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靓妹》 第一章 今天栗约农特地起个大早,并非因为学校举行毕业典礼,想提前赶到学校,而是想给自己较充分的时间,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学生,从小六开始就一直是校方头疼的人物,功课差不打紧,打架闹事、犯校规更是她拿手的绝活。 曾经有过一个月被记一次大过、两次小过的纪录,搞得全家跟着她鸡飞狗跳,老师见到她就横眉竖目,老爸长吁短叹,老妈则下了最后通牒,警告她再不收敛就不准她把柏原崇的海报贴在房间里。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要皱眉,简直莫名其妙,她成绩不好是她的问题,把人家世纪末美男子扯进来干么? 其实她倒是觉得,她的坏全来自老妈的遗传。 有一回她在报上看到一则小说,叫“多桑与红玫瑰”,里头描述的那个不负责任、不关爱女儿与老公,成天打扮得水水的招蜂引蝶,只知吃喝玩乐的娘,和老妈真是如出一辙,若非作者的年龄和她差了一大截,她几乎要以为那位作者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是很正常的,不晓得为何每次提到遗传,老妈都要撇清关系,疾言厉色的责备她。 算了,不想这件事,再想她心情就郁卒得快炸掉。 像她成绩这么“辉煌”的人,名落孙山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她也不打算再继续升学,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国中生可以做什么?栗约农打开她刚刚拿进房里的报纸,打开密密麻麻的就业分类广告栏。 女工、秘书、出纳、会计、打字小姐、洗碗欧巴桑、酒廊公主、小妹……看来她还挺抢手的,若离家出走,她应该也不至于会饿死,但以上琳琅满目的工作全不合她的志趣,她最最想做的是画家。 “奇怪?怎么没有人在征画画的,例如画海报、看板,或者是……哈,有了,美工!美乃美术,工为工作,美术工作者?这玩意应该和当画家相去不远。” 才庆幸自己找到工作的栗约农,一看下列的文字即皱起眉头,高中职毕业,两年以上经验,能独立作业? “哼!什么东西,每家公司都不要初学者,谁有机会得到那要命的两年经验?”好个悲哀的惨绿少年…… 不、不,先别灰心失意,?桐是个小地方,难免有心胸狭窄、见识不足的老板,等一到台北,相信必定能遇到懂得欣赏她的伯乐,就好像钟老师一样。 钟老师是她九年国民教育中碰到唯一疼她、爱她、视她为天才的老师,虽然他不像鲁冰花里的男主角那么帅,但在她眼里依然十分英俊潇洒。 她从来不羡慕白发红颜的爱情,但她却忍不住暗恋这位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男老师。 可惜很快的,她就得挥剑暂情丝,告别钟老师到台北闯天下。若闯不出个名堂,她是决计不会回来,她可以想象老妈会用一张多么鄙视的嘴脸,迎接她的衣褛辱乡,那种脸她丢不起。 “约农,都七点十分还不起床,睡死啦?”栗母总是有办法在她不留神时冲到她的房门口,吐出一把舌剑,再旋风式的消失在后门。 等栗约农穿好制服走进客厅时,餐桌上只剩栗父正慢条斯理的吃着早点,她那个乖巧柔顺、品学兼优的妹妹栗路得已经出门。 “爸,回来啦?” 栗约农的爸爸是牧师,每天大清早必须先赶往教会,帮助早祷的教徒去忧解惑。 “唔。”栗父埋头在报纸里,正专心盯着一条政论新闻看,“联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她最受不了老爸这种不入情况的关心。“爸,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放学回来再说吧。” “我想到台北念美工。”现在不说,等老妈在时,她就没机会说了。 沉默了约有五秒钟,栗父才缓缓把头抬起来睇向她。忧心忡忡地问:“不想先跟妈妈商量一下?” 她们母女水火不容,在这个家已经不是秘密。有回栗约农和隔壁班的同学在戏院门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被警察捉进派出所做笔录,并要她通知家长来保她出去,栗约农死也不肯,因为那几天栗父刚巧带着教徒到国外朝圣,得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她不会答应的。”栗约农咬一下嘴唇,“学校和学费我都打听过了,爸,你有没有十万块?”这笔钱还包括三个月的生活费。 “要十万块这么多呀?”栗父的脸突然黯淡无光,“呃,这个我……” “没关系,我再问问看有没有更便宜的学校。”事实上她已经背着大伙偷偷报名了。她老爸是个大好人,这种表情代表他真的有困难。 ※ 燠热的天候里,在拥挤的礼堂枯坐两三个小时,听那些所谓成就不凡的人士屁话连篇,真不是普通的难受。 “栗约农。”张秀雅神秘兮兮的塞一封信到坐在她旁边的栗约农手里。“狗子他们说要给你的,希望你‘睹物思人’。”话一说完,马上抿着嘴,笑得一脸暧昧。 有毛病。栗约农白她一眼,伸手接过,信里硬硬的,莫非狗子他们也玩起互送大头照的游戏,并在相片后头写些肉麻兮兮的话? 栗约农是后段班同学眼中的女神,原因不止是她集众人之大成的坏,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洒脱不造作的帅劲。 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她,和一般人的美女标准比较起来,皮肤虽稍嫌黝黑,但反而显得英气逼人、神采飞扬。 原就不算多的头发削得又短又薄,两颗骨碌碌的眼珠子亮澄澄的,配上弧度优美的唇瓣,经常让新生误以为她是长得过度俊美的学长。 想追她的男同学当然不少,但真正敢付出行动的人就如凤毛麟角,因像她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女子,谁跟她扯上关系,谁就会被冠上坏学生的标笺。 栗约农也很有自知之明,不论校内、校外,她从不主动和同学打招呼,是个绝对的独行侠。男女间的情事根本激不起她任何兴趣,她现在的梦想只有振翅高飞,不管飞向哪儿都好,只要别待在?桐,一天到晚跟栗母恨眼相对。 没有人了解她,张秀雅不懂,栗父也不懂。 “栗路得代表在校生向毕业生致词!” 栗约农瞄了讲台一眼,换她的漂亮妹妹登场。她老妹温柔婉约的性格和她南辕北辙,连五官和肤色都很难有一家人的相似处。若勉强想找出共通点,就是那双活灵灵的水眸。她和老妹相差三岁,却只隔一个年级,这原因说来话长,反正就是有某些因素啦! 有一个模范生妹妹,可是一件很衰的事,每个师长亲朋动不动就爱拿她们两人做比较,让她有好几次差点冲动得想离家出走就再也不要回来。 “谢谢。”栗路得致词完还斜眼瞄了姐姐一眼。 该死的栗路得,讲完就下台去嘛,干么还把眼光扫到她身上来?无聊。栗约农不悦的心忖。 所幸把信丢还给张秀雅时,冗长的毕业典礼总算也结束了。阿门。 迫不及待去停车棚牵车,栗约农马上走人。 今天的太阳特别毒辣,照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骑着单车路过临街小巷,实在没回家的心情,她要到哪儿混它一个下午呢? “姐。”栗路得笑吟吟的从三岔路转出来,“今天这么早回家?” “我没事不能回家吗?”面对她,栗约农永远没有好口气。 “既然没事,可不可以陪我去帮妈妈收会钱?”栗路得大概看多她的臭脸,一点也不以为意。“走嘛,一共十一万多耶,拿那么多钱我会怕。” “是你求我的哦,否则我才懒得理你。”她总认为老妹造作有余,率真不足,跟她压根不是同路人。 以会养会是老妈攒钱的众多法子之一,卯起来时,手边一口气有一百多万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老妈到底有没有赚到钱,横竖一天到晚听老妈在叫穷就是了。 两人骑着单车挨家挨户收齐会钱后,来到临近她家的一栋两层楼洋房前面,栗路得突然停下来。 “姐,你知道吗?”她本来就已经气质一百分的脸蛋,此时柔美得几乎要化成水。 “废话,你不说我怎会知道?”跨下单车,栗约农赶紧躲进路旁的大树下闪避烈阳的毒舌,呵,快被成肉干了。 “听说楚家兄弟又回来了。” 栗约农闻言挑眉。 楚家的大家长为楚雄刚,是地方上的知名人物,干了大半辈子的民意代表,直到十几年前听从他大儿子楚濂的建议才跨足金融业,据说搞得有声有色。 他的妻子生下楚濂之后经过九年才又生下一对龙凤胎。 楚濂曾是这小乡村共同的骄傲,他不但出类拔萃、卓尔不凡,而且还是迟早要一飞冲天的人间蛟龙。学业和品貌上的优异自然是他吸引人的主要原因,但始终刚毅少言,不爱拈花惹草的性情,则更添无穷魅力,给所有天真无邪的女孩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老二楚墨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像天生要来和父母作对似的,亏楚雄刚帮他取一个满腹文墨的名字,结果却恰恰相反,这小子不但了无慧根,简直跟孔夫子有仇。 至于老三楚若,因为很小就被送往英国刻意栽培,所以大部分的乡民对她都没啥印象。 栗约农不晓得她老妹迷上的究竟是楚家的青年才俊,还是那个混世魔王。 楚濂的祖父原是?桐的乡代主席,父亲更是知名的民意代表,数代以来都是经营渔货买卖,直到十几年前才摇身一变,成为房地产大亨,不但旗下拥有三家房地产公司,还成立证券金融相关企业,和一些谁也搞不懂的产业。 这栋洋房是他们的祖产,自数年前,他祖父和父亲每到逢年过节都会带着一家大小回来祭祖,看看老邻居。 比较特别的是,他们两家紧邻着一小片庭院,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她从没见过她那爱喳呼的老妈到他们家串过门子,她那逢人就爱传教的老爸也从不过去传播上帝的福音。 而她则是这儿的小瘟神,一向专心为恶乡里,只要她不去找人家麻烦,人家绝不可能主动和她打交道,才会连住在咫尺的邻居回来与否都搞不清楚。 “他们回来关你什么事?”尽管早已进入青春期,但栗约农不知是荷尔蒙分泌失调还是怎么了,在感情的认知上严重跟不上同侪的进度,只除了对她的钟老师。 “听说他到台北念高中,后来又考上商学院,结果因为与志趣不合,而跑去当兵。”栗路得眼中一径闪着崇拜的星芒,余光还不时瞟往洋房。 她平常是个很矜持的女孩,这种表现太反常。 “你指的是楚濂还是楚墨?”栗约农不以为然地斜瞪着她,继而好奇地顺着她的眼神往洋房二楼瞄——有人,而且是个男生! “当然是楚墨喽。”她怎么可能对那个年纪几乎要比她大上一辈的“老男人”感兴趣? “骗鬼!那个败家子他要是有本事考上商学院,我就是梵谷第二了。没想到你居然……” 栗约农一副快昏厥的样子,喜欢楚墨还不如去喜欢楚濂,虽然她对楚家两兄弟没啥好印象,但她还是觉得楚濂比较好,老妹只是一时糊涂。 她先入为主的认为妹妹喜欢的应该是楚濂。 栗路得一听,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老姐明明和楚家兄弟没有任何交情,且自己也是恶名在外,却很势利的瞧不起人。“姐……”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说着说着,栗约农的眼光不禁瞄向洋房二楼的阳台。 那个圆拱的门窗,被重重帘幕罩得密不透风,依然火炽的斜阳正照映在伫立于阳台上的男人。 因距离不算太远,栗约农约略得以把他的外貌相个概廓。 哈,这男生她见过,大约是五年多前吧,有一回下课后在学校操场,她用偷吃步和四、五个低年级的学生比赛篮球,共赢了四百五十元,正得意扬扬的准备去大肆挥霍,却被他给拦下来,威胁她若不把钱还给人家,就得跟他单挑。 开玩笑,她是混什么吃的,怎么可能随便被他吓唬。 结果单挑下来九比八,她以一分饮恨,四百五十元被他黑吃黑坑走,虽然他嘴上说要拿去物归原主,但鬼才相信他。算起来,他们不仅是近邻,还是宿敌呢。 “这家伙居然敢用那种色迷迷的眼光看你,我去找颗石子k他。” 其实人家只是把脸对着她们俩,至于焦点是谁,有没有色迷迷的,根本看不出来。 “人家哪有?姐姐不要冲动。”栗路得担心姐姐的火爆脾气会闹出事端,急忙拉着她坐回单车,落荒而逃。 “亏你还品学兼优呢,年纪小小就敢乱爱,当心让老妈知道,狠狠剥掉你一层皮。”不k他也行,至少吐个舌头给他当见面礼。 “你弄错了啦,还说咧。” 单车快速骑在狭隘迤逦的小径上,彩霞余辉不时从夹道上绯红的凤凰树叶隙间洒落下来,抚弄她鲜明俊秀的眉目。 栗路得回眸凝望她这位人见人怕的宝贝姐姐,深深被她充满英气的野性美所吸引,浑然没注意她口气充满责备的意味。 突然一丝随风飘荡而回旋的凤凰花蕊,轻巧地停在栗约农的发梢,因车子震动又垂落于她卷翘的睫毛上,栗路得不禁赞叹,好美! “喂!”一声急喝,栗约农跳下车抓着妹妹的车把手,怒斥,“你有毛病啊?骑车不看路,存心找死吗?”才说完话,一辆机车便呼啸而过。 “姐,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栗路得的心思尚未从她脸上回过神。 “你今天真的很诡异。”都该怪那个姓楚的,改天找些人好好扁他一顿。 “有没有嘛?我想知道。” “没有。”受不了妹妹低低含笑的样子,栗约农索性回敬她一记卫生眼。 “谈恋爱是无聊人做的事,我还有壮志未酬呢。收收心吧小女生,你这年龄搞感情问题,有碍身心发育。”到家了,她不想太早回去和老妈大眼瞪小眼,单脚着地,转过车头,另外找乐子。 “姐。”栗路得立即叫住她,“你到台北念书,不是需要一笔钱吗?”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手中的牛皮纸袋。 聪明盖世的栗约农霎时竟傻不隆咚地猜不透她的暗示。 看她呆愣愣的,栗路得接着又说:“我会把钱放在妈妈的梳妆台抽屉里,她跟慧姨去台中,要到晚上才回来。” “哦。”这样已经说得够白了,她要是再听不懂就是如假包换的白痴。“为什么要帮我?”她们姐妹俩十几年来从没建立过比路人或同胞更深的交情,基本上妹妹给她的印象仍停留在报马仔和小奸人的阶段。 栗路得怔了怔,笑道:“有个画家姐姐,总比小太妹好吧。” “谁说我是小太妹?”说穿了原来是瞧她不起。栗约农撇着嘴,不屑地扮个鬼脸。“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交一个比那个楚什么鬼的还要帅的男朋友。” ※ 单车从台糖蔗田后方拐回来,缓缓骑自她家的围墙外,栗约农坏事做绝,独漏偷窃这勾当还没尝试过,目标还是她凶恶无比的老妈。 先来个三思而后行。她老妈暴跳如雷,迁怒旁人或大义灭亲报警捉人,都不是她考虑的重点,让她犹豫不决的她得从二楼窗户爬进去,用这种方式进自个儿家好像有点奇怪。 四下无人,事不宜迟。她手脚利落,一下子就从羊蹄树荡上阳台。 打开抽屉,十一万现钞厚厚的一叠,握在手中颇有份量。要不要留个字条告诉老妈,这些钱她先借走,等将来功成名就,衣锦返乡时保证加倍奉还? 嗯……算了,与其冒着被半路逮住的危险而自动招认,不如制造一点悬疑气氛,才有机会拖延时间平安到达台北,开启她生命的另一张扉页。 这时楼下大门“咿呀”打开,这有可能是老妈提早回来,看来她得怎么上来就怎么下去,反正她爬墙的功力深厚。 谁知一钻出窗户,她就看见对面阳台站了一个人,是楚濂!栗约农脑子轰的巨响,有些无措起来。 他脸上没啥特殊表情,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以及她手上的那包赃款。 该怎样料理这位尊贵但很该死的目击证人呢?哼,如果他装聋作哑就饶他一命,否则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狠狠回睨一眼,她迅捷地跳到羊蹄树上再跃往地面。 六点三十分有一班国光号往台北,只剩二十分了,没时间让她依依不舍,或向什么人告别。好在行李提前收拾妥当,就此拍拍屁股,不必带走任何灰尘。 ※ 楚濂站在蓝色天鹅绒帷幔低垂的落地窗旁,房内的灯没打开,昏黄的斜阳隐去后,显得幽暗。 蓦地,一抹灿亮倾泻进来,将房内的人影拉得好长,楚濂微蹙一下眉头,但没有转身,目光仍停伫在对面的矮墙上。 从来者的角度望去,正好看见他俯垂的面庞罩在光晕里,略嫌清秀的面孔呈现出如刀刻般立体无瑕的五官,令人心扉不禁为之猛烈悸动。 “在看什么?”来者是一名面貌姣好的女子,长发及肩,怀中抱着一只波斯猫,说起话来柔柔腻腻,颇似早期罗曼史小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 她是楚家世交方家的独生女方可欣,自小就非常仰慕楚濂,五年前从私立大学毕业后就委请她父亲关说,顺利进入楚阳金融机构担任总裁特别助理。 楚濂继承家业也是五年前的事,而这对金童玉女,早被外界认定将是台北商圈的最佳组合,一旦敲定结婚日期,势必会造成相当大的骚动。 只是楚濂行事一向低调,任何人只要问及关于他俩的感情问题,他一律予以回避或否认。 然而年届而立的他,多年来并没有传出要好的女友,甚至连逢场作戏都不曾,因此大家还是把焦点转向方可欣,而她也对这样的传闻乐在其中。 她是非常有计划的接近楚濂,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楚濂甫从美国返回台湾,所举办的第一场创业投资说明会上,当会议圆满结束时,假扮接待小姐的她,不小心将整杯咖啡倒在他的西装上,在所有的人尚处在错愕中时,她已快手快脚地帮忙他把西装脱下来,并拿着面纸利落地为他擦拭,口中连声的抱歉和自责,令旁人不忍再多说什么。 三个月之后的一次家族聚会,楚夫人——白秀俐破例邀请几位世伯及其子女出席,才是他们的第二次碰面,她将所有的关系打理得极好,人人一提起她便是连声赞好,且公认她是才貌双全的最佳媳妇人选。 方可欣不仅城府极深,她的交际手腕更是一流,和她柔弱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称。 “你还没走?”楚濂不着痕迹地转身,摆脱她有意无意的依偎,走到成排的书架边,从里头抽出一本财经书刊随意翻阅。 “伯母硬要留我吃晚饭,她说今天楚若也会回来,我们一家人正好聚聚。”她兴致勃勃地绽开如花一般的笑颜,跟着移近书架,将怀中的波斯猫凑向他。 楚濂对于她口中的“一家人”这字眼不太能苟同,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一家人了? “很不巧,我今晚刚好有事,得提前赶回台北。”他偏着头,压根没看到她努力挤出的讨好笑容在瞬间蒙上一层冰霜。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每一件都得经过她决定,连他喝什么茶配什么点心都不例外。若在古代,她的身份则是贴身丫环。 “私事。”楚濂心不在焉地把书放回书架,仍然没拿眼看她。 “什么私事?”她名贵洋装包裹下傲然挺立的胸口,忿忿突胀了下。 “你连我的私事都要过问?”他的眉宇锁得更紧,脸色愀然地转向窗外,顺势将一个置于桌面上的手提包挟至腋下。 “我,”猛抽口气,方可欣将不悦勉强抑回肚子里,“只是关心也不行吗?” “谢谢你的关心。”他荡开了无笑意的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是个女人,我今晚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 “你……”她脸上的表情跟被闪电击到相差不多,“你交了女朋友?” “值得震惊成这样吗?”他的唇有了些许笑意,“以我的年纪,有女朋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祝我好运,如果你也想喝喜酒的话。” “不!”直到他走出房门,方可欣才倾全力喊出声。“你不可以,你……” 第二章 沿着高速公路往北,临近交流道终点,出现一张高悬的巨幅广告看板—— 凌驾欧洲人文,建筑工艺之美;国内第一豪宅,名师锻造,享誉全球。 看板左下方就是楚濂祖母的照片,她微露贝齿,平视着底下车灯交晃的芸芸众生。每一个坐在车子里的人,都被迫与她四目对望,那是一张努力扬起微笑,但眼中精光四射的干练面孔。 栗约农第一次坐车行经此处,对这张放大的脸产生异样的感觉——这人包准是个超难伺候的恶婆婆,要是她妹妹当真不幸嫁进楚家,准会像仙侣奇缘里的灰姑娘一样被欺负。 巴士很快的驶离那幅可怕的看板,没让她为栗路得哀悼下去。 ※ 台北 想象中的首善之区,原来长得不怎么迷人,车水马龙、吵杂不堪,她一下子变成“尹索寓言”里的乡下老鼠,站在马路中央,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潮和红绿灯举步维艰。 像她这种混得很凶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老土,这世上大概所剩无几。 力禾工商位于永和,所以她现在必须转搭公车。可到哪儿搭呢?钟老师说路长在嘴上,先找个路人甲问问看。 “呃,请问……”她的眼睛突然从路人甲的左侧穿过重重人潮,望见甫由台北车站大厅走出来的楚濂。倒霉,怎么走到哪儿都会碰见这“摸壁鬼”? 抓着右肩上背着的简单行囊,快步冲到公车站牌下。哇,这么多站牌,哪一个才是往永和的?密密麻麻的站名,看得她眼花撩乱。 栗约农看看手表,差九分十点,这仓皇又忙乱的一天快过完了,她却连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找到……对了,先打电话给在弹子房打工的小海,也许可以先到他那儿窝一晚。 才想着,她便马上打电话。 “要不要我送你去永和?” 栗约农刚挂上话筒,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听你妹妹说,你预备报考力禾工商。” 她倏地回眸,只这么短距离的一瞥,便发现他的身材是如此惊人的魁伟。 可恶的栗路得,居然把她的壮志随便散布。栗约农挑起一边浓密秀眉,秋瞳幞地瞥过去。唔,这男人长得果然很“精彩”,统括一个帅字,但却帅得很呆,完全缺乏电影中男主角那种狂霸的傲气,又不像小说中黑社会大哥那样有张狡黠坏坏的脸孔。 她很快地打一个不及格的分数,暗嘲栗路得眼光有够差。 “不用了,有朋友会来载我。”他们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还是保持距离,免生瓜葛。 “这样啊,那么再见。”楚濂也不多客套,语毕即往回走,但走没几步又踅回来,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打电话给我。” 栗约农看得一呆,“喔。” 楚濂牵起一边唇角,露出成熟男子特有的内敛笑容。 不容置疑地,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帅呆了,难怪会有那么多芳心倾慕于他。 “呃……谢谢。”回过神的她见他转入地下道,遂顺手将那张名片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小海很讲义气,不到几分钟,已经开着他那辆冷气坏掉的honda“烤箱”来接栗约农。 “刚到?”小海嚼了过多的槟榔,嘴唇和牙齿呈现吸血鬼一样的惨红,吐出来的气浑浊得叫人险些要窒息,可惜了他那张开麦拉费斯。“台北很热闹哦?明天我带你到处去开开眼界,今晚你就先到我姑妈家住。” “你那里没得住?”小海长她四岁,是她的老邻居也是江湖前辈,从国一开始举凡跷家、逃学、哈烟管都是跟他学的,他们之间可说是“亦师亦友”,有极深的情谊,虽然一年多不见,但电话倒常联络。 “不是啦……是那个……”小海咧着尴尬的嘴,吞吞吐吐地,“不方便啦,我现在有……有个女人。” “真的?没出息!才来台北多久,就迷上都是市狐狸精,意志不坚的家伙!” “骗你的啦,哈哈哈,吃醋了?” “吃你个头,神经病!”栗约农气呼呼的把头转向窗外,一部深褐色的积架慢速而过,灿亮的霓虹灯照上后座的人。 “楚濂。”她下意识地唤一声。 “你认识坐在车子里的那个大老板?”小海难以置信地张大骨碌碌的眼珠子。 “他才不是大老板,是书呆子。”她莫名的心口一沉,楚濂看见小海邋里邋遢的模样,一定更加倍的鄙视她。算了,她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当车子停在红灯前,他平静的脸忽尔变得异常凌厉,像是在发怒。 “可见他老子很有钱。”小海一提到钱眼睛就发亮。“喂,他也在看你耶,不过,脸色不太对劲。” “管他的,就算他是陈水扁的儿子也不关我的事。”除非他将来真的娶老妹,否则他们之间将从此画上休止符。“你姑妈住哪儿?” “永和,离力禾工商不远。” 车子已经转过两个十字路口,栗约农仍依稀感觉身后有双焦灼的星芒朝她直射而来,令她整个人莫名的感到坐立不安。 ※ 车子来到长排旧式公寓最边间停下,听到车子偌大的引擎声,原本趴在草堆中睡觉的野狗,忽地厉声狂吠。 “我姑妈就住在上面二楼。” 爬上阴暗的楼梯时,栗约农犹豫的开口,“会不会太麻烦人家?或者我随便找个旅馆住?” “不会的,我姑妈很好客,只要你不嫌弃她家里有点乱就好。” 才按下门铃,小海的姑妈人未到声先到。 “你就是约农啊?”姑妈的嗓门之大和栗母有得拼,“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次,没这么漂亮,哈哈哈!”大动作地把她拉进房里,接着回头向门外吼道:“你可以走了!” “约农,我明天早上九点——”小海话还没说完,姑妈已经“砰!”一声地把铁门关上。 栗约农站在客厅那堆得像山一样高,正待完成的手工制品前,努力想找一张空出来的椅子歇歇腿都没办法。这房子岂是一个乱字足以形容。 “不好意思,刚进货,比较乱。”打发走小海,姑妈又恢复爽朗的模样。“我带你到房里休息。”说完便带她到卧房。 栗约农一看到卧房的摆设,差点傻眼,这美其名为卧房的房间,竟是临时清出来的杂货间,上头有废音响、旧衣物、热水瓶和……呃……凤飞飞的海报。 “房间不小,就是东西太多了。”姑妈拿来一套盥洗用品放在斑驳的书桌上,接着踌躇地站在门边问:“听说你混成了小太妹?” 这么直截了当的质问,让栗约农很下不了台。 “当然,这我是管不着啦,不过,我女儿今年才升高一,请你千万不要带坏她。”语毕即回客厅去工作。 栗约农坐在床上,怔愣了好久。午夜了吧,身体的疲累已远远超过极限,却了无睡意,只是借住一宿,她竟有种寄人篱下的困窘,这是她向往已久的台北? 背回尚未打包的行李往大门口走去。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她不相信台北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你不住了?”姑妈从手工制品当中抬头问。 栗约农没有回答,她怕一开口就没好话,到时候让小海为难反而更糟。 离开公寓,搭计程车来到公馆夜市,她才感到疲累,得尽快找一家旅馆睡觉才行。 终于脱离家的束缚,她应该快乐得像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才对,没想到被小海那痞子害得流落街头,真是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 沿着这条不知名的路向前直走,在一面贴满红单的墙上,看到几个醒目的大字—— 诚征室友,限女性,未婚,学生尤佳,意洽:783706…… 栗约农试着拨电话号码,意外地竟接通了,对方还热心的说要出来接她。 钟老师说得没错,天无绝人之路。 来接她的人自称是黄丽华,要栗约农喊她黄姐。黄姐很瘦,比她矮半个头,说话很快,像连珠炮,让人插不上嘴。 栗约农的新住所是在一栋簇新的电梯大楼十楼。二十坪大,两房两厅两套卫浴,每个月房租各摊三千元,免压金。 由于环境不错,她欣然租下。 ※ 翌日,栗约农睡到太阳晒屁股才懒洋洋的起床。黄姐已经去上班,桌上留有一份三明治、一杯鲜奶,和一张台北市区的地图。黄姐把能到力禾工商的路名、该搭几号公车,统统用红色签字笔圈出来。 能遇上这么热心的人是她的福气。 吃完早点,换上干净的衬衫和牛仔裤,从十一万当中取出一些钱放进背包,其余的栗约农本想存入银行,但是担心老妈已经报警捉人,那她就变成通缉犯,假使被银行人员识破,那她这一趟不就白来了?还是先塞到床垫下面,等过一阵子风声没那么紧时,再另作打算。 现在最要紧的是到书店买一本联考大全抱抱佛脚,谁叫她匆匆忙忙的竟忘记把课本带上来。 就这样,栗约农背着小背包,踩着轻快的脚步,心情感到十分喜悦。从今天开始,即将展开她的新生命,相信只要她够努力,不久的将来必定能成为享誉国际的知名画家。 哇,愈想愈兴奋,她整颗心几乎都要飞上天。 这次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往重庆南路的公车站牌。她有个美好的预感,今天所有的事情一定都会非常顺利。 双手优闲横抱,两脚斜立交叉的倚在一根大柱子上,栗约农利用等公车的空档,对这城市做一番评论。 和她一起等公车的人很多,都是一些上班族和学生。她的眼光从四十五度角望去,突地对上一双邃的眼。 他不会刚巧住在这附近吧?真是冤家路窄!不晓得是不是心情特好的关系,栗约农觉得今天的楚濂似乎比昨天更好看。 “嗨!”楚濂微抿着薄唇,礼貌地挥挥左手。 栗约农以为他在跟自己打招呼,正要开口质问他为何会在这儿出现,是不是蓄意跟踪她时,一名穿着粉红色套装,长发披肩、皮肤白皙的气质美女,已从她背后笑盈盈地迎上去。 “我昨晚找了你一整夜,伯母她——”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该在这儿出现。”楚濂的口气并不友善,反而有点出乎意料的浮躁。 “我知道,我只是帮你送早餐。”方可欣的声音轻柔。“我亲手做的寿司。” 楚家的事业遍及各地,但主要公司在台北,而方可欣则是在楚濂由?桐北上后,也跟着北上,见他没在公司她唯一想到的是他有可能在家。 而就这么凑巧,还没到他家就遇到他。 “谢谢,我已经吃过了。”他看着她淡淡一笑,眼底清澈得不见丝毫感情。 “不管,人家已经做了,你怎能不吃。”发完嗲,方可欣一个劲地把那包装精巧的日式木盒子塞进他手中。她一大早在家中辛苦的做早餐,他怎么可以不吃! “我不喜欢寿司,酸酸的。”他攒紧眉头,脸上倒是没有怒意。 “不喜欢也得吃,否则我以后天天送到你家去。”她咬着下唇,笑出两个又深又大的酒窝,接着一转身坐进路旁停靠的一部宾士车内。 “喂,你——”楚濂无奈地望着木盒子兴叹。 “有得吃就快点吃,少在那儿惺惺作态,花心大萝卜。”栗约农呛着鼻音,酸溜溜的讥讽他。 “为什么叫我花心大萝卜?”他口气中隐隐含着怒焰。 “你既然有了女朋友,干么还去勾引我老妹?”想到妹妹一脸迷醉的蠢样,栗约农就气得火冒三丈,完全搞错栗路得喜欢的对象。 “我勾引你妹妹?”楚濂诧笑一声,“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接受不实的指控。” “什么不实的指控?你那天在窗子——” “那是我家的窗子。”他爱站在哪儿就站哪儿,这也犯法? “还有,你偷偷跑到阳台——” “那是我家的阳台。”明明是她自己作贼心虚,竟怪他目击她整个犯案的经过,真是岂有此理。 “总之……”栗约农被他一阵抢白弄乱方寸,变得结结巴巴,“你的种种作为,均一再显示你对我老妹心存不轨。须知我老妹今年才十四岁,而你已经……呃……”他多大了?至少有二十几吧。“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叫我老妈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 老妈的狠戾辛辣,在?桐可算是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相当有恐吓作用。 听完她连篇的栽赃之词,楚濂火得巴不能泼她一桶冰水,让她醒醒脑。 “天才和白痴果然是一线之隔,钟老师看错你了,小傻蛋。” 令栗约农感到意外的,他跟钟老师居然也有交情。 “你叫我什么?”迫于无奈,不能怪他对女人动粗,因为这个女人真的很需要好好修理一顿。“后面有个广场,要不要过去比划比划?” “好。”她马上爽快地一口答应,立即又想到她得先去买书,否则凭她三年来累积的“实力”,是绝对考不上任何学校。“等我先去买两本参考书,大约两个钟头后见。” “何必费事,以你满脑子浆糊,直接去当工友或许还有一点希望。”楚濂平常不爱讥诮人,可今天实在是被她激得不反讽几句,难以咽下这口气。 “你好可恶!”栗约农出人意表地羞得满脸通红,眼中犹豫着一泡热泪,颤巍巍得就快要决堤而出。 她功课不好是事实,也不怕人家嘲笑,但她不笨,钟老师曾不止一次夸她具有超卓的绘画天份,这是她多年来赖以勉强念完国中的主要力量,没想到这杀千刀的书呆子,居然连她这么一丁点足以自诩的才能,都加以蔑视,简直是…… 她倏然抓下背包,使尽浑身的力气朝他掷去,当他仍怔愣在当场时,她已捂着脸往另一个方向飞奔离开。 “栗约农!喂!”做梦也没想到随口一句无心的话,竟会惹得她如此激烈的反应。楚濂的一颗心忐忑不安,呆呆地杵在原地,一副追上去也不是,不追上去也不是的模样。 “你坏事的才能和念书的本领一样高。”从后头走来一个和楚濂一般高大的男子,他乃是和楚濂一起打下金融界半边江山的副手杜艼。 杜艼堪堪三十出头,进入商圈以前,曾是南阳实习街的名师,有猎艳高手之称,从不知忠诚为何物,是个脱离现实轨道的人。 “我伤到她了。”楚濂紧抓着栗约农的背包,脸上的表情冷郁得可以结霜。 “来这之前,我不是一再耳提面命,告诉你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要甜言蜜语、连哄带骗,不达天花乱坠,绝不罢休吗?女人呐,就是吃这一套。” 杜艼拍拍他的肩膀,继续提出自认高人一等的见解,“算了吧老弟,像这种刚从青春期解脱出来的嫩芽,最是无趣,也不懂风情,想要她明白你的一片痴心,起码得等三五年之后,这样多浪费生命啊!” 在感情上,他一向主张游戏本体论,在乎的只是能从中获得多少快乐,至于有没有结果,不是他考虑的重点。 “不,”楚濂怅然地摇摇头,“她和一般女孩不同,甜言蜜语对她是一种亵渎,唯有赤忱无渝的爱情才配得上她。” 他之所以喜欢栗约农,就是因为她体内有种和他极为相似的因子——执着。无论对事对人,只要他们认为是对的,铁定全力以赴,不达目的绝不轻言放弃。 “我看楚阳金融机构快垮了,有你这种死脑筋的总裁已经够惨了,将来再娶个如此声名狼藉的儿媳妇,岂不是雪上加霜?”就杜艼而言,纯情种即等于傻蛋加三级。“念在好朋友的份上,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又喜欢她什么?” “五年前。”就是在那场一对一单挑的篮球赛中,他爱上她的率真无邪,和飞扬毫不造作的野性美。他曾自负的认为栗约农的美,这世上只有他懂。“她的好,一言难以蔽之。” “老天爷,五年前她国小才刚毕业,有啥美感可言?”杜艼冷哼道:“我敢断言,这条情路你将会走得备觉艰辛,不如现在就悬崖勒马,我保证马上帮你介绍一个晶莹剔透的大美人。” “多谢你的三千弱水,但我已经有一瓢可饮。”楚濂挥挥手,目光飘到远处。 瞅着楚濂潇洒的背影,杜艼无奈地耸耸肩。他和楚濂最大的不同就是爱情观,他习惯把各种包袱、牵绊、纠缠像脱掉脏衣服一样扔在一旁,来个眼不见为净,而结婚生子永远在他的生涯规划之外。 但楚濂就不同,他刚毅坚贞,认定目标即执着无悔。讲得粗俗一点,就是死脑筋,被他这种人爱上了,幸福归幸福,压力之大也是不容小觑。老天保佑,那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千万别出岔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喂,她人都被你气跑了,还要不要派人继续监视她?”什么时候他这个营运总监也沦落到成为人家把马子的小跟班? “要,如果她有一点闪失,我唯你是问。” ※ 跌跌撞撞回到租来的公寓,方想到刚才太冲动了,怎么把整个背包丢给那乌龟王八蛋? 栗约农立在门口,但觉得整个脑门嗡嗡作响,两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现在怎么办?没有钱进不了家门,黄姐又不知几时才下班,总不能在这儿站到天黑吧。 难过地双膝一软,身子沿着门墙缓缓滑落地面,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然而仅仅数分钟,她就擦干泪水,霍地起身迈向电梯口,准备去找楚濂把背包要回来。 “你竟敢跟来?”电梯门打开时,一见到他硕大的身影,栗约农事实上有些吃惊。“很好,把背包还给我。” 楚濂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沉吟有半分钟才问:“你当真想继续升学?”背包仍紧握在手中,他并没有归还的意思。 “不关你的事。”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她的保护色,在学校她都是用爱理不理的态度应付那些瞧不起她的同学。 “除非你想尝尝名落孙山的滋味,否则你最好在我还没改变心意前恳求我。”楚濂使劲地把背包掷向她的胸臆,抢在她发作前又道:“不要以为买几本参考书,随便背一背就有学校念,你需要的是奇迹,还有一个名师。” “你是说,你要当我的家教老师?”耳朵掏一掏,八成是耳屎太多了。 “用不着感激涕零,考上之后我会跟你要家教费。”他傲慢的姿态,浑似以栗约农的救命恩人自居。 原本实习功课这种差事,交给杜艼是最恰当不过,以他多年的教学经验,纵使无法考上一流学府,起码也可考上第二志愿;但他对女人太不安份,把栗约农交给他形同送羊入虎口,万万不可。 “笑话,我又还没答应,你别在那儿自吹自擂。”赖得理他,栗约农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转身就要把门甩上,想不到楚濂竟用一只脚顶住门口。 “让你考虑半个小时,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抓着她的手,硬将名片塞进她手中。“不希望前途黯淡,就别再把它丢进垃圾桶。” “我——” 不给她机会反唇相稽,门“砰!”的一声给甩上。 栗约农光火地把名片扔进字纸篓,大步踩回房间,用力躺到床上生闷气。都怪她从小不学好,才会让人家瞧不起,不知道以她现在的年纪适不适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成语。 真的来不及了吗?把带出来唯一一本联考大全拿出来翻几页,她就觉得头昏脑胀,两眼朦胧。可恶!跳起来狠狠地把书本摔往书桌,两手抱胸在房里踱来踱去。 是谁规定当画家就非要念这么多劳什子书不可?人家马奈、莫内、雷诺瓦和毕沙罗也没有显赫的学历,还不是照样登上世界画坛? 看来她这辈子是完了……不不不,先别灰心丧志,说不定力禾工商是个开明的学校,在意的只是她的天赋,而不是……唉,她这是在骗谁呢?过不了学科测验这一关,她就什么都甭想。 乱没骨气地走到客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字纸篓里的名片捡起,回到房间,怔怔地瞪着手中的名片发呆好一会儿。 他说得没错,是她想得太天真,这趟台北之行的确有欠考虑。然事已至此,她非但前途黯淡,而且也无退路。 要当个识时务者的俊杰?还是该宁死不屈,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就快半个小时。古圣先贤不是说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如果她够认真,届时肯定可以扳回一城。栗约农咬咬牙拿起话筒,但拨了许久仍没反应,坏了?!天,连电话来跟她作对,什么烂日子嘛! ※ 先拟好一个不会让自己太没脸的腹稿,栗约农重新背回背包,打算到楼下打公共电话。 “决定求我帮你了?”楚濂倚在对门的墙上,双手插在口袋,脸上似笑非笑地睨着刚走出家门的她。 哼!他居然没走,料准她是软骨头? 栗约农有一秒钟的冲动,想马上转头回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门给重重甩上。但她没有,她只是悄悄地两手握拳,牙龈咬得快出血。 “条件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也不是个喜欢贪图便宜的人,既然有所求,就该有所回报。 “我许你一个画家的梦,你则送我一个婚姻,如何?” “婚姻?”哼,说来说去,这家伙还是在打路得的主意,这色心病狂的狗东西!“抱歉,我不能为了自己出卖我妹妹,我……”猛回眸,惊见他竟冷凝着一张酷脸,走进电梯,“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好说的了。”楚濂气愤地按电梯按键进入电梯,她却及时钻进来。 方形的空间里只他们两人在灯下怒目相视,尴尬地听闻彼此浓重的呼吸声。 栗约农疠促得不知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才好,连眼睛也只能往上吊,避免不小心接触时心头莫名地一震。她跟进来做什么?难道没有他帮忙,她就真的念不了书,成不了画家? 答案很不幸是肯定的,在这举目无亲的大都会,除了乱不上道的小海,她的确求助无门。理智告诉她必须摒弃一切成见,向这个未来的妹婿低头。 “我觉得,你很爱生气。”她首先划破僵局,因为再不说点什么,她就快憋死了。 “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生气。” 她望着门板,楚濂则望着她,两人不像在交谈,倒像在隔空喊话。 “我怎么不觉得?” 电梯到达一楼,楚濂昂首阔步迈出公寓,她则紧追在后。她知道这个画面一定很拙,却也极为无奈。 “你要知道,其实我妹妹她——啊!” 楚濂毫无预警地煞住脚步,害她一头栽进他臂弯里。 “你改变主意想帮我了?”攀住他的手臂,狠狠地把身子扶正后,一抬眼即迎上他那双凛冽的眼。这样的眼神,不必多言,她再笨也猜得出答案。“算了,强摘的果子不甜,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妹妹。”楚濂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重新揽回臂弯里。 嗄?!栗约农的心脏约有五秒钟停止跳动。她没有早熟的绮想,更缺乏少女情怀的诗心,这样的拥抱比青天霹雳更教她没法接受,而糟糕的还在后头,他竟吻了她,极尽缠绵地…… 第三章 时间仿佛僵凝在空气中,她的心绪也像钟摆一样,找不到可以停歇的地方。 这个大了她快一轮的男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吻她!他凭什么? 栗约农骇异地弹开身子,相准他可恶至极的脸庞想赏他一记锅贴,却木桩也似地下不了手。太快了,这一切…… “原来你想追的是我。”她现在才搞清楚原来是自己搞错了。 “同意我所提出的条件了?”楚濂收起兴味盎然的笑靥,认真地问。 “乱开这种玩笑是很恶劣的,我都还没成年,怎么可以答应嫁给你。”他们的行为原已相当引起路人的侧目,又经她一嚷嚷,有些吃饱撑着的路人,干脆围过来看个究竟。 “我可以等。说吧,你需要多久的时间作心理建设?”楚濂完全无视旁人的存在,每句话都问得铿锵有力。 “不知道,你搞得我方寸大乱,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是做梦吧,再不就是他的恶作剧,将来她是要嫁人的没错,但新郎不该是他呀。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必须先去买书。”将她提回来,强行掳进积架座车内,结束所有人好奇的目光。 “不要用那种当肉票的无辜眼神看我,倘使老天允许,我会毫不犹豫的扮演抢亲大盗。” 这人一定是疯了。“为什么?至少给我一个比较具说服力的理由,我不相信凭你卓越的条件会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你是不是只想……耍我?”栗约农把身体紧紧贴在门边,借以拉开彼此的距离,她无法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 她傻气的说词令楚濂沮丧地攒紧浓眉,以他每日庞大得惊人的工作量,若还有时间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那可真要感谢老天爷赐予他无穷的精力。 坐进车内,他却没有发动引擎的意思,反而伸出手擒住她的柔荑置于唇边,细细的吮吻变成挟怒的啃啮。 “你咬痛我了。”她企图缩回手。 “痛到心里面了吗?”他五只手指像个大铁钳,将她制得牢牢的。 她再度直视他那凛凛生辉,一如无边汪洋的双眸。这个完美得无从挑剔的男人,当真要娶她? “告诉我,有没有痛到你的心里面?”他转正身子,托起她的下巴,用复杂难懂的神色睇视她的脸。 “别……你会害我考不上高职的。”栗约农用手掌挡在他与自己之间,预防他再越雷池一步。然而因车内的空间窄小,彼此急促的喘息依旧在交织的四目间绸缪缠绕。 “也许念书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想当画家,光念美工怎么够?她的天真委实教人不舍。 “不然呢?难不成你要我现在就嫁给你?”她不敢想象她这副德行,怎么当人家的太太。“其实你错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钟老师。” “他?!”楚濂乍听之下,眼珠子差点要蹦出来。“他的儿子甚至比你还年长。” “那又怎样?”她总算挣脱他的钳制,把身躯往外挪开四十五度。“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就算以身相许我也愿意。” “不准!”他几乎是用吼的,“现在就有一个比钟老师更关心、更爱护你的人,看清楚,那就是我。我要你立刻打消这个愚蠢至极的念头!” “请问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这么凶?谁相信他是真心爱护她? “你的未婚夫。”他倒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少自作多情,我根本还没答应呢。”他看来道貌岸然,堂皇磊落的样子,怎么开口每句话都足以气死人? “我会让你答应的。”坚定的语气宛如在下最后通牒,或宣告主权般不容他人表示异议。 栗约农一口气提上来,憋了好久才又吞回去,跟这种霸道不讲理的人争辩,就算有十条命民会赔掉九条九。干脆把目光调开,负气地瞟向窗外,迅速思考,希望能想出好方法,把这个她永远也配不上的超级美男子甩掉。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包括交男朋友。 楚濂发动引擎,车子朝成栋的高楼大厦底端开去。时近晌午,从各办公大楼走出来觅食的上班族,将大部分的街道都塞得水汇不通。 他们来到一间豪华饭店的地下停车场,栗约农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破了两个大洞的牛仔裤,颇有自惭形秽的窘迫。 “我不饿,我——”她可不想上去遭服务生的白眼。 “不饿也得吃。”楚濂牵着她的手,一同走入电梯。这种只存在于男女间才有的亲昵举动,他做起来竟再自然不过。 ※ 她是标准的刘姥姥逛大观园。饭店里的装潢十分气派,水晶灯层层叠叠,如闪亮的星辰,辉煌地映照着里头每个富贵逼人的男女。 栗约农觉得她站在这儿不仅多余,而且碍眼,她直觉地想转身就走,但右手却紧握在一只大手的掌心里。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每天所面对的人群,里面不乏你所谓的‘比你更好的女人’,当然也有很多比我更优秀的男人。告诉我,若是易地而处,你会随便在当中挑选一抹虚幻,还是宁可花更长的时间,等待一片纯真?” 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儿所有的一切都离她太遥远。 “楚总裁!”有个浓妆艳抹,胸前裸露且呼之欲出的女人热情的朝他们挥手。 接着又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朝他们走来,这种场面栗约农没法应付。 “呃,我想上化妆室。” “想借机逃避?”他可不允许。 “不要操之太急,我需要时间。”抓起背包,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快步奔去。 楚濂一手端着服务生送上来的饮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纤弱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当错愕的感觉沉淀以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疼惜的无奈浮上心头。 ※ 栗约农全身被掏空似地跌跌撞撞走进“圣玛俐”面包店,随意夹了一块起士奶酥,便往背包里找钱,一张钟老师代为报名后取得的准考证倏地攫住她的视线,啊!她竟忘了还有要务在身,就一味的陷在楚濂无端掀起的波澜中迷失方向。 付了钱,胡乱把面包塞进嘴里,搭上公车来到重庆南路时,已经下午两点多。 这儿的书局真是多得三步就有一家,每一家的入口处,全摆放各种色彩鲜艳,类型不一的书刊。 她被一本哈日族的cd月报所吸引,伸手正要拿起来看个仔细,两眼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紧临在旁的一本国内知名商业杂志。 杂志封面上那西装笔挺、英姿焕发,浅笑中带着迷人丰采的男子不就是楚濂吗? 栗约农下意识地盯着封面上的几行字—— 金融尖兵跃马投资商业银行 楚濂告诉你次世代创业投资的启示和挑战 什么叫次世代创投?她连教科书都念得一个头两个大,更遑论财经知识。栗约农皱一下鼻子,把杂志搁回原位,但又禁不住好奇心作祟,复又拿起来,翻到内页。 那是一篇介绍楚濂的专题文章,内容除了巨细靡遗的叙述他的经营理念,并列出他如何在短短三年中,将旗下的商业银行,从初始投资的四十亿,获利达到五十亿,分别在上海和香港成立分行,是投资银行领域中,最引人注目的新秀…… 潦潦几行字,让她终于了解到什么叫掩卷叹息。 去高攀这样一个男人,会有什么后果?她从来不相信麻雀变成凤凰那种奇迹式的爱情故事会在平凡的人世间发生,从她老爸脸上疲惫的纹路所镂刻出的沧桑,足可证明婚姻百分之百是华丽爱情的坟墓。 刚才在大街上的那一幕就当作是人生旅途上的一段小插曲吧,她必须警告自己务实一点,否则到时候美梦破碎,免不了椎心否则肺、伤肝断肠。 在长排的参考书中,挑两本看起来比较有可能捉到考题的参考书,拿到柜台付清书款,即赶紧搭车返回家。如果她不打算和楚濂藕断丝连的话,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另觅新窝。 待下了公车,刺耳的煞车声立即在栗约农身边响起,一辆红色slk堵住她的去路。 栗约农以为车上的人是找不到停车位,才会占用红砖道,慌忙让到骑楼内,没想到那女司机抱着一只猫,趾高气昂的挡在她面前。 “你就是栗约农?”方可欣的声音听起来甜腻却有气无力。 栗约农记得她就是做早餐给楚濂吃的那个漂亮小姐。 “你找我?”从她脸上看不出敌意,但也不友善,纯粹是陌生人的对谈。 方可欣摇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她。 栗约农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那种表情既不像一般电视上演出的妒妇,又不似寻衅而来的娇娇女,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在方可欣眼里,栗约农除了年轻得不可思议,高挑的身材和慧黠灵秀的五官,与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也令她惊诧不已。 “如果没别的事,我要走了。”栗约农皱眉道。与其站在这儿跟她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回去睡大头觉还比较有意义。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方可欣问起话来总是软侬娇嗲,让人听得骨头快酥掉。 “他”指的大概就是楚濂吧!栗约农沉吟一下,考虑要怎么说比较不会引发她错误的联想。 “假使你想打探我的底细,麻烦你自己到?桐打听,若只是想知道我和楚先生的关系,这就容易了,我们除了是多年的邻居之外,没有任何瓜葛。”闪过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子,栗约农径自往租处走去。 “真的吗?”方可欣快速跟上她。 “信不信由你。”栗约农比她高,腿自然也比她长,没几步路就把她远远甩在后头。 踅进街底的巷子,一只破布鞋突然飞出来,险险就砸中栗约农的脸颊。 “死小海,你还敢来,不怕我一脚踩扁你?”她一拳击向他胸口。 “喂,你急死我了,差点没把整个台北市翻过来,你还喳呼!”小海不甘示弱,往她天灵盖拍下去。 两个人打来打去,臭骂一顿,才言归正传。 “原来我姑妈那么不上道,我跟你赔不是。” 栗约农点点头,算是和他一笑泯恩仇。 “无所谓,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我早习惯啦。”她眼尖地发现小海背后停了一部黑色簇新的哈雷。“你新买的?” “别抬举我了,是污来的。”小海大手一扬,把她拉到后面的坐椅,“带你去吹风?” 他还是和三、四年前一样,不学无术,坏毛病一堆,但也粗犷潇洒得很性格。 “不了,我得赶紧念点书,否则就只好回去混太妹,看我妈的脸色过日子。”既然来到台北,她唯有往前走,绝不能再走回头路。 “还是你有出息,先预祝你金榜提名啦。”小海跨上机车,从沾满油污的口袋取出纸笔,问了栗约农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后,即催动引擎。“有事记得打电话给我,还有,别跟那个姓楚的家伙走太近,我会吃醋的,呵呵呵!” “神经病!”她才要放声咒骂,小海已风驰电掣的急驶到巷子尽头。 ※ “我不赞成。”黄姐把两杯菊花蜜茶搁在桌上,立刻以七十分贝的音量,边吓阻边动之以情地要栗约农打消搬出去的念头。 “妄自菲薄是天理不容的行为,爱上你这么出色的女孩子是极正常的事,真搞不懂你干么紧张兮兮的?好像大祸临头一样。那天在街头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我们会成为感情特好的室友,你不会忍心弃我而去,害我白高兴一场吧?” 栗约农为难地苦着一张小脸,“我还太年轻,不适合谈情说爱,那个男人会让我万劫不复。” 忆起楚濂久久的凝视,专注的眼神,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便使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亢奋和颤栗,爱情是什么呢?她没憧憬过任何爱恋,不晓得原来它会让一个人的细胞全部警戒起来,像面对突如其来的重生或毁灭。 “那又怎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才值得生死相许呀。”黄姐倒是兴致勃勃,说话时眼睛跟着发亮。 “唉,我现在连高职考得上考不上都不晓得,哪有心情跟谁生死相许。”再说,楚濂配她委实老了一点,要是让小海知道,准会被他笑破肚皮。 她把参考书盖在脸下,刚刚才背的宋代科举制度,霎时全变成一团白白的豆腐,完了,她真的不是读书的料,谁来救她? 门铃在此刻突然叮咚作响。 黄姐见她一动也不动,赶紧跑去应门,“谁呀?” 栗约农好奇地回头张望,见是两名警察,连忙起身诧问:“什么事啊?”糟糕,会不会是她老妈找来捉她回?桐的? “我们正在缉捕一个叫江海的窃贼,有人看到你今天下午和他在前面巷子里谈话。”其中一名胖警察用十分好奇又不解的眼光直打量她。 怪了,她到台北仅仅两天不到,居然就轰动大街,惊动小巷?这肯定是那位和楚濂有关的猫女报的案。 栗约农微怔之后,正要说话,黄姐忙轻扯她的衣摆,暗示她别太老实。 “我是认得江海,也和他谈过话,难道这样也犯法?”她向来最讨厌这些只会对老百姓作威作福,却对大奸大恶的匪徒一筹莫展的警察,便想也不想的顶回去。 “是不犯法,但很有共谋的嫌疑,你必须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做笔录。” 栗约农一听要到警察局,背脊立刻凉到脚板。 “做完笔录我就可以回来了吗?需不需要找人来保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就口无遮拦呢? “你还未成年?”胖警察瞄了她一眼,装出恍然大悟的讨厌相,又道:“如果要证明你和江海不是同伙,只要你爸妈出面,我们就会放人。” “当然不是,我和他八百年没联络了……”她和那猫女的梁子是结定了,没想到那猫女是可恶的长舌妇加报马仔。 “有话到警局再说吧。” ※ 栗约农做梦也没想到来台北才第二天,就被“请”到警察局观光,然而身为小海的死忠兼换贴,就算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迟早还是得把这种好人止步的地方当厨房,没事就来转两圈。 “请问你们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才肯放人?”窗外的霓虹灯不知何时已爬满所有的店招,她午餐只囫囵吞下一小块面包,现在早饿得大肠告小肠。 “是留置不是‘关’,请小心用词,以免害我们。”胖警察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起家里的电话号码,愿意请你父母出面,我们就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不是告诉过你们了,我父母住在乡下半山腰,离这里很远,根本没电话。”她宁可在这儿饿死,也绝不会回去求救。 “现在通讯业非常发达,就算你家住兰屿也没问题。你老实说,是不是跷家,怕被逮回去?” “才不是!”小海说得没错,一谎天下无难事,说实话只会害人害己,她真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我肚子饿了,给我便当吃,否则我就告你们虐待小孩。” “好,别叫了,我去买个排骨饭给你吃,不许再胡说八道。” “那还不快去。”她大小姐两手作枕,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静候佳音。 瞧她这德行,胖警察忍不住频频摇头。 在栗约农辉煌的十七年生命中,有一大半是生活在旁人既鄙夷又伪善的同情眼光下,反正真心待她好的人没几个,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有人来保你了。”胖警察堆出难得的笑容,向甫进门的楚濂伸出右手。 楚濂特地换上一套帅气直足的牛仔衣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许多。 栗约农见状便愣住,他是如何得知她在这儿的?难道台北人个个都是消息灵通人士? 楚濂先递给她一瓶可乐,才和警察办理交保手续。 胖警察虽讶异于前来保释这不良少女的人竟长得仪表不凡,既像大老板,又像大明星,于是没多做刁难就让他们离去。 “呵!”自由的空气果然新鲜多了。栗约农站在马路口,做了一个夸张的深呼吸。 楚濂定定地望着她,脸上毫无谴责的意味,反倒一径挂着纵容的笑颜。 “上车吧。”他指着一旁黑色的重型机车。“我带你去吃饭。” “又要去大饭店?”她兴趣缺所的撇撇嘴,“谢啦,我是俗人一个,过不来那种上流社会的生活,我自个儿去吃鲁肉饭。”说着径自走往右手边的面摊,老板表示鲁肉饭卖完了,于是她要了一碗炸酱面加卤蛋,故意要气走楚濂似的,蹲在马路边就呼噜呼噜吃起来。 他抿嘴露出一抹浅笑,然后很泰然地叫了一碗干面,跟着她蹲下来。 “你犯不着这样委屈自己的。”类似此等超没气质的行为,她可是干多了,并非蓄意摆出来吓人。 “能和你一起吃面是挺幸福的事,怎会是委屈呢?”楚濂见她还有半碗面没吃完,遂接过手两三口吃得碗底朝天。 “谢谢你纡尊降贵。”栗约农其实满感动的,但嘴上死也不肯说,希望他们到此为止,再这样下去只会徒增烦恼。“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我救你脱困,你不准备好好谢我?”楚濂勾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回咫尺处。 “叫一个赤贫的人拿什么去感谢天皇呢?”匆忙被捉到警局做笔录,口袋里只有一百元,付给面摊老板之后剩下的二十块,就是她今天全部的财产。 “在你眼里我是天皇?”他被她不当的比喻逗得咧嘴大笑。“很好,现在天皇正缺少一个妃子,你准备以身相许吧。”他露出洁白的牙齿,俯视她的神态是气人的睥睨。 她摇头兼叹气,不知该用多决裂的话才能把他吓跑。 “你的最佳女主角呢?是她告诉你我被条子捉到这里的吧?”栗约农故意扯开话题,如果她猜得没错,连小海的事也十成十是那猫女告的密。 楚濂一愕,像是不明白她指的是谁。 “先上车再谈。”他突地笑脸急敛,发动机车,掳她跨坐上来。“联考只剩十几天,你该收收心了。” 总是少根筋的栗约农,并未留意到他神色遽然阴鸷的改变,被动地拉住他两侧的衣摆。 “所以我才急着回去念书呀……”话都还没说完,车子已如子弹般笔直射出,令她差点尖叫出声。 “抱紧我,否则你会尝到当飞人的滋味。”楚濂骑车宛若电擎,急转急煞,一点也不像他斯文倜傥的外表。 就在他们转过前面的十字路口时,栗约农注意到小海和他那部赃车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警察局附近,他想自投罗网吗? “停车,先停一下车好吗?” 楚濂根本不理会她的要求,反而更加速驶离。 这家伙想必早她一步就瞟见小海到来,才会变得这么阴阳怪气。 抱着他的腰才发觉这位大企业家竟有着非常强壮且结实的腹肌,整个背部宽阔如海,趴在上头想必很舒服……栗约农突地回神,她不得不暗暗警告自己,千万别被他的“美色”给迷惑。 机车沿着淡金公路,转进一处僻静幽致的住宅区。在宽敞巷径上,浓郁的白桦树阴夹道上,都市的尘嚣一下子被洗涤得干干净净,予人艳夏中难得的写意清凉感。 “你要带我去哪里?”台北的道路她虽然陌生,却也认出这儿离她租来的地方愈来愈远。 “到一个适合你专心k书的地方。”楚濂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把她囚到他的地盘来,但从警察局出来以后,他就改变初衷。 “可是我还没跟黄姐说一声。”就这样走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放心,她会体谅的。”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蜿蜒绵长的路已将车子引到一栋溪流环抱、枝桠覆天的香枫围拱的欧式别墅庭院前。 栗约农瞪圆了眼,张大嘴巴跨下机车,一方面惊叹他的超级身价,一方面告戒自己万万不可利欲薰心,马马虎虎看在钱的份上就把终身的幸福断送掉。 “别净在那儿发呆,山上蚊子多。”楚濂停好机车,拉着她催促道。 “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回家。”她很了解自己是个多么意志不坚,又受不了诱惑的人,光是他这副尊容已经足够让她在不久的将来为之肝脑涂地,何况还有每个女孩所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我要你住下,你就得住下。”楚濂的口气变得相当强硬,是一种老板当太久,惯用的霸道语气。 “我在黄姐那儿住得好好的,干么非搬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和她住的公寓比较起来,这里简直就是皇宫,绝对不适合平民百姓居住。 “那儿诱因太多,倘使你真的想好好念书,往画家之路迈进,就非住这儿不可。”他说话时眼睛直盯住她,像是企图从她脸上看到什么似的。 “你所谓的诱因,指的是什么?”她聪明无比的脑袋瓜子突然堵住。 “装蒜。”他弯下身,倏然将她扛到背上,不理会她激烈的挣扎,阔步走进别墅里。 第四章 幽暗的天色,加上所有圆拱的落地门窗全被重重的纱缦披罩得密不透风,令整座别墅庭院愈发显得森冷。 “想喝点什么?咖啡、果汁,还是茶?”楚濂打开灯,将她放在一张舒适的沙发皮椅上。 “不用。”她双脚一落地,马上旋身冲往大门。 “你敢走出这个大门试试看。”他愠怒的样子,叫人不寒而栗。 有什么不敢?她可不是被吓唬大的,尤其重要的是,她的床底下还有几万块钱,怎能就这样搬出来?她把心一横,决定让他见识何谓坚强悍女子。 “砰!”一声,来不及逃出魔掌,楚濂抢在她之前,忿然将大门关上。 “不要逼我。”他语气低沉但充满危险讯息地警告她。“每个男人都有强烈的兽性本能,特别是在遇上可口的猎物时。” “你当我是猎物?”好个道貌岸然的大坏蛋! “就某种形式而言,是的。”他把脸庞凑近她,好让每一句话一出口就能直接钻进她的耳朵,以加强其恫吓力。 “没想到你这么坏,我真是看错你了!”栗约农激动得抡起拳头捶他。 “以恶制恶,不是你的座右铭?”打横将她抱回沙发上,左手肘跟着压上她的胸臆,迫令她不得乱动。“只要你肯乖乖的待在这儿,我保证联考之前绝不动你。” “那联考后呢?”蠢蛋,这还用得着问吗?栗约农狠狠咒骂自己呆得可以。 楚濂眯起醉人的黑瞳,笑得异常迷离而难测。 “我已经等了五年,不在乎多付出五年,如果你不再使坏,不跟一些闲杂人等交往的话。”他的食指沿着她的鼻梁缓缓划向两个扣子敝开的胸口…… “好。”她急急地抓住衣领,阻挡他擅越雷池。“我答应你,我保证留在这儿安安份份的念书。” “goodgirl.”楚濂满意的微微贪首放开对她的桎梏,在她额际轻啄一下,起身走向厨房。“我帮你倒杯果汁。” “没有雪碧或可乐?”大大的吁一口气,她的视线跟随他的身影向内移进,客厅灯光昏黄,但壁炉台上一大束插放在古瓷花瓶上的香水百合,却呈现如雪一秀的明亮光泽,古瓷旁边是两盆植在沙陶坛的紫色风信子。香水百合和风信子的起落曲线,恰好落在墙上一幅男女灿烂的笑容图画上。 “在看什么?花还是图画?”楚濂没照着她的意思给她那些饮料,仍递给她一杯柳橙原汁。 “那是马奈的作品《恋慕中的男女》?”她在钟老师家看过一模一样,但是是仿制的。 “不错嘛。”楚濂将她拉起,一同来到位于客厅正后方的画室,“看看这里面,你总共认得几幅?” “老天!”望着挂了整整两个墙面的油画,栗约农心里的震撼是笔墨所难以形容的。 尽管她爱极了西洋绘画,却对印象派画家所知有限,在钟老师的引领下,她不过才参观两三次的画展,而且每回都是背着老妈匆匆而去。 而这比她家客厅还要大上一倍的房间里,所陈列的画作,多得可以开一个画展了。虽然没有她最钟爱的《水浴之女》——雷诺瓦所画,但也已经够她欣喜若狂。她要住在这里,即使楚濂用扫把赶她,她也不要走。 “这些全部都是你的收藏?”她的心跳得很厉害,生怕他会看穿她兴奋的情绪。 他从容的啜一口咖啡,慢条斯理的道:“我跑了二十几个国家,参加过无数次的拍卖会,才只买到这些,比我原先期望的尚差六十五幅。等你成为楚太太以后,它们就全部都是你的,有兴趣吗?” “不要利诱我,有条件的婚姻是很难长久的。”撇开脸,不敢迎视他款款深情的眼,栗约农先前的兴奋感,一下子荡到谷底。 “我需要用这些画来魅惑你?”他轻蹙眉宇,使疯爽的脸益发悸动人心。 “当然不需要,你本身就已经够迷人了。”后面那句话,她说得细如蚊蚋,但愿他别听见才好。 “噢?”楚濂听见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他托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视他的眼。“告诉我,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打动你的芳心?” 栗约农苦涩地抿着朱唇,用力地摇晃着小脑袋。 “不应该是我,你看看,我只是一只永远变不了天鹅的丑小鸭。别说五年,就算是再五十年,我也只会是个愈混愈回去的老太妹。你知道太妹该配什么吗?地痞、流氓,不然至少也该是太保,而不是功成名就的商业巨子。” 她喉咙干涩地将果汁一饮而尽,双手不由自主地搓着仍旧冰凉的水杯。 “不赖嘛,除了打架闹事,你妄自菲薄的功力也不差。”楚濂调侃她时,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眉间眼底凝聚不少风暴。 “我是直言无讳,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将有碍你事业的发展。在以前,只要是成绩稍好的同学,我连话也不同他们讲,这不是妄自菲薄,是有自知之明。我不想高攀任何人,因为自惭形秽的感觉让我很痛苦。” 他神情专注地听着她那犹似告解的独白,忽尔低声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栗约农急得正欲开口问时,却见他猛一回眸若有所思地说:“你喜欢江海吗?” 她被他这突来的问话弄得瞠目结舌,但她想起在警察局的那一幕,因此多多少少猜到一点眉目。 “他是我的死党,不是男欢女爱的那一种。我们曾有个约定,互相各自奋斗十五年,如果到那时候彼此都还是孤家寡人,也许就凑合着组成一个家。” 听她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楚濂脸上的风暴立刻排山倒海而来。 “别发怒,这个约定是在我喜欢上你以前。”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你喜欢我?”他焦灼的阴霾终于敝开一片晴空。 “谁不喜欢你呢?”栗约农拂开他伸过来的手,踱向窗旁,有生以来第一次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叹息连连。 是哪个人说的,青春时光总要留点时间来伤景觅愁一番?恼人呵! “但我只在乎你。”他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温热的唇从耳畔吻至她的细颈,在嫣颊间来回摩挲,令她浑身一阵酥麻。 她无措的伸手环向他的背脊,神智如酒醉般的酩酊,脑中空白得完全无法思考,仅余的一点点知觉,傻愣愣的跟着他的双手,一寸寸催醒那仿佛沉睡已久的每个细胞、每条神经。 幸亏楚濂极力克制,才没让她陷入爱欲的漩涡而不可自拔。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这屋子大得连讲话都有回音,一个人住恐怕不保险。栗约农其实满希望他留下来,但那么一来不是更不保险? “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他声音低沉的自她耳边响起,颇有催眠的作用。 栗约农的胸口震了一下,发现僵直的双脚正跟着他的步伐,慢慢拾阶攀上二楼。 ※ 栗约农在极度恍惚中猝然睁开眼睛,揉揉眼,只觉骄阳炙人,盛夏早现的晨曦已跃上树枝头,蹑手蹑脚地窜进房里来。 足足有十几秒钟,她迷失在幻境与真实的朦胧地带。拖着慵懒的身子走向房外,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景物,令她彷徨地又踅回暖软的床榻,翻身埋入一旁的枕头,须臾,整个人弹跳起来。 那枕头上有男人的味道,她几乎可以凭着残余的气味,感受到楚濂满是不可思议的邪魅身躯,令她体内迅捷流过激情的快感。 老天,她才多大,竟已能想象翻云覆雨的华丽与欲死欲仙。真是太不长进,太堕落了! 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身上一袭宽大的睡袍更加深她的疑虑,那该死的家伙有没有趁她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时候侵犯她? 墙上的时钟指着八点零五分,他已经去上班了吧!也就是说,现在这栋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可以任她为所欲为?莫名的一股兴奋感涌上心头。 “楚濂,楚濂!”她试探性的大叫。 从房门走出去,甬道对面是另一个大型卧房,昨天夜里进来别墅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没有多做观察,这时才发现这儿竟精致美奂得一如童话故事里的皇宫。每个空间和陈设的巧思典雅,都能让人在蓦然一瞥时叹为观止。 顺着甬道走至尽头,尚有七、八幅雷诺瓦和戴伽斯的作品,相陈于各式鲜花盆栽之上,创造出动人心弦的美丽景象。 往右斜侧则是一间书房,里头的藏书量足可和她乡下的学校一较多寡,向西的落地窗旁有一套水蓝色的藤椅,四周则放置一大堆昂贵的古董器皿。 楚濂把这么多高档货摆在她这个前科累累的犯案高手面前,不怕她骨子里的坏虫作怪? 在这混沌迷蒙的清晨,她的劣根性全数精神抖擞地等着她领军,好准备干坏事。 来到一楼后,她东张西望的左右观看。 “栗小姐醒了?”出其不意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是一名和颜悦色,年纪大约六十几岁的欧巴桑。“我去帮你准备早餐,蛋饼加鲜奶好不好?” “呃,好,谢谢你。”好在她只是想想而已,要不然岂不是被人当场来个人赃俱获?“我想到画室吃,可以吗?” “当然,你想吃什么,到哪儿吃都行,只要吩咐一声,刘妈妈随时效劳。”刘妈妈态度非常谦卑,嘴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容。 栗约农看惯栗母的疾言厉色,一下子不太能适应老人家也能这么慈祥和气。 “楚先生出门去了?” “是的,他在房间里留了字条,要你用功多读点书。”刘妈妈道。 “房间?”她起床的时候没发现呀。 “就在画室转角第一间,你走过去就可以看到。 “哦,好的。”原来是她多心了,人家根本没对她怎样,还避嫌地故意睡在楼下。 愣愣地道声谢,她即转身来到一心向往的画室。 不知是楚濂自己要用,还是细心为她准备的,这里的画架、纸张、画笔……等等画具,一应俱全。 栗约农战战兢兢的坐上高高的木椅,拿起碳笔,即着魔一样的开始挥洒,就连刘妈妈什么时候把早餐送进来,什么时候退出去,她都没留意。 宁谧的氛围中,缓缓流泄着古典乐风的“风中奇缘”,瑰丽的音符交融着她浑然天成,完全不染匠气的作品,形成绝美动人的画面。 栗约农自己都感觉到脑中的分子已亢奋地进入虚幻的境界,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即使两只大掌分别从腋下潜入她私处的软柔处,亦未能一下子惊扰她沉醉的知觉。 直到睡衣的钮扣被一一解开,凉风灌进她裸露的酥胸时,她才凛然意识到身后的人竟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她的周身。 “我以为你已经去上班了。”毋需回头,光凭那特殊,能挑动她情欲的味道,她就已知晓胆敢如此紧拥她入怀,放肆撩拨她的人是谁。 “有一份文件忘记带,特地回来拿。”他把她手中的笔搁回画架上,焦切地握住她的小蛮腰,薄唇贴上她柔嫩的香肩上,恣意吸吮。 栗约农的颈子僵成一根冰棍,心脏则狂乱的跳动。她是青涩的年少,怎能承受这狂风巨浪? 她愈表现得拙于应付,楚濂脸上的笑颜就愈深。这小女人迟早被他完全占有,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严禁所有闲杂人等,擅自加以干扰。 “怕不怕?”他的鼻唇贴在她脸上,温热的气息不怀好意地骚扰她的脸颊和耳朵。 “你答应过我的。”她虽不是中国古老传统守身如玉美德的拥护者,但也并不能够接受欧美那套前卫的思想,谈恋爱还是慢慢咀嚼浪漫。 “原谅我的情不自禁。”他捧住她布满红霞的脸,吻住软腻甜美的唇瓣。 栗约农以为自己就算没一把推开他,至少也该挣扎几下,聊表矜持之意,但她违背老妈口中好女孩的基本守则,任由他为所欲为。 电光石火的情潮在两具躯体间急切交错。她喜欢他的亲吻,也喜欢他的搂抱,她的理智已被他掠夺…… 如果没有那两颗杀风景的石子连着砸在玻璃窗上,栗约农不敢想象持续缠绵下去,她会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人来了?”赶紧把衣衫整理好,她跟楚濂一起探头到窗外察看情形,心中并祈祷,方才那幕惊心动魄的限制级画面,可别让旁人偷窥去。 “会不会是小偷?”她问。“这房子华美的外观是很容易引来宵小觊觎。” “不是小偷,是大盗。”他矫健地翻身跃上窗台,迅速追出去。 “等等,你……”栗约农由扶疏的枝桠望去,忽瞟见一抹棕榄色身影,那是小海常穿的“七特人”衣衫。 顾不得身上还穿着睡衣,她忙不迭举步追赶他们。绝不能让楚濂逮到小海,否则后果铁定会很惨。 “啊!我的脚,痛死我了!”假意扑在草地上,她两手抱着膝盖,嚷得声嘶力竭。 这一招果然有效,楚濂马上放弃追寻那不经允许就擅自闯进他私人领域的大盗,踅回来关切她的伤势。 “扭到了吗?”抬起她的小腿,他怜疼地在她膝盖上细细揉捏。 “大概是吧,不过已经好多了。”他这样把她的裙摆掀到大腿上,害她臀骨以下一览无遗,她得赶快缩回小腿。 “这么快?”他嘴边的笑意充满不信任的冷凝。“但愿你不是蓄意为某人脱困,这栋宅子不是任何人说来就可以来的,我不逮捕他,自然有人会截住他,后果也许会更惨也说不定。”拉起犹瘫坐在地上的栗约农,右臂自然地环向她的肩,押着她一同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栗约农一颗心七上八下,想问清楚他所谓的另有别人指的是谁,他们又会对小海怎么样,但又担心一开口就露了痕迹,反而落入口实。 好在回到画室,楚濂并没有进一步的责难,只简单交代她记得吃饭休息,就匆匆出门。 一整个早上乱糟糟的,这时才感到饥肠辘辘,她连忙狼吞虎咽的把刘妈妈做的蛋饼解决掉。 “咚!咚!”又有人拿石子砸窗上的玻璃。 是小海不知死活的又跑回来了? 栗约农慌张地搁下餐盘,来到窗户惊问:“是谁?” “是我。”五公尺处的老榕树上,小海吊儿郎当的荡在那里。 “快下来呀,你吊在那里做什么?”栗约农边吼他,边频频回头张望,确定楚濂没有去而复返,刘妈妈也没有闻声跑来。 小海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搞了半天,才从庭院摸进画室。 “你呀,就不能光明正大点,险些把我吓死。”他两脚尚未站稳,她当下就在他胸口赏个五佰作见面礼,没注意到他上衣口袋沾着血迹。 “你才不长进呢,到台北才多久,怎么就变成姓楚那家伙的情妇?”小海很不屑地瞄着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睡衣,鼻孔里猛喷气。 之前在警察局,才不是他想不开的去自首,而是一得知她被带去警察局,他担心的想去救她,谁知就看见她被姓楚的那家伙保出来,而他也才一路跟踪他们来到这里。 “说话好听点不行吗?”她心虚地不想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转移话题,“警察到处抓人,你还是赶快把车子还给人家吧。” “没办法,我最近手头紧,正打算拿它换一笔跑路费。”小海脱下披在外头的衬衫,无袖的t恤露出他壮硕结实的二头肌和一个形状诡异的刺青。 “不是在修车厂做得好好的,干么弄到要跑路?”栗约农看他脸色不对劲,心想八成出了乱子。 “废话少说,帮不帮忙?”他耍无赖的时候很帅,也很讨人厌。 “又打架啦?”小海肇祸的功力还在她之上,算是武林高手。“这次是要付人家医药费还是安家费?” “统统猜错,是丧葬费。”他突地吃痛,体力不支地倒入高脚椅上。 “妈呀,你被捅了刀子!烂东西,怎么不早讲?!”她仓卒扶着他走进浴室,帮忙清洗他胁下的伤口。 “孤男寡女,不怕被他瞧见?”他玩世不恭的嘴脸,冷冷的挂着一抹嘲弄。 “你少他妈的闲话一大堆。”栗约农翻找好一阵子,总算找来一些派得上用场的外伤药,利落地替他敷上。“伤口太深了,你必须到医院接受治疗。” “算了,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逞强是他的专职,早在十几年前,他妈妈跟着人家跑了以后,他就没把命当命。 “放屁!没我恩准,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她塞给他一把钥匙,“这是我原来住处的钥匙,在我床底下还有几万块,是跟我老妈a来的。” “哈!你的段数愈来愈高了,帅!”小海粗鲁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胸膛,目光灼灼的瞅着她明亮的水眸。 “别做傻事,我们两个只适合当哥儿们。”打掉他的手,她低头将外伤药收拾好,便催着他快走。 “那姓楚的对你好吗?”小海拉住她,不让她回避他的问题。 栗约农沉默数秒钟,才僵硬地点点头。 “你爱上他了?”他的口气含有火药味。 她朱唇才动了下,小海立刻加以制止,“别回答,免得我被一缸子醋酸死。” “真有你的。”她不相信他会吃味,这人从没当她是女人。“可以告诉我,你杀了什么人?” “一个该死的人渣。”小海穿回他脏兮兮的衬衫,表示他不愿多谈。“后会有期。小心那姓楚的,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有预感,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淡淡地扯一下唇角,忽道:“我们都在走一步险棋,希望这个选择是对的。” “即使错,也不要错得太离谱。”小海把手搭在她肩上,一使劲,她整个人跌进他臂弯里。 “小海你——”他今天真的很反常。 “老天保佑,那姓楚的是个好人,若他敢辜负你,我发誓会杀了他。”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听得栗约农心惊胆战。 “小海,听着,我不要你杀人,我要你——” “别婆妈了,拿着。” 她低头一看,小海塞给她的竟是一个b.b.call。 “干么?” “我call你之后,三十分钟之内没有回音,就代表你有状况,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罩你。”他说得正义凛然,颇有大侠之风。 “要是真出了乱子,等你赶来我早到了奈何桥。”她觉得多余想塞还给他,况且她都已没有回音,他怎知她人在哪里,又如何罩她? 小海却坚持要她收下。 “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糊里糊涂就……哎,你懂我的意思啦。”万分不舍地推开她,他灵巧地跃上窗台,回头抛给她一个前所未有的专注、缱绻的眼神,“台湾没有任何事物值得我留恋,只除了你。”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小海,小海!”望着他临去时空灵绝然的神色,栗约农一颗心不自主地沉入冰窖。 ※ 这是一处豪华的宅第,宅前广袤的草地上,无数的彩蝶在花丛间翩然飞舞。 有座木桥架在小溪流的上方,两棵阿勃勒树嫩贡的花朵缀满一地。 楚家的梨园因四季的更迭而替换着各式醉人的样貌,放眼望去颇有十里洋场的风华。 有缤纷的落英上立着一个人,垂长的袍子遮住他略显龙钟却依然傲岸的身形,手中一只烟斗,袅袅飘冉着雾蒙的白烟,和他一头银亮的华发相映成趣。 他就是楚家庞大产业的创建者楚雄刚,自弃政从商后,便举家迁往台北。 两、三年前从商场上退位下来以后,他的生活和禅院里的人差不多,终年住在一处晓雾缠绕的庄园里,除了亲近的儿女及跟随他多年的杜艼外,谁也不见,成天看云、看山、看花开花谢、听虫鸣鸟叫,唯一的活动就是打打拳。 这回他主动回到梨园来,不是为了公务,而是为了私事。 “你回来了?”轻敲一下手中的烟斗,他徐徐转过身来,只瞟了楚濂一眼,又恢复原来的姿势。“杜艼告诉我,你让栗家的女儿住进淡水的采风楼?” “是的。”楚濂站在他身侧,两人一般高大,连神韵都极为相似。“爸爸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当然。”他语意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只是担心你母亲又要多心。” “她一向对栗家姐妹有偏见。”楚濂抑郁地喟然轻叹。 “不是偏见,是心结。”楚雄刚缓缓吐出一口烟,欲言又止地叹一口气。 “我不懂。”楚栗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俗话说人不亲土亲,就算他们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可能交恶呀,难道他父母有事瞒着他。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阵吞吐,令楚雄刚整张脸浸入袅袅的烟雾中,眼神则飘得很远。“当年我和约农的母亲是一对情侣……” 在中国的社会里,政商盘错、权贵交攀是很正常的情形。楚家亦不能免俗,楚雄刚是楚家的独子,自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他的婚姻也就担负着家族兴衰的重任,在父母和亲族长辈的压力下,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所爱,选择当时富甲一方的赵家作为结亲对象。 “妈妈知道你这段往事?”楚濂对他父亲的遗憾不表同情,反而十分不以为然。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对她有一份亏欠,对约农的母亲也是。” “不要把你们这一代的恩怨转嫁到我和约农身上,不管妈妈同意与否,我娶她是娶定了。”楚濂眼中肃然凝神,坚定一如磐石。 “要得。”楚雄刚嘉许地开怀一笑,“真希望我当年能有你一半的勇气和坚毅。告诉我,她值得你这样对待吗?我听了不少有关于她的‘丰功伟业’。” “她很真、很美、很特别,也很桀骜不驯。”楚濂无意粉饰栗约农的离经叛道行为,她在家乡的知名度不小,谁想知道她的过去,都可轻易打听到。“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格外吸引人。” “看得出来她已经掳获你的心。”楚雄刚欣喜地望着儿子,“不过情字这条路,你们可能不会走得太顺畅,不只你母亲将反对到底,连你奶奶恐怕都会有意见。” “无所谓,经历一番寒彻骨,也许我们会爱得更深,更义无反顾。”楚濂脸色森冷刚毅得教人悚然惊心。 “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她能体会你这份浓郁的情感?”做为一个父亲不免为此忧心,栗约农到底是年轻了些,人生阅历殊浅,社会经验也不足,一旦成为楚家新一代的女主人,在许多方面恐怕都将招架不住。 “你多虑了,她不是灰姑娘,亦非丑小鸭,她是栗约农,一个声名狼藉的美丽坏女孩,我相信她懂我。” 见他踌躇志满的模样,楚雄刚不禁愕然,为什么他当年就没有这股金石不摧的傻劲?怎么那么容易屈服,那么不懂得执着?唉,逝者已矣,何必更增惆怅? “我先祝福你,但,不可在感情上耗费太多时间,公司的业务也要多用心,尤其是到新加坡和芝加哥成立分公司的事,你要和杜艼多研究研究。” “那不是已经交给楚墨去处理了吗?”一提到他这个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成天和帮派份子搞在一起的弟弟,他就火冒三丈。 “楚墨是个浪子,他的心太野,除非他能遇到一个拄得住他的女孩,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又会撇下一切浪迹天涯去。” “谁没有流浪的心?你们为什么总是任他胡闹,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从小到大他就被要求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家族荣辱的大纛永远竖在他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你是长子,这是你的宿命,是一辈子都解脱不了的紧箍咒。”楚雄刚对他充满同情,却又无能为力。 第五章 持续一个多礼拜的大雨特报,四处已经水满为患,庭院的花草已被摧残得奄奄一息,连壮硕的白桦树都倾斜半身,歪歪地倚在一株银杏上。 栗约农窝在别墅内,一心所关切的唯有画室中的作品,连联考逐渐逼近,买来的参考书翻不到几页便放下,她根本无心于书本上。 怎么办?日子所剩无多,即便她术科成绩再好,也弥补不了学科的不足呀! 她在门板上贴一张纸,上头画着由大至小共十二个圈圈,在飞镖的摧残下,千疮百孔得教人一看就知道表面一派洒脱的她,其实内心仍是相当焦虑。 楚濂说念美工和当画家尚有一大段距离,也就是说她就算能蒙上力禾工商,也不见得能如愿以偿,那她还那么辛苦干么呢? 只有路得那个书呆子才会遵守一步一脚印,脚踏实地的基本原则,那根本不适用在她这不学无术的坏学生身上。 一定有什么捷径可以让她平步青云,直接搭着天梯,摘到最丰美的果实。例如:嫁人。以楚家的财富,纵使送她到法国、纽约、西班牙都不成问题。 然而,那是她要的吗? 栗约农不得不为自己短短几日的大转变感到汗颜,没想到她竟是个短视近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楚濂好多天没来了,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说不定早忘记有她的存在。偌大的庭院只刘妈妈一天来陪她几个钟头,接着就剩她一人孤零零,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亦不免感到惶惶难安,担心宵小闯入。 为了预防万一,她特地砍了一截y型树枝,自制一个弹弓,顺带捡一大堆小石子备用。 晚上九点多,小山丘上静得出奇,风雨停了吗?栗约农放下手中捧了一个多钟头,却只翻两页的自修书,踱到音响旁在一堆她看不懂的古典音乐中,找半天勉强挑出一片cd,是celinedion的fallingintoyou,这是她唯一听得懂的歌。 在清亮的歌声中,突然听到一声猛烈的撞击,接着是女人既尖拔又软腻的嘶吼。栗约农骇异地跳起来,火速冲往大厅一看究竟。 “让我进去,你没有资格阻止我见她!”女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哽咽般。 栗约农趴在窗台上,忐忑地看着庭院大门处,抱着白猫的女人和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子,他不是楚濂,栗约农不记得曾在哪儿见过他。 “方可欣,我说过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准入内打扰,现在请你回去,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男子一脸无奈,火气加速在他眼中汇聚。 “杜艼,你敢!”方可欣不理会他的恫吓,踩着五寸高跟鞋,踏着阶梯要上庭院。 栗约农的心一下子悬在空中,唯恐她就这么闯进来,指着自己破口大骂。 “站住!”杜艼的声音很低沉,威胁力十足。 见方可欣的步伐在第五个阶梯前戛然而止,栗约农惴惴难安的心绪总算得以稍稍抚平。 “以为我会怕你?”方可欣软哝的声音变得刚硬。 “你不需要怕我,你只要记住在这世上,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胆敢违反他的禁制令,倘使你真要以身试法,就请你要有脑浆涂地的心理准备。” 方可欣冲动的举动霎时缓了下来。是的,她可以不买杜艼的帐,但不能不理会楚濂呀!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斯文儒雅的背后,潜藏着一颗多么狠戾鸷冷的心,他可以宽厚一如春风地恩泽所有周遭的人,但只要有人胆敢躲在暗处放冷箭,使诈搞鬼,就必然尝到惨绝人环的回报。 她曾经目睹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惨状,这次怎会如此大意? 要不是今晚在凯悦酒店的宴席上,楚濂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已有理想的对象,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请大家喝喜酒,她也不至于妒火中烧,以致失去理智。 须知此言一出,她立刻成为在场佳宾注目和询问的焦点,多事者甚至于举杯向她祝贺,大伙谈笑中,谁明白她的心里正淌着血?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芳心早已所属,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他更且无心。 宴会尚未结束,他就借故中途离席,连跟她打声招呼都没有,心里没有她也就算了,连眼里也仿佛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要不是她偷偷跟踪杜艼来到这儿,也不会知晓楚濂竟然让那乡下来的小太妹住进这栋别墅。 呆杵在大厅角落,隔着一扇玻璃将屋外两人对话悉数听进耳里的栗约农,并不知道那女人就是金融界强人方伟涛的掌上明珠方可欣,也不知道方可欣和楚濂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只是讶异于方可欣对她竟如此仇视,其实她们早在这之前已经见过面,但这女人今夜愤怒前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一定不知道她是个家喻户晓的小流氓,在乡下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没有人不皱眉头的。楚濂要是娶了她,将会是楚阳机构最大的耻辱!” “够了!他要的女人,我们谁都无权置喙。”杜艼做了一个要她立即离去的手势,希望她别强人所难。 “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楚阳机构败在那不学无术的坏女孩手里?” 突然“咻!”的一声,一颗石子正中方可掀的大腿。 “啊!”方可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吓得脸色发白,“是谁偷偷摸摸的躲在那里?” “是我。”栗约农一腿跨上窗台,两手叉在腰上,颇有彼得潘大战虎克船长的架式。 “好大胆,你居然敢打我。”方可欣连气急败坏时,说起话来都嗲声嗲气。 “如果你不把嘴巴放干净点,我下一颗石子就要打掉你的舌头。”打算什么?以她的火爆脾气,没将这猫女大卸八块,就已经够仁慈了。 “你这……”方可欣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千金大小姐,几时受过这种粗野的对待,当场为之气结。“杜艼,你看看她。” “她没说错啊,的确是你先招惹人家的嘛。”杜艼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你给我记住。还有你!”方可欣气呼呼地走回她的座车,口里仍不住的碎碎念。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泼妇,如果你还想挽回他的心,就该学着把嘴巴闭起来。这件事除了楚家四个大老,谁都没资格多做批评。” “楚家四老?”方可欣像受到鼓舞,窃自抿嘴一阵诡笑。 ※ 小流氓? 栗约农坐在台阶上,仔细思考方可欣这句不怎么贴切的形容词。所谓流氓者,必应伴随着欺压善良,收取保护费而来,这和她的混迹可是相去甚远。 认真讨论起来,她过往种种作为,充其量只能叫作自甘堕落,或自我毁灭,就辈份上而言,仅算是初级班,小卒仔而已。 而那个女人口口声声指责她是坏女孩,可她自己的心肠却也不怎么样,此等情节若发生在八点档的肥皂剧里,她现在就该包袱款款,准备来个不告而别,至少也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暂时不要被找到,以表示她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伟大情操;但,她什么都不想做。 捂心自问,她到底是因为舍不得楚濂呢?还是不忍离开这充满她多年梦想的地方? 两者都有吧,只是后者因素比较重一点。 在遇到楚濂之前,她委实没想过,爱情这玩意居然像吗啡一样,教人一沾上就怎么也戒不掉。 遭人鄙视、羞辱的滋味实在不好受,那猫女今晚的一席话,倒是给了她醍醐灌顶的训戒,再浑浑噩噩下去的确不是办法。 她强自镇定,压下少有的炙痛感,一句一顿的告诉自己,她要出人头地,要楚濂以她为荣。 背后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想是楚濂来了,只有他才会特意放低声量,为了不打扰到她。 栗约农并没有打开大厅的灯,从杜艼和方可欣走了以后,她就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临窗的台阶上,兀自思量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楚濂有相当灵敏的听觉,一进门就发现枯坐角落的她。 “嗨!”他尚未开口,栗约农就先绽出笑脸,以掩饰受伤的心灵。 “她来过了?”楚濂走过去,揽她入怀。 “她是谁?”她想知道那猫女的身份,并非报复,虽然她向来崇尚有仇必报真君子,可这回她却想用另一种方式回敬猫女的狗眼看人低。 “是我的特别助理,叫方可欣。”当杜艼一察觉到方可欣跟着来到采风楼时,立刻电告他,他虽十万火急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从栗约农勉强挤出的笑靥里,他明白伤害已经造成。 “她很美,而且很爱你。”把脸自他臂弯里仰起,凝望着他,栗约农有一会儿的冲动想献上狂热的吻,挥霍她青春方炽,澎湃如汪洋的情潮。 然而就在他移近脸庞时倏地止住,他不是她最想要的,功成名就才是她的第一志愿。 “你吃醋了?”他捏着她的鼻尖,盯着她的眼,注意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凭什么?”栗约农的笑容中有浓浓的苦味,即使她自认佯装得很好,仍逃不过他的一双厉眼。“我连你的女朋友都谈不上。” “我不要你当我的女朋友。”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纯白金,内嵌4c晶钻的戒指。“从一开始我就锁定你为楚家的长媳,所以麻烦多少为我吃点醋好吗?让我觉得你真的很在乎我。” 栗约农噗哧一笑,看着他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内心涌起短暂的波澜。 “万一我看上的不是你,而是你背后所拥有的庞大家产呢?”她若有所思地抚弄着戒指。 “真的吗?”他竟不怒反笑,且笑得心花怒放,“若果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上来,坐在我怀里。” 栗约农想也没想就撩起裙子,没形象地跨坐到他身上去。如果光靠这个举动就可以把一个孩子塞到她肚子里,那将会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她会毫不迟疑的挺着大肚子到楚阳金融机构去警告方可欣,离楚濂远一点!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爱慕虚荣,坏得可以?” “你是很坏,但我就是爱你的坏。”把她抱到沙发上平放,让两人的身子可以在柔软的垫子上快意舒展,缠绕一起,并纵情拥吻。 她今晚的反应令他大感意外,这情窦初开的小女子,竟有一颗狂野的心。 “你在做戏?”这不是她的本性,她也许乖张率直,却并不狂野放荡,今晚如火的热情想必是怀着某种目的而发的。 “不,我只是处心积虑想抓住你。”解开胸前的拉练,牵着他的手包覆住自己软嫩的酥胸,俯身把头靠在他肩上,“我想好好的被爱,但我不要这种乞怜的感觉,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我总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帮助我出人头地,让我活得更有尊严。” “好,我帮你,但首先得看看你值不值得帮。”他帮她把衣服拉整,从沙发上抱起她,接着将一把钥匙掷在茶几上,不悦地问:“你给他一大笔钱是为了江湖道义,还是儿女私情?” 那是她交给小海的公寓钥匙,没想到连这个也瞒不了他,这道貌岸然,好像从来不知怎么使坏的大老板,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监控她?栗约农心中凛然一突,不自然地咧嘴假笑。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一句话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明,“倘若你真的爱我,就该信任我。” 楚濂凝目盯着她有十秒钟之久,才木然地点头,“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否则后果将是你所无法预料的。” “这件事是你好几天不来看我的原因,还是后果?”弄清楚他醋劲有多大,方便以后相处。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头含住她的朱唇,专注地吻进她的心坎,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拉开些许距离,低语,“不要再和任何男人称兄道弟,你和江海就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是所有异性的绝缘体,谁敢接近你,谁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男人的霸道都是与生俱来的,而他的独占心理又比他人更上一层。 “我不能见色忘友,这是很不上道的行为。”她和小海的交情是升华在江湖儿女之上,他们曾一起犯案,一起品尝逃亡的滋味,还一起蹲过派出所的拘留室,这称友谊可不是一般人都有的。 这番话已让楚濂大大的不悦,可此时呼叫器却选在这节骨眼上响个不停。 “对不起我……”栗约农的手堪堪碰到茶几上的背包,他已迅雷不及掩耳地从中拦劫。 “这是谁?”54119?好怪的数字,不是电话号码,应该是代表某种意义的密码。 “不知道,八成是打错了。”她是真的搞不清楚,小海打这个号码,叫她怎么回call给他呢? “但愿是这样。”他非常顺手的就把呼叫器没收,放入他的公事包里。“横竖你也用不着,这东西就送给我侄女当玩具好了。” “不好吧,这样我家人要是想找我就不方便了。”她一面努力和楚濂打哈哈,一面忧心揣想,小海这时候急于找她不知有什么事,他那人是标准的闯祸粗,十之八九没好事。 “用手机如何?”他拿出一具极袖珍轻薄的新款手机,握在手里质感相当好。 该死!那呼叫器又响了。栗约农的心一下子飞上九重天。 楚濂拿出呼叫器,淡淡地瞄一眼上头显示的电话号码,即将它关掉。 “呃,那上头出现的电话是……”她若再不跟小海联络,待会让他赶过来,可就麻烦了。 “不是你家的,大概又有人拨错。”楚濂明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 “真的吗?让我瞧瞧。”她的手才伸过去,立刻被他顺势重新拉进怀中。 “把脑中放空,不许想着任何人,特别是男人,这是命令。”他猛然紧搂住她,一手解开她胸衣。 “不要,我……还没准备好。”她惊慌地伸手抵着他的胸膛。 “这种事要我跟着感觉走,感觉对了,时时刻刻都可以激情。”他边说边往里面探去。 “等等……你说好要帮我的,怎么帮呢?”她急切地把距离再拉开一点,免得不小心天雷勾动地火,会一发不可收拾。 “容易,明天先跟我去香港一趟。”楚濂整个脸埋入她耳鬓的发丝中,大掌继续游走在她丰盈的双峰上。 “去香港做什么?”栗约农挣扎着想拉出他那不安份的手。 “参加一场拍卖会。”他依然沉浸在无边的春色中。 “可是我后天就要考试了。”香港虽然不远,但来回总得耗去不少时间。 “有差别吗?”他微扬的嘴角可恶地呈现出一抹嘲弄。 “你又要笑我不是读书的料?”她的笑容逸去,脸色微变地推开他。 “我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不劳而获的便宜事。”楚濂早瞄见她搁在桌上,只翻了五页的参考书。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师不守信用,学生当然也就跟着颓废。” “原谅我,这阵子公司实在太忙,我又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他歉疚地扶着她的秀发。 “借口。但我无所谓,大不了明年再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她最大的隐忧是一碰到教科书,她就猛打瞌睡,即便勉强挤上高职,大约也脱离不了被留级,或惨遭开除的恶运。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她迷惑地抬头,“我不明白。” “我们结婚吧,结婚以后,你想念书就念书,想念多久就念多久。”他面露微笑,捧着她的脸颊给她温柔的建议。 “不要。”她断然予以拒绝。 “为什么?”他失望的神情清楚地写在脸上。 “因为太快了,快得让我措手不及,我甚至还不确定我到底……”爱不爱你?最后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 香港 中国大陆经济开放以后,促进此地金融业、酒店,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 听说尖沙咀的土地每尺都是以令人咋舌的高价成交,许多富豪家中浴室的水龙头、抽水马桶都是用纯金砌成的,大大小小的餐厅座无虚席,食客总是食不厌,有钱人家宴客更是讲究排场,鲍鱼时兴最昂贵的“二头鲍”,鱼翅要一条条像牙笺一样的“金山勾翅”,燕窝如果不是名贵的血燕,就上不了台面。 香港人在吃尽穿绝以后,也开始醒悟到长久被视为“文化沙漠”终是一种耻辱,于是成立了许多民资或半官方的艺术中心。 楚濂今天带栗约农前来的拍卖会场,就是由名流巨贾捐助的艺廊,他们定期和国际知名的苏富比拍卖公司合作,拍卖一些古董、字画,只有为数很少的上流社会份子才能获邀参加,一般百姓连会场都不被允许进入。 此时在会入口一个显眼的位置上,伫立着一名年约三十岁左右,浓妆艳抹,穿着一套暗紫色连身洋装的女子,一见到他们两人走进会场,立刻以热情如火的拥抱和楚濂打招呼。 “哈,瞧瞧是谁来了!” “周经理,这是我的未婚妻栗约农。” 栗约农在他的坚持下,硬是被逼地穿上一袭明亮迷你小礼服,在轻点绛唇的衬托下,益发显得青春洋溢,美艳照人,尤其是迷你裙下那双倏长、匀称的腿,直可媲美妮可姬曼。 周曼菲的脸上有近三分钟的错愕,接着才以长串夸张的职业笑声掩去自己的失态。 栗约农的视线被一名从内室走出来的男子给吸引住,经楚濂介绍后,她才知道原来他是鼎鼎有名的画家。 “敝姓卓,你可以叫我edward——爱德华。”他的声音很有磁性,长相不似道地的东方人。 栗约农注意到他绑了一个马尾,右耳上穿有两个耳洞,上边戴一个包住软骨的银环,下边则是垂悬的十字架。五官很突出,眉毛浓得几乎是一般人的两倍,双眼皮的折痕很深,还有一张带笑的嘴巴。整体来说,这人长得很帅。 在自己男友面前,这样分心地去审视别的男人,似乎不太恰当,特别是当你的他已经是众人注目的焦点时。栗约农自责一声,忙将目光调开,但余光却仍瞥见那人仍在注视着她。 他们被邀请坐到前面中央的位置。拍卖会正式开始了,首先被拿出来亮相的是一只乾隆年间的青瓷花雕大花瓶,底价一百万港币。 楚濂回眸问她,“喜欢吗?” 栗约农傻乎乎地睇向他,心想,喜欢呀,那又怎样? 她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在民风淳朴的乡下度过十七个年头,从没见过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怎能想象把一个值台币三、四百万的花瓶摆在家里,会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却担心吊胆的事。 她愣愣地摇摇头,再回神时,接连两个朱铭的太极已先后被标走。 “接下来这件作品,相信在场诸位一定非常有兴趣。”主持人请他的助手抬上一幅画作,上头慎重地先用丝绒布巾遮住,预防有丝毫损伤。 “雷诺瓦1891年的作品《水浴之女》,是日本川村美术纪念馆所提供。” 当主持人将丝绒布拉下来时,栗约农瞪大双瞳,两手捂住嘴巴,约有数秒钟完全停止呼吸,整颗心险险要跳出来。 不过当台上道出所拍卖的价格时,她高亢的心绪也直接冷却成冰。 究竟是多少钱她已记不清楚,因为接下来的发展更为震撼,楚濂买下了它,他用她根本无从想象的价码买下她此生最为向往的画作。 他疯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得出来的词句。 其后的拍卖会是怎么结束的,栗约农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只依稀知道,自己挽着楚濂的手,呆愣地接受众人的道贺,然后在大伙艳羡的目光护送下,驱车离开会场,到达一座临海的酒店,名曰半岛。 第六章 半岛酒店位于维多利亚港边。他们坐在垂着丝绒窗帘的咖啡厅里聆听小提琴演奏,一面欣赏夕阳余晖。 楚濂是个浪漫的恋人,他细心营造着好莱坞唯美电影中亦难得一见的绝美氛围,让栗约农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荣宠和疼溺。 喝完咖啡,他们乘着游艇出海,在离岛吃完海鲜后,沐浴着璀璨的星光回到尖沙咀,住进一栋与淡水采风楼的华美有过之无不及的别墅。 对楚濂所拥有的一切,皆令栗约农张口结舌,然尽管羡慕,却没有贪图据为己有的念头,她的心思仍停留在单纯的希冀里,成为一名享誉国际,或至少全国知名的画家,就是她全部的野心。 “这房子也是你的?”她打量这间三层的楼宇,觉得挺有趣,和她乡下的老家一样,大厅也铺着方型红砖,虽然质地高级很多,花色倒很雷同;楼房后小小的百来坪的花园周围遍植山茶、桂花、杷子、杜鹃等四时花卉,白色木架上则爬满紫藤,依墙而建的一座小亭前,还种一株芭药和玉兰。 “是的,这是我曾祖父留给我祖母,她交给我负责维护的老家。喜欢吗?”楚濂脱下领带和西装外套,随手披挂在餐桌的椅背上,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轩尼士,和两只精致的水晶杯。 “我不知道你祖母原来是香港人。”栗约农顺手接过他递来的酒,浅尝一口,马上被它的芳香浓醇所震慑住。 “是英国华侨,十七岁的时候她就到伦敦留学,直到二十七岁才回国。”他蹙着眉头,看她豪饮着顶级的xo竟面不改色,而且还愈喝愈顺口。 “难怪,你弟弟妹妹也一并被送往英国,原来有这个渊源。”她抚摸着身旁打造精细的紫檀橱柜,不知是因为无限赞叹还是怎么着,竟一口干掉楚濂刚帮她添了四分满的酒。“能不能再给我一点?” “不行,你还未满十八岁。”他非但不给她,甚且还将她的酒杯也一并没收。 “才两杯算什么?我升国二那年就有半打啤酒的酒量。何况,过几天我就满十八岁了。”忘了她是太妹出身的吗?在酒意微醺的推波助澜下,她居然颇以当年的颓废为荣。 “意即,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对你为所欲为?”他噙着坏坏的笑,一步步逼近她的身躯。 栗约农若有警觉的仰视着他,幽暗灯光上两翦秋瞳盈盈闪动,惊惧中有醉人的迷离。 楚濂心湖一荡,粗暴地抓起她的手肘,把她整个人兜进怀里,激昂的低吮,并慌乱地剥去她身上的衣物。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她望一眼墙上悬挂的老爷钟,已是十点多。 “好,你陪我。”他环过她的腰,灼热的唇瓣仍盘据在她光滑的香肩上,流连不去。 “别这样,我不习惯。”她的脑子是怎么了,脚底也跟着虚浮?以前她从没醉过,今天竟然被这三小杯洋酒打败? “你说过希望被好好的疼爱,我只是如卿所愿。”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我的意思是……”栗约农慌乱地拂开他如章鱼的手,他则索性长驱直入,捣向她迷你礼服的裙摆下。 “是这样吗?和我合而为一,从此比翼双飞?”狂浪地攫获她高耸的乳峰,喘息浓重得每呼出一口气都饱含危险的讯息。 “这件事过两天再来讨论如何?”现在她只巴望逃进房里,将大门深锁,平安度过今晚。 女人真的好奇怪,意乱情迷之际,可以饥馋若渴地尽情拥吻,一到紧要关头,又要命的恐慌,生怕一旦陷入就再难寻回,非得抵死相抗不可。 “口非心是,太过违反自己的心意是不健康的。”隐去一开始的强夺豪取,转而绸缪轻怜,仿佛倾注千古醇酒,企图一举攻下她的心魂。 栗约农但觉浑身燥热,血液在血管内仓皇逃窜,一下奔自脑门,害她痛苦得激狂。 迷蒙中,意识到小礼服被褪至脚边,胸罩松垮地悬在肩上,他的两手正如入无人之地,游走在她每一处敏感的部位。 “你……你是个……衣……冠……禽兽。” “禽兽?没错,每个男人体内基本上都潜在着兽性,但它需要适当的触媒才会爆发,例如心仪的女人。”他像猫一样伺机而发的模样最令人心神俱乱。 栗约农从十二万分无措中,努力地把自己抽出他的势力范围,无助地望着他。 “你失态了,这不是真正的你,为什么要借酒装疯呢?”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续道:“你有过许多次机会可以强占我,但你并没有那么做,为何今天会克制不住,是情境?酒意?还是特别的原因?” 从他混乱的眼神中,她窥见一抹有别于以往沉着冷郁的星芒,那不是纯粹的欲火,而是掺有复杂心思的愁绪。 “与其把你拱手让给那个鼠辈,不如今夜就要了你,永绝后患。”他强硬的言谈中,有着呛人的妒火。 栗约农被他的话弄糊涂,明亮的双眸净是眨着不解的问号。 “再装就不像了。以为我会查不到那个密码是谁打来的?江海这该死的家伙,迟早会害你身陷囹圄。”扯掉她身上最后一片遮覆,打横将她抱往二楼的卧房。行为之粗野,像亟欲把满腔满腹的怒火发泄在挥臂的力道上。 没有自己预期的抵死挣扎,她的思绪陷在楚濂蛮横的索求和所谓的“囹圄”上。小海他怎么了? “啊!”身子被以四十五度抛物线的方向掷进一张大床上,惊魂未定的她,已遭他挤压在魁伟的男体下,两具胴体猛烈撞击出一簇簇耀眼的火花。 “这不是我要的初夜。”她将他游走在自己小腹的手抽回,出奇冷静地说。 楚濂微怔,需索的举动和缓下来。 “今夜的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在蹂躏我的身躯,作为泄愤的工具。”她捧起他俊美中难掩狂狷的脸,盯着他鹰隼犀利的眼,“倘使你执意误会下去,我们俩这段情最终的结果将是劳燕纷飞。” 他凝睇着她,与她四目交织。不知过了多久,歉然明白写在他的脸上,令他痛苦得无以复加。 “原谅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以至失去理智。” “我了解,不怪你,真的。”抚着他骤然青白的面颊,栗约农实在不知怎么说出她内心的感动。 一直以为她今生不可能遇上爱她、怜她、惜她的男人,没想到如此排山倒海的深情,竟是来自一名众所瞩目,在商场上出类拔萃的卓越分子。受宠若惊犹不足以道出她心中的震撼。 这男人呵!若要生生世世与他长伴左右,上辈子得烧多少香,敲穿几个木鱼才够? “我们结婚吧,明天就到法院公证。”趁她还没像“麻雀变凤凰”里面那个女主角那么沉沦以前,赶快抓紧心爱的男人,拴住他才是当务之急。她满脑子都是天真的想法。 “你真的不回去考试?”楚濂喜形于色地握住她戴着环戒的手,亲了又亲。 “明知结果如何,回去也是浪费时间而已。不过,你放心,明年我会扛着楚太太的身份,去当个超龄高中生。” “我相信,而且你会是最美丽的高中生。”楚濂情不自禁地又在她樱唇上轻啄一下,在她耳畔低语,“我会给你一个最美、最难忘怀的初夜。今晚不算。”然后起身走向浴室。 栗约农瞅着他线条粗犷挺拔的背肌,霎时激起无限遐想与期待。 ※ 楚濂此次到香港并不单纯是为了买画,他还约几位渣打银行和汇丰银行的买办商谈两份合作的契约,因此第二天早上,他交代栗约农晚上回来接她一起到上环参加一个慈善募款酒会后就离开。 在床上赖到九点多,肚子饿得咕噜叫,栗约农才懒懒地趿着拖鞋,到楼下厨房找东西吃。 打开冰箱,天!里头满满的食物,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偷偷送来的,她记得昨晚进来时,里面只冰了半打的corona和一瓶香槟。 吃什么好呢?这里面的食物藏量足够供给三个大汉连吃一个礼拜。从里头取出一只鸡蛋、一片火腿加牛角面包,和一大杯鲜奶,在弄好早餐后,准备舒舒服服的享受,门铃却突地大响。 不是楚濂,他有这儿的钥匙,直接进来就好了,这位不速之客,会不会来者不善?例如方可欣,她找到这里来专程和自己吵架吗? 栗约农趑趄了一下,即因受不了对方急惊疯似的按铃方式,快速打开大门—— “嗨!”站在门外的竟是昨日在拍卖会场,和楚濂亲切攀谈,让人感觉热情如火的女郎周曼菲。“我以为你还在睡觉,所以多按几下门铃,没吵到你吧?”她笑得很亲切,说没几句话,已经挽着栗约农的手,大大方方的走进屋子。 “你来晚了,他已经出门去了。”栗约农心想,周曼菲和她素无渊源,不可能是来找她的吧。 “他?你是指楚濂?”周曼菲银铃般的笑声逸出口,“我不找他,找你。” 栗约农像小呆瓜一样,傻傻的看着她抽出一根长烟,很江湖味地含在嘴边,手中的打火机“啪!”地点燃,正是她青涩岁月时,最羡慕的一幅景象。 当她很帅气地吐出两个烟圈之后,才转头问:“离晚上的酒会还有大半天,想上哪儿去溜溜?” “是他要你来陪我的?”栗约农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心想这位大姐姐的“混龄”,笃定比她还源远流长。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他要我来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三十分。”她足足提早八个多钟头。 “那么你这么早来的用意是……”她发现这喷火女郎,正一脸馋相地在瞄她的早餐。 “刺探敌情喽!”周曼菲一屁股坐在餐桌上,伸手往盘中拿了一块火腿塞往嘴巴,“你晓得吗?当你伴着楚濂一同出现时,现场至少有十分之九的女性想把你生吞活剥,再丢到海里喂鲨鱼。” 太夸张了,栗约农认为这句话的可信度只有五成。 “那另外的那一个呢?” “那一个上厕所去了。”语毕她自己先忍俊不住大笑,一阵前仆后仰结束,她忽尔摆出未有的严肃表情,瞪着栗约农,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做缜密的测度评分。 良久,她脸上出现大惑不解的愕然。这女孩的美该属于哪一类呢? 论美艳,她实在构不上,尤其欠缺风情,姿色又显生嫩,妩媚?唉,连造作都不会,哪会有媚劲。那么她又是凭哪一点让楚濂为之倾心狂恋,不惜一掷数亿元? 长久的商场历练,让她很快就找到答案。 迷离时稚气未脱的灵秀,有时呆滞,有时又慧黠得仿佛可以一眼洞穿人心;未经人工雕琢的纯然天成之美,令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春天的气息。她不得不说服自己,栗约农的魅力肯定是来自她那满不在乎,毫不修饰的野性和质朴。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她问话完全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而且一问就问到她的要害。 “学生兼太妹。”栗约农心想假使周曼菲是故意找碴,就算她不说,人家迟早还是会查出来,不如满足周曼菲的好奇心,或许可以少点这方面的窥探和敌意。 怎料,周曼菲闻言,竟张着铜铃大眼,猛抓住她的手,那种抓法是两个手肘扭在一起,手掌交握,颇似武侠片里英雄惜英雄的画面。 “坦诚、率真,你真是稀人类,我喜欢你。交个朋友如何?” “跟我做朋友很丢脸的,我家世差,学历低——”想起方可欣那番话,她就忍不住要调侃自己一番。 “行了,行了,谁理那些劳什子?刘德华家世好吗?梅艳芳学历高吗?如果你真有心当楚家的媳妇,第一守则即是要改掉这种妄自菲薄的坏毛病。”周曼菲烟瘾极大,讲不到几句话,已经抽掉六根烟。 后来和她更熟以后,栗约农才知道这位大姐大原来芳龄只有二十二,是香港中文大学某教授的私生女,中学毕业以后,就到意大利学歌舞剧,曾经演过十几出叫好又叫座的舞台剧,后来因为情感风波才放弃大好前途,回香港到艺术中心随便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栗约农不知道的是,周曼菲从小学起就不学无术,专干不法勾当,最后实在没学校可以读,她父亲只好将她送往国外,眼不见为净。 栗约农和她相谈甚投契,虽然隐隐的仍能感觉到,她偶尔依然会露出情敌的眼光,不太友善的审视自己,不过大抵上,都还能维持一定的风度。 这大概就是现代人的行事风格吧,事归事,人归人,不会牵丝攀藤,胡乱夹杂,降低自己的格调。 “你爱他吗?”临近晚宴时间,栗约农预备到楼上换上那一百零一件小礼服时,周曼菲突地又抛来一句直剖肝肺的话。 栗约农有短暂的迟疑,每当午夜梦回时,她也问过自己,爱或不爱? “我没有清楚的答案,但我肯定这辈子是跟定他了。” “盲目。”周曼菲说话从来不加修饰,“在走入结婚礼堂之前,你最好先弄清楚这一点,否则将来红杏出墙是必然的结果。” “怎见得一定是我先变心?”以楚濂显赫的财势和本领,他不是应该更有条件出轨? “因为他是世纪末最后一个纯情男。我认识他好多年,见过无数名媛淑女主动投怀送抱,却仍惨遭他拒于千里之外。他会选上你,必定有极特殊原因,他爱你必然极深。”语毕,周曼菲陡地黯然神伤,卷翘如扇的睫毛底下聚着两泓水雾。 “你也爱他?”这句话根本是多余的,但栗约农还是忍不住要问。 “正确的说法,应该叫暗恋。”周曼菲洒脱一笑,扬扬手臂,“明知不可为千万别勉强尝试,我们这儿有句话,强摘的果子不甜。我宁愿当他的知交好友,也不愿在厮杀争夺中,搞得遍体鳞伤。朋友可以当一辈子,但情人或妻子都可能短暂如过眼云烟。” “你这番心意,他知道吗?”栗约农很难想象,会有男人拒绝得了她,她算得上是天生尤物。 “天晓得。不谈这个了,时间不早,我该忠人之事,开始为你装扮。” “不用费心,我其实只有一件小礼服,昨天你已经看过了。”领着周曼菲,两人来到楼上的卧房,诧见她那件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小礼服竟不翼而飞。 “完了,我这只丑小鸭终于又要现回原形。”栗约农慌张地往沙发、床底下胡乱翻找,看得周曼菲眼珠子差点严重扭伤。 “拜托你,我的小姑娘,衣服当然是放在衣橱里,怎么会乱丢? “我以前都是这样找的呀。” 猛回眸时,她见周曼菲已拉开左侧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成排成列的曳地长礼服,总共有二十几套。 周曼菲喟然一叹,“把这么好的男人让给你,真是令人心有不甘。” ※ 募款酒会设在浅水湾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楚濂直忙到酒会开始的前一刻才赶到,恰好准时将栗约农从周曼菲的座车里接出来。关于他两人为何会有如此良好的默契,栗约农感到很好奇,但基于尊重,她并不打算问,即使楚濂是她的丈夫,也仍该保有一定程度的隐私权。 “我公司里还有一些事,晚点再过来。”匆匆交代完,周曼菲就驾着她那部新款的x18捷豹跑车,快速离去。 楚濂把栗约农牵到台阶上,仔细地看了又看,忍不住嘉许,“太美了,我几乎要认不出来是你。” “都是周小姐的功劳。”栗约农赧然的低头憨笑。 “不,她只是锦上添花而已,重要的是你无懈可击的美。”楚濂盯着她那细得几乎可能扭断的小蛮腰,和丰盈耸立的上围,忽兴起一股冲动,倏然扳过她的身子,咬住她的唇,吻开她紧咬的齿,舌头长驱直入,纠缠她的舌。 “不要……不要。”栗约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小脸发青,不知如何是好。 她睁大眼睛,咫尺处是他精功刀裁似的五官,和两道满是柔情蜜意的星芒。 “不……不要在街上吻我!”老天,大家都在看,真是跌股死了。 “容易害臊的女孩。”面对路人的侧目和指指点点,他恍若无睹,神情从容地挽着栗约农,昂然走进酒店。 ※ 今晚的宴会非常盛大,众多的中外来宾,将这家酒店的宴会厅挤得满满。衣香鬓影中,所有仕女的服饰姿态万千,缤纷五色的料子各逞异彩。 眼光撩乱中,香风微动,栗约农婀婀娜娜地走进会场,她恍如一个美人般,俏发秀丽,露出素净垂厚的耳珠子,浑身上下,没缀饰任何珠宝,唯右手无名指套上一只光彩晶灿的环戒。 栗约农因为皮肤稍黑,一向很排斥穿白色系的服装,周曼菲独具慧眼,看出这袭雪纺纱反而更能衬托出她的野性美。 平生第一次走入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她颇令楚濂意外的竟没有羞涩和不安,从容得仿佛来到她惯常混迹的?桐大街,脸上隐约闪着一丝小女孩的兴奋之色。 她的出现惊动在场的中外佳宾,大伙纷纷交头接耳。 “想吃点什么?”楚濂殷勤地想帮她服务。 “我饿得可以吃下整条牛。”接过他递上来的餐盘,她饿狼似地夹了小山丘一样高的食物。 “慢慢来,不够还可以再拿。”这种旁人视为饿死鬼投胎的举动,看在他眼里却是天真得可爱。 “真的吗?老板不会加我们的钱?”她是标准的乡下土包子,在栗母每个月仅仅一百五十元零用钱的严格控管下,连牛排都难得吃上两回,更遑论吃buffet了。 端着一大堆食物的她,选一个稍稍僻静的角落,开心地大块朵颐。 “我的样子,一定让你很丢脸。”如果和他两心相属,就意味着必须戴上假面具,矫揉造作,那她宁可回去当太妹,起码自在些。 “不必在乎别人,要做你自己,我心爱的你。”发现她嘴角残留着一抹奶油,他也不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移近嘴巴,为她舔去。 幸亏来了一名自称是某证券公司的副总裁找他到旁边谈话,栗约农才得以喘一口气,好好祭祭她从早上被周曼菲抢去早点之后,就一直滴水未进的五脏庙。 栗约农的“胆大妄为”激怒场内一些标榜严守淑女风范的女性们,她们见楚濂已走开,故意站在离她不远处,用恰到好处的声量对她评头论足。 “哼!是楚总裁的女伴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看八成是伴游女郎。” “听说台湾最近很流行这行业,只要有钱赚,再漂亮的小姐也肯自甘堕落。” 嗯,至少人家还夸赞她漂亮呢,等一下再发作好了。栗约农继续面带微笑,把盘里最后一块龙虾塞进嘴巴。 “一点格调都没有,说不定爸爸是拾荒的,妈妈也是……嘻嘻嘻……” 栗约农皱眉,没想到身着凡赛斯套装,自诩站在时代尖端的妇女,出言竟然比菜市场的欧巴桑还不如,正和她们身上所喷洒的“毒药”、“鸦片”,和“鲁莽”……等香水一样,骇人听闻。 “你嘲讽够了没?”周曼菲曼妙的身影像幽灵一样,从众人背后突地冒出来,立在众人前面。“约农走,我们别理她们。” “无所谓啦,不过是一群野狗在鬼叫而已。”栗约农心满意足地搁下盘子两手拍拍,脸上不见丝毫愠怒之色。 她这股不屑与之计较的气度,反倒更令那些女性们气得咬牙切齿。但冲着周曼菲的面,她们却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周曼菲的凶悍远近驰名。 “统统不许动,这是抢劫!”这声呼喝的气势如石破天惊,震动所有在场人士。 随着几声失控的尖叫,接着是警告性的两次枪声。 栗约农和大伙一样,惊惧之余,仍好奇的引颈眺望,想要知道究竟是哪条道士的匪徒,竟敢到这儿来抢劫。 “安静,统统退到那边的角落,我们不想伤人,除非逼不得已。” 这声音好熟悉,栗约农不相信她所听到的,颤然排开众人,挤到最前方。 嗄?!这不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小海…… 短短数日,异时异地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的境地,但愿只是恶梦一场。 小海偷渡来到香港,他伙同两名彪形大汉,戴着头套,穿着黑色牛仔衣裤,一人手持一把黑星,站在距离栗约农仅仅两公尺处。 栗约农的脑门轰然巨响,柔肠寸断的望着小海,心里一再呐喊着他的名字。小海,小海…… “挟持这个女的当人质,待会好脱身。”身材略胖的抢匪提议道。 “不,”小海一见栗约农也心下一惊,他心虚地别开眼,不敢触及她写满谴责和问号的眼,“找别人,她……不适合。”他随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周曼菲。 “呸!有本事你来抓老娘看看。”她天生辣子般的性子可是远近驰名。 “你——”栗约农才要开口,忽被一只大掌捂住嘴巴,强行揽入后方人群中。 “楚濂他——”天呐,谁来救救小海?他不能一错再错呀! “别开口。”楚濂把她搂进怀里,深恐那些抢匪兽性大发伤了她。 “不,”她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努力压低嗓门道:“救救他,求你,求求你……” 小海和他的共犯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洗劫每一个人身上的金银首饰和皮夹,待来到他们两人身畔时,却被楚濂一把擒住。 “回头是岸。”楚濂劝谏的话声在吵杂纷乱的厅堂上,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少猫器耗子。”小海并不打算放过他,也不能放过他,只有一视同仁,他才不会连累到栗约农。 这场抢劫行动,前后只花了三分钟不到,三名抢匪得逞后选择左侧的出口,准备逃逸而去。 “站住!我们是香港警察。”随后哨声掺杂着警铃声大作,让原本已经够混乱的现场完全脱序。 第七章 由于警方火速赶到,小海和他的同伴马上挤入人群中,趁着纷乱的当口,各自逃生。 眼看着他们逃的机会非常渺茫,栗约农急得就快魂飞魄散,“楚濂!” 楚濂一如木桩钉在原地,两瞳炯炯,气势磅礴地瞪着小海,右手已下意识的擒住他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小海因一时情急竟抓住栗约农当挡箭牌。 此举令胆子较小的女士们禁不住低呼。 “是男人的话,就放了她。”楚濂凌厉的眼,仿佛恨不得一枪毙了他。 “别逼我。”小海低头对栗约农道:“对不起约农,今晚你务必要救我。” “不要废话了,快点押着我冲出去。”她是最讲义气的,这点“小忙”算得了什么? “大恩不言谢,我……会还你的。”小海才向前挪动一步,背后即被一管硬物抵住。 “你这个混帐,看看前面围了多少警察,你会害死她的。”楚濂说得激愤,几乎要欺到他身上,和他一决生死。“放了她,像个真正的男人,敢做敢当。” 小海一时陷入两难,走是不走?生死关头,朋友情义,哪一条才是他该走的路? 豆大的汗水从他两鬓急流而下,脸色是铁灰般的惨白。穷途末路了吗? “小海,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走啊!”栗约农气死他的婆婆妈妈、不干不脆。 “要证明你是孬种很容易,靠女人也——”楚濂讥诮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即被他忿忿地抢白。 “放你妈个屁!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你爱她吗?滚!”死算什么,他这条命早就豁出去。推开栗约农,他翻身跃向斜后侧的屏风做为掩护,楚濂亦矫捷地追上去,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大批的员警追到侧门外时,竟发现外头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怎么会这么快就逃逸了? ※ 天际一弯残月如勾,左右迤逦着绵长的乌云,远处传来阵阵雷鸣,两抹飞速的黑影在风中疾驰而过。 小海手握枪枝,胯下的草木花树似追风般的速度往后倒去,须臾,他奔进涛声汹涌的海边,此刻大雨滂沱而下,一道轰然的雷击划亮沙滩上模糊不清的视野,也照亮前方狂行的人影。 “你以为今晚仍能侥幸脱身吗?”楚濂停下脚步,在蒙蒙的雨夜中昂然傲立,嗓音因刻意压低而极富磁性。 小海也放缓速度,急喘的动作使双肩上下激越起伏。 “你非要穷追不舍吗?”他猝然转过身,冷毅的双眼闪着控人的寒光。 “是你咎由自取,你该彻底悔悟,否则我今晚帮你就没有意义了。”楚濂把手中由另一名报匪那儿夺来的枪枝掷于沙滩上。“要不是看在约农的份上,在警方追来之前,我已经可以让你到阴曹地府报到。” “哦,你以为我这十几年是混假的?”小海猛然冲到他面前,和他昂藏对峙。 一阵狂风吹来,扫得他俩衣袂翩翩,劈啪作响。“卸掉你道貌岸然的面具,和我单打独斗,做一场公平的争夺戏。如何?” “单靠武力是得不到美人心,除非你希望她将来陪你亡命天涯。” “都是你破坏老子的好事,要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到国外去另打天下。”小海忿忿不平地往风中吐一口唾沫。 “到国外又如何,习惯嗜血的人是摆脱不了烧杀掳掠的生活,你必须脱胎换骨,否则不仅会失去约农,最终连命都要赔掉。” “妈的,你屁话放完没?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懂得什么叫人生?”他大声一喝,一柄短刀倏地从他手中飞出去,直指楚濂眉心而来。 “执迷不误,你将后悔莫及。”就在利刃直逼到寸许处,他陡地闪身避开,霎时刀柄整个插入沙土中,仅露出一抹小黑点。 小海见未能一举击中他,紧接着上前,拳脚并发,招招既狠且猛。 在他眼里楚濂只是个脑满肠肥,浑峰铜臭的奸商,做梦也没想到他使出的竟是咏春拳里的纯阳招式。 两人比划近半个钟头,仍势均力敌不分高下,此刻雨下得更大,将他们淋得湿透。 如果再这样纠缠下去,就算他没被警察逮到,也会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好吧,我相信约农嫁给你会比跟着我幸福,但我郑重警告你——” “你没资格警告我什么。”楚濂神色凝肃地打断他的话。夜已深沉,约农见他这么久还没返回酒店,一定急死了,这臭小子也不值得他再耗下去。“走吧,等你到国外打出一番天地之后,记得稍个信给我和约农。” “我会的。这个还你!”他丢还皮夹才转身,楚濂又叫住他。“干么,打得还不够?” “把这个带着。”他从皮夹内抽出一张信用卡,朝小海丢过去。 “我不希罕你的施舍。”接过卡片,他急忙就要塞回楚濂手中,楚濂却双手叉在腰上,冷冷看着他。 “别反应过度,我这是借,不是给,七年之后我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借给我当跑路费还是创业资本?”明明已经走头无路,他犹要摆出一副吊样,以为这样才不至于太丢脸。 “随便,只要别拿去买枪火,一旦让我知道你死性不改,即使天涯海角,我也会亲自去抓你回来归案。”楚濂盯着他,意有所指的又道:“千万不要低估我的能耐,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 震撼的话带来片刻的沉寂,小海眉宇间流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怆然。 “就此别过。”两人没有挥手,也没有互道珍重,只是异常萧索地背道而行。 冷雨一阵疾似一阵,倾盆地倒往他俩周身,和怒吼的波涛恍如交相鼓奏着激昂的乐曲。 楚濂虽狼狈但英姿不减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没入黑夜。 小海则在半途停住脚步。雨,下得更狂,更凄厉,立在雨中的他,孤傲一如山丘上的虎狼。 “狭路相逢,还记得我吗?那个被你指定要捉来当人质的倒霉幸福者。”周曼菲一袭黑色红彩旗袍,在寒风大雨的肆虐下,清楚可见她开到腰下的衩口,露出白皙修长的腿,和一双高得吓死人的高跟鞋。 这女的八成也是混字辈的人物,否则穿这德行绝不可能有本事追到这儿来。 “你是专程赶来看热闹的?”刚才那幕两雄相斗的情景,她一定尽收眼底,“或者,另有目的?” “不过是两个男人打架嘛,有什么好看的?”周曼菲眨着谜样的眼神,兴味盎然地望着小海落魄中自有一股悲剧英雄魅力的脸,盈盈一笑。“我来是为了跟你交个朋友。” 小海以为是他听错了,待仔细看看她脸上认真的表情时,才忍不住纵声大笑。 “你是好日子过腻了,还是活得不耐烦?看清楚我是谁,这种凶神恶煞你交来做什么?抢你老爸的财产吗?”他最讨厌这种吃饭桶中央,不知人间疾苦,成天只爱幻想的千金笨小姐。 他粗鲁地推开她,兀自往前方迈开大步。 “四海之内皆兄弟,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周曼菲不死心,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我们是走在两条平行路上,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异乡人,就算做不成朋友,也结不成敌人,安啦。”他觉得她实在有够烦,真想一掌巴打过去,看她会不会清醒一点。 “说穿了,你就是不屑交我这个朋友喽?”她有些气馁,说话的口气也浮躁起来。 “后知后觉的女人。”这么笨也敢出来混? “好吧,你去给警察捉好了。”累死人,她不跑了。周曼菲偏着头,她这会儿是真的想看好戏。 小海闻言,止住脚步,“妈的,你的意思是……” “叫我周曼菲就可以,不用叫到‘妈’。”她得意地扬起秀眉,耻笑他。“前面灯火辉煌的地方,至少聚集二十几名警察,他们正准备逮捕一名抢劫犯。” 他一听,心口立即凉了半截,二话不说立刻往回走。 “那边也一样,往九龙车站只有一条路,很不幸早就被警方封锁。”她愈笑愈得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小海重新转过身子,气呼呼的瞅着她,“所以你大老远跑来,是为了当我的人质?” “我和你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帮你?”她嘴角泛起戏谑,浅咬着涂上艳红蔻丹的指甲,不着痕迹地解开领口的三个盘扣。 “你这臭娘们,每句话都听得老子我一肚子大便,我就是要抓你当人质,看你能奈我何。”说着果然粗手粗脚的欲冲过去。 “立正,站好。”危厄关头,她不疾不徐地伸手入胸罩内,拔出一把白朗宁的银色手枪,懒懒地指着小海。“低俗的江湖佬。” “有备而来,很好。”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枪藏在那里,这女人有意思,“我是很低俗,狗屁书没读几年,那又怎样?” “跟我道歉,并且客客气气喊我一声大姐。”他愈是爱理不理,她愈是雄心万丈的要驯服他。 “凭什么?”区区一把枪就想逼他尊严扫地,哼!他可是硬汉一条,头可断、血可流,软骨间的事他可不干,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酷酷地挥动他手中的枪枝,赫然惊觉弹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拔除,一定是那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楚濂!老天保佑,这臭婆娘千万别看出来。 “凭我将是你今晚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她妖艳的眼尾别具深意地往海上一瞄。 嗄?是一艘快艇! 呃……古圣先贤有言,好汉不吃眼前亏,留着青山在,不怕将来灭不掉她这股嚣张的气焰。 小海清清喉咙,很酷的喊了一声,“大姐。” ※ 雨停了,阵阵卷至脚边的波浪,有着夏日才能抚触的温柔,空寂的四野杳无一人,荒芜得恍如置身远古的白圣纪。 楚濂沉重的步履在沙滩上留下无数蜿蜒的脚印,浪一打上来,又将之冲刷得无影无踪。 过了子夜了吧,没想到大雨后的天空是这般碧幽洁净,仿佛水洗过的丝绸,令人紧窒的胸臆顿时舒畅神怡。如果约农也在这儿多好,他们可以以天地为幕,以海水沙滩为褥,在这儿静守浮云看日出。 “楚濂!”菅芒堆里传出轻柔的呼唤。 楚濂一怔,以为是疲累之后的幻觉。 “你没事吧?”栗约农轻恍地从岩石上跳下来,欣慰地奔过去紧拥住他。“天啊!你让我担心死了!” “你……”他盯着她的水颊,瞟向她颈部以下几乎完全透明,曲线毕露的身子骨,精神不自觉地一震,眼睛跟着露出贼贼的眼光。 “看什么?”她并不知道白色的衣服遇水之后,会有如此惊艳的效果。“人家的确是非常担心呀。”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他刚刚打翻的醋坛子还在发酵中,但话才出口,他就知道失言,忙不迭地跟她道歉,“请原谅我的量窄好妒,我真的好怕他会恶性大发,做出使我悔恨终生的举动。” “我明白,谢谢你,谢谢你代我尽一个朋友该有的赤胆忠诚。”栗约农用温暖的胸脯熨贴他饱受风雨摧残的身心,希望能让他了解,她这次是百分之百真心诚意。 原本已够撩人的胴体,这会更让楚濂快把持不住,冲动得渴望能“狼吞虎咽”,以慰多日来的克制之苦。 “你都看到了?”凭她三天两头跷课、翻墙的本领,追到这里自然不是难事。 “唔。”她苦笑的点点头,“赶到的时候恰好见到你慷慨解囊。” “我的小约农成长不少,连讲话都变得有学问多了。”两句话就掺杂一句成语,真不是盖的。楚濂开心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着脸,让他一次亲个够。 “已经很晚了,我们全身都湿淋淋的,这儿海风又大,容易着凉,我们快回去吧。” “不,这儿很好。”他像个贪婪的孩子,耍赖地紧倚着她,将头枕在她肩上假寐。“你的怀抱比任何席梦丝床都温暖,今晚我就这样和你相依相偎,哪儿也不去。” “可是……你……好重。”被一个比自己足足高出许多的男人霸道地占据上半身,害她整个人弯成一个半圆弧形。 栗约农无计可施地朝四下左右张望,喜见一旁有一堆别人野营时留下来的柴火。 “要在这里耗到天亮没问题,但必须起个火堆,先把你的衣服烘干。”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坐在没被海浪泼湿,四周又有长及胸口的菅芒围住的大石上,接着她发挥童子军的高超起火技能,总算在四十五分钟后,勉强生起一簇小火。 “楚濂,把身子移过来一点温暖些。”咦,怎么没动静?“楚濂?睡着了?”这人居然坐着也能睡,她算是服了他。 这样湿着身体睡觉怎么成呢?栗约农瞧瞧左右无人,大批的警力都集中在另一头,这草堆里又颇稳密,干脆帮忙把他的衬衫脱下来烤干。 待她一低头,才猛然如梦初醒,啊,这是……什么礼服嘛,简直跟没穿一样,羞死人了! 不行,他的衬衫待会儿再烤,先处理这件恐怖至极的白丝礼服才是当务之急。 “楚濂,楚濂!”她呼唤。见他睡得很沉,一时半刻大概不会醒过来。 这副狼狈相,要是被旁人发现说不定会上社会版的头条新闻,千万不可丢脸丢到香港为。栗约农咬咬牙,提着一颗忐忑的心,快速将身上的连身裙脱下来,拿到火舌上。 “秀色可餐。”楚濂的声音在这节骨眼,犹似来自幽冥府邸,吓得她花容失色,差点尖叫,慌乱中赶紧环胸遮住身上重要部位。 “你……不是已经睡了吗?”那火堆这时候竟突然烧起熊熊火焰,将一公尺见方照亮得恍如白昼。 糟糕,这样的大火,会不会反而引来警方或其他闲杂人等的注意? “缺少美人相伴,如何入眠呢?”银亮火红的舌信,掩映着她美丽的五官,在逐渐增温的体热催迫下,原先苍白的脸,浮上两片红云,令楚濂本已浮躁的情绪,益发心猿意马。 “等我把衣服烤干了,回去我再……陪你。” “太久了,柳下惠都没那么好的定力。”她在他孔武有力的拉扯下,倒入他怀中,楚濂啃噬着她的耳朵,低语一些焉不详的调情笑话。 “你这人,没想到……”她被逗得笑开怀,和他双双跌向一旁的沙滩,他趁势压下来,手指不老实地攀向她的乳峰。 “不要,万一有人经过就糟了,我怕。”除了激狂之外,她更是忧心忡忡,饱受惊吓之苦。 “不怕,一切有我。”他的鼻息温润,充满迷情的魅惑,食指沉着她尖俏的鼻梁,顺着人中抚弄着艳润的唇,来到火光下清晰可见的锁骨,继续往下游移。“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好久,请原谅我实在痛苦得再也熬不下任何一秒钟。” 栗约农涨红脸,这时候的心情类似电视上那句广告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我不介意把一个女人最珍贵的清白献给你,但,请不要在这种荒郊野地,我怕。” 楚濂攒紧浓眉,理智和情感正激烈交战。 “好,我们回去。” ※ 栗约农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部车子的,和楚濂陷入热恋之后,他处处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智慧和才能,有时候甚至神奇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神仙,可以点石成金,将她这个灰姑娘变成让王子惊为天人的漂亮公主。 就像今夜,他神乎其技的把她从海边“弄”进这部豪华房车里,就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驶出荒野沙地,再到霓虹不停闪烁的市区,在进入海底隧道前,她看到甫自云层中露脸的皎白明月,和疏落的星辰,一一被楚濂以超高快速的车技抛诸脑后。 他打开车内的音响,流泄车内的音乐是张宇的“月亮惹的祸”,他的车速和播放的音乐一样,强烈且节奏快,一点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他反而催紧油门,还一路鸣按喇叭,超越一部又一部车,让人有种可怕的错觉,好像车子就要离地飞起来。 “别开这么快,会被开罚单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已抬手抓着头顶上方握把,预防一个不慎被他给抛出车外。 “没办法,我归心似箭。”超速开车也就算了,他竟然腾出一只手,超过旁边的排档器,握住她的柔荑,摩挲着自己有点粗糙的脸庞。“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你如果真爱我,就把车速放慢,让我可以多活几年。”在这样下去,她敢肯定就算不心脏病发也极可能会脑溢血。 “要是真的害怕,就坐到我身上来。” “才不……啊!”刚超越前面的宾士车,赫然惊见一部大型货车蓦地迎面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们,还好他技术熟练,一个漂亮的转弯闪过去。 “帅!”骇然惊心中,传来他嘹亮的笑声挟着风势攒进她的耳朵。 栗约农暗暗发誓,如果今天福大命大得以逃过一劫,以后打死她,她也不要再坐他开的车。 ※ 脚踏“实地”以后,她终于体会到活着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没等楚濂把车子停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车外,快速奔向屋子,然只踩到两个石阶,她就突地止住脚步。 她记得临出门前,曾和周曼菲仔细把每一盏灯都关上,为何这时候会灯火通明? “会是谁呢?”随后走到她身边的楚濂也感到纳闷,“咱们走后门。” 别墅的后方入口是一个落地窗,栗约农原以为他要从那儿进去,没想到他竟脱下皮鞋跃上一旁的大树。 “你来不来?” 干么不来?爬树她最会了。但前脚才搭上树干,她就不得不打退堂鼓,因为她的裙摆实在太窄,勉强爬上去恐有弄破之虑,她已经很狼狈不堪,总不好再自毁形象吧。 “我到别的地方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入口。” “不必了,等我上去以后,我下来帮你把落地窗打开。”有没有入口,他会不知道吗? “那好,我就到那边等你。”其实此刻的她,心里头真是七上八下,能够顺利进入这栋别墅的人,想必不是楚家的祖奶奶,就是楚家的亲族之类,让他们见到她这副尊容,岂不是还没进门就被打入冷宫? 这房子本身不大,但四周的腹地相当广袤,她不安地胡转乱转,来到一间小矮房,试探性的伸手转动一下门把,竟然没锁。 栗约农打开房中的小灯一看,才知原来是堆置杂物的地方,里头还有数套干净的佣人服。 好极了,她赶忙取下一套换上,这时隔音不佳的墙板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栗约农大吃一惊,赶快附耳倾听—— “我看他们今晚是不会回来,我们先各自回房休息吧。”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的声音。 “奶奶,您先去睡,我还不累,我想再等一会儿。” 这嗓音她认得,是……方可欣!栗约农瞪大眼。 “不用那么操心,楚濂不会有事的,警方不是说没找到任何伤者?他一向是让我最放心的,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 她们怎么也知道今晚酒店里被抢劫的事?栗约农不由得心中一突,她原本就很担心,这会简直手脚发颤。 “我当然也相信他,可是有那个姓栗的太妹跟着他,情形就很难预料。”方可欣像掌握绝对充分的证据,又道:“奶奶,您不晓得,她和那个抢劫犯江海根本是同伙的,搞不好今天晚上的酒会就是她透露给他知道,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 “谁允许你在这儿含血喷人?”楚濂忽然从二楼走下来,着实吓了方可欣和楚奶奶一大跳。 他本想先去接栗约农进屋,但打开落地窗却不见她的人影,只得又踅回来,不巧听见方可欣正在信口雌黄,就冲动的走出来。 “你回来了?”方可欣喜出望外地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你都不知道,我和奶奶担心得要命,就差没到中环求神问卜。” “放开手!”楚濂的面孔冷郁得几乎可以结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谁允许你到这里兴风作浪、挑拨离间?” “我……”方可欣被他一阵盘诘,问得哑口无言。“奶奶,您看他,人家大老远的赶来,他不感激就算了,还怪人家。” “我说楚濂啊!”楚奶奶长年旅居国外,叫人习惯连名带姓,对自己的孙儿也不例外。“奶奶在这儿等了你快一整夜,怎么回来连叫我一声也没有,就大发雷霆?” “奶奶。”楚濂最痛恨方可欣每次都用他奶奶来要胁他。以前念及她只是一片痴心,忍忍也就算了,今天关系到约农的名誉,他不会再客气。“你们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想孙子不行吗?”楚奶奶往他背后扫视一眼,见没有人跟下来,不自觉得有些困惑。“过来,让奶奶抱抱。” “不会是这么单纯吧?”他牵着楚奶奶的手,在她手背上用力亲吻一下,虽绽开笑靥,但阴郁的神情依旧,锐利的余光则扫向方可欣。 “听说你交了一个女朋友?” 楚奶奶的这句话,莫名的引起墙外栗约农的一阵骇异。 “是的。”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特别是他的家人,只是尚且找不到时间公布。“她叫栗约农,是一个很美、很聪慧的女孩。” “你决定要娶她?” 第八章 栗约农瑟缩在漆黑的斗室中,耳里不断传来楚濂声量愈来愈高扬的辩解声,她的心情则逐渐滑落谷底。 方可欣连楚奶奶都请来香港,这么处心积虑,这么无所不用其极?一个老奶奶就已经够难应付,若再加上老爷爷、及楚濂父母,她就算不被流放边疆,大概也免不了惨遭打入冷宫的命运。 乌鸦怎可能变凤凰?她应该要有自知之明,像楚濂他们这样的人家,原就不是她能奢望高攀的,不是吗? 房外的声响忽地杂沓起来,想必是楚濂出来找她。栗约农霍地从弯腰趴伏的姿势立起,慎重的告诉自己,必须停止做白日梦,妄想借旁人之力,助她平步青云。她厌烦自怜自艾的愚蠢行为,怕人家瞧不起,就去闯一番大事业呀! “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方可欣来到门边?让她见到自己穿得这副德行还得了?可以预见她脸上的笑容会是多么轻蔑和不屑。 栗约农情急地把心打横,想也没想就打开后边的窗户跳出去。 她两脚才着地,就被眼前那张笑得过分热情的脸给吓呆。 原来她认为后方的窗户,其实仍是位于屋前,只是稍稍朝东斜出而已。 屋外草地上,因有一部车尚未熄火,强烈的灯光让她得以看清那位手里夹着一根洋烟,身材颀长的男子,正是那日在采风楼警告方可欣不许入内打扰她的杜艼。 “你是……啊!是栗……”他的惊讶不亚于她,嗓音也不自觉的提高好几度。 “嘘!”栗约农急忙堵住他的嘴,拉着他就匆匆躲到大树后头。“帮个忙,别扬声好吗?” “干么?”杜艼小心翼翼地用两指拧起她手背上的皮,把她的手放回自然下垂的姿势,避免瓜田李下,万一被楚濂撞见不好交代。“你们两个那个、那个时……被当场逮住?” 虽然他语焉不详,但暧昧的表情倒是很仔细的补充说明。 “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栗约农不悦地白他一眼,“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想做什么?” 杜艼瞧她这身装扮实在有点怪异,颇有落难苦命花的楚楚可怜感,本想直接大嚷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吸引到这里,让他们四四六六说个明白,他的超级无聊任务就算完成,但一瞥见她眼中不时现出的忧悒,又不免心软。 “我是临时遭贬为跟班的倒霉鬼,她们则是为了破坏你和楚濂的好事。”杜艼话没说完,方可欣和楚奶奶的谈话声已来到附近。 “你是楚濂的朋友?”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所以她必须找个人先解燃眉之急。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私交极好的劳资关系,楚濂是我的老板。” “那么你可以看在他的份上,帮我一点忙吗?”栗约农担心被发现,将杜艼再往旁边的树丛推入一点,搞得他既兴奋又紧张。 “呃……这不太好吧,我和楚濂毕竟是哥儿们,常言道:朋友妻不可——” “可以先借我一笔钱吗?”她的请求让杜艼兴头上的矫情作态,霎时被炸得灰头土脸。 “你只是想跟我借钱?”不早说,害他白白高兴好一下下,真是的,须知他杜艼可是有名的风流“财子”,对女人一向没丝毫免疫力。 “对呀,不然你还能帮我什么忙?快点,你到底借不借?”她得先避开这一关,至少平安度过今晚再说。 “呃……借借借,可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呃……”杜艼才掏出皮夹,就被她一把抢去,把里面一大叠现钞全部抽走。 “放心,我一定会加倍还你的。麻烦你告诉他,我……我会回来的。”在台湾都混不出名堂,在香港就能吗?栗约农童稚未脱的心,有的只是憨胆和死要面子的冲动。 “什么意思?我有听没有懂。”杜艼被她弄糊涂了,丢钱事小,把她给弄丢,楚濂会找他拼命。 “总之谢谢你。”瞄一眼停在一旁的轿车,栗约农念头陡转,迅捷跳上驾驶座,拉下手煞车,油门一踩,车子以急快的速度冲出去。 “约农!”当楚濂和楚奶奶赶过来时,她早已一溜烟地走掉,只剩下震耳的引擎声。 “你跟她说了什么?” “为什么要把车子借给她?”大伙的矛头突然全转向杜艼,东一句、西一句地抢着质问。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喂,楚濂,你倒是说句话呀,我真的是无辜的。” 楚濂根本听不进他的任何解释,已随后驾车火速追出去。 “楚濂,楚濂,你别走!”方可欣气得七窍生烟,在草地上猛跺脚。“奶奶,你看他。” “我看到了,他对那女孩倒是一往情深。” 原本期待看到楚奶奶怒责的方可欣,竟意外的在她脸上瞥见一抹欣然,这怎么可以?! ※ 栗约农开车的技术是小海教的,那年小海第一次试“手气”,到?桐邮局附近找到作案目标,并且一举得逞时,就很阿莎力的载着她到处兜风,把他一肚子偷鸡摸狗的坏本事倾囊相授,其中包括无照驾驶和飞车蛇行。两人直疯到三更半夜,才被警察当成飙车族逮进派出所。 距离那一次开车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原本就没啥技术可言的她,一转进市区,就被川流不息的车辆吓得冷汗直流。 望着暗黑的窗外和飞快倒退的路灯,栗约农的思潮纷乱不已。她这是在干什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还是有意折磨楚濂? 不行,明天她就已经满十八岁,怎么还这么莽撞?一气起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到自己可能无端受到屈辱,半点没考虑到楚濂会有多么焦心。 以前她怎么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挺没勇气的孬种?碰到困难只知逃避,而不思解决之道,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能力扬眉吐气,让人家刮目相看? 不,她应该回去跟楚奶奶和方可欣把话说清楚,她是太妹没错,但这个太妹已经洗心革面,下定一百二十个决心要嫁入楚家,做个贤妻良母。 打定主意后,她没注意到号志现在正在闪黄灯,即将变成红灯,转侧的车子已慢慢滑出跑道,朝前冲来,她就在马路中央急踩煞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转。 就在此刻,尖锐的煞车声划破夜空,她的车身被迎面飞驰而来的保时捷拦腰撞出道路,撞碎水泥护栏,翻到防波堤下。 栗约农甚至来不及尖叫,天旋地转中,但觉整部车子弹高、急落、碰撞、爆裂……全在一瞬间发生。 完了,她未满十八岁,还无照驾驶,这下真的彻底完蛋……在昏死过去的一刹那,她想到欠她老妈的十一万没还。 ※ 车子驶上环道之后,楚濂瞄了一下电子钟,十几分钟过去了,怎么还没见到约农开走的那部车?难道刚才在十字路口他判断错误,她走的是右边那条路? 这个转念不由得令他心跳加速,大力深吸一口气,脚板使劲便往前窜,在快速变换车道,连续蛇行超越数部“牛车”后,即不要命地朝着交流道直冲下去。 当车子终于来到市区时,碰上车祸,右侧两个车道聚满一大群围观者,交通瘫痪。 他当机立断地在三十公尺前,违规越过安全岛,以逆向行驶的方式,成功避开堵塞的瓶口,快速朝前飞驰而去。 ※ 栗约农醒过来时,一时还不清楚眼前的处境,放眼望去净是惨白的一片,这世界仿佛在她闯下弥天大祸之后,又归于平静。 她的头疼痛不已,用手一摸方知原来头上包了层层纱布。她不止头部撞出一个巴掌大的伤口,两脚亦受到颇严重的挤压,臃肿的石膏僵硬地将她固定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可以给我一点水喝吗?”她孱弱的发出声音。 “你醒啦,谢天谢地。”四十岁左右的看护,脸上扑了过多的粉,“来,把嘴巴阖起来。” “我要喝整杯的水。”看护手里那根只沾一点水份的棉花楱,怎够浇熄她渴得快烧掉的喉咙? “不行,医生交代,你现在还不能吃任何东西。”看护坚持只帮她在干裂的唇上刷两下,就将水杯没收到铁柜上。 栗约农鼓着腮帮子,把眼睛瞪到最大,硬是软化不了看护的铁石心肠。 “会生气了?好极了,我去告诉医生,你乖乖在这里等会儿。” 看护一转过身,就被她一把拉住手臂,“慢着,他呢?被我撞到的那个人怎么样?有没……有没……呃……” “有没有死是吧?”把她的手掰开,看护倏地皱一下眉头,“当然没有,那个帅哥心地很好,车子被你撞得稀巴烂,还奋不顾身的把你从车子里面拖出来,不然你早就被炸成肉干了。” 栗约农低喘几下,抚平紧张情绪。 “那他到底怎么样呢?” “他的伤势比你轻一些,不过也很惨。现在在隔壁病房,再过一两天,我带你去见他,跟他说谢谢。” “应该是说抱歉才对吧!”她说话语无伦次,大概是因为照顾自己而累坏了。 “对,两个一起说,一为车祸,一为捐血,唉,我这么大岁数,没见过心肠这么好的人。” 栗约农被她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 “醒过来了?” 房门口进来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栗约农一见到他,不禁哑然失声。 “你是——”这不是在拍卖会场遇见的那个画家edward——爱德华吗? “我们又见面了,好有缘份。”爱德华笑得一脸和煦,好像那场可怕的车祸根本没发生过。 从外表看,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唯两条腿缠绕的纱布上,犹渗着血丝。 “唷,原来你们认识哦,难怪,我就说嘛,你心地怎么那么好,原来……”看护话一出口就止不住,非说到尽兴才肯罢休。 “麻烦你帮我去拿一个冰枕,谢谢。”爱德华故意支开她,免得她聒噪个没完没了。 “哦,好,好好,没问题。” “请顺便将房门带上。” 待看护一出去,房里一下子静得只剩尴尬两字可形容。 “被我撞伤的是你?”这世界可真小,栗约农汗颜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我真是该死,你的医药费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关于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就算你要赖帐,我也可以找楚濂要呀。” “不,请千万不要通知他。”不告而别已经很不应该了,还让他为这种事操心,岂不是罪该死? “你们吵架了吗?”爱德华饶富深意地望着她。 “不,我们只是……有些问题需要解决。”她和爱德华虽然有缘撞在一起,但毕竟仍属初相识,还是保留一点比较好。 “例如呢?”他有意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们别谈这个好吗?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说来真是羞愧,她并非真关心他的伤势,只不过想赶快知道要赔多少钱,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不要紧,倒是你。” “我怎么样?”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爱德华犹豫一下才道:“医生说因为膝盖的筋骨被碎玻璃严重割裂,愈合后恐怕还得再做两年的复健。”他说这话时,两眼紧盯着她的脸,小心注意她脸上神情的改变。 “嗄?!”栗约农原已苍白的小脸,霎时一阵灰败。“两年?我哪有时间和金钱?我……”忽尔眼前一黑,她晕眩得快支持不住。 “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医护人员?”爱德华见她脸色有异,忙移过去扶住她。 ※ 小楼内,夕阳斜斜地射进卧房一隅,将里头怔忡伫立的人影拉得好长。 这两天楚濂因疯狂的四处找寻栗约农的下落,故错过报纸社会版新闻,关于那件车祸的报导。 他心烦得出神,七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香港就这么丁点大,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平空消失,这当中肯定有什么地方出岔子。 他起身踱至面海的窗前,日头已倾斜至地平线的另一端,缤纷的云彩迤逦了半片天际。 每当他仰望莽阔幽深的苍穹,总是禁不住一阵椎心的疼楚。约农啊约农,你一个孤零零的女孩,身上仅仅带着杜艼给的三千元港币,能熬得了多久?为什么你总是有这种状况外的演出?是因为对我的信任度不够,还是…… 楚濂不知想到什么,陡地雷霆大怒,两眼着火般地冲出房门,大声叫出方可欣和杜艼,声音抖颤。 “是你们两个串通好,蓄意赶她走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怎么赶她走?”方可欣这几天已经受够他的暴跳如雷,她口气中透着委屈的啜泣声。 “楚濂,冷静点,也许她——”杜艼也快被他逼疯,台北方面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自己回去处理,而这位大老板居然放着几十亿的生意不做,强迫必须留下来帮他找未婚妻。 “没有也许,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找,找不到人就别回来。”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又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他对付女人向来如探囊取物,栗约农除外,这小瘟神从不按牌理出牌,还是敬而远之比较省心省力。 “鬼扯,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推托之词?你敢说她的离去没有你推波助澜?”楚濂震怒交加,只差没冲过去把杜艼的脖子扭下来。 “喂,我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好心给雷亲!这是什么世界? “他要我们找,我们就去找吧,别多说了。”方可欣见过楚濂发怒过一百次,没有一次像这回惊人且可怕。 原本她是很高兴轻轻松松干掉一个头号情敌,但这会她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并且整日提心吊胆,害怕楚濂会控制不住冲天怒火,把她给乱刀砍成肉泥。 “去哪里找?香港虽然不大,但若是存心要躲一个人,就算找上一辈子也不见得找得到。” “很好,你已经准备好赔上一辈子了。”楚濂从玄关处的衣架上拎起外衣套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你上哪里去?什么时候回来?喂,喂!”方可欣和杜艼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接手他留下来的不可能任务。 “完了,我这一生就要毁在你手里了。”杜艼跌进沙发里,欲哭无泪。 “不要搞错对象,害你的是栗约农,跟我有什么关系?”方可欣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楚濂命令她今天就必须回台北上班,所以原先希望能在众人之前找到栗约农,跟栗约农分析成为楚家媳妇的困难和利害关系,但现在恐怕没机会。 任谁也没想到,楚濂一投入感情,竟是如此痴狂执着,看到他这副模样,实在令人又气又恨,她哪一点比不上栗约农?那小太妹甚至还只是国中毕业,要学历没学历,要家世没家世。 “到现在你犹执迷不悟?”杜艼哼声兼白眼,表达心中的不满,“这场争夺战,你已经彻底惨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每天吃斋念佛,求神明保佑楚濂早日找到栗约农,否则天若是塌下来,第一个被压得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你。” “鬼扯,我不信我会败给一个傻兮兮的黄毛丫头。”她可利用的人事物还多着呢,楚奶奶只是先驱部队而已。 “人家哪里傻了?” “你难道不知道她只有国中毕业。”提到这一点她就满脸的不屑。 “国中毕业就一定不聪明?你这是哪门子逻辑?王永庆还只有国小程度呢!不要老摆着系出名校的优越感,当心人老珠黄时,还独守寂寞空闺,连一个好朋友都维系不了。” 杜艼很早以前就对她很感冒,一样都是留美的硕士,方可欣就老爱现出高人一等的臭屁样,开口闭口我们哈佛怎样又怎样,恶心巴拉! “我本来就很优秀,为什么要自贬身份?”她抬高下巴,两眼斜睨杜艼,“你看着吧,楚家媳妇迟早是非我莫属。” “了不起,”他懒懒的打一个哈欠,“你除了吹牛皮之外,还挺会做白日梦的。” ※ 爱德华得知栗约农和楚濂之间的部分情形之后,提议她不妨先到他位于尖沙咀的画室落脚。根据他的说法是,横竖他一个人住也乱寂寞的,多个伴也好谈谈天,充实生活。 他是个成名的画家,想当然耳住的地方也充满艺术家的气息,在这楼中楼的住宅中,全部以欧洲哥德式的岁月作为装潢的主架构,连里头用的沙发、餐桌、书架……无一不是洋溢着西方文明的色彩。 爱德华给她一间可以俯瞰香港美丽夜景的房间,让她得以在不受任何打扰下,安心养病。 他还透过自己广大的人脉关系,将她留在香港,不用签证的期限一到,就必须回台湾。 而每日三餐,若是有空,他就亲自为她煲汤,烤意大利面,太忙的话,就叫帮佣打理,可说是体贴倍至。可她却整日愁眉深锁,感觉像在数日之间从少不更事的少女,蜕变成为一名历经沧桑的老女人。 多么落魄的小太妹! 栗约农看着前方镜中清楚照映出她会在轮椅上颓废、沮丧、可怜兮兮的尊容。 有太妹这项“前科”已经让她快成为众人眼中的黑五类,现在两条腿又不良于行,想嫁进楚家几乎是不可能,假使两年的复健不能使她完全恢复原样,那么她和楚濂之间的恋情就真的要划上休止符。 忆起两个多月前,兴匆匆的只身北上,希望能到台北闯出一番局面,而今竟沦落到香港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心中实是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苦涩。 “醒来很久了?”爱德华手中捧着盛满丰美食物的托盘,嘴边漾着迷人的笑靥,自房门口走进来。 这些日子,要不是承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栗约农真不知道自己会落魄成什么样子。 “刚醒。”一看到他,她心中愧疚感便油然而生。“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后不必把早点送进来,太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喜欢享受这种全心全意疼爱一个人的感觉。”在家德华这位艺术家眼中,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他爱,包括人。刚开始栗约农颇不习惯他赤裸裸的情感表达方式,但现在已渐渐的接受,那只是他有别于常人的一种惯用语。 “我没资格接受你这种礼遇,我……” “又来了。”他把托盘搁在一张复古欧风的小型书桌上,走至她身畔,弯着身,迎着她的脸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暂时做两年的异姓兄妹,这当中或以后感情得到升华,则再考虑是否把楚濂踢到一边凉快去,以便共效于飞,做一对快乐的神仙眷属。” 他挤眉弄眼的把她逗得忍不住苦笑。“我担心你会血本无归。”她的心里除了楚濂,不可能再容下任何人。原来爱的感觉必须在这样痛苦无奈的情况下才特别容易明白。 “那也无所谓,届时我会找楚濂把你这两年吃的、用的、穿的,全部连本带利要回来。”他倒挺乐观,无论什么情况都有一套美好的解读方式。 “假使他两年后已经结婚生子,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人财两失,看他还乐不乐观得起来。栗约农瞅着他,发现他笑得益发得意。 “我巴不得有那么一天,将你完完全全据为己有。”他眼里散发出一抹幽诡的邪意,令她倏然颤栗。 “你——”栗约农呼吸一窒。 他忽地倾向前,在她光滑额心吻了一下。 “这也是……兄妹之情?” “当然,你也可以有不同的体认。”爱德华会笑的嘴角永远缭绕着春风。“来吧,把早餐吃了,我们九点得赶到医院做复健。” 栗约农一听到复健两字就烦死了。“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我想留在家里好好欣赏你的画作,住进来好多天,一直都没机会。” “你喜欢画?”他吃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也懂画?” 她晶瞳一亮,“成为画家是我这一生永远不放弃的目标。” “此话当真?” “我有什么理由需要骗你?”八成是她的长相出问题,一个小太妹当然不会给人具正面意义的联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娇娇女,像方可欣那类目空一切的富家千金。” “你认得她?”她的心情从谷底继续向幽冥地府逼近。 “谁不认得她?楚濂身旁最矫情造作,却是最张牙舞爪的部属。”爱德华跟她有仇似的,说得咬牙切齿。“哦,我懂了,你笃定是吃了她的排头,才会气得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也不全然是。”人家刀才拔出一半,她就急着应声倒地,一切只能怪她太没用,怨不得方可欣。 “有一半是就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爱德华叉了一块培根送入她口中,接着把温热的鲜奶递给她,才又道:“让我想个法子,替你出出怨气。” “不用了,我只希望——” “希望成为画家?”他很快地接口,“没问题,名师必出高徒。” “你愿意教我?”她不知道有多久没笑得这么开心。 她嫣然无瑕的笑颜望进爱德华眼底,不觉心中一荡。 “若不嫌弃,我义不容辞。” “呵,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她忘情地抱住他,浑然没注意到他蓦然欣喜的面孔潜藏着柔情。 第九章 台北的十月天,已经有浓浓的秋意。早晨的温度仍底,不多披一件薄外套就容易喷嚏连连。 楚雄刚一向天犹蒙蒙亮就起床到阳明山上练拳,楚夫人则是个夜猫子,非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夫妻俩由于作息习惯不同,早些年就分床睡,这一、两年更是连房间都分开来。 昨晚临睡前,接到一通来自?桐的电话,令他一整夜都无法入眠。楚濂把栗母的女儿搞丢,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人,看似平常不过的事,对他而言却有深重的意义。 多少年了?要不是为了约农,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和他联络。 楚雄刚拉开床头的柜子,从最下层取出一只朱漆斑驳的木盒,里头收藏数十张他年少时和栗母的合影。 站在他身旁,状似小鸟依人的女孩,脸上染上淡淡的霞晖,长及腰际的长发,望上去简直美艳不可方物。那年她才几岁…… 这时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他没察觉,再敲了两声后,来人轻轻转动门把,一束光亮趁势潜进房中。 他猛然回眸,只见白秀俐站在门口,眼光瞟向他摊在桌上的照片,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甩上大门。 不像从前那样惊惶失措,他这回没追出去,只呆愣愣的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望着照片中的人儿出神。 须臾,又有人进来,这回是他的女儿楚若。 “奶奶要你下楼去,有话找你谈。”楚若是楚家三个孩子中,唯一知道她父母和栗母过去那一段往事的人。“这些照片我先帮你收着,免得——”她才伸出手,即被楚雄刚一把拂开。 “不要碰我的东西,谁都不许碰这些照片!”他反应过度地把相片全数扫进抽屉里,重重的推上门。 ※ 大厅上,白秀俐和甫回台湾的楚奶奶严肃地等着楚雄刚。他走过去,眼光定定望着妻子的脸,那张精心化过妆的脸像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好看得不像真正的血肉之躯。 两人间飘出一股寒意,眼光像吐舌信般互相攻击,他仿佛可以预见白秀俐将当着儿女的面,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来丑化他,甚至不惜借母亲之力来要胁他,只因为他仍念念不忘初恋的情人。 “我今天就赶到香港,帮楚濂把栗家的女儿找回来。”他尽可能以平静的口气说着。 “哼,明明是那小太妹勾引我们楚濂后,又不知跑到哪里鬼混,她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白秀俐把嘴一撇、眉头一皱,傲然调整眼光,瞟向大厅的另一边。 “事情没弄清楚以前,不要乱猜测。”他见妻子的声量愈来愈大,他感到极度不耐烦。 “我说错了吗?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初要不是她那不要脸的妈妈,我——”话一出口白秀俐就后悔了,因为她还要这个婚姻,扯出旧帐根本于是无补,还很可能惹恼楚雄刚。 “三十年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坐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楚奶奶不高兴地出言制止,“我们现在谈的是楚濂和约农的婚事。” “我不赞成。”白秀俐断然反对。 “反对得这么快,也就是没把我的意见放在眼里喽?”楚奶奶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充满难以言喻的威严。 “不是的,妈,你明知道那姓栗的是个坏女孩,没进我们楚家之前就已经把楚濂弄成这个样子,一旦让她成了楚家的媳妇,岂不是要天天鸡飞狗跳?” “我倒愿意相信楚濂的选择,这孩子从来不叫我操心,他会神魂颠倒成这样,必定是约农那女孩有值得他爱恋的理由。”说着,她呵呵地笑起来。 “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刚刚你不是答应要帮我主持公道吗?”早知道她这么“老番颠”,就不把她搬出来坐镇。 “我是要帮你,但没说要置我未来的孙媳妇于不顾啊。”楚姐姐抬头盯着楚雄刚,道:“把那些照片烧了吧,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不管你纵有一百二十个不愿,也永难回头,我们所能做的除了接受就是遗忘。” “是的,妈。”母亲的暗示他全然明白,只是心里多少仍有丁点不舍。 “不止那件事,妈,”白秀俐刻意压抑的声量,一下子又高亢起来,“楚濂的婚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他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年来你看他交过任何女朋友吗?我这把岁数,能抱曾孙子的机会不多,难不成你想让楚家绝后?”楚奶奶被她烦得不得不撂下重话。 “当然不是,还有楚墨呀,虽然楚墨很……呃……”吊儿郎当,颓废放荡,而且……算了,当她没提。 “不是最好。楚濂的婚事就交给他自己去决定,我们只能从旁协助,千万不要干预,我要你们透过各种关系,帮忙把栗家丫头给找回来。” “我们也要帮忙找人?”白秀俐眼珠子瞠得比铜铃还大。“我就不懂可欣那孩子有什么不好?论家世、学历、长相、人品,哪样不是上上之选?” “可欣当然很好,但结婚和上市场买菜可大不相同,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得两情相悦比任何外在条件都要来得重要。”楚奶奶语重心长的看她一眼,缓缓叹一口气道:“以前我也曾经因一时糊涂,做了令人终生遗憾的事,这一次,我绝不让旧事重演。” 她所指的白秀俐当然明白,她和楚雄刚错误的婚姻,就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惩罚呀,她怎么还能够让她的儿子重蹈她的覆辙? 但,要她接受情敌的女儿当自己的媳妇,叫她怎么受得了?更糟糕的是,据说栗约农和她妈妈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既然你们这么坚持,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一旦栗约农嫁进梨园,我就搬出去。”眼不见为净,这是她让步的最底线。 “你打算住到哪里去?”楚雄刚关切地问。多年夫妻下来,纵使没有爱恋,但仍有情义。 “总能找到地方住吧。”连妈都阵前倒戈,她知道吵吵闹闹也地事无补,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省得到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徒然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不如陪我去环球旅行,你不是一直想到世界各地走走?”这招调虎离山是为了确保万一,白秀俐火爆的个性他最了解,现在说好了,难保临时又改变主意,大闹一场。将她带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回来,才不会又造成另一个遗憾。 “你要带我去旅行?”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吗?她以不置信的眼光睨向楚雄刚。 “看你平常的表现有多差,”楚奶奶是谙世情的人,儿子才开口,她马上就明白他用心良苦。“想献个殷勤,人家都要怀疑你动机不单纯。”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明明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不良企图呀。 “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上楼去准备吧。”楚雄刚难得表现出含情的神色。他不想多作解释,讲得愈多就愈心虚。 “好,好吧。”白秀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这一生最大期望就是获得楚雄刚的爱,有时甚至只是一个柔和的眼神,都足以让她开心个半天。 结婚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示好,即使真有什么她也宁可佯装糊涂。 ※ 两年后香港 在爱德华的画室里,栗约农正全神贯注地专心作画。一年半前,当她头一次把自己涂鸦的作品呈给爱德华时,他眼中乍惊乍喜,随着狂呼她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之后,他几乎毫不藏私地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而栗约农的表现也让他极为欣慰,那一幅幅更上一层楼的画作,证明他的确深具慧眼。 半年前,她已经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复健,两腿出乎医护人员意料之外地复原良好,连跑步都不成问题。 这一切都是爱德华的功劳。栗约农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感激之意,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 “照你这个功力,再过半年就可以开个人画展。”爱德华拎着她最爱吃的鸭舌头,悄悄从背后探出头来。 “信寄出去了?” 栗约农一问,他喜孜孜的脸立刻拉得比马还长,“你太偏心了,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楚濂那无情无义的家伙。”他把整包鸭舌头一古脑倒进盘子里,抓起其中一个便泄恨似的大口咀嚼。 “他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刚好没收到信。”栗约农艰难地咽口唾沫,别过脸掩饰眼中急速弥漫的水雾。 “两百八十封,他一封也没收到?中彩券的机率说不定都没这么低。”硬把一块嫩肉送进她嘴里,制止她再一相情愿,害单相思。“天涯何处无芳草,张大眼睛,痴情郎就坐在你对面。” “你这人真是的。”栗约农睐了他一眼,食不知味地跟着一起啃鸭舌头。“你想,会不会有人从中作便,把我寄给他的信偷偷藏起来?” 两年来,她没心情作画时就写信,前前后后写了两百多封,希望能告诉楚濂她的近况,然,每封信都像石沉大海。 她也曾试着打电话给他,但他总是不在,向他的秘书打听又打听不出什么。艰难地熬过七百多个日子,在医生宣布她已复原时,却唯有爱德华可以和她分享辛苦得来的喜悦。 楚濂啊楚濂,你到底在哪里? “谁会那么做呢?”爱德华对楚濂的信任度已经大打折扣。“信封上又没写明栗约农三个字,而且发信地址还是填写我这儿,除非有人生就一对能透视的双眼,否则这个假设不能成立。” 也就是说,那个从中作便的人即楚濂自己,是他不想见她,是他故意在这两年对她不闻不问? 这是栗约农最害怕面对的“真相”,诚然落花仍有意,流水已无情,她还要不要坚持下去呢? “不谈这些扫兴的话题,我刚刚跟你提的事情,觉得如何?” “什么事?”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开画展的事呀。”爱德华跟她一样是标准的画痴,一提到画眼睛就不自觉的发射炽人的光芒。“我和般含道一家画廊老板很熟,就说是我跟你一起举办联展,他包准没有第二句话。” “那怎么可以?你是成名且知名的画家,我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卒仔,跟你一起展出,怕会砸了你的招牌。”他已经对她够好了,要再利用人家替她打知名度,委实过意不去。 “不许妄自菲薄。香港画评家,绝大部分都已知道你栗约农是我入室的得意门生,跃上国际画坛是迟早的事,你最好给我拿出精神,多画几幅上好的作品,下个月十八号,我们就正式展出。” “下个月?那不是只剩下二十天左右了?”又惊又喜的她,心情一下子起伏不定。“在这之前,我可不可以回台湾一趟?” “做什么?”爱德华敏感的敛起脸色。 “回去告诉我的家人,他们一定做梦都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开画展了,特别是我妹妹路得,她为了让我成为画家,还帮我偷老妈会钱,还有……” “还有楚濂?”她一提起希望回台湾,他马上就想到,楚濂百分之两百是主因,她一定以为找不到楚濂,是因为他回台湾了。“他是你最期望能一起分享喜悦的人吧?” 栗约农无言。他揣测得没错,自出了车祸以后,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表面的,因为她已将一颗芳心遥寄给远方的他,尽管踪影杳茫,她人愿意为他四处飘移,希望有朝一日,在某个时空,于凝眸的片刻,能有惊鸿的偶遇便心满意足。 “是的,”明知她的坦白将伤及爱德华,但隐瞒永远是最差劲的作法。“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椎心刻骨的思念,我绝对画不出任何作品,它们不仅是一幅画,更是我全部血泪的表白。” 爱德华僵凝好一会儿无法做出适切的回应。 “好个让人嫉妒的楚濂,用什么方法才能从你心里将他连根拔除?”他说话时嘴上虽挂着笑意,眼底眉下却隐隐窜出忧悒的冷火。 “放心,我不是花痴。”她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嫣颊上沉凝得不生丝毫波澜。“一旦让我得知他已经移情别恋,我想,我就会放弃这段不理智的情感,另觅良缘。” “何必另觅,眼前就有绝佳的后补人选,我是y1。”爱德华高举右手,表明他逐艳的雄心和壮志。 “不,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以你的条件,你可以——”如果因为得不到楚濂的爱,才转而接受他,栗约农觉得这是对神圣情感的一种轻视和亵渎,太伤人了。 “多余的话不必出口,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这么做值不值得。”他的眼神比她更坚定,掌心恍然握住她的五指,传达出一种直窜脑门的疼楚。 栗约农仓皇仰视着他,转瞬间,竟有股悚然的悸动。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台湾?” “画展前恐怕来不及,等画展以后吧,我会帮你安排。”爱德华调开眼睛,蓄意忽视她焦灼失望的模样。 在这儿,一切好吃的、用的全赖他提供,若是他不答应,别说台湾,连九龙她也去不了。 栗约农认命地跌回座位上,下意识地抚弄右手无名指,低声问:“你找到我那只戒指了吗?”如果她不粗心大意把楚濂送她的戒指弄丢,她就可以拿它去典当一大笔钱,就不必事事都得看爱德华的脸色。 “没有,丢了就算了,我改天再买一只送给你。” ※ 上环永乐街一栋二十几层办公大楼的顶楼内—— “台湾方面出了一点状况。”杜艼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情严肃地翻阅着。 楚濂立于窗前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杯晶莹的琥珀色饮料,怔望窗外璀璨的夜景。 自从那夜栗约农不告而别之后,他几乎天天以酒当水,虽还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但已明显无心过问公事,更甭提扩展业务。他整个人、整个心思仿佛从现实当中彻底抽离,整日飘忽的神智,不是优游于千里长空,就是遁入幽邃的地府。 “银行方面发现内部最近有不正常超贷现象,”杜艼不管他肯不肯听,有没有在听,继续道:“是透过高阶的经理人,直接转给某违法的投资顾问公司老板。” “查出是谁授意的?”楚濂忽尔开口问。 此举令杜艼大感意外,“我以为你……” “回答我的问题。”迷离的眼神突地把焦点对准,害得已经很习惯对牛弹琴的杜艼一下子很不能适应。 “你还魂啦?”杜艼放下手中的文件,以发现新大陆的高度惊异,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盯着他俊朗依旧,但削瘦许多的脸庞。“我以为没找到栗约农以前,你将持续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然后把公司交给方可欣,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楚阳金融机构搞垮。” “是她授意的?” 如果杜艼没眼花的话,他确定自己看到楚濂脸上现出一抹该死的笑靥。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完了,他不是回魂,而是病得更重。“和方可欣勾结的那家投资顾问公司是方信华开设的,这点能不能让你表示一点震惊?”方信华即方可欣的堂兄,专作期货炒做,买空卖空。 “让我再告诉你一些关于他们勾结买通官员,以低买高卖公有地的方式,在一夕之间获利数十亿元的内情吧。”楚濂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黄液,顺手把水晶杯交给杜艼,转身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份上头以“极机密”封缄的牛皮纸袋。 当杜艼将内存的文件和相关资料从头到尾看完之后,恍然地半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向法院申请扣押方可欣名下财产,和方信华公司产业的所有证件,里头包括方可欣兄妹何时开始以人头户进行违贷,炒做哪些不法买卖,全巨细靡遗地条列其中。 “原来你装疯卖傻,全是为了让方可欣以为有机可趁而败露行迹?”杜艼讥诮地调侃,“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虚伪、狡猾、奸诈?”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是基本常识。”他把文件收回纸袋。 “你这是拐着弯子在骂我没水准?”杜艼横眉竖眼,火气大冒,“你知不知道这阵子我帮你挡多少事情,扛了多少责任,没良心的家伙。” “所以我准备好好犒赏你。”他把文件收回纸袋,拎起架上的西装外套,搭着杜艼的肩膀道:“走吧,陪我去看一个画展,然后我们再邀两个人一起到大排档,喝它上通宵达旦。” “慢着,慢着,”这样的转变实在太不寻常,杜艼默祷他千万不是回光反照,否则他的前途大概就快黯淡无光。 “这两年来,你差不多跟个幽魂没两样,尽管不吵不闹,但也不哭不笑,简直把我们大伙吓得寝食难安,就差没精神衰竭。现在你竟复原就复原,而且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你说,除了要引方可欣自投罗网之外,你对栗约农的椎心之痛难道也是假的?” 提到栗约农三个字,楚濂平静如古井的黑瞳,忽地转而凌厉且仓皇,瞬间即逝。 “不是假的?” 杜艼是百花丛中的义勇军,什么是情真意切,什么是虚情假意,他随便瞄一眼就心知肚明。 “妈的,你这家伙幸好是来真的,否则我绝不饶你。”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一趟画廊?”关于他和栗约农之间的曲曲折折,还是留待以后再解释,眼下他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去去去,你这位大老板下的圣旨,我敢违逆吗?”杜艼其实对画根本没啥兴趣,去看画展不如去欣赏泳装秀来得刺激且过瘾。 ※ 画展一如预期地招来广大的人潮,虽然绝大部分来参观的群众都是慕爱德华之名而来,但到了现场之后,许多人却被栗约农承袭自十九世纪印象派画家秀拉的点描法所深深吸引。 当年秀拉以描写大碗岛法国人休闲度假的情景《礼拜日的下午》,成为十九世纪保守民众嘲笑与非难的目标,如今却是点描画派的镇派之宝。 栗约农以一个初学者,居然能取得个中精髓,而自成一格,实属难得。 冲着爱德华的关系,祝贺的花蓝从大门口外十余公尺,直摆放到占了半个画廊的空间。 栗约农羞涩地伫立在里边不醒目的角落,尽管爱德华刻意让她成为瞩目的焦点,但她就是不习惯在镁光灯下摆pass。她甚至舍弃爱德华为她挑选的长礼服,改以一件纯棉白色紧身衬衫,和一条麻布碎花长裙,彰显她朴实无华的个人风格。 “哇,你这是欧洲最流行的款式对不对?”没想到来看画的观众居然对她的衣服也感到兴趣,不时有人上来询问究竟是出自哪位名设计师的设计,害她尴尬透顶。 “笑一个。”爱德华送走一批出手阔绰得像跟钱有仇似的“贵客”们,悄然来到她背后,在她耳边低语,“你笑起来的样子迷人极了。” “他们是来看画,不是来看人的。” “人比画娇,这将是你成名的利器。看着吧,今天的晚报,你将是这个画展的主角。”爱德华每说一句话,就把脸往栗约农颈项移近一点,宛似故意让人误解他们正在谈师生恋。 “不是我,是judy,为什么不用我的中文名字?”她原希望借这次画展,打开些许知名度,或许能让楚濂注意到她,爱德华却不经她的同意,就擅自作主省去她的中文名字,改以她的洋名作宣传。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你应该挥别过去,迎接未来。” 栗约农完全不同意他的说词,但当着一大群人又不方便跟他吵嚷,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我就是喜欢停留在过去,因为过去有太多值得我回忆的事和人。” “例如我吗?” 这个熟悉的嗓音,将栗约农的心绪提到最上层,不敢相信耳朵里所听到的。 “为何不转过头来,怕见到你这一生最不值得回忆的人?”楚濂的声音渐趋渐近,不只栗约农骇异,连爱德华也惊诧不已。 像电影中停格后的慢镜头,栗约农于回眸的刹那,两行泪水决堤般滚落嫣颊。 楚濂手中捧着一大束满天星错落其间的紫玫瑰,神情木然中有汹涌的波澜。 “不认识我了?judy小姐。”他尽可能把语气放平和,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噢,原来是楚大老板。”不着痕迹地把泪水抹去,她强绽出一朵甜蜜的欢颜,把身子略向爱德华靠拢点,以示亲昵。“难得你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女子我受宠若惊。” 看着她造作的样子,楚濂心头兴起澎湃怒火,脸上却依然灿笑盈盈。 “原来是你的画展。”和楚濂一同来的杜艼,恍然大悟又一头雾水的望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开画展也不通知我,害我后知后觉,差点失了朋友该尽的礼数。”把手中的花束强塞给她,两手交遇的当口,突然使劲,五指的关节全数泛白。 栗约农胸口一窒,小脸霎时惨白,再回神时,始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 “也是临时决定的,”爱德华忙着打圆场,“因为人手不够,有些名单就漏失掉了。” “是吗?那更应该罚,走,带我去看几幅好画,介绍详尽一点,不然把你的画展砸了……”杜艼故意把爱德华支开,好让楚濂有机会和栗约农谈几句话。 然而他们一走,马上又有应邀前来的媒体记者,向前询问许多私人的资料。当栗约农一一解答完时,发现楚濂早已不知去向。 她托辞到化妆室,乘机打开始终紧握在手心的字条,上面简单潦草的写着几行字—— 二十分钟后,我在前面第二个街口的咖啡馆等你,要了断,我给你决裂的机会;要再续前缘,我给你亿万个永恒。 看完字条后,匆匆将之折好,捏回掌心,她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抖得有多厉害。 “我出去一会儿。”向工作人员随口交代后,即踉跄走出画廊。 第十章 八月的艳阳天,烈日炙热的光芒,一下子吸走她所有的魂魄,抛向无垠的苍穹。 迷惘地来到第二个街口,踌躇地立在红砖道上,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 两年了,两年来对她不闻不问,选在这时候出现又是为了什么?连她开画展都能得知,可见楚濂的确收到她寄去那两百多封充满柔情蜜意的书信,竟忍心不回复任何只字片语。这么狠心、这么无情,那他来做什么? 他们不是早已没有瓜葛,何必费事再做一番决裂。老天!她的心好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也许把话说清楚也是好的,不明不白的分手,她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的。但,能说什么呢?男女相爱只有一个理由,分手却有千万种借口,偏偏这种借口又是最叫人难堪。 罢了,与其拖泥带水地藕断丝连,不如快刀斩乱麻,化长痛为短痛。松开握住咖啡馆门把的手,她脚步如铅之重地往回走。 别了,亲爱的楚濂,不相信你会给我亿万个永恒,也没有勇气面对你要求了断的决裂的脸,所以我选择就此离去。把我对你的思念还给你,也请解开套在我身上无比沉重的枷锁。今生,就让我们成为彼此心中短暂的过客,只在回忆中偶尔掠过心湖,不必留下丝毫痕迹。 “连见一面都不肯,就想走?” 俊美的脸庞出现在街口转角处,栗约农张大黑白分明的水眸,怔怔地望着这让她日日夜夜魂牵梦系的人。 “我们还有见面的理由吗?在你决定跟我划清界线时,就该同时学会快刀斩乱麻的明快作法。”她扯扯嘴角,想挤出一抹潇洒无谓的笑,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好个快刀斩乱麻,像这样吗?”他猝然拉着泪痕斑斑的她入怀,在她惊慌错愕中,迅速含住她的唇,吮走她所有的讶然和不解。 她倒喘一声,无助地由着他在大街上,当着一大群陌生人的面前,倾尽所有的气力,掠夺她水眸、绯颊、樱唇中醉人的幽香…… 在万般爱恋的拥吻里,栗约农饥馋的回应,毫不逊于他狂猛的索取。 “你的快刀斩乱麻做得并不彻底嘛。”他目光一凛,冷然推开她。 “我?我乞求你的爱都来不及了,斩什么乱麻?”栗约农几乎是嘶吼地尖拔着嗓音。 “什么?”她的话令楚濂迷惘。正欲大声质问回去时,才惊觉他们的情不自禁,已经成了免费的街头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当然也不是吵架的适当场所。楚濂拉着她就往大街的对面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的画展才开始,她得尽快回去张罗。 “到我想去的地方。”今天就算天塌下来,他也绝不放她走! ※ 面对久违的楼宇,栗约农一时惆怅万千。仅仅两年,她像从云端被打入地狱,从第一层直坠到第十八层。 思念的煎熬在见到他真实、活生生的英挺身影时,方寸间一忽儿达于沸腾,一忽儿降为冰点,情绪乱得完全失去理性。 过往的十七、八年,她整日浑浑噩噩,年岁的增长似乎没多大意义,但这七百多个日子的等待焦虑、牵肠挂肚,却强迫她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人。 两人僵立在依然熟悉的寝室里,怅望着彼此以惊人速度憔悴的容颜,竟有着恍如隔世的恨憾。 “你今日大驾光临,是被我那两百多封情书所感动,抑或只是穷极无聊,不经意走进画廊,顺便过来看看我,却又突然发现我仍是当年那个生嫩可欺的小女生,因此临时起意,把我拐到这儿来?” 楚濂脸上的震惊,比听到天落红雨还要愕然。 “我不明白你的指控,两百多封情书指的是什么?”他是真的不了解。 “哼!两年不见,你作戏的功力更上层楼了。”那些信她分别寄到所有她曾经落脚过的地方,当然也包括这儿,除非旁人有通天的本领,否则不可能将每一封都拦下来。 “我平均每两、三天就寄出一封限时信,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多渴望见你一面,奈何所换回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我是爱你多一些,还是恨你多一些。” “我承认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打听出你的下落,但我确实没收到任何一封寄自你手上的信。听听看这颗爱你的心,唯天可表。”圈过她的身子,铁钳般的双臂按住她的头,强迫她侧耳聆听他狂烈的心跳。 “很抱歉,我什么都没听到。”栗约农忿忿地推开他,“如果你真有心,为何等到现在才来找我?”半年?一百八十几个日子,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呀! “问得真好。”用力扳过她的脸,一手抓住垂肩的长发,往后使劲一拉,让她了无选择地必须仰视着他。“不如由你来回答,假使当年是我不告而别,一年半之后,却和另一个女人共处一室,出双入对,你会作何是想?” “我跟爱德华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栗约农痛苦委屈地咬着唇。 “哪样?是更清白,还是更见不得人?”楚濂让她倚在怀中,枕着臂弯,以审讯犯人的凌云之势,质问她的坚贞。“跟他在一起,快乐吗?”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眼中翻涌着止不住的泪雾。 他的不信任,让栗约农心寒。长久岁月的等待。换来的竟是一迭连声的责难,这不是她期望的重逢情景,她不要,不要接受这样无情的对待。 “放开我,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我当然有权。”他口气中的火药味浓得呛人。 “凭什么?”才多久的时间,他的霸道和火气竟与日俱增。 “凭这个。”楚濂手心蓦地亮出一枚光彩夺目的钻戒。 不必问,栗约农一眼就看出,那就是他送给她的订情物。她记得是七、八个月以前,某天她刚从医院做完复健回到住处,由于太过疲累,趴在桌上小憩一会,醒来时,手上的戒指就不知去向。 “你在哪儿捡到的?”她几乎把整个屋子都要翻过来了,连爱德华都帮忙找了好久,但硬是找不到。 栗约农欣喜地伸手去拿,楚濂却一把将之丢入身旁的纸篓。 “你——” “在上环的夜市,一个小摊贩以十五块港币卖给我的。”若不是因为这枚钻戒,楚濂已经要认为栗约农人应该在台湾,并且可能已回到?桐。 “不可能,我时时刻刻将它带在手上。”她可以对天发誓。 “是吗?在哪里?”放开她的长发,改擒住她的手。两眼定在她连戒痕都快了无痕迹的无名指上。 “在……”她真是哑吧吃黄连,有苦不能言。“我可以解释。” “很好,我洗耳恭听。”她最好有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借口,否则可以预知的风暴,将会令她尸骨无存。 楚濂右手的劲道,因她仅仅片刻的犹豫,便紧握得她的指尖全都胀成紫红色。 “我……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有理由生气,但,不该是冲着我来,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丢的,什么时候丢的。”栗约农捶打着他紧握不放的手,愤恨他以这种方式惩罚她的无心之过。 “我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事,可以取代你成为画家的梦想。爱德华正是那个可以为你筑梦,让你美梦成真的人。”他猛一恼恨,竟将她的手指头放入口中,狠狠地啃噬着。 “不要误会我,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血丝自他口中汩流而下,沿着手背,漫向肘弯处,仿佛两滴殷红的泪,呜咽着不为人知的绸缪深情。 “恭喜你了。”他切齿一笑,那笑容难看得犹似利刀,直剖她的胸脯。 “这是你迟迟不肯来找我的原因之一?”栗约农使出最大的力气,抢回齿痕深镂的手指头,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咬下去。 “是主要原因。” “不,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主要的原因是你想考验我,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不认为我会始终如一坚守我们之间的情感。”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怀疑我的忠贞?天呐,那一段坐在轮椅上的日子,我是怎么苦熬过来的?早知道见面会是这样令人不堪的情景,我倒宁愿当时就死在那场车祸当中。”栗约农盛怒地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朝他扔去,转身推开他,掩面而泣。 “我不懂,什么车祸?你受伤了?”楚濂抱住她,慌乱地检视她身上有可能留下的伤痕。 “放开我,我要回台湾,我要回去找爸妈!”受不了他那精神的折磨,果然相见不如不见? 他把她扳转过身,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让你离开我,请原谅我的冲动和不理智,一切疯狂错误的行为,只要有它当借口,都可以获得最大的包容。”栗约农定定的看着他,几乎要望进他的心湖深处…… 她又何尝离得开他呢?抑止不了激越的情潮翻腾而来,遂展开双臂,环住他的腰。 “抱紧我,抱紧我!”今时今地,她发誓,就算地老天荒也绝不再离开这温暖舒适的怀抱。 ※ 一轮明月斜斜西垂,晶莹的亮光从叶缝中流泄而下。 他们细数一整晚别后的离愁,才知晓这次的重逢是多么的得来不易。 “累了吗?”楚濂柔声问。 “不,我害怕一闭上眼睛,你就会消失不见。”栗约农蜷缩着身子,偎进他怀里。 “要不要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当宵夜?”他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问。 “不要,我只想……”从他臂弯下扬起小脸,双手轻巧地解开他上衣的钮扣,鼻口凑近他的肚腹,用热气哈他痒。 “你是在试探我忍耐力的底线?”楚濂将她整个身子抱起,右手窜进她不知何时撑开的襟口,开始挑动她剧烈起伏的双峰。 栗约农笑着摇摇头,乐晕晕地端起几案上的酒杯,和他学古人交杯对饮。 “陪我跳一支舞。”拉出他不安份的手,放荡地当着他的面,一件一件将身上的衣物脱去,“来吧。” “你的改变令我惊讶。”楚濂拥着她光裸曼妙的身子,体内的血液奔驰得愈加快速。 “我没变,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两年,你忘了吗?”倚着他壮硕的胸口,侧脸紧贴着他,仔细聆听他的每一次心跳,口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慢慢的回旋。 幽暗的卧房内,三片漆黑的窗子上,流转着他们旖旎火热的身影,缠绵而凄美。 最后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双双跌卧在席梦丝床上,急剧喘促的胸口,彼此撞击着对方的心门。 楚濂的吻无所不在,五指用力抚弄着她豆粒般大小的乳头,令她亢奋得无法自持。 “楚濂,楚濂!”她全心全意呼唤着他的名字,呼应着他的索求。仰躺在他下方的身躯,突然痉孪一下,浑身像接上电流般,流窜一股奇异的快感。 栗约农的感官舒畅的被取悦着,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两、三次飞冲到顶峰,难以自抑地剧烈呻吟起来。 楚濂仍拥着她,身体的一部分仍不舍从她体内抽离,只是眯着眼,将脸埋入她的发际,沉溺在发泄后的余韵中,久久不能自拔。 “今晚留下来过夜?”他翻身躺在床榻上,侧脸盯着她,激情的神韵丝毫未减。 “当然。”她筋疲力竭得寸步难移。支起上半身,口干舌燥地啜口白兰地,始发现那枚钻戒不知何时,又重新套上她的无名指。 “画展的各项事务,我明天会派人去帮你处理。”他不要让她再和爱德华见面,同样都是男人,他很清楚在纯粹友谊的背后,通常存在着不寻常的动机,尤其是在面对充满吸引力的异性时。 “好。”她荏弱一如小绵羊,言听计从地一个劲地点头,“我聘请你当我的经纪人、兼情人、兼老板,从今天起,我整个人统统交给你主宰。” “不后悔?”他开怀地咧嘴,是今夜以前首度出现的特大号笑容。 “如果丈夫也可以约聘,我会马上给你一纸终生合约,命令你朝朝夕夕伴着我,直到天长地久。” “没问题,我以生命作誓言,如果我辜负了你的情意,就让我——” “别。”栗约农捂住他的口,不准他说出不吉利的话。“我相信你,也请你给我同样的信赖。”她真的好累、好困,枕在他手臂上,呼唤有致地即将进入梦乡。 “嗄,快过十二点了!等我一分钟,先别睡。”楚濂跳起来,冲出门外。 “你干什么呀?”她不解地望着他匆促来去。 “生日快乐,我挚爱的妻。”楚濂把手中覆在某物上面的绒布揭去,原来是那幅他从拍卖会场标来的名画《水浴之女》。 “你要把它送给我?”她欣喜得几乎要尖叫出来。 “它本就是为你买的,只是还来不及送给你而已。” “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栗约农捧着画,感动得泪水婆娑。“太感谢你了,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我……” “爱我,你只要爱我就够了。” ※ 栗约农无故离去,爱德华在画展会场苦等五天,才接到杜艼打来的电话,令他气得预备取消原来讲好维持两周的展览。 “我不准你取消展期。”杜艼拎着一个纸袋无声无息,像“摸壁鬼”似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你算哪根葱,有资格过问本大爷的闲事?”看到他,爱德华就忍不住恨屋及乌,把对楚濂的怒火转嫁到他身上。 “我是不算什么,我只是来传达我老板的意见,如此而已。”杜艼把纸袋内的东西一古脑地倒在爱德华偌大的办公桌上。“如果你不希望这些信曝光的话,最好照我家老板的吩咐去做。” 爱德华定睛一看,那不是被他私下收藏起来,约农寄给楚濂的所有信件吗? “你是怎么拿到的?”他紧张地欲一把夺过,却让杜艼快速挡了开去。 “不要轻举妄动,小心吃不完兜着走。” “你敢怎样?”在香港他可是少数有权有势的画家。 “对付小人,自然是用小人招数;对付你这种大画家,我会去找一个三流的新闻记者,卖给他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你觉得如何?” “你非法侵入我的住处,擅自拿走我的财物,我可以告你。”爱德华狼狈地瞪着杜艼,企图伺机夺回那包信件。 “这是你的财物?很抱歉,这些信上面每一个收件人写的可都是我家老板。想打官司吗?悉听尊便。” 爱德华毕竟是个艺术家,和杜艼争辩不到几句就词穷。 “我只是因为太爱她,所以才……”一想起栗约农,他的心口仍微微的发疼。 “爱的本身没有错,只是方法有待改进。”杜艼点点头,扬手把纸袋丢进垃圾桶内。 “你?你不是专程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怎么又……” “我是奉命行事,送喜贴来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样式别致的红色贴子递给他之后,又道:“我家老板对你无谴责之意,他要我对你献上无限的感激,请你务必大驾光临,等他回台湾处理完一些私事之后,会偕同栗小姐亲自登门道谢。”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爱德华苦绽着悲伤的笑靥,望着手中的贴子发呆,低喃着,“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他,她还是忘不了他……” ※ 台湾 中南部午后的艳阳,可以热得把人融化掉。 栗约农挽着楚濂的手,不但汗水淋漓,内心也惶恐不安。不知待会儿她老妈一见到她会不会立刻来个泼妇骂街,把她修理得狗血淋头。 如果小海在就好了,他总是有办法讲些五四三的来安抚她老妈,可惜那恶东西已经不知流浪到哪里去了。 “回来啦?”栗母从屋子里先探出半个头,确定是栗约农之后,马上笑逐颜开。 看到她那副模样,栗约农当场傻眼,这个是老妈吗?有点不像耶。 “你这死小孩,出去那么久,也不知道打电话回家。” 哦,这个就是了,真希望老妈永远不要恢复原形。栗约农心忖。 “妈,我——”她有必要在老妈火气没升起前,赶快自动招出那十一万会钱的下落。 “还是楚濂懂事,凡事设想得周到。来,里面坐。”似乎已经有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的症状。 “妈,我……”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赶快去倒杯水给楚濂喝呀。” “不是的,妈,关于那笔会钱,我……” “什么会钱?我早就不跟会了。”栗母边叨念着,边转进厨房,“妈知道你这臭脾气跟你爸一个样,只知道寄钱回来有什么用?两年多了耶,连鬼影子都见不到,这也叫孝顺吗?” 栗约农傻掉了,老妈是不是脑筋秀逗?回眸望向楚濂,只见他嘴角挂着很贼的笑意。 “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略尽为人半子之孝也是应该的呀。”他粲笑地搂着她的腰,幸福与欢笑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完) 后记 谈一场夏日恋曲  香绫 各位好,又见面了,暑假玩得开心吗? 今年夏天好像热得特别早,气温也高得惊人,劝大家还是别太常出去。根据《康健》杂志报导,在烈日下暴晒太久,容易得到皮肤炎,而且也比较可能早生皱纹。 虽然鱼尾纹、抬头纹、法令纹、三斑家蚊……呃……扯到哪去了?总之老这个字眼,虽然你们尚属遥远(当然还有我啦),但为了青春永驻,尽早未雨缪绸也是应该的。 例如香绫我,每天只要一看到太阳公公露出坏坏的笑容,就绝对足不出户,除非嘴馋的毛病又犯,非出去买一枝犷四奇派(为避免有广告之嫌,稍改一、两个字)回来消暑不可。 其实消暑的方法,除了吃凉的,读书、游泳也都未尝不是个好法子。再不然谈个恋爱也不错,患得患失之间,经常可以让你有泡三温暖的感觉哦。 找不到人谈恋爱怎么办呀?这个嘛……呃……或许你可以……唉,人家怎么知道嘛!殊不知香绫长相“特异”,平常又很少擦欧蕾,也没钱买sk-2,自己就很缺男朋友这种东西了,哪还能提供招爱良方? 不过,以前念书的时候,护理老师倒曾面授机宜,据说穿裙子,比穿长裤机会多一点;逛书局比逛百货公司容易遇到帅哥;长头发比短头发较可能引起注意。这些宝贵意见仅供参考,若仍失败连连,请千万别找香绫要人。 香绫在此还要给各位一个忠告,即别给自己设限,非一八○的不要、没有大专学历的不考虑、年薪没有百万的不行。 真要这样设限下来,全台湾恐怕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可爱妹妹找不到如意郎君。说真的,好男人不能光用这些外在条件来衡量,必须要……呃……要怎样才对呢?香绫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各位吧! 现在呢,我们来谈谈这本《叛逆靓妹》,它是一本现代小说,描述的是一名从小梦想成为画家的憨女孩兼小太妹,其曲折坎坷的爱情路。 这次香绫把场景拉到香港,希望开阔一些视野,借不同的地方、民情、景物,给读者朋友们一些新鲜的刺激。 香绫到过的地方不多,有的即使去了,也未必能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因此许多资料仍是费心搜集来的,但愿写出来的东西能够像真实的一样好看。 交出这本《叛逆靓妹》后,香绫将努力写一本古代妖娆舞姬的故事,引领大伙到烟柳繁华的秦淮河去体验裙屐笙歌、风月撩人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