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大亨》 序 香绫魅力席卷台湾 传说中的香绫经过一番修练,已然练就妙笔生花绝技,此时,她决定出关将其所长发挥到淋漓尽致。 对于这能量难以估计的超新星,各界莫不引颈翘望,并私下派出侦探,想一窥香绫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此时,侦探前来回报…… “老板,据我旁敲侧击、外加威胁利用,终于得知一个惊人的秘密。” 椅背后的男人不见面孔,只有一缕香烟冉冉而上。 “说!” 侦探谨慎道:“她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还强。” 椅背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怎么说?” 侦探据实以告,“看过的人都说好。” “形容一下。”男人的口吻不带一丝起伏。 侦探将自己探得的消息全盘托出,“她的处女作直可媲美‘急诊室的春天’。” “还有呢?”男人的语气有了波动。 侦探继续报告,“报情紧凑、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男女情缘因何而来?” “为十年前的约定而执着。” “继续说下去。”他产生了高度兴趣。 “女主角视富贵名利为无物,一颗心只系当年的他。” 男人低头悄悄拭泪,“真感人,这年头痴心的人可不多见。” “是啊!”对那真挚的情感,侦探也为之响往。 男人一旋身,“好!就决定要她了。” “谁?”侦探搞不清楚状况。 “香绫啊!”男人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 侦探诚惶诚恐、支支吾吾,“可、可是……” “可是什么?”男人不耐烦了。 侦探额头直冒冷汗,“可是她已经加入新月家族了!” “什么?”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侦探的头就快要低到地上去了。“对……对不起。” 男人摇摇头,“唉!算了,早知千里马会为伯乐所有。” 侦探抬起头来。“但、但至少我们有幸能够看到她的作品。” “说得也是,这样也就足够了。”香绫出书后,他一定要抢先一睹为快。 初次见面 香 绫 嗨!大家好,我叫香绫,请多多指教。 徐姐通知我稿子ok以后,真是兴奋得不得了,虽然不敢奢望就此成为所谓的“名作家”,但起码这是好的开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学校毕业以后一直很烦恼不知做什么好,由于功课不是很好,各项技能表现也不是很杰出,一度老哥还劝我,不如找个人嫁了省事。 寄出过几封应征信全像石沉大海后,干脆把自己埋进漫画堆里,没想到从一套,“课长岛耕作”的漫画书中,发现了创作的乐趣,于是就根据它所记载的纽约地理位置,开始勾勒出我所渴望的男女主角恋爱模式。 出国念书是很多人的憧憬,香绫也是,但我很有自知之明,联考只有二十八分的英文成绩,恐怕得恶补整整三年的托福才有可能到纽约,过过艺术家的瘾。 既然现实不可能成行,那就织梦喽,还好做梦不犯法。 楔子 “如果我到了三十一岁,你二十八岁都还没人要,我们就结婚吧!”慕彦之在送给晏鸿云的十八岁生日蛋糕上如是写着。 掐指一算,她尚有十年的时间可以努力,千万别让自己将就和这千人怨,万人嫌的富家男送作堆。 慕彦之是她姐夫慕子濂的宝贝侄儿,慕华集团的第三代接班人。 不过依她的真知灼见,慕彦之根本不是块经营管理的料,除非慕华集团改行经营撞球,他倒是可以当店长兼计分员,没事陪着客人敲两杆。 晏鸿云和项雨清是异父异母所生,两人之所以能当姐妹,完全是拜“拖油瓶”这层关系所赐——雨清的父亲娶了晏鸿云的母亲。 最初两人都看彼此不顺眼,可在父母相继过世以后,两人才了解亲情的可贵,互相扶持。 雨清婚后,把晏鸿云带在身旁,一同嫁入慕家好加以照料。而慕彦之是晏鸿云住进慕园后才认识的,并被迫和他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其实慕彦之除了颓废怠惰,吊儿郎当之外也没什么大缺点。比较令晏鸿云受不了的是他自以为是彼得潘,把每个女孩对他盲目的崇拜视为理所当然,从来不用心珍惜。 同样的,她也受不了那群故意装成嗲声嗲气的女孩,她们因为慕彦之有着俊美的脸庞,和挥霍不完的财富,于是就甘愿矮化自己做他的爱奴,成天绕在他身旁,只为博君一笑就心满意足。 而他是天之骄子,生来就富有、健硕、职明过人,所以他有本钱颓废,有本钱对学校的功课爱念不念,和众人反其道而行,这种人讲好听话,是人世间美丽的点缀,讲难听点,根本就是社会的米虫。 慕彦之情感的稳定度,比英国查尔斯王子还要脆弱一百倍,她早就把他看穿了。 晏鸿云对于选择丈夫有一个自认为很浪漫又感性的条件,只要是可以让她崇拜至死的男孩就行啦,他最好是个外国人,好处之一是优生学,其次,外国人的五官轮廓也比较鲜明性格。 而且从小她就崇拜较年长的男性,也许是因为父亲和继父都早逝的关系,她对年纪稍长的男人,总不自觉地衍生好感。慕彦之只大她三岁,根本引不起她的兴趣或遐思。 她宁可躲在棉被里,用手电筒偷看“金瓶梅”,想像武松和潘金莲会不会峰回路转,来上一段鸳鸯蝴蝶梦,也不想和慕彦之出去“招蜂引蝶”。因为他真的比女人还风骚,走到哪儿都会围上一堆花痴,嗲声嗲气听得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但到了高二,她就彻底忘了婚姻这码子事,因为当时她正兴致勃勃地想当个舞蹈家,而慕彦之却成天揶揄她腿短、身材差、没本钱……搞得她有好几次想跟他划地绝交。 只是,真搞不懂像他这么鬼混的人,怎么考得上台大商学院?晏鸿云觉得这只有两大可能,其一为——阅卷老师眼花弄错了,其二为——天理不彰。 从他注册的那天起,她就等着看好戏,心想过不了多久,他铁定会被退学,但,她什么都没等到。 要不是她的姐姐嫁给他的叔叔,让她住进慕园,以他两人南辕北辙的个性,这辈子大概永远也不会碰在一块。 晏鸿云没想过遇到他是幸还是不幸?她只觉得把这富家男备在手,至少可以“防老”。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大学念没多久,慕彦之就离开了慕园,说要出去闯荡闯荡,从此便走出了她的生命,没留下半点音讯。 当慕老夫人和众人错愕地无法从他骤然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时,晏鸿云已悄悄擦干眼泪,接受了他只是天际一颗流星的事实,没有人捉得住他,他只属于他自己。即使他卯足全力考上一流学府,也不过是为了给他奶奶和叔叔一个交代。 他会回来吗?晏鸿云忿忿地一咬牙,哼,就算他会,她也不要等他。 今夜星光籼烂,她对着明月苍穹发誓,一定要在十年内把自己嫁掉! 第一章 纽约 晏鸿云在柔软的被褥里睁开双眸,懒洋洋地伸直腰臂。屋内是轰轰作响的暖炉运转声,屋外则是一路逶迤的隆隆车声,两者在晨光中清晰地形成特殊的音律。 她光着脚丫子跳下床,推开雾气满布的临街窗户,探头往外大叫,“gookmorning!” 可惜寂寥的街上无人理睬,只有对面一名送报生热情的和她招手。她一旋身转进厨房,看见一杯刚冲好的热咖啡搁在桌上。 “谢谢。”她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她的室友也是助理兼老同学——筱玲从流理台朝她颔首微笑。 “今天有没有奇迹出现?”筱玲促狭道:“也许你该给那个送报生一个吻,说不定他会像青蛙王子那样忽然变成大帅哥。” “谢了,我把这个机会保留给你。”晏鸿云是绝对纯情派的,到美国快十年了,她只交过两个男朋友,前一个无疾而终,后一个则成了她的未婚夫。 她是台湾留学生中的异数,不但成绩特优,待人亲切,尊师重道,友爱同学,还利用难得的星期假日去当义工,集聪慧美丽和乖巧于一身,简直就是生物界的模范生。 “今天乔治不来接你了?”筱玲把煎好的香喷喷蛋饼送到她面前。 “唔,他昨天到芝加哥办案,后天才会回来。”晏鸿云优雅地把蛋饼送进嘴里。 “真的?是他亲口告诉你的?”筱玲用食指缠绕着她那微卷的蓬松长发,爱娇的问。然后又逼向晏鸿云,嘟着樱桃小嘴道:“他有告诉你住在哪家饭店?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确定一下?” “小姐,男女交往贵在互信,我从不做这种无聊的举动。”她捺住性子把剩余的蛋饼吃完,起身准备到医院上班。 晏鸿云是纽约市产医院心脏科医师,年纪轻轻就有相当响亮的名声。她和乔治是在一个慈善晚会上认识的,由于两人对艺术都有极大的兴趣,因此很快就熟络起来。乔治是一名高阶警务人员,经常需要往来美国各地办案,两人也就聚少离多。 但晏鸿云并不以为意,反而认为这样可以给彼此较大的空间和自由。 “是真的信任,还是害怕得知真相后会承受不了?”筱玲陡然缩回身子,矫情地眨动着溢水的双眸,右手仍不停地卷弄发梢。 见状,晏鸿云不禁暗叹,即使在这样四下无人的黎明时分,在她这个相交多年的同性朋友面前,筱玲还要这样施展纯体通透的柔媚功夫,这是本能呢?还是故意矫情造作? “这是一个助理应该问的问题吗?”就算是朋友,用这么尖锐的语句也有失分寸。 “我以为我们是同学关系。”尽管一副娇柔模样,筱玲可丝毫不肯示弱。 筱玲是在半年前和男友分手又失业后,搬进晏鸿云所住的公寓。当时她身无分文,经济拮据得连三餐都成问题,晏鸿云担心若直接拿钱周济她,会损及她的自尊,因此随便找了一个助理的名目,让她每个月能有几百美元的收入。原以为她会积极求职,过一阵子就搬出去,没想到,她工作也不找了,竟这样赖着不走。 “抱歉,八点三十一分,你该上工了。”晏鸿云从皮包里取出一本存折递给她,“今早先到银行帮我办转帐,然后去买一份报纸,仔细把求职栏看几遍。”一个心脏科医生根本不需要助理,她也没义务一直养着筱玲,何况筱玲的行为已干扰到她的生活。 “生气啦?”筱玲收起存折解释着,“我是为你好耶,现在的男人哪,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在你面前说一套,在背后做的又是一套,劝你还是小心为上。”害怕晏鸿云又要赶她走,她一溜烟躲回房里,抹脂探粉去了。 不知招谁惹谁的晏鸿云站在窗边,极不情愿却又不由自主的反刍筱玲方才那一番话。 她八成是嫉妒,这个女人想老公想疯了。不要理她,上班去吧。猛回眸,忽瞟到桌上报纸在womenseekingmen的那一栏中,有一小块被圈起的标题—— “美丽、慧黠、高学历、高所得” 她好奇的再看一下内文—— “二十七岁单身亚洲女性,专业医师,高五尺六英寸,重一百一十六磅,热爱舞蹈、音乐,欲与高尚、小有积蓄的专业男士为友。意者请洽……” 这个亚洲女性怎么形容得好像是自己?晏鸿云放下报纸,怔愣地望着筱玲的房间。这则广告会是筱玲登的?但,筱玲是在为自己还是为她找男友? ??? 车子驶上七十九号公路后,晏鸿云瞄了一下油表,糟糕,快没油了,时间显然不够让她转弯去加油。 早上刚踏出房门,手机突然响起,外科主任要她临时接替一位请假的医师,到法院为一宗心脏病患者的疑似谋杀案,就医学角度向法官提供专业意见。 这种苦差事,通常是没有医师愿意做的,因为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黑道大哥,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然非常倒霉的,这桩案子的嫌疑犯就是个黑道老大。 当车子到达法院停车场时,晏鸿云不禁暗叫一声苦!因为映入眼帘的是“客满”的斗大字眼。看来唯有求佛祖保佑,让她在车位难求的市中心找到一个缝隙塞进去。 离开庭的时间只剩八分钟。事到如今,她只有咬牙把车子开到距离法院最近的地方,随便找个黄线道暂停。 她熟练地倒车,猛踩油门,就在车子要转出巷道时,一部黑色viper跑车不知打哪儿冲过来,倏地停在她的座车前面,让她不偏不倚地撞上跑车车尾。 完了! 晏鸿云一看到对方车尾凹了个大洞,惊觉事情不妙。 须臾,从跑车上走出两名东方大汉,他们西装笔挺,理着小平头,毫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将她从车上里拎了出来。 “对不起,撞坏部份我会负责赔偿,你们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的保险公司。”她惊魂未定地瞪大眼睛,牙齿很不争气地直打颤。 立在左手边的大汉冷哼了一声,“名片?”炯炯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停驻在她美丽惨白的小脸上。 “什么?”或许是太紧张了,她一时没听清楚他所说的。 “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大汉提高声量,表情透着不耐烦,两眼仍紧盯着她。 “哦,好的。”晏鸿云慌忙递上,“请放心,我保证会赔偿到……”话犹未完,那两人已踅回车上,扬长而去。” “妈呀!”害她吓出一身冷汗。这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明明是对方的错,她却只能认赔了事。 历经一番折腾,赶到法庭内,她足足迟到了二十几分钟,正巧轮到她上台向法官和陪审团解说。 向法官致意,并宣誓她所说的话绝无虚假后,晏鸿云缓口气,抬起水眸扫向席下当事者双方,脑门忽然轰地一震—— 坐在被告后方的两名大汉不就是刚才那气焰嚣张的流氓? 这么说,那坐在律师旁的被告不就是……他们的老大? 晏鸿云舔了下嘴唇,清清喉咙,乘机瞄了下这位大哥级人物。大冷天的,他居然只穿了一件牛仔背心,裸露出壮实性感的臂膀,手肘上戴了两只亮得刺眼的铜质护腕,满脸的落腮胡,教人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唯有一双幽邃灿亮的星眸示人,整束尽拢到脑后的马尾还染成金黄色。 这哪像黑道大哥,活脱脱是个嬉皮!但眼前的他怎能颓唐得如此英气逼人?邪恶得这般俊逸飒爽?晏鸿云看得傻住了。 “晏医师,晏医师!”法官连喊了她两声,才将她从神游中唤回。“我们在等你的解说。” “是,我现在就开始……”见鬼了,一向对英俊男人没有好感的她,居然当着大庭广众发愣,真是汗颜! 这等社会败类有啥值得称许的?他们先前的那一手铁定是为了示威来的,要她别说太多不利于他们老大的话。哼,当她晏鸿云是从小被吓大的吗? “根据晏医师的意见,被害人确实患有先天性的狭心症?”法官问。 嗄!她是那么说的吗?老天,她今天是怎么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低头赶快看看彼得医师的检验报告,好像就是这样耶? “呃……是的,我们的检验结果确实是……” 审判终了,法官判了被告无罪,被告当场被开释了。 晏鸿云一走出法庭,等候在大门外的记者立即蜂拥而上。 她顿时呆愣在原地,进退不得。背后另有一堆闹烘烘的大队人马故意驻足在她身旁。 黑道大哥春风得意地向记者宣称,“这次多亏晏医师帮忙,才能还我清白,本人仅向她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语毕,他十分挑衅地回头朝晏鸿云扬起嘴角。“后会有期了,晏医师。” 晏鸿云望着他志得意满的跋扈样,莫名的有股不祥的感觉。 是哪里不对劲呢?她明明是照着彼得医师给她的资料向法官解说的呀,这分资料是今早由外科主任亲自传真给她的,应该错不了才对。 推开人群,她匆匆返回车上,把皮包内的资料抽出来,重新看一遍。 咦!这不是院内专用的检验报告表,上头虽有纽约市立医院的名称,但……天哪!她的文件被掉包?肯定是那两个流氓干的,故意制造假车祸,然后趁她不注意时动了手脚。 晏鸿云怔忡地坐在驾驶座上,方寸大乱。不行,她不可以因自己的错误,让真正的歹徒逍遥法外,她要去跟法官坦承过错。 打开车门,她跳下车,一管手枪倏地抵住她的太阳穴。 “不想脑浆四迸的话,就乖乖坐回去。”背后的人冷冷的命令着。 不得已她只得把身子重新坐回座位,霎时,她发现身旁坐了那个嚣张的黑道大哥。 “我已经被你害惨了,你还想怎样?”和一个“据说”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坐得这么近,令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手脚颤抖。 黑道老大对她的指控似乎不以为意,抿嘴浅浅一笑。“你是心脏科医师?”亮了亮之前她给的名片,他语带轻蔑地问。 “不再是了,”她愤怒地将他手中的名片抢回,“作了今天的伪证之后,我很快就会变成无业游民了。”她实在不敢想象当彼得知道她引用了错误的资料后,脸上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还有医院里的院长、主任、同事……哎,她的一世英名就此扫地,真是不甘心! “待在那种二流医院,不做也罢。”他丢了另一张名片到晏鸿云手上。“如果你真的走投无路,就到这儿当外料主任吧。”话一说完,他推开车门走了。 有眼无珠的东西,市立医院怎么能说是二流医院?有多少人想挤都还挤不进来呢,太狂妄了。她原本想把那张名片撕掉,直接丢到窗外,但基于好奇心的驱使,她不屑地浏览了一下。 “私立环球医院”!这是一家集中、美、日三方庞大资金兴建而成的大型综合教学医院,里头所有医疗器材全是最新的科技产品,几乎每个医学系的毕业生都梦想能够进入里头工作。 当年她因脚伤而无法如愿成为舞蹈家,便由姐姐安排到美国就读医学院,那时她也曾渴望有朝一日能到那里实习。但即使成绩十分优异的她,却也因为各种因素而被拒于门外。 她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社会败类给她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她该怎么办?拿着这张没有署名的名片,很阿q的跑去跟人家说:“嗨,我是个被人利用都不知道的笨医师,有一个黑道大哥说你们这里缺外科主任,可以给我当吗?” 白痴才相信她的鬼话。 晏鸿云非常不屑地随手把名片丢到牛皮纸袋里,发动引擎,准备回医院等候裁决。 ??? 这一整天所有的事情都透着古怪。彼得在近午休时分赶到,一见到她只是点个头,便马上快步离去;其他同事也全无异状,好像今早发生的事情压根不存在。 没道理呀,他们应该看到电视报导才对,这可不是一件小新闻,至少外科主任也该约谈她,问问她为什么会在庭上做出那样的报告?可,什么都没有。 护士长把病历表递给她,带着往常的微笑。“三一床病人,十四点三十分开刀,三十五岁,男性黑人,心室细菌感染。” “哦,谢谢。”尽管她一头雾水,工作仍是得做。 收起所有的疑虑,晏鸿云一头栽进手术室开始操刀。 高中毕业比前,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天天与刀为伍,而且割过的人皮比吃过的牛排还多。 中午乔治从芝加哥来了电话,两人甜言蜜语了半个小时,十分之九都是他在说,她负责听,。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模式。 乔治的家世极好,父亲是法裔美人,任职美国国防部,母亲则为非裔的大学教授。他这个混血儿,身颀肩阔,眉目亮烈,还有一身古铜肤色。 他说他从小就立志要娶一个东方女子,好让黑白黄三个人种在他后代子孙身上完成大一统的使命。 他是哈佛结构力学的博士,却选择当个警务人员,说是为了除暴安良。 晏鸿云当初就是被他这股凛然的正气所感动,才“毅然决然”的跟他交往。两年下来,没有预期的缠绵悱恻,但也还不算太差就是了。 慕彦之走了以后,她对爱情就不再心生美丽的憧憬,这个要命的转变,连她自己都很难置信,因为当时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们两人每天一见面就拌嘴,仿佛不互相讥嘲一番就活不下去似的。 直到他彻底消失,所有的亲朋好友不管怎么努力都遍寻不着之后,那苦苦的思念才澎湃而来。几度午夜梦回,她揪着心口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他出现了,她会放弃乔治跟他走吗? ??? 累了一整天,晏鸿云却没有回家的渴望。她的公寓位于中央公园东侧,三十几坪,还堪称温馨舒适,但最近她发现那个可爱的小窝已经逐渐被筱玲霸占了。 怎样才能让筱玲自动搬出去呢?其实不过一句逐客令嘛,问题是她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真是没用。 拖着沉重的步伐,她慢慢往苏活区的方向走,停在一家名叫纽尔客的酒店。这里的乐团很棒,服务生也很亲切有礼,是她最喜欢来的一家酒店。 苏活区位于第五街的入口,在华盛顿广场南方一带,是许多年轻艺术家聚集之地,充满着自由的氛围。 一波金色光海如夕阳般涌来,灿亮的招牌闪耀着一片澄红。 拉开纽尔客的玻璃门,迎面是一座陈列各式酒瓶的吧台,近门处一个座位上坐着四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其中一个很惊艳地朝晏鸿云咧嘴一笑。 晏鸿云腼腆地点点头,开心地往里面走。酒保杰瑞一见到她马上调了一杯鸡尾酒过来。 “谢谢。” 杰瑞指着舞池的方向,示意她把脸转过去看。 “除了你之外,她是我第二个欣赏的女人。”他眼睛都发亮了。 她放眼望去,今晚的舞池很孤寂,流转的迷离灯光洒落在木质地板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在漫扭款摆。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身材高挑,美得像炽烈的阳光,刺痛了人们的眼睛。 由于从医的关系,晏鸿云素来对一个人的容貌不是太在意。但此时她却无法不被那名女子的美好体态所吸引。再厉害的整型大夫也雕塑不出如此样样皆合科梦想的五官和身段。太美了,她几乎要自惭形秽了。 晏鸿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去跳舞,因为这样舒心神怡的画面,可是会稍纵即逝的。 记得她还是个国中生时,舞蹈家这样的字眼便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那时虽然家境清苦,但她妈妈仍想尽办法让她在课后学习芭蕾,此举曾经令姐姐恨得牙痒痒。但谁也没料到,妈妈过世以后,最鼎力支持她的竟是姐姐。 高二那年姐姐安排她转到一所设有舞蹈实验班的女校,除了功课之外她还能继续进修古典芭蕾。每天沉浸在贝多芬和萧邦的乐曲中,令她连走起路来都像是翩翩起舞般轻盈快意。 在那里她曾经陷入深深的憧憬,并激起万丈豪情,想象自己是云门的舞者,站在舞台上接受热情观众如雷的掌击,她发誓要尽最大的努力得到最高的荣耀。 然而,待慕彦之一走,她的雄心壮志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时,他愈是冷嘲热讽,她愈是卯足了劲,跳得格外出色,好似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和他的尖酸刻薄一较长短,殊不知那正是促使她愈挫愈勇的最佳动力。 至今她细细回想,方醒悟这一切原来只因心中有爱。当爱已走远,她的热情也随之浇熄。偏重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如舞池中的女子般翩然起舞,跳得那么地流畅淋漓,那么地自由忘我。 接着酒店内又走进一个人,像是狂劲的北风般迅速的移动每个人的焦点,让大伙的心随之汹涌。 是他,那个黑道大哥。 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掩不住他迷人的丰采,晏鸿云注意到所有的女客都目不转睛的随着他的身影荡漾。 他则旁若无人的走到美丽女郎身边,长臂一伸将她圈进臂弯里,相偕离开酒店。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一名操着日本腔英文的上班族男子在吧台前坐了下来,笑吟吟地盯着晏鸿云。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正要离开。”她心绪间漾起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坐立不安。 踏出酒店大门时,那黑道大哥的身影竟迥然赴目,而且是那样地清晰而震撼。 ??? 经达一个晚上的辗转难眠,晏鸿云决定起个大早到公园慢跑,试图把一些离谱的念头从脑中剔除掉。 如果筱玲知道她被一个黑道份子搞得心神不宁,一定会笑得满地乱滚。 “啊,世纪末的最后一个老处女!”筱玲总是冷嘲热讽,笑她八股落伍不合时宜的性观念。 可是她依然故我,半点不为所动。难道洁身自爱,守身如玉不可以吗?她就是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把自己献给心爱的人。 她穿上慢跑鞋直接跑进公园。美国是个爱好慢跑的民族,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利用上班前的一个小时锻练身体。 慢跑的终点是公园外的小餐馆,这种餐馆类似台湾到处都有的小吃摊。 她一口气点了牛角面包、松饼、培根、沙拉和一大杯番茄汁。每当心里不痛快,或压力过大时,她就会无法自制地大吃一顿。 “好饱,好舒服。这样子才有力气进行一整天的工作。”晏鸿云心满意足地啜饮着果汁,余光瞟见窗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昨夜在酒店献舞的女郎下了车,回头和车里的人热情吻别。 又是他! 冤家路窄,不想见的人,绕来绕去一再遇上。她才刚转好的心情,又坏到谷底去了。上班去吧,帮派分子不会到那儿泡马子吧? 突然,她兴起不如归去的念头。台湾一家知名医院已经跟她接洽过几次,允诺炒论薪资、工作时数和环境都可以配合她的需要,只等她点头就成了。 坦白说回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踏回那块土地。 姐姐说她一意滞留美国只是在逃避,不肯面对慕彦之不告而别的事实。 快十年了,他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为什么长久以来都不跟她连络,难道他已经……不会的,他是九命怪猫,人家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罢了,都过去了,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忘了他,这样对乔治才是公平的。 回到公寓楼下,她打开信箱,看看姐姐有没有寄信来。 哇!怎么回事,整个信箱满满的明信片? “筱玲!” 第二章 慕园一楼大厅内,入夜后就聚集了十几名男男女女,依着年龄或职位高低坐在长型的大沙发上,个个脸色沉重如土。 召开这次半正式会议的人,不是集团总裁慕子濂,而是慕园的总司令——他的母亲慕老夫人。会议内容和公司财务、营运方针完全无关,因此受邀前来的全是慕家的族亲好友。 大厅内的气氛异常沉闷,大伙都在等候慕老夫人开口。她虽已高龄八十,依旧两颊红润,精神奕奕。 “十年了,你们连电话、地址,甚至影子都没找到?”慕老夫人痛心地问。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头垂得更低。 “难道他是孙悟空,会飞天遁地七十二变?”这回她把犀利的目光直接盯在儿子慕子濂身上。“彦之真的都没有跟你连络?” “没有。”慕子濂何尝不想早点找到慕彦之,好把慕华集团一半的重责大任交付给他,自己乐得轻松点。但这三千多个日子,他至少派出了上百人,分散到世界各地寻找,依然没丁点消息。 “都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慕老夫人忽地吼了起来,“当初要不是你离家出走在先,当了彦之的坏榜样,他也不会步你的后尘,撇下我这个老婆子不闻不问。” “妈,情形不一样,当年我是为了……”又来了,每回一提起彦之,她就免不了的重翻多年前的旧帐。 “为了雨清,我知道。”她很快调整焦距,把利芒射向乖乖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的儿媳妇身上。“所以雨清也有责任。你是彦之的家教老师,却没教他奶奶在不远游的基本道理,能不承认有愧师道吗?” “我?”不会吧?当年要不是她卯足全力勤教严管,慕彦之哪朦得上台大?都什么年代了,哪个家教老师还传授那老八股的观念?真是牵拖。 “承认就好。”慕老夫人硬扯上她,是另有阴谋的。“我年纪一大把了,等不了另一个十年。而在我有生之年,希望能再见彦之一面,否则就让我见另一个孙子。” “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雨清和慕子濂讲好了,三十五岁以前不生孩子的。 “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事,难什么难?”慕老夫人想孙子想疯了,可不管他们的劳什么子计划,想当顶各族?哼!门都没有,“我限你们一年之内得‘做人’成功,不然就把彦之找回来。” “妈,这是两码子事,请你别硬扯在一起,况且这些年我们谁不是费尽了心思在找彦之?”慕子濂眼神瞟向众人,希望获得声援,没想到这群不讲义气的家伙,居然假装没有看到。 和寻找慕彦之比起来,协助逼迫慕子濂和雨清生儿育女显然要容易多了。不能怪他们现实不重道义,他们实在是受不了长年海底捞针却一无所获的挫折感。 “雨清,你也别太担心,我那儿有一帖中药,保证一举得男。”大姑妈喜孜孜的说。 “再配合三餐饮食,你多吃点菜,子濂多吃肉,效果就更加卓着了。”二表姐也加入劝说行列。 “你们这是……”怎么把矛头全对着她了呢?雨清无辜地望着慕子濂。“别净往我肚皮上打主意,难道我生了孩子以后,你们就可以不管彦之的死活了吗?” 这招果然厉害,直捣众人的要害,并且成功转移焦点。慕彦之是慕家第三代唯一单传,他们的确不能坐视他生死未卜。 “好。”慕老夫人慎重地下了决定,“期限一样是一年,一年内你得生出孩子,而你们得找回彦之。” “两者都要呀?” “那当然!除非你们眼里没有我这个老婆子。记住,一年内达不到我的要求,就换我——离家出走。” ??? 厨房飘来阵阵煎饼香,筱玲今早特别沉默,想是为了那则未经自己同意就擅自刊登的征友广告,聊表些许忏悔之意。 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她,得寸进尺是她最厉害的招术,自己一定要严守防线,以免将来被骑到头上来。 “你不吃早餐吗?”见晏鸿云背着包包走出玄关,筱玲讶然问。 “不了,我医院里有急诊。”晏鸿云道。 “那……今天要我做什么事呢?” “你就……把屋子打扫打扫好了。”晏鸿云觉得筱玲快变成她的“拖油瓶”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什么?我是你的助理又不是清洁妇。”叫她打杂?太过份了吧。 “但我现在不缺助理,你要自动请辞吗?” “呃……这样啊,那……我从浴室打扫起好了。”在这她包吃包住还有钱拿,不待白不待。 “算你聪明。”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可悲的是她请来的不是神,而是最最难缠的小鬼。 车子快速的往市区驶去,周五的曼哈顿被耀眼的晨曦包裹着。 “晏医师早。”护士长艾玛永远是那么的亲切有礼。 “早。”晏鸿云微笑着打招呼,眼角瞟见彼得,他和昨日一样怪里怪气,对那黑道大哥为什么事先知道他不能赴法院作证,和她临时被调派前往代理,文件莫名其妙遭窃换的一连串不合理情事三缄其口。 连续处理完两个手术已是斜阳向晚,她疲累地走进办公室,准备打卡交班,不料想竟还有一个病患等着她。 “晏医师,很抱歉,我实在很不舒服,请你……”病患是个病恹恹的中年男子,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挑她快下班时掩过护士的耳目偷溜进来,以省掉挂号费。 只要是医院的老病号,泰半都知道晏鸿云善良的好脾气,所以也就敢大胆的要求她给予法外施仁。 “坐下来,把衣服拉上我看看。”拿起听筒,她不厌其烦地反复听诊。 “我身体一定有问题,前天工作晚一点,心口就开始痛,今早更是痛得没法起床……”患者叨叨絮絮的说。 “既然没法起床,那你是怎么来的?”她摇着头笑了笑,“你太太呢,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她离家出走了。”病患竟呜咽地哭起来。 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用力推开,狂风席卷地走进三名大汉。 又是他们!晏鸿云暗想不妙。 “出去。”一名大汉很不客气地命令她的病患。 “你不能这么做。”她才说完第一句话,就被那黑道大哥用食指抵住唇瓣。 “嘘!安静。”接着,他转头掏出皮夹,抽出一张五十元美金,“我给你五十块,你先回去?” “呃……”病人错愕地望着晏鸿云。 “不要接受,他没权力这么做。”她怒吼。有钱就了不起吗?这行为太恶劣,了。 “一百元。”黑道大哥很上道也很大方。 “不可能!”简直无法无天,他以为每个人都能被轻易收买吗?晏鸿云正要向前赶人,突然听见她的病患喊道—— “两百五十元。” “成交。”黑道大哥把钞票塞进那人的上衣口袋,“滚吧。” “等等,你的病不治疗了吗?”晏鸿云诧异地问。 “不用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那人充满感激地握了下她的手,欢天喜地的走出办公室。 晏鸿云做梦都没想到,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到的情节,居然活生生的在她面前上演。她跌回坐椅,愠怒地瞅着这些不速之客。 “现在你们又想做什么?” “到医院来当然是看病喽。”黑道大哥右手轻轻一挥,两名手下便必恭必敬地掩门退了出去。 “现在已经过了门诊时间,请明天再到楼下挂号吧。”她正要拎起桌上的皮包,黑道大哥却“啪!”的一声,压住她的手。 “你……”看病也要逞凶斗狠? “坐下。”黑道大哥的嗓音很低沉,带着一股特殊的磁性,隐隐透着不容旁人拂逆的威严。“我说坐下。” 晏鸿云恨自己居然乱没出息地照着他的话做,而且一屁股坐在茶几上,差点把喝剩一半的咖啡打翻。 “你这里没有针孔摄影机吧?”他开始粗鲁地到处翻寻。 “废话,我装那东西干什么?”晏鸿云眼看他连她办公桌的抽屉都要打开,仓皇跑过去制止。“你住手!” 来不及了,他已经把抽屉拉开一半,并瞥见放在里头的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 那是她和慕彦之嬉闹共食一支霜淇淋的画面。十年了,她一直带在身旁,即例和乔治陷入热恋,她也没想过要丢掉它。 黑道大哥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眉眼间充满嘲弄。 “男朋友吗?长得满像个人样的嘛。” “不干你的事。”晏鸿云愤怒地使劲将抽屉关上。“你再不安份点,我叫警卫进来喽。” “好好好,好汉不惹凶婆娘,听你的就是。”他走回前面沙发躺下,拉高上衣露出浑厚的胸膛,两手当枕,眼睛微闭。“来帮我治疗吧,大医师。” “你……”晏鸿云快气炸了,他当这里是低级按摩院吗?“我说过了,现在已经过了门诊时间,我没有义务帮你做特别治疗。”她忿然转身,蓦地腰杆被硬物抵住。她用膝盖猜想也知道,那肯定是一把手枪。这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我对你的服务态度很不满意。”黑道大哥把嘴巴贴在她耳边,热气直接灌入耳膜内,搔扰她的情欲神经。 “所以你打算一枪毙了我?”晏鸿云四肢僵直,恼子乱成一团。看过不下数十部的警匪枪战片,总以为故事中的情节是和生活完全脱离的,没想到这种倒霉事竟会发生在她这个平凡善良的小老百姓身上。 “杀掉这么漂亮的医师,岂不太可惜了?”他狡狯地咧着嘴,“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过来。” 他又躺回沙发上,拍拍一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动作暧昧得犹似在勾引她。 晏鸿云踯躅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起听诊器帮他听心音。到医院工作这些年,见过的胸膛成千上万,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令她心神不安。 “怎么样,我的心脏病严不严重?”黑道大哥眯着眼,一脸贼笑。 “按照初步检查,你的心脏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尚未解释完,他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怎么可能,你不觉得它跳得太快了吗?” “快是快,但,那可能是……暂时性的情绪激动。”依她的专业知识判断,这人渣十成十是没事找事,无病呻吟。 “你在暗示我喜欢上你?”他睁大双瞳,逼视着她。“只有碰到心仪的女人,我才会心跳加速。” “我一向有话直说,谁管你喜不喜欢我?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照心电图,做更详尽的检查。”晏鸿云惶急的把手移开,免得旁人瞧见,惹来是非。 “但是我现在就觉得胸闷、心痛、气血不顺,有时甚至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他拧眉撇嘴故做病弱状,好似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是装出来的。 “那也许是压力过大,或是一种焦虑,总之,你需要的不是药物治疗,是放松心情,去度个假吧。”最好远远的滚出纽约市,永远不要再回来找她麻烦。晏鸿云原先对他的好印象,在这一刻已荡然无存了。 “好主意。”黑道大哥浓眉一扬,诡笑道:“你陪我一道去如何?” “开玩笑,我是个医师,你怎么可以叫我去做那种事?”她忆起了昨夜那名女郎,和今早他两那亲昵的举动,就莫名的恶心想吐。她暗自发誓,待会儿一踏出医院大楼,她就要直奔法院,向那位法官坦承一切,以便尽快将这个恶棍绳之以法。 “一个心脏病患聘请医护人员随行,这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事情呀,你以为我想干么?” “我……”她确实有点反应过度。晏鸿云尴尬地涨红了脸,“抱歉,我有工作在身,不能答应。” “那么你就用现有的设备,想尽办法把我医好吧。” “听着,我说过了,你的心脏还没确定是否有问题,而且我也不见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番”啊? “敢一再拒绝我,我就杀了你。”他突然眼露凶光,神色肃杀得令人胆寒。 对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来说,生命只不过是多一颗子弹和少一颗子弹的区别。晏鸿云相信他说得到就做得到。 “为什么紧缠着我不放?在法庭上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天大的忙,这还不够?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不认识你,为什么你要苦苦相逼?” “哈,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鼎鼎大名呀?快洗耳恭听,本人姓……哎,姓什么不记得了,那也不重要,你就跟着人家一样叫我麦克斯好了。” 怪胎,哪有人连姓什么都不记得,显然是怕泄露真实身份。 其实她对他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自在法庭上和他照了面,她就稍微调查了一下他,报上登载他是美国华人黑道中势力最大、最具威望的银狐帮老大;它的组织遍布世界各地,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它们的存在,大大小小的堂口也不知有多少个,总之比一家跨国公司的分支机构还在多。 麦克斯窜起的时间并不算久,短短几年而已,曾是前龙帮老大的得意门徒,接收了龙帮百分之六十的地盘,是以能够称霸洋人的“江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为华人争光? 晏鸿云淡淡地哼了声,聊表对他大名的丁点敬意。 “请问麦克斯先生,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街灯已全数亮起,她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显示时间应该很晚了。 “去吃饭吗?”他扬眉问。 “对,我一个人。”他已经连续干扰了她两天,这顿晚餐可千万别又让他毁掉。 “一个人吃饭多无聊,走,我陪你喝一杯。”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臂走出办公室。 “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也许是他们太大声,门外四、五双眼睛竟全朝他们这儿斜睨过来。 “放自然点,否则人家会以为我们有暧昧的关系。”麦克斯绽着灿烂的笑容,礼貌地向大家颔首致意,一手搭在她肩上,神色自若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他的喽已先一步把车子开到大门等候。“请。” 晏鸿云站在车门边,趑趄了三、五秒,想象背后有多少只眼睛正盯着他们,若是在这儿跟他拉拉扯扯,不知将会如何损及她清新的专业形象? 纵使有着一千两百个不情愿,她还是上了那部豪华轿车,任其载往百老汇区。 这里是全球表演者的“圣地”,短短十个街区就林立着四十多家剧场。光彩和挫折交错的这个时代广场,同时也是大笔资金流动的投资据点。 他不会是想带她去欣赏舞蹈表演吧?否则吃个饭何必跑到这来?但,像他这种粗鲁人,能懂得什么艺术表演? 晏鸿云不屑地瞄了他一眼,赫然惊觉他正专注地睇视着她。 “想吃什么?”他说话时双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随便。”她其实想去吃日本料理,沙西米一直是她的最爱,可是跟这么杀风景的人一起,就是山珍海味也食不下咽。她只想胡乱吞点东西,赶快拍拍屁股走人。 “到秋之味。”他像猜准了她的脾胃,马上吩咐司机把车子开往西49街。 “不必那么麻烦,我吃完了饭还有个约……” 显然他把她婉拒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自顾自地道:“维斯迪也剧场今晚将上演一出舞码‘情奔’,是改编自中国民间故事‘嫦娥奔月’,有没有兴趣去观赏?” 晏鸿云挑了挑眉,故意表示对他的附庸风雅不以为然。关于“情奔”这出舞剧早在几个星期前,报间杂志就曾大肆报导过,包括它的演员舞者、制作的经费、编剧和舞台设计,据说都是一时之选。 “我不知道现在黑道大哥也流行看舞蹈剧。”她唇畔缭绕着一丝讥诮。 “我只看我投资赞助的舞码。”麦克斯很臭屁的高高抬起下巴,仿佛在宣扬他的财势有多么傲人。 晏鸿云最受不了这种盛气凌人的嚣张样。她出生于赤贫的家庭,当年妈妈带着她嫁给继父时,手里只拎着一只过时褪色的旧皮箱,里面装着她们全部的家当,几件破衣服和存有五百一十五元的存折。 几年后,继父也过世了,只留下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女儿,妈妈饱受亲友和邻人的指责,大家都说她是剪刀柄铁扫帚,才会连续克死两个丈夫。 年少所经历的贫苦,令她即使长大学成业就后,甚且成功挤入美国的上流社会,亦无法完全摒弃过往那深植内心的自卑感,她十分厌恶麦克斯这种因巧取豪夺而来的黑色矜贵。 “你料定‘情奔’会一炮而红,好让你大赚一笔?”晏鸿云敢肯定他的艺术眼光不会比任何一个小学生高明多少,他根本是纯粹的投机主义者。 赚钱有什么乐趣?能挥霍一百万美金从中得到最大的刺激和满足,那才叫痛快!”他言谈间没有丁点造作的夸耀,反而像是在宣汇一种长期抑压的愁绪。 为什么?不,一定是她过于仁慈,净往好的地方去揣测。这幞得二五八万的大流氓,镇日鱼肉善良百姓,以捞取不义之财为乐,他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心事? 想着想着,司机已把车子停妥,服务周到地替她打开车门。看来,不管她有多不屑麦克斯的矮情倨傲,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秋之味”是此地的顶级日本料理店,随便一客定食就要价一百五十美元,贵得叫人咋舌。 晏鸿云还是第一次进来,乍见店里朴实典雅的装潢,不觉心生纳闷。 麦克斯很不懂待客之道,接过侍者送上来的菜单,他也不询问她吃什么,就自作主张点了七、八道菜。 她憋了一肚子不悦,等到菜送上来时,才惊喜地发现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包括小菜也是。有清蒸松茸、油炸干贝蔬菜球、芦笋鳗鱼卷、柿子椒、明虾…… 原来这流氓老大有意追她,否则干么背地里调查她的习性,以投她所好? 晏鸿云偷瞄了他一下,为自己长得不甚安全的美貌感到些许可笑的窃喜。 “吃虾和鱿鱼时,沾监比沾酱油吃更能偿出其中的甘甜美味。” 听他这么一说,晏鸿云赶紧放下适才端起的酱油,夹了一条沾盐的明虾放入口中,嗯!味道真的好极了。 “你常吃日本料理?”她随口问。 “十年没吃了。”他道,眼中不经意地淡扫阴霾。“合你的口味吗?清蒸松茸是我未婚妻最喜欢的一道菜。” “真的?”这么巧,她也爱极了它的清香美味。这么说是她多心瞎猜了,人家连未婚妻都有了,怎会对她有意思?好理加在,被这种人看上,后果势必不堪设想。“你请我出来吃饭,不怕她会误会?” “误会什么?”他不怀好意地笑问。 “当然是误会我们之间有不可告……呃……算了,就当我没说好了。”她差点就中了他的圈套。 晏鸿云决定接下来的时间,她再也不要跟他说任何话,低着头只顾着吃。 “饱了没?戏要上演了,我们只剩下十分钟。”他道。 “我说过了,我还有一个约会。”昨晚乔治打电话给她,说要提前于今晚八点左右回来,希望她别乱跑,待在家里等着。 “不要逼我用枪押着你去。”他刻意压低嗓门,但口气满是威赫。 “你太过份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把嘴巴闭起来,除非你希望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你。”他绝对说到做到。 “你敢?!”一句话未竟,麦克斯灼热的唇瓣已覆上她的,狂野地厮磨舐吮。 晏鸿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四肢僵凝,脑中一片空白。 “不要太陶醉,泥足深陷我可不负责。”他促狭地斜睨她一眼,即拉着她往外走,丝毫没将旁人惊异的神色放在眼里。 老天,她这是在干什么?这个男人夺去了她珍贵的初吻,而她却丝毫没抵抗,还呆呆的任由他牵着鼻子走。 如果乔治知道就完蛋了。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想别的男人。”他连坐进车子里都不肯松开紧握着她的手。 晏鸿云匪夷所思的望着他,不明白他说这些逾越分寸的话时,何以能如此理直气壮? “告诉我,你死皮赖脸的缠着我不放,究竟有什么目的?”反应再迟顿的人,都该想到他不是单纯的前来求医。 “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医病;第二个目的,追你。” 他直言不讳。 “你已经有未婚妻了,还想追我?”花心大萝卜是她最厌恶的。 “受宠若惊?”麦克斯放浪地轻笑,“我是回教徒,奉行一夫多妻制。” “不巧,我是基督徒,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晏鸿云不顾车子正高速行驶中,伸手欲打开车门。 但麦克斯早一步扣住把手,“不要轻举妄动,我的耐性一向不是太好。” “让我下车,我未婚夫等着我赶回去相聚呢。”他的手劲奇大,握得晏鸿云纤细的柔荑一阵麻疼。 “你有未婚夫?”他勃然大怒。 “不可以吗?”晏鸿云见他发怒,虽有点怕怕,但也不无扳回一城的喜悦。像她这样集美貌、智慧、温柔于一身的稀有品种,到了二十八岁却仍待字闺中,她大概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他是干什么的?”麦克斯问话的态度活像是女方家长。 “我没必要告诉你。” “不说?好,等我查出来,就把他给杀了。”道上的兄弟,想必会很愿意帮他干掉这个情敌以示奉承。 “不要,”他随便一句话就足以让晏鸿云吓得魂飞魄散。“我说,他叫乔治,是个警务人员。” “没出息,连扒粪的你也要?”他的火气发得完全不符合身份地位。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敢再胡乱羞辱人,当心我……”她结结巴巴个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比较具杀伤力的威吓词。 麦克斯挑起左眼鄙夷地瞟向她,“告诉我,你爱他吗?” “当然喽。”不爱他又怎会跟他订婚? “回答我,爱不爱?”他咆哮地追问,眼神莫名的凌乱。 “爱不爱与你何干?你说,你究竟是谁?”这个人的反应太不寻常了,一个初相识的人,不该对她的私生活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麦克斯沉吟了好半晌才沉声道:“慕彦之这个名字,对你可有任何意义?” “你是指……”晏鸿云的胸臆一下胀得满满的。 “我是他的知交好友。”他盛怒的面孔,忽地变得阴森莫测。 “那他人呢?”她忘情地抓着他的衣襟问。 麦克斯抬眼直勾勾地凝向她的水眸,“你希望他活着,还是死了?”语毕,他不再理会她,两人各自沉默着。 第三章 晏鸿云像一尊石雕僵直在那里,只觉胸口被沉笃地撞击了一下,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不愿回想起那日黄昏,慕彦之和她最后一次相偕漫步淡水河畔,西方一片玫瑰色的晚霞中,夕阳依依地沉落在海平面上,他们捧着一个精致小蛋糕,彼此许下十年之约的那个午后。 他只说要出去闯一番事业,然后就随风而去。三千多个日子了无音讯,她尚能期待什么?即使她心里仍有依恋,但,他还会记得她吗? 晏鸿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剧院的,她甚至不晓得有没有回答麦克斯提出的那个像刀一般尖锐的问题。 麦克斯将她安置在一张贵宾席上,揭幕时璀璨的灯光像匕首一样,无情地插进她的心脏,换醒她所有的回忆。 其实这出“情奔”的编剧不是看板上所写的包伯·尼尔,而是她。那年她十七岁,学校举行话剧比赛,她第一次执笔,没想到就获得最佳剧本奖。 这不会是个巧合,她相信慕彦之一定还活着,说不定他就住在纽约的某个地方,但为何不肯和她见面,却找一个大流氓来捉弄她? 晏鸿云悄然抬眼睇向麦克斯,他看得很入迷,汪洋如海的眸子闪着湛亮的水雾。 “主角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他没转头却知道她正在凝望他。 “是的,”扮演奔月公主的女主角,不但身材脸蛋超然出色,舞跳得更是可圈可点。“她是你的未婚妻?”她依稀记得这位“公主”就是在酒店和街头与他举止亲密的女子。 “不,她是我的女友。”麦克斯坦白得很无情。 晏鸿云默然点点头,这种前卫又自我的两性观,一直是她拙于应付,也难以接受的。何况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摆渡的人慕彦之身上。 闭幕了,观众的反应热烈非凡,可以想见的,麦克斯势必将大赚一笔。哎,这种人也能够飞黄腾达,天道宁论? 春风得意的他,把女主角招到身旁,介绍给晏鸿云认识。 “柳红儿,百老汇的新宠。”麦克斯搂着她的腰,两人亲昵得恍若一对恩爱夫妻。他转脸睨向晏鸿云,“她呢是……我的心脏科医师,跟屠夫一样,天天拿刀宰人。” 柳红儿闻言,马上笑得人仰马翻。 晏鸿云则礼貌地伸出手,她发觉柳红儿乍见她时眉眼间瞬时闪过一股强烈的骇异与惊艳。 尽管她态度傲慢,晏鸿云却不觉得生气,相反地,颇欣赏她深刻的五官带有野性的西方美,顾盼之间又流露着典雅的东方韵致。她是有条件目空一切的,站在她身旁,晏鸿云自觉好似一只丑小鸭。 “我们待会儿到哪里庆功?”柳红儿依偎着他。 “随你高兴。”麦克斯右手往上一举,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立刻走来。“带所有的人到‘迪尔尼’,要吃什么、玩什么全部听柳小姐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怎么,你不一起去?”柳红儿失望地提高嗓门。 “我说过了,我还有事。”他转身拉着晏鸿云,在所有人的错愕中走出剧场。 ??? “带我去见他。”两人一走出剧场回廊,晏鸿云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衣袖要求他。 “你不是急着去见那个扒粪专家?”麦克斯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挥手招了一部计程车。 和他坐进计程车里,她才警觉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 “他住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是太远,她还是愿意花点时间先去见他一面。 “哈林区。”他一说完,立刻回眸注视晏鸿云脸上表情的变化。 纽约是个民族大熔炉。爱尔兰人、意大利人、中国人、日本人……世界各种民族都汇集在此。虽然文化、习惯大异其趣,但大家似乎都能和平共处。 因着人种不同,市区内于是分为“小意大利”、“韩国街”、和“中国城”等等,不过其中名气最大的还是“哈林区”。 哈林区位于中央公园北方,是黑人聚集的大本营。据说全纽约一百万的黑人,有一半住在此地。其治安之差,也是它名闻遐尔的主要原因之一。 晏鸿云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她无法想象慕彦之怎会流落到那种地方。 “意外吗?”麦克斯嘲颜更深,“种族歧视!你们这些自诩上流社会的菁英份子,就只会用世俗的眼光去评断他人的价值,可耻!” “麻烦你别那么急着扣我帽子好吗?”她又没说什么。“我只是在想,他会住到那种地方去,是不是混得不太好?” “恰恰相反,就一个黑道份子而言,他可是算是‘混’到巅峰了,这种成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因为他们一辈子也达不到。” “谁会梦想去当个特大尾的流氓?”晏鸿云对他的说词嗤之以鼻。 “每个人都有他适合走的路,请不要用卫道人士和救世主的口气,一会儿挞伐,一会儿滥劝。如果你想见慕彦之,在这方面,你最好闭嘴。” “他也是你的老大?”她渐渐的不太想去见那个“踢投郎”了。 “不,我们是权势并行的两个龙头。” “你和他是不打不相识吧?”龙攀龙,凤结凤,流氓交的朋友会打架,这是必然的事。 “错了,我们是在舞团认识的。那时我们一起加入一个充满理想色彩的前卫舞团,和大家一起创作现代舞。”麦克斯的目光飘向远方,整个人失神地陷入一种恍惚状态。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个令人齿寒的黑道份子,而像是个黯然遗失梦想的艺术家。 晏鸿云做梦也不敢相信慕彦之会加入舞团,以前他不是成天笑她学舞没出息,既不能养家,又不能糊口,将来准得赖他周济,怎么他却…… “当时我们穷得跟鬼一样,只盼望能在百老汇大放异彩,一夕间功成名就。没想到事与愿违,不久就被房东赶出来,一起窝进哈林区的贫民窟……”麦克斯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轻,仿佛自白似的低回,“苦熬了三个月,所有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我跟他还有另外两个伙伴。白天我们照样练舞,经常饿得三餐不继,结果我和他都病了。啊,荒唐极了,也痛快极了的岁月!”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或向亲朋好友求助呢?”听到慕彦之曾经过着那种非人的生活,晏鸿云的心兑没来由地揪成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他可以不要过那样的生活呀,只消一通电话,慕家的人马上会把他接回台湾,他想拥有十个、二址个舞团都不成问题的。但……他却选择自我放逐,以形同自虐的方式追求理想。 “这是对梦想与艺术的坚贞,像你这种俗人当然不会懂。”麦克斯将目光收回,无限沧桑转成了森冷的愠怒。假使他们是那种一遇到挫折就躲回父母羽翼里的人,那又何必千里跋涉,踏上这条坎坷路?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即使没有显赫的家世,钜额的财富当靠山,他们还是可以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她不会了解这就是身为豪门后代的无奈。 “噢?既然是这样,却又为何走上黑道这条不归路?你们还不是放弃了。”艺术家和流氓?差太远了吧!晏鸿云开始怀疑,他方才那些话是不是瞎编胡诌的。 “不,我们拼了命练舞,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们跳得很起劲,对所有的苦甘之如饴……要不是后来他的病一直没好起来,我们又没钱带他去看医师,只好到药房去,以至于演变成……” “成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全身,“你说呀,他后来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表情一敛,立即回复原来霸气的坏人模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提起。” “你不可以这样,我要知道结果怎么了?”可恶的慕彦之,他答应过她要好好活着的呀。 “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我们都成了黑道上的冷面杀手,这一生和艺术永远绝缘。”他凝眉竖目的凶相,忽然呈现一种教人神伤的轮廓。 “你认为这是你们适合走的路?当个逞男斗狠的不良少年?”打得头破血流才叫英雄好汉吗? 难怪慕彦之不敢见她,他们走的路子如此南辕北辙,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好。 “拜托,称呼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为不良少年是一种严重的污辱。”麦克斯乱不爽的白了她一眼。 “横竖意思都一样。喂!是不是你带坏慕彦之的?”以前她无论做错什么事,她妈妈都一口咬定是她姐姐带坏她,那时候颇为姐姐叫屈,没想到自己现在也犯了这个毛病。 麦克斯浓眉一扬,笑了起来。 “麻烦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言词蹂躏我的人格行不行?”麦克斯话中带刺,“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像活在外太空一样。我们是在实践生命,不是梦游,你懂吗?我们最恨的就是像你这种自命清高,目空一切,白痴得像橱窗里的玻璃娃娃一样。你实在不该当医师,修女还比较适合你。” “我?”晏鸿云怔愣地睁大水汪汪的秋瞳。“一个悬壶济世的医师会比一个欺压善良的帮派份子差劲?” “我几时欺压善良让你瞧见了?”麦克斯虎视眈眈的眼直睇着她。 “你……这不就是……在欺压我……”她还不够善良吗?随便一吓就口吃,连一句话都说不好。 “哎,你的理解力实在有够差,我请你吃饭、看戏,花大把钞票,你非但不领情,还曲解我的好意。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欺压吧。”他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令她的脸庞往后仰,再烙上灼热的唇瓣,吸光她口中所有的气息。 “你……放开我!”用力推开他之后,晏鸿云才发现她的脸热得像高烧四十度。 “清纯!”他望进她莹莹清澈、惊魂未定的眼,笑得益发得意。“年纪一把了,还来守身如玉这一套,真是白活了你。” “我宁可白活,也不想滥情。”她撇过脸往车窗外望去,讶异司机不知何时已把车子开往郊区。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她忿忿甩开麦克斯的手,愀然不悦地问。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乔治若到公寓去找不到她,不晓得会有多心焦。 “你不是想见他吗?” “我……”才刚抚平的心,忽又波涛汹涌。她的确很矛盾,既渴望又忧心。 麦克斯默然地点了一根烟,白色烟雾让他飒爽的眉宇变得阴郁。 “他不住哈林区?为什么要捉弄我?”渴望和退怯两股洪流冲激着她。 “因为好玩。”他整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晏鸿云一肚子三字经差点就脱口而出,多亏她修养够,才能勉强忍了下来。 “他究竟住哪儿?” “跟我去了不就知道。”麦克斯心绪复杂地大口大口吞吐。 这姿势和那烟圈的形状看来……好熟悉。 晏鸿云怔愣地凝视着麦克斯,企图从他身上找出些许的蛛丝马迹。逐渐的,她似乎瞧出了端倪。 “你……就是慕彦之吧?”他们虽有十年不见,但他的习性是改变不了的。她记起第一次她迎视他的眼,骇然惊觉他澄澈晶灿的星芒,闪耀着飞扬跳脱的神采,这……若非长卷的落腮胡遮去了他半边的面孔,她该早就认出来了呀。 “你希望我是或不是?”他轻笑,近乎嘲弄。 “我……”她仔细一看,又觉得好像不是。慕彦之没他那么壮、那么魁梧,也没他那么……是什么她一下也说不上来,总之调调不对。“我只是瞎猜的。”最好,他不是,否则她包准会失望至死。 麦克斯耸耸肩,轻扯了下嘴角。“如何?要不要去见他?” “明天好不好?我今天真的还有约。”如果慕彦之人的确在纽约,那就不怕没见面的机会了。哎,她到底在怕什么?但,她真的是忧心忡忡。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因为你更急着去见那个扒粪老外?”一生气他就露出流氓本色,语气粗鄙得不堪入耳。 “没错,和朋友比起来,未婚夫当然重要多了。”被他一激,晏鸿云也火了。事实上她巴不得现在就飞过去抓着慕彦之的领口,质问他这十年到底都死到哪里去了,连通电话也不给?可是她不要让麦克斯看穿她的心思,他那一副把她瞧得扁扁的样子令她恨透了。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丢掉手中的烟,突然对着司机大吼,“停车!” “抱歉,先生,这是快车道呀。”司机为难的解释着。 “我说停车!”他拿出百元美钞塞进司机的上衣口袋,“立刻给我停住。” “是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司机也不管两旁及后头川流不息的车流,居然就在马路中央停了下来。 “下车。”麦克斯大吼,后面的车阵同时响起震耳的喇叭声。 “就在这里?”晏鸿云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这个人的脾气说来就来,翻脸比翻书还快。“你疯了!” “没错,我做事一向疯狂,算你倒霉遇上我。”麦克斯替她把车门打开。“如果你没被撞死的话,我还会再来找你。” 晏鸿云后脚才沾地,他已“砰!”一声,将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喂!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她不敢相信那家伙居然就这样把她丢下? 一部接一部快速驶过的汽车在她两旁呼啸来去,不断发出刺耳的响声。晏鸿云进退维谷地呆立在安全岛上,不知该往哪边走才好。 突然,一部车子以惊人倒退的速度,骤然停在她右脚边。 麦克斯从里面探出头来,“上来。” 她为什么要听他呼来唤去?当她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晏鸿云气急败坏的瞪着他,但仅仅犹豫了三秒钟,她就投降了。因为后面的车队已不耐烦地大鸣大吼,矛头仿佛全向着她来。 “为什么回来接我?怕我告你蓄意谋杀?”她怒火正炽,却胆小地不敢一拳挥过去,两手只是紧抓着背包的带了颤抖。 “想打我?”他轻佻地抓起她的手,搁在自己左脸上,“打呀,要不要连右脸也奉上?” 晏鸿云咬白了下唇,双手抖得更厉害。是的,她是很没出处息,但,他也不该欺人太甚啊。 “先生,请问前面左转还是右转?”司机从后视镜同情地瞟了她一眼。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麦克斯无意放开她,反而捏得更紧密。 “不用了,啊!左……左转。”她真是个没用的女人,一点痛都承受不了,才会让他为所欲为,她从没这么瞧不起自己过。 车子很快地驶入她住所附近的巷道。为了不让麦克斯知道她的公寓所在,她惶急地告诉司机,“请靠边让我下车。” “你就住这儿?”麦克斯扫向窗外,这里是一处公园,时近午夜,只见零星几个无家可归的游民。 “是,前面不远的地方。”晏鸿云趁他不留意,挣开他的钳制,赶紧跳下车,往反方向疾步而行。 幸好那阴魂不散的野鬼没追上来。她大口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直到这时候才舒缓下来。 穿过公园,街的对面就是她温馨舒暖的公寓,平常这时候她是不会一个人走进这看似清幽静谧却危机四伏的地方,但今晚她必须破例一次。 乔治不知来了没?他最痛恨等人,或许早已来了又走。她得想好一个强有力的借口,否则又要挨他一顿刮了。 提心吊胆的总算快到家了,这时却有两个状似流浪汉的中年人陡地从林子里冒出来,猥亵且肮脏的样貌流露着邪淫的兴奋,搓着双手等待眼中的肥羊掉入口中。 “嗨,小姐,借我十块钱。”趋近的身体不仅挡住了她的去路,更将她逼入斜侧的树丛。 晏鸿云旋身想逃,却差点投入另一名蓬头垢面的男人臂弯里。她猛抽一口气,将背包紧抱在怀中,惊惶失措地看着两张狡狯的面孔。 “不要过来,否则我吹哨子喽。”她低喝,但掩不住心底的恐惧,脚都快吓得发软了。 “哦,原来你还带着哨子,乖女孩。”胖胖的黑人已伸出手,准备夺下她的包包。 “救命啊!”她挥着背包甩开侵犯的摩手,厉声惊叫后,反而招来更多趁火打劫的游民。“放开我,你们走开,走开!” 一只禄山之爪倏地罩上她的胸部。 “不!”泪水和预藏的小刀同时迸出。 其中一名黑人猪嚎似地大叫,“妈的,贱人!”骂着,他就冲了上去。 然预料中的袭击并没有接踵而来,一只木棍打斜地挥出,现场霎时哀声四起,刚才犹恶形恶状的游民们个个抱头鼠窜。 好矫健的身手!不愧是干流氓的料。 晏鸿云对麦克斯的适时出手相救了无感激之意,要不是他死赖着不让她走,她也不需冒险走这段路,因此他只是在将功折罪而已。 丢掉临时捡来的木棍,他狠狠地横向晏鸿云。立在路灯下,她才惊觉他的须角淌出一条血注,沿着左腮缓缓地染红了他半边的襟口。 “你流血了,”她掏出手绢替他擦拭。 “走开,快滚回家去!”该死的女人!该死的祸水!他干么要放不下心,悄悄跟在后头?袖手作壁上观,让她被那群野鬼生吞活剥不是更有趣吗? “我先帮你包札好伤口再说。”她是外科医师,处理这点小伤口只是小case。 “不必。”他拂掉她的手,恨恨地把大气往她脸上喷。“快回去陪你的未婚夫共度春宵吧,水性杨花的女人。”语毕,甩头就走。 “你说什么?”晏鸿云扬起臂膀,发现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刀子,她慌忙把刀子丢掉,抓起脚上的高跟鞋,朝麦克斯的背脊用力掷过去。 宾果!正中背心。 “臭妮子!”他驻足踅回,冲动地逼近她,抓牢她的手臂。 晏鸿云一个重心不稳,两人双双跌入草丛中,摔成一堆。 “你敢对我动粗?”他凶神恶煞地扬声咆哮,一手扣着她的脸际,一手则恶狠狠的提起她襟口的衣领。 生平没被吼得这么大声的晏鸿云,小脸吓得面无血色,身子软弱地靠在他胸口低喘。 “是你先出言不逊的。”她勉强大声的把他吼回去,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慕彦之?!”只有他,这世上只有他敢这样待她。 “笨蛋,我如果是他,早一把掐死你了。”麦克斯粗暴地推开她,霍地起身。“滚开,我圣洁的胸膛可是不随便让人家靠的。” 他哪里圣洁了?除了未婚妻,还有女朋友,这只是她所知道的一小部份,见不得人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呢。 “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我已经认定了。”晏鸿云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他脸上的落腮胡剔个精光,让他无所遁形。 “不要自作聪明,你的智商就只够窝在开刀房里。”他朝前走了几步,忽又伫足回头交代,“明天早上十点我在公园门口等你,敢给我爽约或迟到,后果自行负责。” 晏鸿云傻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里,才惶然意识到,这龙蛇杂处之地不宜久留。 第四章 被折腾了一个晚上,晏鸿云拖着沉重的步伐拾阶回到公寓时,所有的疲惫全在此时涌现。 掏出钥匙打开门时,里头传来一阵笑浪,是筱玲和乔治在厨房的谈笑声。 “嗨,晏大医师,你总算回来了。快来,我为你做了一份三明治当宵夜。” 晏鸿云一踏进屋内,乔治和筱玲立刻停止谈话朝她望去。她眼尖的发现,在如此寒冬的夜晚,筱玲却只穿着一件细肩带的软绸小洋装在做宵夜。 收起怔愕的眼神,她若无其事的挨着乔治坐下。 “等很久了?”她抱着十二万分的歉意问。 “不会,我们刚刚谈到你们念大学时的一段糗事。”乔治心情极好地吞下一口炒蛋,“嗯,真香,没想到筱玲的手艺这么好。” 筱玲一听扬起头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说完猛发现失言了,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 看来她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编了老半天的借口也全免了。看来乔治对炒蛋的渴望,远多过对她行踪的了解。他甚至没注意到她状极狠狈,领口还被抓破了一个大洞。只是寻常时的他很少表现得这么淡漠。 “我和鸿云情同姐妹,你是她的未婚夫当然就像我的家人,做点东西给你吃也是应该的。” 这番话补缀得冠冕堂皇,晏鸿云却听得浑身不自在。 不等她答腔,筱玲又从水槽中取出一袋失蒂洗好的草莓,隔着桌椅拉长身躯将草莓拨放在器皿中。这一幕看得晏鸿云胆战心惊,筱玲的乳沟于一弓身间倾挤而出,胸罩的蕾丝边清晰可见。 晏鸿云连气都没吸上一口,忙对乔治说:“我浑身脏兮兮的,先去冲个澡。”她的脸色一定灰败异常,没料到筱玲竟然兔子想吃窝边草,色心色手地攀到她头上来。 “咦?你……这是……怎么回事?” 谢天谢地,乔治终于注意到她了。 “没什么,只是穿过公园时,遇上几个游民。”晏鸿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不知怎么搞的,她竟很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愉悦的气氛。 “什么?”乔治从椅子上暴跳而起,“连我的未婚妻都敢欺负,我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不用了,他们早走了。”她急忙拦住他。 “他们……没对你怎样吧?”也许是为了弥补方才一时疏忽,乔治温柔地执起她的手,体贴地检视她身上的伤痕。 “只是一点小伤。”当乔治拉开她的衣领时,她不自在地别过身子。虽然他们已是未婚夫妻,她仍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过于亲昵,特别是那个“外人”眼中还冒着熊熊的妒火时。 “碰到那种凶神恶煞,你还能全身而退,真不简单。”筱玲不知是在替她庆幸,还是惋惜。 “呃……幸好有巡逻的警察经过。”乔治醋劲奇大无比,让他知道她陪别的男人去欣赏歌剧,铁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下次不可以那么晚一个人进入公园,知道吗?”乔治小心牵着晏鸿云的手走入卧室。 “喂,你们不吃宵夜了吗?”筱玲的话像风一样来不及钻进两人的耳朵,就由窗口飘出。“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哼!” ??? 洗完澡,乔治已换下西装衣裤,优闲地躺在床上,单手作枕,用激赏的眼神望着她这美人出浴。 “你……”不会是想留下来过夜吧?晏鸿云口拙地不知怎么问才好。 “开心吧?我今晚留下来陪你。”乔治拉她入怀,旋即覆上灼热的唇。 “别……别这样。”她喘息地由他臂弯里抽离,“我的头发还没干,伤口也有点疼。”坐到梳妆台前,她从镜子里打量乔治英挺的身影,即使仅着一件单薄的汗衫,他仍是那么的俊美卓越,和麦克斯的飞扬霸气简直判若两人。 可是她的心坎里为何挂念的不是眼前这个集名声、家世、才学于一身的男人,而偏是另一个邪魅狡诈,任何良家妇女都该退避三舍的恶魔? 不,她在乎的不是麦克斯,是慕彦之,那家伙一定知道了什么却故弄玄虚,不肯直截了当的说。慕彦之呵!为什么她一下子竟想不起他的样子? 乔治不知何时移到她身后,环臂圈住她。 “你在想什么?” “没有。”她心虚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今晚她的心绪呈现空前的紊乱。 乔治勾起她的下巴。“别对我说谎,你不是善于说谎的人。是不是因为我和筱玲聊了一下,吃醋了?其实我跟她哪可能有什么,我的心永远只为你一个人跳动。” “我知道,我相信你。”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即便没有乔治,她仍不乏众多的追求者。“和筱玲无关,我只是觉得好累。” “是吗?”乔治将她的身子扳正,面向着他,“我五点左右下飞机,特地赶到医院想接你一起回来,但他们告诉我你早半个小时前已经走了。当我失望的走出医院时,却在停车场发现你的车子。”他顿了下,才道:“我知道我无权干涉你的自由,但还是很希望你能告诉我,到底是跟谁出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乔治尽量把语调放轻柔,让晏鸿云不觉得他是在质问她。 原来他今晚的淡漠是因这而来,倒也难怪。 “那是一名病患。”她歉然地浅笑,努力保持从容,不让乔治看出她拙于伪装的窘状。“生理上问题不大,但精神和心理必须接受长期治疗。这种情形很常见,以前也发生过,是我们当医生最引以为苦的。” 乔治平和地点点头,因了解她的为人,是以对她的话从不曾怀疑过。 “下次不可以再单独和那样的病人出去,知道吗?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他们才敢作非份的要求。” “嗯。”晏鸿云乖顺地抿唇一笑,忽然想到他五点多就下飞机,倘使直接到这儿来也只需半个小时,此刻已是午夜了,他足足等了六、七个钟头,他和筱玲还真能聊。 乔治又把脸凑上来,直抵她的鼻尖。 “不要!”她忙用双手捂住脸。 “为什么?”他一愕,灼人地盯住她张皇的眼。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幸好乔治原本就颇不满意她的冷感,这会儿正好拿它当借口。 但乔治今晚显然不打算轻易离去,他拉开她的双手,仍是强吻住她的唇,直到她娇喘连连,使劲挣扎为止。 “你在撒谎。”他愠怒地放开她,起身穿戴整齐。 “我没有。”她强辩。 “累坏的人不会有这么大力气。我会查出那个王八蛋的底细,让他知道惹怒我乔治·罗宾逊的下场会有多惨。” 晏鸿云紧抿的唇瓣益加肯定了他的臆测,果然有别的男人搅动她的芳心,他精悍的眼眸倏然变得森冷。 “明天请一天假,我爸妈要请你吃饭。”强抑住暴怒,拎起衣架上的风衣,他已经没心情再留下来。 “明天?我可能不——”她和麦克斯约好要去见慕彦之的呀。 “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彼得,他答应帮你代一个礼拜的班。”乔治一向习惯发号司令,他总是把一切事情都决定并安排好了再知会她。 “一个礼拜!为什么要那么久?”她和彼得虽是两、三年的同事,但平时交情并不深,他居然会如此慷慨? “因为后天是华尔道夫亚斯托利亚饭店,一年一度的‘国际名人舞会’,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出席。” 华尔道夫是纽约最具代表性的高级饭店,它在每年岁末都会举办一个专供上流社会未婚男女参加的派对,届时世界各国的贵族、财经界、外交官的子女都会参加。那也是美国社交界中,最有权威并最具噱头的舞会。 晏鸿云曾去参加过一次,对于那些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矫情造作的举止,和口蜜腹剑的言谈反胃透顶。 “我不想去,那个地方不适合我。”她宁可到大街上买热狗喝廉价咖啡,也不要去那里受精神虐待。再则,麦克斯的恐吓仍言犹在耳,她不得不提防他出人意表的疯狂行止。 “我已经替你报了名,不要使孩子气。”乔治怒火犹在眼底燎绕,语气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你执意要我去,那……好吧。”晏鸿云不明白乔治为什么那么热中参加那种宴会?“但,有必要这样请一个星期的假吗?” “舞会结束后,我们直接搭机前往哈里岛,我难得有七天的假期。你不会告诉我不想陪我吧?” “不是不想陪你,是我和一个病患约好了,帮他作……心血管手术。”她心虚的连谎都说不好。 “那个病患不会刚好就是今晚死缠着你的那个王八蛋吧?” 晏鸿云无言以对。 她的沉默正好让乔治作了最坏的联想。他望住她良久,然后恨恨的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饶了那个混帐东西。! ??? 酷寒的冬夜,整个纽约市全为霜雪所笼罩。 麦克斯端着盛满琥珀色汁液的酒杯,独自站在五十几层楼高的阳台上,啜饮无垠的孤寂。 寒冬已接近尾声,这会是纽约的最后一场雪? 他爱煞了这种弥天漫地,把一切景象都纯白化的大雪,它能掩盖所有的真相,让人在致命的冰冷中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堂。 啊!这种冷,他曾用生命经历过,谁会明白当中的凄凉? 世人只认为他是个狠戾骠悍的狂徒,殊不知铮铮铁汉也有柔情似水的心。 那个傻愣愣的心脏科医师,正是勾起他的铁血柔情的女人。 他一向是个攻于心计的人,没想到一遇到晏鸿云,所有处心积虑设好的陷阱就变得了无用处。 “怎么还不睡?”柳红儿蹑足挪到他身后,双手环向他的腰,头脸则贴着他的背。 “想一个人静静。”他没回头,两眼依然平视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 “在想你的未婚妻?”她问,嗓音中没有任何妒意。 麦克斯淡然牵动薄唇,仰头啜了口杯中的轩尼士。 “进来。”她光裸的身躯禁不住寒风侵袭,急欲躲回温暖的卧房。 “你先睡吧。”他仍了无睡意。 “你陪我。”柳红儿懒洋洋地说。她全裸的身姿相当撩人,又不显得荒淫,她华丽的胴体,只专属于麦克斯所有,在他面前,她从不需忸怩作态,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取撷。 两人双双躺在席梦丝床上,她像蛇一样地游到他胸前,爱奴般地舐吮他厚实的胸肌。 他却如同一尊雕像,魂魄出窃似地挺在那儿,只是垂眉沉思。 “你不是在想你的未婚妻,你是在想她,那个外科医师?”柳红儿毕竟是女人,在男女情事上总有更敏锐的直觉。 麦克斯黑瞳闪动了一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爱上她了?”醋坛子直到这时候才偷偷掀开瓶口。 麦克斯突然凌厉地睨向她,柳红儿吓得忙低下头。 “对不起,我明白不该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哀婉地起身,拾起抛脱在地毯上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上。 她知道惹恼麦克斯的后果,就是必须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起码会有一个月不愿见她,这种惩罚比任何酷刑都还要恐怖。 “你骂我吧,打我也好,请不要赶我走。”天知道她爱得有多深,就算一天见不到他,她都会思念得好苦。 麦克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轻轻阖上双眼。不久,耳畔即传来低低的关门声。 ??? 慕子濂原本只打算送雨清到机场,没想到这小女人使诈,偷偷为他多买了一张头等舱的机票,于是千里搭长棚,一搭就搭到美国来了。 雨清奉了慕老夫人之命,到纽约找回十年前离家出走的慕彦之。说是海底捞针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们甚至不确定他人是不是在美国,而第一站到这儿来,主要也是为了探望她那个拖油瓶妹妹晏鸿云。 她姐妹俩深厚的感情是在她继母过世后才扶摇直上的,上国中以前,她们都是张牙舞爪大眼瞪小眼,一个不对盘就立刻拳脚相向,厮缠扭打,不把对方摆平绝不甘休。 多半时候鸿云总是被她摆平,而她则被她继母摆平。 生命就是这样,不经过一番冲撞,永远不知道会激起什么样的火花。她和鸿云一向针锋相对,待某日两人猛然回眸,才惊觉这世上至亲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彼此,她们还吵什么呢,于是两人终于学会了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一想到再过几个钟头就可以见到鸿云,雨清就兴奋得坐不住。 在凯悦饭店下榻之后,她马上拨了通电话,不巧,晏鸿云出去了。 慕子濂帮她点了一杯热可可,希望有助于舒缓她的神经,“喝完后好好休息一下,晚点再连络看看,我们就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去找鸿云好了。”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在一楼大厅的咖啡座坐下,漫不经心地听着舒伯特的名曲。 弹钢琴的黑人男子以近乎夸张的身体摆动,狂烈的配合着流泻的音符。他的癫狂和这曲小品极不搭调,但是众人似乎更为他那异于常人的眩乱气势所吸引。 接着,乐音中扬起一阵朗朗的笑声,慕子濂和雨清好奇地转头望向门边。一对妆扮入时的男女走了进来。 男人,那勾人魂魄的幽邃眼眸,和满脸的落腮胡恰到好处的和他身旁的美艳女子呈现出特殊的阴柔与阳刚。 雨清望向慕子濂,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很漂亮哦?”她的口气比工研醋还要酸。 “我去问他叫什么名字。”慕子濂霍然起身,冲了过去。 “什么?” 雨清犹搞不清状况,慕子濂已上前拦住那男子说了些话,只见那男子神色一黯,冷然拂开他的手。 他们两人都十分高大,在洋人面前亦毫不逊色,反而因俊挺的外表,显得更加出类拔萃。 僵持了数十秒,慕子濂才颓丧地回到座位。 “怎么?那个人你认识?” 慕子濂恍惚地摇摇头,“不,我认错人了。” 雨清从没看过他这副失魂的模样,直觉方才那男人一定和慕彦之有关。 ??? 华尔道夫饭店外围缀饰着晶亮辉煌的霓虹,八点的晚宴未到,大厅上已涌入成群穿着高领织锦或闪光缎子礼服,肩上披着貂皮大衣的名门淑缓。 全纽约最名贵的汽车,几乎都停进了饭店的大型车库。低垂的水晶吊灯,照映着每一张富贵逼人又极其矫情的吟吟笑容。 这些来自豪富家族的闺秀们,泰半上过“强·罗拔特·帕瓦兹”的贵族礼仪学校,学习社交界的礼俗,因此一投足一举手专业得像个模特儿。 晏鸿云置身其间,委实觉得格格不及。偏偏乔治帮她买了一套纯白斜露半边香肩的曳地晚礼服,出乎意料的在一片黑色调鬓影中,成了最醒目的焦点,害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旁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和乔治跳完两支舞,趁他和一名外交官的千金攀谈之际,她赶紧借故溜到厅外的长廊透口气。 “嗨!该称呼你晏医师,还是交际花?”麦克斯优闲地倚在廊柱上,手里端着鸡尾酒啜饮着。 “你……怎么也……来了?”他真是个谜样的男人,神通广大得连这种场合都混得进来。 “只要老子有钱,哪个铜臭满溢的地方进不去?”他扬起眉睫,嘲弄的表情带着七分寂寥。 麦克斯把望向喷泉的脸庞转了过来,在灯火的辉映下,晏鸿云看到他的双眸里反射出灼灼的火光。那凛凛的亮光令她不自觉地岔开心思,魂魄一下飞出她的躯壳,飘移到无垠的天际。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她察觉得出来。 “我为昨天的失约感到抱歉,因为我临时有事,又没有你的连络电话,所以就……”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我在公园等了三个小时,才知道原来你这丑媳妇见公婆去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但隐隐暗藏着火药味。“那两个老洋鬼子,比慕彦之还重要?” “不是的,我当然很希望早点见到他,但……”反正已经惹火他了,晏鸿云索性大方承认。“我迟早是乔治·罗宾逊的妻子,对这种邀宴是很难拒绝的。” 麦克斯抿着嘴良久不语,接着他用力捏破手上的水晶杯。 她因他的举动愣住了?她要嫁给什么人关他什么事?为什么他要生气成这样? 心灵深处那团迷雾又浮起,他该不会就是他? “如果你是慕彦之,现在就阻止我,我可以考虑取消婚约。”她是认真的,倘使他真的是…… “如果你真那么在乎他,当初就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更不会在明知他即将出现还恶意爽约。告诉我,这就是你要的?荣华富贵?”麦克斯一个箭步直趋她跟前,将她逼向背后的墙垣。 “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急欲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锦衣玉食不吸引她吗?“假使我要的只是这些,那么又何必负笈美国,把自己埋进书堆和手术室里?我心里其实还是有期待的。” “期待什么?”麦克斯厉声反问。 “我不需要告诉你。”她狼狈地想摆脱他的纠缠,奈何他死皮赖脸地挡在面前动也不动。 “是心虚说不出口吧?”他野蛮地横臂拦住她,丝毫不顾虑此举可能引来他人的侧目。 “我的心事只说给慕彦之听,你没资格知道。”晏鸿云咬咬牙,鼓足勇气和他对峙。 四眼交织的一瞬,方寸间的迷惘忽地拨云见日,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昔日那熟悉的流光。 “是你,就是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慕彦之!”她发狂地扯着他的衣服,用力晃动着。 “慕彦之已经死了。”他像木桩般钉在那儿,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昨天,死在你住家附近的公园外。伤心吗?如果一个洋鬼子不够满足你,可以来爱我。” 晏鸿云痴愣地望着他临走前那一抹诡笑,他是在耍她吧?好恶劣的玩笑。 舞会快结束了,她得进去喝一杯醒醒脑。 第五章 晏鸿云几乎是被乔治硬架着上飞机的。即使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她仍是跟着来到了闻名的南海乐园——哈里岛。 说不定离开纽约一阵子也是好的,正好可以让她沉淀的心情,冷静地为这些天层出不穷的事件理出一个脉络。 麦克斯讥笑她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她是吗? 会和乔治在一起,她也是始料未及,只是他出现时,刚好遇上了她的感情空巢期。一个在异地单打独斗的人,是很难忍受孤寂的,而她又已把情感尘封得太久,久到迫不及待想找一个窗口宣泄。 乔治就正巧选在那节骨眼,慷慨的把胸膛借给她,让她可以依靠,可以栖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呀! 麦克斯的指控俨然太苛了。莫非他就是慕彦之?这样的讥刺只是因忿懑她禁不起长达十年的考验?但,当年他离家时可曾要求她等他? 既然他自己都不敢许下承诺,又凭什么苛责她? 晏鸿云觉得头好痛。为什么曾经那么亲昵的人,她却踯躇地认不出他来”难道下意识里,她其实希望他不是?因为她身旁已经有了别人? 她若有所思地回眸瞟向乔治,不巧迎上他一双审视锐利的眼。被他紧握的手心已微微冒出热汗,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风声? “你有心事?”这一路上,他显得沉默少言,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拿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没,只是累了点。”她的借口总是千篇一律,但这次保证有九成是真的。她不了解他干么不选一个离美国近一点的地方,偏要千里迢迢到哈里岛来,光是这趟飞机就坐得叫人腰酸背痛。 “马上就到饭店了,到时候你可以先洗个澡,睡一觉,再陪我去体验哈里岛的神秘之美。”他努力把口气弄得轻松,但难掩眉眼间的萧索。 “唔。”晏鸿云驯顺地点点头,把眼光调往车窗外。 这里与其说是南海乐园,还不如说是众神之岛,寺院、田畴、虫鸣鸟叫……每个人的步履都那么轻松,蜿蜒的梯田更是引人入胜的大地艺术。 听说明天是本地一年一度的祭典,因此村里处处可见顶着鲜花素果的女性,在为祭典作准备。 晏鸿云不记得有多久没过过这种闲适怡然的生活了。 蓦地,她竟汹涌地思念起台湾,思念她的姐姐、姐夫、慕奶奶和……那狠心的慕彦之。 一滴眼泪从她的粉颊滑落,弹至乔治手背上。他悚然一惊—— “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好累。”她慌忙举袖欲拭去泪水,他已肖然递上手帕。“谢谢。” 幸好已到了四季饭店,她总算可以躲进浴室,放声大哭一场。 ??? 浴室内的激流声依然哗哗作响。 乔治光裸着上半身,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两眼紧盯着电视上闪动的画面,耳朵却专注于隔墙内的动静。她进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不会在里头打瞌睡吧? 等得实在不耐烦,他索性起身走向浴室,轻轻扭动门锁—— “铃……”该死的电话,早不响晚不响,偏选在这时铃声大作。“找谁?” 听了对方所言,他立刻脸色大变,匆匆梳理好,并穿上外出服。 “鸿云,”他贴在浴室门边大喊,“鸿云!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两个小时左右就回来。” 晏鸿云惊诧地关掉水龙头,还抗不清楚怎么回事,外头已“砰!”的一声掩上房门。 是他出去了?好险,她还在担心待会儿该怎么开口跟乔治要求分开来住。他们到底还不是夫妻,同床共寝总不太好吧。 她吹干长发,用一条丝巾斜斜绾住,即便房里不会有旁人,她仍很“闭涩”地围着宽大的浴巾。 热水淋冲过久,门才启开一丁点小缝,大量的雾气旋即暖烘烘地卷向外边。 “身材很撩人嘛。” 麦克斯这“摸壁鬼”居然跟来了。只见他漫吐烟圈,悠哉游哉地歪躺在柔软的弹簧床上,眯着眼瞥视她。 晏鸿云呆立在门口,有十几秒钟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请你出去,否则我打电话叫服务生来。”在没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之前,她还是得保持戒慎把他当一般匪徒看待,以防万一。 “打呀,”他瞟了下床头柜前的电话,示意她请便。“总机请拨九,若要打外线则先拔。” “谢谢你的鸡婆。”以为她不敢打吗?晏鸿云心想,如果不在乔治返回之前把他赶出去,那她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倘若他不是慕彦之,且到她二十八岁生日以前,那个杀千刀的犹不肯出现,乔治依然是她择偶的第一志愿,她可不希望平白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搞砸她小心经营的恋情,包括即将到来的婚姻。 “你真的不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只考虑半秒,她就走过去,执起电话。“啊!” 麦克斯倏地扯掉围在她胸前的大浴巾,将她拉到床榻,压在身下。 “你不可以——” “看着我的眼睛。”他指腹按住她欲狂吼的小口,面孔缓缓移近她莹莹美目。“诚实的回答自己,你真的要嫁给那个洋鬼子吗?” “我……”这一直是她努力逃避的问题,筱玲也曾问过她,她一样答不出来。 麦克斯邪魅的眼凝视她失色的容颜,得意地伸出舌尖舔舐她雪嫩的粉颊。 “我很漂亮你的‘回答’。”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他已了然于心。 他低下头,情意激昂地给她一个野烈、充满挑逗的吻。 “麦克斯。”晏鸿云两手推着他的胸膛。 “你不喜欢?”麦克斯盯着她的俏脸,唇畔带着调侃的笑靥。“你是全世界最不诚实又最不会撒谎的女人。不要去在意我到底是谁,要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才有资格去爱与被爱。说,你梦境中最狂野的部份是不是像这样对自己诚实的人,才有资格去爱与被爱。说,你梦境中最狂野的部份是不是像这样……”他把头埋入她偾起的胸脯,舌尖沿着两峰移向肚脐和平滑的小腹,继续往下…… “不,不要,我怕……”晏鸿云颤抖着手欲推开他,当触及他浓密的黑发时,却无限眷恋地轻抚着。 是的,她是曾羞涩地想过一幕,那欲念是如此强烈而巨大,就连午夜梦回,她也不敢对自己坦白,怵然转醒时,则用尽一切办法加以掩饰。 “放轻松,尽情享受这一刻。”带着不怀好意的掠取,他笑得愈是意兴风发。 晏鸿云惨澹的姝颜惶惑中泛出星点红云。在她发出低低嘤咛时,麦克斯迅速攫获她的朱唇,与她的舌缱绻翻搅。 “请停止好吗?乔治很快就会回来。”当意识到他的企图时,晏鸿云张惶地夹紧双腿,却终究抵不过他的孔武有力,当他扳开她的大腿时,她脑中登时嗡嗡作响,胸臆喘促得好迷乱…… “把你送给那洋鬼子,简直暴殄天物。” 他健硕的身躯、敏捷的动作,以及激烈的掠夺,很快地直捣晏鸿云长久费心据守的禁地…… “不要,我求你,我爱的是慕彦之,我的心、我的身子只想交付给他,啊!”撕裂般的疼楚,令她吓得泪水像决堤的山洪。 “忘掉他,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麦克斯昂起头,幽魅的黑瞳谑视她晕红的颊,唇角依旧是狂狷的笑。 他的索取忽而变得温柔,小心引领她体会两情绸缪的喜悦。 ??? 透支了全身体力,极度疲惫后,她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晏鸿云在一片晨曦灿烂中醒来,房里静悄悄的,除她之外就没旁人了。 晏鸿云看着床头的钟指着九点整,她惺忪地起身,忽地一阵凉意袭来,嗄!她还一丝不挂呢,快拿件衬衫披上。 梳洗完毕后,她腼腆地叫来饭店女佣,把凌乱沾了血污的床单换掉,然后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枯坐在床沿上,揣想该如何向乔治启齿。 昨夜的激情至今犹清晰地映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冲过两次澡了,身上却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味。 活到二十好几了,第一次解放心灵,竟然有着当小偷的惶恐,原因在于她给错了人。乔治才是她要托付终身的人,而她却将清白身子给了麦克斯,这无疑是种背叛。然,为什么她心中的罪恶感却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悸动和痴恋? 难不成真如筱玲说的,她的体内其实流着波澜壮阔的热情,只是找不到属意的人倾泄而已,筱玲甚至把她的守身如玉归咎于年少时的性知觉迟缓,并一口断定她青春期曾暗恋过什么人。 那个人就是慕彦之呀,但当时她是那么骄傲地不肯承认,即使面对自己也蓄意欺瞒。 她一直期待慕彦之能一天一首情诗,带着他的吉他,外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来打动她的芳心。可,他什么也没做,反而一走了之。 和乔治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他总是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从不需她操心任何事。但这就是爱吗? 想得愈多,心里就愈慌乱。当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整个人几乎要跳了起来。 接过电话,话筒传来麦克斯的声音,“是我,十五分钟后,游泳池见。” “不,我——”这臭男人!去是不去呢?背着乔治和别的男人偷情已经很不应该了,再要在大庭广众下和他共浸一个水池里,岂不太招摇了? 尤其可恨的是,对他她始终缺乏拒绝的勇气。匆匆换上泳装,披上水蓝薄纱长袍,她翩然走出房门。 ??? 哈理岛之所以成为观光胜地,和此地温暖湿润的天候有绝对的关系,任何人到了这儿无不变得懒洋洋,一大早泳池边的躺椅上已聚集了许多贪享朝阳的游客。 透过饭店一楼的玻璃窗,晏鸿云看到游泳池畔空旷的草坪上,麦克斯和一名妙龄女子正曼妙起舞。麦克斯裸着上身,赤着双足,他们舞浴在徐徐吹掠的微风中,轻巧地回旋款摆,像是两颗相伴殒落的星辰。 这是她见过最美的一支双人舞!晏鸿云由衷地赞叹。 麦克斯注意到她走过来,却没有迎向前。 她不愿打扰他们,兀自走到池边,扑通一声窜入水中,修长袅娜的身躯宛若一条小水蛇。她矮健地游到对岸,又人对岸游了回来。 而麦克斯和那女子已结束双人舞,加入她的泅泳。 晏鸿云忽地左脚抽筋,两手拼命往前划,整个身子载浮载沉,仿佛即将灭顶。 麦克斯慌忙扶起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你怎么了?” “没事,突然抽筋,休息会儿就好了。”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害我紧张死了。”他拂去她额前的青丝,无限怜惜地抚着她水珠淋淋的俏颜。 “是吗?你这么在乎我?”她忽地抓住麦克斯的臂膀,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慕彦之!” “因为慕彦之已经死了。”他温热的身体贴近她,让她看不见他眼中的荒芜。 “我不信。”晏鸿云拨开盈面杂乱的青丝,露出她璀璨的晶瞳,直睇着他的眼,她哆嗦着伸手轻触他的脸,“如果你不是慕彦之,那我该用什么理由去拒绝乔治呢?” “用爱。这种感觉必须忠于原味,不能有一丝勉强。”他迷人地一笑,“愿不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探险?” “哪里?”她已无心顾及乔治,一心只想追随他。 ??? “你不觉得我应该回去换套衣裳?”穿着泳衣招摇过街,不好吧。 “不必麻烦。”麦克斯在一家精品店内买了一件印花的雪色“沙龙”,为她裹上,“好看极了。” 晏鸿云对这富有地方色彩的简单服饰相当喜爱,民到一套居然只需三块美金。 他们在市区吃过午餐后,接着坐车进入被丛林掩蔽的隘道中,那儿已经有两顶竹制的轿子等候着。 “我们要坐这个?” “上去吧。” 轿夫们将他们抬到一栋雕镂着原住民图腾的豪宅前面。晏鸿云注意到耳畔隐隐传来鼓乐和高昂的歌声。 下轿后,麦克斯搂着她,相偕走进两扇厚重大门。鼓乐音愈来愈清晰,里面似乎聚集了相当多人。 愈往里面,陈设愈显光辉和妖艳。晏鸿云害怕两旁的花树里是否藏着骇人的邪魔,胆寒地倚紧麦克斯。 “不要怕,一切有我呢。”他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 火红的夕阳滚向天际的另一边,华丽的余晖仿佛让整栋屋宇焚烧起来。而此处神秘的力量,在日落之后更加慑入魂魄。 “这边请。”土着打扮的大汉带领他们登上广场的首座,四周摆满新鲜可口的食物,数名和她一样穿着沙龙的少女在一旁殷勤服侍。 “吃个东西有必要这样劳师动众吗?”她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餐。 “我们来这儿,不光是为了吃东西。”麦克斯拈了一颗葡萄放入她口中,顺势在她嫣颊上啄了一下。 “呜!呜!哈!哈!”几十名男男女女突然从四而八方围拢过来。 “这叫‘喀喳舞’,是来自哈里岛的传说,以猿猴的叫声和姿态表现幽幻的缠绵故事。”麦克斯低声解说给她听。 “你对这儿的风土民情很了解?”晏鸿云疑惑地望着他。 “不多。八年前,我来这里住过半年。” “纯粹旅游?”她好奇地问。 “不尽然是。”麦克斯啜了一口椰子汁,“我只带了简单的行李,没有任何计画,每天夜以继日地游荡。” “毫无目标?”这种生活她连想都不敢想。 “亚里斯多德倡仪,人类应该过着绝对的优闲生活,我同意他的说法,人生就是无尽的享乐,享乐哪需要什么目标?” 这种颓废方式,她不敢苟同。“是吗?你一个人也可以快乐?” “是的,我在快乐中学习遗忘。遗忘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家、我的亲人,和……” “和姓名?”晏鸿云很快地接口。“你努力遗忘中的人,有没有一个叫晏鸿云的女子?”她焦灼的盯着他,不容他说半句回避之词。 她厉声的追问反使他笑开了怀。“我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长久以来我一直像风一样的存在着,准备随时飘落尘土。”捉着她的手紧握了下,“而现在,我却像即将灭顶的水手,急于抓住一根浮木。” “你爱上我了?”她心头忽然一阵火热。 “也许。”他托住她的后脑勺,鼻与鼻之间只剩绸缪的气息缭绕。 “吻我。”她大胆地献上樱唇,任他放浪的啃啮她颈上的雪肌,恣意在上头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他们热烈的拥吻,压根没注意到舞蹈已经结束,在无人的临海广场上,只剩他两人缠绵得难分难舍。 ??? 连着三天三夜,麦克斯缠着她,哪儿也不让她去,只是尽情地窝在这栋豪华别墅里,享受彼此火热的身体和情欲。 “饿不饿?”他爱怜地问。这些天无度的需索,想是累坏了她。 晏鸿云由丝质被子里钻出头来,一束午后的阳光从未拢紧的帘幕细缝窜进来,如探照灯,一般打在他的左侧脸上。从她的角度望去,他俯垂的颈子正好沐浴在黄澄澄的光环里,略显清瞿的面孔被氤氲出莹润的辉芒。卷曲的胡髭不但丝毫没有添重他的老成,反而勾勒出童稚的可爱。 “穷凶饿极。”晏鸿云坐起身来,轻柔地将他的头扶起枕在大腿上,希望两人在这彼此交心交身的时刻,一并将灵魂贴合。 然而他却本能的朝那块三角丛林寻去,嘴里发出如迷梦般的呓语,装癫卖傻的需索另一次温存。她只得顺从迎合他,款款摆动腰肢,在他温热舌尖的舔舐下晕眩了。 “鸿云,鸿云……”他嗫嚅的喊叫声,仿佛严自遥遥的他乡。 紧拥着他滚烫的身躯,和他纠蟠的肌肉交叠在一起,晏鸿云因痛楚而发出喜悦的吟哦。 他们就这样欲死欲仙的在那张席梦丝床上度过一个下午。 如果不是柳红儿陡然出现,晏鸿云就要以为,她将和麦克斯从此双宿双飞。 “你要走了?”她简单梳洗过后,裹上沙龙,踱至临海的窗前。 “帮里出了一点状况。”慕彦之从烟雾中抬眼凝向她,“跟我一道走。” 她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一段无伤大雅的插曲,就此分手吧。”她知道她没有那个雅量容忍他享齐人之福,与其将来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还不如趁现在潇洒的说再见。 “我不会让你走出我的生命。”他深情的在她长发上摩挲着,“回去把这枚订婚戒指还给乔治·罗宾逊,三天后我来接你。” 晏鸿云一脸惊讶,他什么时候把戒子拔了起来,怎么她一点也没察觉? “接我?去哪?” “去一个我希望你去的地方。” “你的地方?”她诧笑一声,“那儿有我容身之处?不要高估了我的度量,在感情上,我是非常量窄好妒的。” “好极,我等着你开口要求,说吧,让我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对我的渴望有多迫切?”麦克斯扳过她的身子,以手捧住她的双颊,严禁她的眼神到处飘移。 “谁会遇笨的向一阵风要求永恒?”不作非份之想,是她避免受伤的方式。 “永恒?我明白了。”他紧蹙的眉宇豁地开朗,笑得像艳阳一般灿烂。 ??? 再回到四季饭店时,已是四天后的晌午。 晏鸿云一打开房门,即看到乔治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 “你……是怎么啦?”她赶紧为他检视伤口,还好全都只是一些皮肉伤,擦擦磺酒就没事了。 “没事,在路上遇到一群地痞,就……打了起来。”乔治含糊其词地说。 晏鸿云感到很怀疑,但她不敢问,怕乔治也追问她这些天的行踪。 “那……你报警了没?”心虚加上惶惑,她显得很不自在,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报警有个鸟用!在这种鬼地方遭劫,只能自认倒霉。妈的!”他生气地捶枕头出气。 晏鸿云无辜地看着他,“既然不开心,我们就回纽约吧。” “抱歉,这几天丢下你一个人在饭店,等我们结婚度蜜月,再好好补偿你。” “没关系。”好险,原来他也是刚回来。晏鸿云悄然舒了一口大气,为自己作贼心虚感到汗颜。“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服务生带着两名警察进来。 晏鸿云不安地从床沿上站了起来,“请问你们……”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在印尼“偷情”算不算犯法? “又为了什么事来找我?”乔治也站了起来,口气很冲地问道。 其中一名警察笑笑地递上一口皮夹。“这是你遗留在警局的证件吧?” 乔治看也没看,接过后就直接塞进衬衫口袋。 警察把目光移向晏鸿云,问:“你跟他是一伙的?” “不是。”乔治抢白道:“她是一名心脏科医师,到这儿来参加国际医师年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晏鸿云不晓得他为什么要撒谎,而他们一听说她是医师,马上变得肃然起敬,连连道歉后才退了出去。 一直到打包好行李,驱车赶往机场,晏鸿云仍旧没问乔治,他们所谓“一伙”是什么意思?他被流氓打劫后坚持报警无用,却又为何把证件遗留在警局?他究竟蓄意隐瞒什么? “你一定很好奇。”上了飞机,乔治忽然开口道。 晏鸿云淡然回眸,原想等候他做一个圆满的解释,不料他突地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甫进机舱的某人。 是麦克斯,他客观巧也搭这班飞机。她忐忑地垂下螓首暗暗祈祷,他千万别在这时候当着乔治的面做出不当举动。 “罗宾逊先生,晏医师,两位好。真巧,在这儿遇上。”麦克斯态度谦冲,笑容可掬地像一名绅士。 他居然认得乔治,晏鸿云对他两人热络地互相寒暄感到不可思议,但又不敢问。 麦克斯的座位刚好就在她的右手边,两人仅隔一条走道,彼此的一举一动均在双方的注视下。 他十成十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监视她,不觉得太卑鄙? 第六章 挥别哈里岛的艳阳天,回到纽约又是风雨连天,接着下了几天的滂沱大雨。 晏鸿云又回到医院上班。和乔治解除婚约的事,她始终鼓不起勇气提出,也找不出借口。乔治若知道她爱上了一个他口中深恶痛绝的帮派首领,将会作何感想? 其实这些天她玩得真是开心极了,好久好久没这么畅快淋漓过。没有乔治的日子,她反而更能放得开,更能享受生命的美好。 也许是到了该仔细反省这段恋情有没有必要继续维持下去的时候。 晏鸿云把碎花洋伞收起走进医院长廊,一推开大门,立时被眼前的花海给吓呆了。 甬道两侧绵延数十公尺的花束,直达她的办公室,每一个见到她的同事,都用一种既钦羡又暧昧的眼光和口吻“亏”她。 “这是……怎么回事?”她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开门入内。 没有人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大伙的表情清楚显示他们想看好戏。 八成是麦克斯搞的鬼,她所认识的人,就只有他敢目无法纪,为所欲为。 宛如准备打开潘朵拉的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办公室的木门。 哇!有人把花店开到这里来了。 办公桌旁一大束约有千朵以上的雪白玫瑰,非常壮观而娇艳地衬托出里面用红色玫瑰编缀而成的三个英文字—— iloveyou 底下还十分招摇地署名,你亲爱的麦克斯。 这是什么意思?存心害死她吗? 晏鸿云尚未从极度的惊诧中回复过来,桌上的电话已响个不停。 “喂?” “晏医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她的顶头上司,外科主任打来的。十之八九没好事,她得把皮绷得紧一点。 晏鸿云才挂上话筒,马上又铃声大作,她连忙接起电话。 “喂……姐姐?!你在哪?真的?什么时候?没有,她没有告诉我,好……好……拜!”筱玲这烂助理,又忘了帮她记下电话留言,回去一定要好好刮她一顿。不过,现在她得先去让别人狠刮。哎! ??? 外科主任中泽是日裔美人,为本院院长的女婿,虽然他绝不承认这层裙带关系对他的事业有极大的帮助,但院内的医护人员还是在私底下把话传得很难听,包括他得以使用这间比副院长还大的办公室,据说也是一种特权。 中泽朝晏鸿云点了点头,以手势在她在办公桌前坐下。他低头思考许久后,终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晏鸿云。 “我今天之所以叫你来的原因,想必你自己已猜到几分。” “呃……唉。”还是等他怎么说之后,再作解释吧。 “上回你引用错误的资料,阴错阳差帮那个黑道头子开罪,我原先还以为是你一时疏忽被别人利用了,所以暂且把案子压下没有往上报;没想到,你居然和那种人交往,这实在有损我们医护人员的形象,连同院方的声誉也受到影响。” 中泽短短十几分钟内叹了七、八次大气,晏鸿云有个直觉,他打算炒她鱿鱼。 “大家对你的医术都是非常赞扬。让我这么说吧,我当初用你,也是看上你在校出色的成绩和精湛的医术,事实也证明我的眼光没错,你的表现一直没让我失望。但是这次……医院的声誉是我们必须极力维护的,任何人一旦出了差错,就得接受惩罚……”中泽滔滔不绝的说着。 晏鸿云现在才了解日本人的竞争力为什么可以眸睨全球,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被他这么疲劳轰炸之下,谁不抱头鼠窜,自动请辞,好让院方省下一笔不小的解雇金? “……因此呢,我希望你休一个月的长假,等把事情解决后再回来。我的意思你懂吧?” 晏鸿云点点头。 中泽打量着她。“唔,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实在不适合当医师,太辛苦了。” “当医师是我一生的职志,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的。”晏鸿云以坚定的口吻道。 回到办公室,她开始动手打包物件。 “嗨!”彼得意外地出现在门口。“听说你……从今天开始休假一个月?” 晏鸿云微愕,继之点点头,不置一词。 “是我害了你,”彼得嗫嚅地说:“我不该让你代我去法院,更不应该给你假的检验报告,害你无端惹上麦克斯那魔头。” 没想到问题出在彼得,而非麦克斯的手下乘机掉了包。 “我不懂,难道你也认识他?”否则干么为他动这种触犯法律的手脚? 彼得低头拧着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认识他的另有其人,我只是被利用而已。”他陡然深长地望着晏鸿云,“不用为无心的错误自责,那个被害人的确患有心脏病,法院释放麦克斯是迟早的事。” “你这样说我更糊涂了。既然如此麦克斯何必费心的找人请你帮忙?” “这是因为后来我不放心,仔细做了一次检验之后才发现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知道。” “那么你先前为何要做假?” “因为我怕……”彼得神色一黯,笑得非常勉强,“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来提醒你,千万别相信别人,尤其愈亲近的愈不可信。” 好似害怕晏鸿云会提出更多让他答不出来的问题,彼得匆匆说完话就转头离去。 愈亲近的人愈不可信?和她最亲近的人当然是麦克斯,可,彼得应该不知道她在哈里岛那段迷梦似的绮情。那么他指的是乔治喽? ??? 晏鸿云把一干公事交代完毕,已是中午时分。和姐姐约好了晚上碰面,剩下半天的时间,她还真不晓得做什么好。 窝进她的丰田车,她把整个人瘫在椅背上,揣想该不该有骨气一点,在人家尚未开除她以前,先潇洒地递上辞呈?或者跟麦克斯一刀两断,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要有任何瓜葛? 这是个民主国家,她有权跟任何人交往,倘使中泽假藉名义开除她,她是可以向法院提出告诉的。但,那不会是她所乐见的,真走到那一步,再留下来也没意思。 晏鸿云自怜地幽幽轻叹,不经意瞥见驾驶座旁的牛皮纸袋,她记得里头有一张麦克斯给的名片,遂动手翻了出来。 “私立环球医院”? 晏鸿云思忖了一下,决定先拨个电话过去一探虚实。 手机被筱玲借走了,她只得把车开到临近的公共电话亭旁暂停。 “环球医院你好。”总机小姐很有礼貌。 “我找麦克斯。”她猜测麦克斯在医院里应该是担任某种职位,否则凭什么帮她安插工作?她想知道他的恶势力是否真的那么无远弗届。 “董事长正在开会,你要留言吗?” 董事长?! 晏鸿云一口气猛吸上来,差点咽不回去。 那个集混混、地痞、流氓、社会败类……于一身的黑帮大哥居然是一家大型教学医院的董事长? 她顿时眼前发黑,更觉前途暗淡。正当她颓然走出电话亭时,发现一辆拖吊车停在她车子旁,正准备动手。 “等等!”十万火集赶到,仍是迟了一步。大胡子交通警察开给她一张高额的罚单,就铁面无私地扬长而去。 今天包准是个天凶地恶的烂日子。晏鸿云气忿地把地上一粒石子踢得半天高。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柳红儿开着一部红色跑车,在她身侧停了下来。 “不,不用了。”情敌相见该份外眼红才对,怎么她的态度竟比前些天好多了? “嗯,”她把车子开得更贴近晏鸿云,唐突的说:“我和麦克斯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是个惯于摆渡的人,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锁得住他。不要陷进去,除非你的泪腺够发达,发达得能够天天为他哭泣。” “你呢?你没有陷进去?”晏鸿云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敬谢不敏。 “我不一样,我要的不是永恒,是片刻,每一个片刻对我而言都是永恒。” 那是什么意思?她的高智商一碰到感情这玩意儿,竟立刻降级为白痴,硬是听不懂这几个简单的字汇。 “我没兴趣研究你们之间的情爱纠葛。”那太复杂了,知道愈多她的头会愈疼,胃酸会更厉害。 “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柳红儿仿佛卯上她了,说个没完没了。“懦弱。想要却不敢要,想放又万般不舍,最后你将一无所有。” “你凭什么批评我?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用这么尖锐的语句,不觉得太武断也太失礼了?” “在银狐帮,谁不对你一清二楚?” 柳红儿撂下若有含意的话,便扬长而去,留下晏鸿云在原地思忖着她的话。 ??? 晏鸿云把姐姐约到“纽尔客”见面,这样她省得坐地铁,用走路就到了。 拉开沉重的玻璃门,轻柔的音乐霎时流泻周身。她稍作环视,就看见座上的雨清朝她招手。 雨清穿了一身紧俏的灰色裤装,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具风流韵味。 “天哪,这里真是个毒窟,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会选这一家?” “让你回忆童年往事呀。”十多年前,她姐姐可是有名的“江湖儿女”,甭说哈一管了,打架、闹事、勒索……她可是无恶不做。 “哎哎哎,我不做大姐已经很久了,请不要动不动就拿以前的事糗我。” “姐夫没有陪你来?”晏鸿云替她点了蒜味羊排,自己则点了烤鳕鱼。 “他到纽约分公司处理一些事情,过两天会来看你。别介意啊,他那个人是工作狂,一忙起来就没天没液。”提起慕子谦她就数落个没完。 晏鸿云注意到她唇畔眼角尽是喜色,所有的抱怨只不过是突显她和慕子谦之间难得的相知相惜和互体互谅。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慕彦之那臭小子的错。”雨清一火,下意识地从皮包内抽出一包维珍尼亚香烟,见晏鸿云瞪大眼,忙又匆匆塞回去。 “你这次到美国来,就是为了他?”晏鸿云口气平淡地问。 “一半是,另一半则是为了来看你。”雨清向来洒脱,但一看到她的拖油瓶妹妹,却很婆妈地红了眼眶。“你也真是,他走你也走,几年也不回家一趟,要是我死了,也找不到一个人来替我送终。” “拜托,不要讲得像老妈子一样。”连送终这种字眼都出来了,真有她的。“我之所以没回去,是因为……因为我……”什么借口才能掩饰她年少时糊里糊涂抛放的浓浓情意? “因为你忘不了他,因为你怕触景伤情?” “都过去了。” “你真的这么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鸿云,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起码不要让以往的阴影,继续影响你追求幸福的勇气。” “我知道,我正努力朝那个方向努力呀。”她挤出一抹美丽的笑靥,以打消雨清心头的烦忧。“慕彦之已经彻底从我心里拔除了,真的,现在的我,正使出浑身解数要锁住一个叫麦克斯的男人。” 倘使她姐姐知道麦克斯百分之九十九是慕彦之,肯定会高兴得大叫,但在未确实证明之前,还是先不要提。 “怎么会叫麦克斯呢?他不是应该叫乔治·罗宾逊?”晏鸿云订婚时,虽然没邀她参加,但喜帖上昕印的男方名字,她可是亲自到继母的坟前仔细的说了好几遍。 “他……也已经是过去式。”晏鸿云尴尬地咧着嘴,不知怎么跟雨清说才好。“我正打算跟他解除婚约。” 雨清注视着晏鸿云足足有十几秒之久,然后开心地击掌称庆。“好啊,你总算恢复一点点‘本性’了。” “瞧你,怎么这样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 “不不不,差多了,以前的你多叛逆,叛逆得跟自己都要作对。” “哪有,我一向乖巧听话。”小时候她妈妈只打雨清,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因此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宇宙超级无敌乖宝宝。 “得了,你如果够听话早就按照老奶奶的安排,嫁给杜昕辰了,记得吗?那个化工博士?” 晏鸿云当然记得,杜昕辰是香港侨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世贸的展览会场,他是以专家的身份为到场的顾客作各项解说。原本口齿流利的他一瞥见她,竟然变得结结巴巴,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容硬是说不轮转,笑坏了现场好多同学。 之后他热烈的追求她,但她的回应却相当冷淡。现在回想起来,她仍深感歉意。 “若是你知道麦克斯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你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不妨说来听听。”雨清心想,他总不会是个杀人犯吧,就算是,也没啥大不了的。中国人不是有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她自己也曾误入歧途,该有雅量接纳有过前科的人。 “他是一名黑道大哥。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或者该再加一项环球医院的董事长。 此话一出,果然很具震撼力,雨清的嘴马上呈o字型,好久好久不阖拢。 “我只是要你别太乖,但没要你飙过了头。我……我去上一下化妆室。”她必须冷静冷静,才能想出办法,把鸿云骗回台湾去,以免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雨清提着皮包,走到前面柜台,晏鸿云盯着她的背影,瞟见她身后的大门从外头被拉开,麦克斯像风一样席卷进来。 麦克斯的穿着很随性,简单的白色毛衣下是一条泛白的牛仔裤,而且他把长发剪了。 雨清和他错肩而过,她忍不住回眸看他,顿时傻住了,多么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走向里边的舞池一个人独舞。 麦克斯在三个急速回旋后,摇摆着身躯来到晏鸿云跟前,不容分说地把她从座椅上拉起来。此举让雨清大吃一惊,难不成他就是那个黑道大哥?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晏鸿云甩开他的手,想质问他为何砸了她的饭碗。 “嘘,这首曲子很棒,要用心聆听。”他把她揽进臂弯里轻歌慢舞,犹如沉醉在梦境里。 “他的确很奇异,像个百变顽童,把人世权法玩弄于股掌之间。 晏鸿云在他胸前仰头凝视他如痴如醉的眼眸,低唤了一声,“彦之?” 他重眯的眼轻颤了下,虽只是一下下,仍没能逃出她的法眼。真是他! 为什么他要隐性埋名,为什么他要遗忘过去所有的一切?这十年期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睇望着他的脸庞,他沾染风霜的眼角,晏鸿云不禁心疼了起来。 “为何把长发剪了?”她不经意地随口问。 “高兴。”他不在意地回答着。 “我收到你送来的花。”她改换另一种语气,轻柔地说。 “喜欢吗?”他附在她耳畔低语。 “喜欢。” 酒保把灯光转暗,切换了一首老式吉鲁巴节奏的歌曲,气氛很欢腾很梦幻,让人兴起一股纵欲情海的冲动。 “我被迫休一个月长假。”她又道。 “理由?” “和声名狼藉的黑道份子交往,严重破坏院方清高的形象。”她嘲弄地朝他皱着鼻子。 “那个东洋鬼子下的命令?” “不要使用带有民族仇视感的字眼。没错,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有权这么做。”晏鸿云并不怪中泽,今天纵使换了别人,还是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想不想报仇?”他问。 “嗯?”晏鸿云张着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望着他。 “有仇不报非君子。”他轻声的说,“我派个人去把他的脚筋挑掉,鼻子削平,耳朵割下来。” “不要,求你千万什么都不要做。”晏鸿云听得胆战心惊。 “但是他欺负你。”他饶不了欺负女人的男人。 “不,他没有,他只是公事公办。真正欺负我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那堆价值不菲的鲜花,我现在还在开刀房操刀,或者参加医疗会议,每天加班加到三更半夜,有时连假日也得牺牲……”天哪,这就是她日复一日所过的生活吗?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过得多么不人道? “所以,是我救了你?”他敞开踊,笑得很邪门,“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要我到环球医院去?”他是该院的董事长,势必很容易就可以帮她安插一个职位。 “不,你哪儿都不要去,跟着我,当我的押寨夫人。”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求婚? 晏鸿云想起柳红儿提醒过她,麦克斯是个习于摆渡的人,一个女人锁得住他。这样的人要是有一天结婚生子,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画面?她真的不敢想象。 “你有上打的夫人可以帮你押寨,何需用到我?”对他的博情广恩,她还是很不谅解。 “吃醋了?”得意的笑颜说明他对她的重视。 “需要吗?”晏鸿云切齿一笑,“我现在已经学会,游戏的时候游戏,谈婚姻的时候谈婚姻。” “口是心非的女人。”他自信满满的说。 “喂,人家酒店打烊了,你们两个到底跳完了没?”雨清不耐烦地踱进舞池,把两人硬扳开来。 “哦,对不起,那我们回家吧。”晏鸿云看一下手表,居然十二点多了。 她匆匆回座位拿起皮包,才发现麦克斯和姐姐还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来,哈一管。”雨清递了一根长烟给麦克斯,他大方地接过来叼在口里。 然后两个人非常江湖地站在原地吞云吐雾,哈话也不说。 “上回我们一起抽烟是什么时候?”雨清问。 麦克斯沉默以对,他的眼神、姿态和举动都充满了无比奇异的宁谧,像是忽然被一团异质的空气笼罩。 “不要以为用那一撮卷胡子就可以把过去统统掩饰掉,告诉你,我可没你叔叔和鸿云那么好骗。” 麦克斯既不避开她,也不望向她。抽完烟,他把烟蒂捻熄,兀自走向大门。 “慕彦之!”雨清急着大叫。 但麦克斯并没停下脚步的意思。 “你可以不理睬任何人,也可以选择继续逃避,但至少回去看看奶奶,她已经八十几岁了,还能有几个十年?” 麦克斯的身影终于在她讲完最后一句话时,隐入幽暗的夜幕中。 “不懂尊师重道的混小子!”雨清提高嗓门大骂。“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黑帮头头麦克斯?” “唔。”晏鸿云点点头。 “笨哦,难道你认不出来他就是慕彦之那王八蛋?”雨清当年是慕彦之的家教,更是把他拱上台大的推手,和他的交情深厚,骂起来也就特别凶。当麦克斯和晏鸿云相拥共舞时,她在一旁冷眼观察,怎么看他就怎么像是慕彦之。 “他不肯承认我有什么办法?”晏鸿云相信,他之所以如此必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混帐,连对你都不老实,看来我得使出绝招对他。”两人走出酒店时,雨清蓦地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嗯,而且还有一个未婚妻。” “那你呢?” “我?我……算是女朋友之一吧。”好卑微的地位,晏鸿云很想好好自怜一下,可心里却一点也不感到伤感。 “什么?”雨清就没她这么看得开了,“死王八乌龟臭小子,瞧我怎么整治他。” 第七章 慕彦之已接连两天两夜没睡,不吃不喝地只是坐在沙发上冥想。 外头的风雪已停了,绚阳悄悄钻出云层,淡粉色的彩霞迤逦了半个天际。 每当仰望莽阔苍深的宇宙,他总不禁忆起多年前和晏鸿云那个半开玩笑,半似认真的约定。 再过二十五天,就是她二十八岁的生日,而今天他正好满三十一。他们将会信守一句戏言,真的结为夫妻吗? 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让他得以重燃希望的火炬,也许他会任由自己继续摆荡,直到沉入大海为止。 这些天他不断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晏鸿云娉婷的身影,听到她柔美的嗓音,笑脸吟吟的告诉他,她要嫁人了。接着她无情的拒绝就像火山爆发,滚烫的熔浆掩覆庞贝城,而他的浓情也在瞬间升至最高点,然后急速冻结成冰。 伸手端起茶几上的水晶杯,骤然发现竟是苦酒满杯。 “一个人喝酒不觉得太无聊?”慕子濂无声无息地从垂地的纱缦后走了进来,手中突兀地捧着一块造形小巧可爱的蛋糕。 麦克斯先是悚然心惊,继之不禁莞尔。 以慕子濂的本领,什么事难得倒他?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他起身到酒橱里再取出一只高脚杯,递予慕子濂。 “你不肯回去,我当然只好亲自登门造访喽。”慕子濂放下蛋糕,把酒杯挪到一旁,并抢过麦克斯手中正要倒进嘴里的黄汤,一并倒入垃圾桶。 “太糟踏了,这是上好的红酒,一瓶需要一千美金呐。”麦克斯直呼可惜,但慕子濂显然不为所动。 “凭你名下的财富,这一瓶酒算什么。”慕子濂走过去,把他整个人从沙发上提了起来。“你消沉丧志,颓废够了吧?” “拿什么作标准?当年的你吗?”麦克斯忿忿地把他的手拨开,很挑衅地抬高下巴与他对峙。 他长得更高更壮了,确实很有混黑道的本钱。慕子濂愤怒地瞪着他比以前增添许多风霜但依旧乖张的脸。 “不要企图模糊焦点,当年我为什么离开,你很清楚。”是的,他的确也曾度过很长一段漫无目的,放浪形骸的日子,但那是有原因的。 “我只是把问题突显出来。你可以为项雨清浪迹天涯,我为什么不能为晏鸿云闯出一片天?” “这是你离家三千多个日子的唯一借口?”慕子濂冷笑道:“难道你对慕华集团、对这个家完全没有责任?当初是你爸爸坚持继承家业,我才成全他改学法律,结果他两手一摊走了。这个重担我是被担扛下的。” “不要提我爸爸。我不是他,也不是爷爷,更不是你。”麦克斯突地变得暴跳如雷,“我是不负责任,是想远远的逃离这个家,天知道我有多么痛恨活在你和爷爷至高无上的成就阴影底下,成天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跟个废人有什么两样?” “每个亲朋好友见了我,就拿我和当年的你相提并论,好像我这一生就只能为慕华集团作牛作马,不能有一点点走脱离轨的行为,和自己的想法。我的未来如同一张早被绘好的地图摊在桌上,没有失策、没有惊喜,十年二十年之后像你,三十年,四十年之后像爷爷,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麦克斯一口气说完心中的忿恨。 他的指控令慕子濂哑口无言。这不就是当年自己最引以为憾的事吗?现在为什么反要加诸在慕彦之身上? “我宁可像小鸟一样,衔草建筑自己喜欢的巢,在四时递嬗,风吹日晒中体验生命的美好。我这些年努力遗忘过往的一切,也认真寻找迷失的自己。”麦克斯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着。 “在你尽情享受生命美好的同时,有没有想过奶奶是多么心焦的思念着你?我可以体谅你急于摆脱束缚的心情,也不反对你用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才能,但,你起码想想奶奶——” “你打算用这个借口逮捕我?”麦克斯轻蔑地瞄他一眼,“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变得这么婆妈?娶了老婆之后?还是董事长当久了?” 慕子濂没想到他会变得这么反叛,无情得六亲不认。瞪着他的眼,慕子濂渴望看穿他的心灵,透析他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映入黑瞳的,仅是他冷冽的俊挺五官。 “奶奶要胁不了你,那鸿云呢?你准备玩弄她到什么时候?”那日在饭店大厅乍然重逢,他就起了疑心,经过几日仔细查访,总算打探出一些端倪。 “请小心你的措辞。”一提起晏鸿云他就像是一只碰触不得的刺猬,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他暴跳如雷。“我跟她是互相吸引,两情相悦。” “十年前你和她何尝不是这样?结果呢?你让她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你以为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嫁人?慕彦之!” “不要叫我慕彦之,我是麦克斯·李欧。” “哦,我倒忘了,听说李欧那个老流氓收留了你,从那以后你就忘了祖宗八代,成了别人的孝子孝孙。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和慕家划清界线。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用慕彦之这三个字去勾引鸿云?你到底忘不了她,就连买下环球医院也是为了她吧?” “不要瞎猜,并购环球只是因为它获利可观,和鸿云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慕子濂慨然摇摇头,“所以你处心积虑害鸿云丢了饭碗,又费尽心思想把她弄进环球,全都是一时兴起,恶作剧而已?” 可怕的老家伙,竟连这些都查出来了。故作不以为意地咧开嘴笑。 “也不完全是那样。晏鸿云医术精湛,很得病患的信赖,聘请了她等于多了一张招财进宝的王牌。身为医院的董事长,我有网罗人才的义务。” “相当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的确变了,变得狡诈邪恶,不择手段,而且敢做不敢当,敢爱不敢言,我会为你的彻底迷失哀掉的。” “住口!”他咆哮地冲向前,十指紧紧握拳。 “现在又我了一项,目无尊长,逞凶斗狠。”完全是父执辈的口气。慕子濂太了解他了,多年来他们就像是一对父子,表面上谁也不鸟谁,实际上情感却紧密得无法让人介入。 慕子濂是慕彦之崇拜的偶像,也是他恐惧的阴影。慕子濂太过强势优秀,谁站在他身旁就只能当个陪衬的角色,所以慕彦之才必须出走,用自己的力量打出另外一片天,让众人明白他即使不依靠慕华集团也能有绚烂的光芒。 “羞辱完了吗?那就不送了。”他摆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的确没有再上去的必要。”慕子濂临出门时急又转身,“容我最后劝你一句,如果你准备继续游戏人间,那就就请高抬贵手,放了鸿云。她和你那些红粉知己不一样,她输不起,也玩不起。” 慕子濂已走远,但他铿锵有力的语句却在慕彦之脑海萦绕多时,久久不散。 ??? 二月十三日,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不工作的日子真是难煞,姐姐已经劝过她一百八十次,要她回台湾去,而她还在做慎重考虑。 “鸿云,电话。”雨清在房间里大声叫唤。 晏鸿云回到纽约第二天就把筱玲开除了,理由是她坐领干薪不做事,而且,若再继续留她,鸿云的红鸾星迟早会被她摘个精光。幸好自己有办法,随便恐吓威胁一下,就直接把筱玲扫地出门。 电话是乔治打来的。从哈里岛回来以后,他又去了一趟南洋,目的地是哪里他没说,她也忘了问,大概还是和刑案有关吧。 “听说你被强迫休长假?”他的口气不太温和,大概不是来安慰她的。“怎么会这样呢?那个游泳头子跟你到底什么关系?难道不能和中泽主任好好解释,他是很好讲话的人嘛,凡事总该先检讨自己有没有错,光耍小姐脾气是不行的。” 也许是意识到晏鸿云始终不发一语,他的声量立即调降了些。 “你该知道,对我来说,你这份医师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乔治有些需要医学检验或鉴定的案子,“不方便”透过警务单位协助的,都是商请晏鸿云帮忙。“再过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万一你被开除,让我怎么去跟亲朋好友交代,我未来的太太是个有污点的无业游民?” 晏鸿云不晓得怎么接口,暂时失业她已经够难过了,居然还得接受旁人的责难?而且这个口气极差,完全不站在她的立场考量的男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我不认为这件事错在我。”她也不认为需要去向什么人交代。 “看你,又使性子了。如果你不去和那个流氓牵扯不清,人家怎么会……” 实在听不下去,晏鸿云把话筒搁在茶几上,转身走入房里。 “怎么回事?”雨清刚洗完澡,一把牙刷还斜斜的咬在嘴里,见晏鸿云一张小脸胀成紫酱色,料想八成是电话那头的臭小子讲了不堪入耳的话,她便拿起话筒想听个究竟。 “我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乖,现在就去写一封悔过书,我会请人帮你说情,让你再回医院工作,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我考虑考虑,我们的婚礼能不能如期举行,全看你的表现了。” “直接把婚约取消不更省事吗?”雨清对乔治自以为是的口吻感到相当反感。 “你是谁?” “鸿云的姐姐。” “姐姐?”乔治纳闷道:“鸿云没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姐姐。” “他大概也没告诉你,她是慕华集团的大股东,她姐夫就是慕华的总裁吧?”她慢条斯理的把晏鸿云的身价抬高一百八十倍之后,接下来是一长串的泼妇骂街,“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妹妹讲话?嫁给你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扒粪的?哼!癞虾蟆想吃天鹅肉,门都没有。给我把罩子放亮点,皮绷紧点,否则有你瞧的。” 老天!她怎么讲话的口气和麦克斯一模一样?晏鸿云立在门口,啼笑皆非地望着她尊贵无比的姐姐连珠炮似的口出狂言,把乔治骂得狗血淋头。 “哼!”挂掉电话,她还拍拍两掌,得意自己三两下又帮晏鸿云清掉一个大麻烦。 “铃——”电话立刻再度响起。 “好家伙,一定是刚才骂得不够凶。”雨清非常不淑女地喂了一声,沉默三十秒后,才道:“鸿云不在,就算在我也不接给她。喂!” 忽地,她火冒三丈地甩掉话筒,“杀千刀的臭小子,敢挂我电话,看我——” “叮咚,叮咚!” 门铃很不识趣地在这时大声响起。 可能是收报费或打扫的欧巴桑,晏鸿云担心姐姐的火爆脾气扫到无辜者,忙抢先过去应门。 “哪位?”门才拉开一小缝,麦克斯即狂风似的席卷进来。 他今天穿着一条泛白的牛仔裤、一件白衬衫,前三个扣子没扣,招摇地现出他多毛的胸肌。 “臭小子,你刚刚不是才——”好啊,原来他用手机,在门口打的电话,难怪不出三秒钟人就到了。两清一手叉腰,一手横过门楣,把他隔离在一尺以外的地方。“找鸿云?” “是的。”麦克斯嘴里应着,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晏鸿云。 “我,一见你就火大,再见你更伤心,若要带她走,我就跟你把命拼。”雨清居然唱起黄梅调。 “姐!”怎么把自己贬成大牛了,她又不是李凤姐。 “你别管,先站到一边去。”雨清倒要看看这数典忘祖的家伙,有什么本事在她面前将鸿云带走。 “想比划比划吗?”麦克斯从靴管摸出一把飞刀,很挑衅地递给她。 “哼!本姑娘宝刀未老,你可别小看我。”雨清拈起飞刀,转身射往餐桌上方的一幅雷诺瓦的名画“持信的女子。” “哎呀,姐,你哪里不好射,把我心爱的画射坏了啦。”晏鸿云心疼地叫。 “只不过是一幅仿制的画,何必大惊小怪?”雨清简直太欣赏自己了,飞刀正中击中女子的樱唇。 “你怎知那不是原画?” “你年薪多少,二十万美金?就算不吃不喝三十年,也不见得买得到他一张原画。”雨清拍拍她的肩膀,假好心的安慰道:“医生虽然是个人人钦羡的行业,但在古董商眼里仍属赤贫。” 晏鸿云闻言,差点为之气结。她转头可怜兮兮地哀求麦克斯,“不要比了好吗?在我眼里它时无价的。” 麦克斯淡笑地点点头,要她稍安勿躁。 “不用担心,他能射到框框就不错了。” “姐,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那框框也花了我一百块美金哩。” “咚!”晏鸿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你……”嗄!麦克斯把飞镖射在……那把飞刀的刀柄上!?真是神乎其技。 雨清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看来他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现在我可以带她出去了吗?”慕彦之皮笑肉不笑地问。 “唔嗯。”雨清紧着双唇,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我不想出去。”晏鸿云冷冷回绝。想邀她出去应该先征得她的同意,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决定她的意愿? 她话声才落,麦克斯已伸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带往楼梯口疾步而下。 “喂,你——”晏鸿云负气地不肯走,他索性举起她整个人扛在肩上。 楼下一共停了两部轿车,一部是红色敞篷跑车,一部则是装满行李的吉普车。 麦克斯将她丢进跑车后,迎面快速开来一辆绅宾轿车。晏鸿云认得那是乔冶的座车。 “鸿云,你要去哪里?”乔治猛踩煞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你别走,听我解释。” “我……” 不给晏鸿云讲话的机会,麦克斯将油门加到最极限,令整部车子笔直地朝前飞了出去。 “你……究竟在带我去哪?”她不担心乔治会因此而误会,横竖她跟他之间早就该做个了结;比较教她提心吊胆的是这接近一百英哩的车速,很可能会在某个弯道将她抛出车外,让她粉身碎骨而亡。 “驾船。”他腾出一只手找了张cd,是kennyg的themoment,音调非常轻快。看来他今天的心情满好的。 “这个时候,这样的天气?”晏鸿云还没到海边已浑身打起冷颤。 “天气冷就一定要缩在被子里吗?”他嗤然一笑,“不要活得那么单调无趣,要活出生命力,活出感觉来。” “我现在只想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觉,因为我怕冷。”幸好他把车顶盖上了,否则再要不到十分钟,她铁定会冻成一根冰棒。 “会的,我会让你枕着臂弯,在甜蜜中安心睡去。” “然后,在黎明时,吻着你的梦醒来……”晏鸿云讶然地望着他。 这是台湾一句早期诗人的一首没啥名气的诗,她读高中时,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有事没事就挂在嘴边念。慕彦之每次一听到就嘲笑得人仰马翻,直说她恶心巴啦。 “现在我该叫你麦克斯还是慕彦之?”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隐瞒什么呢? “无所谓,你只要爱我就行了。爱此时此刻的我。”他眉眼含笑地斜睨她。 “为什么?”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不想当慕彦之?” “慕彦之已经在我心里面彻彻底底的死去。”麦克斯的面容焕发着沉静的神采,隐隐透露一颗比以前更柔软的心。“不要活在回忆里,要张开眼睛往前看。只有学我忘掉过去,我们才能相知相爱,直到天长地久。” “你难道不是因为怀念和不舍,才努力找到我的?”晏鸿云愈听愈糊涂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不重要,我爱的是现在的你。自信、善良,美得令我心动。”他斜睨的眸子里蕴含着像挑逗的笑靥。 晏鸿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在这之前,回忆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朝朝暮暮期盼他的出现,但真正出现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人。她迷恋上的到底是慕彦之抑或麦克斯? 车子在风驰电制中,来到甘乃迪机场。 “你不是要到海边?”晏鸿云诧异地问。 “没错,我们搭飞机去。”下了车,他们走过两道栅门,远远地就看到一架私人喷射客栈停在空旷的水泥地上。 “需要那么费事吗?开车到海边花不了太多时间,而且那些行李怎么办?”在她面前招摇摆阔?免了吧。 “我们到迈阿密,开车到那儿,情人节已经过了,除非你想过中国七夕。”麦克斯很绅士地轻抚着晏鸿云上飞机。“至于那堆行李,司机自会想办法将它们送达目的地。” 他的司机十分尽职的做好每一件他吩咐的工作,除此之外,绝不过问任何事。 “你一向都这么挥霍吗?”引警声颇大,她必须拉开嗓门讲话才行。 “‘努力奋斗,纵情享受’是我的人生哲学。”晏鸿云尚未坐稳,他即爱恋地将她抱至膝上,双手伸进她的衬衫领口,不规矩地抚搓着。 “别这样,驾驶员会看到的。”她雪嫩的小脸霎时红到耳根子去。 “害羞?”他邪佞地笑着,起身拉上一片隔开驾驶舱与座舱的灰色拉门,狭小的空间立刻充满暧昧的氛围。 他一定经常在飞机上调情,否则不会设想如此周到。晏鸿云本来不算坏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麦克斯已褪去她的衣衫,厚实的胸膛沉甸甸地挤压下来。 空中的乱流颇大,他们的身子不时前后左右摆动,反而产生一种撩拨的刺激感。 晏鸿云低吟地想加以拒绝,但本能的需求却违背了她的心意,擅自作主地承迎着他,非常可耻的回应他的探索。 “如果……我爱上了你……你准备怎么安置我?”她的声音细如蚊蚋,麦克斯却字字句句,听得一清二楚。 “我无权安置你,只有你心甘情愿随我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属,我的心意和决定才有意义。”他吻住她的眼睑,轻柔地沿着锁骨而下…… 在极尽陶醉的当口,她仿佛听到自己脱口而出——我愿意! 蓦地,晏鸿云眼中淌着一层柔光,眼前闪烁着如电影般的画面,她看到自己和麦克斯赤足奔跑在缀满野花的芬芳草地上,那是个海角乐园,麦克斯在天空撒满灿烂的星斗,跑累了,他们就到海边听涛声,或肩并肩坐在围着栎木栏杆的阳台上,听晚风在耳畔低低呢喃…… 第八章 温暖的海风迎面扑来,海天连成一线,接壤处有着一抹闪耀星辰。 晏鸿云惊喜地着眼前壮观的景致,“好美!”嘴角浮现了一丝妩媚的笑靥。 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他们来到名闻遐迩的度假圣地迈阿密海滩。 阵阵浪潮声中,掺杂着不眠狂欢游客所播放的音乐和笑闹声。 麦克斯脱掉她身上的厚重大衣,牵着她的手兴奋地在细柔的沙滩上狂奔了起来。两人愈跑愈远,直到离开所有人群。 “等等,我的衣服!”那件大衣倏地被风吹走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别小儿科。”他疯狂地把身上唯一的衬衫也脱下,丢向天际。 “那是你的船?”她注意到数十公尺远的海面上,停了一艘价值不菲的帆船。 麦克斯含笑点点头。 “那么快,它也从纽约飞到这儿了?”她讽刺地问。 “也许它是飞行船的化身。” 他们几乎一起看过所有宫崎骏的卡通动画,晏鸿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一艘帆船售价至少十万美金之谱,他居然一口气拥有两艘?这年头黑道还真好混。她轻颦薄怒地瞪着他,委实不知该有怎样的情绪表现。 “还记得怎么游泳吧?”没等晏鸿云回答,他已拉着她一同跃入水中。 太久没游了,没又穿泳衣,也没热身,游不到十公尺,晏鸿云的左腿就隐隐有抽筋的感觉。 幸亏帆船上已有三、四名工作人员等在那儿,及时抛下救生圈将她拉起,要不然她包准要沉到海底喂鲨鱼。 “带晏小姐进去换衣服。”他交代一名叫丹尼尔的年轻人后,便径自攀着绳索,跳到栏杆上的铝架上。 “请随我来。”丹尼尔很有礼貌地领着她往右走。 哇,这里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举凡厨具、卧铺、浴厕,应有尽有。 丹尼尔打开一只柜子,里面放了二十套以上的女用休闲服。 “你们老板经常带女孩子上船来?”否则准备那么多衣服做什么? “我们老板从不让女人上他的船。”丹尼尔解释道:“这些全部都是新买的,如果你没别的吩咐,我先告退了。” “哦,好的。”跌股!三两句话就显出自己器量之狭窄,简直和古时候的妒妇没两样。 就算他老兄爱一天换二十四个女伴又干她什么事?晏鸿云狠狠啐了自己一口,并再三警告自己千万别逾越身份。 这些休闲服很“意外”地,居然每一件都合她的尺寸。吹干长发,用手绢绾在脑后,她挑了一套鹅黄色的衣服换上。 再回到甲板时,麦克斯已不知去向。当晏鸿云惊慌地四顾搜寻时,忽听见他大叫—— “要不要上来玩玩?” 上……上去哪儿?余光瞟见头顶上高高的木架绑着粗大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还系着一个人。 晏鸿云吓得禁不住低呼。他在玩命吗? “不了,我就在这儿。”赶紧抓住扶手,把身子靠坐在横列的木椅上,她再也不肯站起来。 今晚风速很大,是驾驶帆船的大好时机。 晏鸿云以为她这辈子大概没什么机会坐上这传闻中刺激好玩又昂贵得叫人咋舌的帆船,此刻坐在上头,依然感觉很不真实。 乔治从来不带她做这种高危险的游乐,他是个四平八稳的人,一切作息都按照定律进行。 “别净坐在那儿无所事事,上来,我教你。”麦克斯像猩猩一样,从上头垂下一只长臂,把她提了上去。 “不要,我会怕。老天!”一不小心往下望,澎湃的浪花呼啸而来,眼看就要涌上来把她卷到海里去,吓得她手麻脚软。 “坐这儿,两手抓紧,不要怕,用愉悦的心情去体会酣畅淋漓的快感。”他把她放在一只十字交叉的铝架上,之后突然扯掉上边的绳索,整个铁架霎时离开船身,震落数尺,低悬于海面上。 “啊!”晏鸿云相信她百分之百要心脏病发了。除了死命抓住系在架上上的绳子之外,她甚至不晓得怎么开口对麦克斯破口大骂。 “很好玩吧?”他笑得志得意满,还不时上下摆动以增加刺激。 “我……我……”咽了一口又一口气,她才总算稳住心绪,慢慢懂得跟着摆荡的弧度扭转身体。 海水拍打着船身,泛起的白色的浪花,在星空下犹似美丽的夜云,洁白、璀璨而短暂。 这……真的很好玩。 是夜,晏鸿云才真正体验到何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力拔山河气盖世的雄壮。 “情人节快乐。”整晚未曾阖眼,麦克斯脸上丝毫不显倦意。 “我好饿。”东方曙色微露。这晚真是太疯狂了,疯狂得让她有吞下整条牛的渴望。 “吃大餐去。”麦克斯朝船上的工作人员招了下手,他们马上拉回木架,将他两人安全“卸下”。 才回到船舱,晏鸿云立即闻到令人饥肠辘辘的烤肉香。 简单的长型餐桌上已摆好瓷器餐具,丹尼尔把刚烤好的龙虾、鲔鱼和鲜奶一一端了上来。 “请多多指教。”他笑着对晏鸿云说。 “这……全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她切了一块是肉放进嘴里。“唔,好好吃哦。”外酥内嫩,烤得恰到好处。 “丹尼尔是日本料理铁人道场六三郎的入室弟子,手艺当然好得没话说。”麦克斯当年到日本时,就是被丹尼尔的一只烤虾吃上了瘾,才不计代价,将他从东京挖回纽约,结果他一待就是三年。 “难怪。”晏鸿云嘴里吃着顶级料理,脑海里已不由自主地盘算起麦克斯所拥有的财富究竟多到什么程度?这些巧取豪夺,还是烧杀掳掠来的? “没想到,离开台湾以后,你反而过得更好。”她语意中不无感慨。 “不是不喊痛的人,就永远不会受伤。”他摒退所有人员,抬头仰望苍穹,纵声狂呼。呼吼的声音宛似狼嗥,豪情干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凉。 晏鸿云抬头凝睇他俊美如昔的眉眼,揣想这十年他必定经历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苦难岁月。 “是什么支撑你活下来的?” “信念。”麦克斯道:“我相信我能,即使挥霍掉整个性命,也绝不退缩。所以,我办到了。” “走入黑社会也是你的信念之一?”晏鸿云不明白他所谓“办到了”是指什么?庞大的财富?若是他愿意留在慕华,照样会有花用不完的金钱呀。 “不要拿你的价值观评断我的行为。一个不曾挨饿过的人,是无权可怜乞丐的悲哀。懂吗?” “是吗?那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方式来爱你?”晏鸿云觉得跟他相处得愈久,就愈不了解他。 “纯粹,完全不含杂质。”麦克斯端起香槟,舒心地啜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柔和了许多。 他这话如同谜语,晏鸿云困惑了。 “万一我做不到呢?” “那就表示你爱我爱得不够深。”他将身子前倾,几乎可以触碰到她的鼻尖,登时令她的呼吸变得喘促。“当你心中燃起火一样的热情,就会情不自禁、全心全意、不顾一切阻碍的去追求、去获得,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反对,环境再恶劣也阻挠不了你。这种爱才是我要的。” “你呢?你就是用这概况纯粹的心在爱我吗?”如果他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她? “我不同,我的感情已达到4c星钻的境界。”他傲慢地扬着脸,很有一种睥睨群伦的气势。 “对每一个女人都如此?” 他笑了,那可掬的笑容有股掩饰的矫情。晏鸿云不喜欢,但没做任何表示。” “不要把我说成段正淳好吗?首先,我的感情不够丰沛到足以润泽群芳;其次,我也没那么好命,整天吃饱没事干,光在女人堆里鬼混。不过……倘若你肯为我吃一点醋,我倒是愿意背负这些苛薄的指控。” 他忽然抓住晏鸿云搁在桌上的纤指,用力捏进手心。 她张着莹莹秋瞳,回应他的逼视。两人对峙了许久。 不要说吃醋了,她根本就是将整瓶醋坛子打翻了。但,这可不能让他知道,已经够狂狗傲的他,一旦知道了,岂不要门缝里瞧人,把她看扁了。 “何心呢?你有你的‘力白凤’,我有我的‘宋青书’,今日之旅,就当做是我们给彼此的临别赠礼吧。”晏鸿云举杯敬他,兀自豪爽地一干而尽。 “把话说清楚。”他神色陡然一黯。 “我和乔治下个月九号就要结婚了。”像她这种小心眼的女人,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平凡人共度余生比较保险,尽管乔治常常自私得让她受不了,但他至少不会朝秦暮楚,处处留情。 “噢?”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以显示他的轻蔑和讥诮。“原来他已经从扒粪的升级为宋青书,不赖嘛,下次我会记得买一套金庸全集送给他,让他知道娶你这个周芷若是件多么恐怖、危险的事。” “你——”晏鸿云最禁不起激,尤其对他的揶揄更无力招架。 “今天是个美好的日子,不适合动怒。”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无限柔情地亲了又亲。“让我送你一份礼物,跟你赔罪?” “不必了,” 她话还没说完,麦克斯已从左侧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黑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晏鸿云摇摇头才撇过脸,麦克斯便“啪”地一声,将盒盖打开来。 老天,她从没见过这么光彩夺目,华丽璀璨的饰品,整个项圈镶嵌了至少一两百颗美钻,以登峰造极的手工,烘衬出雍容绝世的风华。 “别告诉我你不能收下,我会很伤心的,一伤心就难免会兽性大发。”他扮了一个鬼脸做为恫吓。 “这么贵重,我……” “你值得。”麦克斯把她从坐位上拉起,双双凭栏而立,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阵阵幽香在摆荡中飘逸,直岛他的七情六欲。 晏鸿云心中五味杂阵,转头瞅着他孤傲的面庞,失笑的说:“要是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我又落魄得三餐不继,这东西正好拿来典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举凡我想要的,从不失手。” “包括女人?” “包括你。”他俯身吻住她的朱唇,舌尖趁势滑入,用最缠绵的方式宣告他的决心。 ??? 在船上稍作休息后,麦克斯即带着她离开海滩,驾车开往一处林荫小径。 小径沿山路曲折而上,蓊蓊郁郁的林木花树夹道而行,到达山上后,方知那是海的另一边。 晏鸿云望着矗立于山岭上的黄色花岗岩古堡,酸溜溜地问:“你的另一栋黄金屋?”专门用来藏娇? “这里的确欠缺一个女主人。”麦克斯在古堡门口一只青铜环上敲了两下,大门立刻应声开启,很有童话故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味道。其外观是依照维多利亚时代的堡垒式样而建,锯齿状的屋顶万为题目。 晏鸿云穿过花洞门,惊讶于放眼处粉红嫩绿,美奂绝伦的庭园竟是古朴得完全不露匠气。 “可异我没多带几件衣服出来,否则真可以在这儿暂住几天。”在麦克斯所有的“财富”里头,她最钟爱的大概就数这栋朴实无华,但温馨怡人的古堡。 “衣服在这儿是最不重要,也最多余的。”因为这儿终年温度都在华氏七十度以上。“不过以你保守的个性,恐怕连脖子都要包起来。”麦克斯来到二楼卧房,拉开其中一扇衣橱,“这些够你穿一辈子了。” 满满一橱的衣服!有洋装、有沙龙,还有各式鲜艳的大型丝巾。 “看来你并不缺女主人。”这么多女性服饰足可供十几二十个人穿。 麦克斯抿嘴浅笑,待要开口,始发现门口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嗨。”年轻帅气的男子吸引了晏鸿云惊愕的眸光。而对方的骇异也绝不下于她。 “你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他朝两人礼貌地颔首,眼神在晏鸿云俏丽的嫣颊上停伫许久。 “我的朋友,西恩·尚。”麦克斯似乎不怎么高兴在这儿见到他,“我的女友,晏鸿云。” “久仰。”西恩约莫三十出头,年纪和麦克斯相仿,看一张犹如沐浴在春风中的脸,金黄色的头发衬托着碧蓝色的眼珠子,使他看来风度翩翩。 “我们以前应该不认识吧?”久仰这两个字不觉得太世俗了?晏鸿云投以淡然一笑,“你们有事要商量吗?需不需要我回避?” “不用,我只是来这儿叨扰一顿。”西恩别有深意地朝麦克斯眨眨眼。 你大老远跑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要饭吃?”麦克斯的眼睛马上老实不客气地烧出两簇野火。 “别这样嘛,不过是一顿饭,你该不会小气得不肯给吧?”西恩很有风度,始终笑咪咪的。“大不了我陪你一起下厨,为这位美丽的女士洗手作羹汤,如何?” 没想到他的中文挺流利的。晏鸿云对他另眼相看。 “搅局大王。”麦克斯压根不领情,“你最好有个充足的理由,否则我保证你会吃不完兜着走。” “请稍候,主菜即刻上桌。”西恩绅仕地向晏鸿云一揖险些及地。 晏鸿云卟哧一笑,望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甬首底端。这人来找麦克斯铁定不会只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仅是一个朋友,怎会知道他们临时到了迈阿密?住进这栋古保里? 就在胡思乱想的当口,楼下门外铃声忽然大作。会是谁呢? 晏鸿云仓皇跑下楼,来者已等不及擅自闯了进来。 是十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和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 “你们怎么可以非法闯入民宅?”这是民宅吧?晏鸿云但愿这不是麦克斯向某个英国佬抢来的脏屋。 “我们握有合法的传票。”穿着西装男子不理会她的制止,指示其余警察入内搜寻。 麦克斯和西恩及时从厨房走了出来。 “请问各位有什么指教?”麦克斯一脸从容,好像见惯了这样的阵仗。 “你就是麦克斯·李欧?”便衣刑警瞟了眼他两人身上滑稽的围裙,没好气地问。 “没错。”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很好,你的律师会跟你解释一切,现在请你让开。”西装男子跟他讲话时眼睛一直眨个不停,两手也偷偷握紧拳头。 “他就是我的律师。”麦克斯指着站在他身旁的西恩,一派优闲的说。 穿西装的男子两眼诧然一亮,难以置信地把目光调往西恩身上。 胶后不到三分钟,他们一行人便气急败坏地撤出古堡。原来有人密报,说这栋古堡里暗藏了军火。 “会是谁那么无聊呢?”晏鸿云不解地问。 “我们迟早会查出来的。”麦克斯和西恩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眼神,面色同时一敛,复又扬了开来。 “谢啦。”他一掌重重地拍在西恩肩上。 “不客气,普门律师事务所愿意随时为您效劳。”西恩报以非常职业性的笑容。两个既像多年好友,又像公事公办的主佣关系。 “现在你可以滚蛋了吧?”麦克斯虽然很感觉他及时出现帮了大忙,但可不希望他在这儿碍手碍脚当电灯泡。 “船过水无痕?”西恩把围裙脱了下来塞进他手里,回头嬉皮笑脸的警告晏鸿云,“跟这种人谈恋爱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 “谢谢你的鸡婆。”麦克斯从中拦劫,把他的名片夹在两指之间,丢进旁边的纸篓里。“晏鸿云在美国已经八、九年了,她很清楚老鼠过街会人人喊打。” “喂,你这样说就太伤感情了。”西恩脸上依然笑吟吟的。“总之,很高兴认识你。” 晏鸿云对他的印象也很好,这年头愿意为客户这样尽心尽力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所有的混乱和吵杂,在西恩离去后全数归于宁谧。 “要先吃午餐,还是先睡觉?”他问。 “睡觉。”晏鸿云脱口而出,一个晚上不曾阖眼她已经快累垮了。 “正合我意。”麦克斯兴奋地把她横抱起来,直奔二楼。 “我不是那个意思。”天,他以为她想干么? “什么意思?”他佯装不解地瞪大贼溜溜的瞳仁,脚步更加飞快地来到舒适的卧房。 此时窗外下起了黄金雨,雨势奇大,夹着震耳的雷声,像极了台湾的西北雨。 晏鸿云凝视麦克斯倜傥的面孔,眺向窗外淅沥的水珠,突地涌起浓浓的乡愁。 “好不好……”她不知是吟哦还是低语。 麦克斯从她平滑的小腹抬起头。“嗯?” “陪我回台湾一趟?”她紧掐着他的臂膀,语带恳求。 “好,你想上哪儿,我都会陪你去……。”他许下承诺,又低头沉浸在她充满馨香的胴体。 ??? 结束长达近一个月的假期,再回到医院时,晏鸿云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经过几天的思考,她决定辞职。 电梯里挤满医护人员和病患,护士长艾玛奋力挤到晏鸿云身畔,她脸上涂了过度丰厚的蜜粉,让她原本肥胖的脸更显臃肿。 “哎!晏鸿云,你总算回来了,中泽主任找你找得快发疯了。”她说话像连珠炮似的又急又快。 晏鸿云秀眉微扬。“什么事,你知道吗?” “当然是病患的事。”急诊室到了,艾玛拉着晏鸿云一起走出电梯,“我跟你说,自从你走了以后……” “谢天谢地,晏医师你总算回来了。”彼得抓着她,二话不说就往开刀房走。“老天,这些病患真是难缠,吵着非你操刀不可,我快被他们烦死了。对了,你见过主任没?” “还没。”晏鸿云尚未会意过来,彼得已经为她披上绿色罩袍和帽子。 “那你先过去和他谈,我在开刀房等你。” ??? 晏鸿云背着门口面对中泽而坐。这位日裔中级主管,面上的神色比上回见到时要和善但也沉重多了。 他的手指头不停地在鼻子上头蹭来蹭去,桌上摆着的正是晏鸿云甫递出的辞呈。 “我以为休了一段长假之后,你会更加专心替院方工作。我已经查明,提供给法院错误资料并不是你的错,我愿意郑重向你致歉。” 她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道歉。“但这不是我决定离职的原因。” “是别的医院挖角?”他特地放低声调,很柔和的问。 “不是。”截至目前为止她仍没有到环球医院上班的打算。 “那么是工作太累?薪水不合意?这我可以想办法。” “都不是,我想回台湾。” “原来如此,那好,我把假期延长。” “不用了,我说不准多久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 中泽取下眼镜,捏捏他的鼻梁,顺势闭起眼沉思。 鸿云以为他不愿再开口了,事实上中泽也真的是词穷了。当了十二年的主任,什么棘手的事情没碰过,就数这回最叫他难以揣摩,不管从哪里角度去看,她的辞职都像是在跟他呕气。 “鸿云,”中泽把眼镜挂回鼻梁,他炯炯逼视晏鸿云,但这次他的目光含有哀求的意味。鸿云,中泽终于又开口,晏鸿云已等得不耐烦。 “能不能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再考虑考虑?” “真的很抱歉。”事实上她已经考虑再三了。 “医院真的很需要你,尤其是病患……”他的表情有着一股落漠。“想必你也听过,我一直背负着‘裙带关系’的压力,每个人都想看我的笑话,等着我捅出楼子,因此我必须更谨慎。我们希望你留下,鸿云,所有外科部门的同仁,我们……你看到了,彼得根本应付不来,一旦你走了,我……”他苦笑地咧着嘴,“难道没有转圜的余地?”没等晏鸿云回复,他已接续道:“好吧,假使你改变主意,随时欢迎你归队。” 这和晏鸿云先前所预期的辞职面谈大不相同,她以为中泽会大手一挥,用不屑的口吻纵声把她扫地出门的。 原本想走得潇潇洒洒,现在却平淡许多离愁,真糟糕,她最怕这种感觉了。 “谢谢你,我会慎重考虑的。”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只有动之以情,才能扭转局势。 中泽看着晏鸿云走出办公室的沉重步伐,欣慰地绽开笑脸。 第九章 晏鸿云几乎花了一整个上午才将私人物品打包完毕。 抱起纸箱,她再度环视办公室一圈,不舍地和众人一一惜别。 由侧门到停车场,短短几十公尺的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只因每个人与她不舍的热情拥抱。 今天艳阳高照,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晏鸿云钻入座车,正准备发动引擎,忽见到不远处走出两个人——彼得和乔治。他们这个时候,约在这种地方做些什么呢? 她下意识地缓缓按下车窗,耳畔传来乔治大声的叫嚷,彼得垂着头,久久才低声回应一两句,只见他拼命摇头。 最后,乔治咒骂了几声,气呼呼地走了。 晏鸿云等乔治的绅宾座车驶离停车场,才从车子里走了出来。 “嗨,彼得。” 彼得吓一大跳,回头见是她,脸上的血色更是退得一丝不剩。 “你怎么这时候在这儿?你来多久了?”他狼狈的样子很像作贼被“ワえ到”的小孩。 “不久,但也不晚,刚好看到乔治的背影。”晏鸿云瞪着他的眼道:“我没想到你和他的交情这么好,连上班时间都要约会。” “别瞎猜,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彼得回避地把身子侧向一旁,像在掩饰什么似的。 “所以我等着你告诉我呀。”她揣想他和乔治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事,而且和她多少有些牵连。 “不,我不能说。” “如果牵涉到我,请千万别隐瞒。”她也不想逼他,只是他愈不干脆,就愈搅得她好奇心大发。 彼得叹了一口气,把身子转正,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或许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晏鸿云有些不知所措。 彼得是个木纳的老实人,惜言如金,也不爱跟人家瞎搅和,年纪大她近十岁,平常在医院里,除了公事,两人甚少谈及其他,他们甚至不曾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或吃一顿饭呢。 若真要仔细回想他可能表露出的一点点爱意,大概就是对晏鸿云有求必应,记得每回她有事请假,都是他主动帮忙代班。这么含蓄的感情,在这样新潮露骨的两性关系社会里,怎么可能追得到女朋友,难怪年近四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晏鸿云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她相信彼得一定还有内情相告。 果然他喘了一口气,又说:“前一阵子,我父亲过世,留下一笔不算小的债务,为了我母亲,我把所有的积蓄统统赔上了还不够,因此就……就接受乔治先生的建议,不,正确的说,应该是诱惑。” 彼得猛地抬头盯住晏鸿云,“他不是个好人,跟着他你不会幸福的。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们不相配,只是……请你相信我,他……真的不是个理想的伴侣人选,请三思。”话一说完,他转头就跑,跑了几步忽又回头,“关于法庭那件事,我得向你道歉,你可以不原谅我,但……请你也不要原谅他。”。没头没脑的撂下一长串话后,他就走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法庭那件事和乔治有关?可,他是该刑事案的执法人员,牵涉到他是很正常的呀。 晏鸿云忍着一团迷雾坐进车里,引擎发动了半天,它却硬是不肯稍作反应。该死的老爷车! ??? 叼着烟,柳红儿把手上的摇酒器朝上一抛,几个翻滚后又接住继续摇酒。吧台前的女孩们鼓噪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晏鸿云刚进门,即被这一幕深深的吸引注。 她把车子送修了,维修的工人告诉她得花两个钟头的时间,与其耗在修车场干等,不如到“纽尔客”小息一会儿。 “晏医师喝什么?”柳红儿这个临时酒保干得很起劲,一改往日对晏鸿云的敌视,笑脸迎人地招呼她。 “晏鸿云喜欢一种特制的鸡尾酒,我来调。”杰瑞对晏鸿云总是殷勤有加。 他在摇漱均匀的一杯果汁中加入白葡萄酒,再倒入装满碎冰的宽口杯中,最后在杯缘压上红樱桃和柠檬片,最后再轻轻放一朵石蝴兰,才递给晏鸿云。 她感激地朝他嫣然一笑,闭目浅饮一口,“唔,棒呆了,真是百喝不腻。” “看来,你的人缘真的很好,走到哪儿都是那么受欢迎。”柳红儿的口气有点发酸的味道。 “谢谢你的赞美。”晏鸿云自嘲地苦笑着,“一个快要可以申请失业救济金的人,即便人缘再好,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呀。” “与其当个廉价劳工,还不如稳稳逮住一尾大鱼,你的盘算是对的。”她发酸的口吻简直可媲美工研醋。 晏鸿云咬着牙龈,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不那么僵硬难看。 “是啊,与其每天累得半死,不如打扮得漂漂亮亮当董事长夫人来得划算。”想吃醋就让你一次吃个够吧,反正呛死人又不关她的事。 “你已经决定和他结婚了?”柳红儿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我记得你已经有个未婚夫,他同意和你解除婚约?” “不同意又如何?订婚是不具法律效力的。”她轻啜一口酒,低低地抿嘴浅笑。 “薄情寡义,见异思迁,这点你和他倒是满像的。”柳红儿尖酸地揶揄道。 “对你不清楚的事情妄加评论是不道德的。”她端起酒杯正准备换个位子,图个耳根清净。 柳红儿又道:“难道你不是?你已经有一个要好的男人,还拈花惹草,再去勾引别人,这种行为不可耻吗?麦克斯迟早会看清你的。”她不把晏鸿云惹毛就很难过。 哎,人家已经欺到头顶上了,再不凶她两句,让她见识见识台湾土产母老虎的威力,真的会被瞧扁了。 “错了,像我这么闭月羞花的大美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要好的男人?女人风流妩媚不过用‘拈花惹草’,我们通常叫……呃,长袖善舞,或者放浪治荡。如果你看不惯大可去告我。至于麦克斯知道与否,我就更不担心了,事实上他是个大麻番,怎么甩都甩不掉,烦死人了。” 柳红儿被她中台英语夹杂的句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但依悉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含意。 “你对他不是真心的?” “笑话,谁会对一个浪荡子真心?”她这句话说得很心虚却很得意,大有反将一军的快感。 “你怎么可以?”柳红儿几乎要跟她兴师问罪了。 “怎么不可以?是你说的,没有一个人栓得住他,他是风,我们都是云,一吹就散了,当然该想个自保的法子,人财两得之后,就把他给甩掉!” “你……好可怕,麦克斯是个好人,你不可以这样对他,我不允许。” 这小妮子醋劲虽大,心肠倒是满好的,对麦克斯尤其死心塌地。晏鸿云瞧她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刚刚才说过他很薄情寡义,前后才几分钟就自掴嘴巴?”她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在某方面,他的确很无情,但他也很宽厚,特别是对待朋友。这样说你也许不懂,可……他的感情本来就很难懂,尽管我跟了他十年,还是不够了解他。” “十年?你现在才多大?怎么就跟了他十年?”照晏鸿云推测,柳红儿顶多二十一、二岁,她再早熟也不可能国小还没毕业就迷恋上男人吧?记得自己念国二了,还成天臭男生、臭男生的乱骂一通呢。 “我跟他是……”她环视了下左右后道:“我们出去说话,或者……吵架?” 晏鸿云笑了,她纯真得很讨人喜欢。 随着柳红儿到了外头,细雨不再纷飞,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冰冷中带着柔软的舒适感,很有早春的气味。 “你的车子呢?”柳红儿问。 “坏了,送修。”她简洁的回答,心想只是聊几句,应该不需要开车到别的地方。 “那骑我的车吧。”出乎意料地,柳红儿骑了一部重型机车。 “你……骑这个?”晏鸿云对她的大胆前卫不敢恭维。 “帅吧,这是麦克斯送的,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栋房子和一叠股票。”她得意地挑起浓眉。 见晏鸿云面色陡沉,她忙加以解释,“这是临别赠礼,代表我跟他之间已经划上休止符。” 这话是什么意思?晏鸿云不懂。 她帅气十足地跨上座垫,拍拍后座,“上来吧,要跨坐,不然很危险。” 晏鸿云踌躇了,她今儿穿了一条及膝窄裙,这么个坐法,岂不淑女风范全失? “不跨坐也成,但你得紧紧抱住我。”柳红儿暧昧地睨了她一眼,将她拉上后座。 “我们在这儿谈不好吗?”反正几句话说完了,然后大家挥挥衣袖,也许这辈子就不再见面了。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柳红儿轰地发动引擎,机车像子弹倏地射出。 “什么礼物?” “麦克斯的过去。” ??? 柳红儿载着晏鸿云远离市区尘嚣,来到一处山丘上的小园林,林内溪流潺潺而过,幽静得教人不安。 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答应跟着她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夕阳缓慢地由云层里透出,悄悄地把大地薰出醉人的暖意。 “前面有间家庭式的咖啡厅,我们可以在那儿吃点东西,晒晒太阳。” “麦克斯一定很喜欢你。”这么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当然是人见人爱。晏鸿云很想摆出情敌的架式,和她大眼瞪小瞪,却办不到。 “在你出现之前,是的。但仅止于喜欢。”柳红儿弯腰在草丛中摘了一朵紫色野花别在耳畔,“你要不要也来一朵?” “不了,谢谢。”年岁渐长之后,她变得愈来愈放不开,经常觉得自己拘谨得像个老太婆。柳红儿根本不理会她的拒绝,“你太自我封闭了,一点都不像纽约人。”把野花插上她的发际后,竟忍不住赞叹,“太美了,麦克斯爱上你是有道理的。” “现在你不讨厌我了?” “讨厌,所有喜欢麦克斯的人我都讨厌。”她很老实的回答。 柳红儿的话声被吵杂的马达声打断,一辆摩托车驶进林内,是一对很年轻的混混,两人行踪诡异地跟在晏鸿云和柳红儿后面。 柳红儿拧眉撇嘴,拉着晏鸿云转向山谷的另一边。 突然树林下的草丛里地传出声响,那两个混混双手背在背后,朝她们不怀好意地走来。 “嘿,一起玩玩如何?”其中一人问。 柳红儿机警地跳到岸边,横眉竖目地瞪着那两人。“你大姐我今天心情不好,最好别惹我。” “真的呀,那就让我们陪你找找乐子吧。”其中较年长的混混笑得一脸垂涎。 “对你们客气不行,要我说滚才懂吗?” “妈的,不知好歹!”另一个男孩一开口就带脏字。 “你才王八蛋加三级。”柳红儿不知死活的反唇相稽。 没想到柳红儿这么凶,男孩啐了一口痰,露出手中的木棍,一步步朝她们逼近。 “想玩真的?没问题,老子奉陪到底。” 晏鸿云见状,立刻卷起衣袖,她冷冷看着那人,手里已悄悄握了一粒石子,等那人走近时,一言不发的扔了过去。神准!正中前额。 “我操!”混混举臂一挥,手中的木棍随声打上晏鸿云的左肩,害她朝斜后方跌了出去。 “妈的,婊子生的杂种。”柳红儿骂人的功夫颇像道上混的,她亮出随身携带的小刀。 晏鸿云稳住身子,猛回眸,惊见那男孩的的鬓角已淌下一条深长的血注。 “有种不要走。”那对混混仓皇地逃走了。 “你还好吧?”柳红儿忧心忡忡地问晏鸿云,连把刀子插回皮靴内。 “我没事,倒是你,你……”晏鸿云上上下下打量她,确定她真的没挂彩,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哇,你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哪里,和麦克斯比起来只能算是班门弄斧,你也不赖嘛。很好,愈来愈像我们一国的了。”柳红儿首度对她露出难得的笑容。 她们沿着溪流爬到斜坡上,快步走不到几分钟,方才离去的摩托车声又轰隆响起。 “那两个太保回来寻仇了。”柳红儿跳上一棵大树张望了下。 “他们讨了救兵?很多人吗?”晏鸿云惊觉自己的腔调中竟带着一股不可理喻的亢奋。她向来是个乖宝宝,从没碰过此等阵仗,然她居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难不成她体内暗藏叛逆因子? “不多,五部摩托画而已。” “嗄!?五……部?”这会儿她再也兴奋不起来了,连语音都有些颤抖。 柳红儿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撮口发出尖锐高拔的哨声。 “你在通知谁?”这下不是让那些不良少年得以更快找到她们吗? “你的保镳。”她吃味地挑起一边细眉。 果然不久,从小径的另一头,匆匆奔来六名魁伟壮硕的大汉。他们一见到晏鸿云即必恭必敬地颔首行礼。 “你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怎么来得这样快?”她不记得自己曾雇请过保全人员。 “他们从几个星期前就一直跟在你身旁,负责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柳红儿代他们解释。 “为什么?谁请来的?”晏鸿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被人家跟踪了这么久,她竟然毫无所觉。 “你是我们大哥的女人,我们就有义务保护你。飞车党来了,请你先到后面去。”柳红儿不由分说地把她扶到一旁,以防刀枪无眼,不慎伤了她。 “就是她们,她们……呃……”先前的混混气呼呼的脸,一下子全呈铁灰色,怎么也不能置信,才一会儿工夫,这两个娇弱女子居然就请来一票打手,而且个个手中都握着一管冲锋枪。 “还想干架吗?”居首的大汉笑问他们,顺便动手把枪上镗。 “我们……我们只是……”他骇然转头,示意他的同伴闪人。 前后不到几秒钟,十个人就全作鸟兽散,走得一个不剩。 他们一走,晏鸿云的保镳也自动撤离到数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让她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走,我们去喝咖啡吧。”柳红儿道。 “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晏鸿云觉得隐私权遭到侵犯,故而相当不悦。 “他们只是一番好意,麦克斯对他们恩同再造,因此他们才爱屋及乌,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柳红儿明明很敌视晏鸿云,却又相当在意她的情绪反应。“就像我,我几乎是麦克斯一手养大的,所以就算我再讨厌你,还是得对你礼遇敬重三分。你能体会我们知恩图报的心情吗?” “麦克斯养育你?”怎么愈说她愈糊涂? “是的,因为我爸爸是舞团的团长,他们曾在一起共同编织了一年多的梦想,只是没想到天不从人愿……”柳红儿边走边谈起往事,“其实麦克斯是我爸爸的名字,李欧则是已故帮派老大的姓氏。” “那他呢,本来叫什么?”即使已心知肚明,她还是希望得到确切的证实。 “叫慕彦之。” 晏鸿云一听,心口猛然紧纠,良久无法平抚。 两人坐要朴实又野趣十足的咖啡馆阳台外,欣赏夕阳美景。 柳红儿接着说:“当年他们为了坚持理想,一起住进哈林区的贫区窟,爸爸身染重病却还跑到餐厅偷取食物给饿得快撑不下去的团员们吃,结果有一次被人发现,竟活活的被打死……那时我才十一岁,妈妈刚过世,远从奥克兰到纽约原是为了投亲,没想到却是来奔丧。” 柳红儿哭了,眼泪恍若决堤的河水,汹涌泛滥在她美丽的脸庞。“慕彦之悲愤欲绝,就带着大伙去找餐厅老板算帐,结果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这次失手的是慕彦之。” 柳红儿抬头凝睇着晏鸿云。“在你眼里,他也许是个无赖,甚至人渣,但在我们心目中,他则是至高无上的教主。我们全都可以为他卖命,包括保护他的未婚妻。” “我?你弄错了,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充其量他们只能算是……呃,亲密恋人而已。 “何必否认呢?”柳红儿白了她一眼,能成为麦克斯的未婚妻是无上光荣的事,她竟然还一再否认,简直不知好歹。 “麦克斯亲口告诉我们,他将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回台湾迎娶一个叫‘云’的爱跳舞的女孩,把他名下六家百老汇剧团送给她,让她能够天天在那里表演;之后,听说那女孩改变志愿跑去当医师了,他就穷其近十年的努力,买下环球医院;现在他就快成了迷恋美色的昏君,帮里的事全交给手下处理,工作也不好好做,居然想放弃我们多年努力的成果,陪你回台湾。你说,那个女孩不是你,会是谁?” 柳红儿近乎指控的质问,令晏鸿云不知所措。“我……真的不知道……”天,她该用怎样狂烈的热情回报他的付出?! “你爱他吧?”柳红儿问完即自嘲地咧开嘴,“这句话根本是白问,谁不爱他呢?但你或许并不了解他,只是被他俊美的外表和财富所吸引,就以为可以陪他共度此生。错了,麦克斯根本不需要人陪,他已经爱上孤独,寂寞就是他此生的新娘。以前我总认为他的爱已经在八年前彻底死亡,现在的他只是个游走在幽冥魔道上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眼角一飞,望向晏鸿云,“你却完全改变了他,说真的,我很嫉妒你,也很感谢你。” ??? 柳红儿给了她麦克斯位于格林威治村的地址,这里紧临苏活区,是学生和艺术家聚集的地方,近年来由于苏活区成了高级地段,这里也提升为纽约年轻人生活的象征。 是夜,晏鸿云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都没找到麦克斯,翌日一大早,她匆忙梳洗完毕,交代姐姐不必等她吃午饭,就出门去了。 “沿着四十二街一直往上前,碰到一家超市左转再走一公里应该就到了。” 射过这位好心的路人,晏鸿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陡坡上爬,耳边飘过电缆车击铃的声,眼前净是观光客巡礼的雀喜面容。 十分钟后,她停在一栋溪流环抱,枝桠覆天的尤加利树围拱的都铎式宅邸面前。 晏鸿云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惊讶于慕彦之十年奋斗的成果。 踩着一地的落英黄叶,拾阶而上来到了那扇古朴的实心木质大门前,忽然两只追逐嬉戏的松鼠倏地滑过她的头顶,吓了她一大跳。 按下门铃后,她有好一会儿还在担心万一来应门的是名美艳的妙龄女郎,她该用什么身份自我介绍? “请问你是?”果然是名年轻的小姐,讲得一口字正腔圆的华语。 晏鸿云抽一口气上来,尴尬地支吾道:“我找……麦克斯先生。” “你是……晏小姐?!快请进来。” 自从和麦克斯在一起后,好像突然之间全世界的人都认得她。 “李欧先生在泳池,你要直接过去找他吗?”那位小姐对她敬畏有加,态度谦卑得像在请示女主人。 “呃,好的。”既然人家连她的姓名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回避或隐瞒的了。 慕彦之的这栋宅宇大得惊人,三拐两转才来到她所说的游泳池畔。 他可能早已听到声响,水光淋漓地跃出水面,一双大脚踩在草地上,伟岸中透着无比的性感。 她一定有毛病,居然会对一个男人的脚丫感兴趣。晏鸿云皱皱鼻子,企图甩掉脑海里可笑的念头。 慕彦之冲着她粲然一笑,湿漉漉的手横过背脊揽向她的香肩,将她带往二楼的卧房。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晏鸿云因他迫不及待将她拉往床榻而感到惶恐。他们之间有很多比上床还重要的事情需要谈一谈呀。 “什么都好,重要的是你来了。”他脱掉身上的泳裤,贪恋地缠住她,细吻她雪白的颈项。 “我明天就要回台湾了。”晏鸿云挣脱他的怀抱,希望好好跟他讲些正经事。“你或许不知道,奶奶生病了。” 他点点头,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 对他而言,奶奶这招已经是老套了。小时候,他考试不及格,奶奶就生病,做错事被老师打,奶奶也生病,有一次更巧了,他早上才因作弊被逮到记一大过,下午奶奶就心脏病发,直到他补考过关后,奶奶才不药而愈。 “她老人家生病,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晏鸿云不悦地把他扯下的肩带拉回原位,但他索性将整个胸罩卸除,饥渴地捧着她两个高耸的乳峰舐吮。 “放心,我有一帖特效药。”他忙着探索她身上的每一寸馨香,连头都没空抬起来。 “什么?”她捧住他的脸,要他正视她的问题。 “你呀。”他爱怜地捏捏她的鼻尖,“把你娶进门,保证奶奶马上活蹦乱跳。” “你想娶我?” 他把嘴唇凑近她,吻得她目眩神迷。 “我想得心都疼了。”他的低语仿佛激烈的呐喊。 “慕彦之!”晏鸿云感动地用整个心呼唤他的名字。 “叫我麦克斯。”他冷冽的命令。 “那个生病的团长?”她轻捶他的胸膛,用深沉的爱苛责他的情深义重和冷血。 “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也好。”他紧紧搂住她,犹似疲惫的浪子,舒坦地休息在爱人温柔和怀抱里。 第十章 雨清订好的机票是晚上八点三十分,趁午后这空档,晏鸿云准备到百货公司买些礼物带回去。 由租处楼上来到街道,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背着火红的太阳,拖着一道长长的身影,覆盖在红砖道上。 晏鸿云眯着眼抗拒烈阳的照射,与来人对望良久。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她尽量保持从容神色,笑问乔治。 “彼得告诉我了,是你自动请辞的。” 晏鸿云保持沉默。 “鸿云,我们需要谈谈。”乔治的脸上透着倦累的愁容。 “好吧,前面有家咖啡厅,我们过去坐一会儿。” 两人相偕走入咖啡厅,乔治选了靠窗的位子,习惯性地帮她点了一杯卡布其诺。 “不,”晏鸿云赶紧阻止服务生,“我想喝热的水果茶,加蜂蜜。” 乔治诧异地说:“我以前没听说过你喜欢喝那种东西。” “以前我习惯以你的意见为意见。”她说得很淡然,语调更是少有的轻柔。 “那样不好吗?我以为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相处得很融洽。” “的确的,但我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她直率的说。 “你变了,连话都变多了。”他从不掩饰心里的怒意。“爸妈对你无故辞职又没事先和他们商量很不谅解。” 晏鸿云耸耸肩,做出无奈亦无谓的苦笑。 “你知道我的家族很在乎这个,你之所以能进入这个家庭,完全是因为……” “我们解除婚约吧。”晏鸿云宁可快刀斩乱麻,也不要听他长篇大论。“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你不否认吧?” 乔治顿了顿,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才说:“我没想过错不错的问题,我认为我们当初的确是互相吸引,只是你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和一个黑道份子纠缠不清,加自己的大好前途都断送掉。鸿云,如果你愿意回头,我还是会接受你的,但有一个先决的条件……” “谢谢你宽宏大量,但只怕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你已经不爱我了?”乔治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一向自负的以为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穷,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回到他的怀抱。 “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的脸色呈现前所未有的狂乱。“从决定和你订婚以来,我就隐隐觉得你不属于我,不,你根本不属于任何人,你像一朵漂泊的浮萍,任由感情随波逐流,从不为谁停伫。每当我看着你飘忽的眸光从我眼前逸向遥远的地方,我就已经预升迟早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所以你未雨绸缪地找到另一个值得投注一生的情人?”自从他每日一通电话减至好几天没相点消息,她就已猜到几分。 “错不在我,你才是始作俑者。”他虽然已经决定放弃这桩婚事,却依然无法释怀她的背叛。 “请接受我的道歉和深深的祝福。” 乔治使劲地握住她的纤指,激动地贴近自己的眼睑,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滑向她的指尖,令她凛然心悸。 “再见了,鸿云。很抱歉,我不能祝福你,我做不到。” 乔治走了,晏鸿云留在位子上,怔愣地望着窗外他一如往昔的傲岸背影。 在起身时,她不期然地瞟见乔治坐进对街一部休旅车里,那是筱玲的车?!果然,她的第六感很准。 ??? 慕园内景物一如往昔,芳草霏霏的红砖小径,两株临径栽种的银杏落叶满地,空气中仍然掺杂着尤加利树特有的清香,以及慕老夫人这些年另外培植出的许多不知名花香。 清晨里,小山丘上春塞露重,冷风盈袖。 晏鸿云和慕彦之相偕回到这睽违多年的家,一时百感交集,两人的双脚像木桩一样钉在那儿,趑趄不前。 雨清和慕子濂借口有事转往台北,得下午才回来,故意把这尴尬的场面留给他们两人去面对。 晏鸿云和慕彦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提醒他,“回到这儿你就是慕彦之,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好吗?” 他才开始正要反驳,晏鸿云又接着续道:“如果你因为固执己见,和奶奶吵了起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而且保证马上找个老头子结婚。”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似笑非笑地睇向她鼓胀的腮帮子。 “可以这么说。”晏鸿云轻咬着下唇,泪水立刻落下。 一看到她秋瞳潸然的模样,慕彦之就自动投降了。 “我答应你就是,别哭,你知道我最怕你流泪。”他放下手中的行囊,将她揽入臂弯里,深情地摩挲着她垂肩的长发。“记得吗?大学联考放榜那天晚上,我曾在这里偷偷吻你。” 晏鸿云羞赧地水颊霎红,“那时候的你好坏。” “但已懂得爱你。”忍不住内心激动,他低头给她一个充满情欲的吻。 “你那时候是真的喜欢我?”晏鸿云惊讶地推开他,双眸直愣愣地望住他,她一直以为他只是闹着玩的。“那你为什么总表现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为了男人的尊严喽,”说到那段伤心史,慕彦之就火烧心头。“那时候的你多骄傲啊,眼里只有洋鬼子,开口闭口就是尼采、叔本华的,呕得我要死。”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其实内心对当时像是每个人的小天使,头上老顶着光圈的晏鸿云,迷恋得快抓狂。 “别这样,都过去了嘛。”晏鸿云喂进他怀里,倾听着他的心跳,觉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幸福极了。 “喂,你们两个够了没?” 慕老夫人不知打哪儿蹦出来,好大的嗓门吓了他们一大跳,慌忙分开来。 “回到家门口了还不进来,要我派十六人大轿来抬吗?” 她口里骂的是两个人,老眼却怔怔地望向十年不见的宝贝孙子。一转瞬,垂皱的眼皮下已蓄满水光,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淌下来。 “奶奶。”晏鸿云撒娇地飞奔过去搂住她,“奶奶,我好想你。” “才怪,想我的话会到这时候才回来?”慕老夫人像个孩子似的把嘴巴嘟得半天高。 “不能怪我呀,”晏鸿云心肠打横,把所有的过错全数推给慕彦之,“都是彦之啦,他好坏哦,奶奶我跟您说,彦之他真的很糟糕……” “奶奶,你别听她胡扯,我——” “闭嘴,我还没跟你算总帐呢,先到书房罚跑去。”慕老夫人明明喜形于色,却硬要装出怒不可遏的凶样。 “拜托,奶奶,我已经三十一岁了耶!”这把年纪还罚跑?不丢死人! “抱歉,我不承认你私自离家,没经过我允许多长的那十岁。”慕老夫人热情的牵着晏鸿云往别墅走,一老一少说得十分投契。 晏鸿云抛给慕彦之一抹同情的眼光,暗示他忍一时则海阔天空。况且,当年不告而别,本来就是他不对。 “什么跟什么,这是……”坦白说,老奶奶的责备在他听来真是温暖到心坎里了,倦鸟总要归巢的不是吗?但他仍很不是滋味地碎碎念,“在纽约呼风唤雨,没想到一回来就被打入冷宫,倒霉!” “你说什么?兔崽子!”慕老夫人虽然八十几岁了,耳朵依旧灵光得很。 ??? 屋外矮墙下种了一排大波斯菊,五彩缤纷地在阳光下招摇。冬去春来,一转眼夏的气息已悄悄降临。 慕园从昨晚就聚集了大匹人马,平均年龄在六十岁以上,他们不是来串门子或访亲叙旧,是来逼婚的。 慕彦之回到台湾两个多月,每天被慕子濂押着到公司了解状况,晚上回来又要尽人孙之孝,听奶奶训话数个小时,忙得只能趁夜深人静时,才能偷偷溜进晏鸿云房间和她说些体己话。 结不结婚已不重要了,他们在乎的是心灵的绝对互属,那纸婚约又能保证什么? 晏鸿云穿着一身简单的衬衫牛仔裤,懒懒地躺在床上,思忖待会儿该怎么帮慕彦之解围,把那群肖想喝喜酒的亲戚朋友给打发走? 慕地,有个东西从窗外抛进房来。 她一惊,惶然自床上跳起,冲到窗边查看。啊!是一条绑了石块的长布,长布沿着窗台一直垂到地面。 晏鸿云趴在窗边,俯视草地上,正朝着她拼命挥手的慕彦之。 “要不要跟我私奔?”他压低嗓门问。前前后后加起来才七十几天,他已快被那些“老伙仔”烦死了。 原来一、两个偶尔来场亲情动说,尚可以忍耐,怎知他们居然意犹未尽,竟南北大串联,准备用口水把他淹死,他才不要坐以待毙。 “什么?”要私奔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呀。走楼梯不是保险多了?晏鸿云猛然想到,楼下客厅聚满人群,她哪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从这儿爬下去?” 慕彦之用力点点头,“快,没时间了。” 老天,这让她想起童话故事里那个长发美女,不,应该是茱丽叶,又好像是阿拉丁的公主老婆……哎,管他的! 晏鸿云仍犹豫不决的当口,外头忽然响起偌大的敲门声。 “云云啊,”是慕彦之的大姑婆,“彦之在里面吗?” “没有,我一早就没见到他了。”晏鸿云撒谎道。 “这孩子,明明跟他说好的。”大姑婆叨叨絮絮地说:“上哪儿去也不交代一声……云云啊,你也帮忙找找,哎,我先进来跟你说句话。” “你要进来?”大事不妙了,晏鸿云抓着布绳,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可是,我还在睡觉呢。” “就几句话,不要紧的。”大姑婆八成又要老生常谈,说些什么女人家呀,结婚生子才重要……等等之类的。 “好吧,请稍候,我换一下衣服。”没辙了,晏鸿云把布绳系在床脚上,鼓足勇气,用她尽可能的最快速度,从窗口往下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提心吊胆外加十分笨拙地由二楼阳台,直跌进慕彦之怀里。 “现在怎么办?”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跷头喽。”慕彦之已事先准备好一部黑色重型机车,就停在小径上。 “这摩托车是哪来的?”好家伙,这种勾当他也敢做。 “我跟人家‘借’的。”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坐好,抱紧我的腰。” 晏鸿云还想讥刺他几句,车子轰地朝前窜出,震得她差点飞出后座。 “我们又不是逃亡,有必要骑这么快吗?”话没说完,慕彦之竟非常杀千刀地紧急煞车,害她整个身子往前撞向他的背脊。 “呵,我喜欢你紧贴着我的感觉。”他笑得一脸邪恶。 “你,好过份!”晏鸿云老实不客气地一拳捶上他的肩。 “我也是不得已的,嘿!你看看前面是谁?” 晏鸿云依言往前望去,看见路边停了一辆红色喜美,车旁立了一个人。 “筱玲?!”她怎么会在这里?晏鸿云讶异地跳下车,“筱玲,真的是你,你几时回国的?” 谁知筱玫一看到她就号咣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怎么啦?你别一个劲的哭。”仔细打量,她发现短短几个月不见筱玲瘦了,神情看来憔翠且沧桑。“乔治呢,他没陪你回来?” 筱玲颓丧地摇摇头,“他被联邦调查局捉走了。你一定没想到他居然勾结印尼毒犯,非法运送毒品到哥伦比亚,而且还买通医护人员制造假证据,知法犯法……鸿云,我对不起你,是我主动引诱他的,我以为跟了他以后,就能够飞上枝头作凤凰,做梦也想不到……” “别这样,我不怪你,真的。”晏鸿云拉着她的手,口拙地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你来找我,是为了……” “我……”筱玲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慕彦之,“我,我很缺钱,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两万?” “好,好的。”晏鸿云答应完,才想到她身上根本没带钱。 “这里刚好两万,你拿去吧。”慕彦之把钱交给她之后,又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回纽约,到时候见了。”不理会筱玲还杵在那儿发呆,他拉着晏鸿云骑上机车就呼啸离去。 “你为什么骗她我们明天回纽约?”晏鸿云迎着风,大声问道。 “因为我不希望她再来搅和我们的生活。”慕彦之对筱玲压根没有好感。 “她只是次要原因吧?你在意的是乔治。告诉我,那天一大堆警察突然去搜查你位于迈阿密的别墅,是不是乔治从中搞的鬼?”晏鸿云心想除了他以外不会有别人了。原先她还只是怀疑,刚刚听筱玲那么一说,她才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慕彦之没有回答她。男人和男人的争执不需要女人过问,在某方面他是很沙文的。 ??? 慕彦之把机车骑到北海岸的一处沙滩,在白色的细沙与海水之间,耸立着一座洁白希腊式的石柱大门。 晏鸿云从门内望见远方宁谧的海平面,还有蓝天里几朵轻飘的白云。 “还记得这里吗?”他的手由后边悄然攀上她的腰际。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诱导下,玩亲亲小嘴的游戏。 他拾起一块石子,掷往水中,跃出五个水漂儿。 “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他平淡的说。 “是啊。”已经快变老姑婆了。 “我们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又掷出一粒石子。 “那……你想怎么样?”怎么好像在背广告词? “我们结婚吧。”慕彦之话声甫落,后头忽然响起一长串笑声。 晏鸿云倏然回头,老天,几时来了一辆大型货柜车?柳红儿、慕彦之的哥儿们、助理和保镳,统统都来了,其中还有一个牧师? “我们是特地赶来参加婚礼的。”保镳们把特制的货柜车厢打开,上万朵粉红色玫瑰花缀满了每一个角落。 慕彦之牵着她走进车内,里面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礼堂。 柳红儿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礼服帮她换上,包括证人、戒指、证书……一应俱全。 “谢谢你。”晏鸿云感激地投入他胸膛,“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请新娘不要太激动,婚礼尚未开始,没有我的允许,新郎也不许吻新娘。喂,我说的话,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在听?”牧师喊得愈大声,他们反而亲吻得愈难分难舍。 “算了算了……我就……宣布你们成为夫妻吧,记得将来要互相扶持,互相包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