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很倾城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三章 父母的死因】 院子里的几人,死的死、绑的绑,其余人静立着,等待着管家回来。 楼湛收回目光看向那黑衣人栖身的那棵树,方才救萧淮前,那人似是不屑的「啧」了一声,极为响亮,也极为耳熟。 犹豫一瞬,她慢慢走到树下,仰头看去,不想树上猛地垂下一颗脑袋。 她着实吓了一跳,後背发凉,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仔细一看,见那黑衣蒙面人倒挂在树上,抱手在胸前,一副闲适的样子。 那人对她眨巴眨巴眼,她也眨了眨眼。 接着,那人猛地伸出手,出其不意「啪」地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栗爆。 楼湛吃痛,蹙眉瞪他,他却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童般,吃吃低笑起来。 楼湛对此很是无言。 她实在没想到,这个行事诡异的黑衣人会再度出现。 上次在豫州太守府遇到他,他不曾有什麽恶意,这次更是出手救了萧淮,应当真的不是要与他们为敌。 打了楼湛那一下,黑衣人似乎玩够了,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翻了一个跟斗就站稳了身子。 楼湛上前询问︰「阁下是?」 黑衣人打了个呵欠,完全忽视她的话,随手提起她的後领,将她提到萧淮身边,才拍拍手,施施然走向蒋帆。 萧淮和楼湛面面相觑,不知这黑衣人到底什麽来头,又有何目的。 黑衣人慢悠悠地绕着蒋帆转圈,道:「你好像同那个豫州太守一样,有事没事就喜欢把罪名往江家头上推?你当江家是好欺负的?」 蒋帆脸色一厉,「你是江家的人?江家的人怎麽会去救皇室之人?」 「关你屁事。」黑衣人白眼一翻,忽然双手掐腰,毫不留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得蒋帆脸色发黑。 骂了一会儿,他似乎才消消气,清清嗓子,回头看了楼湛一眼,眸中涌出了笑意,「楼湛?我相信过不久,我们会再见面的。」语毕,他往屋上一跃,看准了方向,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湛有些困惑,揉了揉依然发疼的脑袋,纳闷地想着,这黑衣人若真是江家的人,并且认识她,怎麽不愿说明身分? 江家的人既然肯救她,那应该就是她母亲的娘家了,可江家十几年来对楼家不闻不问,显然是不愿认楼家三姊弟,那这人又为何出手? 心头方隐约生出个猜测,外头忽然传来阵阵齐整的脚步声,伴着兵甲摩擦的哢哢声。 太守府的管家「哎哟」一声被扔了进来,随即走进来一批穿戴整齐的黑甲兵士。 蒋帆彻底色变,正欲逃走,陆远突然冲上去,狠狠一拳击在他腹部,趁他痛得弯腰,又一脚踹出,将蒋帆踹到院门口的士兵身前。 为首的士兵看到萧淮,一拱手就要行礼。 萧淮摆了摆手,淡淡一笑,「免礼。把人绑起来,收押在大牢,严加看守。」 士兵应声,手脚麻利地绑起还在痛苦呻吟的蒋帆,派人拖去大牢。 陆远犹豫了一下,心中担心苗槿之,朝萧淮拱拱手,也跟着去了。 剩余的士兵齐齐下跪,抱拳道:「世子殿下,徐州太守府已被制住,王大人有事不便亲自前来,特派我等五百人供您差遣。」 萧淮上前虚虚一扶,「诸位请起,劳烦诸位夜行千里赶来。」 蒋帆身上的疑点太多,可以暂时收押起来拷问,这太守府也必须彻查一番。 士兵领了命开始搜查,萧淮同楼湛坐到院中的石桌边,等待结果。 「先前那个江家人说的是,豫州太守和徐州太守都将罪名推给了江家。」萧淮抿了口茶,含笑看着楼湛,「阿湛怎麽看?」 「廖松和蒋帆可能都听命或者受制於人,这才针对江家。」 萧淮眨眨眼睛,想到被牵扯进来的江家,扬眉,「阿湛,你认识方才那个江家的人?」 「……他就是在豫州将我抓去的那人。」 萧淮蹙眉,随即一阵恍然,又问︰「听说令堂姓江?」 「嗯。平漓江家,应该就是我母亲的娘家。」 萧淮垂眸半晌,轻声问:「阿湛,你可知道你的父母是因何而亡?」 「被仇家派人刺杀。」楼湛顿了顿,「但是我一直觉得没有那麽简单。」 楼父楼承,生前曾是五花判事中书舍人,身居要职。但他为人低调清廉,性情和而不争,树敌不多。 先帝在时,同楼承关系也极是融洽,虽是君臣,却也是朋友。 但先帝才驾崩不久,携着楼息出京办事的楼承夫妻就被刺杀,只留下了岚姑和楼息两个活口,而亲眼看到父母双亡的楼息也性情大变。 自此楼家几乎垮下,从前看不惯楼承的人,也将恶气撒到了楼府三姊弟身上。 楼湛一直不相信父母只是单纯地被人寻仇而死,此时听萧淮的语气,似乎知道得不少,她正要追问,院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士兵跪到地上,禀道︰「殿下,蒋帆自尽了!」 蒋帆竟是口中含着毒药,趁士兵不注意,吞毒而亡。 当萧淮和楼湛赶来时,他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鼻溢出丝丝黑血,眼睛大大地睁着,笑容讽刺。 陆远长眉倒竖,啐道:「这样就死了,当真是便宜他了!」 听到他的声音,楼湛这才将目光投到陆远身上,顿了顿,滑向他扶着的苗槿之。 进了牢大多会被严刑逼供,前世楼湛深切体会过那种滋味,看苗槿之苍白虚弱的模样,心中不免生出同情,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你怎麽样了?」 苗槿之似乎已经从陆远那儿听说了萧淮和楼湛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看她的眼神极为怪异,低低嘟囔了声,摇摇头。「只是饿了几顿饭有点头晕,看守我的狱卒以前认识我父亲,对我还算照顾。」 萧淮看了一眼阔别几日的「情敌」,和善地笑了笑,就蹲下来细细检查了一番蒋帆的屍体。 他确实死透了,只怕那剧毒是沾之毙命的。 蒋帆一死,他弄出那些动作的目的便无法追究了,方才搜查太守府的士兵也一无所获,看来蒋帆很小心,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日,所以提早做了防范。 好在王堰曾在徐州当过几年太守,此地的驻兵见到他的亲笔信就信服了,否则不知还要添出多少麻烦事。 现下应立刻修书送至云京,稳住泰城情势,因此同楼湛低语片刻,确定她留在此地处理後续事务,萧淮就要去寻探子修书。 两人一言既定,当即分开行事。 楼湛着人将蒋帆的屍体处理好,再派人拖着那几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恶徒去游街示众,吩咐完毕,她信步走出大牢,回头一看,陆远和苗槿之还跟在身後。 黑云寨已经没了,这两人没有别的去处了。 楼湛看着相互搀扶的两人,心中一叹,开口道︰「苗姑娘的冤屈已经洗刷,蒋帆也死了,两位今後有什麽打算?」 苗槿之推开陆远,歪歪扭扭地走近楼湛,一拍胸脯,「当然是重操旧业。」 楼湛蹙眉,「做山贼?」 苗槿之差点吐血,愤然回道:「开武馆,我家祖上是开武馆的!」 楼湛盯着她熠熠生辉、灿若星辰的双眸,本欲出口的劝告又咽了回去。 武馆这条路不适合一个女子走,可是原本官途也不适合女子走,她自己参加科考前,也是人人劝诫,楼息更是闹翻天,她都没有退却。 思及此,楼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抱手等待的陆远,知道他定然会支持苗槿之走的路,心中无端有些羡慕。 唇角微微一弯,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预祝你的武馆大展鸿图。」 苗槿之傲然仰头,「那是。」 见到楼湛难得露出笑容,那张冰冷的脸上彷佛春暖花开,处处好风光,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不少。 苗槿之看得脸红了红,眼珠转了转,一咬牙,猛地踮脚凑了上去。 萧淮一回来,见到的就是淡淡笑着的楼湛被苗槿之飞快地偷亲了一下脸颊,整个人僵住的画面。 唔,他这才离开半个时辰不到,夫人就被情敌给亲了。 萧淮心中略感凄凉,双手抱胸倚在树下,盯着僵成雕塑的楼湛,很没有君子风度地弯眼笑起来。 飞快地亲完,苗槿之忙往後蹦开,笑咪咪地道:「好歹要让我拿点好处吧。相公,你的脸真是嫩,又嫩又滑,比我的摸起来还舒服。」 楼湛板起脸盯着她。 陆远也黑着脸瞪着苗槿之。 苗槿之被两面夹击,头皮一麻,抓了抓头发,抬眼就看到远处倚在树下,嘴角噙着淡淡笑容的萧淮,她连忙一指楼湛身後,「别瞪我,快看你後面!」 见楼湛不动,她又乾笑,哄着,「没骗你,看你後面,保管你立刻消气。」 楼湛冷淡地收回目光,回头一看。 年轻的蓝衣公子正倚在树下,眉目如画,微含笑意,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见她回头来,他也向她颔首凝视。 第二章 她心中刚升起来的一丝羞怒立刻就消了去,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走到萧淮身前站定,她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说︰「回来了啊。」 萧淮含笑点头。 楼湛不敢同那双明亮温和的眸子对上,垂下眼,不知该说什麽。 「不必担忧泰城,会有人来接手。」萧淮眨眨眼睛,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理好,声音温和,「我们该走了。」 顺着徐州一路南下,便可直达扬州,徐扬二州间有一条大江,若是急着赶路,也可以乘船南下,不过两日就能到达扬州。 可是楼湛和萧淮此行并不急着赶路。 今日是盛元七年八月二十四日,掐指一算,两人出京已有月余,比原本设想的时间要快上不少。 离开了泰城後,楼湛和萧淮又在城外等了青枝三日,还是未见他的人影,只好继续前行。 一路上他们逢山川便记,记下地势、地形、河流流向後,又向当地百姓打听这些山河的故事,听着那些颇具玄幻色彩的故事,这趟旅程倒也不算枯燥。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楼湛心中却有些担忧起来。 再过几日,就是楼息被陷害出京的日子,也不知沈扇仪有没有管好他,让他不能出去惹是生非。 前世里楼息同当今丞相之子打了一架,当夜丞相之子暴毙,楼息百口莫辩,不但无人替他解释,甚至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跳出来,添油加醋地描述楼息是怎样对丞相之子边打边骂,下手有多狠毒云云。 事後过了很久,楼湛才知道,楼息之所以冲动地和丞相之子打起来,全是因为那人污言秽语的往她身上凑,被恰好路过的楼息听到了,要他收回那些话,两人争执之下,气不过便直接开打。 尽管他只打了几拳,不过是让人青了脸,可是丞相之子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暴毙了。 直到前世身死前,楼湛才隐约记起,那场百官围观的大审里,是以左清羽为首的人在不断阻止楼息辩解,楼息孤零零地一个人跪在大堂上,无人替他说一句话,包括气昏了头的自己。 毕竟,楼家差点就毁在那场风波中。 最终还是皇上念在楼家曾为朝廷做出的贡献,免了楼息的死刑,却将他流放到山长水远的交州,一辈子不得再回云京。 若她当时肯忍住气,细细追查,定能给楼息洗刷冤屈,也难怪楼息生气,一去三年都再未给楼府递来一封信。 今夜月朗星稀,月辉如雪一般铺在大地上。 楼湛想起楼息,怔愣许久,慢慢地将白日搜集到的消息整理好,摸了摸怀中的信,侧头看向远处云京的方向。 身前的乾柴烧得劈啪作响,火光跃动如舞。 萧淮看着楼湛的侧脸,忽然出声,「阿湛,你在担心楼息吗?」 楼湛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应该也知道……再过几日,他有一劫。」 虽然之前没有承认,但她感觉萧淮已经看破了她的回避,真正的接受他的感情後,她不想再隐瞒自己重生的事,便以这样隐晦的方式述说。 有一劫的,不只楼息。 萧淮也看向云京的方向,心中一紧。 这几日他日日辗转思索,终於拾起了一点模糊的印象,在那个梦境里,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跳出来拦下了毒箭。 他现下已经模糊地猜到那人是谁了,不出意料,若再发生刺杀之事,那个人还会出现。 只是那人武功未免太好了点,就连青枝也没有发觉,原来那人一直跟在楼湛身後保护着她。 萧淮收回目光,凝视楼湛,「阿湛,有件事,我想同你说很久了——」 「嗖!」 突有一支利箭穿风破空而来,萧淮警敏地闪开,一手拉过楼湛,往旁边的树後躲去。 对面的树丛中一阵窸窸窣窣,随即走出十数个穿戴软甲、背负长弓,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刺客。 楼湛稳住心神,手无声无息地按到靴中暗藏的匕首上,侧头看向萧淮,做了个口型——你先逃。 萧淮摇摇头,牢牢抓着她的手腕,示意她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竟也冒出十几个佩着长刀的蒙面刺客,与鬼面人两两相望,明显不是一拨人。 蒙面刺客看到鬼面人,猛地一愣,随即警惕地盯紧了他们,拔出长刀,蓄势待发。 「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的鬼面人听到这声问话,噗哧一声笑了,「真是走狗同主子一般蠢,当着那两人的面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 蒙面刺客稍稍放松了警戒,看向楼湛和萧淮的藏身之地,不屑道:「没有那个护卫在,捏死这两人就好比捏死蚂蚁。反正都会是死人,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差别?」 「有那功夫逞口舌之快,不如快点杀死他们回去覆命。」 鬼面人拉弓搭箭,蓄足了力量,「铮」的一声弦响,羽箭破空飞去。 楼湛拉着萧淮往後一避,只听一声闷响,羽箭顿时少了半寸。 萧淮盯着这支断了头的羽箭,若有所思。 楼湛看他不疾不徐的模样,心中知道有异,沉住气往树後扫了一眼,霎时似有寒刃冷光扫过眼前——对面的树上有人。 她才刚看到对面树上的人,就听到几声惨叫传来。 鬼面人警惕地回头一看,迎面而来就是一支六棱飞镖,尖端寒光凛冽,隐带幽蓝,显然是淬了毒的。 他连忙侧身躲过,眸光一瞥,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人。 楼湛在一边看得分明,心知这些都是对面树上的人做的,正想凑过去看清楚点,萧淮伸手将她的眼睛一遮。 他的声音温和,「这种场景,不适合你看。」 楼湛并不害怕,也无不适,眨了眨眼,想到这是萧淮的特意关怀,还是由着他,转回头,靠着树干不动了。 掌下的长睫微动,轻轻划过掌心,一股细痒的感觉传来,像个小勾子,勾得人心神不宁。萧淮眯了眯眼,低头看着楼湛微抿的唇,半晌,错开了视线。 树干之後的惨呼声混着叮当兵刃交接之声不断响起,良久,月上中天,身後一片寂然。 萧淮回头看了眼,「可以出去了。」他这才放开楼湛,同她一起绕了出去。 方才的空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屍体,鬼面人和蒙面人都有,那个出手相救的人却不见了。 萧淮蹲下来检查了几个人的屍首,除了起先被淬了毒的暗器杀死的几个,其余的都是一剑封喉,足见来人的剑术之高超狠绝。 楼湛不擅长这方面的查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萧淮。 半晌,萧淮摇了摇头,「射箭的那个鬼面人逃了。」 没有发现屍首,不过他已经猜出来是谁了,可惜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些人的身上也没有什麽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 「救我们的人不是青枝。」楼湛想了想,下意识地觉得似乎和自己有牵扯,顿了顿,问道︰「临渊,你知道是谁吗?」 萧淮站起身,拍了拍手,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听闻江家家主有个心腹手下,忠心耿耿,剑术超群。凡是和他交手的敌人,都被一剑封喉。」 又是江家? 江家家主的心腹手下,又怎麽会出现在此? 怔了半晌,楼湛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莫不是,那个人一直守在她身後? 仔细想想,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未被人刺杀过,可厌恶她的人那麽多,她後来得罪的人也那麽多,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 入狱之前,她身边都是风平浪静的,而入狱前的那段时间,听说江南有大户勾敌叛国,满门抄斩。 心中江家的印象一下子被颠覆,楼湛甚至有些茫然了,她的母亲江素,同她的父亲楼承私奔赴京,江家早在一怒之下同江素一刀两断,断绝了来往,怎麽江家还会派人来保护她? 楼湛百思不得其解,沉沉的眸光落到萧淮身上。 萧淮唔了声,捡起行囊,「我的确是知道一些内情。不过阿湛,这儿似乎不太适合我们多说话。」 遍地都是屍首,月辉洒落大地,落到几具屍体脸上,惨白惨白的,鬼气森然。 这还没出徐州地界,就来了两拨人,且不论江家那位高手,青枝再不回来,出了徐州,简直是寸步难行了。 楼湛默默跟上萧淮,换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今夜来了这麽一遭,两人都无心睡眠,乾脆盘腿对坐,说说正事。 萧淮看着楼湛的目光中除了怜惜外,还藏着几分愧疚,「阿湛,楼大人和楼夫人并非是被仇家寻仇而死。」 「嗯。」 「他们……是因为先皇才被人刺杀。」萧淮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先皇重病时,因为朝中形势严峻,便将一样关乎社稷的重要东西交给了楼大人。」 当年先皇重病时,镇守边疆的几个藩王见太子尚幼,蠢蠢欲动,欲挥军北上。 先皇同楼承年轻时就交好,临此危难之际,秘密召楼承进宫,交给他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但没想到宫中出了内奸,消息走漏,过了半年,云京中渐渐冒出许多来查探的人。 第三章 楼承不得不作出假象,名义上是出京省亲,实则是想藉机将那东西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没想到,这一出京就遭了毒手。 可是当初那些刺客没有在楼承身上找到想要的东西,因次这些年都还在不停查找。 楼湛恍然,「他们怀疑我父亲将东西送去了江家?」 萧淮颔首。 如果廖松和蒋帆是那人安插的内奸,刻意针对江家,这也就说得通了。因为若是江家被搞垮了,他们就可肆无忌惮地四处搜查。 「可是江家同楼家早已……」楼湛说着说着,灵光一闪,沉默下来。 她想明白了。所谓的楼江两家一刀两断,可能只是装给那些人看的,因为既然断绝了关系,楼承自然不可能将那麽重要的东西送去江家。 恐怕这些年江家虽然明面上对楼家三姊弟不闻不问,实际上却一直在暗中保护,如果当初被满门抄斩的江南大户是江家,那後来…… 她想了一阵,猜测此时那些人应该只是怀疑江家藏着东西,并非很确定。 「今夜这两批刺客里,有一批十之八九就是当年那人派来的。」萧淮顿了顿,眸色微深,「阿湛,我们总能顺藤摸瓜抓住那人的尾巴。」 楼湛沉默点头,似乎窥破了一个秘密,却没有丝毫云破月来的豁然开朗之感,心中反而更为沉甸甸的。 【第二十四章 沉船病发】 楼湛和萧淮本想继续慢慢游历南下,不想才过了几日,九月刚至,便在徐州边界的一个小镇上碰到了王堰的人。 来人将信物交给了萧淮,跪地不起,「我家大人前日为奸人所害,现下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太守府封锁了消息,而今只有府丞张影主持大局,大人昏迷前吩咐小的送信给殿下。」 萧淮看过信物,心中微沉,「信呢?」 来人连忙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萧淮。 萧淮拿过信,拆开看了看,长眉一皱,默然不语。 半晌,萧淮将信收好,扶起王堰的手下,温和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看着那人渐渐走远了,他这才摇摇头,「阿湛,恐怕我们得乘船赶路了。」 虽然萧淮没说,但楼湛知道肯定是要紧事,点点头,此时她忽然想起,靖王的封地业阳,就在扬州。 用过饭,萧淮打听了附近的码头,两人买马赶路,直到下午近暮,才赶到最近的码头,夜幕渐至,晚风吹行舟,顺风好行船。 这只是个小码头,来去的大船不多,码头边还有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靠着,正准备离开。 萧淮和楼湛的运气好,赶上了船,同船家商议好价钱,便有人引着两人到了舱里。 同行多日,两人几乎都没有分开过,此刻独自一人走进小舱里,楼湛还有些不适应,待门被关上,她才惊醒过来,凝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是什麽奇怪的情绪? 才离开片刻,她怎麽就觉得那麽不适应?最近她真的是太依赖萧淮了。 靠着门思索片刻,楼湛揉了揉太阳穴,陈子佩常说她太没有女人味,不会有男人喜欢,以後……她不如在萧淮面前柔和一点? 这样想着,楼湛心里的感觉倒是没那麽怪异了,走到床铺边坐下,刚坐好,墙边侧薄薄的木墙上就传来两声轻轻的叩响。 楼湛一怔,想到隔壁是萧淮,靠近了墙,轻轻唤道:「萧淮?」 这是一艘老船,薄薄的木墙间早有了缝隙,楼湛侧身对着木墙,能听到隔壁轻轻的笑声。 笑声之後,接着又是两声的叩响。 那声音轻轻的,就像他平时在她耳边低唤「阿湛」一样,低沉优雅,微含笑意。 楼湛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有样学样也轻轻叩了两声。 这样一来一往,楼湛的心情莫名就轻松了。 夜色渐深,有人送来晚饭,楼湛顺手点亮了油灯,藉着昏黄的光晕看了看晚饭,一荤一素,荤菜是鱼。 盯了这菜色半晌,她摸出一根银针,插进汤里,不过半晌,银针就附上了一层黑色——有毒! 没想到她只是一时兴起试了试,竟然真的被她验出有毒。 楼湛霍然起身,推门而出,几步走到萧淮的舱门前一把推开门,就见萧淮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心中一慌,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走过去一看,盘中的菜被动过了。 「萧淮?」楼湛忍住内心的颤抖,轻轻叫了声,伸手将他的头抬起。 只见他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也不知是中毒还是发病了。 楼湛连忙托起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将他安置在榻上,开始找解毒的药丸。 平时萧淮都是将药瓶放在包裹里,楼湛翻了翻却没找到,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她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得罪了。」旋即伸手进他怀中摸索,却还是摸了个空。 楼湛的眉头越皱越深,又将手伸入萧淮腰间摸索,才伸过去,手就被按住了,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阿湛,你再摸,我可就受不住了。」 楼湛一怔,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咬牙,「萧淮,你开什麽玩笑!」骂完还不解气,恨恨地掐了他的腰一把。 她虽有些怒意,手上却没狠心用足力道,那一掐软绵绵的,不痛,倒有些勾起了萧淮心头的火。 萧淮眸色一暗,一把将楼湛拉到榻上,膝盖稍稍分开她的两腿,手撑在她头边,低头看着她,笑意更深,「阿湛,你掐得我好痛,给我揉揉?」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压在身上的萧淮,寒声道︰「下去。」 萧淮眸中笑意越浓,看了她半晌,「阿湛真是可爱。」 可爱? 头一次被人用这个词形容,楼湛震了震,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就被一片柔软覆上,同在徐州太守府里一般,被他怜惜又温柔地缠绵深吻。 手被萧淮拉住,十指相扣间,楼湛听到他满足的笑声—— 「我想这样很久了。」 是吗?楼湛垂了垂眸,思忖半晌,屈起膝盖,猛然一膝盖顶上萧淮的小腹,趁他痛得蹙眉无力,一骨碌滚下了床。 萧淮被她这麽一顶,脸色益加苍白,颇为无力地靠在床边,本就凌乱的衣衫微微滑落,隐约露出形状精巧的锁骨。 他的发丝微乱,仪容不整,笑盈盈地看着楼湛,「生气了?」 楼湛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萧淮掩唇咳了几声,垂眸看了眼掌心里咳出的血色,面不改色地将手缩到袖中,继续笑道:「我就知道阿湛担心我。」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害我担心?」楼湛又羞又怒,咬牙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门边,伸手就要去拉开门闩。 这时,船突然狠狠晃了一下,楼湛及时抓住了身边的柱子,稳住了身形。 怎麽回事? 这儿离船头近,楼湛蹙眉侧耳,隐约听到船头有人在大喊大叫。 「慌什麽,不过是翻了个浪花!」 老船家的斥责声清晰入耳,楼湛微微松了口气,正要离开,手又被按住了。 萧淮已经整理好仪容,走了过来,按着她的手,一副任打任骂就是不放手的姿态。 楼湛皱眉,「放开。」 「以後不会了。」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搭腔。 萧淮眨眨眼,「以後不会再让阿湛担忧了。别气我了,好吗?」 她神色依然不变。 「阿湛,这船上有问题,若是出了意外怎麽办?我们不能分开。」萧淮脸色诚恳,说得真心实意。 想到那桌有毒的菜,楼湛的脸色缓了缓,沉默半晌,点头应了。 已经上了船,他们断然不可能再回头,现下处在江中,四面都是水,她一直住在北方,是典型的旱鸭子,不会泅水,若是要跳水逃亡,只怕要全身而退都很困难。 既然下了毒,那人也会出现,如若江家的那人未走,也能随时出来帮忙。 见她同意,萧淮放松了力道,楼湛顺势抽回手,坐到桌边一语不发。 萧淮轻松耸肩。 真是……失策,不小心逗过头了。 是夜,明月高悬,辉映碧波,晚风徐徐,水声悠悠,商船上的人基本都歇下了,四下一片静谧。 下午,最後来的两个客人就睡在靠近船头的船舱里。 两个粗布麻衣的长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楼湛房前,对视一眼,将门缓缓推开。 房中的油灯早已吹灭,四下昏黑,桌边却没有想像中的人,倒是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个人影。 莫非那人没动这些菜? 两人再次对视,其中一个长工一挥手,另一个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把窄窄的匕首,走到床前,手一扬就狠狠地刺了下去。 刺下去的瞬间他就发觉了不对,连忙将被子一掀,这才发现里面只是个枕头。 「人不见了。」他回头小声道。 另一个人皱眉,「难道……」 「难道什麽?」身後突然传来笑盈盈的声音,温润的嗓音道︰「你们在找我们吗?」 第四章 两个长工都是一惊,连忙回身一看,迎面而来两道黑影,他们躲闪不及,齐齐中招倒地。 门边的萧淮放下袖子,遮住腕上精巧的袖箭,回头一笑,「看,果然来了。」 楼湛也放下了袖子,淡淡瞥了眼地上那两人,虽然是第一次杀人,但她心中无比平静。 不杀人,人杀我,现下可顾不得那些妇人之仁了。 两人沉默片刻,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船上安静得彷佛没有一个活人。 此时船身忽然狠狠一颤,向前倾斜了些许。 彷佛猜到了什麽,萧淮脸色不变,快步走到隔壁的房间,轻轻说了声,「打扰。」便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倒地不起,桌上的饭菜明显都动过了,他上去试了试鼻息後,叹了口气。 「怎麽样?」楼湛不太适应开始频繁晃荡的船,扶着门没走进去。 「死了。」萧淮顿了顿,站起身来,目光复杂难言,「不必再看了,船上应当没有活人了。」 为了杀他们两个,竟然毒死了整条船上的人。 楼湛背後不由一凉,脸色有些难看。 萧淮抬步走过去,敛了笑,沉声道:「当真是丧心病狂。」 说话间,船身又是猛地一颤,船板上开始漫出水来。 楼湛脸色一沉,明白了对方为何只派两个人来,在这大江之上,只要船沉了,还怕他们不死? 「阿湛。」萧淮伸手拉住楼湛,呼了口气,「等会儿不要放开我。」 楼湛犹豫了一下,「我……」 「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泅水。」萧淮微微一笑,「所以待会儿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开手。」 楼湛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没过多久,船开始往下沉了,顷刻之间,船板上哗啦啦大量涌来冰凉的江水,瞬间就淹没了两人的头顶。 萧淮虽生在云京,却长在河流众多的扬州,熟识水性,单手将楼湛按在胸前,手一划便冒出了水面,并顺手扶在一根浮木上。 这水域一望无际,要游到江岸边不知得过多久,对方应当知道萧淮熟识水性,但也知道他身体孱弱,不说带着楼湛游个把时辰到岸边,光是在夜间冰凉的江水里浸泡一时半会儿,就够他受的了。 楼湛抹了抹脸上的水,低喘一声,「江家那个人……」 「听说不识水性,大抵没跟上来。」萧淮了解得颇多,从容地解释了,脸色却突然一阵青白,唇色也更白了。 楼湛心中一沉,「发病了?怎麽样?药呢?」 萧淮苍白着脸,似乎连明亮的眸光都黯淡了许多,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无妨……我们再多撑一会儿,或许能碰上其他夜里行船的船家。」 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恍若下一刻就会支持不住,楼湛心中益发沉重了,尤其是想通了对方的用意後,她有些慌了。 她伸手去摸萧淮的脸,指尖不由一颤,太凉了,简直不像是活人的体温。 「阿湛是在担心我?」萧淮低头一笑,苍白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了几许红润,一笑间若桃花盛开,极尽鲜妍。 楼湛点点头。 她难得如此耿直,萧淮扬扬眉,侧头轻咳一声,意识终於清晰过来。 他回头看着楼湛,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才答应了阿湛,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没想到才过了两个时辰……」 楼湛垂眸,「别说了。」 她心中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酸楚,泛到了鼻尖,竟然有些想哭,还伴随着莫名的心疼。 「冷不冷?」她问道。 萧淮摇头,将她抱得紧了些,眉目间尽是轻松笑意,「不冷,就是……有些难受。」 「难受?」 「对,难受。唔……如果阿湛愿意主动吻我一下,说不定我就不难受了。」萧淮轻笑着调侃,不想他的话才出口,楼湛就缓缓抬起头来。 她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半晌,道:「低头。」 萧淮闻言,乖乖低头。 楼湛闭上眼睛,犹豫了一下,仰起头,用自己的唇轻轻碰上他的唇,随即感受到温凉且柔软的触感。 萧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呆怔了半晌,眸中浅淡的笑意越来越盛,好似夜空中渐次亮起的繁星。 他也闭上眼,将楼湛抱得益发紧,用心去品尝怀里的人虔诚温柔的亲吻。 江水中,两人的身子都冷若冰块,此时却彷佛都升起温度,驱散了所有寒冷,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两声乾咳,一个声音期期艾艾的说︰「咳咳,那个……主子、楼大人……两位啊,虽然我觉得打扰你们似乎不太好,但是江水这麽冰凉……你们两位不如上来了再继续?」 楼湛猛然惊醒,轻轻推开萧淮,抬头一看。 明月清风之下,阵阵碧波之中,前方不到一丈远的水面上,浮着一叶小舟,消失已久的青枝正捧着脸,笑咪咪地坐在船舷上,他手里的木桨啪啪拍着水面,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楼湛怔了怔,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炸了,原本被江水浸泡得冰冷的身体从脚底烧到了头顶。 看这样子,青枝已经在旁看了很久了。 楼湛窘得要死,尽量维持着脸上的镇定,最後却忍不住将脸埋进萧淮怀里。 萧淮的胸膛颤了颤,似乎也在笑,语气却是淡淡的,「你倒是悠闲得意,在船上看着我们泡了这麽久,看得可高兴?」 青枝嘿嘿笑着,「高兴高兴!」接着翻身一跃,将萧淮和楼湛提出江水,他足尖一点,三两下就回到小舟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优美,不见一丝滞然。 将两人放到舟上,青枝一边在小舱里找被子和衣服,一边笑嘻嘻地道:「这不是看两位情意融融,不忍心打扰吗?主子好不容易得手了,我怎麽忍心破坏气氛。」 楼湛凉飕飕地瞥他一眼。 青枝扔来衣被,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个罐子,叹道:「早就知道会如此,还好我机智地早早备了姜汤……」 楼湛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关键字,脸色一冷,「你早就知道?」 青枝悚然,「不不不,不是,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听错了!」 楼湛黑了脸,「你早就回来了?莫非萧淮也知道?」 青枝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只是得意地顺口一说,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楼湛黑着脸转向身边一语不发的萧淮,才刚要质问,就见萧淮的身子忽然晃了晃,直直倒下。 楼湛赶紧上前查看,一碰到他灼热的体温就知道,在水中浸了那麽久,萧淮这是受了风寒,发高热了。 青枝急得差点蹦起来,赶紧将小舱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将萧淮抱进去换衣服。 楼湛等了片刻,见里面有烛光幽幽亮起,接着青枝钻了出来。 他脸色不好地道︰「麻烦楼大人给主子喂点姜汤。」 在这茫茫江面上根本寻不到药,也亏他一时兴起,还带了一罐姜汤来。 楼湛身上还是湿漉漉的,略微不适的蹙眉点点头,俯身进了小舱里。 萧淮的身旁清出了一片空地,青枝事先往舟上塞了两床被褥,现在正好一床铺地,一床盖着。 楼湛走过去跪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萧淮的脸色,白玉似的脸上苍白无比,两颊上却夹杂着几分病态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困难,看来烧得厉害。 看了看身边小瓷碗中的姜汤,楼湛犹豫了一下,挪到萧淮头边,从旁边拿起一张不知从哪儿来的渔网铺在膝盖上,这才小心地将萧淮的头移到膝盖上。 姜汤还有几分热意,楼湛尝了一口,只觉无比辛辣,接着才用小勺舀起,耐心缓慢地给萧淮喂下姜汤。 小舟有些摇晃,烛光微闪,让人不由生出睡意。 楼湛给萧淮喂完姜汤後已经过了许久,她的膝盖都有些麻软无力了,但却不忍心离去。 江上的风透过帘子漏进小舱来,湿寒湿寒的,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如果再不换衣服,恐怕萧淮还没醒来,她就得跟着倒下了。 犹疑半晌,她解了萧淮的发带,将他的眼睛蒙上,随即慢慢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打算换上旁边叠着的乾净衣裳。 烛光朦胧,夜里有些寒凉,她再次打了个冷颤,赶紧穿上衣裳。 外头传来青枝的声音,「怎麽样?主子的脸色好点了没?」 楼湛系好衣服腰带,俯身解开萧淮眼上的发带,将手伸进怀里焐了一会儿,才去试萧淮额上的温度。 再看了看他不再烧红的脸色,她松了口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应当无妨了。」 青枝这才放下心,却又一脸愁容地说︰「让王爷知道主子这样,我非得被狠揍一顿不可。」 楼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见她又提起这桩事,眼下俨然是糊弄不了了,青枝有些垂头丧气,盘坐在船头,小小声道:「你们离开那个山贼窝时,我就跟在你们身後了。」 第五章 怕楼湛再严厉发问,青枝抱头一股脑地交代出来,「主子一开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们到探子那儿时,我才想法子联系到了主子,你们搭上船後我发觉不对,这才先离开回岸上找了这条小舟,一直偷偷跟在你们後头,幸好我事先留了这一手。江家那个人,也是看我跟着才放心离开的……」 楼湛也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青枝,「还有呢?」 青枝装傻充愣,「啊,还有啥?就这样呀,都说完了。楼大人你看,今晚的月色真不错,嘿嘿嘿……」 想避过最重要的问题?她可不会这麽容易饶过他。 楼湛冷淡道:「你回来了,为什麽不告诉我们?萧淮为何也没有告诉我?」 且他竟还装作青枝没有回来的样子,真是演得一手好戏。这对主仆到底想干什麽?骗她好玩吗? 青枝本就心虚,现在更是几乎将头缩进衣领里了,「这个……是为了让你们独处啊……」小心地觑了一眼未来女主子的脸色,他的声音更低了,「主子也明白了我的心意,就没告诉你……」 楼湛气得脸瞬间黑了。 前世她被一直视为友人的左清羽背後捅刀,那伤口太痛,就算到了这辈子,她一想起这事,骨子里仍隐隐作痛。 旁人欺瞒她、背叛她皆是无所谓,可她最不能忍受被自己看重的人所欺瞒背叛,就算相比左清羽所做的,青枝这点子事几乎是无伤大雅。 青枝见她的脸色难看,连忙道:「你别生气,主子这样也是为了将江家派来的那个人引出来……总之,主子都是为了你,他也不容易,楼大人你就别生气了。呃,要生气也等主子醒来对他生气……」这人黑起脸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楼湛沉默许久,声音低低的说:「都是为了我吗……」 她是生气,却也有些无可奈何,谁让骗她的人是萧淮。 的确,说到底,他们俩这样做也是为了她,但是要真正动怒,她也怒不起来,只是觉得就这样揭过,难免又有点不舒服。 青枝叹了口气,「说实话,除了王爷和王妃,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主子对谁这麽紧张、看重过。」 楼湛不语。 青枝继续道:「其实三年前写了那封举荐信後,知道你被人猜疑,谣言遍地时,主子就不断派人将你在云京的消息递到业阳,时刻关注着你……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派人来业阳时,主子才发了一场大病未痊癒,听到要回云京,他不愿耽误行程,让我快马加鞭赶路。我担忧主子的身体,问他为何要如此,主子回答我,他迫不及待地想来见见某个人、想亲眼看看她过得如何,我就知道,主子说的这个人是楼大人你。 「来到云京後,主子也一直在帮你,你弟弟被人诬陷入狱,当夜刑部侍郎来府里请主子帮忙时,主子一口就答应了,其实他本来就想帮你一把……我想主子对你的好,你都看见了,也知道主子对你的心意……」 青枝说了一大串话,舔了舔发乾的唇,一脸诚恳,「生气可以,但是请你千万不要离开主子,主子不会对你不利的。」 楼湛依旧沉默。 在她心中有一股热流缓缓淌过,连原本发寒的四肢似乎都暖和起来,深秋的风穿过江面而来,迎面扑上,湿寒湿寒的,连带着让她眼角也有些湿润。 「楼大人?」青枝小心地出声。 楼湛默默点了点头,回身钻进小舱里,藉着烛光,在盆中绞了帕子摺好,放到萧淮额上。 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体温也没那麽高了,暖暖的烛光洒在他脸上,精雕细琢的脸庞恍若珠玉,轮廓温润而柔和。 楼湛轻轻执起他的手,靠在舱壁上,叹了口气,似将前世今生、两世相结的郁气都吐了出来。 目不转睛地看了他片刻,楼湛轻声道:「我都知道了。」 所以,快点醒来吧。 此时此刻,楼湛很想、非常想、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萧淮浅淡温和的笑,听到他的声音,听他叫她一声「阿湛」。 这一刻,让她不禁想起某次陈子佩拉她去戏楼,戏子拖长了唱腔,呀呀地唱——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麽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信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虽然人就近在咫尺,但是她想萧淮了。 【第二十五章 府丞来求助】 九月时,扬州依旧一片和暖。江水澄净,碧空如洗。 渡口有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一条小舟停靠下来,在江水上轻轻晃悠。 青枝利索地跳到岸上,将绳子系好,回头对船上的人道:「下来吧。」 萧淮神清气爽地走到岸上,手中悠悠搧着蒋帆送来讨好的那面描金扇,回身对楼湛伸出另一只手,微微一笑,「请。」 楼湛怪窘的,却还是伸出手,任由萧淮牵着她上岸。 这条小舟是青枝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扔在这儿也无妨,三人在江水中漂泊了三日,顺水而下才至扬州。 好在萧淮发烧後第二日就醒了,否则在那茫茫江面之上,又没大夫,他们可不知如何是好。 青枝嘟囔道:「走走走,主子,咱先去吃一顿好的,这几日都在吃鱼,吃得我满嘴腥。」 萧淮瞥他一眼,「这不是你自找的?」 青枝往那小舟里塞了被子衣服、锅碗瓢盆,甚至连一些香料都有,却独独忘了放上乾粮,好在舟上有渔网,他们可以自食其力,捕鱼来吃。 被点破了这事,青枝摸摸鼻尖,嘿嘿乾笑。 那夜他同楼湛说的,两人都有默契的不再谈起,楼湛也装作不在意青枝早就回来的事情。 进了城,青枝寻了家小酒楼,进了雅间、点好菜,这才安生地歇息。 萧淮把玩那把扇子,淡淡道:「你消失了这麽些日子……青砚呢?」 楼湛也看向青枝。 这几日他们都闭口不谈青砚的事,上了岸,也该谈起了。 青枝的身子僵了一会儿,闷闷道:「我追上他,到了一座大宅里,却遭到偷袭伏击,受伤被抓了。醒来时就发现我被关在地牢里,我以为我回不来了,青砚却放了我……」 提起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青枝的脸色难得正经严肃起来,「他告诉我,他幼时被人牙子拐卖後,是他的主子救了他、栽培他,所以他宁可与我为敌,也要报答恩情……然後他将我放了。」 青枝捂住脸,难受地吸吸鼻子。 青砚说,下次见面,他不会再留情,萧淮和楼湛都是他必须杀了的人物。 本来是一对双胞胎,小时候惨遭生离,长大後却各为其主,成了对头。 青枝心中极是难受,却还是强作欢颜,放下手,嘻嘻笑道:「主子别担心,他来一次我打一次,打乖了就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了。」 萧淮沉沉地看着青枝,随即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找个机会把青砚带回来吧,无论如何,你们都是兄弟。」 「可是……」 「他杀不了我和阿湛。」萧淮淡淡地堵住青枝的话头,扭头看向楼湛。 房门突然被叩叩敲响,小二的声音传来——「几位客官,上菜了。」 青枝跑去拉开门,疑惑地问︰「看你们店的生意不错,怎地这麽快就上菜了?」 小二点头哈腰笑道:「有位爷让我们先上您们的菜,还付了饭钱,三位客官用完饭可以直接离开。」 「是位什麽样的人?」青枝思索了一下,皱眉问。 小二挠挠头:「是位年轻的公子爷,长得挺俊。哎,出手可大方了,上来就打赏了小的十两银子。」 这说了跟没说似的。青枝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让後头的人把菜端进去,待人悉数退下,才关了门。 他走回萧淮身边,一脸疑惑,「莫不是认识主子的人?这儿离王府也不是太远。」 出手阔绰、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爷,还躲在暗处不愿露面……萧淮沉思片刻,摇摇头,「应当不是。」 楼湛用银针挨个试了试桌上的菜,闻言忽然抬眸瞥了眼一墙之隔的隔壁,淡声道:「过一会儿我们应该能见到他。」 试过每盘菜,见都没有下毒的迹象,她收回银针,同两人安静地用饭。 萧淮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想到今日是上一世楼息被逐出云京、流放交州的日子,心中一叹,低声道:「过不了多久,阿修应该会传信过来。」 楼湛一怔,心中明白过来,应当是萧淮让沈扇仪在这几日多注意楼息。 心中一暖,她点点头,微微卸下心中的重担。 待三人用完饭,准备离开时,木门再次被人敲响。 青枝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小厮,五官秀丽,笑容甜甜的,说话的声音也极是清脆悦耳,毫不掩饰自己真正的性别,「几位,我家公子请你们到隔壁一叙。」 对方倒是掐准了时辰来请人。 青枝回头看萧淮和楼湛,挤眉弄眼,表情古怪。 第六章 楼湛奇怪他露出这副表情是什麽意思,歪头去看萧淮。 萧淮一笑,低声解释,「青枝想说,有古怪,懒得理会,打算直接走人。」 楼湛嘴角抽了抽。 「阿湛,去不去?」 「去。」楼湛抿了抿唇。 「也是,人家这麽好心招待我们,怎麽能辜负人家的一番美意?」萧淮扬扬眉,同楼湛走到门边,和和气气道︰「麻烦姑娘带路。」 看他脸色温和,眸子明亮,俊雅不凡的模样,扮作小厮的小姑娘脸红了红,连忙转身,带着三人走到隔壁雅间,直接推开门,大剌剌地走了进去。 楼湛同萧淮对视一眼,并肩走进房间,後头的青枝撇撇嘴,不太情愿地跟上,顺手关上了门。 雅间里坐着一个青衫男子,长发束冠,面容清秀和气,举手投足间带了一股书卷气,却又不像个书生,更像是个世家公子。 见楼湛和萧淮进来,他连忙起身抬手一揖,声音沉稳,「下官见过靖王世子殿下、见过楼大人,两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萧淮微笑着打量他,道:「张府丞?」顿了顿,虚虚一扶对方,「请起。」 知道他们身分,并且能在他们一上岸就派人盯着的,也只有现下扬州主持大局的府丞张影了。 「张大人不在晏城坐镇,跑到此处是为何?」 张影被说破身分也不惊讶,请萧淮和楼湛就坐,倒了两杯茶推到两人面前,才无奈地叹道:「如今扬州虽然表面上看一派太平,实则暗潮汹涌,前几日从北方和南方各来了一些人,身分不明,神出鬼没,极具威胁,像是在寻什麽人。下官听说两位一路上遭遇几次刺杀,於是赶过来好做提醒。」 从北方来的……楼湛脑中灵光一闪。此前只知道有两股势力在追杀他们,却不知道来人的身分,如今知道这其中一路人是从北面来的,大抵就是云京内派出来的了。 若是不考虑欲置萧淮於死地的人,云京内谁和她有生死大仇?谁最希望她死无葬身之地?无非是大长公主萧凝。 可连续派了这麽多人过来,却不是萧凝能做到的,所以萧凝身後应该是还有人,只是这个人,绝不会是裴琛,那会是谁呢? 她思量了片刻,就听到萧淮问道—— 「王大人的伤势如何?」 张影摇摇头,一脸愁容,「不甚乐观。那日下官同王大人正在办公,忽然听到门外有啼哭声,我们忙出门查看,没想到才一出门,就有一支毒箭飞来。王大人把下官推开,自己却当胸中了一箭。那箭刺得颇深,箭头还有倒钩,极是阴毒。值得庆幸的是,避开了要害之处。」 他说着说着,脸色难看,「这几日王大人连发高热,昏迷不醒。南平王的信使又赖着不走,飞扬跋扈,下官焦头烂额,昨日才找了藉口离开来此。」 「南平王信使?」萧淮眉头一蹙,「南平王信使为何到此?」 「南面的蛮子又开始北上抢掠,南平王镇压了几波,扛不住,传信到扬州让我们派兵增援。」张影苦笑着,脸色更为无奈,「王大人昏迷前让我等闭口不言,只对外宣称他到外地办公,可南平王信使非要见王大人,三番两次都差点闯进王大人的房间。扬州现下风起云涌,难以平稳,我们不借出人手,他便一直赖在此处不走。」 楼湛听得眉头微蹙。 南平王她听说过,那是先皇远房表弟,年少时便进入军营中,摸滚打爬到将军之职,战功赫赫。後来被封王,封地在交州,一直镇守南疆。 听闻南平王性情豪爽,爱护百姓,此番南蛮入侵,难以镇压,这才派人来寻求增援。可是这信使为何不去更近的云州?或者说,在扬州寻不到助力,为何不到云州? 「王大人昏迷前还写了封信,说只有世子殿下才能看懂。」张影苦涩地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递给萧淮。 萧淮接过後先看了看这封信,见未被拆开过,才动手拆开,展开信纸。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皱紧了,脸色也变得严肃。 楼湛没有去看信的内容,低声问:「如何?」 「得去蹚一蹚浑水了。」萧淮低低说了声,将信交给青枝。 青枝心领神会,摸出火摺子,直接将信给烧了。 张影身後始终安静的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一脸惊愕,「王大人说了什麽?哎,你怎麽把信给烧了!」 青枝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不烧,难道留给你看啊?」 小姑娘一跺脚,嘟着嘴瞪他。 张影低唤一声,「玥儿。」声音里含着警告之意。 萧淮倒是不在意,抬眸看了那小姑娘一眼,笑道:「这是令妹?」 张影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这是舍妹张玥,听说下官要来见两位,非要缠着跟了上来。唉,舍妹年幼无礼,还望世子和楼大人见谅。」 萧淮淡淡道:「无妨,令妹同舍妹一般精灵可爱。」 这说的是萧暮吧?楼湛想起云京里对她充满善意、活泼可爱的少女,唇角不由微微一弯。 张玥看到她的变化,又是瞪大了眼,「不是说楼湛大人不苟言笑,面若冰霜吗?」 张影回头瞪她,「闭嘴!」 楼湛抿了抿唇,「张大人不必介怀。」 说了这麽多,也大致了解了如今扬州的情势,萧淮当机立断,赶往晏城。 晏城离业阳不远,楼湛想到那是萧淮从小长大的地方,心中不由好奇,想去看看。 待此间事了,他们还得继续四处云游,记录各地山川,到时候她适时提一下去业阳……萧淮应当不会奇怪吧? 几人一同钻进马车前,楼湛瞥了眼萧淮的背影,心中暗暗想着。 从这江边城镇到晏城,若骑快马得行半日,若坐马车则需要近一日。 当初萧淮三人从小舟上上岸时,不过清晨,此时到达晏城时又是一个清晨。 晏城城门方打开,城外等候已久的人们排队缴纳银两才能进入。 本来依几人的身分都不用排队等候,但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们还是排到队伍後方,等待入城。 九月的天比起七八月来说已经凉了许多,清晨清风阵阵,颇为凉爽。 青枝眯着眼扫视四下,防备任何突如其来的刺杀。 没想到,张玥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 楼湛回头一看,张玥不知何时窜到了青枝身後,此时满脸羞红,见附近的人纷纷回头看她,她气愤地指着身後的人,「他、他乱摸我!」 她身後是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眼睛眯得细细的,看起来有几分猥琐,听到张玥的话,他翻了个白眼,「谁摸你了?我又没有龙阳之好。」 张玥气得浑身颤抖,「你……不知廉耻,登徒子!」 男子嗤笑,「这位兄弟,你说我摸你,给出证据啊?这样咬着我不放,莫不是想讹诈,占我便宜?」 张玥怒目圆睁,柳眉倒竖,就差扑上去和他打成一团了。 张影原本站在最前面,闻声回头,「怎麽回事?玥儿,是不是你又耍脾气了?」 张玥更怒了,高声唤,「大哥!」 萧淮看了那男子半晌,淡淡笑道:「想占便宜的是阁下吧。阁下怀里揣着的,不正是在下同伴的钱袋?」 男子笑容一滞,「你胡说什麽,血口喷人!」 萧淮不想和这种地痞流氓多费口舌,瞥了看热闹看得正高兴的青枝一眼。 青枝会意地嘿嘿一笑,抬脚一踹,那男子都还来不及躲就被踹翻在地。 青枝伸手在他怀里一阵摸索,挑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碎花钱袋,啧啧道:「看你这几个月没洗过衣裳的模样,会有这样一个钱袋?占了人家便宜还顺走人家的钱袋,该打。」说完就一个巴掌呼了过去。 「啪」的清脆一声,男子痛苦捂脸,疼得说不出话。 青枝将钱袋往张玥手上一扔,不耐烦道:「劳烦,别来後面添事儿。」 张玥吃了亏,悻悻地走回张影身前。 张影瞪她一眼,回身小声道:「多谢世子相助。」 萧淮淡笑摇头。 张玥忍不住又回头来看,看到萧淮的笑容,两颊泛红,又连忙回过头去。 楼湛看得清楚,挑了挑眉,拉了拉萧淮的袖子,待他低头凑过来聆听,她小声道:「看来这回要被拉去当压寨相公的是你了。」 萧淮一愣,随即一脸憋不住的笑,同刚才客气的笑容完全不同。 他也压低了嗓音,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阿湛可是吃醋了?」 这是萧淮第二次问她「吃醋没」之类的问题。 上一回楼湛还在逃避,心中恼怒,这回却不一样了。 她很认真地思考片刻,点了点头,看到萧淮眸光微亮,又摇了摇头。 看她这奇怪的回应,萧淮倒是疑惑了,低声笑道:「阿湛,到底吃没吃醋?」 楼湛沉吟,「刚开始好像是有点吃醋了,但是仔细一想又没有。」 虽然她表达得前後矛盾、含糊其辞,萧淮却一挑眉,心中清明,笑意止不住地流露出来。心中欢喜之下,他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若不是顾及在大庭广众下,他是恨不得将她纳入怀中,狠狠拥抱爱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