驻足了几秒,她终于是抬脚打算离开了,属于他的一切不会被磨灭也不会被代替,但是她也不会沉沦于已经回不去了的昨日,该走便也就走了。 走过广场,前方是一个公园,苏瑶来到一张路边木椅前,拢了拢衣服在木椅上坐了下来,太阳已经升高,折射下的阳光暖洋洋的,叫人一接触就忍不住眯起眼想睡上一觉。 许久以后她才像终于想起来一般掏出手机开机,柳曦给她发的那条消息她一直没回,回国的事情她谁也没告诉,只是偶尔希望得点清静,偶尔能安静的去做点不用问意义的事情,还有,她不愿意麻烦任何一个人。 点开信息栏,目光在上面停顿了一会儿,柳曦的这条短信她没有过多的去深想,照顾她,只是他应了对应卿时的承诺,机场从别时他嘴里那句“我等你回来”也代表不了个什么,顶多算是他们比陌生人更近一点,可比起朋友,好像又还差点,每次聊天,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保持着一个绝对安的距离,所以她仍旧不知道要回个什么,不知道如何回,索性不回了,关了手机,她想,就去看看吧,只是去那个城市看看。 去绵阳的车程仅是一个小时左右,苏瑶头靠在车窗上,眼睛平静的盯着窗外不停飞逝的风景,内心波澜不惊,这几年,柳曦给她的帮助不是一点半点,她有听过关于柳曦的传闻,风氏企业的二少爷,风淮彬的私生子。 但凡和私生子有关的人,无论人前多么的风光无限,人后终归是有个隐晦难言的身份在那里摆着的,苏瑶想,或许柳曦会去那么多地方,大概也是想在那些嘈杂声里,在那些虚虚浮浮里寻找一份自己的真实与海阔天高的。 身负万山之重,心却明镜止水,不怨不愤。 那个人,担得起一声先生,人这辈子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有人傲骨风存,叫人肃然起敬,有人天生一副君子骨,令人望之则心愧,有人披星戴月,无需一言便可影响周遭万万人,有人放浪形骸,却心有天地,不为外物所惑,一路披荆斩棘,身正影直。 也有人生于泥沼污秽之地,却意志坚韧,风霜刀雪加身,仍理智自持,深渊遍伏却从不行差踏错,这样的人应卿时是,柳曦更是。 遇见这两人以前,她一度将人性想的很糟,拥有那样混乱的少年时光,不怪她会将人一概而论,目光与心胸的狭隘是一个所属的关系,目光的短浅间接也会导致心胸的狭隘,恨意也容易被随意激发。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在应卿时身边,看见他从繁华再到殁去,期间待人处事皆是温柔至极,在这样的温柔里熏陶的久了,再深的戾气也被化去了,他故去后的这几年,她一个人看着这可容万物的天地,慢慢的也就开始活成他的样子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双脚还踏在地上,鲜血还在流淌,就绝不辜负生命,绝不辜负由她亲手接过来的那些善意。 第十章 身在此间 启明的账务重新清晰明了后,暮阳一改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亲自对公司员工进行了一次调动,王宪最终被辞退,财务主管的位置暂时空缺了出来,当月,启明大大小小的会议不断,针对于互联网企业迅速占领市场,给传统企业造成的生存危机,柳曦给每一个在位者下达了具体整改的办法,每日会议中的他不是在报告声中度过,就是在滔滔不绝的讲解中度过。 仅仅是两个月的功夫,人就清减了一圈,暮阳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从不多话,他想起启明创立之初,他,柳曦还有小聆雨几乎是日日如此,针对于自身的不足,不断探索,不断整改,那些废寝忘食,不知疲倦的日子,恍然还在昨日。 他们三人,季聆雨少年老成,心思缜密,最叫人难以看清的就是他,柳曦年轻时气盛,不服输,一颗心固若顽石,可是最赤诚的也是他,而他,看似情深义重,却兄弟也想要,爱情也想要,贪心到最后,反而还得一个孩子来成他。 此次,公司差点因他陷入绝境,若不是柳曦的敏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盯着柳曦的目光开始不觉变得温柔,他想,公司还得是要这样的人坐镇才行啊,不管任何一份成功,在那背后都要惊人的毅力和坚持才行啊,而他,心早已不在此处了,带着一颗不求上进的心站在决策者的位置上,迟早有一日会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启明。 轩馨既已选择了他,这一次,他也做出选择了,一颗心,心力毕竟有限,他不了那些不完满,也化解不掉夹在季煮雪和轩馨之间的那么多人命阻碍,所以他打算等到启明整改结束,运营恢复正常以后,就请辞离开,看在那么多年为启明奔波的份上,柳曦定不会短了他什么的,届时,他就带着轩馨去一个新的城市,过一段没那么多争夺的日子。 柳曦放完最后一张ppt后丢下手中的手动鼠标,站在主会议桌前扫了在会人员一眼继续说到:“所以彻底丢掉传统模式是不可能的事,解决此次危机的根本在于融合,我们要将互联网融入到我们的经营模式中,五月份要在a城启动的海景度假村建设工程,徐硕,在我说的基础上,一个星期之内将具体章程拟定出来,从建设到后期销售,我需要看到切实可行的规划,白祁,做好市场调查,给我预估出可靠的经费,宣传方面钱铸,如何造势,如何让简单的海景度假村变成吸引人的盛景,可以开始动手筹备了,技术部这边最近要辛苦一点了,以最快的时间给我研发编写出虚拟化体验程序,叫客户在互联网便能提前体验到我们房屋的环境之舒适和了解设计原理,人总是多疑的生物,凡是叫他们了解个遍的东西,在心里他们就会有种偏袒,在对比其他家会把心多分几分给她偏袒的一方……” 他的话一完,接到任务的一干人纷纷应声,然后散会,独留下暮阳和他在会议室内,手旁的咖啡已经凉了,柳曦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会议资料,一边抬眼去瞅暮阳,发现这人一直在看着他。 “脸上有花?”他问。 “啧……比花更叫人稀奇。” 暮阳语气里带着分故意,柳曦合上文件夹,站直了腰,嘴上似笑非笑,“嗤……” 暮阳看他那个样子,也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咱们,图什么呢?他们两口子的烂摊子,尽叫咱们焦头烂额了!” 柳曦目光移开,“如今再去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这一生没什么温情可言,所有感动都是她给的,为这,为她做什么就都是值得的!” 暮阳扯扯嘴角,可还是觉得心被眼前这人狠狠揪了一把,酸疼酸疼的。 “你是怕她死吧?林晨一去一年多没消息,如若她救治有方,也不至于一年多都没个信儿,聆雨折了,现在她要是也去了,你也压制不住的悲伤吧!” 悲伤吗?柳曦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只是依着椅子坐下去,身失了力似的,整个背都靠在了后靠上,“她死了,我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归依了,嗤……你知道吗暮阳,其实这么些年,我从未有过什么尖锐的执念,哪怕是当年和我养父斗,我也从未觉得这条命有多稀罕,但是她稀罕,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有她在一天,我就不是无家可归之人!” 其实,所有感情到最后汇聚成了一种依恋,他很少能得到来自外界的温情,季煮雪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是第一个会站在他身前护他片刻周的人,是给他第一份爱的人,多年的情感依托皆是她,若是连她也死了,他在这世上就真的孤独了。 “唉……也是冤孽,那个混账玩意儿总是有这个本事,明明只是无心插柳,偏偏都成了荫,你是这样,赵剑也是,香港那边还有位狠角儿,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多少孽!”暮阳说。 柳曦目光有些放空,其后出声也低沉,缓缓的语气里道不尽的沧桑,他说:“她从来不曾对不起谁过,无论在谁身上,她皆尽足了力,说句难听点的,那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可是到最后背负最深愧疚与责难的仍旧是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目光微微转向暮阳,暮阳心上那处还没被完剜开的地方终于真真实实的疼痛了起来,是啊,为什么呢? 就因为他们爱她吗?赵剑求仁得仁,以命了他的爱,余杭利用她最后得到了谁也无法撼动的权利地位,而柳曦,被她回之以亲情,可是他们却谁都又给她无形的束缚,赵剑给了她一生愧疚,余杭给了她一生遗憾,而柳曦成了她的牵挂与心疼对象。 她给了所有人她能给的一切,却仍旧被怨憎,原因仅仅只是他们爱她,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善待是错还是善良是错? 甜只是少年间甜了几年,而苦却好像永远也苦不完,其实他很难想象那么多年,她是一个人如何咬牙撑过来的,面对一次次的欺骗与背叛,她不知是如何接受下来的,她被深爱着,可也在翻倍的被压迫着。 “小季她不爱争,更好静,她那样的性子本该在锦绣丛中被养大,却为身边之人所累,陷入重重漩涡。”柳曦的话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一下,每每忆及那个人,他总能想到她那时素衫短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一道风景,明净的脸上偶尔会带上少年人应有的迷茫和忧郁,但那也只是淡淡的,多一点太过,少一点又看不出来那种。 那大概是她这一生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模样了,柳曦嘴角上浮起一抹苦中带甜的笑意继续道:“不论崔念真还是赵剑的死都是她心上难以治愈的沉珂旧疾,人都道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创伤,这其实是屁话,心上的创伤如若真的能被时光抚平,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了!” 站在光明之下,每个人都有一副皮囊将心事严严实实的包裹着,看似大家都在随性的过活着,只要不问不提,就好像谁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去一样,可是,生而为人,谁又不是在负重前行呢?脚上那根拴着的无形镣铐有多沉重,除了自己,谁又知道呢? 只是因为身在此间,安身立命之需不仅仅三两处情绪就能应付得了的,所以即便再苦也只能咬着牙将那些生命之重一点一点背负起来。 那年她从香港回来,一字一顿的对他说出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人的牺牲时,整个人就已经有了倒下的征兆,他想,当时唯一还支撑着她还没倒下的大概就只剩下几个活着的人了吧! 可是当时也只有他们知道,命运给施的压力还远远不止那些,作为她唯一的思想支撑,终有一天,他们也会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以身殉道那是贤圣干的事,他们虽不敢妄自给自己要做的事给出定义,但是效仿前人时那点不惜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也要拔除毒瘤,还无数冤魂枯骨一个真相的慷慨还是有的,他们早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只是等着那最后的一阵东风,可是她却还以这样的他们为活着的信念。 残忍永远藏在沉默中,而最煎熬的莫过于他和林晨明知她手中握着的只是正在随风消散的虚影时,仍旧只能装作一切都是她看到的那个样子。 暮阳说:“别说了……” 十数载光阴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因为路途格外的多舛,所以显得漫漫,他如何不知身在此间的不由己,也正因为看在了眼里,所以才愿意为她打拼启明,所以才愿意多年辛劳不道一句苦。 轩馨说他们对季煮雪的死心塌地源自于不曾得到,因为不曾得到,所以将她美化了,可是她错了,即便那个人再糟,他们还是会选择她,因为他们的命是她抢回来的,情之所依,命之所系,哪里还管他好还是不好呢! 他低垂的眸子慢慢抬起,暮阳几乎能从他眼里读出他一句话马上就要呼之欲出——所以,是的,我怕她死,很怕。 这种怕和她当初在他们身处险境时的心情是一样的,这是他们同生共死过来后任谁也无法撼动的深厚情谊,非他可比。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确实到了可以走了的时候了,朋友义他已尽了,夫妻情他不能在辜负了,于是一个幽深的笑容过后,他道:“我们谁也做不到完满,东隅和桑榆注定只能选一个,我不可能每次都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你我谁也没错,只是一辈子太漫长了,我不想再在左顾右盼中度过了,此一程以后,我便再不必左右艰难了!” 以后轩馨和季煮雪的所有恩怨,再也不能成为折磨他的利器了。 柳曦闭眼,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轩馨自打说要去自首时他就料到暮阳这回该为她功成身退了,他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两个人都不太好过,暮阳说的没有错,他们谁也没有错,柳曦和季煮雪是亲人,所以他的心在季煮雪这一边,而暮阳,轩馨是他多年执念,是他好不容易才攥在手里的姻缘,他的心在她这边,这无可厚非,他们不过是都向着亲的一方罢了。 有些话说的太过直白就没意思了,多年协作配合培养出的默契叫他们谁也没有去把那句“舍不得”说出来,两个成年人在一场似是而非的交谈里你来我往,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我不留你,但祝福你。 至此以后,他仍旧守着启明待她归来,而他,携手挚爱去践行长长的路,他们慢慢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