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安家 卷五》 v第01章[02.21] 【正文开始】 姑姑真的进宫了,这晚陆明玉再度难眠。 她好奇宫里现在的情形,当然不是好奇姑姑与明惠帝如何行房,而是好奇两人如何相处。姑姑嫁过人,明惠帝真的一点都不会计较吗?她也担心姑姑,会不会因为嫁过两次而别扭。 她也算是嫁过两次,但她现在的丈夫并不知情,她可以自欺欺人…… 底下有些不适,陆明玉轻轻推了楚行一下。 夫妻俩刚躺下不久,楚行还没睡着,立即睁开眼睛,侧身问她:「怎么了?」 「想去净房。」陆明玉小声地道。 楚行了然,先挑开纱帐,因为陆明玉这两个月晚上常常会起来小解,内室里留着一盏灯,灯光昏暗,并不会影响睡觉。 他坐在床边穿鞋,陆明玉侧躺着看他宽阔背影,心里暖融融特别踏实。她月份越来越重,夜里必须有人在身边伺候,可楚行每天都要早起上朝,陆明玉就劝他搬回前院睡,伺候人的活儿都交给丫鬟,一是心疼他,二来也是想让他少看点她的丑。楚行却坚持陪她,帮她捏脚扶她去净房,任劳任怨,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他就默默地看着她给她数落,事后陆明玉平静下来,愧疚地道歉,他却搂着她亲,说她发脾气的样子特别好看…… 不能想,一想她就眼睛酸,摸摸肚子,陆明玉真的希望这胎是个儿子,给他生个小世子,像弟弟们那么可爱壮实的儿子。 「好想快点生出来。」从净房出来,陆明玉暂时不想躺着,坐在窗边椅子上,摸着肚子嘀咕道。 楚行拿着刚打湿的巾子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抓起她的小手放在巾子上,一边力度适宜地帮她搓手,一边仰头朝她笑,「瓜熟蒂落,阿暖再忍忍。」 陆明玉嘟嘴,「我不是嫌辛苦,我是想快点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从怀孕就开始猜,含辛茹苦地揣着,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 楚行失笑,低头亲亲她肚子,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儿子女儿都好,阿暖别急。」 他说的容易,敢情生了女儿被嫌弃的不是他。陆明玉烦躁地揉他头发,太夫人每次见到她都在念叨曾孙,为了图吉利,长辈们几乎都是唤成男娃,母亲怀孕时陆明玉也说过这样的「吉祥话」,但轮到自己,别人每说一次,她就烦躁一分,万一是女儿呢? 她的孩子她都喜欢,就怕太夫人失望不喜。 她小手在他脑顶乱动,楚行低着脑袋给她发泄烦躁,一抬眼,才发现对面便是她衣襟。最近她睡觉都不穿束缚人的小衣了,灯光再昏暗,也无法遮掩里面的风光。楚行喉头一滚,倏地埋了过去。 突然被袭,陆明玉惊叫出声,手扯紧他头发。 楚行继续。 陆明玉低头,声音颤抖地提醒他,「不行……」头三月、后三月都不能胡来。 楚行不动了,却舍不得松开。 陆明玉知他忍得辛苦,抱着他脑袋,她红着脸凑到他耳边,「你,你去吹灯,再搬把椅子来。」 楚行领会了她的意思,却有点……放不开,依然蹲在那里。 「不要算了。」陆明玉松开他脑袋,扭头嗔道,她心疼他,这人却要假正经。 楚行没再说什么,默默站了起来,转身走了。陆明玉偷眼瞧他,见他奔着那盏灯去了,她低头笑,笑着笑着,灯灭了,面前被人轻轻放下一把椅子,他与她促膝而坐。月初没有月亮,屋里黑漆漆一片,只能勉强看到人影,越黑就越不怕羞,陆明玉额头抵着他肩膀,闭上了眼睛。 怕她累到,楚行没有太压抑自己。 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陆明玉轻轻舒了口气,娇娇地使唤他,「走不动了,抱我过去。」 楚行亲亲她发烫的小脸,缓了会儿,才稳稳地抱起她。 他帮她擦汗,陆明玉想了想,忍不住问他,「倘若我在你之前嫁过别人,你还会喜欢我吗?」明惠帝那么喜欢姑姑,陆明玉想知道,换成她有过别的男人,楚行是否也同样喜欢她。 楚行动作一顿,然后继续帮她收拾,忙完才侧躺到她旁边,握着她手道:「不管嫁过几次,只要阿暖喜欢我,我就……」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陆明玉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是很满意,挣开他手,「非要我先喜欢上你才行吗?你就不会先喜欢我?」如果不是她那日落马,陆明玉都不知道楚行到底会不会主动一次,冰疙瘩似的人。 楚行重新抓住她手,略显无奈道:「我会动心,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喜欢我,冒然求娶,怕惹你生气。」她小他那么多,他怕她一直把他当长辈看,届时点破,再见彼此都尴尬。 陆明玉听了,莫名有点心疼,轻声哼道:「你若多笑笑,喜欢你的闺秀能把国公府的门挤破了。」明明是块儿宝,偏他自己把自己当石头。 「这是夸我?」楚行抱住她肩膀,声音温柔。 陆明玉哼了哼,困了,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身后男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陆明玉眼皮沉重即将睡着时,忽然听他低声问:「阿暖,如果你嫁过人,他一定是犯了错,才会让你失望到离开他……如果他没犯错,你更喜欢他,还是我?」 v第02章[02.21] 没犯错的楚随? 陆明玉试着去想,可她真的太困倦,脑袋根本转不动了,缩到他怀里喃喃道:「喜欢你……」 她困得不想费脑筋,但她知道答案,以后不知会如何,至少现在,她就喜欢楚行这样的。 她安心睡了,楚行却因为她的三个字紧紧抱住了她,久久难眠。 楚行为妻子的甜言蜜语雀跃,同一时刻,永宁宫中,明惠帝却因为陆筠的柔媚而忘乎所以。他喜欢她的羞涩,喜欢她雾蒙蒙的桃花眼,喜欢看她想求他又不敢说,小手捂着嘴的模样。 「阿筠,朕从来没有如此畅意过。」他拨开黏在她腮边的一缕碎发,亲她的眼睛,一边温柔,一边强势而执着。 陆筠不想听,可是听到了,心底又悄悄地涌起欢喜,为能让他满意。 明惠帝看着她紧闭的眼睛,想问问她是不是也一样,是不是只有在他这边才会露出如此媚态,可想到她爱羞爱哭的脾气,明惠帝忍住了。问什么?有些事情,一看便知。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终于停下,帐中花乱枝散,唯有花香萦绕。 明惠帝抱着年轻鲜嫩的美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在她耳边问:「朕与他比,如何?」 陆筠脸上先是一红,跟着刷的白了,浑身僵硬。 明惠帝看在眼里,只有怜惜,并无后悔。她嫁过人,这是事实,一味回避避之不谈,她心里就永远打着一个结。今晚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明惠帝想早早解开她的结,让她安安心心做她的容妃,免得日后听到些注定会有的闲言碎语,一边自怜,一边担心他介怀计较。 「阿筠别怕,朕只想知道,朕是不是不如他,朕怕自己年纪大了,无法让你满足。」明惠帝安抚地拍着她肩膀,先把帝王的姿态放低了一大截,帝王应该是睥睨天下的,可谁让她胆小?他只能先放低身段,才能接近她那颗战战兢兢的心。 他突然提到姚寄庭,陆筠本以为他介意她的二嫁之身,没想到明惠帝竟然在担心那个,满足不满足的,陆筠苍白的小脸迅速又红了起来。刚刚,刚刚她好像被他……降服了三次?不想比较,但明惠帝这么问,陆筠情不自禁还是比较了下,跟姚寄庭在一起时,她很少有过这种感觉。 说不出口,她在他怀里摇头。 明惠帝笑,低头亲她耳朵,「这么说,刚刚阿筠,很满足?」 陆筠再度僵硬,却是窘迫的。 「摇头,还是点头?」明惠帝绕着她一缕秀发,体贴地告诉她如何回答。 陆筠不想承认,却怕他误会,只能极慢极慢的点点脑袋,点完了,修长的脖子都红了。明惠帝唇角上扬,抱着她将她往上提提,他捧着她脸,哄她睁开眼睛。 陆筠眼睫颤动,鼓足所有勇气才抬起眼帘,入眼是他幽深的眼眸,眸光入水,温柔却难掩帝王气魄,陆筠不敢与其对视,本能地想要低头,明惠帝却陡然加大力气,不许她躲闪。 陆筠呆呆地望着他。 明惠帝细细端详她眉眼,「阿筠,朕提他,不是为了跟他比较,只是想让你知道,朕喜欢的是你,天底下美人那么多,比你美的未必没有,可除了阿暖、璇儿两个血亲,朕只抱过你,只有你让朕从小就喜欢,一直都记得。阿筠,因为这份喜欢,别说你嫁过一次,便是再嫁几次,朕都不会在乎,所以今晚开始,你安心陪在朕身边,不用因为前事再有任何担心,懂吗?」 陆筠哭了,倚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 她向往他身上的温柔,却也担心进宫后只是以色侍人,可明惠帝并不单单贪她的色。他过来后先陪她说话,吃饭时他规规矩矩,调侃却不轻佻,真的进了帐中,他也处处体谅她,愿意等她适应再继续。 现在他更是直接告诉她,他从未在意她嫁过别人。 「皇上……」 「叫朕七哥。」明惠帝按住她嘴唇,见她震惊地睁大眼睛,眼里泪汪汪的,明惠帝理直气壮地道:「朕虽然长你颇多,但朕是阿暖的舅舅,你是阿暖姑姑,咱们辈分一样,你说是不是?」 陆筠无法辩驳。 「叫七哥,朕想听。」明惠帝缓缓将她压倒,黑眸威胁地看着她。 陆筠急了,方才虽然只有一回,可他…… 念头刚起,外面传来了二更梆子声,陆筠不禁算了下,居然足足一个时辰? 她真的不行了,羞急地闭眼求他,「皇上……」 明惠帝完全覆了过来。 陆筠连忙改口,「七,七哥。」 明惠帝眼眸明亮,看出她娇气易累,他恋恋不舍地挪下来,搂着人叹道:「阿筠,朕向来自诩节制,如今怕是要败在你身上了。」什么叫两情相悦,什么叫夫妻之乐,他今晚才真正体会到,与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从心底到发肤,都在为她战栗。 陆筠抿唇不语。 v第03章[02.21] 明惠帝笑了笑,拥她入睡。 翌日早朝。 文武大臣们鱼贯走进大殿,陆斩肃容而立,却能感觉到不少视线落在他身上。为何看他?还不是因为他女儿昨晚侍寝了?一想到这个,陆斩便心生烦躁,之前女儿便是因为姚寄庭房事太勤弄病的,明惠帝会不会也同样对待自己逆来顺受的女儿? 因此明惠帝一到,陆斩立即望了过去。 明惠帝照旧一身明黄龙袍,气宇轩昂地走向龙椅,唇角未翘,却给人一种他仿佛随时都会笑出来的愉悦感觉,更不消说他眼神明亮,神清气爽,在场的大臣们几乎都已成亲,哪猜不到其中缘由? 有人低头偷笑,看来皇上很满意陆斩的女儿啊。 有人心情复杂,陆筠得宠,其他妃嫔就要被冷落了。 只有陆斩,暗暗攥紧了拳头,脑海里再次浮现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 勉强忍到月中,陆斩委婉地提醒了一番自家老三。 陆嵘也关心妹妹在宫里的情形,回到三房,不着痕迹地讨好妻子。萧氏一眼看穿了丈夫的心思,讽刺他假客气,第二天就进宫去了。到了永宁宫,就见小姑子脸颊红润,跟被雨水滋润过的牡丹花似的,娇艳逼人。 萧氏吃了一惊,跟着心里有点泛酸。 小姑子和离归家,她们娘几个想方设法逗小姑子开心,都没管什么用,现在好了,才进宫半月,小姑子竟然美成了这样,岂不是说明她们不如明惠帝会哄人? 但萧氏只是随便想想,家人再亲,也不如丈夫的疼爱更让女人满足。 「阿筠,你进宫半个月了,皇上在你这边歇了几次?」姑嫂单独坐在外间榻上,萧氏低声问。 陆筠低头,侧脸红扑扑的,细弱蚊呐地道:「有,有两晚没来。」 一次是因为国事烦忧,一次是他戏谑喊她狐狸精,怪她耗他精气,想试试能忍住几晚,结果第二天又来了,不过这两晚他虽然歇在这边,却没有做那个,能抱着她安心睡觉了。 喜欢的男人对她好,陆筠当然甜蜜。 萧氏却愁上心头,往小姑子身边挪挪,她耳语提醒道:「阿筠,皇上对你好,嫂子很欣慰,只是,皇上跟普通的丈夫不一样,臣子们也盯着他后宫之事。若皇上一直独宠你,大臣们特别是那些御史,可能会奏请皇上雨露均沾,其他妃嫔也会心生嫉妒。」 后宅妾室恃宠生娇,最多被家里的主母嫉恨,可后宫妃子长久独宠,难免落个媚惑君王的名声。萧氏把陆筠当女儿看,自然希望陆筠与丈夫如胶似漆,但明惠帝是皇上,月盈则亏,萧氏宁可小姑子少些宠爱,也要她长久平安。 陆筠脸色一变,眼里露出惊慌。 萧氏握住她手,叹息道:「今晚皇上再来,你,劝劝他罢,皇上听不听是他的,咱们得把该尽的本分尽了。」她再不提醒小姑子,恐怕万皇后要叫小姑子过去提点了,届时陆筠只会更难堪。 萧氏走后,陆筠继续手里的针线,给明惠帝做香囊,可是没缝几针,她便走了神,耳边不停回荡嫂子语重心长的叮咛。 陆筠抿了抿唇。 她喜欢明惠帝,可她不想被其他妃嫔嫉恨,更不想被臣子们指责媚惑君王。作为皇上,他本来就该雨露均沾吧?她进宫之前,他便是那样做的,国泰民安,后宫安定。现在他专宠她一人,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有了决定,手里徘徊许久的针,终于刺进香囊。 晌午明惠帝过来用饭,饭后照旧要歇晌,因为下午要见两位大臣,躺下后,明惠帝只抱着陆筠问今天萧氏过来姑嫂俩都聊了什么,没动别的心思,准备晚上再尽兴。 陆筠靠在他怀里,却是心不在焉,犹豫半晌,还是低声劝道:「皇上……」 明惠帝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像父母惩罚犯了错的孩子。 不疼,只是他拍的地方太羞人,陆筠不自在地往后挪,硬着头皮继续道:「七哥,我,我进宫半个月了,你都在陪我,我很喜欢,只是,宫里那么多姐妹,皇上得空,也去看看别人?」 明惠帝本来在把玩她乌黑顺滑的长发,闻言手指慢慢停了下来,黑眸看着床角,眼里没有笑意,说话时却在笑,「阿筠真贤惠,是怕朕太过宠爱你,被臣子们非议?」 陆筠轻轻嗯了声。 明惠帝拍拍她肩膀,无奈道:「也好,那朕今晚翻牌子,若是翻到阿筠的,说明是天意。」 陆筠躺在他肩窝,想笑,一点都笑不出来。 送走明惠帝,陆筠捡起绣到一半的香囊,想到明惠帝说要翻牌子的话,竟是连做做样子都没有力气。她看着手里的针线,脑海里全是这半个月明惠帝对她的好,他陪她去御花园里赏花,他带她去乾元宫,他批阅奏折,她坐在旁边看闲书,累了一起去宫里逛逛,晚上歇下,他霸道又温柔,没哄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 可是今晚,他可能要宠幸别的妃嫔了,他没答应时,她只想着保全他的贤名,避免自己被人指点议论,现在他答应了,陆筠不再担心那些名声,心却难受了起来。 进宫前,她没有体会过做她女人的感觉,想象不出他与别的妃子会怎样,现在她知道了,也认识了后宫里的妃嫔,他再去那边,她能清晰地想象。 v第04章[02.21] 胸口堵得慌,但她没办法,他是皇上,她只是一个妃子。 夜幕降临,陆筠一个人坐在榻上,木然地看书。 林姑姑面带愁容走了进来,有些不忍地道:「娘娘,皇上翻了德妃的牌子。」 陆筠心头猛地一空。 德妃今年二十六了,容貌明艳,是四皇子的生母,四皇子聪明伶俐,听说功课特别好,常得先生夸赞。明惠帝去那边,两人有孩子,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说吧? 陆筠强颜欢笑,夜里却久久难眠。 第二日,林姑姑告诉她,明惠帝去了贤妃那边。 第三日,是皇后,第四日,点了一位从未侍寝的秀女,第五日,明惠帝独自歇在乾元宫,就在陆筠暗暗期待他会想起她,第六日,明惠帝去了淑妃那边。淑妃,今年才二十岁,膝下五皇子四岁了,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 夜深人静,陆筠终于忍不住,偷偷哭了。 她已经连续六晚没有见过他了,她确实劝他雨露均沾了,可他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她,难道他说只对她动过心,都是哄人的吗?想到他此时正与淑妃做最亲密的事,可能也正在说甜言蜜语哄淑妃,陆筠先是哭得快要上不来气,哭够了,慢慢又平静了下来,肿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床顶。 为何哭?进宫前不是想好了吗?他来她就受着,他不来,她自己过自己的。 闭上眼睛,陆筠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要尽快习惯。 帝王又怎会钟情一人?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 翌日早起,陆筠眼睛肿了…… 林姑姑进来伺候,看到美人核桃似的眼睛,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在乎,何必傻乎乎把人往外推?多少妃子求之不得的好事,就这主子胆小「体贴」,幸好皇上并非一时新鲜,不然真可能恢复原来的侍寝规律。 林姑姑去找福公公,让他派人去乾元宫传话。 福公公笑眯眯地去了。 当天晌午,陆筠饭后习惯地躺下歇晌,躺着躺着,忽然感觉有人动她的衣裳,她惊吓地睁开眼睛,却见熟悉的男人正俯身过来,快四十的男人,脸庞俊美不见任何岁月痕迹,黑眸幽深,危险地盯着她。 只是短短七日不见,陆筠就觉得仿佛很久没见过他了,她忍不住眼泪,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说,就那样泪水涟涟地望着他。明惠帝本想先教训她一番,见她哭得这么可怜,他无奈地停下手中动作,绷着脸道:「朕这七日,一直歇在乾元宫。」 陆筠眼泪立即停了,满眼难以置信。 明惠帝脸色更难看,但看着她眼里随时可能会滚落下来的泪,还是继续解释道:「你劝朕雨露均沾,朕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故意让林姑姑骗你,如果你嘴上贤惠心里拈酸吃醋,朕便回来哄你开心,如果你真的愿意朕去宠幸别人,那朕……」 陆筠心中一紧,意识到他的一片苦心,她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名声,第一次主动勾住他脖子,哽咽着求他:「你别去,我不愿意,我再也不劝你了。」她做不到想象中那样豁达,她只想他陪在身边,被他宠着照顾着,不想再过那种明明死心却又期待然后再次失望的日子。 她泣不成声,「七哥,我错了……」 「下次还装贤淑吗?」明惠帝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问,眼里终于多了由衷的笑意。还好她没有傻到家,若是他这样提醒她还一根筋走到底,为了虚名苦了自己,他便,不等她生孩子便封她皇贵妃,坐死了她宠妃的名声,看她还怎么谦虚。 陆筠连连摇头,失而复得,她高兴地快止不住眼泪了。 明惠帝默默地看她哭,等她哭够了,他才叹息道:「阿筠,你看史书上那么多宠妃,如果历朝历代的皇上们都能做到一水端平,又怎会有宠妃这二字?皇上也是人,他也有自己喜欢的,既然已经做了天下的帝王,为何还要因为顾忌别人而委屈自己?」 陆筠小声地哭,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信。 明惠帝抱起她,紧紧地抱着,「阿筠,朕告诉你,真正的帝王,不会让外人干涉他后宫,高祖皇帝初定江山,急需拉拢人心安定朝廷,但他也没有听从亲信建议广纳重臣女儿为妃,自始至终,只守着孝康皇后一个。朕没高祖皇帝的福分,快到不惑之年才遇见你,阿筠,朕已经浪费了三十多年,不想再委屈自己去安抚其他妃嫔,朕只想要你。这话朕只说一次,以后不许再犯傻。」 「不了……」陆筠用力反抱住他,生怕他再离开。 明惠帝笑着蹭蹭她脑袋,忽然凑到她耳边道:「以后咱们之间的事,少听纤纤的馊主意,她不是朕,不知道朕有多喜欢你,阿筠,朕不需要讨好任何臣子,非要挑一个讨好,朕现在只想讨好朕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可不就是她父亲? 陆筠破涕为笑,但还是替嫂子说话:「嫂子也是关心我,你别怪她。」 正如他所说,嫂子不是他,当然要谨慎为上,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她好。 「朕知道,她是你嫂子,也是朕堂妹,朕没那么心胸狭隘。」明惠帝松开人,见她桃花眼湿润润的,美丽如初,面颊却清瘦了不少,明惠帝皱眉捏她脸,「快点把肉养回来,看你瘦的。」 陆筠低头躲到了他怀里,心里一点苦都不剩,只剩甜蜜。 过了两天,陆筠以关心侄女为借口,请嫂子进宫,然后羞答答的把明惠帝的意思转述给嫂子听。萧氏得知明惠帝居然如此痴情小姑子,她彻底放了心,其实如果不是前世小姑子出了意外,她怎会这样患得患失的? v第05章[02.21] 宫里小姑子过得好,萧氏开始一心等女儿的好消息。 结果刚从宫里出来,楚国公府就派人送信儿来了,陆明玉要生了! 楚行早早去上朝了,陆明玉一个人用的早饭,饭后照旧去定风堂的小花园里溜达。郎中说她这几日随时可能会生,叮嘱她尽量多走走,陆明玉挺着大肚子,坐久了也难受,便趁春光好日头还没有晒起来,领着丫鬟们出发了。 采桑、揽月一左一右地守着她,樊嬷嬷与素安并肩跟在后面。 樊嬷嬷、素安都是陆明玉的陪嫁,前者专门照顾她孕事、坐月子,后者五官秀气,看着与其他丫鬟无奇,其实会一手好功夫。上辈子陆明玉出嫁身边并没有素安,这辈子父母担心她,特意安排素安来保护她周全,毕竟有些地方不适合带护院。 暮春时节,海棠开得正好,碧绿的叶子中亭亭玉立出几朵或粉或红的花苞,绽放的海棠花确实粉中带白,如云如霞。陆明玉闲适地在海棠花树中慢慢走,微微仰着头,赏心悦目。 母亲爱月季,她最爱海棠,上辈子就喜欢了,因为祖母告诉她,她出生那年,天气暖和地早,院子里春光融融,海棠开得最艳。看着枝头一簇簇娇艳的海棠花,陆明玉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皮,真巧,海棠花又开了,她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陆明玉一直都希望自己头胎生个儿子,只是目光扫过周围如云如霞的海棠花,陆明玉私心里又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她有两个弟弟,弟弟们都太调皮,生个女儿,她就可以尽情地打扮女儿了,往她头上簪花,保证比别人家的女儿都漂亮。 女儿,她跟楚行的女儿,会像谁多一点?想到楚行不苟言笑的冷峻脸庞,陆明玉轻轻笑了,孩子会不会随了楚行的脾气?真那样,那还是生个儿子吧,女儿若是冷冰冰的,不喜欢娘亲给她戴花怎么办? 「夫人想到什么开心事了?」采桑声音轻快地问道。 陆明玉当然不会跟丫鬟们打趣自己的丈夫,笑着摇摇头,走到前面的长椅上坐下,让采桑给她剪枝海棠过来。采桑精挑细选,剪了枝开得特别茂密的,陆明玉慵懒地靠着椅背,含笑赏花。 一只明黄色的蝴蝶慢悠悠地飞了过来,陆明玉余光瞥见了,当即一动不动,那蝴蝶围着她手中枝头绕了两圈,似乎在试探有没有危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落在枝头,蝶翼单薄,仿佛沾了一层粉,开始舒展,后来收拢了起来。 陆明玉玩心上来,一手举着花枝,一手慢慢凑近,想捏蝴蝶翅膀。她的手白皙纤细,明媚春光落在她手上,莹润精致如美玉。旁边采桑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主子,只觉得主子的一只小手都比海棠花美。 离得近了,陆明玉倏地出手,不知是蝴蝶傻还是她运气好,竟然真的捏住了! 采桑、揽月齐声夸好,陆明玉笑着看会儿蝴蝶,低头逗腹中的孩子,「娘抓到蝴蝶了,你想不想看啊?」想看就快点出来吧,每天揣个大肚子真够累人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刚刚偷偷抱怨了一番,底下忽然传来短暂的一下抽痛。陆明玉微惊,先放了蝴蝶,再继续稳稳当当地坐着,直到那抽痛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几下,陆明玉才慌张地看向樊嬷嬷,「嬷嬷,我,我好像要生了……」 樊嬷嬷见她呆愣愣坐着就有所猜测了,闻言心里一惊,脸上却镇定地恭喜道:「那好啊,夫人别急,现在刚疼是吧?咱们慢慢走回去,生前多走几步,一会儿生的时候更容易。」 回头让采桑先回定风堂安排,该准备的准备,该知会的知会。 采桑兔子一般跑了,陆明玉在后面看着,被采桑罕见的速度逗得想笑,突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不就是生孩子吗,母亲生了他们姐仨都没事,她身边这么多长辈提点,国公府事事准备周全,不会有事的。 产房早就收拾好了,陆明玉喝了碗浓浓的蜂蜜水,先待在次间,由樊嬷嬷扶着在屋里走了会儿才躺到榻上,樊嬷嬷、采桑与三个产婆熟稔帮她按揉手上、双足的催产穴道,动作很轻。 太夫人、楚二夫人领着楚盈姐妹最先赶来,楚国公府终于要添曾孙辈儿了,太夫人高兴不已,一边指点陆明玉生子使劲儿的诀窍,安抚她别着急。这么多人陪着,陆明玉不急,她就是想,快点看到楚行。 念头才落,就听外面有人喊国公爷。 陆明玉眼睛一酸,望向次间门口。 楚行一身墨色官服闯了进来,神色焦急,进屋就找妻子。夫妻目光相碰,陆明玉不知为何就哭了,楚行见她落泪,眼里再无旁人,大步赶到她身边,俯身问她:「疼了?」 凤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陆明玉现在还不是特别疼,她就是怕,长辈们安抚她,她自己也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儿,可第一次生孩子,想到有个几斤重的孩子会从身体里面出去,陆明玉完全无法想象后面到底要经历怎么样的痛苦。 因此见到目前她最依赖的丈夫,陆明玉就忍不住哭了,好在知道屋子里都是人,她只掉了几滴泪,很快就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了,桃花眼定定地望着楚行,惊慌都写在眼里。 楚行不知该怎么安慰妻子,看着产婆们镇定娴熟地帮妻子按揉,他却越来越慌,偏偏碍于这些外人,他没法如夜里那般抱着她低声哄。 「别怕。」夫妻俩默默对视半晌,楚行只说了这一句。 看着他比她还紧张的模样,陆明玉不由笑了,轻轻嗯了声。她不用他说什么,只要他在这里,在她身边,她就安心了。 「好了,世谨去外面等着吧,你在这里她们都紧张。」太夫人笑眯眯地劝道,女人生孩子,男人们哪能在身边。 楚行耳朵听见了,凤眼一刻都没有立刻妻子。陆明玉其实想他一直陪着她,但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就算楚行坚持,她还担心他被吓到呢,便又不舍又坚定地朝楚行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屋里就他一个大男人,看眼因为他变得拘束的产婆们,楚行不得不退让,幽深黑眸保证般看着她,「我就在外面,阿暖想我进来就叫我。」 陆明玉笑着点头。 楚行狠狠心,肃容走了出去,刚出门,就见岳父岳母来了,行色匆匆。 楚行恭敬地行礼,陆嵘夫妻敷衍应付了下,先去看女儿,没过多久,陆嵘也识趣地退了出来,与楚行一起在院子里等。妻子生过三次了,陆嵘还算镇定,余光见身边女婿身姿笔直双脚稳稳站在那儿,一点都不想着急的样子,陆嵘就不高兴了,扭头正要训斥,却见女婿额头出了一层汗,凤眼盯着窗户,没发觉他转身。 v第06章[03.01] 原来女婿也担心。 陆嵘心里舒服不少。 翁婿俩一直从上午站到红日西垂,产房里面才终于传来产婆兴奋的声音,「开了,开了!」 楚行心提了起来,不自觉地往前走,被陆嵘伸手攥住胳膊,声音沙哑地解释道:「这才刚开始,世谨别急。」他还记得妻子当年生女儿,产婆喊开了,他也以为马上就要生了,结果又等了大概两个时辰,才等到孩子哭声。 刚开始? 楚行背上衣袍早已湿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岳父,想问问还要等多久,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不是不想问,是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陆嵘见他这样,反倒有点同情女婿了,想想妻子生三个孩子时等待的时间不同,保守起见,陆嵘告诉女婿大概还要等两个时辰。 楚行浑身僵硬地转向产房。两个时辰?她还要痛苦两个时辰? 里面断断续续传来陆明玉煎熬的叫声,楚行再也站不住,大步从走廊赶到产房窗外,心像被她用绳子捆了起来,她叫一声,绳子就勒得他心紧一下。脸庞贴近木窗,楚行双手扣紧窗棱,极力掩饰自己的焦急,冷静唤她:「阿暖?」 他听见她喊他了,他就在外面陪她。 内室里头,陆明玉浑身发疼,脑海里只剩下疼,疼到骨子里,简直比上辈子被歹人刺刀子还痛苦,可旁边樊嬷嬷再三嘱咐她不能喊叫,让她攒着力气往下使劲儿,所以她只能紧急抿着嘴,疼得汗如雨下,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漏出声音。 得不到回应,窗外楚行闭着眼睛,双手越攥越紧,若非这是琉璃窗,恐怕早已被他攥破。那边陆嵘也忧心忡忡走了过来,刚站定,就听里面传来产婆惊慌的声音,「这,这,孩子姿势不对,屁股先出来了……」 陆嵘腿一软,瞬间面色如纸。 楚行不懂,他只知道妻子出问题了,猛地拍窗:「怎么回事?夫人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他听不见妻子的声音了? 男人们在外着急,里面众人却无法分心他顾,孩子应该先露头出来,先露肩膀露屁股都是难产,楚国公府请的产婆都是京城接生了几十年的老手,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惊险,才越发沉重,短暂的慌乱后,紧张地忙碌起来。 楚行心头火光漫天,冲到门口要去看妻子,被太夫人厉声喝止在门外,不许他添乱,陆嵘也使劲儿拉着女婿,怕女婿影响产婆接生。楚行看不到妻子也听不到妻子的声音,理智上强迫自己听长辈们的,但他心慌,一把挣开岳父,风似的赶到窗前,双手死死攥着窗棱,手背上青筋凸显,「阿暖,阿暖你用力,生下来就不疼了!」 前院楚随一身灰袍赶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听着产房里各种急促的询问与吩咐,楚随心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上午就知道她要生了,看她是嫂子,他不好丢下差事赶过来,心绪不宁地在翰林院坐着,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出宫却得知她还没生。楚随不知道生孩子要用多久,他只知道她一定很难受,回到国公府,他避嫌地在前院等消息,却没料到她竟然难产了…… 楚随脑子里很乱,很慌,他停在产房外面的台阶下,跟两个妹妹站在一块儿,视线移向窗户,看到兄长额头抵着窗棱,冷峻脸庞紧绷,眉峰深锁,像是盛怒之下的隐忍,下一刻便会爆发,又像正被严刑拷打的犯人,即将崩溃落泪。 「二哥……」楚湘害怕,埋到了兄长怀里,声音哽咽。 楚随低头,大手扣住妹妹后脑,眼底是深深的恐惧。她命悬一线,他控制不住地回忆与她的每一次见面,七岁的她,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襦裙,一会儿偷偷看他,一会儿莫名其妙瞪他,怎么样都娇憨可爱。后来她长大了,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笑起来媚色天成,哭起来惹人生怜。 他喜欢她的美,他恨她不给他机会,他嫉妒兄长娶了她,甚至有过违背人伦的疯狂念头,可一想到陆明玉可能会死,楚随忽然觉得,那些不甘与贪婪,都可以放下了。 他只想她好好地活着,她那么期待腹中的孩子,她提到孩子时笑得那么温柔,如果现在老天爷让他选择,楚随宁愿她与兄长白头到老,宁愿远远地看着她笑容明艳,也不要她就这么走了。 二更时分,夜黑如墨,楚国公府却一片灯火通明。 陆明玉紧紧闭着眼睛,一手攥着樊嬷嬷,一手攥着母亲,努力把所有力气都往底下使。她听不到母亲与产婆们颤抖的鼓励,听不到窗外楚行沙哑的叫喊,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她要使劲儿。 使着使着,身体陡然一松,也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陆明玉突然丢了所有力气。手松了,紧紧咬着的牙也松了,陆明玉茫然地睁开眼睛,汗水从眉峰滚落,再沿着鼻梁往下流。 一只手伸了过来,陆明玉视线移了过去。 萧氏浑身也都是汗,脸颊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但她先颤抖着帮女儿擦喊,又哭又笑的,「生了,阿暖终于生了……」 生了? 陆明玉怔怔地望着母亲,还没有完全回神,前面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婴儿啼哭。陆明玉眨眨眼睛,终于记起她刚刚经历地那一番罪是为了什么,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陆明玉试着抬起头,才勉强积聚一丝力气,肩膀却被母亲按住,「阿暖别急,你好好躺着,孩子收拾好就抱来给你看。」 陆明玉泪眼模糊地点点头。 「恭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大小姐。」产婆一边弯腰清理孩子身上的污秽,一边努力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朝陆明玉娘俩贺喜道。 萧氏一听,不由地看向女儿。 陆明玉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神色疲惫,就在萧氏担心女儿难过或是累极昏过去的时候,陆明玉又睁开了,朝母亲心满意足地笑。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 萧氏见女儿没有因为生姑娘想不开,便也释然了,继续帮女儿擦汗。 这边还要乱一阵,产婆抱着刚刚收拾干净的女娃去了次间,给外面的一大帮人看。楚行早在孩子哭时就赶进来了,凤眼盯着门帘忐忑难安,终于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以为他可以进去了,楚行就像没看到产婆怀里的襁褓似的,直奔内室门口而去。 「国公爷使不得!」产婆连忙拦住他,「国公爷再等等,夫人还得止血……」 v第07章[03.01] 身后也传来太夫人的阻拦声,楚行却置若罔闻,挑起帘子就进去了,一眼看到两个产婆俯身站在床前。楚行没有多看,几个箭步跨到床头,低头看妻子。 陆明玉刚擦过汗,湿透的碎发都被萧氏归拢到了耳边,露出惨白惨白的一张小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隐现血丝。看到好像许久未见的丈夫,陆明玉轻轻地翘起嘴角,暂且还没力气说话。 萧氏拍拍女儿小手,把位置让给女婿。 楚行对岳母素来恭敬有礼,这会儿却忘了向岳母道谢,萧氏一让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一手轻轻地捧住妻子左边脸颊,一手握住妻子的小手,凤眼疼惜地看着她,「阿暖,辛苦你了。」声音嘶哑。 陆明玉点点头,望着他俊美的脸庞温柔的眉眼,她扁扁嘴,有点想哭。 她刚刚其实很怕,怕她会挺不过来。 产婆们还在,岳母也站在身后,楚行握着妻子小手举到面前,嘴唇紧紧贴着她手背,什么都不说了,静静地与她目光纠缠。从上午到现在,她生了快六个时辰,他心就悬了六个时辰,怕她出事,怕再也看不到她水亮温柔的眼睛。 一墙之隔的外间。 太夫人辈分最高,产婆先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看。 襁褓递过来,太夫人伸手接,看到怀里女娃皱巴巴的小脸,太夫人嘴角难以察觉地抿了抿。产婆在里面道喜时她就听到了,捏了半天汗,连续两顿没吃却只盼来个丫头,太夫人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失望。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强颜欢笑,太夫人低着脑袋,随意打量一番孩子,笑着夸道:「这丫头长得像她娘,将来肯定又是个大美人。」 「给我瞧瞧。」大房侄子生了女儿,楚二夫人也有点失望,但到底不是自家二房的,楚二夫人很快就真的高兴起来,仔细端详一番,惊讶道:「我瞧着怎么像世谨呢,盈盈过来,看你侄女的眼睛是不是丹凤眼。」 楚盈、楚湘兴奋地围到她跟前,一起低头看。 太夫人听了,忍不住又看了眼襁褓,刚刚她并没有细瞅,莫非真像长孙?只是像又如何,照旧还是姑娘。 她不稀罕,陆嵘却急了,轻声咳了咳。 楚二夫人有些尴尬,产婆笑着接走孩子再抱到陆嵘面前,「亲家老爷快分辨分辨,看咱们大小姐到底像谁,不过国公爷与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大小姐随谁都好看。」 陆嵘稀罕地接过外孙女,低头一瞧,小丫头虽然闭着眼睛,那眼形确实像丹凤眼,不过鼻子小嘴儿就像女儿了。越看越喜欢,陆嵘都想抱外孙女去自家养。他现在三个孩子,女儿小时候他抱得动看不见,眼睛康复了,妻子却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陆嵘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娶妻之后到双眼复名的那七年。 他抱着外孙女爱不释手,产婆见楚随频频看孩子,等了会儿,打趣道:「亲家老爷一看就疼外孙女,只是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再给二爷看看侄女,咱们就抱大小姐进屋去啦。」 楚随一听,心跳加快,期待地望着小侄女。庆王府他有两个亲外甥女,但那毕竟是皇家血脉,为了避免,国公府与庆王府走动并不频繁,楚随与两个外甥女不是特别亲,眼前这个不一样,这是楚家的姑娘,也是,她的女儿。 楚随想看看小丫头。 陆嵘看他一眼,依然无法介怀楚随上辈子对女儿的欺瞒,故意俯身看看外孙女,然后皱眉对产婆道:「外面冷,先抱进去吧。」 亲家公担心外孙女,产婆不敢再多解释,正要上前接孩子,内室里头忽然想起另一个产婆惊恐的声音,「不好了,夫人,夫人大出血了!快把温好的汤药端来!」 产婆闻言,腿一软,差点栽下去,但毕竟不多第一次经历这种险情,产婆脚下生风似的跑向厨房。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穷苦人家没条件全靠命,富贵人家生孩子,大多都会把这种险情考虑进去,准备周全以防万一。 产婆跑了,陆嵘手臂收紧,大步跨到内室门口,心急如焚。 太师椅上,太夫人震惊地站了起来,不过心里并非没有准备,孩子胎位不正,能生下来便是大造化,至于孩子娘……关系到一条人命,太夫人及时打住那些念头,看眼背对这边的陆嵘,太夫人暗暗求菩萨保佑长孙媳妇熬过来,不然陆家肯定要恨上楚家了,太夫人不想多个仇家。 楚二夫人本来就站着,此时额头出了一层汗,担忧地望着内室,同为女人,遇到别人生孩子出事,只要心不是石头做的,都会生出同情,更何况里面还是侄媳妇。 她旁边不远,楚随盯着内室门帘,才落下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袖子里的手隐隐颤抖。大出血,她流了很多血吗?这一次,那么娇小柔弱的她,还能挺过来吗? 楚随要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命悬一线,他却只能在外面等消息,他无法接受陆明玉可能会死的事实! 他只是快疯了,里面楚行却是真的疯了,眼看她脸色越来越白,眼泪越来越多,楚行再也压抑不住,抱着她肩膀低头求她,「阿暖,阿暖你别吓我,快点好起来,你别吓我……」 他额头贴着她额头,眼泪下雨似的落在她脸上,陆明玉自己也哭,哭得睁不开眼睛。底下产婆在缓缓地帮她按揉,却好像没什么用,陆明玉就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可能下一刻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世谨,我,我早上坐在海棠树下赏花,那时我就猜到会是女儿了,我名字都想好了……女儿叫棠棠,好听吗?」 「不好听,等你好了再多想几个。」楚行憋回眼泪,大手也帮她擦掉刚落的泪,哽咽着求她,「阿暖,我答应过你,等你生完孩子就带你去郊外跑马,你别胡思乱想,快点好起来。」 陆明玉好累,她想不起来他何时说过要带她去骑马了,视线模糊,闭上眼睛前,她最后嘱咐他,「棠棠,照顾好棠棠……」 她没了声音,楚行埋到她耳边泣不成声,手捧着她脸求她醒过来。萧氏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求产婆们快点想办法。两个产婆,一个镇定地坚持按揉陆明玉小腹之下,一个蹲在那里检查伤势,眼里渐渐爆发出狂喜的光彩,「管用了,管用了,夫人还有救!」 v第08章[03.01] 楚行猛地回头。 萧氏已经赶了过去,亲眼看见女儿血势渐渐止住,她一手捂嘴,边哭边朝女婿点点头。她就知道,她的女儿福大命大,老天爷既然让女儿重生,就绝不会狠心再收走女儿的命。 得了岳母肯定,楚行低头,看着妻子安睡般的脸庞,他重新埋到她颈窝。 他在笑,陆明玉肩头却……渐渐湿了一大块儿。 「啾啾……」 春暖花开,天亮地早了,鸟雀起得也早了,扑棱着翅膀落到墙头,两只麻雀都肥乎乎的,互相啄着对方脖颈的软毛,忽然听到挑门帘的声音,麻雀立即受惊飞走了,只有啁啾的鸟叫余音绕梁,清脆好听。 而惊走麻雀的人,正是萧氏。 女儿生的危险,她与丈夫放心不下,晚上在国公府留的宿,早上醒来,也马上过来探望女儿。樊嬷嬷、两个产婆都在次间歇着,或坐或躺,随时准备伺候里面的主子,采桑、揽月已经醒了,瞧见娘家夫人,采桑瞅瞅内室门帘,悄悄道:「三夫人,国公爷还在里面呢。」 「夫人夜里醒过吗?」萧氏轻声问。 采桑摇摇头,笑道:「睡得可踏实了。」 休息地好恢复地才快,萧氏放松下来,悄步走到内室门口,挑起一丝帘子,借着昏暗晨光,看到里面女婿坐着椅子趴在床边,大手握着女儿小手,女儿小小的,被女婿挡着,看不见脸了。 萧氏默默地看着,心里无限感慨。丈夫跟她说了,昨晚孩子抱出去,楚行看都没看先进屋关心女儿,可见是把女儿放在第一位的,后来女儿命危,楚行更是闷声痛哭,这样的深情,反正萧氏这辈子只在女婿身上看到了。 放下帘子,萧氏再去旁边的耳房看外孙女。 她才走不久,屋里陆明玉就醒了,一连睡了几个时辰,陆明玉脸庞依然憔悴,眼里却比昨晚恢复了些精气神。底下明显地不适,陆明玉谨慎地保持身体静止,只有脑袋偏向了一旁。 楚行背朝她趴在床上,脑袋枕着左手臂,右手握着她的手。 一睁眼就看到丈夫,陆明玉心里特别踏实,知道他也辛苦了一晚,陆明玉挺心疼的,只是她很饿,好想吃东西。 她试着动了动手。 楚行立即坐了起来,一扭头,对上妻子宁静恬淡的注视,楚行本能地握紧她手,凤眼复杂。 才睡醒的男人,目光犀利,掺杂着一丝丝危险,陆明玉不懂了,笑他:「怎么这么看我?」不是该哄她的吗? 她还敢笑,吓得他快丢了魂,她竟然还能没事人一样笑出来?楚行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压下来,动作快如雄鹰猎兔,只是嘴唇落在她唇上时,却风一样轻柔。陆明玉确实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心才提起来,旋即又被他如待珍宝的呵护安抚。她笑着偏头,脸颊终于泛起淡淡的红,闭着眼睛嗫嚅:「还没漱口呢。」 楚行别过她脸,继续亲。 陆明玉没法躲,也不想躲,乖乖地受着,只牙关紧闭,不让他再进一步。 楚行顾忌她身体,亲一会儿,暂且解了无法诉说的担惊害怕与渴望想念,才虚虚地贴着她,与她耳鬓厮磨,声音轻的像梦呓,「阿暖,以后别再说那种话。我说过要与你白头到老,你若狠心丢下我,我会活着,活着照顾咱们女儿,但我告诉你,没有你,我多活一日便会多苦一日,生不如死。」 他一字一句的,陆明玉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左手被他握着,她抬起右手抱住他宽阔肩膀,轻轻地拍他,柔柔道:「好,我不说了,我陪你一起照顾女儿,我不丢下你,你也别丢下我。」 楚行点头,嘴唇印在她温润的侧脸上,刚想再亲亲,忽闻一阵明显的咕噜声。楚行意外地抬起头,陆明玉脸早红了,小声朝他撒娇,「我饿了,你快给我端饭去。」 楚行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直接喊外面的丫鬟伺候。 主子醒了,次间产婆等人都醒了过来,采桑去厨房传饭,樊嬷嬷带着一个产婆走进来,确定陆明玉身体暂无异样,这才先去洗漱用饭。采桑很快端了郎中开的补汤来,楚行坐在床边,亲手喂妻子。 「你也吃点吧。」连续喝了几口,陆明玉看眼采桑为丈夫准备的包子,笑着劝道,「你吃,我歇会儿。」 楚行见她喝完汤气色红润不少,略微放心,夹起一个肉馅儿包子,一边看着她一边吃,那眼神,好像她是下饭的小菜一样。陆明玉故意逗他,「我也想吃包子,你给我咬一口。」 楚行咽了嘴里的,哄孩子似的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吃这个。」 说完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端起汤碗继续喂她。 陆明玉喝了两口,再让他吃。 楚行特意加快速度,平时用饭举止高雅的国公爷,这会儿为了早点照顾妻子,一口包子咬得特别大,嚼的时候腮帮子鼓鼓。陆明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行,看得津津有味,他人长得好,再粗鄙的动作放在他身上,也别有味道。 楚行吃了一个就不用了,一心伺候她。 陆明玉吃饱了,人有了力气,着急看女儿,那边萧氏得知女儿用完饭了,马上抱着外孙女过来看娘亲。她一进门,陆明玉所有心思就都飞到了母亲怀里的襁褓上,昨晚她都没能见女儿一面。 妻子脱离了危险,楚行也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起身让开位置。 v第09章[03.01]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萧氏柔声劝女婿先去换身衣裳。岳母开口,楚行自然从命,与妻子对个眼色,这就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慢慢转过身,凤眼看向襁褓。 萧氏恍然大悟,忙喊女婿回来,「世谨还没见过棠棠呢,快来抱抱,小丫头长得像你。」 楚行盼得就是这句话,故作从容地走向岳母,眼里却难掩紧张。昨晚只担心妻子出事,女儿都顾不得看,现在妻子平安,楚行总算记起自己当父亲了,想起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娘,先给我看!」 眼看楚行就要靠近母亲,陆明玉不高兴了,她辛辛苦苦生的女儿,当然得她先看,而且陆明玉根本不信女儿会像楚行。家里弟弟们像父亲,她容貌随母,在陆明玉心里,生女儿肯定像她。 女儿爱撒娇,萧氏用眼神询问女婿。 「先给阿暖看吧。」楚行完全让着妻子。 萧氏笑了,稳稳地把外孙女交给女儿,再让女婿坐下来,「你们俩一起看。」 楚行低头看妻子。 陆明玉脑袋垫高了,正抱着女儿瞧,全神贯注的,眼里哪还有丈夫? 楚行则被妻女吸引,忘了岳母,屏气凝神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陆明玉眼睛瞧着女儿,手臂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偏,轻声嘀咕道:「眉眼是有点像你,别的地方都像我,是不是?」 楚行凑过去,第一次看他的女儿。 襁褓里面,过来前刚刚吃过奶的小丫头精神不错,眼睛睁着,眼珠乌溜溜地对着爹爹,像是在看爹爹一样。楚行一瞬间心软似水,情不自禁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接近女儿嫩嫩的小脸蛋。 小丫头忽然张嘴,大大地打哈欠。 楚行眼里一慌,飞快收回手。 陆明玉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轻声鼓励道:「摸吧,没事的。」 楚行没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脑袋好像还没有他手掌大,再想到自己曾经被妻子嫌弃的指腹茧子,他手心忽然冒汗,站起来道:「昨天直接从宫里出来,手不太干净,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言罢同岳母点头致意,快速离去。 陆明玉望着他背影笑。 什么手不干净,楚行分明是胆怯了,一本正经的,糊弄谁呢。 在妻子身边守了一天一晚,骤然松懈下来,楚行心里轻松,身体却比连续行军三日还要疲惫。回到前院,楚行命魏腾准备浴桶热水,他仰面躺在床上,舒服地想睡觉,又兴奋地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妻子抱着女儿的温柔模样,他有女儿了,妻子也陪在他身边。 「国公爷,水备好了。」 门口魏腾平静回禀道,楚行笑了笑,起身去沐浴。 今日告了半晌假,沐浴结束,楚行换上一身她特意命人给他做的浅色家常袍子,准备再去后院看妻子,不料从堂屋出来,就见太夫人带着妹妹来了,太夫人另一侧,是京城德高望重的名医,乔老。 昨晚妻子止血后,乔老为妻子诊过脉,说是只要夜里不再出血,应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现在过来,应该是再确诊一番。关系到妻子的身体安康,楚行大步朝三人走去,朗声朝乔老道谢,语气十分敬重。 「国公爷客气了,此乃老夫分内之事。」乔老谦逊地笑道。 四人一同往后院走去,楚行想与乔老并肩而行,见太夫人回头看他,仿佛有话要说,楚行同乔老告声罪,上前几步,走在太夫人左侧,低头做出聆听状。太夫人仰头瞧了长孙一眼,笑着问道:「抱小丫头了吗?」 陆明玉给女儿起名棠棠,最开始只有楚行、萧氏知道,夜里萧氏同丈夫说了,太夫人等人还不知情。 提到女儿,楚行不自觉地笑,嗯了声,「祖母,我们想好了,叫棠棠。」 春暖海棠开,娘俩的小名又好听又相得益彰。 太夫人见长孙似乎很满意得了个女儿,想来更多还是因为太宠爱陆氏,再记起昨晚长孙泛红的眼圈,领兵打仗不畏生死的大男人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哭,太夫人心里不太高兴,敷衍地夸下那乳名,却轻声替陆明玉说话,「先开花再结果,阿暖还小,以后不愁生儿子,你别着急。」 楚行失笑,诚心解释道:「祖母多虑了,儿女我都喜欢,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急。」他不用妻子生儿子,他只要她平安。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看着前面道:「就知道你心疼阿暖。」 楚行视线已经投向了产房,妻子不宜挪动,暂且还没搬到上房。 v第10章[03.01] 产房里面,棠棠睡着了,静静地躺在娘亲身边,萧氏刚用温热的巾子帮女儿擦完手脸,娘俩正轻声细语聊孩子。得知太夫人来了,萧氏笑着出门相迎。寒暄过后,太夫人看眼乔老,对萧氏解释道:「阿暖昨夜太惊险,我放心不下,请乔老再瞧瞧吧。」 这是为女儿好,萧氏没有多想,请众人进屋。 陆明玉虚弱地躺在床头,最先看向丈夫,对上楚行关切的凤眼,心安了,才转向太夫人,轻轻地唤声祖母。看着笑容恬淡,其实陆明玉有点心虚,忐忑地暗暗观察太夫人,怕太夫人不满她头胎生的是女儿。 没等到曾孙,太夫人确实不满,连带着现在看陆明玉也不如之前顺眼,但她都六十多岁了,不至于连这点城府走藏不住,走到床前,慈爱地询问长孙媳妇身体恢复地如何。 聊过家常,乔老上前帮陆明玉诊脉。 陆明玉紧张地看着乔老,上辈子死过一次,昨晚也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如今她父母双全有夫有女,陆明玉惜命地很,怕自己出事。 乔老这一脉号地时间比较长,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慢慢松开手,目光落到陆明玉脸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很隐晦,若非陆明玉一直盯着他,可能都会错过。 「乔老,我怎么了?」陆明玉白着脸问。 太夫人、萧氏同时皱眉,楚行更是从两位长辈身后绕过来,站在床头,目光沉重地看向乔老。 乔老面容已经恢复平和,安抚地对陆明玉道:「夫人切莫担心,您现在已无性命之险,只是昨夜难产,致使身子太虚,半个月内最好躺着静养,不宜起身挪动,月子的话,谨慎起见,夫人还是六月过完再出屋吧。」 一般妇人坐三十日的月子就够了,陆明玉伤的太重,休息两个月比较稳妥。 陆明玉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大问题。 「阿暖快好好休息吧,祖母后半晌再来看你。」太夫人一脸心疼地道。 「祖母慢走。」陆明玉轻声回道。 太夫人点点头,请乔老出门,萧氏送到堂屋外就折回去陪女儿了,楚行还想再多问几句妻子的身体情况,决定多送几步。来到前院,太夫人看看长孙,示意两个丫鬟退远点,再低声问乔老,「乔老,阿暖头胎生的这么困难,是否会影响她以后……」 乔老神色微变,先看楚行。 楚行心头一沉,正色道:「乔老尽管直言。」 乔老这才叹息道:「夫人这一胎伤了根骨,以后恐怕,再难怀上。」 再难怀上? 楚行僵在当场,想的却是妻子知道这消息该会多难过。 他心疼妻子,太夫人只关心楚家子嗣,急着道:「就没办法治了?阿暖才十六,兴许养养就好了?」长孙是国公爷,他必须得有个儿子继承爵位,陆明玉要是不能生了,自家的爵位怎么办? 乔老想了想,还是没太大把握,委婉地道:「老夫会给夫人开调理方子,也许夫人福缘深厚,假以时日能再怀麟儿。」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但他的神色与语气都在告诉太夫人,陆明玉再怀麟儿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夫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身体晃了下。 楚行瞬间回神,眼疾手快扶住祖母,吩咐魏腾去领乔老开方子,他则把太夫人扶到了前院堂屋。太夫人这些年保养得宜,气色红润,此时老脸却没了血色,坐好了,她拉住长孙的手低头落泪,「阿暖那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她哭得是长孙,但太夫人知道长孙疼媳妇,故换了说辞。 楚行屈膝蹲在长辈面前,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现在已经想通了,笑着开解太夫人:「祖母不用介怀,我会好好给阿暖调理,能怀最好,万一怀不上,等二弟娶妻生子了,生的多过继一个给我,左右都是楚家的子嗣,咱们不愁没人继承爵位,祖母切莫因此担心。」 如果不用考虑妻子的心情,楚行真的不在乎妻子是否还能再生,其实经历过昨晚,楚行根本不想再让妻子怀上,他不畏战场凶险,不怕战死沙场,唯独不敢再承受一次昨晚那样的煎熬。 迎着太夫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楚行双膝跪地,诚恳求道:「祖母,我知道您一直都盼着阿暖给您生曾孙,但阿暖尽力了,还差点……祖母要怪就怪我,怪我没能给您生个曾孙,您别怪阿暖行吗?」 陆筠因为子嗣被姚老太太磋磨,楚行亲眼目睹陆筠为求子憔悴晕倒,他担心祖母失望过后也会犯糊涂,故提前表明心迹。 长孙这般维护妻子,太夫人心里就像有无数的浪涛翻滚一样,恨孙子痴情喜欢陆明玉喜欢到连子嗣都不顾,又愁一时想不到办法反驳回去。 「起来起来,有话好好说,跟祖母跪什么。」太夫人托着长孙手臂,劝了一次没劝动,对上楚行执着恳切的凤眼,太夫人无奈道:「行了,在你眼里,祖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阿暖安好比什么都重要,你都不在乎,祖母更不会因此迁怒阿暖,再说了,阿暖还小,来日方长,你们小两口多努力努力,说不定就怀上了。」 长辈豁达明理,楚行总算放心了,思忖片刻,垂眸道:「祖母,阿暖现在养伤要紧,等她好了,我找机会跟她说,祖母就当不知情吧,我怕她胡思乱想,不敢再见您。」 「好,祖母都听你的,快起来。」太夫人心情复杂地劝道。 楚行再次拜谢。 送走太夫人,楚行折回后院,看着床上温柔打量女儿的妻子,他一字未提。 陆明玉母女平安,楚国公府一早就派人去送帖子了,邀请亲朋好友后日过来贺洗三。明惠帝也是亲戚,楚行没送帖子,只派人去送了喜讯。 v第11章[03.07] 明惠帝人在宫中,消息却极其灵通,知道外甥女昨晚生的艰难,怕陆筠牵肠挂肚才没告诉她,现在外甥女有惊无险,明惠帝也没再提难产二字,来到永宁宫,笑着逗陆筠,「朕这里有个喜讯,阿筠猜猜是什么?」 陆筠尚未得到侄女产女的消息,但她最近只惦记着这一桩事,闻言仔细瞅瞅抱着她的男人,先试探道:「与阿暖有关吗?」 明惠帝故意顿了会儿,才点点头。 陆筠大喜,桃花眼兴奋地盯着他,「阿暖生了?」 她欢喜地像个孩子,兴高采烈,明惠帝忍不住亲了她脸颊一口,「生了,生了个小丫头,名字都起好了,叫棠棠,海棠的棠,跟阿暖倒挺配。」 陆筠先是喜悦,随即却有些担忧,国公府有两房,但侄女的孩子关系到楚家的爵位,太夫人会不会同姚老太太一样,因为没有抱到曾孙,给侄女脸色看? 「为何皱眉?」明惠帝摸摸她眉头,疑惑问,刚刚还那么高兴。 陆筠不想在他面前说可能会不利于太夫人的话,小声扯谎道:「阿暖跟我说,她这胎想要儿子,我怕她心里难受。」 明惠帝顿时嗤笑:「儿子有什么好,朕巴不得有个女儿。」 陆筠一听,抿了抿唇,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面露哀伤。 明惠帝最看不得她这副自怜的模样,托起她腿往榻上一掀,跟着便压了过去。察觉他意图,陆筠慌了,红着脸求他,进宫快一个月了,他从来没有在白天不规矩过。 「不喜欢?」明惠帝顿住,撑在她头顶问。 陆筠也不是不喜欢,就是,难为情。 她的答案写在眼里,明惠帝笑了,俯身低语道:「阿筠,给朕生个女儿。」 他气息落在她耳上,陆筠缩了下脖子,浓密眼帘垂着,声音落寞,「我,我可能怀不上……」 明惠帝不信那些,亲亲她眼睛,哑声打断她:「不多试几次,阿筠怎么知道?」 陆筠羞得不说话了。 明惠帝笑着继续。 棠棠洗三这天,正好是月底。 陆明玉已经搬回上房了,但她身子虚弱,棠棠夜里交给乳母照顾,白天再抱过来放在她身边,小丫头哭了尿了就让乳母照看,乖了再放床上。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吃喝拉撒睡,还没什么好逗的。 「给你抱抱?」 用过早饭,乳母又抱了棠棠过来,陆明玉半靠在床头,叫乳母与丫鬟们先下去,她亲亲怀里的小丫头,偏头朝坐在床边的丈夫笑。楚行这家伙,还一次都没有抱过女儿。前两天他早出晚归,在家时间短,今天陆明玉非要治治他「胆小」的毛病。 自己的女儿,不抱怎么行。 今天女儿洗三,楚行特意换了身绛红色的圆领长袍,屏气凝神守在床前。陆明玉低头哄女儿,他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陆明玉一转过来,楚行本能地坐正了,谦逊沉稳地拒绝,「你抱吧,棠棠现在太小,我抱不来。」 陆明玉挑眉,「我爹爹都能抱,你怎么就抱不来?」 说着就把襁褓往他那边递。 她看女儿,与怀孕的时候差不多,旁人对她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肚子,陆明玉却知道自己没那么柔弱。现在女儿生下来了,陆明玉知道孩子得小心照顾,但也不用太紧张,所以她动作娴熟自然。 楚行却被她「大意」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伸手轻轻地将女儿按回她怀里,见女儿眼睛虚虚闭着,楚行低声提醒妻子,「要睡着了,等她睡醒我再抱。」 他借口找的巧,陆明玉没办法,瞪他一眼,故意把女儿放床里侧。既然他不肯抱,那也别想看。 女儿被妻子挡住了,楚行挺直腰杆也看不到,又不好意思叫妻子把女儿挪到这边,无奈道:「我去前院看看。」今日岳父一家都会过来,楚行得确认一下下人们是否有疏漏之处。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哼了声。 楚行知道妻子为何不高兴,捏捏她手,笑着走了,叮嘱丫鬟们好好伺候。 他在国公府四处查看,陆明玉懒懒地在屋里躺着,眼睛落在女儿身上就移不开。吃了两天奶,小丫头明显长了,脸蛋细细溜溜的,躺着的时候,喜欢把小手举到下巴那儿,小拇指高高翘着,按下去她继续抬起来,特别可爱。 当娘的看女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夫人,太夫人、二夫人来看您了,二爷与两位姑娘也来了。」采桑进来细声回禀道,才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楚湘雀跃的声音,在问乳母,「大小姐睡觉呢吗?」 陆明玉笑笑,把女儿挪到了床外侧。 v第12章[03.07] 很快太夫人等女眷就进来了,围在床边看孩子,四人都带了礼物,太夫人送了一块儿赤金长命锁,楚二夫人送的是赤金璎珞,楚盈、楚湘两个姑姑分别送了一对儿金镯子。人多热闹,棠棠醒了,伸伸胳膊动动腿,定定地望着抱着她的太夫人。 太夫人笑着逗她,「看什么啊,过阵子才能看见曾祖母呢。」 棠棠呆呆地张着小嘴,继续望着她。 太夫人瞅着小丫头随了长孙的丹凤眼,稍微顺眼点了,想到还在外面等着的次孙,笑眯眯地把孩子递给乳母,「抱出去给她二叔瞧瞧。」再过十来天次孙就要成亲了,给他看看侄女,他好着急要孩子。 乳母哎了声,接过襁褓出去了,楚盈、楚湘追在旁边。 陆明玉一直目送乳母,想到楚随,心底起了一丝波澜,不知楚随看到女儿会有何心情,不过楚随马上就要成亲了,应该已经忘掉与她的那段旧情了吧? 堂屋里面,楚随负手站在一幅字画前,面容平静仿佛在静心赏画,右手拇指、食指却无声地不停搓动。侄女刚出生那天,没等他抱侄女陆明玉突然大出血,忙碌起来他再没机会抱孩子,这两天楚随刻意忍着没过来瞧孩子,今天总算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门帘一动,乳母抱着襁褓出来了。 楚随转身,看到襁褓,他情不自禁笑了,待乳母走到跟前,他迫不及待低头。棠棠还醒着,脸蛋白白净净,小嘴粉粉嫩嫩,丹凤眼乌溜溜的,乳母不走了,身体停止了晃动,小丫头好像不太满意,歪歪脑袋,恰好对准了楚随,好像在看楚随似的。 到底有血缘亲情,楚随曾深深嫉妒兄长,嫉妒到要发疯疯狂,可看到小丫头酷似他们楚家人的丹凤眼,楚随一眼就喜欢了,再加上这是陆明玉冒死生出的女儿,楚随的喜欢里,又多了三分珍惜。 「棠棠在看二叔,是不是?」心里喜欢,楚随忘了兄长也忘了陆明玉,一心逗弄起侄女来。他惯会哄妹妹们,如今轮到还不会说话的侄女,楚随哄人也十分娴熟,轻轻点点小丫头的脸蛋,嘴里不停地夸,「咱们棠棠怎么这么好看呀,把你两个姑姑都比下去了。」 「二哥偏心,棠棠才这么小,能看出来什么。」楚湘佯装吃味地道。 在乳母的提点下,楚随小心翼翼接过侄女,抱着侄女慢慢走动起来,小丫头一直望着他眼睛,楚随便也不错眼珠地与侄女对望,笑容宠溺,「棠棠别听你三姑姑的,二叔从不偏心,说的都是实话,你三姑姑小时候那么丑都能长成美人,咱们棠棠刚生下来就这么漂亮,长大了肯定是大齐第一美人。」 他声音清朗含笑,全都传到了内室。 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外头对儿媳妇道:「听听时谦这张嘴,咱们家就没有比他还会夸人的,现在这么夸侄女,等他儿子女儿出来了,还不夸到天上去?」 楚二夫人更会说话,朝陆明玉笑道:「那也是棠棠好看,她二叔才有的夸啊,王妃给他生了两个外甥女,也没见他多稀罕过。」楚二夫人肯定更喜欢两个外孙女,只是外孙女们容貌都随了庆王,好看却不够出众,虽然孩子们都还小,但也能想象出来日后的模样。别的不说,就说明惠帝,那么盼望女儿,对两个亲孙女却没有当年喜欢陆明玉、萧璇的热乎劲儿,与两个孙女长得不够漂亮多少都有些关系。 陆明玉却不能顺着这话夸女儿,笑着打趣道:「小叔是明着夸人,二婶是暗着夸,我总算知道小叔夸人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 楚二夫人扑哧笑了,亲昵地捏了捏陆明玉脸蛋,「阿暖才是真正的妙人啊,又漂亮又嘴甜,怪不得我那冷冰冰的侄子遇见你就化成春风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陆明玉羞涩笑。 太夫人坐在旁边,也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边楚二夫人笑着调侃侄子,那边楚行得知太夫人等人过来了,立即赶回定风堂,绕到后院,一眼就见堂屋里楚随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哄,抱得那么娴熟,夸地那么自然,楚行看不到女儿,却看到两个妹妹都面带笑容。 那一瞬,楚行脑海里陡然多了一幅画面,女人长大了,在他面前跟妹妹一样拘束,转眼看到二叔,却笑靥如花,亲昵地缠着二叔陪她玩。 楚行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儿,妹妹喜欢堂弟多过他,他只觉得欣慰,欣慰他离家在外时,妹妹还有二哥可以陪她,但此时轮到女儿,楚行绝不愿意女儿喜欢二叔多过父亲。 他大步赶了过去。 「大哥。」楚随笑着同他打招呼,顺口夸侄女,「棠棠真乖,谁抱都不哭。」 楚行扯扯嘴角,走到他身边,低头看。 棠棠脑袋朝二叔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只盯着二叔,至于她到底能看到什么,或是在看什么,只有她知道了。 女儿不看他,楚行抿抿唇,伸手道:「给我吧。」 楚随笑容微僵,他还没稀罕够呢,只是……如果他心里没有陆明玉,楚随一定会不会乖乖听话,但兄长知道他的心思,怕兄长误会,楚随点点头,示意兄长来接。 楚行没抱过女儿,妻子让他抱他嘴上说不会,其实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用枕头练过。这会儿既然开口了,楚行自然不能露出任何生疏的痕迹,一手托着女儿后脑勺,一手托女儿的小屁股,稳稳地将小丫头接了过来。 出生才三天的小丫头,太轻了,楚行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儿,心仿佛也跟着轻了起来,双臂僵硬,再不敢挪动分毫。棠棠呢,换人抱了姿势却一点都没变,就继续盯着爹爹看。 女儿终于看自己了,楚行胸口激荡,低着头,轻唤女儿,「棠棠。」 棠棠眨眨眼睛,乖乖望着爹爹,就在楚行渐渐放松下来时,小丫头白净脸蛋突然就转红了,眉头脸蛋都皱了起来,张嘴就哭。楚行吓了一跳,正要喊乳母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女儿屁股底下的襁褓蓦地湿了,热乎乎的…… 楚行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儿。 棠棠皱巴着小脸,闭着眼睛哇哇哭。 乳母匆匆赶来,问都没问楚行就把小丫头接了过去,笑着哄道:「大小姐别哭,咱们这就换个垫子去,一会儿大小姐就舒坦啦。」 v第13章[03.07] 她抱着人去耳房换尿布,楚行定定地看着门口,还没有反应过来。 楚随朗声大笑,「大哥快闻闻手,你闺女那么好看,兴许尿都是香的!」 楚行回神,横他一眼,心情复杂地去前院洗手,然后便一直没再过来。 陆明玉都听见了,奈何客人们陆续登门,丈夫不往她跟前凑,她就没办法调侃他。楚行倒没想躲妻子,奈何家中宴客忙碌,直到后半晌陆家众人最后一波离开,楚行送完客,才神色如常地来后院陪妻子。 陆明玉盯着他笑。 楚行视若无睹,坐在床边,见女儿睡得香香的,他才关切地问妻子,「累不累?」 陆明玉摇摇头,不肯饶过他,戏谑地看着他手问,「国公爷哪只贵手被咱们女儿唐突了?」 她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楚行失笑,举起右手给她看。 陆明玉故意嫌弃地掩住口鼻,小声嘟囔道:「还有味儿呢。」 「真的?」楚行皱眉,作势要闻闻,却在陆明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做时,猛地挪开妻子小手,把自己的大手贴到了妻子脸上。陆明玉哪料到刻板守礼的丈夫会偷袭,呆愣过后涨红了脸,抓住他手往旁边丢。 楚行笑着收手,人却欺了过去,熟练地含住她唇,眉宇间全是愉悦。 楚随与万姝四月初十大婚,进了四月,楚国公府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陆明玉待在屋里坐月子,倒是得了清闲。 不过该她知道的账目,楚二夫人都会过来跟她说一声。 「阿暖知道那边给承恩侯府送了多少抬聘礼吗?」 初八这日,萧氏过来探望女儿外孙女,打发丫鬟们下去,她抱着外孙女坐在床边陪女儿说贴己话,聊聊陆家长孙陆嘉平的婚事,话题渐渐转到了楚家。萧氏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但才女也关心俗物,特别是现在国公府暂由楚二夫人管家,萧氏担心年少的女儿被人不声不响地欺负了。 陆明玉扫眼屏风,低声笑道:「比我的少一成。」 论身份,承恩侯府有爵位,自家祖父是重臣,万姝与她算得上平分秋色,但楚行是国公爷,楚随只是二房的长子,楚随成亲的仗势肯定要比楚行差一些的。楚二夫人向来通情达理,并没有仗着管家给自己儿子谋私。 萧氏欣慰道:「你这婶母倒是个好的。」 陆明玉赞同地点点头。 其实那些妯娌叔伯争产的,源头多在家里家产有限,自己的少,才想方设法从亲人手里争。可国公府不一样,楚二老爷、楚随都有本事,楚二夫人陪嫁丰厚,未必看得上公账上的东西,且楚行乃国公府的顶梁柱,于情于理,楚二夫人都不会跟他们夫妻俩闹不痛快。 这些道理,前世陆明玉还是楚随的妻子时,楚二夫人以婆母的身份对她讲过,后来楚行出事,楚二夫人也没想过贪楚盈的嫁妆。 「哎,这孩子又尿了!」 娘俩聊得热闹,棠棠突然醒了,皱巴着小脸甩脸子,萧氏抬起外孙女小腿一看,底下垫着的尿布湿了一片。萧氏熟练地抱起外孙女,换上新的垫子与尿布,再把孩子放上去。身下干燥,棠棠脸蛋迅速恢复了白净,眨眨眼睛,继续睡觉,右手习惯地举到下巴跟前,捏着兰花指。 萧氏乐不可支,攥着外孙女小手瞧瞧,头也不抬地对女儿道:「棠棠该剪指甲了,我去找剪刀。」说完就出去了,很快又拿着剪刀回来,细心给外孙女剪指甲,眉眼温柔。 陆明玉看着母亲,心里暖呼呼的,有母亲疼就是不一样。 娘俩一个剪指甲一个看,内室静悄悄的,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 陆明玉疑惑地抬起头,门口那儿采桑几乎同时挑起帘子,朝她笑道:「夫人,国公爷让人端了四盆牡丹来,说是给您赏花的。」 陆明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萧氏惊讶地笑了,揶揄地看着女儿,「没看出来啊,世谨居然还知道送花,你爹爹可没送过我。」之前不懂女儿为何会喜欢上一块儿冰疙瘩,现在萧氏总算懂了,敢情女婿在外人面前冷,到了女儿跟前却也懂得风花雪月。 被母亲打趣,陆明玉脸有点热,忙吩咐采桑把牡丹搬进来。 采桑领命而去,跟着几个小丫鬟前后搬进来四盆牡丹,姚黄、魏紫、豆绿、赵粉,全是名品。因陆明玉坐月子不宜走动,四盆牡丹挨着摆在了屏风里侧,或淡黄或粉嫩,或雍容或清雅,亭亭玉立,让人赏心悦目。 「这花开得真好。」萧氏扭头打量牡丹,点头赞道。 陆明玉眼睛看着四盆牡丹,脑袋里却在想自家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成亲一年了,除了生辰、逢年过节,这是楚行第一次送她东西,这么突然,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萧氏在女儿这边坐到快晌午才走,陆明玉留饭了,萧氏坚持回家用,反正后日楚随与万姝大婚,她还要再来。 母亲走了,陆明玉就着四盆牡丹用了午饭,晌午甜甜地睡着了。她正在恢复,特别嗜睡,醒来都后半晌了。采桑、揽月端水过来服侍她擦脸,乌发用发带松松束上垂在身后,收拾好了,陆明玉让采桑去唤乳母。 棠棠也刚睡醒,正要吃奶,陆明玉叫乳母退下,她喂女儿。 v第14章[03.07] 才喂了几口,楚行回来了,陆明玉一慌,看看吃得带劲儿的小丫头,这会儿再喊乳母也来不及,只好让采桑放下纱帐,她扯扯衣襟,面朝床内,侧躺着喂女儿。前阵子身体太虚,她也是这几天才偶尔喂喂女儿,还没有当着楚行的面喂过,自她生完孩子,夫妻俩除了亲亲嘴儿,也没怎么亲密。 采桑放好纱帐就往外走,快到内室门口,楚行挑起珠帘走了进来。想想夫人正在做的事,采桑脸热心慌,匆匆朝国公爷行个礼就出去了。楚行看到纱帐放着,本想问问采桑妻子是不是在睡觉,谁想采桑逃也似的从他旁边闪了出去。 楚行愣在门口,转瞬记起乳母在外面,妻子肯定在哄女儿,便大步朝床榻走去。绕过屏风,瞥见里面妻子侧躺的身影,楚行刚要开口,里面陆明玉窘迫地提醒道:「我,我在喂棠棠,你先回前院吧,待会儿再来。」 楚行终于明白妻子为何大白天放着纱帐了,看着妻子朦胧的背影,想象妻子前面的光景,楚行突然有些口渴。他低低嗯了声,先去茶桌那边倒茶。端起茶碗,楚行看眼纱帐,犹豫片刻,他仰起头,三两口便把七分满的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茶碗,楚行重新折回床边,挑起纱帐坐下去,上半身在里面,腰腿露在纱帐外头。 陆明玉心慌意乱,佯装拨弄女儿浓密的头发,手掌趁机挡住那儿。 纱帐里飘荡着淡淡的奶气味儿,楚行想看孩子,他俯身靠过来,左手撑着床,胸膛挨上她后背,右手暂且没动,声音低哑的问她,「棠棠头发怎么了?」 她手太小,挡得不够严实,楚行看到了,女儿闭着眼睛,吃的特别欢,还会用手扶着。 陆明玉早已羞红了脸庞,听着头顶他清晰的吞咽声,陆明玉尴尬极了。既然他都看到了,陆明玉索性放下手,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眨着眼睛反问道:「怎么想到送花了?娘今天来了,笑话了我一通。」 提到岳母,楚行顿时懊恼,惭愧道:「该给岳母、祖母送几盆的。」 后日堂弟大婚,赶上牡丹盛开,二弟那边要添置牡丹盆景,昨日他去三秋堂请安偶然听到祖母与二婶商量买多少盆,楚行想着妻子闷在房中哪都去不了,才吩咐范逸去挑几盆送到妻子这边。 「我娘才不稀罕你的牡丹。」陆明玉点点女儿的胖胳膊,故意顶嘴道,心里偷笑,父亲都没给母亲送过花,楚行孝顺母亲肯定高兴,但父亲也肯定会记楚行一笔。 「岳母不稀罕,阿暖喜欢吗?」楚行身子俯地更低,嘴唇对着她耳朵问,同时抬起右手去摸女儿脑袋瓜。 他的大手在女儿头上,拇指翘起可能就会碰到她,陆明玉心跳的更快了,闭上眼睛,羞答答地说出心里话,「你,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楚行特别正经,绝做不出明知她在喂孩子还要钻进来的事,但今天楚行「厚颜无耻」地来了,还有那几盆花,都让她喜欢又意外。 「如何不一样?」楚行手没乱动,嘴唇却印在了她红润细腻的脸庞上,比刚刚陆明玉擦脸的巾子还要热。她慌了,及时按住他要乱来的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以前不会送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楚行动作一顿,凤眼看着她细密的眼睫,里面掠过一道复杂。 他知道自己哪里变了,有些事情,他以前确实不会做,但绝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他觉得那样的举动过于轻佻。楚行喜欢她,他会保护她会照顾她,不必通过一些花哨手段告诉她,但那晚她差点离开,楚行抱着昏迷的妻子,突然特别后悔。 他后悔没有多说几句她喜欢听的甜言蜜语,他后悔没有多做几件花哨但肯定会令她心花怒放的事,年长她一轮算什么,那些威严颜面算什么?如果说女儿洗三前他还有些犹豫,放不下年纪、身份的架子,在意识到女儿可能会因为他的沉稳也投奔温润如玉的二弟时,楚行便彻底想通了。 妻子、女儿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那阿暖喜欢吗?」大手霸道的侵占地盘,楚行对着她耳朵问。 陆明玉咬唇,红着脸嗯了声。 楚行吃了棠棠的「剩饭」。 陆明玉软绵绵地躺在那儿,直到楚行慢慢替她系好领口,她才恢复了力气,桃花眼雾蒙蒙地瞪他一眼,羞臊地转向里面,耳根都红了。这样想要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她再暗示鼓励的楚行,她有点招架不住。 楚行默默躺在旁边,现在也不敢再说什么,她在坐月子,他继续是自讨苦吃。 夫妻俩的呼吸慢慢平静了下来。 楚行重新抱住她,轻声说正事,「那天我听祖母说,忙完二弟的婚事,她要替盈盈相看夫婿。阿暖,盈盈跟你亲,等你养好身子,你找机会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文官或武将,我好在外面替她留意下。」 楚盈今年十四了,早已出落地如花似玉。 陆明玉点点头,长嫂如母,虽说有太夫人在上面把关,陆明玉这个嫂子肯定也得多费费心。 翌日承恩侯府派人来铺床。 因为姚寄庭辞官云游去了,户部多了一个空缺,楚随正好补上这个位置,现在还没上任,他在翰林院又很清闲,明惠帝便多给了他几日假,这两天楚随都在家待着的。 「二爷,万家铺床的人来了,您不出去见见?」阿贵一身灰衣来到书房门外,神情十分地复杂。他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到底装着哪一位,但婚事都定下了,如果万家来铺床二爷都不露面,传出去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不满意这门婚事啊。想当初国公爷成亲,国公爷对陆家请来的全福人客气极了,事后全福人在各府夫人太太们中间一传,人人都羡慕国公夫人有福气。 楚随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闻言眉头蹙起,好一会儿才放下书册。 里面传来脚步声,阿贵松了口气,忙往旁边退了几步。 全福人领着众人在前院候着,听到脚步声,她新奇地抬起头,就见走廊那边转来一个穿月白夏袍的高挑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眉凤目,玉面唇红,徐徐而行,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 全福人不由地在心里赞了个好。 v第15章[03.07] 她身后站着万姝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穿绿裙的叫知夏,穿白裙的叫明秋,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准姑爷这般风采,二女互视一眼,皆是面上一红,替自家姑娘高兴。 全福人可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好命妇人,万家请的便是一位诰命夫人,正正经经的官家太太,楚随认出对方,立即面露笑容,恭敬谦和地将人请到堂屋奉茶款待。 知夏、明秋也随全福人进去了,站在全福人身后。今天她们都听全福人使唤,这样也合礼数。 全福人连夸楚随好几句,才让两个丫鬟拜见准姑爷。 楚随嘴角带笑,温润如玉,直到明秋报出名字,他才微微皱眉,想也不想便对明秋道:「你名字犯了国公夫人的忌讳,改叫品秋吧。」 本就不怎么喜欢万姝,现在万姝尚未进门,楚随先对新婚妻子添了一层不喜。万姝早就与陆明玉相识,「阿暖姐姐」喊得那么亲热,为何连身边丫鬟名字犯了忌讳都不知道?若是让兄长与她听去,不定生出什么样的误会。 初见姑爷便挨了训诫,明秋粉面转白,连忙磕头赔罪,嘴里识趣地自称品秋,心里却委屈极了。「明秋」这个名字她用了七年了,已经有了感情,一来就被姑爷要求改掉,明日被姑娘身边的小丫鬟知道,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都怪那个国公夫人。 眼里掠过一丝怨恨,明秋……品秋低头退回了全福人身后。 楚随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寒暄过后,全福人带人去后院铺床,楚随重新回到书房,拿起书册,只是看了几行字,心里却越来越烦乱。去年他答应娶万姝,是因为当时糊涂了,心怀不轨,现在他断了那狼子野心,万姝…… 罢了,不娶万姝也会娶旁人,左右都不是她,娶谁都没什么区别。 夜里他早早入睡,与平时无异。 承恩侯府,万姝却是辗转反侧,望着头顶的床帐,她一会儿羞,一会儿笑,三更天才睡着,然后好像没过多久,就被丫鬟叫起来了,开始梳妆打扮,忙着忙着,楚随来接亲了。 承恩侯府前院,宾客满门。 达官贵人们来送嫁,承恩侯府各处铺子掌柜、田庄庄头也都带了礼物过来,从角门进,侯府有专门招待他们的地方。 「哎,你们见过姑爷没?听说长得特别俊,跟神仙似的,与咱们姑娘简直是天生一对呢。」说话的是个大掌柜,常年住在京城,出入京城繁华酒楼街巷,偶然见过楚随一次。 这话别的掌柜听了不会多想,但那些庄头们就砸吧出了炫耀的味道,有个老庄头意味不明的哼了声,扫眼显摆的掌柜,他转向左手旁的年轻男人,大声道:「神仙我们这些土人没机会见,段忠便是老李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的男人喽。」 说完用力拍了拍段忠的肩膀。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那个叫段忠的男人,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灰色衣袍,身材结实,端坐在那儿比身旁两个庄稼汉都要高出半头,肤色偏黑,但在大多数庄头里面算是小白脸了,简单一个照面便令人生出鹤立鸡群之感。再细端详他五官,眉毛斜飞似剑,黑眸幽深静若寒潭,察觉众人的窥视,他垂下眼帘,好家伙,那睫毛又密又长,比娘们还好看。 「这,东家又添置新庄子了?我以前好像没见过段兄弟啊。」 有人纳罕地问。 段忠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老李朗声大笑,喝口酒,津津有味地解释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咱们段兄弟是有造化的人,去年开春姑娘去庄子上游玩,遇见饿昏的段兄弟,就把人带回庄子上了,后来啊,姑娘看段兄弟有本事,特意安排段兄弟当了庄头。」 故意说得特别暧昧,因为老李本来就怀疑段忠是靠脸出头的,别的不说,这次侯府安排姑娘的嫁妆,段忠那片田庄就拨给了姑娘,段忠也成了姑娘的陪嫁,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他会猜,旁桌的人也不傻,彼此瞧瞧,笑容暧昧起来。这年头男人有钱了纳妾养外室,有些吃穿不愁的夫人们因为家里男人不当用,或是男人忙着陪姨娘外室,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添些乐子,莫非自家姑娘早就跟段忠好上了? 他们笑得粗鄙,可都谨慎地没有说出来,因此段忠虽然愤怒,却无法发作,沉着脸拎过酒壶,替自己倒酒,简单用了几口饭菜,便起身离座,率先告辞了。 有人注意到他左手缠着纱布,问老李怎么回事。 老李已经喝得有几分醉了,打个酒嗝道:「听说好像以前烫伤了,一直裹着纱布,没人见过里面到底什么样子。」 众人议论几句,话题慢慢又回到承恩侯府与楚国公府的联姻上。 夜幕降临,楚国公府却是一片喧嚣,陆明玉靠在床头,听听热闹,低头哄女儿,「二叔娶媳妇呢,棠棠想不想去看新娘子啊?」 棠棠望着娘亲,呆呆愣愣的,毕竟听不懂嘛。 陆明玉低头亲女儿。 楚行要招待客人,陆明玉自己用的晚饭,乳母抱走女儿后,她翻身侧躺,窗外的欢声笑语衬得这边越发幽静,陆明玉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人用嘴唇弄醒。 酒气扑鼻,陆明玉困倦地睁开眼睛,小声嘟囔,「多晚了?」 楚行不答,继续亲她。 陆明玉揉着眼睛躲他嘴唇,最后被他的锲而不舍逗笑了,抱住他脖子问道:「别人当新郎官,你也馋了是不是?」 楚行埋在她颈窝,哑声道:「喝多了。」 v第16章[03.13] 陆明玉按住他手,心扑通扑通地跳:「喝多了,外面有醒酒茶,你来烦我做什么?」 「不想喝茶。」楚行挪开她手,继续解她衣。 他呼吸带出的酒气喷在她脖子上,再沿着她下巴飘到鼻端,陆明玉也醉了,抱住他脑袋,咬着唇随他胡闹,末了苦了一双手。 今晚楚行不得不忍着,新郎官却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羞红脸庞替他宽衣解带的万姝,楚随真的没什么兴致。万姝呢,替他解开中衣,她就不敢再动了,紧张地低下头,双手攥着衣摆。 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明明是喜事,却有烛泪连续不停地落下来。 一滴烛泪缓缓往下蔓延,汇聚到烛台底端,没一会儿,又有新的滚落,楚随连续看了三滴,才在心里长长地叹口气,转身,托起万姝双腿,将她抱到了床上。 没有亲吻,也没有甜言蜜语,只在万姝哭出声时,他略微顿了顿。 万姝身体不舒服,他心里不痛快,草草了事,唤丫鬟进来服侍。 万姝初为人妻,并不知道夫妻之间的复杂,反倒因为受苦时间短而窃喜,然而当她沐浴回来,想着跟楚随说说贴己话时,却见楚随背对她躺在里面,已经睡着了。 万姝难掩失望,不过他喝了那么多酒,困乏也是应该的吧? 命丫鬟们下去,她轻轻躺好,回想刚刚的痛苦,竟也觉得甜蜜。 楚随越睡越不舒服,头疼,然后胸口也闷。 当不适压过困乏,楚随终于睁开了眼睛,纱帐里昏昏暗暗的,但足以让他看清帐中的情形,万姝披散着头发躺在他肩窝,右手搭在他胸口,怪不得他会觉得胸闷。 看见万姝,楚随有一瞬怔愣,随即昨晚的一切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迎花轿,掀盖头,入洞房,万姝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忆起万姝颤抖破碎的哭求,楚随闭上眼睛,默许了新婚妻子依赖的睡姿。婚礼已成,昨晚醉过了犹豫过了人也要了,今天开始,他得试着与万姝做正常的夫妻。或许他永远不会喜欢上她,但万姝对他的情意是真的,只要万姝安安分分恪守妻道,他便会给她妻子该有的尊重。 天渐渐亮了,外间响起丫鬟们的脚步声,楚随等了片刻,见万姝没有睡醒的迹象,他叹口气,慢慢把压了他半晌的那条手臂往旁边挪。万姝昨晚其实睡得挺早的,此时手臂被人挪动,她忽然就醒了,睁眼便对上楚随白皙俊美的脸庞,眉头微皱。 目光相对,万姝心咚咚地跳,羞得转了过去,背对楚随躺着,小手紧张地攥着床褥。她十二岁就对楚随动了心,日夜盼着长大嫁给他,没想到美梦竟然真的成了真。 新娘子心慌意乱,楚随无奈提醒道:「该起了,今早要敬茶。」 「啊,我差点忘了!」万姝脸上噌地着了火,慌慌张张坐起来,不敢看楚随,她逃也似的拨开纱帐出去了。 楚随失笑,扫眼床头大红缎面的鸳鸯枕,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跟着出了帐子,一抬头,就见万姝扭扭捏捏地站在屏风前,杏眼羞涩无比地望着他,「随表哥,我服侍你更衣?」 楚随略微沉默,点点头。 万姝高兴地去给他拿衣服,再兴奋地帮他换上,因为紧张,腰带差点系反了,楚随没说什么,她自己涨红了脸。楚随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不自觉却想到了陆明玉与兄长相处的情形。 陆明玉是不是,也是这样服侍兄长的? 心不在焉地穿好衣服,回神就见知夏、品秋端水走了进来,目光落到品秋身上,楚随想起一事,闲聊般对万姝道:「品秋原来的名字犯了嫂子的名讳,我替她改了一个,你觉得不妥就再换一个。」 万姝昨日已经知道这事了,闻言笑着奉承丈夫:「品秋挺好听的啊,还是随表哥会起名字。」下人犯了主子的名讳当然得改名,万姝明白这道理,先前欢喜待嫁,忘了这茬。 楚随见她懂事,知错能改,心里满意了几分。 那边品秋听主子昨日还安慰了她一番,现在便只管奉承二爷,轻轻咬了咬嘴唇。 楚随领着新婚妻子去敬茶。 因着庆王府的关系,万姝也时常来国公府做客,与太夫人、楚二夫人都很熟悉,现在亲上加亲,万姝只是刚开始羞涩了下,很快就自在起来,甜甜地改口喊祖母、母亲。 长孙媳妇肚子不争气,生个女儿费了那么大劲儿还折腾废了,太夫人现在就完全指望万姝快点给她生个曾孙抱抱了,因此对万姝十分慈祥和蔼,等万姝给儿媳妇敬过茶,太夫人指着长孙那边道:「你嫂子在坐月子,不方便出来呢,姝儿先给你大哥敬茶吧,饭后再让时谦陪你去见嫂子。」 万姝笑着应了声,跟着楚随去见楚行。 楚行人忙,平时又不喜出门应酬,一般的京城贵女都没机会见到他,万姝倒是见过几次,只是在她的印象里,楚行总是一身墨色衣袍,形容冷峻,很是吓人。可今日的楚行,穿了一袭陆明玉特意为他挑选的紫色玉缎锦袍,威严稳重又不是华贵,头戴玉冠坐在太夫人左下首,无论俊美还是气度,都胜过楚随一筹。 万姝愣了愣,没想到楚行拾掇一番竟然比楚随还出众。 「大哥请用茶。」万姝端了茶水,恭敬地递给他。 楚行接过,抿了一口便放到桌上,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吉祥话。 v第17章[03.13] 饭后楚行领夫妻俩去见妻子。 楚随示意万姝走在后面,他上前跟兄长攀谈,楚行不着痕迹地看眼后面,低声道:「弟妹刚过门,你去陪着。」 楚随不由回头,见万姝脸上确实有些可怜,这才退到万姝身边。 万姝悄悄问他,「刚刚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楚随有心让她知道兄长的好,「让我照顾你。」 他声音很轻,仿佛蕴含着温柔,万姝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 来到定风堂,万姝忍不住暗暗打量,发现这里与丈夫的闲云堂都是三进的院子,但里面布景、石雕瞧着却比闲云堂大气多了,更有一种威严的气派在里面。这才只是定风堂,等太夫人过世,楚行夫妻会搬到国公府正院去,那可是连家中父母所住宅院都比不上的。 楚行想留楚随在前院,让万姝自己过去,楚随想见侄女,加上他现在确实对陆明玉没有觊觎之心了,又有新婚妻子陪着,便嬉皮笑脸地央求兄长,「大哥咱们也去后院看看,你抱棠棠出来,我有日子没抱我侄女了。」 楚行真不想给他抱女儿,但弟妹在场,他得给堂弟留脸面,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后院。到了堂屋,楚行请楚随落座,万姝去里面见嫂子。 陆明玉早就等着了,看到一身大红衣裳的万姝,她亲昵一笑,「可算把我弟妹盼来了。」其实陆明玉与万姝没多深的交情,只是没有前世那般剑拔弩张,但陆明玉自小嘴甜会说话,招呼起人来令人如沐春风。 万姝看到床上的女人,却惊艳地愣在了原地。 自去年国公府登门提亲,她便乖乖待在家中不再出门,仔细一算,几乎一年没见过陆明玉了。她知道陆明玉生了孩子,她想象中的陆明玉应该跟家里嫂子刚生完时一样,虚胖虚胖的,可眼前的陆明玉,穿着一件蜜合色的家常褙子,乌发用跟桃花簪子松松定住,白里透红的脸庞娇美明丽,似乎与生女之前没什么不同。 生了个女儿,竟然没见胖? 而且陆明玉衣着打扮简单得体,盈盈一笑,却好像也把一身红衣、满戴宝石珠钗的她比了下去。看着床上笑靥如花的女人,万姝莫名刺眼,她早就知道陆明玉比她美,可她自己也不懂,为何婚后再见陆明玉,她竟然有点不甘。 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怎么陆明玉处处都压了她一头? 「嫂子,你怎么一点都没胖啊?」心情复杂地走到床边,万姝熟稔地坐下,歪着脑袋,笑容可掬地打量陆明玉。 陆明玉不信,伸出手给她看,「明明胖了,你看,镯子都紧了。」昨晚楚行还狠狠捏了她两把呢,说喜欢她胖点。 万姝低头,看到陆明玉莹润丰腴的腕子,上面套着一只红玛瑙镯子,衬得她手腕跟羊脂玉似的,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想摸一摸。 「果然胖了啊。」心里绕了几个弯,万姝故意道。以前也有瘦得豆芽似的贵女跑到她面前念叨自己长胖了,她否认,对方就一边笑一边懊恼,她赞同,对方反而不痛快。陆明玉肯定也等着她否认呢,那她偏不如陆明玉的意,让她懊恼去吧。 陆明玉本来就胖了,还暗暗因为楚行对她加深的迷恋高兴呢,又怎会在意万姝的实话,拍拍万姝的手,让采桑把她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端过来,是一对儿水色上好的玉镯子。 她有更好的东西,但陆明玉只是嫂子,万一给的太重,压过长辈们就不好了。 万姝也给棠棠准备了礼物,一对儿赤金脚镯,一边系着一个铃铛。 陆明玉笑着道谢,摇摇铃铛逗女儿,却没打算真给女儿戴,怕弄疼女儿。 棠棠听到铃铛声,小脑袋朝娘亲的手转了过去,陆明玉稀罕得不行,万姝看看棠棠,就觉得棠棠没有家里的侄女好看,连带着也不怎么想哄。她不喜欢,外面楚随忍不住了,玩笑般催促妯娌俩放他侄女出来。 陆明玉笑笑,让乳母抱女儿出去。 万姝陪陆明玉坐了会儿,听着堂屋里丈夫温柔逗弄棠棠的声音,从未见过楚随这一面的她好奇极了,朝陆明玉打趣道:「嫂子先歇着,我出去看看,他笨手笨脚的居然也会抱棠棠?」 陆明玉嗯了声。 万姝轻步走向内室门口,来到堂屋,恰好撞见楚随低头亲棠棠,男人面如冠玉,笑容温柔,与跟她在一起时客气疏离的模样判若两人。直到此刻,万姝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喜欢楚随的明朗笑容与温润,但从昨晚到今早,楚随一次都没有对她笑过,至少没有笑得这么真诚灿烂。是因为刚刚成亲,楚随与她还不够熟悉,所以放不开吗? 夫妻俩一个专心逗孩子,一个目光复杂地盯着丈夫,楚行来回看了一眼,咳了咳,走到堂弟身边道:「弟妹刚进门,你陪她四处逛逛,早点熟悉咱们府里。」 言罢熟练地把女儿抢了过来。 楚随难掩失望,楚行就当没发觉,抱着女儿,吩咐采桑去送客,他是兄长,不必亲自送堂弟。楚随没办法,最后捏捏侄女的胖脸蛋,朝万姝使个眼色,夫妻并肩离去。 客人走了,楚行马上抱着女儿进了内室。 陆明玉在玩万姝送的脚镯,见她进来,奇道:「这么快就走了?」 「赖在这边也没事做。」楚行坐到床边,看见她手里的东西,不禁皱眉,「这脚镯太重了,别给棠棠戴。」 「还用你说?」陆明玉头也不抬地顶了他一句,试着把女儿的脚镯往自己手腕上套,有点费劲儿,弄来弄去,脚镯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楚行起初只是看她玩,看着看着凤眼里飞快掠过一道光芒。 v第18章[03.13] 他一手抱女儿,一手握住她手腕,幽幽道:「别套了,我让人给你另打一对儿。」 陆明玉扑哧笑了,嗔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着低头,一心晃铃铛逗女儿,铃声清脆,遮掩了男人喉头滚动声。 离开定风堂后,楚随带万姝简单熟悉了一圈国公府,路上楚随给万姝介绍各处院落,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话与万姝说。男人话少,万姝试着主动找话题,侧过身,笑盈盈问他:「随表哥很喜欢小孩子吗?」 楚随立即想到了棠棠,唇角上扬,点点头。 万姝马上道:「我也喜欢小孩子,我小侄女姗姗快周岁了,都能自己走两步了,眼睛比棠棠还大,乌溜溜地特别好看,等咱们回门那天,我抱给你看看。」 楚随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去,敷衍地嗯了声。两个孩子,一个姓万一个姓楚,不用看楚随也知道他更喜欢谁,只是他懒得与万姝争辩。 「天热了,回去吧。」听着万姝叽叽喳喳学她娘家孩子的趣事,楚随没什么兴趣,且四月中旬日头升高确实热了。 姑娘家更怕晒,万姝笑着随丈夫往回走。 人与人相处是看眼缘的,楚随如果能轻易喜欢上万姝,他就不可能那么多年都对万姝视而不见。理智上他告诉自己要试着接纳万姝,但真的坐在一起,楚随发现万姝这人十分聒噪,没话也要找话说。楚随到底是家里宠着长大的贵公子,上至祖母下至兄长,都事事依着他,不想委屈自己,楚随寻个借口去了前院。 但午饭、晚饭他都回来陪妻子用了。 夜里夫妻二人躺下,楚随直接入睡。万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背影,又失落又庆幸,失落楚随冷淡,庆幸自己没用吃苦头。接下来便是楚随陪她回娘家,承恩侯招待楚随,承恩侯夫人单独叫女儿到屋里说贴己话,询问女儿婚后过得如何。 万姝认真想了想,楚随对她不是很热络,但该关心的也关心了,便笑着点点头。承恩侯夫人眼睛多毒啊,女儿进门时她就发现女儿走路与平时无异,眼睛也不像晚上劳累过的,就又问女儿的房里事。在承恩侯夫人看来,楚随二十三了,家里没有通房,在外也没听说有风流韵事,这么大岁数的男人娶妻,娶的还是她国色天香的女儿,楚随怎么可能忍得住? 母亲询问,万姝不好意思说,最后才红着脸简单学了下。 承恩侯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万姝意识到不对,忐忑问道:「娘,怎么了?」 承恩侯夫人安抚地拍拍女儿小手,思忖片刻,同女儿低语了一番。楚随连亲都不亲女儿,只有洞房那晚草草了事,对此承恩侯夫人有两个猜测,要么是楚随不喜欢女儿,要么楚随没有经验,行房不得其法。承恩侯夫人不想让女儿担心,所以暂且倾向后者。 母亲教她如何取悦相公,万姝很是害羞,但夜里沐浴出来,见楚随又背对她躺好了,万姝咬咬嘴唇,吹了烛火,慢慢钻进纱帐。默默躺了会儿,万姝转身,依赖般从后面抱住了楚随。 楚随身体一僵。 万姝脸上发烫,却依然紧紧贴着他。 楚随明白她的暗示,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万姝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既然万姝有所渴望,楚随就没再压制本能,转身抱住万姝,摸黑解她衣裳。 果然如母亲所料,万姝窃喜,等了会儿,她羞涩地抱住楚随脖子,主动去亲他嘴唇。 骤然被袭,楚随猛地往后退,冲动也如潮水般落了下去。他不喜欢万姝聒噪,刚刚被万姝亲,他第一反应是反感,不受控制的反感。想当年第一次碰董月儿,因为好奇楚随还亲过董月儿,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抗拒。 男人退地太快,肩膀失去支撑,万姝被楚随带得歪了过去,半趴在那里,旁边是已经坐起来的男人。万姝再不懂夫妻相处,她也明白楚随在抗拒她,一个姑娘家,难得主动却被丈夫如此羞辱,万姝脸面、感情都受不了,趴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随有些自责,静默几息功夫,他大手握住万姝颤抖的肩膀,低声道:「我,我不习惯那样。」 万姝听见了,可她不信,心里另有解释,哭哭啼啼道:「你根本不喜欢我……」 这是实情,但楚随不能承认,听她越哭越伤心,楚随无奈,重新将万姝抱到怀里。这一次,除了没有亲嘴唇,楚随对万姝用尽了他在董月儿身上学到的所有手段,万姝哪经历过这阵仗,没过多久就沉沦在了楚随的温柔里,美得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 事毕,楚随拍拍她肩膀,再次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习惯……」 话没说完,被万姝娇滴滴地捂住嘴,无比满足地靠在他怀里,「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她信他,谁还没有点自己的小习惯呢,能被楚随那样疼爱,万姝前所未有的甜蜜。 她做了名符其实的新嫁娘,怕母亲担心,过了几日,万姝又回了一次娘家。承恩侯夫人得知女儿女婿琴瑟和鸣,总算放了心,再三叮嘱女儿在国公府一定要收敛所有骄躁脾气。 万姝自有分寸,对待太夫人、楚二夫人,万姝乖巧又懂事。对待妯娌,陆明玉还在坐月子,万姝偶尔过去瞧瞧,聊些家常,没有罅隙可生,万姝唯一不喜欢的是小姑子楚湘,总觉得楚湘特别傲。 不喜欢,万姝就尽量不去招惹楚湘,每天盼着楚随快点回来,然后拽着楚随陪她去花园里散步。 这天陆明玉歇过晌,继续待在床上哄女儿。明日小丫头就要满月了,白白胖胖的,脸蛋粉嘟嘟特别招人喜欢,陆明玉亲眼目睹女儿一天天的小变化,一个月下来竟也不觉得闷。 「嫂子,你明天是不是能下地走动了?」万姝过来看她,坐在床边上问。 陆明玉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女儿的胖脸蛋,浅笑道:「在屋里走走还行,乔老嘱咐我过完五月再出门。」 万姝听说了陆明玉难产的事,看着床上胖乎乎的棠棠,万姝忽然有点担心,小声道:「不管怎么样,嫂子总算母女平安,我,我一想到要生孩子就害怕。」 v第19章[03.13] 陆明玉惊讶极了,不由看向万姝小腹,「弟妹有好消息了?」楚随才成亲半个多月啊。 万姝脸一红,嗔她道:「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 陆明玉笑着回道:「弟妹不用急,可能下个月就有动静了。」轻声嘱咐万姝留意点月事。 万姝有点嫉妒陆明玉处处压她一头,但她与楚随过得好,一高兴就不太计较了,现在陆明玉为了她着想,她也全都听了进去。而且吧,同为国公府的媳妇,两人婚前就认识,楚随不在家,万姝一个人待着闷了,就喜欢来找陆明玉说话打发时间。 二女东聊西扯地唠家常,采桑突然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珠帘相碰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陆明玉熟悉自己的丫鬟,猜到有急事,可万姝却以为采桑冒失,回头先训斥了采桑一顿,「慌慌张张做什么?」 采桑没心思理她,半惊半喜地看向自家夫人,「夫人,皇,皇上陪姑,陪容妃娘娘来看您了!」 陆明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万姝更是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 采桑在外面就惊过了,这会儿扫视一圈房间,六神无主地请主子拿主意,「夫人,您要换身衣服吗?咱们给皇上准备什么茶水?」她这辈子还没伺候过皇上呢,忍不住发慌。 陆明玉当然要换衣服,姑姑单独来她可以邋遢点,但皇上…… 皇舅舅喊得再甜,陆明玉也不能真把人家当普通舅舅啊。 明惠帝扶陆筠下了马车,先派福公公去定风堂知会外甥女,并叮嘱外甥女不必过来迎接,他则带着陆筠坐到国公府正院待客的堂屋,等候太夫人等前来拜见。 他们是微服出宫,但到了楚家,消息自然瞒不住了。 「坐正了,抬起头,畏首畏尾的,有失朕的颜面。」见陆筠低着头坐在那儿,明惠帝故意沉声提醒道,「现在你是朕的容妃,不是陆家姑娘。」 陆筠本来只有不自在,被他这样一调侃,脸刷的红了,乖乖挺直肩膀,尽量抬头看向门外,只是脸色她控制不住,依然红彤彤的。昨晚她只是随口念叨一句棠棠要满月了,明惠帝问她想不想见棠棠,陆筠当然想,没料到今日明惠帝竟安排了这么一出。 陆筠真的是受宠若惊,如果外甥女夫妻俩单独住在一座宅子,陆筠肯定会高高兴兴地来,但国公府里还有太夫人、楚家二房,陆筠不想让外人知道明惠帝对她的宠爱,她喜欢明惠帝对她好,可她不希望人尽皆知。 出宫前、来国公府的路上,陆筠劝了不知多少次,但明惠帝不听她的,坚持要来。 走廊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陆筠不由提起了心,侧头看向明惠帝。 明惠帝鼓励地朝她点点头。 陆筠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诚如明惠帝所说,她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门口转来几道身影,太夫人穿着一身华贵繁琐的诰命夫人冠服走在最前面,手里持着拐杖,瞧见厅堂里并排而坐的明惠帝与陆筠,太夫人垂下眼帘,跨进厅堂正色行礼,「臣妇叩见皇上、容妃娘娘。」 「老夫人免礼。」明惠帝虚扶一把,示意她起来。 太夫人还是跪了下去,后面楚二夫人紧随其后,礼毕,她上前一步,扶婆母起来。 明惠帝请太夫人落座,朗声道:「阿暖是朕的外甥女,得知她给朕添了一个外孙女,朕欣喜非常。明日棠棠满月,朕朝务缠身不便过来庆贺,恰好今日得闲,便带容妃过来看看她们娘俩。」 太夫人一脸感激,「皇上厚爱,亲自过来探望,此乃阿暖她们娘俩的福气,臣妇先替她们谢过皇恩。」起身又行了一礼,重新落座,太夫人慈眉善目地看向陆筠,「娘娘近来可好?」 陆筠路上犹豫,真见到太夫人,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到天家的威仪,因此不得不行之,陆筠反而表现地十分从容,微微颔首,柔声回道:「我与皇上突然造访,给您添麻烦了。」 太夫人忙道:「皇上、娘娘驾到,乃楚家的荣幸,臣妇欢喜还来不及。」 陆筠面带浅笑,不再说话。 明惠帝接口道:「好了,老夫人回去休息吧,朕与容妃去定风堂坐坐,老夫人不必费心款待,把朕当阿暖舅舅看便可,今日只是来串亲戚。」说着起身离坐,旁边陆筠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男人身穿杏黄锦袍,气宇轩昂,女子着一袭淡绿裙子,小鸟依人,明明年纪相差快二十岁,但因着明惠帝长得年轻,两人站在一起,竟十分地相配,天造地设似的。 跨出厅堂时,明惠帝习惯地扶了陆筠一下,仿佛怕她会被门槛绊倒。 太夫人走在二人身后,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太夫人不由地眯了眯眼睛。长孙宠爱陆明玉,那是因为长孙没有别的女人,因为长孙只是普通的臣子。明惠帝是帝王啊,后宫有名分的妃嫔十来个,如今却这般宠爱陆筠,宠到亲自陪陆筠来探望陆筠的娘家侄女…… 什么稀罕外孙女,亲孙女都没见明惠帝登门探望过,明明就是陪陆筠来的!这陆筠,一个二嫁之女,肚子没动静都把皇后都压下去了,将来真生了龙子,还不子凭母贵? 目送帝妃走远,太夫人锁眉,侧头看儿媳妇。 太夫人只是庆王妃的祖母,楚二夫人可是庆王妃的亲娘,纵观史书,有几个皇上非同胞兄弟过得好的?庄王爷能逍遥地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那是因为他与先帝是一母所出,轮到庆王这辈儿的几个皇子,皇后次子福王是没机会了,一旦庆王也错失储君之位,日后庆王最好的下场,便是赐封偏远封地为王,届时庆王妃只能跟着去受苦。 楚二夫人一直都在盼望庆王当上储君,盼望她的女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是奢望,瑞王文武双全但不为皇上所喜,福王愚笨,四皇子、五皇子都还年幼,庆王虽然平庸,却占着皇后嫡长子的名分,平时立些小功劳,还是极有可能登上帝位的。 可陆筠突然出现,成了后宫的变数,既有帝王盛宠,又有权贵娘家支撑,陆筠若能生下六皇子,生个像陆斩父子那样有出息的六皇子,庆王夺储的把握立即会从六成跌至两三成。 v第20章[03.13] 目光交汇,婆媳俩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明惠帝并不知道太夫人婆媳俩在替他操心大齐江山的储君人选,走在通向定风堂的路上,身后只跟着两个心腹侍卫,他旁若无人地握住陆筠小手,低声笑道:「刚刚表现地不错,有容妃娘娘的气势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陆筠只是优柔寡断,一旦被人推到她必须坐的位置上,她也能体面地应付下来。这样的人想成就大事,需要一个能为她出谋划策、能果断推她一把的谋士,明惠帝愿意做她的谋士,一直帮她到她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他身边。 「你别这样……」陆筠心里没有什么抱负,她只怕被人看见,别扭地试图挣开明惠帝的大手。 「回去再跟你要谢礼。」定风堂就在眼前,明惠帝意味深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才松开手。陆筠红着脸转向另一侧,明明是他硬拽着她来的,竟然还盘算着借此占便宜。 两人各怀心事,并肩来了定风堂后院。 有福公公拦着,陆明玉愣是没能跨出堂屋,万姝康康健健的,得以先到院中朝明惠帝见礼,「姝儿拜见皇姑父,拜见容妃娘娘。」 明惠帝看到她,淡淡笑了下,「原来姝儿也在这边。」 万姝乖巧道:「嫂子坐月子不能出门,我怕她一个人闷,有空就来陪她。」 明惠帝欣慰地点点头,笑着夸道:「姝儿体贴懂事,辛苦了,今日朕特意放你半天假,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坐月子了,再让你嫂子天天去陪你聊天解闷。」 万姝本想跟着明惠帝折回堂屋的,听明惠帝这么说,万姝脸色微变,低下头,识趣地道:「那皇姑父慢坐,我先走啦。」 明惠帝嗯了声。一个外甥女,一个侄女,但陆明玉体内留着皇家的血脉,万姝与他则没有任何关系,明惠帝连万皇后都没有什么感情,又怎会把万姝当侄女宠爱?万姝在这儿,只会打扰陆筠与外甥女说贴己话。 轻轻推了陆筠一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那边万姝快绕过走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陆筠的背影上,她暗暗咬牙。她早就知道在皇上那里,她不如陆明玉、萧璇受宠,但姑母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万姝与有荣焉,可谁曾想,姑母竟然被一个嫁过人的陆筠给压在了头上! 明惠帝这么偏心,万姝替姑母不甘! 最后看眼出现在堂屋门口的陆明玉,万姝沉着脸快步离去。 陆明玉眼里只有明惠帝与姑姑,一边屈膝行礼一边软声朝明惠帝撒娇:「皇舅舅,是福公公不许我到前面恭迎您的,您可不能怪我。」 福公公弯腰赔笑。 明惠帝看着陆筠打趣道:「你身子虚,朕若是累你跑到前面去接朕,你姑姑心里肯定怨我。」 他当着侄女的面说这种话,陆筠尴尬极了,既然明惠帝那么随和,陆筠抢先一步扶起侄女,亲昵地挽着侄女胳膊走到紫檀木太师椅前,扶她坐下,「阿暖别逞强,坐着说话吧。」 陆明玉仰头打量姑姑,见姑姑面色绯红,比出嫁前似乎丰腴了些,便知道姑姑在宫里过得非常顺心。再看那边已经自己落座的明惠帝,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姑姑身上,简直就像永远都看不够一般,陆明玉先劝姑姑坐下,才哼了哼,孩子气地问明惠帝,「皇舅舅,你到底是来看我的啊,还是陪姑姑来看我啊?」 多了两个字,意思就差远了。 陆筠恼羞成怒,将乳母叫过来,接过棠棠抱在怀里,一心看侄孙女。 外甥女生了颗玲珑心,明惠帝眉眼含笑,熟练地哄道:「自然是来看你们娘俩的,你姑姑根本不想来,朕劝了好几次,她才勉为其难。」 说着话,眼睛又瞥向了陆筠那边。 陆明玉看在眼里,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仿佛回到刚重生那几年,目睹父母在她面前眉来眼去一样。不过明惠帝这么喜欢姑姑,陆明玉由衷地替姑姑高兴,还体贴地找个借口去屋里面了。 她走了,福公公守在门外,明惠帝不用再端着长辈的架子,起身来到陆筠身边,弯着腰跟她一起看孩子。棠棠马上满月了,脸蛋白白净净又漂亮,一双丹凤眼既有楚行的些许凌厉气势,又有陆明玉的灵动水润。 明惠帝看得眼馋,慢慢蹲下去,握着棠棠小手,喃喃地道:「阿筠,若你给朕生个公主,小丫头长得估计跟棠棠差不多。」他眼睛狭长,与楚行酷似,陆筠与陆明玉更像亲姐俩。 陆筠抱着小小的女娃,眼里除了哀伤,也有掩饰不住的渴望。 她想生孩子,儿子女儿都好,只要能生就行,不是为了证明她身体没问题,不是为了满足明惠帝的心愿,她只是单纯地想体会做母亲的感觉,想有一个会依赖地喊她娘亲的孩子。 都想要孩子,从国公府出来上了马车,不知是明惠帝早就存了坏心思,还是陆筠的眼神泄露了什么,总之马车还没拐出国公府这条街,陆筠就被明惠帝压到了窄小的坐榻上。 「从安福街绕回宫里。」 呼吸粗重,明惠帝一边解腰带,一边沉声吩咐赶车的侍卫。 直接回宫一刻钟就到了,远远不够他施展。 车轮一圈一圈转动,咕噜咕噜的,明惠帝同样不知疲倦,驾驭着天子之兵,一次又一次冲阵。 v第21章[03.17] 四月底的京城下午,日头暴晒,热气混杂着人语透过窗帘缝隙往里跑,在车厢里聚拢挥散不去。 终于罢兵,明惠帝后背衣袍就像被露水打了一样,没一块儿干地方。 陆筠更狼狈,发髻松散,压在底下的衣裙皱得不成形。 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就这样睡过去。 「累这样了?」明惠帝把整条坐榻让给她,他跪在榻前,一边收拾一边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心里难以形容的畅快。以前她总是羞答答的,刚刚他还担心她不愿意,未料她竟比任何一次都热情,虽然她始终捂着口,但明惠帝感受地到。 坐榻这么小,还必须留神不出声,费心费力,陆筠很累,美眸迷离地看看他,慢慢闭上了。她十九了,算是大姑娘,但明惠帝情不自禁地把她当小姑娘,陆筠露出这种倦态,他又满足又怜惜,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然后穿好衣裙。 明惠帝命人直接把马车赶到乾元宫前。 马车颠簸,突然停下来,陆筠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明惠帝俯身过来,她面露茫然。明惠帝笑,低声道:「你裙子皱的不能看,朕抱你下去,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陆筠脸颊瞬间红透,她提醒过他拿开裙子,是他等不及。 明惠帝一手托起她肩膀,顺势在她泛红的耳边道:「刚刚不尽兴,一会儿再疼你一回。」 陆筠难为情地往他怀里钻,小手无力地攥着他衣襟。 明惠帝无声笑,稳稳地抱着她探出马车,车前准备伺候的一众太监见了,急匆匆低下头。陆筠看不见,但她猜得到,越发往明惠帝怀里躲,明惠帝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往乾元宫后殿去了。 帝妃恩爱,消息传到昭阳宫,万皇后只是淡淡扯出个讽刺的笑。自陆筠进宫后,皇上格外宠爱陆筠,大大小小的事情见多了听多了,她早已见怪不怪。贤妃不爱串门,德妃心高气傲,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宫中,淑妃等人倒是得空就去永宁宫走动,但无论是单纯与陆筠相交,还是想多在皇上面前晃晃,都没能重新分到宠爱。陆筠看着柔弱,实则精地很,听说许贵人往她那边去的特别勤,陆筠始终淡淡的,跟哪个妃嫔都不亲。 据说陆筠嫁给姚家一年肚子都没动静,万皇后现在只盼望陆筠子嗣有问题,受再多的宠爱也怀不上龙种,只要不影响她儿子在皇子中的地位,皇上把陆筠宠到天上去,万皇后也不在乎。 皇上心里没她,她早就知道了。 楚国公府,陆明玉产后第一次下地那么久,有点腰酸,帝妃离开后,她重新回床上歇着。先前乔老叮嘱她在屋里歇两个月,最近夜里与楚行屡次半途而废,陆明玉本来还觉得乔老多虑了,如今感受到身子的虚弱,陆明玉才不得不接受她必须再静养一个月的事实。 她惬意地躺着,旁边棠棠睡着了,眼睫毛长长的。 明惠帝与姑姑都很喜欢小丫头,陆明玉听在耳里,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只是才歇了一会儿,太夫人来了。 陆明玉腰酸不适,因为太夫人一直很疼她,她便没有客气,只撑了起来,腰后垫着大大的软枕,靠在床头。瞧见太夫人,陆明玉像之前太夫人过来看她那般亲昵地笑道:「祖母来了,快过来坐。」 明惠帝与姑姑来,陆明玉特意换了件比较端庄的褙子,但也不是特别隆重,还是偏家常的,身子不舒服,陆明玉懒得再换,直接躺下了。太夫人漫不经心扫了眼长孙媳妇的衣着,看出长孙媳妇打扮过,猜到长孙媳妇肯定下地迎接明惠帝了,她一来长孙媳妇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继续赖在床上,太夫人心里就不太高兴。 陆筠恃宠生娇,陆明玉这个侄女果然有样学样,都怪她平时对陆明玉太好了。 但陆明玉有坐月子当借口,太夫人不便发作,神色如常地坐到床边上,拍拍睡着的曾孙女,太夫人低声询问明惠帝在这边的情形。 皇上来了,长辈关心关心很正常,陆明玉简单学了一遍。 太夫人点点头,因上了年纪而丧失光彩的眼睛看着陆明玉,低声笑道:「皇上对容妃娘娘真是盛宠有加啊。」 陆明玉笑容不改,对上太夫人别有深意的注视,心跳却漏了一下。 明惠帝名义上是来看她与女儿的,太夫人应该说皇上宠爱她这个外甥女才是,现在太夫人非但看穿皇上是在刻意讨好姑姑,还在她面前点明,是有什么深意吗? 太夫人既然说了,就没想跟长孙媳妇打马虎眼,握住陆明玉小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阿暖,你与容妃娘娘年龄相仿,一个活泼一个温柔,祖母特别喜欢,把你们姑侄俩当家里孩子看着长大的。现在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无论是看在跟你的情面上,还是对容妃娘娘的关心,有些话,祖母都得给你提个醒。」 「祖母请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得您时刻提点才行。」陆明玉紧张又谦逊地道。 太夫人嗯了声,看眼门口,再看看安睡的棠棠,这才压低声音道:「皇上宠爱容妃娘娘,这是娘娘的福分,但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就说今天,皇上乃九五之尊,就这么轻车简行地出宫了,万一路上有人心存不轨……那时候,阿暖你说,文武大臣与百姓们会怪谁?」 陆明玉垂下眼帘,脸蛋细白如瓷。 太夫人连忙安抚地拍拍她,「阿暖别怕,祖母是说万一,这不没事嘛,只是咱们得防患于未然。阿暖啊,祖母是外人,没资格去容妃娘娘面前多嘴,娘娘宠爱你,接下来这些话啊,你委婉点劝劝娘娘,女人进了宫,那就是皇家的人了,讲究谨言慎行,不像咱们寻常女子,想做什么,跟男人撒撒小娇也无伤大雅。」 言外之意,明惠帝今日之所以会微服出宫,都是陆筠撺掇的。 陆明玉听得懂,自己单纯老实的姑姑被人误解成媚惑帝王的奸妃,陆明玉胸口堵得慌。但仔细想想,太夫人也是行事谨慎才有所顾虑,如太夫人所说,一旦路上明惠帝出事,姑姑定会被人讨伐。 陆明玉先是感激太夫人提醒,末了才状似无心委婉解释了下,「娘娘就是太柔了,皇舅舅执意来看我,她该多劝两句才是……祖母放心,等我下次见到娘娘,我会提醒她的。」 v第22章[03.17] 她是小狐狸,太夫人便是老狐狸,隐约嗅出了陆明玉对陆筠的维护。 这一维护,便说明长孙媳妇骨子里根本不认同她的话,前面应承之言说得再好听再婉转,都是敷衍人的,偏长孙媳妇敷衍地八面玲珑,让她找不到由头再训诫,非要计较个清楚,不好看。 先前只知道陆明玉这孩子乖巧嘴甜,原来气起人来,也是口蜜腹剑。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夫人浅笑道:「阿暖明白就好,皇上政事繁忙,考虑难免有不周之时,容妃娘娘提醒了,也会赢个贤德之名。」 陆明玉附和着颔首,神色诚恳,「祖母说的是。」 「那你好好休息,祖母先走了。」言尽于此,太夫人起身走了。 樊嬷嬷带着采桑、揽月出去送她,随后樊嬷嬷一人走了进来,见床上夫人脸色不对,像是受了委屈,樊嬷嬷担忧问道:「夫人,太夫人同您说什么了?」女人坐月子期间最娇弱,身子不能累,心也不能吃苦,不然都容易落病根。 陆明玉两世为人,没那么容易被人打击,且她知道自己的情形,想想明惠帝与姑姑如胶似漆的相处,陆明玉慢慢把太夫人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后。什么替姑姑着想,今日若皇上陪皇后去庆王府,太夫人绝不会怂恿庆王妃去劝万皇后。 归根结底,人心都是偏的,她为姑姑受宠高兴,有人就会替万皇后失宠不甘,太夫人口口声声说疼爱姑姑,但真心疼爱姑姑的人,不会认定姑姑行事有失贤德。 「没事,我有点渴,嬷嬷让厨房给我端碗红枣汤吧。」陆明玉悠悠然道。 主子不说,樊嬷嬷不能强求,低头退了出去。 陆明玉重新躺好,托起女儿小手检查女儿的指甲,刻意不去想太夫人。 红日西垂,楚行回府,照旧先去三秋堂。 太夫人早就在等他了,叫丫鬟看茶,没有直接放孙子回定风堂。 楚行料到祖母有话说,便沉稳地坐着,端茶品用。 太夫人打发丫鬟们下去,先叹口气,再把明惠帝微服私访的事讲给长孙听。自家人说话,太夫人没有在陆明玉面前的忌讳,直言道:「容妃娘娘应该劝阻皇上才是,最迟六月阿暖就能抱棠棠进宫,她何必着急出来?幸好没事,不然咱们楚家也难辞其咎。唉,都是一家人,我才提醒阿暖得空去劝劝容妃,阿暖好像不太高兴,准是嫌我管得太宽了。」 楚行并未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京城禁卫森严,国公府更是在皇城附近,明惠帝临时出宫不会有任何危险,至于妻子…… 楚行笑道:「祖母多虑了,阿暖素来敬重您,您是好心,她怎会嫌弃。」 太夫人早就知道长孙疼媳妇,闻言心里哼了声,面上却苦笑道:「希望是我多想了吧,世谨回头多留意些,阿暖坐月子呢,不能思虑过重,真有误会,你帮我解释两句,别叫她心里藏着事,亏了身体。」 楚行听了,担心妻子正在郁闷烦躁,顿时坐不住了,起身道:「那我去看看,祖母放心,阿暖聪慧明理,分得清好赖话,绝不会怨您的。」 他两边脸上都写着「我要去哄媳妇」,太夫人看了心烦,摆摆手,好笑道:「快去瞧瞧吧。」 楚行行个礼,大步出了堂屋。 定风堂,陆明玉刚睡醒一小觉,听说丈夫回来了,她无意识地摩挲锦褥,继续朝里躺着,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心里慢慢地敲着一只鼓。楚行每次回来都会去太夫人那边请安,不知太夫人有没有说她坏话,更不知道,楚行究竟会信谁。 初夏的黄昏,余晖灿烂,照亮了整间内室。 楚行挑帘进来,见床上妻子似是在睡觉,他放轻脚步,脱下等不及在前院换的官服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再慢慢靠近床榻。他在外忙碌一日,衣袍沾了尘土,不干净,楚行怕抱女儿时小家伙不舒服。 纱帐高挂在帐钩上,陆明玉朝里侧躺,睡颜恬静,旁边棠棠仰面躺着,底下垫着一块儿比她大几圈的垫子,身上穿着大红绣牡丹花的肚兜,肚子以下盖着薄被,两条小胖胳膊露在外面,白白胖胖莲藕似的。 楚行弯着腰站在床边,看看妻子再看看女儿,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妻子睡得这么香,应该没什么事。 放了心,楚行绕到屏风后,屋里备着水,他打湿巾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肩膀胸膛,天热,他身上有汗。那边陆明玉听到细碎的水声,她悄悄转身,透过四季如意的屏风,看到楚行高大挺拔的身影,手臂结实,脊背宽阔,腰…… 陆明玉及时转了回去,脸不争气地红了。从怀孕到坐月子,楚行忍得辛苦,她每天看着他的「美色」,又何尝好受?楚行尚有办法占她便宜自己快活,陆明玉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往往被他吊到一半,转而空落落地偃旗息鼓。 正想着,水声止住,男人走了过来。 陆明玉忙调整呼吸。 她在睡觉,楚行本想先抱女儿出来稀罕稀罕的,俯身时视线习惯地扫过妻子脸庞,却意外发现她脸颊比刚刚红了不少。楚行愣了愣,低头看眼胸膛,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唇角上扬,暂且忘了女儿,侧躺在妻子身后,一手抱住她腰,一手撑着上半身,低头亲她脸颊。陆明玉一动不动,楚行转过她脸,嘴唇缓缓往她红润的唇上挪去。 蜻蜓点水似的温柔,特别勾人。 v第23章[03.17] 陆明玉不想被他勾,抿着嘴推他,「我困,你别碰我。」 她小嘴儿噘着,楚行记起太夫人的话,顿时收起心猿意马,慢慢将人转到怀里,看着她问:「阿暖,今天皇上与容妃娘娘来看你,是不是很高兴?」她只能闷在屋里,只要有人来看她,她都会兴奋地跟他念叨几句。 面前就是他壮硕的胸膛,男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明玉在太夫人那里受了一点气,却又碍着尊卑连句辩解都不能尽情的说,本来想朝楚行小小地发泄一下的,此时被他亲密地抱着,她忽然没了那孩子气的冲动。 点点头,陆明玉笑着道:「皇上可喜欢棠棠了,一直夸棠棠像他。」 楚行笑容微僵,女儿明明像他,哪里像皇上了? 「娘娘怎么说?」楚行轻声问。 陆明玉故意道:「姑姑也说棠棠像皇上呢。」 「她当然顺着皇上的话说。」楚行往下挪,心里不舒服,他想亲她。 陆明玉却挡住他嘴,不给亲,低垂着眼帘,也不想与他对视,没生气,但也能看出不痛快。楚行想起太夫人的话,试探道:「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终于来了,陆明玉抬起眼帘,探究地盯着他,「为何这么问?」 她眼眸明亮,带着浓浓的防备,楚行一惊,立即意识到祖母与妻子的谈话没有祖母说得那般轻描淡写。情况不明,若是在战场之上,楚行会先打探清楚两方虚实再有所决策,可妻子身体虚弱,楚行不想把应付外人的办法用在妻子身上,直言道:「阿暖,祖母年纪大了,遇事考虑的多,担心皇上出宫遇险才让你去提醒容妃娘娘以后劝着皇上点,祖母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她别误会? 陆明玉垂眸笑了。她一开始确实误会了,误会太夫人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又想象不出皇上有多宠爱姑姑才认定是姑姑不懂事,可后来她都解释了,太夫人还警告般给姑姑扣了一顶「不劝阻就是不贤德」的帽子,陆明玉才彻底想明白,太夫人那一番苦口婆心,哪是关心皇上,分明就是不满姑姑独宠于后宫。 可她不能把两人的对话一句一句地学给楚行听,太夫人话说得漂漂亮亮冠冕堂皇,有些东西女人能听出来,男人未必,甚至可能怪妻子想得多,「误会了」。 对上楚行紧张的打量,陆明玉盈盈一笑,「我没误会啊,祖母是为了姑姑着想,我当然知道。你放心,等我能出门了,我就去跟姑姑说,下次皇上再提议带她出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一来容易出事,二来也容易让人误解她恃宠生娇,仗着皇上宠爱就央皇上陪她出宫看侄女。」 语气轻柔认真,从始至终脸上都带着笑。 但楚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偏偏说不出来,只好先提醒她:「阿暖,祖母多虑了,京城护卫森严,皇上也是清楚安全无虞才会带容妃娘娘出宫,祖母劝你你听听就是,不必真去娘娘面前说。皇上看重娘娘才如此费心,娘娘劝说拒绝,反倒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这话比之前的顺耳了很多,陆明玉抿抿唇,小手在他胸口画圈,「国公爷怎么知道是皇上主动提议的,也许是我姑姑非要纠缠皇上陪她出来的呢?」到底委屈,她忍不住小声加了一句,「祖母让我劝姑姑,没让我劝皇上。」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下半辈子最亲密的人,陆明玉不想遇到什么事情,连丈夫都不能直言相告。太夫人一手将他养大,陆明玉会给太夫人该有的敬重,不夸大自己的委屈让楚行为难,但她也希望楚行明白,她不是无理取闹,自寻烦恼的人。 楚行是武将,不苟言笑,他曾经或许看不出陆明玉对他的心,但他绝非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前后一想便明白过来了,祖母误会陆筠倚仗皇宠恣意妄为,陆明玉那么喜欢姑姑,不委屈才怪。 祖母不了解陆筠,也不够了解皇上,楚行却是知情人。 「小姑不是那种人,她只会拒绝皇上,再被皇上霸道地带出宫。」抱住妻子,楚行低低地道,对陆筠的称呼也从容妃娘娘改成了小姑,以表亲近。 陆明玉听了,宛如泡进了汤泉池子,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太夫人怎么想都不重要,楚行能理解她的不快,肯相信姑姑的品行,她就满足了。 楚行却觉得还不够,亲亲她耳朵,继续道:「阿暖,男人喜欢一个人,会想方设法对她好,只要她开心了,世人怎么议论都不在乎。以后不论皇上怎么宠姑姑,只要不影响朝政,只要你觉得没错,便不必费心,祖母若劝你,你说点好听的哄哄她就好,不必当真。」 「你是让我糊弄祖母吗?」陆明玉仰头看他,桃花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你就不怕我去祖母面前告你的状,说她心里稳重孝顺的大孙子背地里鼓励妻子对她阳奉阴违?」 楚行捏捏她耳垂,凤眼温柔地望进她眼睛,「只要阿暖高兴,我都随你。」 陆明玉甜得心里咕嘟嘟冒泡,靠到他怀里哼道:「就会说甜言蜜语。」 楚行笑着亲她耳朵,大手开始不老实。 陆明玉被他哄得没有一处不舒服,自然愿意给他占点便宜,只是楚行才解开她身上的妆花褙子,旁边棠棠忽然哼唧了起来。楚行心头一跳,迅速看过去,就见女儿红着小脸,薄被底下小腿轻轻地踢着。 「又尿了吧?」陆明玉歪头看女儿。 楚行已经爬到里侧,掀开被子,抬起女儿小腿,尿布果然湿了。 床脚备着换用的尿布与小垫,他先把女儿抱到旁边,再熟练地换上新的,眉眼专注。陆明玉懒懒地躺着,见女儿换了新尿布还是哭,笑着让楚行把孩子抱过来。 棠棠饿了,躺在娘亲怀里吃得起劲儿。 楚行眼睛直了。 陆明玉怕他胡来,给他安排差事,「我腿有点酸,你帮我捏捏。」 v第24章[03.17] 楚行吞咽了下,转身挪到她身旁,任劳任怨。 第二天便是棠棠的满月,楚国公府宾客满门。 永宁宫里,陆筠昨日虽然去看过侄女了,这样的好日子不能过去,她还是有点失落,但她记住了教训,明惠帝过来时,她表现地天衣无缝,一心陪明惠帝说话。 「马上端午了,阿筠想去看龙舟赛吗?」明惠帝搂着她,宠溺地问。 陆筠摇摇头,真的没兴致。 明惠帝好奇地追问原因,陆筠笑了下,低头道:「划船的人都露着胳膊。」 一群壮实汉子,一排排明晃晃的结实手臂,陆筠幼时看过,羞得慌。 明惠帝被她逗得大笑,捏着她胳膊道:「那朕让他们换上带袖子的衣服。」 陆筠连忙劝阻,红着脸道:「我不喜欢看,百姓们看得热闹,七哥因为我下那样的旨意,传出去该惹人说闲话了。」 明惠帝只是开个玩笑,听她这么懂事,他爱怜地亲她小脸,「好,他们赛龙舟,朕陪阿筠游船赏荷,就咱们两个。」 陆筠还是拒绝,但这次明惠帝没听她的,端午一到,他半拉半拽地把陆筠带到御花园的静湖旁。湖边早就准备好了一条乌篷船,侍卫划船,明惠帝拉着陆筠坐到船篷中,临窗赏景。 陆筠一开始挺新鲜的,船行了一段,她越来越不舒服,自觉坚持不下去了,陆筠捂着胸口求他,「七哥,咱们回去吧,我……」 话没说完,胃里一阵翻滚,陆筠慌张往蓬外跑,伏着船栏干呕起来,小脸惨白。 她进宫后第一次生病,明惠帝又急又心疼,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呵令侍卫快速靠岸。陆筠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难受到说不出话,闭着眼睛不敢看湖面,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 她,是不是有了? 不知是不是在姚家喝了太多汤药,她月事变得不准了,有时候隔两个月才来,故无法凭借月事揣度是否怀孕,现在她莫名地想吐,也许…… 念头才起,陆筠又自己给推翻了,她才进宫两个多月,不可能的。 心烦意乱,到了岸上,明惠帝抱起她往乾元宫赶,她也没有多劝。 两刻钟后,乾元宫后殿,太医院院使笑着松开陆筠手腕,起身朝明惠帝道贺,「恭喜皇上,娘娘这是喜脉。」 她有孕了? 目光从太医身上收回,陆筠不敢相信地低下头,才做出这个动作,眼泪先断线珠子般掉了下来。 她有孕了,她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她真的要当娘了…… 泪如雨下,陆筠抬头望向明惠帝,感激还是狂喜,她分不清楚。 总管太监郭邕悄悄朝太医院院判使个眼色,两人默默退了出去,明惠帝则大步走到陆筠身旁坐下,紧紧将人搂到怀里,低头亲她脑顶,「阿筠,朕说过会给你一个孩子,没有食言是不是?」 陆筠只是哭,手抱着他脖子,哭得酣畅淋漓,把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都哭了出去,姚老太太嫌弃她的那副面孔也终于模糊起来,直到消失不见。 她呜咽出声,明惠帝很心疼,但他没有劝止,只轻轻地摸着她脑顶。曾经他亲眼目睹陆筠为了求子把自己折腾地人不人鬼不鬼,亲眼看到她在观音峰前虔诚祈求,他知道她比所有人都盼望做娘亲,他能理解她的每一滴眼泪。 等陆筠哭够了,明惠帝抱着她道:「阿筠,从今天开始,你搬过来与朕同住。」 对她来说,这个孩子来得不易,只有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明惠帝才能放心,不然他无法想象,万一孩子出事,陆筠大喜大悲之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陆筠已经平静下来了,闻言本能地摇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不用了,永宁宫挺好的,林姑姑、福公公都很细心周到。」他对她够好了,因为怀了孩子就搬到乾元宫,陆筠怕别人说她闲话。 「你敢违抗朕的口谕?」明惠帝抬起她下巴,面无表情地道。 陆筠知道他在故意吓唬人,也知道他做的决定根本没有更改的可能,只能都听她的。 容妃有孕、容妃搬到乾元宫养胎,这两个消息几乎同时传了出去。 昭阳宫中,万皇后闭着眼睛转动手腕上的佛珠,面容慈和。瑞王生母贤妃闻讯,呆呆地坐在窗前,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四皇子生母德妃得到消息,气得连续砸烂一整套茶具,想不通陆筠到底哪里好,皇上居然那么宠爱她。淑妃是几人里面最年轻的,也是唯一露出喜意的,将院子里玩耍的五皇子叫到身边,笑着道:「容妃娘娘有孕啦,明年烔哥儿就要当哥哥喽。」 五皇子才四岁,闻言兴奋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淑妃笑道不知,只嘱咐儿子将来一定要照顾新弟弟或妹妹。 v第25章[03.17] 烔哥儿认真地点头,然后继续玩了。淑妃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心里一片平静。儿子太小,上面有几个兄长,也没有多得皇上宠爱,怎么轮也轮不到她的儿子。淑妃不想站队,但人在宫中,免不了的,非要选一个,淑妃愿意押陆筠这一胎。 陆筠若生皇子,六皇子有独宠后宫的母亲,有文武双全的母族,只要比庆王聪明,便极有可能夺得大位。自己的儿子与六皇子年龄相近,兄弟俩一起玩耍,还容易培养感情,一旦六皇子登基,儿子应该能捞个闲王当当。如果陆筠生了女儿,那儿子与妹妹关系好也碍不到谁的眼。 皇宫之外。 入夜了,庆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旁庆王妃挺着鼓鼓的肚子,察觉丈夫再次转身,她想了想,柔声道:「王爷,我娘跟祖母都说我肚子尖,肯定是男胎。」 她很快就要生了,就这几天的事。 迟迟没有嫡子,一直是庆王的心病,听说妻子怀得极有可能是儿子,庆王总算略感欣慰。翻身过来,大手轻轻地摸着妻子肚皮,想到妻子身后的楚国公府,庆王先是欣慰,忽而又记起,楚行娶的是陆家的姑娘。 前年妻子对他提及楚、陆两家的婚事,庆王还很满意,可是现在,陆斩的女儿被父皇当成宝贝宠,真遇到事情,陆家不可能帮他,那楚国公府,楚行才是一家之主,他会帮枕边人的姑姑,还是出嫁多年的堂妹? 昏黑的纱帐中,庆王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但他声音很平静,与妻子闲聊几句孩子,才状似无意地道:「对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嫂子生女难产,现在可恢复好了?」 听到难产二字,庆王妃小腹不受控制地缩了下,她慢慢扶住肚子,忍着那莫名地不适道:「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乔老叮嘱她六月再出门,比寻常妇人多坐一个月的月子。」 庆王只是想把话题引到楚行夫妻身上,敷衍地点点头,继续道:「世谨与你嫂子年纪差了十几岁吧?老夫少妻,你嫂子又是百年难遇的美人,世谨平时是不是特别宠她?」 论关系,陆明玉是他的表妹,庆王见过陆明玉,知道那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不过两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因此称呼上并不亲昵。 堂兄宠陆明玉吗? 庆王妃回想母亲对她说的家常,得到一个很清楚的答案,宠,堂兄疼爱陆明玉可能比明惠帝宠爱陆筠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堂兄稳重内敛,除了家里人能从蛛丝马迹看出来,外人并不知晓。 但她不能对丈夫说实话,不能让丈夫觉得堂兄与陆家更亲,不能让丈夫怀疑她这个妻子可能无法为他提供什么助力。一旦丈夫怀疑了,他就会放弃她放弃楚家,转而偏宠侧妃,力求巩固别的势力。 「就是普通夫妻吧,不是特别宠。」庆王妃上半身往丈夫那边挪了挪,脑袋枕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轻声道:「我堂兄性子极冷,对盈盈都不怎么热络,嫂子长得好,堂兄难得开了次窍,不过娶回家了也就那样,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忽然懊恼般吞下了后面的话。 庆王被她挑起了好奇心,继续追问。 庆王妃无奈,先叮嘱丈夫千万不要外传,才低声道:「嫂子难产,产后大出血,乔老说了,嫂子以后再无怀孕的可能……唉,堂兄膝下无子,嫂子家世摆在那儿,堂兄将来只能从二弟那边过继个孩子了。」 庶子便是记在主母名下当嫡子养,也没资格继承爵位。 庆王闻言,心里两块儿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块儿。一个不能为丈夫传宗接代的正妻,生的再美,男人早晚会心生厌弃,这种情况,楚行可能比他更盼望陆家失势,那样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休了陆明玉,再娶正妻,让亲生儿子继承国公府的爵位与家业。 这么一想,庆王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 庆王睡着了,庆王妃心里却一片烦恼,祖母有什么话都对母亲说,母亲再对她说,所以她知道堂兄并不介意过继子嗣,她现在能糊弄丈夫,时间长了,纸肯定包不住火,除非,堂兄在真相败露之前,真的不宠陆明玉了。 如何不宠? 看眼身侧的丈夫,再想到王府那位侧妃,庆王妃无声苦笑。喜新厌旧,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陆明玉姑侄俩受宠都是凭借她们过人的美貌,或许,给堂兄安排个容貌媲美陆明玉的妾室,堂兄便会移情别恋? 念头纷杂,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陆明玉的难产,腹部越来越难受,庆王妃默默忍耐,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惊慌地推醒丈夫,「王爷,我,我好像要生了……」 庆王大惊,连忙起身换人。 翌日清晨,庆王妃顺利产下四皇孙,母子平安。 喜讯传到楚国公府,正在因为陆筠怀孕一事头疼心烦的太夫人与楚二夫人高兴地不得了,暂且忘了陆筠,命人准备礼品,婆媳俩带着楚盈、楚湘一道过去探望庆王妃。 定风堂里,陆明玉也暗暗松了口气。 太夫人是什么心思,她隐约明白了,现在庆王妃产子,太夫人一高兴,就不会太在意姑姑的受宠了吧?而姑姑这辈子在乾元宫养胎,那个许贵人根本近不得姑姑身,想来也可高枕无忧。 亲亲女儿,陆明玉继续悠闲地坐自己的月子,同时盼望五月快点结束。连续两个月不出房间,她要憋疯了,她想回娘家看看家人,她想进宫探望姑姑,再叮嘱姑姑两句,她更想……好好享受一番楚行的美色。 当然,陆明玉也没忘了正事。前世葛神医在山里遇难,幸好被她派去狩猎野味儿的护院发现,及时救了回来,这辈子如果她不去庄子上住,没有护院进山,葛神医会不会…… 这辈子父亲双眼复明重见天日,楚行也治好了眼睛保住了手臂,都是因为葛神医,陆明玉十分感激葛神医。现在她亲人康健,日子过得大体上称心如意,但陆明玉一直都记着葛神医呢。 救葛神医出山是一事,她还有一个,比较危险的计划。 第26章[03.21] 陆明玉想知道,如果她再在同一时间住进庄子,前世害死她的凶手,会不会再现身。自她重生后,父亲一直在派人暗中留意六指之人,京城附近找了一大圈,发现过两个,一个老的走不动路,一个是个哑女,家世都很清白。 找不到真凶,说明真凶还在暗处隐藏,那么与其千日防贼,不如引蛇出洞。眼下陆明玉唯一发愁的,是如何让父母同意,至于楚行,她已经想好怎么忽悠他了…… 陆明玉连续换了两次水,第三次,她才没再让采桑、揽月帮她搓澡,仰面靠着浴桶,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久违的花瓣浴。正逢盛夏,坐月子期间她不能洗澡,只能用温热的巾子简单擦拭,虽然楚行总说她身上跟以前一样香,陆明玉却总觉得自己不够干净,必须多洗几遍。 泡了才大概一刻钟,采桑忧心忡忡地提醒她,「夫人早些出来吧,别泡坏了。」真怕自家夫人那细皮嫩肉给泡出事来。 陆明玉确实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反正也泡够了,乖乖让两个丫鬟扶她出来。美人出浴,娇弱无力,采桑、揽月一低头,就能瞧见她们主子的……说不出更像琼山玉雪,还是似那阆苑美玉。 不约而同的,二女想到了曾经在外间或院子里听到的莺啼娇语,主子这么美,她们看了都脸红心跳,怪不得冷若冰霜的国公爷也屡屡失态,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威严冷漠的国公爷是如何拜倒在夫人裙下的。那情形,光是想想都紧张地心砰砰跳,也不知道夫人被国公爷宠爱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熟练地伺候主子擦拭更衣,二女再一同将陆明玉扶到东次间的凉榻上休息。陆明玉脸颊被热气熏得恍若涂了胭脂,酡红又艳丽,她真的不太舒服,口渴得厉害,采桑端水过来,陆明玉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两碗,才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她很困,头发晒干了,她估摸着楚行往常回府的时间,叫二女提前半个时辰叫她起来。楚行今天多半会早归,但再早也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她应该来得及,而且吧,现在睡够了,晚上才不会太累啊。 入睡之前,陆明玉羞答答地想。 在外人面前需要矜持,自己胡思乱想时就不用矜持了。 抱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陆明玉安心地睡着了,刚刚的热水澡洗去了她两个多月的枯燥与疲乏,现在陆明玉舒服地简直要飘起来了,因此也睡得特别香。 只是她高估了楚行的自制力,也低估了楚行对她的想念。 盛夏的下午,院子里一片明晃晃的阳光,一丝风都没有,屋里有冰凉快些,堂屋里可就热了。陆明玉在凉榻上睡得香甜,堂屋里采桑、揽月坐在太师椅上,周围那么静,她们抵挡不住困乏,采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揽月比她清醒,却也眼皮沉重,背靠椅背随时就会彻底睡过去。 忽然间,一道黑影飘了过来,揽月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穿青白衣袍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跨了进来,面容清冷,凤眼如墨。仿佛有凉风吹来,揽月不受控制地打个激灵,正要起身,男人却抬手制止了她,然后什么也没说,直奔东次间而去。他走得不缓不急,只是脚步很轻,行到珠帘前,他先往里面看了一眼,目光在榻上停顿片刻,才慢慢地挑起珠帘。 珠帘被人分开,落下来时,中间的那几根轻轻撞击到了一起,几声清脆声响,非但不聒噪,反而更催人入梦。 揽月呆呆地望着珠帘里侧,眼看男人走到榻前,眼看他弯下挺直的脊背,揽月突然回神。意识到两个主子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揽月脸颊火烫,悄悄走到对面,推醒采桑,再一起躲到了廊檐下。 在确定主子们正式开始之前,她们也不能走太远,万一有吩咐呢? 珠帘里面。 楚行侧坐在凉榻临墙这一头,黑眸平静地端详熟睡中的妻子。她一看就是沐浴过了,乌发蓬松柔软,带着她最喜欢的玫瑰花香,香的恰到好处,让他一个大男人都喜欢闻。她睡得安静,与女儿同样细腻的脸庞上带着沐浴过后特有的红晕,又水灵又妩媚。最吸引他视线的是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让人情不自禁想俯身过去,堵住她的唇,又或是撬开,去尝里面的甘甜。 楚行眼帘一动不动,喉头却一次次上下滚动。 迫不及待地回来,是为了什么? 楚行很清楚答案,但看着睡得这么香的她,楚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太……急色了。她会喜欢吗?会不会…… 目光落到她手上,落在她白里透粉的莹润指甲上,楚行背上忽然微微发疼。他记起了昨晚她几次抓他,那是渴望却得不到满足,才忍不住想通过某种方式发泄。 夫妻之间,有时身体举动比话语更真诚。 得了鼓励,楚行一手托起她肩膀,一手托起她腿弯,略加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而就在他抱着她挺直腰背的那一瞬,感觉到身体的异样,陆明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她「垂涎许久」的丈夫。 「醒了?」楚行低着头,边往里走边问她,眼波幽静。 陆明玉脸本来就是红的,闻言埋到他怀里,有些埋怨地问:「你提前多久回来的?」这次肯定比婚假结束他第一天当差那时还早,害得她没能精心打扮一番,睡的正香被他撞见,不会流口水吧? 陆明玉抬手挡住被他凝视的侧脸,趁机摸了摸嘴角,还好,是干的。 「给你准备的礼物提前做好了,我就提前回来了。」楚行用手肘挑起内室的珠帘,进去时平静地道,还是习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陆明玉惊讶地挪开手,桃花眼期待地望着他,「什么礼物?」 楚行唇角上扬,看了看自己胸口。 生了女儿,夫妻关系更亲,早不是刚成亲那会儿了,陆明玉欢喜地看他一眼,小手探到他衣襟里摸,果然摸到一方扁平的匣子,拿出来一看,是个紫檀木的首饰盒。 楚行绕过屏风,将她放到床上,陆明玉往里面挪挪,娇小地跪坐在那儿,举着盒子问他,「簪子?」这种长条形状的首饰盒,应该是簪子之类的发饰。 楚行一听就知道,她忘了他之前说的话。 「有点热。」没有回答,楚行就那样面朝她而坐,然后抬起手,开始解身上的外袍。 第27章[03.21] 陆明玉心跳加快,人都被他抱到床上了,她当然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想看他更衣,陆明玉低头,好奇地打开匣子,就见里面黑色缎垫上并排定着两条……脚链。 银色的脚链,细细一条,每条上面坠着九颗银质的镂空雕花铃铛,铃铛只有豆粒大小,陆明玉捡起一条,铃铛随着银链晃动,发出轻微的悦耳声响,很雅致,在被纱帐封闭的床内回荡,轻地仿佛传不到内室门口,却又莫名地难以忽视。 陆明玉上辈子与楚随成亲只一年,期间还经历了楚行这个大伯子的丧事,一连几个月她与楚随都没有亲热过,所以陆明玉在夫妻之事上并没有多少比较别致的经验,也因为如此,看到这两条脚链,陆明玉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脚链好漂亮! 大多数女人都喜欢首饰,陆明玉绝不例外,更何况楚行很少送她首饰,一送就送了陆明玉之前没见过的新鲜物,陆明玉开心极了,先试着把链子往手腕上系,低着脑袋问他,「怎么想到送这种东西了?」 喜欢归喜欢,但她最多在卧房里戴,不可能戴出门的。 「你不是很喜欢弟妹送棠棠的脚镯?」楚行从首饰盒里捡起另外一条银链,声音有了一丝变化。 陆明玉终于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意外地抬头看丈夫,「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呢。」 楚行笑,示意她把脚伸过来。 至此陆明玉也只把楚行的举动理解成了与替她戴簪子一样的夫妻小乐,但双脚平时很少示人,陆明玉还是有点难为情,扭捏了会儿才挪到床头,双腿平伸,一双小脚丫正好摆在他面前。 银链扣环太精致,楚行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套了三四次才戴好一条链子,不过另外一条就熟练多了。都系好了,楚行慢慢抬起她右腿,银链往下滑了一段才顿住,玉白的脚踝,精致的脚链,相得益彰。 「好看吗?」陆明玉双手撑床,故意问他。 楚行抬眼,对上她媚眼如波。 他「嗯」了声,低头亲她的银链,再慢慢地,移向别处。 陆明玉看了会儿,看得面红耳赤,到底道行不够,及时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漫长的一会儿,陆明玉忽然发现她忘了一件事,她抱住楚行肩膀,羞羞地提醒他,「你,你等等,我把链子摘下去……」铃铛声不重,可叮叮当当的,她听得见,怪别扭的,就像用声音在勾勒夫妻的所作所为。 「不用。」楚行简单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于是铃铛继续叮叮当当。 陆明玉劝了几次,都被他霸道否决,指望不上他,陆明玉努力自己解决,可就在她灵巧地高抬脚丫,马上就要碰到脚链时,楚行忽然毫无预兆地离开,然后…… 像绣娘做完针线检查另一面的针脚似的,他快速又不容拒绝地将她翻了过去,并且单手攥住她双手,陆明玉手指头再动,也只能碰到床头板。 陆明玉隐约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扭头,「你,你跟谁学的?」 「不喜欢?」楚行探究地看着她。 陆明玉眼神躲闪。 楚行懂了,俯身在她耳边道:「无师自通。」 陆明玉气得咬唇,下一刻又被迫松开了,耳边再次传来细碎的叮叮当当。 一声一声的,敲在她心上。 月底休沐,楚行难得偷懒,天亮了他才起来。 妻子睡得沉,楚行一个人去了前院的练武场,舒展筋骨用了两刻钟,再沐浴更衣,出来时厨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楚行落座,魏腾吩咐丫鬟摆饭,楚行想了想,让他去请大小姐。 很快,乳母抱着刚吃饱的大小姐来了。 襁褓里的棠棠穿着一件无袖的粉色小衣裳,下面的裤子也只到大腿,莲藕似的小胳膊小短腿都露在外面,只有脚丫子套着一双白色的小袜子。被乳母抱到爹爹身边,棠棠起初还只望着乳母看,乳母笑眯眯教她看爹爹,棠棠听不懂,大概看乳母看累了,她才转转小脑袋,然后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终于落到了爹爹脸上。 楚行朝小丫头笑了笑,伸手去接女儿。 棠棠乖乖躺着,从乳母怀里到爹爹怀里,她没有任何抗拒,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男人。楚行左手抱着女儿,让女儿脑袋靠着他手臂与胸口,右手捏捏女儿小手,头也不抬地道:「都下去吧。」 魏腾默默退了出去。 乳母扫眼桌子上的几样饭菜,虽然从骨子里惧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冷峻国公爷,但对大小姐的关心超过了恐惧,她鼓足勇气提醒道:「国公爷,大小姐还小,现在还吃不了这些主食。」 「我知道。」楚行终于抬起头,正色看了乳母一眼。 乳母看不懂他的意思,惴惴不安地去了院子里。 第28章[03.21] 视线所及再无外人,楚行才抱高女儿,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陆明玉常常亲女儿,棠棠也非常喜欢被娘亲,现在换成爹爹,棠棠同样喜欢,咧着小嘴无声笑了,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棠棠想娘亲吗?」楚行握着女儿小手,低声问。 棠棠乌溜溜的眼睛转向了爹爹的嘴唇,懵懵懂懂的。 楚行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娘亲在睡觉,棠棠先跟爹爹玩,等你娘睡醒了爹爹再抱你去见她。」 棠棠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爹爹嘴唇。 楚行又亲亲女儿额头,然后挺直腰背,左手稳稳地抱着女儿,右手拿起筷子用饭。棠棠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爹爹的手上,看着爹爹一勺一勺地喝粥,棠棠小手伸到嘴巴前,嘴角渐渐流了口水下来。 楚行每喝完一口粥都会看看女儿,见小丫头馋了,楚行失笑,摸出帕子为女儿擦拭。这条帕子质地非常柔软,是妻子专门命人做给他的,为的却是方便他随时照顾女儿,嫌弃他之前随身携带的帕子不够软和。 「等棠棠再大点,爹爹喂你吃。」楚行笑着道,怕女儿馋坏了,他加快了用饭速度,饭后抱女儿去里面自己的床上待着了。夏日的阳光太晃眼,临窗凉榻不适合女儿玩耍。 父女俩待在床上,楚行侧躺在女儿旁边,低低地说着只有棠棠能听见的话。只是棠棠太小,渐渐地困了,张开小嘴打个哈欠,抿抿唇闭上了眼睛。楚行维持侧躺的姿势,看了不知多久,他捡起提前准备好的书,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女儿,眼里一片宁静。 棠棠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了,先嘘嘘了一泡送给爹爹。 楚行却没有喊乳母,摸摸女儿的小裤裤,屁股底下也湿了一半,楚行熟练地替女儿换上干净的尿布与新裤裤,是乳母之前托魏腾送进来的。换好了,棠棠小脸恢复了白净,双手抱拳往嘴里送。 猜到女儿饿了,再不喂可能会哭,楚行抱起女儿,去了后院。 日头这么高了,可以叫醒妻子了。 陆明玉是被女儿给「吃」醒的。 别看棠棠才两个月,吃起来力气可不小,陆明玉皱眉睁开眼睛,本能地先往怀里望,就见女儿被人扶着趴在她怀里,小无赖似的只管自己吃的开心。陆明玉瞪了楚行一眼,接过女儿,改成侧躺着喂,谁料一转身,脚踝处传来熟悉的铃铛碎响。 陆明玉脸刷的红了。 昨晚,昨晚这铃铛,一共响了四次。 「摘下来。」她红着脸,眼睛看着女儿,低声怒斥楚行。 楚行昨晚吃得够抱,这次没再跟她对着干,凑过去帮她把两条银链取了下来。 「给我。」陆明玉瞪着眼睛朝他伸手。 楚行怕她扔了,黑眸幽幽地看着她,却顺手把银链收到胸口,「我替你收着。」白天他替她保管,晚上再为她戴上。 陆明玉看懂了他的意思,咬咬唇,垂眸哼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怪不得好几晚都天黑才回来。」身为朝廷重臣,又是武将,楚行平日应酬也不少,常常有底下的侍卫请他去喝酒,楚行顾家,能推的都会推了,但每个月总有几次必须露脸的席面。 「清者自清。」楚行知道妻子只是随便说说,因此并不着急自辨清白。 他那也叫「清」? 想到昨晚他恨不得把婚后自学或从旁处领悟的本事都施展一遍,陆明玉撇撇嘴,朝里转身给女儿换一边。楚行俯身过来看,看着看着飞快亲了她一口,陆明玉扭头瞪他,楚行就趁机堵住了她嘴唇。 陆明玉怀里抱着女儿没法躲,又被他占了一次便宜。 好在楚行知道分寸,没再做旁的。 陆明玉闭着眼睛喘气,喘着喘着陡然记起一事。她,她原本想佯装做噩梦半夜惊醒,再忽悠楚行陪她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哪知道他昨晚要得太勤,几乎只给她一点休息时间,觉得她休息够了马上弄醒她,害得她忘了正事! 懊恼了一会儿,陆明玉没好气地道:「今晚你别碰我。」 楚行看她眼睛,留意到她眼底的淡淡青黑,他点点头,「好。」 因为忍了一年,昨晚他才没控制住自己,就算她不说,今晚他也会收敛。 他答应地痛快,陆明玉脸色好看了些,喂完女儿,想到太夫人,陆明玉幽怨地问他,「你去给祖母请安了?」都快吃晌午饭了,不知道太夫人会不会怪她睡懒觉。 「祖母、二婶去安国寺了。」楚行笑着看她,眼里多了一丝宠溺,「今天阿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陆明玉恍然大悟,她记起来了,太夫人昨日派人知会过她,说她与二夫人要去安国寺上香,只是叮嘱她管家,没有邀请她同行,八成是为了给庆王妃母子祈福吧。 大夏天的,陆明玉巴不得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因此心里并无任何波动。 第29章[03.21] 倒是太夫人,这趟安国寺之行,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夏天来安国寺的香客,都会赶在日头升高前过来,涂个早上凉快。 楚国公府的马车抵达山脚时,安国寺厨房厨房的炊烟才刚落不久,马车听闻,太夫人打盹醒来,由丫鬟伺候着简单收拾收拾,慢悠悠地下车了,外面楚二夫人早已过来搀扶婆母。 楚二夫人嫁妆丰厚,进门后便对太夫人非常孝敬,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太夫人呢,大房儿媳去世后,她身边就一个二儿媳妇可以商量事情,儿媳又那么懂事,因此这对儿婆媳俩关系十分融洽。 坐着山轿,迎着清晨凉爽的山风,婆媳俩神清气爽地上山了。 楚国公府离安国寺二十来里地,但他们是富贵人家,力气活儿有丫鬟小厮们准备,主子们只需要起早打扮,上了马车还能补会儿觉,是以舍得早大早。穷苦人家没有马车代步,一般舍不得折腾,宁可晚点起来去城门口跟其他百姓合搭骡车,所以太夫人她们到了山门前,路上只能瞧见稀稀落落的香客人影,都是附近的村民百姓。 「有阵子没来了。」太夫人边拾阶而上,边眺望远处的风景。她六十多了,不过平时保养得好,身体十分康健,为了显示拜佛的诚心,坚持自己爬上寺前的石阶。 楚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婆母,轻声道:「母亲这么看重四皇孙,大热天亲自来替他祈福,回头我告诉茵茵,她准得感动哭了。」庆王妃闺名叫茵茵。 太夫人马上道:「这点小事,你就别跟她说了,她在坐月子,别叫她担心。」三个孙女,太夫人确实最喜欢大孙女庆王妃,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姑娘,大孙女又知书达理的,无论才学还是气度,都是三个孙女里最出挑的。二孙女楚盈美则美…… 想到楚盈柔弱的脾气,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一会儿还得求菩萨送她一个好孙女婿。虽说有偏心,但太夫人由衷希望三个女儿都嫁得好好的。 一开始婆媳俩还有心情聊天,慢慢地就没力气了,爬到台阶顶端,太夫人老脸泛红,额头鼻尖儿都是汗。楚二夫人稍微强点,忍着腿酸,先伺候太夫人。太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时,无意发现前面通向安国寺寺门的青石路旁,跪着一对儿母子,低着头,只能看清侧脸。 太夫人平复片刻,好奇地问旁边专门招待她们的知客僧,「那是……」 知客僧回头,瞧见那对儿母子,他神色怜悯地解释道:「那位女施主进京寻夫,路上用光了盘缠,求主持收留。主持慈悲为怀,暂且为她安排了客房,只是佛门净地不适合长久收留女施主,主持特许她在此摆出寻夫的启事,兴许有人认得她夫君。可惜女施主连续跪了三天,至今没有任何音讯,若明日还没消息,本寺也不得不送她下山。」 太夫人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可怜事,她听得多了。不过路过那对母子时,太夫人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就见那位母亲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淡绿细布衣裙,模样倒是生的极好,肤色白皙,嘴唇红润,眼睛……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少妇抬头朝她看来,一双桃花眼明亮美丽。 太夫人愣了下,看着少妇怯懦地迅速低头,她眼前却浮现出长孙媳妇的那双眼睛,再仔细观察那少妇,脸庞居然与陆明玉有三分想象,若是加上那双眼睛…… 太夫人不由有些感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看完少妇,太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再去看孩子。男娃穿着一身比她母亲略新的灰布衣裳,看个头约莫七八岁。太夫人看过去时,男娃已经在新奇地打量她了,目光相对,男娃并未像他母亲那样退缩,反而一眨不眨地继续看太夫人……头上的首饰。 太夫人却在看清男娃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水润的凤眼,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怎么跟记忆里次孙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夫人下意识地转向儿媳妇。 楚二夫人比婆母还震惊,视线黏在男娃脸上还没回来呢,而男娃看到她,终于露出一丝胆怯不安,低下头,往母亲旁边缩了缩。 太夫人婆媳俩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然后,同时发现了少妇面前的木板。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又清晰地交代了女子的故事:「民妇董氏,祖居荆州,夫婿姓石名千,京城商家子弟,八年前失散,望有其音讯者告之。」 目光掠过男人的名字与身份,太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自家可不是什么商家,孙子更不姓石……念头才起,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夫人再次看向男人的名字,石千,石千,莫非是时谦? 有了怀疑,再看少妇出身荆州,太夫人忽然记起一件事,次孙曾经外出游学两年,也去过荆州,若他当年真做过荒唐事,真有个骨血在外面,那孩子的年纪…… 太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母亲,咱们先去上香吧。」楚二夫人也回了神,收回视线,她脸色不太自然地对婆母道。 太夫人点点头,一行人慢慢前行。 人走了,董月儿悄悄抬起头,盯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妇人,眼里露出欣羡,只是想到周叔的计划,明天跪完装完寻亲的样子就可以去楚国公府认亲了,一旦成功,她也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董月儿心底又浮现出希望。 「润哥儿坐会儿吧。」董月儿自己跪着,扭头叫儿子坐。 润哥儿点点头,乖巧地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眼睛也望着太夫人等人离开的方向。从去年开始,周叔就教了他很多事情,润哥儿学的特别认真,记得牢牢的,因为周叔说了,他记牢了,他与母亲才会有好日子过。 日头渐渐升高,香客们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发善心的,扔了些铜板给他们。董月儿全都收了起来,收着收着,发现一个铜钱中间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团。董月儿吃惊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她皱眉,抠出纸团悄悄打开。 周叔教她认字了,不多,但纸团上的字她都认识。 纸团上说,让她做好准备,今日可能会见到太夫人。 董月儿也是有点心眼的,忆起清晨时遇到的两位贵人,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董月儿心扑通扑通地跳,只是当那两个贵妇人平平静静地再次从她们娘俩身边经过,径自下山去了,董月儿的肩膀顿时耷拉了下去,原来是她多想…… 「董夫人,我家夫人可能有你夫君的消息,只是她不便在这里与你细说,你愿意随我们走一趟吗?」一个布衣打扮的四旬夫人蹲了下来,眼睛探究地盯着她道。 第30章[03.21] 因为这人打扮不像与之前的贵妇人是一伙的,董月儿完全没有联想到太夫人,还以为对方真有楚随的消息,立即兴奋起来,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四旬妇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你夫君是叫时谦吧?」 董月儿眼睛更亮了,当即不再怀疑,带着儿子回客房收拾收拾东西,这就随着对方下山去了。 安国寺周围风景清幽,山林不少,董月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儿子,见前面的妇人居然要带她往一座树林走去,董月儿突然有些紧张。看眼前面的树林,她警惕地停下脚步,问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她长得好,这几日有些赖皮或纨绔子弟不好在安国寺动手,就骗她说有楚随的消息,董月儿知道周叔藏在暗处,没有得到提醒,她谁都没信,今日周叔暗示她可能会见到太夫人,她才放松防备跟了来。 四旬妇人回头,指着小树林道:「夏日天热,我家主子在里面避暑呢,夫人放心,天子脚下,咱们可不是那等奸邪小人,况且我家主子是位太太,不会对夫人做什么的。」 董月儿听了,心中稍安。记起周叔说过若有不妥他会现身,董月儿忍住回头的冲动,攥紧儿子小手,继续跟着妇人往前走。走到树林边上,看到一棵树后站着两位穿细布衣裳的身影,二人都戴着帷帽,只能看出是女的。 都是女人,董月儿更加放心了。 四旬妇人领着他们母子来到主子身前,便低头退到远处放哨。 隔着帷帽,乔装过的太夫人目不转睛地再次打量男娃一番,直接问道:「这孩子多大了?什么年月出生的?」 她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带着几分威严,有点像平时审问办砸差事的丫鬟嬷嬷们。董月儿村女出身,被太夫人这样一问,她根本没有闲心质疑对方到底是谁,看看因为紧张靠到自己身边的儿子,一五一十地道:「虚七岁了,丙申年二月二十六生的。」 太夫人早就与儿媳妇回忆过次孙回京城的年月了,算上回京路程、十月怀胎,这孩子的生辰,基本吻合。 「他叫什么?」视线落到男娃脸上,太夫人语气有了一丝丝变化。 「润哥儿,润物细无声的润。」董月儿将儿子搂到面前,期待地反问太夫人,「您见过我丈夫吗?他差不多这么高,长得特别俊,润哥儿长得特别像他,夫人,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太夫人看看她手,知道她比划的是当时孙子的个头,语焉不详地敷衍道:「我住的那条街上有个年轻公子,跟你说的有点像,但我得先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然冒冒失失把你带过去,万一他不认识你,我就该挨埋怨了,对吧?」 董月儿越发相信眼前的人是楚随的街坊了。 周叔有他的计划。按照道理,她不该知道楚随的身份,所以周叔安排她先来安国寺打出寻夫的名头,如果有人根据「石千」或儿子的模样联想到楚随,引荐她去楚家,那最好不过,万一没有,跪了五日,她可以捏造一个指路人,再直接去楚国公府认亲。 笃定对方是楚随的熟识,董月儿自然知无不答,把她与楚随是如何认识的,楚随如何抛弃她的都说了出来,又称自己在鄂州人生地不熟,楚随走后她带着仆人迁回岳阳,半路遇到歹人,她侥幸活了下来,靠着贴身收藏的银票在一处小镇上赁了宅院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董月儿先安心养胎生子,去年她的银钱快用光了,董月儿快要过不下去,才毅然北上寻夫。 这些说辞都是周叔教她的,董月儿倒背如流,太夫人询问细节,譬如沿途都经过哪些地方,董月儿也都能回答上来。 「你认字吗?」太夫人想到她自称村女,却能说出「润物细无声」,还能写那样一张寻夫启事,心中依然抱有疑惑。 董月儿神色一黯,低着脑袋道:「只认得一些,是我丈夫教我的,他学问好,字写得好看,还会作画……」忆起楚随也曾对她好过,也曾握着她手教她认字,董月儿真的落下泪来。 楚二夫人抿抿唇,忍不住提醒她道:「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你算他哪门子的妻子?」 董月儿羞愧地低下头。 母亲被人奚落,润哥儿不由靠紧了母亲,凤眼狠狠地瞪着楚二夫人,七岁的男娃,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教导下,城府远远超过别的孩子,但护母是天性,因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憎恶清清楚楚地传达了出来。 楚二夫人皱眉,只是看着那八成是她亲孙子的孩子,她拧拧帕子,把剩下的训斥咽了下去。 「好了,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回去会替你转告他一声,不过他愿不愿意认你,我不敢保证,这样,我先安排你们母子去我的一处庄子上暂住,那边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太夫人心情复杂地道,目光大多时间都停在润哥儿身上。 董月儿低头跪谢,猜到事情极有可能办成了。楚随是曾派人杀过她,但她现在为他生了一个聪明懂事又那么像他的儿子,只要她假装不知道刺客是他派去的,看在儿子的份上,楚随会接受她的,毕竟她的润哥儿可是楚国公府的曾长孙。 抱着希望,董月儿领着孩子走了。 楚二夫人目送润哥儿小小的背影,心底莫名的,有些不舍。这孩子长得跟儿子小时候一样漂亮,若真是自己的孙子,她绝狠不下心不认,只是,儿媳妇那边,会甘心突然多个这么大的庶子?儿媳妇还好说,万一触怒皇后、王爷女婿怎么办?说到底,儿媳妇代表的是承恩侯府的脸面。 「母亲,咱们该怎么办?」楚二夫人低声向婆母求助。 太夫人看起来比她镇定多了,冷静道:「先回府,问过时谦再说。」 然而回京城的路上,太夫人闭目靠着车板,那双苍老的眼皮底下,眼珠却不停地来回转动,显然心事重重。楚二夫人呆呆地看着窗帘,一边是孙子,一边是王妃女儿,迟迟无法做出选择。 快到晌午,婆媳俩回了国公府。 定风堂立即得了消息。 陆明玉刚起来不久,坐在楚行身边陪他哄女儿呢,闻言疑惑地问他:「不是说傍晚凉快了再回来吗?」大晌午的赶路,莫非出事了? 第31章[03.31] 楚行同样担心,把女儿交给乳母照顾,夫妻俩一起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与楚二夫人刚得知楚随出去应酬了,正要派人去找楚随回来,就见大房的夫妻俩来了。瞧见坐了两个月月子终于舍得出门的长孙媳妇,明眸皓齿妩媚娇美,太夫人暗暗攥了攥手,换出一副笑脸。 「祖母,二婶,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行过礼,楚行率先问道,因为看出两位长辈脸色不太对劲儿,楚行面容沉重。 太夫人暂且不想让长孙知道董月儿的事,无奈地道:「寺里出了点事,我们就提前回来了,没想到路上那么热……哎,你们夫妻俩先回去吧,祖母先去躺着凉快凉快,还有阿暖,你刚出月子,晌午天这么热,还是少出门吧。」 眉眼慈爱。 陆明玉笑着道谢,主动上前,从丫鬟手里接过太夫人手臂,孝顺道:「祖母这么累还心疼我,阿暖扶您去休息吧。」 太夫人又夸了她两句。 楚行站在厅堂,看着妻子温柔的侧脸,他不自觉地笑了,等陆明玉伺候完长辈出来,夫妻俩再并肩往外走。离开三秋堂,采桑小跑着赶到主子面前,主动送上手里的青伞。 楚行接伞撑开,替妻子挡住晃眼的日光,这才不急不缓地往定风堂走。 太夫人的卧房,楚二夫人坐在凉榻前轻轻地替婆母摇扇,歉疚地劝道:「母亲,都怪时谦不懂事,累您操心了,他在外面回来也要等会儿,母亲先用点东西吧,别饿着。」 太夫人闭着眼睛,疲惫道:「你去吃吧,我没胃口。」 楚二夫人更吃不下去,脑海里全是润哥儿的身影,木然地看着婆母衣裳,心不在焉地扇风。扇着扇着,忽然听见婆母意味深长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董氏长得像世谨媳妇?」 楚二夫人茫然地抬起头,对上婆母那双浑浊的眼睛,她不由地回想董月儿,跟着点点头,「是有点像……」 说到一半,不用婆母提醒,楚二夫人脸色陡变,震惊地忘了继续扇扇子。那个董月儿比陆明玉大好几岁,儿子跟她混在一起的时候,陆明玉还是个孩子,当时儿子不可能喜欢陆明玉……可如果儿子能看上董月儿,轮到容貌、身世都远远胜过董月儿的陆明玉,儿子是否动过心? 「绝不能让她进门。」太夫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双目沉沉地盯着儿媳妇。 楚二夫人瞬间明白了婆母的意思。倘若董月儿进门,被外人瞧见她酷似侄媳妇的容貌,肯定会有关于儿子与侄媳妇的闲言闲语出来,叔嫂真传出闲话,国公府两房都不好看。那是名声,万一侄子自此生出猜忌…… 酷热的盛夏,楚二夫人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六神无主地看向婆母。 太夫人凌厉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几个念头飞转,她嘴角渐渐翘了起来,重新躺下去,一身轻松。回府路上她愁眉不展,是因为有个董月儿,如今不考虑董月儿,事情反倒简单了很多。 「母亲,您有办法了?」楚二夫人眼睛一亮,凑到婆母身边问。 太夫人示意她脑袋再低点,窃窃私语了一番。 成亲四十余日,楚随单独与万姝相处时,还是没什么话可说。 他一共遇到过三个女人。董月儿很土,但董月儿特别乖,他说什么她都听,喜欢用一种崇拜敬佩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楚随一开始看不上董月儿,但有了那层关系后,他也真心实意宠爱了董月儿一阵子,直到厌烦。 陆明玉是他唯一想娶回家当妻子的,楚随喜欢她艳冠群芳的容貌,喜欢她对亲人笑靥如花转而对他横眉冷目,这种反差让他想要查出原因,深深地吸引着他。后来陆明玉嫁给兄长了,楚随从不甘到接受,心底却清晰地印上了陆明玉的身影,挥之不去。 而万姝,他现在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貌美,楚随在万姝身上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怜惜的地方。傍晚回来,楚随试图同妻子聊些家常,可每次他才起个话头,万姝立即就会接过话去,说些他并不想听的。话不投机,夜里夫妻敦伦,听着万姝发出的声音,楚随也觉得有些败兴,常常自己够了就不再管她。 因此兄长总是推掉应酬,楚随却巴不得每天都有应酬。 酒席吃到一半被祖母派人寻回来,楚随进府后直接来到三秋堂,丫鬟们在外面守着,楚随熟稔地往东次间走。挑开珠帘,看清里面的情形,楚随笑着朝凉榻上道:「娘,祖母,你们找我?」 刚从酷热的院子里进来,他俊脸微微泛红。 他笑得灿烂,楚二夫人却噌地冒出一肚子火,若不是婆母在旁边,她肯定要先教训儿子一顿了。太夫人隔了一辈,更宠惯孙子些,且董月儿只是孙子少年时的一笔风流债,如今孙子沉稳上进,她很放心。 自小到大孙子只犯过这一次错,太夫人决定从轻处置,示意孙子走到她身边,「时谦过来,祖母有话问你。」 楚随已经看出母亲脸上的怒气了,当即收敛笑容,疑惑问:「祖母,出什么事了?」 太夫人仰头盯着他,压低声音道:「我们今日去安国寺,碰见一个进京寻夫的年轻妇人,我看她可怜,派人过去打听了下,听说她是岳阳人,姓董,小名月儿……」 楚随闻言,瞪大了一双凤眼。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那孩子是楚家的骨血了,太夫人绷起脸,重重地哼了声。她是没有多怪孙子,但她得给孙子一个警醒,不能让他觉得长辈们纵容他,日后继续犯错。 楚随眼睛看着榻上的祖母与母亲,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董月儿,他都记不清董月儿的模样了,不是安排仆人看着她了吗,董月儿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的? 第32章[03.31] 正满腹震惊与疑窦,楚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她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叫润哥儿,丙申年二月出生。」 七岁的儿子? 楚随身形晃了下,宛如一道响雷霹在头顶。丙申年,丙申年祖父过世,而就在前一年的五月,他收留了董月儿,并与其有数次鱼水之欢。当时楚随第一次碰女人,他不曾想过也根本不知道要考虑避孕事宜,回京后兄长提醒他,楚随终于意识到这茬,却认定与董月儿在一起的时日太短,董月儿不可能怀上。 润哥儿,连名字都有了,只是…… 有了疑惑,楚随迅速冷静了下来,皱眉道:「我是认识她,但,我与她分别多年,那个孩子未必是我的。」一个「未必」,既表明他怀疑孩子的身份,又默认了他与董月儿有过夫妻之实。 「那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楚二夫人咬牙切齿地道。平白无故多了一桩麻烦,她是最希望润哥儿血脉有问题的,可是五官做不了假,让润哥儿与儿子站在一起,只要眼睛不瞎,任谁看到他们都会说是父子俩。 楚随沉默了。 或许,他真的多了一个儿子,一个很像他的儿子? 骨子里,楚随喜欢小孩子,现在得知他可能有个儿子,楚随无法保持平静。沉默许久,楚随垂着眼帘道:「祖母,娘,我想先见见他们。」 「先去歇晌吧,这时候出发,你大哥要怀疑了。」太夫人拍拍孙子手臂,叹道:「时谦别太心烦,下午咱们先看看人,其他的晚上再商量。你媳妇那边先瞒着,在咱们商量出对策前,千万不能告诉她,知道不?」 楚随心烦意乱地点点头。 回到闲云堂,楚随没让人知会后院的妻子,他一个人躺在前院卧房,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董月儿,润哥儿,润哥儿真是他儿子吗?那他该怎么办? 鬼使神差的,楚随想到了当年在自家竹林里,陆明玉对他的质问,她哭了,哭着问他将来董月儿带着孩子来找他他会怎么做,当时他还觉得陆明玉杞人忧天,没想到今日一切都成了真。 儿子,真是自己的骨血,楚随当然要认回家,但董月儿…… 楚随又想到了陆明玉。陆明玉认得董月儿,这时候他接董月儿进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纵使陆明玉已经嫁给了堂兄,他娶了万姝,楚随依然不想让陆明玉觉得他对董月儿旧情难忘。 不认润哥儿吗? 楚随头疼,他闭上眼睛,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而就在他为了此事烦恼时,三秋堂里,太夫人把她的心腹曹管事叫了过来,低低地嘱咐了一番。两刻钟后,曹管事准备好需要用到的东西,亲自赶着一辆马车朝南城门而去。 烈日炎炎,百姓们都在家里用饭歇晌,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曹管事头戴斗笠,被暑气炙烤地汗如雨下,马不停蹄赶到董月儿母子暂住的庄子,曹管事后背衣裳已然湿透。 庄头出来招待,曹管事没用,让他与其他丫鬟回房歇着,院子里不必留任何人。耳根清净了,曹管事放轻脚步来到后院。悄悄潜到董月儿母子歇晌的卧房窗外,曹管事先舔舔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确认里面娘俩都在北边炕上躺着,曹管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竹管,对准里面轻轻地吹气。 吹完了,曹管事移到堂屋门口,等了两刻钟左右,他推门而入。 内室炕上,董月儿穿着一条淡绿的细布裙子,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柔美可人。润哥儿躺在她旁边,小手依赖地抱着娘亲。曹管事视线在娘俩身上扫过,忽然叹了口气。 谁都想过富贵日子,但不是谁都有那个命。 坏事做多了,再多一件就跟多吃一碗饭稀松寻常,曹管事打横抱起董月儿,抱到外间,他将董月儿放到榻上,再捂住董月儿的口鼻,用力往下按。董月儿中了迷药,一开始毫无知觉,但呼吸不畅,她闭着眼睛本能地挣扎,最后甚至睁开了眼睛,奈何她浑身乏力,根本挣脱不开。 美眸圆瞪,董月儿惊恐地望着头顶的男人。 「下辈子安心当个村女,别再自找麻烦。」曹管事低头,对着董月儿的眼睛,几不可闻地道。 董月儿呜呜挣扎,直至彻底断气。 曹管事继续捂了会儿才松开手,看看掌心,他呸了一口,跟着将董月儿用他带来的黑布裹住,扛到肩头大步离开,将人放进马车,曹管事重新折进庄子,找到庄头,低声道:「那女人只想把孩子送过来,现在事情办妥了,我按照她的请求,送她离开,你派人去屋里守着孩子,如果他睡醒问起,你实话实说便可。」 庄头点头答应了下来。 曹管事扔给他一锭碎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孤零零地往西南面的山头而去,路过一座小土包,土包之后,藏着两个穿灰衣的男人,一个脸上有疤,眉清目秀,一个肤色黝黑,浓密的眉毛透漏出几分凶相。 「周大人,楚家该不会想去母留子吧?」凶相男人声音沙哑地道。 周叔视线追随那辆马车,沉默半晌,才道:「十有八九。」 凶相男人急了,「那我去救她。」 周叔立即拉住他胳膊,冷声问:「救了便会打草惊蛇,你想让楚家怀疑他们背后有人指使?」 第33章[03.31] 「那咱们的计划怎么办?」凶相男人一脸焦急,「难道咱们白忙一场,最后只替楚家送了一个子嗣回去?」 「润哥儿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生母出事,他比任何人都恨,知道该怎么做。」周叔气定神闲地道。董月儿那么傻,他从来就没想把成事的希望都寄托在董月儿身上。 凶相男人还是不甘心,跟一个七岁的孩子相比,他更相信董月儿。 周叔目光转冷,淡漠地提醒他:「倘若此行事败,我会承担全部责任,在那之前,你们最好依照我的安排行事,否则别怪我如实禀报……」 「属下不敢。」凶相男人攥攥拳头,垂眸认错。 周叔满意了,望着西南山头吩咐道:「你跟上去,看看楚家到底要如何处置她,切记,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动手干涉。」 凶相男人嗯了声,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楚国公府的两辆马车刚刚停在庄子门外,凶相男人也满头是汗地回来了,藏在周叔身边,恨恨道:「真够狠的,活埋了。」 周叔面无表情,仿佛于他而言,曾经在他身下妩媚承欢的董月儿,只是个无关女人。 润哥儿吸的迷香,足以让他睡到天黑。 曹管事葬了董月儿回来,按照太夫人的吩咐,马上又把润哥儿抱上马车,朝京城赶去。京城呢,楚随根本睡不着觉,估摸着太夫人歇完晌了,他心情复杂地来到三秋堂,想尽快出发,好早点看到那个孩子。 太夫人、楚二夫人同样没睡,早在凉榻上等着他了。 「我改了主意,派人去接他们娘俩过来了,不然咱们一起出门,太惹眼。」太夫人打量着孙子道,见孙子穿的还是上午那身衣服,并未因为要见董月儿而在意穿着,便知道孙子根本没把董月儿当回事,心底一块儿地方踏实了很多。 楚随并不希望董月儿进府,皱眉道:「祖母,我想先在外面确认他们母子的身份,万一不是,趁早打发了,免得他们缠上咱们国公府。」 太夫人垂眸,一边转动檀木佛珠一边淡淡道:「那个无需你担心,我自有安排。」 楚随还想再坚持,被楚二夫人瞪了一眼,「你祖母做事还用你费心?放心吧,就算人领过来,也只有咱们知道。」 楚随无法与两位长辈对抗,心浮气躁地去了堂屋,站在门口,他望着国公府正门的方向,长眉紧锁。夏日的午后闷热无比,院子里一片死寂,不知站了多久,走廊那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楚随立即看过去,认出那是祖母的心腹曹管事,只是曹管事背上,趴着一个孩子,脑袋耷拉着,看不到脸庞。 楚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孩子,心跳不受控制。 「二爷。」来到门前,曹管事低头行礼。 楚随依然盯着孩子,「这是?」 「先进来。」没等曹管事回话,楚二夫人听到动静飞快走了出来。 曹管事便背着润哥儿跨进东次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榻上,再低头退到院子里,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东次间,润哥儿仰面躺着太夫人面前,脸蛋睡得白里透红,眉毛清秀,眼睫浓密,精致的小脸像极了楚随。楚随呆立在榻前,看着眼前的男娃,他眼里接连浮现震惊、喜欢,最后化成了一团浓雾,让人捉摸不透。 「还怀疑吗?」太夫人用帕子擦擦润哥儿额头的汗,低低地问。 楚随没有说话,视线一直在润哥儿身上打转,看完脸庞看胳膊手,再看腿,看完一遍,重新回到男娃脸上。看够了,楚随忽然想起了董月儿,回头看眼外面,他疑惑道:「他娘呢?」 太夫人朝孙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喊来曹管事,命曹管事先把孩子抱到后院,房间早就让人收拾好了。 人走了,太夫人才直视孙子的眼睛道:「董氏进京,得知丈夫已经有了妻子,不愿做妾,留下孩子交给国公府抚养照顾,她带着银票独自离开了,去向不明。」 楚随难以置信地看着祖母,纵使他记不清董月儿的模样了,他也自认了解董月儿,一个主动献身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愿做妾?她千里迢迢来京城找他,发现他是国公府的二爷,会不动心,不想过富贵日子享福? 这事肯定没有祖母说得那么简单。 「祖母……」 楚随想要问个清楚,楚二夫人突然拽住儿子手臂,将儿子往远处拉了几步,背对太夫人低声道:「时谦,董氏长得与你嫂子有些像,若她进门,你不怕你大哥多想吗?」 楚随闻言,面露困惑,董月儿长得像她? 楚二夫人见儿子这副表情,反倒松了一口气,儿子不觉得像,说明儿子对侄媳妇并没有其他心思,继续嘱咐儿子道:「总之她进门会扰得咱们国公府不得安宁,你祖母给了她一千两银票,还安排了仆人,她走得开开心心的,发誓以后不会再回来,以后润哥儿问起,咱们也都这么说。」 这个理由,楚随信了。董月儿性子懦弱,祖母稍微使些手段,就会逼得董月儿打退堂鼓,此时再诱之以利,董月儿……的确是能出卖儿子的人。罢了,走了更好,他也不想见她。 「还有一事。」太夫人再次开了口,等娘俩回到跟前了,太夫人望着身姿挺拔的次孙道:「时谦,你刚成亲,姝儿又是娇蛮任性的脾气,恐怕无法接受润哥儿。祖母跟你娘商量过了,决定让你大哥认下润哥儿,你们兄弟长得像,外人不会怀疑,而且你嫂子温婉懂事……」 第34章[03.31] 「我不同意。」楚随沉着脸打断祖母的话,声音也冷了下来,「错是我犯的,我不该让大哥替我背黑锅,更不能让嫂子受委屈,祖母放心,我会跟姝儿解释清楚,以后我也会努力弥补她。」 「就算你哄好姝儿,承认侯府呢?皇后、庆王爷呢?」楚二夫人转到儿子对面,瞪着儿子一连串地道,「咱们这么欺负姝儿,皇后、庆王会不会误会咱们不把他们万家看在眼里?庆王会不会给你脸色看?」 「那娘就不怕陆家登门兴师问罪吗?」楚随不能说他舍不得陆明玉受委屈,只能搬出陆家。 太夫人就冷哼了一声,「乔老说了,你嫂子上次难产,再无怀孕的可能,现在让她从小养润哥儿,母子情深,将来润哥儿也会孝敬她。你若觉得对不起你大哥,就多生几个儿子,再过继一个到你大哥名下。」 楚随今日才知陆明玉无法再怀孕,当即愣在了那里。 「时谦,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你想啊,即便将来你的嫡子过继给你大哥,那孩子长大后知道你们夫妻才是他亲爹亲娘,他跟你嫂子能有多亲?润哥儿不一样,只要咱们不说,在他眼里,你大哥就是亲生父亲,你嫂子是将他一手拉扯大的母亲,他会全心全意地孝敬生父养母,你说是不是?」 楚随心里有了一丝松动。 如果只是为了不委屈万姝,他绝不会答应,但,如果是为了陆明玉好…… 「就算我同意,大哥会答应吗?」楚随看向祖母,眼里没有任何把握。 太夫人却是胸有成竹,叹气道:「你大哥从小就替你收拾烂摊子,照顾你照顾了这么多年,这次既能帮到你,又能送个儿子给他媳妇,他没道理拒绝,当然,你犯糊涂在先,他肯定会教训你一番。」 楚随汗颜,有些尴尬地道:「大哥知道我与董月儿的事,我,我回京那年,跟他提过。」 太夫人微微惊讶,随即笑了下:「知道更好,还省着咱们从头解释了。」 商量好了,太夫人马上派人去请长孙。 楚行听说祖母有事找他,这次没带上妻子,他一个人来了三秋堂,进了屋,就见堂弟低头站在对面,似乎不敢看他,二婶同样目光躲闪,只有祖母,面容慈爱地望着他。 楚行意识到不对,只当不知,先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招手叫长孙走到他跟前,打听两句陆明玉娘俩在做什么,然后从她的安国寺之行,引出了董月儿母子。 楚行冷冷地看向斜对面的堂弟。 楚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太夫人跟着数落了次孙一番,最后颇为无奈地,对长孙说出了她的请求。话音一落,楚二夫人、楚随,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紧张地盯着楚行,迫不及待知晓他的回答。 楚行原本在看着祖母,等祖母说完,他垂下眼帘,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道:「那个孩子,二弟愿意认就认,不愿意,趁早撵出府。」 楚行的声音不高,但足够简练,简练到粗鲁。 太夫人这辈子,第一次听长孙用这种冷硬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睁大眼睛盯着长孙,仿佛要看清长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似乎是希望长孙意识到他的失礼,收回之前的冷漠言语。 可楚行没有看两位长辈,他转向楚随,眼里无波无谰,「二弟,你怎么选?」 楚随只有这一个兄长,从小他就喜欢跟在兄长后面,他是闯了很多祸事,习惯让兄长帮他收拾烂摊子,譬如他幼时淘气打人,不敢告诉父亲,都是请兄长替他出头,但习惯接受兄长帮忙的同时,楚随同样敬重这个兄长,愿意听从兄长的训诫与安排。 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想让兄长替他养儿子,之前是觉得两位长辈的话有些道理,现在兄长一口拒绝了,楚随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 「等等。」看出次孙要改口,太夫人突然开口,示意次孙先闭嘴,她神色严肃地问长孙,「世谨,你先告诉祖母,你为何不愿意。」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长孙,干瘪的嘴唇紧抿,如朝堂上的御史,随时准备反驳回去。 在太夫人心里,让长孙认下润哥儿,真是一举两得。 首先,楚家子嗣不昌,两个孙子都二十多了,连一个男娃都没有,润哥儿长得漂亮,看着聪慧,太夫人实在舍不得将孩子养在外面。接到府里,养在长孙膝下,虽然无法与亲生父亲相认,但依然能作为楚家庶子读书练武,自小养尊处优。 二来,长孙认了润哥儿,自家就不用得罪万皇后了,便也不会影响大孙女与王爷的关系。至于陆家,太夫人之前愿意与陆家交好,是因为抱着让陆家支持孙女婿庆王的希望,如今陆筠专宠后宫,又有了孩子,便是国公府把陆家当菩萨供着,将来出了事情,陆家也不会站在孙女婿那一边。既然注定拉拢不了陆家,稍微得罪一下又如何?陆明玉无法怀孕了,只要楚家将真相告诉她,相信陆明玉也没有脸因为润哥儿与长孙闹翻,只要陆明玉安安分分的,陆家想帮女儿出头都师出无名。陆斩可以欺压姚家,他们楚国公府却不是他想撒野就撒野的,论在京城的根基,陆家远远比不过楚家。 此外,太夫人还有一重心思,那就是以保密为由,劝长孙对陆明玉隐瞒真相,让陆明玉误会润哥儿真是长孙的骨血,如此夫妻俩之间有了隔阂,长孙与陆明玉的感情就会渐渐疏远,长孙会继续与自家人亲。 太夫人自认了解长孙,长孙重兄弟感情,只要说这些都是为了他二弟好,长孙会答应的,妻子再恩爱,一个无法为楚家绵延香火的女人,还能超过骨肉亲情?可太夫人没料到,她才开个话头,长孙就拒绝了,还拒绝地那么干脆。 「世谨是怕阿暖不答应?」问完了,太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祖母也是为了阿暖好……」 「与阿暖无关,是我不愿辈分乱套。」目光落到祖母脸上,楚行语气略微缓和了几分,皱眉反问道:「祖母,我不明白,您既然喜欢那孩子,让二弟认下便是,为何要为难我?孙子自幼遵循祖父、祖母教诲,行事不曾有任何差池,您让我认了那孩子,岂不是告诉全京城我曾经辜负过一个女人?二弟已经成家立业,他差事上犯了错,我会帮他一把,但这种风流债,恕我不能从命。」 楚随羞愧地无地自容,可太夫人时刻留意着他,根本不给他自责的机会,马上抢着道:「祖母也是没办法了,你二弟刚刚成亲,此时认下润哥儿,姝儿哭闹怎么办?姝儿没阿暖稳重,万一闹到皇后面前……」 第35章[03.31] 楚行一直在看着太夫人,听到这里,楚行心里忽然冒出个猜测。为了确认,他没有提醒祖母万姝背后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后,他的妻子却是皇上宠爱的外甥女,而是低声宽慰道:「祖母怕皇后斥责二弟?那祖母多虑了,皇后素来贤淑仁厚,只要二弟诚心认错,保证以后会善待弟妹,皇后不会为一个孩子计较的。」 太夫人暗暗攥紧了手,长孙这么说,她再担心万皇后不高兴,便是暗示万皇后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贤淑仁厚了。这条路死了,太夫人不得不告诉长孙她最在意的,「祖母是担心茵茵啊,时谦认了润哥儿,王爷身为兄长,会不会不满表妹在咱们家受了委屈,回头迁怒到你妹妹身上?你是兄长,你还不懂兄妹情深?」 楚行听了,脸色反而更冷。 祖母明知妻子背后有皇上撑腰,却不怕触怒皇上,宁可让妻子受委屈也不敢得罪万皇后,把万皇后、庆王看得那么重,那将来如果庆王有什么要求,祖母是不是也会竭力相助? 如果只是单纯的家事,楚行愿意循循善诱,同长辈们讲清道理,但祖母竟然有站位的迹象,楚行决不能纵容。 「弟妹受了委屈,祖母便担心庆王为她撑腰迁怒妹妹,按祖母的意思,如果将来庆王安排差事给我们兄弟,为了妹妹在王府过得称心,我们兄弟就必须尽心尽力,不得有任何违背?」 楚行肃容而立,说话时凤眼冷厉扫过太夫人、楚二夫人,最后定在楚随身上。 这一刻,他不是长孙,不是侄子,也不是谁的兄长,他只是楚国公。 楚行在外冷峻,回到家里对亲人们虽然不会热络玩笑,但也是面容平和,在长辈们面前恭敬有礼,对弟弟妹妹们有求必应。太夫人、楚二夫人都习惯了他随和的一面,如今突然对上威严肃穆、气势慑人的楚国公,两人心中俱是一凛。 楚随被兄长训斥的多,也最熟悉兄长的冷厉模样,此时回神最快。意识到祖母、母亲心底可能存了危险念头,楚随跨步走到兄长身边,目光坚定地对长辈们道:「祖母,娘,咱们楚家男人从来只效忠天子,不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你们放心,只要我与兄长站得稳,就不惧任何人。润哥儿一事,是我年幼冲动,我让姝儿受委屈了,姐夫如果不满,他尽管罚我,我都受着,但姐夫若因此给我姐姐脸色看,那楚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只喊庆王姐夫,而没有把他当成王爷看。 说句难听的,庆王真有利用国公府助他登基之心,就该善待姐姐,而不是利用姐姐掣肘他们。如果一个皇子连如何拉拢能臣都不会,便是楚家卑躬屈膝将他送上帝位,一朝小人得志,也极有可能受人挑唆,恩将仇报,更不值得投靠。 楚随可不傻。 楚行却嫌堂弟说得还不够清楚,直言道:「楚家祖训,后世子嗣不得卷入皇子之争,以后不管出了何事,请祖母、二婶以咱们楚家大局为重。以今日之事为例,孙子知道你们只是关心妹妹,但外人不知,若被有心人利用传出去,指责王爷与楚家结党营私,置楚家于危难,那时妹妹才真是无人可依。」 太夫人确实希望两个孙子都支持庆王,但长孙真的把「结党营私」的帽子压过来,她心里恨孙子们不懂事,嘴上却无法再辩驳,只能强颜欢笑,再三强调她们只是关心王妃,没有别的意思。 到底是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该警醒的警醒了,楚行朝祖母、婶母行了一礼,请长辈们原谅他刚刚的失礼。太夫人、楚二夫人被他教训地脸都白了,一身是汗,哪还敢摆长辈的谱儿,忙叫他起来。 楚行直起腰,对长辈们客气,扭头又瞪了楚随一眼,「你随我去见二叔。」与祖母,他是孙子,隔了一层,与婶母,他更不便说重话,换成二叔,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此外,楚行也要试探试探二叔的心思。 楚二老爷今日也休沐在家,楚行兄弟俩过来时,他刚从外面回来,正要沐浴更衣,听说儿子、侄子一起来了,楚二老爷有些奇怪,重新系好腰带,去堂屋见晚辈。 楚行打发走下人,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楚二老爷听得眉峰一跳一跳的。跟老母、妻子的小心思比,儿子有外室子都不算什么了。或许他也曾有过糊涂的时候,偶尔会幻想女儿是不是有可能当皇后,但今日侄子明确表明态度,楚二老爷当即收起了那些臆想。 女儿的前程,绝比不上楚家的兴盛,楚行虽然是他的侄子,但在掌家一事上,楚二老爷自愧不如。侄子才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因为女儿闹得两房决裂。 「我知道了,世谨放心,我会再去劝劝你祖母的。」楚二老爷正色道。 「有劳二叔了。」楚行起身行礼。 楚二老爷点点头,见儿子还低头跪在那儿,楚二老爷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润哥儿接回来!」 事到如今,儿子必须认下那个外室子,连撵走的那条路都不能走了,否则便会给母亲、妻子希望,让她们误会自家还是忌惮庆王、万皇后。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是楚家的,儿子只是少年时一次风流,没有触犯任何律法,皇上都不会管,旁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万皇后、庆王不是傻子,才不会为了一个万姝找楚家的麻烦。 从楚二老爷的院子出来,楚随快走几步转到兄长身前,心虚地看兄长一眼,他低下头,愧疚道歉:「大哥,都怪我当年糊涂,如今连累祖母她们操心,还差点害大哥替我背锅。」也险些让陆明玉受委屈。 楚行心胸没那么狭隘,虽然堂弟以前做了糊涂事,但在大事上足够清醒,算得上功过相抵。拍拍堂弟肩膀,楚行语重心长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二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如何善后。弟妹要安抚,承恩侯府那边,咱们不必讨好,可这次咱们理亏在先,明日我会替你告假,你亲自去侯府走一趟。」 不奴颜婢膝,但也不能仗势欺人。 想到接下来的一串麻烦,楚随疲惫地点点头。有因必有果,只能怪自己了。 兄弟俩在路口分开,楚随去三秋堂接儿子,楚行径直回了定风堂,暂且没去见妻子,楚行把魏腾叫到书房,沉声问道:「岳阳的董月儿,你还记得吗?」 魏腾稍微想了想,记起来了,三年前国公爷让他安排人手去过鄂州。 楚行见他点头,继续道:「早上太夫人去安国寺上香,遇见董月儿携子跪在寺院门前寻夫,你马上派人去查清楚。当年她突然消失,一介女流竟能平安来到京城,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再查查董月儿去了何处。」 魏腾低声应下,这便出去了。 第36章[04.03] 楚行盯着门口,慢慢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祖母的言行举止。四月里皇上、容妃来看女儿,祖母委婉地让妻子劝容妃谨言慎行,当时楚行只认定祖母不熟悉容妃的脾性,加上谨慎惯了才对妻子说了那番话。现在想想,祖母应该只是不满容妃专宠? 楚行没想过插手皇子夺位,但他清楚宫中形势,如果容妃生下皇子,以皇上对她的盛宠,庆王坐上储君之位的机会会更渺茫,祖母既有心支持庆王,那么肯定会不满容妃,连带着…… 竟然还想把润哥儿塞给他们夫妻? 楚行闭上眼睛,嘴唇紧抿。 妻子知道董月儿母子的存在,绝不会误会他与董月儿有什么,但楚行忘不了竹林里妻子哭着质问堂弟的声音。她那么信任堂弟,却被董月儿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登门羞辱,如果他真认了董月儿的孩子,让那孩子活在妻子眼皮底下,岂不是每天都在提醒妻子她前世经历过的欺瞒?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打消祖母讨好万皇后、庆王的念头,他根本不会让润哥儿进门,不给润哥儿出现在妻子面前的机会。 「我这也是为了阿暖好,她子嗣困难……」 太夫人的话语不停在耳边回荡,楚行胸口就像憋了一团火,因为那是亲手将他带大的祖母,他无处发泄,可他替妻子难受,他宁可太夫人打他骂他,也不想太夫人说妻子半句重话。 如果可以,楚行想时时刻刻把妻子带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也替她挡住任何会让她听了难受的话。但他不能,他有差事,每日早出晚归,真有人要去妻子面前说闲言碎语,他防不胜防。 睁开眼睛,楚行站了起来。 他一直在拖延告诉妻子她身体的情况,现在却不能再拖了,他是她的丈夫,只有先告诉她,让她有了准备,日后从旁人嘴中听说此事时,她才不会被毫无预料的噩耗击垮。 走出书房,楚行去后院找妻子。 丈夫被太夫人叫走,迟迟未归,联想太夫人上香提前回府,陆明玉猜到国公府可能出事了,恰好女儿饿了,陆明玉便让乳母抱女儿去耳房照顾,她坐在堂屋等丈夫。 待楚行跨进堂屋,陆明玉尽量平静地观察丈夫。 楚行示意丫鬟们退下去,采桑、揽月还没出门,他便朝妻子伸出了大手。 陆明玉心中稍安,乖乖地把手交给他。 楚行一直牵着她走到内室,扶她坐下。陆明玉见他英眉紧锁,又有几分为难之色,她体贴地保持沉默,等他想好了,自会开口。 楚行在犹豫先说哪件事给她听。 他久久不语,陆明玉有点急了,双手捧住他大手放到自己腿上,轻声问:「什么事这么为难?你说吧,我受得住。」肯定是与她有关的。 妻子眉眼温柔,楚行看看她,终于开了口:「阿暖,二弟当年四处游历,在岳阳认识了一个姓董的女子……今天祖母去寺中上香,遇见董氏带着孩子寻夫,刚刚二弟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了,也决定认下那个孩子。」 陆明玉愣住了。 董月儿,果然再次进了京城。 上辈子她临死前几日见过董月儿,因此重生后隔了两年再遇,她还是能记起来,但转眼又六七年过去了,说实话,陆明玉快忘了董月儿的样子,对董月儿母子也没什么复杂感触。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能心平气和地与万姝做妯娌,又怎会一直怨恨只有两面之缘的董月儿? 但陆明玉很清楚,董月儿那人肯定不简单,否则前世董月儿不会明知她是楚随的妻子,还带着儿子在她面前装可怜。这样的女人,楚随真接进国公府来,至少二房恐怕不会再有安宁吧? 想到什么,陆明玉疑道:「认了孩子,那……」 楚行反握她手,低声道:「祖母说,董氏拿着银票走了。」 陆明玉愕然,再琢磨琢磨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董月儿是心甘情愿卖子求荣的,还是被太夫人逼迫,不得不带着银钱离开? 但无论是哪种,都与她没太大关系。 「既然祖母、二弟已经有了安排,你为何烦恼?」陆明玉更好奇楚行的异样。 楚行看着她澄澈的桃花眼,很想告诉她,他是怕她无法介怀,怕她看见那个孩子会不痛快,但他不能泄露自己重生的身份。前世两人是大伯子与弟妹,楚行担心妻子脸皮太薄,知道真相后夫妻之间再不能自然相处,毕竟女人碍于名声,考虑的比男人多。 将人抱到怀里,下巴蹭蹭她脑顶,楚行艰难道:「阿暖,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你,棠棠出生第二天,乔老替你诊脉,我陪祖母去送他,乔老告诉我们,说,说你伤了根骨,可能无法……再怀上。」 陆明玉额头贴着他胸口,听到最后,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只有她知道,生女儿时她有多痛苦,比被人用刀子扎心口还要煎熬,疼得太厉害,她胡思乱想,发誓生完这个再也不要生老二了,但等她抱到女儿,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陆明玉顿时忘了怀孕期间的不适与生孩子时的折磨,只盼着早点恢复,好再给楚行多生几个儿女。 她从未想过,她…… 视线落到肚子上,陆明玉再也忍不住,埋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第37章[04.03] 她哭,楚行眼睛也酸了,他微微仰起头,嘴唇抿得紧紧,良久才又找到自己的声音,紧紧抱着她道:「阿暖,乔老只是说可能,你未必真的不能生了,但你记住,我不在乎你是否还能生,经过那晚,你还好好地活着,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阿暖,咱们有棠棠,咱们一起抚养她长大,倘若你真的不能生了,我从二弟那里过继一个,咱们把他当亲生的养,他孝顺最好,不孝顺也没关系,咱们还有女儿,还有外孙外孙女,咱们俩互相照顾,白头到老。」 她不停地哭,他断断续续地说,说完继续抱紧她,让她感受他的心。 陆明玉满心凄苦,她听见楚行的话了,她也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但那安慰不了她不能再怀孩子的打击,她不想过继别人的孩子,她只想自己生,替楚行生孩子,替楚行传宗接代…… 越哭越苦,陆明玉疼得攥住他衣襟。 衣领勒住脖子,楚行却只为她心疼,他受不了她哭成这样,夫妻白首安慰不了她,楚行立即改口保证道:「阿暖你别哭了,你放心,我会让人遍寻良医,一个治不好就再找下一个,直到你再怀上为止。」 良医? 陆明玉哭声一顿,脑海里陡然浮现葛神医的身影。 就像从悬崖边上掉下来的人,半空忽然抓住崖壁里长出来的树干。 陆明玉迅速记起了前世她与葛神医短暂的几日相处。她对医理一窍不通,葛神医也没有从头教她,没有教她人体各处大小穴道,只让她记牢那套针法要用的穴道,看似简单,其实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陆明玉知道自己聪慧,但也是葛神医教的好,她才能短短时间掌握一套针法。 会教弟子,又能治好父亲那其他名医束手无策的眼疾,葛神医绝非凡人,或许他能医好她的病? 有了希望,陆明玉渐渐止住了泪。 「阿暖?」楚行紧张地抬起她下巴。 陆明玉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泛红的眼圈。 堂堂九尺男儿居然为了她险些落泪,陆明玉不由地心疼起来,撇撇嘴,她重新靠到他身上,依赖地抱住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我不能给你生儿子,你也会继续对我好?」 楚行当即举手,对天发誓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 「你闭嘴!」陆明玉又气又急,一把捂住他嘴,刚要埋怨他乱起誓,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妻默默对视片刻,楚行隐约猜到是何事,陆明玉则松开手,困惑地看向门口。 「国公爷,夫人,二爷,二爷那边打起来了!」 润哥儿睡得很沉,先是被人从庄子上带到国公府,这会儿又被楚随抱回闲云堂,男娃就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始终酣睡。 楚随把儿子放到自己卧房床上,看看润哥儿酷似他的眉眼,虽然知道还有很多烦心事,可这一刻,楚随还是满足地笑了。兄长有了女儿,小气的很,不肯给他多抱,楚随喜欢侄女,抱一次却必须找合适的理由,现在好了,他自己有了儿子,不用太羡慕兄长。 怕润哥儿睡得不舒服,楚随笨拙地替儿子解下身上的外袍。盛夏时节,脱去外袍,男娃里面就只剩裤子了。楚随把手里的细布衣裳丢在地上,回头看见儿子略显清瘦的小胸膛,他微微皱眉。 七岁的孩子,陆家年哥儿也七岁了,却比润哥儿要壮上两圈…… 楚随歪坐在床边,握住润哥儿小手,看着亲儿子稚嫩的脸庞,越看越心疼。他根本不知道董月儿怀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这七年儿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生过病,有没有被人欺负过,有没有想过爹爹是谁? 楚随有两个妹妹,一个是一母同胞,一个是伯父家里的,但楚随对两个妹妹一样好,私心里,他反而更怜惜堂妹楚盈,因为堂妹无父无母,兄长又多次出征在外。连妹妹都心疼,更何况是自己的亲骨肉? 摸摸儿子的小脸蛋,楚随又想到了董月儿。不管董月儿是自己拿了钱心满意足走的,还是被祖母使手段逼走的,儿子都没了娘。对于董月儿的离开,楚随没有任何留恋,但他心疼儿子,母子俩一起过了七年,一会儿醒来看不到娘,润哥儿得多伤心? 前七年,他没能尽到父亲的教养之责,如今又因为自己让儿子没了娘……楚随低头,亲亲儿子睡得红润润的小脸,暗暗保证,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学着当一个好父亲,教导儿子成才。 「二爷还没回来吗?」 院子里忽然响起万姝的声音,楚随脸上柔情顿时褪去,再看一眼儿子,他起身往外走。阿贵正头疼如何敷衍女主子,瞧见二爷出来了,想到里面的小公子,阿贵识趣地退到了走廊拐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终于见到丈夫,万姝幽怨地嗔了楚随一眼,熟稔地往堂屋里走。 楚随没有阻拦,示意妻子的丫鬟留在外面,他回头对万姝道:「你随我来。」 万姝刚要落座,闻言好奇地打量楚随,见楚随脸色肃穆凝重,不像是要做那种事,万姝不由有点失望,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小声嘀咕道:「什么事非要在屋里说啊?」 楚随什么都没说,率先进了内室。 万姝茫然地走在他后面,绕过屏风,一眼就发现了床上的孩子。丈夫的房间突然多了个孩子,万姝诧异极了,呆愣片刻,她本能地走到床前,低头,意外撞上一张漂亮的男娃脸蛋。秀气的眉毛,长长的眼睫,红红的小嘴儿…… 女人都爱美,也喜欢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玩物或孩子。如果床上是个美人,万姝定要大发脾气,但换成漂亮的男娃,万姝第一个念头就是心软,情不自禁地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很快,万姝就意识到了不对,这孩子,长得怎么如此面善? 万姝疑惑地转向丈夫,「他是……」 第38章[04.03] 然而她没能说完,因为她僵住了。看到丈夫脸庞那一瞬,万姝终于知道床上的孩子长得像谁了,那眉眼那脸庞,简直就是缩小的丈夫! 难道…… 「咱们去你那边说。」楚随握住妻子的手,怕妻子之后哭闹,吓醒孩子。 「说什么?」万姝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她不想相信,她不愿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他既然让她看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解释孩子的身份? 那个猜测在身体里面肆虐,万姝快要疯了,她害怕,她迫切地希望丈夫否认她的猜想。所以万姝不肯走,她紧紧拽住楚随手臂,指着床上问他,「你,你先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你房间?」 说到后面,她脸白了,声音也哆嗦。 楚随第一次对眼前的女人生出了怜惜之心。他不喜欢万姝,他努力去喜欢她也失败了,但人是他娶回来的,从始至终,万姝没有犯过任何错。她那么喜欢他,如今他突然带个孩子回来,要她接受一个庶子…… 「姝儿,咱们去你那边说。」楚随将人拉到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 他声音很轻,很温柔,是万姝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温柔,可他一直客客气气的,为什么突然对她温柔了?是心里有愧吗?那个孩子真是他在外面跟野女人生的? 一想到楚随有过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做过那种事情,孩子都这么大了,万姝胸口就像被人泼了一盆滚烫的油! 「他是不是你的野种!」 猛地推开楚随,万姝转身朝床上扑去,要把那个野种扯下来。 「姝儿!」楚随迅速反应过来,一把从后面扯住万姝拦腰抱住。万姝挣扎不过他,发疯般抬脚踹向床上的孩子,杏眼死死瞪着润哥儿,嘴里连声怒骂野种。她是楚随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还没有孩子,这个野种凭什么来国公府! 楚随理解万姝的愤怒,她现在骂得再难听他都不会跟她计较,但他不想儿子被万姝骂醒,不想儿子刚与生母分离就被新家嫡母吓到。因此楚随一手抱着万姝腰,一手紧紧捂住她嘴,提起人往外走,「润哥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有话咱们去外面说,你别吓到他。」 万姝听他居然还口口声声担心野种,怒火滔天而起,她奋力挣扎,几次成功挣脱楚随钳制,可没跑出一步就又被楚随仗着身体优势重新拦住,退一步进三步,终究还是被楚随抱出了堂屋。 院子里下人们早就一哄而散,楚随艰难地强迫不停尝试挣脱的妻子往后院走。万姝再愤怒,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很快就没了力气折腾。可她不甘心,眼泪夺眶而出,狠狠咬住楚随捂她嘴的手指。 有多恨,咬得就有多狠。 楚随深深地吸了口气,无法朝万姝发泄,他目光冷厉扫过两个丫鬟,「滚!」 知夏、品秋再担心主子,被楚随这样一喝,当即不敢再留下来碍眼。眼看着自己的丫鬟那么听楚随的话,万姝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儿一挣,竟然真的挣脱了! 万姝知道自己打不过楚随,她跑过去一把攥住落后的知夏,跟着抬手扯她头发。知夏疼得弯腰扭头,万姝的耳光正好甩了过去,「啪」地打在她脸上,「谁是你主子?是不是我被人打死你们也见死不救?」 她耳光扇得或许不够重,但万姝用了指甲,知夏脸上被划出几道指甲印。脸疼头发也疼,她怕极了,想到曾经被主子教训发卖的丫鬟,知夏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呜呜地哭求:「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万姝仍不解气,收拾一个丫鬟怎么够她解气?丢开知夏,又奔着品秋去了。楚随就在身后看着,被万姝刚刚一气呵成的举动惊到了。市井村野泼妇骂街很是常见,可楚随乃世家子弟,家里女眷温婉知礼,今日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女人打人! 楚随并不心疼那些丫鬟,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随便打人的泼妇! 几个箭步冲上去,楚随攥住万姝左臂往回扯,厉声喝道:「够……」 「够了」二字没说完,万姝那准备扇品秋的高高扬起的手,一回头就扇在了楚随脸上,「啪」的一声,比打知夏那一声还要响,而且打人打习惯了,万姝同样用了指甲。 楚随脸上登时多了三道刺目的指甲血痕。 知夏、品秋都吓傻了,看到二爷脸上的伤,二女慌不迭低头,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额头触地。士可杀不可辱,二爷被如此羞辱,一气之下,会不会杀她们灭口? 万姝也看到楚随的模样了,她愣了愣,下一刻却嚎啕大哭起来,指着楚随一连串地控诉,「我那么喜欢你,喜欢你好几年,你却在外面养女人,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拈花惹草就算了,你还想把野种带回家?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笑话我?你让我怎么出门见人!」 楚随脑袋始终偏着,维持着被她打脸的姿势,万姝哭了那么多,声音落了,他才像刚回神一样,慢慢转过来。凤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万姝一眼,楚随摸摸脸颊,再看手心,有血。 楚随这辈子,只被两人打过耳光,一个是陆嵘,一个是万姝。 陆嵘是京城有名的神童才子,也是长辈,楚随敬佩陆嵘,当年被打一巴掌,楚随虽然觉得冤枉,但被自己敬佩的人打一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对于万姝,他让她受了委屈,万姝骂他咬他楚随都不在乎,但被万姝打耳光…… 楚随目光陡然一寒,凤眼冰冷地盯着万姝:「我十六岁遇见润哥儿他娘,那时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对不起你。润哥儿是我的骨肉,现在我带他回家,我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你是我妻子,我知道你无法立即接受润哥儿,我体谅你委屈才对你百般纵容,但你最好记住,再敢打我一次,再敢骂润哥儿一次,休怪我……」 「你要怎样,休了我吗?」万姝本就委屈,刚刚打了楚随一巴掌,她总算冷静了些,如果楚随再哄哄她,如果楚随答应送走那个孩子,万姝愿意原谅他一次。可楚随非但没有哄她,反而冷言冷眼威胁,还自称对得起良心,万姝才灭下去的怒火便又烧了起来,转身朝两个丫鬟大吼,「听见没有?人家要休了我!休就休,我也不想再在这里白受气,马上收拾东西,咱们回侯府!」 言罢捂着脸跑屋里去了,趴在床上呜呜痛哭。 这边动静闹得大,陆明玉得信后,犹豫着要不要做做面子活,被楚行制止,不想妻子插手。他们夫妻躲清静,太夫人、楚二夫人却不能袖手旁观,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在走廊撞见沉着脸往前院走的楚随。 第39章[04.03] 走得近了,看清次孙脸上的伤,太夫人僵住了。 楚二夫人前一刻还在怨儿子给家里添麻烦,这会儿看到儿子俊脸挂彩,楚二夫人立即心疼了,拿出帕子替儿子擦血,嘴里焦急地埋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心里却对万姝生出了不满,儿子没有妾室没有通房,只是认了一个庶子,万姝耍点小脾气就行了,怎能对丈夫动手?竟然抓伤儿子面皮,这让儿子如何去户部当差? 真是越想越气。 「娘,祖母,你们回去吧,我有分寸。」楚随不想长辈替他操心,低声道。 「我们去劝劝姝儿,时谦快去上药吧。」伤势要紧,太夫人疲惫地道。一天之中经历这么多变故,到底上了年纪,太夫人有些力不从心了。 楚随还想再劝,楚二夫人拍拍他手臂,要儿子听话。 楚随这才默然离开。 太夫人婆媳俩去看万姝,一进内室,就见知夏领着小丫鬟正手忙脚乱收拾箱笼,万姝背对她们坐在梳妆台前,品秋替她梳头打扮。刚刚与楚随一番纠缠,万姝珠钗都乱了,就是回娘家,也得收拾好了再回的。 「都住手!」太夫人气得杵了杵拐杖。 知夏才因为听从楚家人挨了打,闻言胆战心惊地望向主子。 万姝用眼神命令她继续,然后就哭了,坐地稳稳的,只捂着脸朝太夫人、婆母诉苦,「祖母,母亲,随表哥有了儿子,他不要我了,我没脸等着被他休,只能先回娘家……」 「胡说什么。」楚二夫人扶太夫人坐好,她走到儿媳妇身边,无奈道:「姝儿,娘也是今天才知道时谦年少时候……润哥儿毕竟是时谦的骨血,时谦舍不得他流落在外也是人之常情,但时谦知道你受委屈了,跟我们发誓他会对你好,你看你打也打了,就原谅他一次?什么休不休的,都是气头话,姝儿别当真,今晚你先消消气,明天让时谦陪你回娘家,让他亲口给你爹娘赔罪。」 话说的好听,还不是向着她儿子? 若是楚随来劝,万姝或许会听,但楚随不露脸,她扬言回家又自己留下来,传到楚随耳里他肯定会得意,日后越发不把她放在心上。再说了,万姝之所以闹,一是真委屈,二来是要逼迫楚家赶走润哥儿,怎么能轻易接受润哥儿? 铁心要走,不管婆母说什么,万姝只捂着脸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楚二夫人抿紧了嘴唇。 太夫人看不下去了。想想润哥儿一会儿醒来还得次孙安抚,如果万姝住在后院,得知次孙哄润哥儿去了,肯定还得闹,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叹气道:「罢了,姝儿先回去住一晚,明早让你婆母带着时谦去接你。」 万姝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镜子里的太夫人。 太夫人却只是朝楚二夫人招招手,婆媳俩一道离去。 走出堂屋不远,后面屋子里忽然传来……刺耳的瓷器破碎声。 万姝气冲冲回娘家了。 楚随听完阿贵禀报,面无表情,重新回内室守着润哥儿,晚饭也没吃。 一更天的时候,床上的男娃终于有了动静。 楚随心中一紧,看着打个哈欠睁开眼睛的儿子,他竟然有点慌。 润哥儿困倦地揉眼睛,揉一只睁开一只,就见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润哥儿吓了一跳,与陌生男人对视几眼,他本能地扭头找母亲,可床里床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母亲的身影。 「你是谁?」自出生就没跟几个陌生人打过交道,润哥儿防备地往里缩了缩,小手攥着被子,「我娘呢?」男娃声音低低的,听起来特别可怜。 楚随不敢马上告诉儿子他娘走了,怕男娃哭起来止不住,他尽量温柔地笑了笑,凤眼亲昵地看着男娃:「润哥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润哥儿摇摇头,摇完了再认真打量他,对于一个并不是很喜欢照镜子的男娃来说,他看不出自己与生父的相像,但润哥儿已经能分辨衣料的好赖了。视线掠过男人身上上好的绸缎,他腰间莹润的玉佩,再看看房间里陌生气派的摆设,润哥儿便知道,这个男人家里很有钱。 这是一个有钱的、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有了这样的判断,润哥儿不是特别怕了,乌黑的凤眼探究地盯着男人,「你是谁?我怎么会在你家?我娘哪去了?」 男娃还算有些胆量,没有因为母亲不在身边便不顾一切的哭,楚随略微放松了些,笑着看着儿子问道:「听说过楚国公府吗?」 润哥儿微微张开了嘴。楚国公府,娘说爹爹就是楚国公府的二爷,晌午睡觉前娘还告诉他很快就可以看见爹爹了,难道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爹爹?润哥儿心咚咚的跳,正要点头,忽然又记起周叔的话,周叔再三警告他,到了国公府,要装作事先什么都不知情。 这些念头飞快闪过,润哥儿茫然地摇摇头。 楚随把男娃刚刚的呆愣理解成了对「楚国公府」的陌生,他微微一笑,握住男娃小手道:「除了皇亲国戚,楚国公府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我是楚国公府的二爷,也是……」 第40章[04.03] 说到这里,楚随收敛笑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男娃的眼睛,「润哥儿,我,是你的父亲。」 猜测得到证实,润哥儿真的呆住了。 他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男人。他七岁了,自他明白自己应该有个爹爹起,润哥儿就一直在想他的爹爹长什么样,爹爹在哪里。每次看到街上别的孩子有爹爹抱有爹爹背,润哥儿就会问一次母亲,母亲不肯告诉他,他会难过地哭。得知周叔要帮他找爹爹,润哥儿高兴极了,没想到,今天他真的见到了爹爹。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爹爹,比他见过的别的孩子爹爹都好看,也更有钱。 润哥儿先是咧嘴笑,跟着就哭了,骨碌爬起来扑到楚随怀里,紧紧地抱住,哭得眼泪打湿了楚随衣襟,「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跟娘啊,我好想你,别人都有爹爹,就我没有……」 呜呜地哭,真的哭。 哪个孩子不想自己有爹娘一起疼呢? 男娃哭得可怜,楚随听着儿子稚嫩的诉苦,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他真的不知道董月儿怀了孩子,如果知道……或许不管十六岁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会打掉那个孩子,可见到润哥儿,发现润哥儿跟自己长得那么像,楚随就再也狠不下心不要他了。 「是爹爹不好,爹爹不知道你娘怀了你,不然早接润哥儿回来了。」楚随低头亲男娃脑顶,低声保证:「润哥儿你放心,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写字,教你考状元当大官,润哥儿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 润哥儿满足地点头。 楚随推开儿子,一手扶着儿子肩膀,一手拿出帕子帮儿子擦眼泪。润哥儿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他,楚随笑他也笑,到底是个孩子,见到盼了很久的爹爹就高兴,还没有太多复杂的念头,更不会深深思考爹爹不接他们回京的原因。 「爹爹,我娘呢?」认爹的兴奋劲稍微平复了点,润哥儿又想起了娘亲。 楚随皱了下眉,看看依赖地望着他的儿子,他抿抿唇,无奈道:「润哥儿,爹爹认识你娘时才十六岁,你娘是村里女人,我们不合适,所以爹爹给了你娘一笔钱,自己回京城来了。后来,爹爹又娶了妻子,今年刚娶的,你娘知道后,她不想做妾,就把你留给我照顾,她一个人回岳阳去了……」 「我不信,娘说过她要跟爹爹一起养我的!」润哥儿无法接受母亲丢下他自己走了,光着脚就要跳下床,被楚随及时按住。润哥儿拗不过他,「哇」地哭了,嚎啕大哭,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娘。 娘说找到爹爹就他们就有钱了,他还答应要买好衣裳给娘穿,娘怎么可能不要他了? 润哥儿一直哭,不停地试图跳下地去找娘,哭得身体都发抽了。楚随心疼地不行,祖父过世他都难受了很久,如今儿子与相伴七年的母亲分离,只会更撕心裂肺。 可楚随什么都不能保证,他不可能去找董月儿回来,他必须让儿子死心。因此楚随只是抱着儿子一再安慰,直到润哥儿哭得没了力气,埋在他怀里低声抽搭。 楚随常常哄两个妹妹,在哄孩子一事上还有些心得,听到儿子肚子咕噜咕噜叫,楚随立即想到个主意,重新帮儿子擦擦眼泪,低头问儿子,「润哥儿饿了吧,爹爹让人给你做了一桌好吃的,爹爹喂你吃?」 润哥儿是饿了,可他不想吃,一边掉眼泪一边可怜巴巴地求父亲,「我不吃,爹爹,你去找娘回来,你快把我娘找回来,我要我娘……」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你娘走远了,爹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楚随很认真地扯谎,抱着儿子,吩咐阿贵传饭。 厨房里确实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好了,楚随抱起儿子走向堂屋。润哥儿一开始还抽抽搭搭的,不停地掉眼泪,可当他看到那一桌饭菜,有鸡有鱼有猪蹄,还有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菜,男娃咽咽口水,慢慢地不哭了。 楚随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儿子还小,可以用这些糊弄,要是再长大点,恐怕就难哄了。 把儿子放到椅子上,楚随坐到儿子旁边,一样一样给润哥儿夹菜,跟丫鬟伺候主子似的,只看着润哥儿吃,他一筷子都没动。润哥儿吃一口他就问一次好不好吃,润哥儿吃着这些美味的饭菜,暂且忘了母亲。 饭后楚随又让人备水,他陪润哥儿一起洗澡,给润哥儿讲家里都有谁。润哥儿眼睛早哭肿了,这会儿泡着舒服的热水澡,看着俊美温柔的爹爹,他虽然还是想娘,却没再哭得那么厉害了。 洗完澡,父子同床睡。 楚随搂着男娃小小的身子,继续说甜言蜜语,「润哥儿,爹爹一直都想有个儿子,如今总算有了……」 大多时候都是他说,润哥儿闷闷地听。说了不知多久,看出儿子终于困了,楚随才低声道:「润哥儿,爹爹知道你想你娘,但她已经走了,从今往后,爹爹会对润哥儿好,润哥儿也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安安心心跟爹爹过,好不好?」 润哥儿钻到父亲宽阔的怀里,好久好久,才哽咽着点点头。 夜深人静,承恩侯府,承恩侯夫人也正在哄女儿。 万姝黄昏回的娘家,震惊了整个侯府,万姝不想同兄嫂们说话,一个人闷在闺房,天黑了才冷静下来,给母亲开了门,见到母亲,她眼泪就止不住了,边哭边埋怨楚家人。 女儿刚新婚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承恩侯夫人当然不满楚家的所作所为,只是她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她知道眼泪与埋怨解决不了问题。耐心地听女儿哭完,承恩侯夫人打湿帕子帮女儿擦泪,等万姝平静下来,她才低声问:「姝儿,这里就咱们娘俩,你跟娘说实话,你还想跟时谦过吗?若是不想,娘明天就安排你们俩和离。」 万姝错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唤道:「娘……」 她只是生气,并没……并没想过与楚随和离。 承恩侯夫人懂了,她叹口气,搂着女儿道:「姝儿啊,这事换成娘,娘也委屈,但如果你想与时谦过下去,就不该这么冲动,不就是一个庶子吗?带回来就带回来,能碍你什么事?国公府那么多的家业,还愁多他将来的聘礼?」 万姝委屈地辩解:「可我看到那孩子,就会想到楚随跟别的女人……」 第41章[04.14] 承恩侯夫人好笑:「你只是想到,哪天楚随再领一个女人回来你怎么办?」 「他敢!」万姝噌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瞪着眼睛道。 承恩侯夫人点点她脑门,「人家是国公府二爷,满腹才学风流倜傥,论本事,你大哥他们都比不上时谦,可哪个成亲前没碰过身边的丫鬟?成亲后还偷腥呢,楚家家风好,时谦也只是年少犯过一次糊涂,不然他真纳两个妾室,你能怎么办?」 万姝神色黯了下来。 承恩侯夫人拍拍女儿肩膀,语重心长提点道:「姝儿,出嫁从夫,咱们女人婚后想把日子过好,该放下的得学会放下,不能斤斤计较。放眼京城,时谦这样的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夫婿,今日这事,换成娘,娘会大大方方地认下那个孩子,时谦也知道他做的不厚道,心里有愧,再看你这么贤惠,他日后定会好好待你,你说是不是?相反,你这么一闹,就容易把时谦心里的愧疚折腾没了,若你始终不肯放下,为此怪他,时谦心冷了,真去找别的女人怎么办?」 万姝总算听进去了,抿着嘴唇,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 承恩侯夫人瞅瞅女儿,笑着安慰道:「好了,你也别着急,明天时谦来了,你顺着台阶随他回去吧,私底下温柔点,还来得及呢。至于那个孩子,现在他们父子刚刚相认,时谦没当过爹,肯定一心补偿儿子,姝儿就是有什么不满,现在也必须忍着,不能再触时谦的逆鳞。」 万姝眼睛一转,惊喜问:「娘的意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承恩侯夫人没有否认,捏捏女儿鼻子,「我娇生惯养的女儿,总不能白白叫人欺负了还不还手,但姝儿记住,小施惩戒可以,万不能把事情闹大,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万姝痛快应下。 翌日承恩侯府众人刚用过早饭,楚二夫人、楚随母子俩就携礼登门了。 承恩侯夫人把儿子儿媳们都打发走,她们夫妻陪女儿见客。 承恩侯夫人知道劝女儿,但女儿受了委屈,她也想冷嘲热讽楚随母子几句,给女儿撑腰的,只是看到楚随脸上竟然有伤,承恩侯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真是的,女儿这一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万姝心虚地低下头 承恩侯夫人决定以后再教训女儿,先上前关心女婿,自责地道:「姝儿真是太不懂事了,都怪我以前太宠她,惯得她无法无天……时谦啊,看在娘的份上,你且原谅姝儿一回?下次姝儿再敢胡闹,娘亲自教训她。」 楚随看向妻子。 万姝怯怯看他一眼,有点委屈又有点害怕,怕丈夫不肯原谅她。 经过一晚休息,楚随已经冷静下来了,此时妻子明显有了悔意,楚随也不想再计较脸上的伤,诚心朝承恩侯夫妻行了一个大礼,「岳父岳母,时谦年少糊涂才酿成今日之果,连累姝儿受了委屈,时谦知错了,还请岳父岳母原谅我一次,时谦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姝儿受这等委屈。」 承恩侯是男人,更能理解楚随的想法,朗声笑道:「时谦言重了,本就是姝儿小题大做,竟然还……唉,时谦别怪姝儿泼辣才是。」 楚随摇头,只把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两家互相原谅了,承恩侯陪女婿说话,女眷们去了后院。 楚二夫人不想得罪万家,趁儿媳妇回闺房收拾东西了,她颇为无奈地同亲家母耳语道:「那个董氏村姑出身,时谦当年给了她一笔银子就断了,哪想到她命好居然怀了孩子?其实那种女人生的儿子,最多养在庄子上,绝不会带到家里养,只是,我们楚家……」 承恩侯夫人讶异地看她,「难道你们有什么苦衷?」 楚二夫人扫眼门口,声音更低了,「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千万不能传出去。」 承恩侯夫人立即点头,再三保证会守口如瓶。 楚二夫人这才叹道:「世谨媳妇难产你知道吧?乔老说了,她以后怕是不能生了……唉,时谦这辈儿就他们兄弟俩,世谨膝下无子,只剩时谦,太夫人担心楚家子嗣太单薄,才舍不得润哥儿,不然我们哪会让姝儿受委屈?」 承恩侯夫人恍然大悟,跟着心里陡然敞亮起来!陆明玉不能生了,那楚行岂不是得从堂弟那里过继一个嫡子?也就是说,她的外孙,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个楚国公? 这么一想,一件烦心事,顿时变成了喜事。 恢复了和气,万姝乖乖随楚随上了马车。 夫妻俩并肩而坐,楚随侧目看窗,薄唇轻抿,不似生气但也绝算不上高兴,万姝歪头,恰好看到男人脸上的指甲抓痕。万姝有点心疼,再想到昨晚母亲的殷勤叮嘱,万姝攥攥帕子,低头认错,「随表哥,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你,你脸还疼吗?」 「还好。」楚随淡淡地道,没有看她。 万姝慌了,当即再也顾不得自己那点矜持,她主动抱住楚随,脑袋抵着他手臂,小声地抽搭起来,「随表哥,我就是心里难受,我那么喜欢你,你突然带个孩子回来,我胸口堵得慌,我怕你还喜欢润哥儿他娘,我怕你有了儿子,我再生孩子你就没那么喜欢了,她们都说男人最器重长子……」 女人哭闹撒泼惹人厌烦,但小声哭诉委屈扮可怜,却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 楚随心底对万姝还是有愧疚的,如今听万姝说出她的担惊害怕,楚随不由心软了,转过来将万姝搂到怀里,他摸着她脑顶道:「我对董氏没有任何感情,她已经走了,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也不会再碰别的女人。至于润哥儿,我之前七年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我是想补偿他,但庶子就是庶子,不可能比过嫡子去,你别胡思乱想。」 「你说的都是真的?」万姝抬起头,眼里闪着泪花,我见犹怜。 第42章[04.14] 楚随笑着点点头,拇指替她抹掉刚刚滚落的一颗泪珠。 万姝第一次看到楚随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她看呆了,跟着埋到楚随怀里,只觉得楚随真能因为愧疚常常对她这样笑的话,她就不在乎一个润哥儿了,说到底,那就是个庶子。 安抚好了妻子,回到国公府,楚随派人去领润哥儿过来,拜见嫡母。 润哥儿已经换上了一身绸缎衣裳,白白净净的小脸,精致的眉眼,这样一打扮更漂亮了。润哥儿也喜欢自己的新衣裳,只是当他雀跃地来见父亲,进门却发现父亲旁边坐着一个盛装美艳女子,润哥儿立即紧张了起来。 楚随把儿子叫到身边,指着万姝道:「润哥儿,她是父亲的妻子,也是你的母亲,快过去磕头敬茶。」 润哥儿依赖地靠着父亲,乌黑的凤眼抗拒地盯着万姝。 娘跟他说过,说她到了侯府只能当妾室,说爹爹有个妻子,还说他认了爹爹后必须喊这个女人母亲,不能再当着外人的面喊她娘了。润哥儿记得,娘说这些时并不高兴,还说她就是出身低,不然也能光明正大嫁给爹爹了。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娘才走的。 润哥儿不想喊她母亲。 楚随、万姝都感觉到了男娃的抗拒,万姝并不傻,既然决定接受这个孩子,她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取悦楚随。因此她笑得特别温柔,细声唤男娃,「润哥儿过来,让我看看,润哥儿长得可真俊俏。」 润哥儿不动。 楚随皱眉,低声道:「润哥儿听话。」 润哥儿看看父亲,这才慢慢吞吞地走向万姝,一旁知夏立即将缎面蒲团铺在主子面前,轻声教润哥儿跪在这里。润哥儿笨拙地跪下去,知夏继续道:「公子请磕头。」 润哥儿看眼斜对面的父亲,抿着嘴磕头,磕完了,端茶递给万姝,好半晌才僵硬地道:「母亲,喝茶。」 男娃比她还难受,万姝就高兴了,接过茶水简单抿了口。 二房突然多了个庶子,肯定要介绍给国公府所有长辈的,太夫人派人给陆明玉递信儿,让他们夫妻俩晚饭去三秋堂用,陆明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楚随现在只是她小叔,他认不认润哥儿陆明玉并不是很在意,她只是奇怪两件事。 其一,董月儿竟然丢下儿子自己走了。 其二,万姝竟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润哥儿。 陆明玉始终觉得,万姝对楚随的感情比前世的她更深,深到连楚随已经娶了她,万姝还持之以恒地找她麻烦,企图让楚随注意到她。越深情眼里就越容不得沙子,以万姝嚣张跋扈的脾气,至少会多闹几天吧? 正沉浸在二房那些事里,怀里突然一热。 陆明玉惊讶地低头,而做了坏事的棠棠非但不知道不好意思,还红了小脸,眼看就要因为屁股底下的不适哭了。陆明玉哭笑不得,忙替女儿换了一块儿尿布,再垫上新的小垫子。 棠棠舒服了,小脸恢复白净,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娘亲看。 陆明玉心思顿时都回到了女儿身上。 傍晚楚行回来,夫妻俩收拾一番,并肩前往三秋堂,没有抱着女儿。 二房的人提前到了,润哥儿先拜见太夫人、楚二老爷夫妻,跟着是楚盈、楚湘两个姑姑。男娃长得漂亮,楚盈、楚湘都挺喜欢他,不过楚盈心思细腻些,猜到万姝应该不怎么喜欢润哥儿,她就没有多亲近润哥儿。楚湘心思简单,喜欢就是喜欢,对润哥儿十分好。 万姝看在眼里,手轻轻地攥了下帕子,这个小姑子,真是碍眼。 润哥儿挺喜欢亲姑姑的,赖在姑姑这里有点舍不得走,直到丫鬟通报国公爷、国公夫人来了,润哥儿才紧张地要退回父亲那边,经过堂屋门口,他好奇地往外看,然后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穿淡绿裙子的女子,夕阳照在她身上,她脸庞有些模糊,但润哥儿知道,那就是他娘! 虽然不懂娘为何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走来的,虽然不懂娘明明留在京城昨天却为何不来找他,润哥儿还是高兴坏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忘了身在何处,哭着朝门外跑去,「娘!」 泪眼模糊,润哥儿更看不清那女人的容貌了,认准那是他娘,男娃跑得飞快,等太夫人、楚二夫人等人反应过来时,润哥儿已经冲出了堂屋门口。 男娃来势汹汹,陆明玉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往后看,可身后除了跟着伺候的采桑,哪还有别的女人?就在她满眼茫然时,润哥儿却冲到了陆明玉三步之内,然后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因为楚行挡在了妻子面前,看着底下哭得满脸是泪的男娃,楚行沉声喝道:「叫伯母。」 他面容冷峻,黑眸威严,润哥儿愣了愣,下一刻试图绕过男人去找娘亲,但楚行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唐突妻子,大手扣住男娃肩膀,见楚随急匆匆赶过来了,楚行目光定在堂弟脸上,如审视犯人。 为何润哥儿会把妻子错认成那个董月儿?难道两人长得那么像? 楚随冤枉死了,他认识董月儿时董月儿才十五岁,从十五岁的姑娘到二十出头的少妇,模样肯定还会有些变化,但楚随没见过二十出头的董月儿,哪知道董月儿会越长越像陆明玉? 第43章[04.14] 之前母亲那么说,楚随还不信,现在润哥儿居然也认错人,迎着堂兄冷厉的目光,楚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但心底,楚随更担心陆明玉误会,担心陆明玉误会他太喜欢董月儿,喜欢她也是因为董月儿的缘故。 好在楚随够机灵,一把将儿子捞到怀里,歉疚地朝兄嫂道:「大哥大嫂,对不住,润哥儿刚来咱们家,这两天总是神情恍惚,明明那边没有人,他也说看见他娘站在那儿了。」 说完蹲下去,指着陆明玉身后更远的地方对儿子道:「润哥儿看清楚,那里没有人。」 润哥儿还想指认陆明玉,一抬眼,却对上父亲警告的眼神。 润哥儿害怕地闭上嘴。 楚随替儿子擦干眼泪,然后站起来,指着兄嫂让他喊人,「叫伯父伯母。」 楚行站得靠前,润哥儿先看见了他,被楚行冷峻的模样吓到,润哥儿紧张地喊伯父。楚行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冷冷看堂弟一眼,他侧移一步,露出身后的妻子。 陆明玉也琢磨过来了,她前世见过少妇董月儿,不知道是当时董月儿打扮的关系,还是自己心高气傲不会主动跟一个村妇比较,除了眼睛太明显,陆明玉真没觉得她与董月儿有多像。 明明她比董月儿美多了…… 底气太足,陆明玉大大方方地低头给润哥儿看。 离得近了,眼里也没有泪了,润哥儿终于看清了他的伯母,也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这女人长得有点像娘,但……娘没有她好看。 「伯母。」润哥儿低头,失望地喊人,喊完伯母,泪疙瘩又掉了下来。他想娘了,这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他宁可没有好吃的饭菜没有值钱的衣裳玉佩,也想跟娘在一起。 陆明玉看见男娃哭了,但她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一个她前世丈夫的外室子,别开脸,陆明玉只当没看见。 「走吧。」楚行低声道。 陆明玉嗯了声,与丈夫继续往前走,迎面撞上追着楚随出来的万姝。陆明玉正要客气地颔首打招呼,却见万姝死死盯着她脸,如见仇人,显然是因为润哥儿的失态误会了什么。 陆明玉先是错愕,随即在心里苦笑,如果楚随不能解释清楚,或万姝不愿相信楚随的解释,那这辈子,万姝恐怕又要与她反目了。 到了堂屋,陆明玉谨慎地低垂眼帘。 姑姑受宠,太夫人本就不喜欢她,乔老又断定她难以怀上子嗣,太夫人那么盼望重孙,应该看她更不顺眼了吧?楚二夫人前世对她好,这辈子姑姑可能影响庆王妃的运势,楚二夫人只会比太夫人更不喜她。 陆明玉突然觉得有点累。 「回去让厨房做两碗面吧。」 从三秋堂用过饭出来,天色已暗,楚行握着妻子小手,忽然开口道。 陆明玉怔了怔,笑着仰起头,「你没吃饱?」 她眉尖轻蹙,忧愁不自觉,楚行能猜到她为何烦恼,话里就流露出几分愧疚,「我看你没怎么动筷子。」 原来是担心她饿肚子。 丈夫这么体贴,陆明玉心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仔细想想,有几个女人在婆家没有任何烦恼呢?母亲刚嫁给父亲时,夫妻俩因为一个丫鬟冷了好几年,现在隔阂早已消除,但母亲还有二伯母那样眼高于顶爱找茬的妯娌,母亲过得还不是好好的? 不喜欢的人,不放在心上就行了。 想开了,陆明玉眉头舒展开来,笑着应道:「好啊。」 在三秋堂没胃口,那就回定风堂,夫妻俩开小灶。 一人用了碗面,这次陆明玉可吃饱了,夫妻俩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才回房歇下。刚坐完月子,素了那么久,两人骨子里都有本能的渴望,白日里事情再多,晚上躺在一起,只是手臂无意地碰下,都能擦出火花。 楚行怕她没有心情,强忍着。 陆明玉也是这么想他的,不好意思诱他,直到静悄悄的纱帐里,她听见他吞咽了好几声。陆明玉失笑,翻个身,故意抱住他腰,脑袋在他肩窝蹭蹭,对着他脖子吹气。 一吹就着。 楚行倏地压了过来,天翻地覆。 陆明玉因为太夫人、楚家二房生出的最后一丝疲惫,就这么被他霸道强势地挤了出去。感受着楚行无声的热情,陆明玉默默想,只要楚行对她好,便是婚前就知道会有这些麻烦,她也会嫁给他的。 「世谨……」 第44章[04.14] 夜深人静,陆明玉轻轻推了推身旁酣睡的丈夫。 楚行困倦地应了声,低头看她,眼睛却闭着,「怎么了?」 陆明玉羞答答趴到他胸口,很是难为情地道:「我,我梦见我搬到庄子上去住,然后巧遇一位神医,梦里爹爹眼睛还没好,是神医治好的。你说,如果世上真有那样的神医,他是不是也能治好我的病?」 楚行那么宠她,只要她撒撒娇,坚持信梦,楚行肯定会同意她去庄子上住阵子试试的,万一他不答应,她……陆明玉咬咬唇,小手用力戳他胸口,楚行敢拒绝,她就哭给他看。 但楚行怎么可能拒绝? 听到「神医」二字,楚行瞬间清醒。 他眼睛就是妻子治好的,妻子前世定是真遇见了神医,才会习得医术。 「宁可信其有,阿暖梦里是什么时候?」楚行坐了起来,抱着妻子问。 他这么信梦? 是太希望治好她了吧? 陆明玉不知该高兴事情进展地顺利,还是担心万一葛神医也治不好她楚行会有多失望,但总要试试的,「记不太清楚,好像也是六月,我记得我是因为避暑才搬到庄子上的。」 「那咱们也去避暑,我陪你去。」楚行马上提议道。 陆明玉甜蜜地笑了,这人对她真好。 万姝一直都记着润哥儿朝陆明玉喊娘的那一幕。 如果陆明玉与董月儿不像,润哥儿怎么会认错人?可如果两人真那么像,楚随能喜欢董月儿,会不会也喜欢陆明玉? 人一旦有了猜测,就会试图从过去的事情里重新寻找蛛丝马迹,万姝就想到了楚随对棠棠的过分喜爱,想到了楚随对她客气疏离的态度。 万姝心里更不舒服了,陆明玉那么美,或许楚随真的…… 夜里万姝尽量自然地问楚随陆明玉与董月儿是不是很像,楚随否认了,而且摆出一副她再问他就要生气的样子。万姝才与丈夫和好,不敢再追问,就想等楚随去户部当差了,她亲口问润哥儿。奈何楚随脸上有伤,接连两天都在家休息,要么与万姝在一起,要么就带润哥儿,愣是没给万姝机会单独接近润哥儿。 等楚随终于去户部了,万姝把润哥儿叫到身边,先哄润哥儿吃糕点,再漫不经心般套话。 润哥儿却是得了楚随嘱咐的,答应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因此不管万姝怎么问,他都摇头。万姝心底依然不信,可就在她琢磨如何才能让润哥儿说真话时,楚随突然回来了,告诉她他要去山西跑一趟。 夫妻第一次分别,万姝当即收起那些胡思乱想,恋恋不舍地替楚随收拾行囊。 陆明玉前世初十那日搬去了她一处依山傍水的嫁妆庄子,住了两三天就见到了董月儿母子,随后机缘巧合救下葛神医。为葛神医践行的当晚,她被歹人残忍谋害。 加起来,她在庄子上只住了十来天。 这辈子陆明玉也没打算多住,半个月就差不多了。她自己不怕冒险,但陆明玉不想带着女儿,因此动身前三天,也就是在楚随奉命去山西办差那日,陆明玉回了一趟娘家。 萧氏听完女儿的计划,第一个念头就是反对,「不行,太危险了!」谈到正事,她把怀里的外孙女放到床上,神色严肃地与女儿说话,「阿暖,你派人去救葛神医,你就别去了,咱们在明对方在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可我总不能防着他一辈子,如果这次抓不到他,那以后我去上香去别人家做客,都得担心有人突然冲出来扎我几刀。」陆明玉态度坚决,拦住母亲,她继续道:「娘,我仔细想过了,对方应该是楚家的仇敌,他肯定在时时刻刻盯着楚家众人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才来跟娘商量。娘,你让父亲悄悄找几个身手厉害的护院藏身在我那处庄子,过两天我再搬进去。到了夜里,我会与素安换衣裳,我假扮丫鬟睡在后面,素安扮成我住在上房,以逸待劳,对方敢出现,素安与父亲安排的护院一起动手,肯定能抓到他。」 萧氏愣住了,看陌生人似的盯着女儿,从没想过她娇滴滴的女儿,竟能想到这种缜密的抓凶计划。依然有点危险,但诚如女儿所说,如果不抓出对方,以后心底总有块儿地方无法安生。 萧氏扭头,瞅瞅乖乖躺在那儿自己玩的外孙女,心又提了起来,「不行,万一对方也想害棠棠怎么办?棠棠太小了,夜里一哭闹,凶手就知道她藏在哪个房间了。」 陆明玉早想到这个了,笑着抱住母亲,轻声道:「所以我才要辛苦娘半个月啊,这半个月就让棠棠住在咱们家吧,对外就说你想外孙女,等我回来,再接她回去。」 萧氏巴不得能多稀罕稀罕外孙女,但外孙女毕竟姓楚…… 「太夫人会不会不高兴?」萧氏低声问,亲曾孙女,太夫人肯定也稀罕啊,棠棠那么可爱。 「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回头再让她多抱抱棠棠。」陆明玉笑得特别自然,不想让母亲替她担心。国公府里的事,无论是太夫人对姑姑的不满,还是她可能再也生不出孩子,陆明玉一件都没告诉娘家人。 萧氏还是觉得不妥,然而关系到外孙女的安危,也只能这样了。 傍晚楚行来接妻子,得知岳母想留女儿在陆家住半个月,楚行脸上平平静静,仿佛女儿在岳父家里住一年他也不在意,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像自家宝贝被人抢走了一样。当着岳母的面不能露出任何痕迹,上了马车,楚行脸就有点沉下来了。 知道丈夫有多喜欢女儿,陆明玉主动坐到楚行腿上,双臂娇娇地勾住他脖子,桃花眼水汪汪地瞧着他,呵气如兰,「不高兴了?」 第45章[04.14] 楚行不为所动,眼帘低垂。 男人难得生次闷气,陆明玉扑哧笑了,觉得这样的楚行有点孩子脾气。她轻轻地亲了他脸一下,细细地解释道:「我这次去庄子住,一去半个月,庄子里面布置地再好都不如城里,万一棠棠哪里不舒服,我还得现带她赶回来,太耽误事了。祖母那边,这两天她老人家身体不太舒服,还得分心照顾润哥儿,我不好意思劳烦祖母,这才想到让娘帮我照顾棠棠。其实昨晚想跟你商量的,又怕我娘不愿意帮忙,就先没说。」 原来岳母不是要抢女儿,而是帮他们照顾小丫头。 楚行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抬眼看她,疑惑问:「要住半个月?」他以为妻子只是去偶遇葛神医的,难道妻子忘了上辈子到底六月何日遇见的葛神医? 陆明玉点点头,怕被楚行那双犀利的凤眼看出异样,她靠到他怀里,小声道:「我在屋里闷了两个月,既然出门,我想多住几天。」 想到她从怀孕到生孩子期间经历的煎熬,楚行顿时没话说了,搂住妻子道:「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晚上尽量过去陪你。」他是一家之主,家里有什么大事都得知会他,虽然楚行很想每晚都去庄子找妻子,但每隔几天还是得在家里住一晚的。 陆明玉忙婉拒道:「不用那么麻烦,你有差事,跑来跑去太累了,到时候接我一次就行。」上辈子凶手选在楚随不在的时候动手,肯定是忌惮楚家男人,楚行去陪她,吓得凶手不敢出现怎么办? 楚行不懂妻子的小心思,因为她就坐在他怀里,他难免心猿意马,大手挪到她腰间,低头在她耳边道:「不麻烦,我习惯跟你一起睡了。」 陆明玉被他温热的气息吹红了脸颊。楚行很少会说这种引人遐思的话,更何况两人现在坐在马车里。陆明玉夜里敢勾他,白天她难为情,缩缩脖子,她扭头想挪下去,却被楚行用力搂住纤腰,转过她脸就亲了上来。 陆明玉不由自主地靠到了他身上。 一吻结束,马车也快到家了。 陆明玉脸红红的,看着闭目平复的丈夫,她在他胸口划了几下,有点发愁地道:「一会儿见了祖母,咱们怎么说?」既要说女儿跟她外祖母住的事,还要知会太夫人她要去庄子住。 楚行睁开眼睛,略加思忖便道:「先说去避暑,再说娘主动提议帮忙照顾棠棠。」经过最近这些事,楚行看出来了,祖母并不怎么喜欢棠棠,就是妻子想把女儿交给祖母照顾,楚行也不会同意。至于妻子,之前妻子坐月子,婶母帮忙管家,月初婶母送对牌回来,妻子大概早就计划好去庄子上了,以照顾棠棠为由暂且没接对牌。既然不管家,妻子离开半个月就没有关系。 陆明玉欣慰地点点头,楚行冷归冷,但特别会说话办事,尤其会哄长辈。 到了三秋堂,夫妻俩行礼落座后,由楚行开口道:「祖母,八月皇上要秋猎,我想先去山上练练箭,阿暖有处嫁妆庄子离虎头山挺近的,我计划带阿暖去那边住段日子,我进山狩猎,阿暖照顾我起居,可能半个月左右再回来。」 太夫人浑浊的眼睛转向长孙媳妇。 陆明玉立即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哀求地望着太夫人:「祖母,咱们家里事情挺多的,我安排两个丫鬟随国公爷过去,我就不用了吧?而且棠棠太小,我娘要管教两个弟弟,我不好意思再让她操心棠棠了。」 太夫人听了,心里呵呵地冷笑好几声。 长孙一手箭术出神入化,陪皇上狩猎多少次了,还需要为了狩猎专门练练?全都是借口,准是陆明玉在家呆闷了,想去庄子上逍遥快活呢,长孙太宠她,两口子才来她这边演戏。 换个时候,太夫人绝不会让陆明玉那么如意,她才不管陆明玉在娘家多娇生惯养,嫁到楚家就归她管了,堂堂国公夫人,竟然丢下女儿自己去庄子上享福,搁哪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只是太夫人前几天才被长孙直言训诫了一番,太夫人担心自己逆着长孙的意愿行事,祖孙俩的感情会越来越淡。因此明明很厌恶陆明玉虚伪的模样,太夫人还是笑眯眯地道:「丫鬟们哪有你知冷知热?左右有你二婶帮忙管家呢,阿暖就跟世谨过去吧,到了那边,替祖母看着世谨点,别让他去深山里头。」 长辈发话,陆明玉「不得不」应了下来。 离开三秋堂,陆明玉脚步轻快,神采飞扬,宛如即将脱笼的百灵鸟。 妻子舒心,楚行也松了口气,家里这么多烦心事,他一直担心妻子因为那些烦恼连带着也对他生出厌倦不满。 心里放松了,晚上进了纱帐,楚行再次把他专门为妻子打造的那对儿银链脚镯拿了出来,按着妻子坚持替她戴上。陆明玉忆起上次的情形,羞极了,不停地踢腿挣扎,但她那点力气怎么敌得过威风八面的国公爷? 接下来,她双腿老实不想动了,楚行却不许,铃铛声怎么大怎么折腾。 两次三番,终于事毕,陆明玉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了三更梆子声。 陆明玉出发前一天,又回了一次娘家,一来看看女儿,二来打听父亲护院安排得如何。 「一共八个,都是夜里悄悄翻进庄子的,白天躲在屋里,晚上出去站哨,只守着上房四周,除了庄头,谁都不知情。」萧氏低声嘱咐女儿,「为免你带去的楚家护院里有凶手内应,你只让他们看守庄子外围,别走漏消息。」 陆明玉郑重颔首。 萧氏看看女儿,到底无法完全放心,搂着女儿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正好楚行休沐,他亲自送妻子去庄子。 故地重游,再次踏进前世她丧命的那间屋子,陆明玉控制不住地双手发抖,目光落到那张黄梨木架子床上,陆明玉仿佛看见一个黑影弯腰站在那里,正在行凶。 她俏脸煞白,当即放下帘子,不肯再往里走一步。 「阿暖?」楚行正要跨进去,妻子突然后退,惊慌害怕犹如撞了鬼,楚行下意识往内室里面看,确定什么都没有,他才急着去安抚妻子,「怎么了?」握住妻子小手,湿湿凉凉的,上面全是冷汗。 第46章[04.22] 陆明玉摇摇头,捂着额头遮掩,「没事,可能马车坐久了,有点头晕,坐会儿就好了。」说完朝楚行笑笑,撒娇地道:「你给我倒碗茶。」 妻子想喝茶,楚行立即快步走到桌前,稳稳提起茶壶。 陆明玉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不一样了,这次她有父亲护着,有楚行守着,绝不会再出事的。 陆明玉要抓到凶手,就不能让楚行看出破绽,不然楚行绝不会同意她的计划,因此夜幕降临,她只能心有余悸地走进内室,却不敢先钻进纱帐,拉着采桑坐在窗边,等楚行沐浴回来了,才让采桑退下。 看到稳稳坐在窗边的妻子,楚行有些意外,以前妻子都会先去床上等他。 「怎么不去床上?」楚行笑着朝她走去,可没等他走过来,陆明玉先离开座椅朝他扑了过去,紧紧地埋在他怀里,像被迫与家人分开的孩子,终于看到家人来接她,又害怕又安心。怕动作慢了他就不见了,安心因为他来了,不用再一个人。 楚行很喜欢妻子的投怀送抱,女人或许喜欢被男人宠着,男人却最享受被妻子依赖信任,但楚行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妻子抱得太紧,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害怕。 「阿暖,你是不是有心事?」楚行双手撑着她单薄肩膀,低头问。 陆明玉不想骗他但也不想回答,继续埋在他胸口,孩子气地催他,「你抱我。」 楚行无奈,看看快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妻子,他掐住她腋窝用力往上一提,再及时接住她。身体被抛高,陆明玉一下子超过了男人,她慌张地抱住他脑袋,双腿也熟练地盘了上去,像颗葫芦挂在他身上。灯光昏暗而柔和,看着楚行俊美的脸庞,陆明玉脑海里的黑影终于淡了些,但她一点都不想记得,因此捧住楚行脸庞,以前所未有的大胆亲他。 楚行喉头一紧,无需妻子提醒,大步朝床帐走去。 陆明玉始终闭着眼睛,任他地动山摇,她以前会嫌弃他太久,但今晚,陆明玉恨不得他一直都不停。楚行求之不得,因为她身子娇小,楚行担心她承受不住,几乎没有全力以赴过,既然她想,楚行也就不再约束自己。 盛夏的夜晚,又是依山傍水的庄子,远处蛙鸣阵阵,但无论是守夜的丫鬟,还是陆嵘安排过来保护女儿的护院,都听不见蛙鸣,只听见上房里好像有只黄莺鸟,一声又一声的啼叫,婉转又挠人。 快三更天的时候,陆明玉终于昏睡了过去。 楚行却毫无困意。 床褥已经不能睡了,楚行抱起妻子,喊采桑进来换床新的,之后他把陆明玉放回干净清爽的被窝。此时屋里只点着一盏灯,但楚行坐在床边,还是看清了妻子皱起的眉头。 楚行默默地看着妻子,看了不知多久,他才去了外间。 采桑刚把主子们换下的床褥放到西屋,留着明早交给小丫鬟洗了,一回来看到国公爷站在屋子里,采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低着脑袋不敢看主子。 「夫人最近可有心事?」楚行把人叫到堂屋,这才低声问道,眼睛看着紧闭的门板。 堂屋里没有灯,只有惨淡的月光,采桑弯腰站在主子斜对面,闻言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国公爷白日去当差,夫人就在家里哄大小姐,瞧着不像有心事的。」 楚行皱眉,或许是她隐藏地太深,丫鬟们也没看出来? 沉默片刻,楚行起身道:「你去内室守着夫人,我回来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采桑满心疑惑,但还是乖乖进去了。 楚行大步走到堂屋门口,打开门板。刚刚站定,一道黑影忽然从前面的屋顶跳了下来,猫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黑影快步来到廊檐前,走得近了,露出魏腾不苟言笑的脸庞。 「国公爷,一共有八人,没有惊动咱们守在外面的护卫,应该早就埋伏进来了,现在分散在上房周围,恐怕在等待时机下手。」站定了,魏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禀报道,「属下怕他们有外应,不敢妄自行动打草惊蛇,现在每个暗卫盯着一个,只等您吩咐了。」 「抓活的。」楚行只冷冷说了三个字。 魏腾领命去了。 其实陆嵘请的八个护院身手确实不俗,但楚行护卫出身,一直负责保护皇帝出行周全,如今他掌管京营三大营,底下暗卫更是护卫中的翘楚。妻子是他现在最看重的人,这次安排过来的几个暗卫,真动起手来,楚行都没把握能在短短几招之内擒获对方。 因此没用上多久,陆嵘派来的八个护院就都被楚行的暗卫抓住了。 魏腾亲自审问,那八个护院又不傻,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夫人,他们就直接报出了身份。魏腾不太信,迅速回来告知主子,楚行联想妻子回了两次娘家,迟疑片刻道:「先关起来……别用刑。」 万一真是岳父安排的,弄伤那几人,事后不好跟岳父交代。 魏腾明白主子的顾虑,转身去安排了。 楚行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重新去了内室,打发走采桑,他没有熄灯,侧躺在妻子身边看她。 陆明玉睡得并不安稳,前世被杀的情形是她心底无法抹去的阴影,如今再次回到这间房,再次睡在上面,哪怕睡前疲倦到极点,哪怕知道丈夫就在旁边守着,陆明玉还是做噩梦了。 第47章[04.22] 口鼻再次被那六指凶手捂住,眼看黑衣人手里的匕首就要刺下来,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梦里的陆明玉惊恐交加,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梦,强迫自己快点醒来…… 冷汗淋漓,陆明玉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见床边有道黑影,她「啊」地尖叫出声,然而没等她往里缩,忽然被人紧紧搂到了怀里,大手将她脑袋扣在他胸前,「阿暖,是我,是我……」 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清冽雪松香,熟悉的温柔声音。 陆明玉怔了怔,忽然哭了起来,呜呜地哭,越哭越厉害。 楚行下巴抵住她脑顶,大手轻轻拍着她,生涩地安抚,「阿暖别哭,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他没有问她为何哭,只是简单地重复这一句,陆明玉哭着哭着,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梦境太恐怖,她整个人都紧紧地缩在他怀里,连抱他都不敢,双手抓着他衣襟,低低地抽泣。 楚行下巴蹭蹭她脑顶,蛊惑似的问:「阿暖做什么梦了?告诉我,说出来就不怕了。」 对于一个刚从两辈子的噩梦里醒过来的人来说,漆黑寂静的夜晚,是防备之心最薄弱的时候。陆明玉也不例外,她现在最渴望的不是抓到凶手,她只想说出自己的噩梦,再得到丈夫的温柔安慰。 吸吸鼻子,陆明玉小声地哭道:「我梦见我自己在庄子上住,有个黑衣人闯了进来,他捂着我嘴,他用匕首扎我,我怎么挣扎都躲不开……」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楚行心口倏地一紧,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妻子。 他横死沙场,所以重新活一次,楚行总觉得是他死的太惨了,把重生当成老天爷对他的补偿。猜到陆明玉也是重生的,楚行一直在想她是不是也早早出事了,甚至妻子难产那天,楚行还想过上辈子她是难产死的,但楚行从来没想过,她会被人那样凶残的暗杀。 对他来说,刺客谋杀并不罕见,可陆明玉是个柔弱的闺阁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怪不得白天刚刚抵达庄子,她连屋都不敢进。但她还是坚持住进来了,还请岳父安排护院,是想以身试险,抓住恶人吗? 听着她呜呜的哭声,楚行苦笑,不知该说她胆大,还是胆小。 「阿暖认识黑衣人吗?」楚行继续套话。 陆明玉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左手是六指。」 楚行皱眉,这是个很明显的线索,但身体有隐疾的,大多数会隐藏地很深,找起来怕是不易。楚行无意识地顺着妻子脊背,最后问道:「那梦里面,阿暖可有得罪过谁?」 陆明玉还是摇头,她上辈子最大的冤家应该就是万姝,可万姝一个闺阁女子,最多嘴头占些便宜,怎么可能那么狠毒?况且最近几年,父亲都有派人留意承恩侯府,并未发现六指人,因此一家人都怀疑凶手是国公府的仇家。 念头一起,陆明玉仰起头,肿着一双桃花眼嗫嚅地问他,「你……咱们国公府有什么仇家吗?」 楚行脸色陡变。他在这个位置,挡了不知多少人的道,明里暗里恨他的人肯定少不了……不对,他前世死得早,就算有仇人,他们应该报复在他的直系亲人身上,没道理谋害他的弟妹。 难道是二弟惹的仇家? 他面色阴沉,陆明玉眨眨眼睛,忽的清醒了过来,怕楚行起疑,陆明玉忙笑了下,低头擦眼泪,「哎,不过是场噩梦,差点当成真的了,你也别想了,明早还得进宫,快点睡吧。」 想到被他抓起的护院,楚行不容她躲,抱着人道:「刚刚有八个歹人闯了进来,已经被我的暗卫抓住了,阿暖,他们说是岳父派来保护你的,你知道吗?」 陆明玉懵了,父亲精心挑选的护院,还没抓到凶手呢,先被楚行发现了? 对上楚行犀利的凤眼,陆明玉心一慌,抿抿唇,耷拉着脑袋道:「我前几天就做这个噩梦了,我怕梦会应验,所以请父亲帮我……」只说被人谋害,不提她与楚随的婚事就行了吧? 楚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妻子隐瞒他是不想暴露她重生的事,可性命攸关,妻子宁可相信文官的岳父,也不肯告诉他这个武官。但感受着胸口被她眼泪打湿的衣襟,楚行又不忍心为此怪她。 「明知可能有危险,为何还要来?」楚行叹口气,无奈地问。 陆明玉扯扯他湿哒哒的衣服,闷闷道:「我想抓他,以后就不用怕了……如果梦真灵验的话。」 冲动又倔强。 楚行眉头紧锁,倘若过来之前就知道她的打算,他绝不会答应,现在人都来了,若半途而废,反会惊动藏在暗处的凶手。为今之计,与其退缩,不如按照妻子的计划,诱蛇出洞。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阿暖担心的有道理。这样,明晚你假扮丫鬟搬到后罩房去睡,暗卫我会安排,只要有人闯进来,我的人一定会发现。」沉思良久,楚行终于做了决定,但他没有告诉妻子,以后每晚,他都会连夜赶过来,亲自守着她。 得到丈夫的支持,陆明玉就更放心了。 翌日天没亮,楚行便快马加鞭回京了,陆明玉跟他一起醒的,楚行走后,她立即把采桑叫了进来,让采桑陪她待着,直到天明。 而在陆明玉不知道的地方,确实有人盯上了她。 「周大人,听说楚国公十分宠爱他妻子,不如趁她人在庄子,护卫松散,咱们直接抓了她?」晌午日头明晃晃的,京郊一处镇上,一个凶相毕露的男人满头大汗跑到上房,拎起茶壶咕嘟嘟灌了好几口,才抹抹嘴落座,兴奋地对旁边的男人提议道。 周叔侧目看他,「你也知道楚国公宠爱妻子,那他会不留心腹之人保护妻子?你又有几分把握能从楚国公手里抢人?」 第48章[04.22] 凶相男人被噎住了。 周叔冷哼一声,对着窗外道:「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楚随回来再动手。」 他虽然功夫不行,浑身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吩咐人时气势十足,凶相男人记起主子对此人的看重,便点点头,没再坚持自己那经不起推敲的烂主意。 接下来的几天,楚行白日回京城,晚上光明正大地在庄子上住两晚,再暗地里守护一晚。他「不在」时,陆明玉跟素安换了衣裳,与采桑或揽月睡,有人作伴,也就不怕了。 到了陆明玉「梦里」遇见葛神医那天,楚行特意告了一日假,亲自陪妻子进山。 前世护院回禀遇见葛神医的经过时,陆明玉隐约记住了山头方向,稳妥起见,她还是安排护院们去打野味了,她与楚行纯粹是碰运气,毕竟如果夫妻俩亲自救了人,葛神医也会更感激他们。 陆明玉很贪心,除了自己的病,她还想多求葛神医一件事呢。 上辈子姑姑难产而死,这辈子姑姑又怀孕了,明惠帝保护地再好,切身经历过一次难产的陆明玉都难以彻底放心,如果有葛神医坐镇,姑姑平安生子的机会就大了。 陆明玉的庄子离虎头山还有两三里地,这点路楚行快走一会儿就到了,但顾忌陆明玉身娇体弱,楚行决定骑马过去。清早起来,陆明玉特意换了一身男装,杏色的圆领夏袍,腰系玉佩,俊俏里又有着勾人心神的少妇风韵。在采桑的服侍下打扮好了,陆明玉轻咬着嘴唇走出内室。 楚行坐在外间榻上,听到脚步声,他偏首看去。 「好看吗?」陆明玉笑盈盈地问,这是两人婚后,她第一次穿男装给他看。 楚行幽幽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朝她伸出手。 陆明玉小步走过去,把手放到他宽大的掌心上,楚行握住,顺势将人拉到怀里,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道:「幸好你是阿暖,不是玉哥儿。」她长得这么美,穿男装也叫人移不开眼,真变成男子,那就真是祸国殃民了。 陆明玉甜丝丝地捶了他一下。 楚行攥住她手,捏了又捏,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 饭后陆明玉跟着楚行往外走,看见楚行那匹御赐的黑色骏马,陆明玉顿时懊恼地哎了声,颇为遗憾地道:「早知道要骑马,我也把皇舅舅赏我的玲珑带来了。」 「下次我带你去马场,这边地势不平,不太适合跑马。」楚行笑着道,到了马前,他一手托着陆明玉手,一手扶着她腰,等陆明玉在马上坐稳了,他再利落上马,转瞬就坐到了妻子身后。 身边还有丫鬟,两人挨得这么近,陆明玉有点难为情。 楚行却不以为意,双手绕过她握住缰绳,这便出发了。马身颠簸,陆明玉不由自主往后靠,一下子撞到了他结实的胸膛,陆明玉正要挪回去,楚行一手抱住她腰,不许她走。 陆明玉脸颊泛红,眼睛看着前面,小声嗔他:「在外面呢。」 「这附近没人。」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 陆明玉抿抿唇,然后完全放松,靠到了他身上。 夏日的清晨,缕缕轻风迎面吹来,带着山间草木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晨光透过枝叶缝隙照过来,陆明玉笑着伸手遮挡,低头时,瞧见路边开着鹅黄色的野花,花朵很小,但好几朵簇成一团,新鲜动人。 陆明玉眨眨眼睛,回头看楚行,「我想要那个。」 楚行勒马,顺着她手指看去,忽的笑了,让她坐稳了,他翻身下马,去给妻子摘花。陆明玉双手攥着缰绳,视线一直追着丈夫高大的身影,楚行弯腰替她摘花时,侧脸似湖面平静,却又说不出的温柔。 那修长白皙的手,利索的掐了一朵,然后挺直腰背,朝她走来。 陆明玉朝他伸手,楚行没给,再度上马,就在陆明玉准备回头索要时,楚行却按住她肩头,然后将那朵小黄花插在了她左侧发间。陆明玉有点痒,脸不知为何而烫。楚行为她戴好花,手指捏住她下巴,轻佻地将人往后转。 陆明玉有点受不住了,水眸瞥他一眼又垂下,细声道:「你,你跟谁学的调戏人?」 「丈夫替妻子戴花,怎么叫调戏了?」楚行看着她牡丹花般娇艳的脸庞,低低地问。 陆明玉试图别开脸,下一刻就被楚行捉住了嘴唇,强势地亲她,也没忘了催马继续前行。陆明玉一开始还担心被人看见,慢慢就完全沉浸在了这甜蜜又紧张的吻里。 明亮温柔的晨光照在两人身上,男人侧脸俊朗,「少年」面颊羞红,竟也莫名地和谐。 这次进山,陆明玉主要是想找到葛神医,楚行却有意陪妻子散心。外山没有野兔、山鸡,只有雀鸟啁啾,楚行牵着妻子慢走,偶尔发现块儿头较大的鸟,便停下脚步,拉弓射箭。 他游兴好,陆明玉不禁被他感染,左右还有护院们四处寻找葛神医,陆明玉就安心地跟在丈夫身边看他打猎了。看了几次,她手痒痒,楚行就站在她身后,扶着她手臂教她拉弓。 夫妻俩漫无目的地走,累了楚行盘腿坐到地上,陆明玉坐他怀里,亲亲抱抱,休息够了继续往山里面逛。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比较陡的山头,陆明玉心中一动,前世葛神医就是从山坡上失足掉下去的,或许就是这附近呢? 「咱们去山顶看看吧?」陆明玉拉住楚行道。 第49章[04.22] 楚行什么都听她的,只是看看那山头,他把箭囊交给妻子,他屈腿蹲了下去,要背她。做了一年夫妻了,陆明玉没跟他客气,笑了笑,熟练地趴了上去,歪着脑袋道:「还记得小时候在安国寺,你也背过我吗?」 楚行点点头。 陆明玉哼了声,叹气道:「那时候你冷冰冰的,我特别怕你,哪想到长大后会嫁给你呢。」 楚行脚步微滞,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当时只把她当未来弟妹,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幸好他没有错过。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楚行又把背上的妻子往上颠了颠。陆明玉喜欢被他背着,满足地抱住他脖子,巴巴地看他,鬼使神差地,她笑着喊他,「表舅舅,你累不累?」 久违的称呼传到耳里,楚行喉头一紧。 陆明玉看见他喉结上下动了下,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陆明玉脸上一热,脑袋朝外面扭了过去。她退缩地潇洒,楚行却被她勾起了一丝火气,若非记着今日有正事,可能真忍不住把她就地正法。 在陆明玉眼里陡峭的一座山头,楚行爬的还算轻松,到了山顶,他只是微微有些喘,而陆明玉到了上面,才发现这山头阳面是坡,阴面竟然断壁般险峻。走到崖边,陆明玉有点慌,小手不由握紧了楚行大手,这才试探着往下看。 楚行并不知道她遇见葛神医的具体情形,因此他习惯地先眺望远处风光,陆明玉这一低头,却一眼就发现崖底有道灰衣身影,仰面躺在那里,乍一对上那惨白的脸庞,竟十分地吓人! 陆明玉本能地往后退。 楚行意外回头。 陆明玉先是害怕,跟着就兴奋了起来,指着山崖底下,惊喜无比地看着楚行道:「那,那里有人,跟我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他肯定就是神医!」 楚行大惊,重新走到山崖前,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楚行心跳竟也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哨笛,传属下过来。吹完哨子,楚行继续观察崖壁,敏锐地发现一些类似药草的野草,再看看那位葛神医,八成是采药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吧? 能让神医冒险采摘的药草,绝非凡品。 因此属下们赶过来后,楚行安排一人去救葛神医,剩余三人去把葛神医所落位置左右各十步内的崖壁上的「野草」连根都拔下来,这座山头不高,属下们身手敏捷,摘起来应该不费功夫。 半个时辰后,葛神医悠悠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里面桌椅俱全,再看桌子上的茶碗材质,绝对是富裕人家才用得起的。 葛神医有点懵,怔愣片刻,记起来了,他采药时脚底土块儿松动,然后就掉下去了。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葛神医慢慢坐了起来,看样子,他是被人救了? 下地走了几步,除了身体酸痛没有其他不适,葛神医舒展舒展筋骨,从内室走了出去。外面没人,葛神医继续跨出堂屋,出门就见一个穿绿裙的小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瞧见他,小丫鬟先惊后喜,笑着道:「你醒了啊?」 葛神医点点头,客客气气地跟她打听,「是你家主人救了我?」 小丫鬟是庄头的女儿,对陆明玉夫妻的计划一无所知,闻言嗯了声,很是自豪地道:「算你运气好,我们主子是京城的楚国公夫人,今天国公爷陪夫人进山狩猎,恰好发现你坠落山崖,这才救了你回来。对了,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吗?夫人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只是我们在庄子上,郎中恐怕等会儿才能来。」 葛神医对什么国公爷国公夫人的头衔并不感兴趣,一直平平静静的,听见小丫鬟说他们去请郎中了,葛神医才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摸摸胡子,胸膛挺起,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老夫便是郎中,无需他人诊治,既然你家夫人救了我,这便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小丫鬟瞅瞅他,不高兴了,绷着脸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们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哼,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回禀夫人,夫人未必有空见你这等粗人呢。」 说完趾高气扬地走了。 葛神医愣了愣,跟着嗤了声,退回房间喝茶。 慢慢悠悠喝了两碗,小丫鬟终于又回来了,要带他去见主人。 前院上房,楚行一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瞧见葛神医,他探究地多看了两眼,继续坐着,冷峻威严,与生俱来的华贵气派,无声证明了他的身份。葛神医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楚行这等天之骄子,惊艳过后,这才不卑不亢地行礼道:「老夫姓葛,靠祖传医术行走江湖,今日国公爷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感激不尽,愿替国公爷救治一位病人作为报答。」 楚行眉峰轻挑,似是被这话激起了一分兴趣,淡淡打量葛神医一眼,「你会医术?医术如何?」 葛神医便猜到这人家里多半是有病者了,他笑笑,摸着胡子道:「医术是外人评判的,不过老夫十八岁出山,只要老夫出手,还没有老夫治不了的病。」至于那种他治不了的绝症,他根本不会答应为其诊治。 楚行冷笑,端起茶碗,对着茶水道:「大言不惭,既然醒了,这就走吧。」 葛神医立即明白了,对方是把他当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看了! 对于一位神医来说,没有比这更侮辱人的,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准备送他离开的小丫鬟,葛神医上前一步,直视椅子上的男人道:「老夫行走江湖,向来是有恩必报,你救了我一命,老夫必须还回去,不然老夫心里难安。这位国公爷,老夫看你愁眉紧锁,想来亲朋好友有身染疑难杂症的吧?你且说来听听,兴许老夫能治好呢?」 堂堂国公爷,如果是普通小病,绝不会烦恼到遇见个郎中都会生出希望。 楚行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若你治不好,又如何?」 葛神医仔细看他,脸色凝重起来,「你先让老夫看看病者。」 第50章[04.22] 楚行嘴唇紧抿,似是在艰难地考虑,良久才道:「这样,我先让你替她号脉,如果你连她染了何疾都诊断不出,那我也无需你报恩,趁早走吧。」 他态度冷淡,葛神医却有些兴奋,难道这次又遇到棘手的病情了? 神医神医,普通的小病他虽然也会诊治,但还是更喜欢疑难杂症,治起来虽然头疼,却无比享受。因此葛神医毫不在乎楚行的冷傲,耐心地在堂屋里等着,就连小丫鬟要替他蒙上眼睛,他也没有反对。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葛神医听见几道脚步声,最终跨进堂屋的,只有两人。他正要起身,就听那位国公爷道:「坐吧,马上就要号脉了。」 葛神医就继续坐着。 隔着帷帽,见楚行这么糊弄葛神医,陆明玉忍俊不禁。不过也不怪楚行,如果葛神医一醒他们夫妻就把他奉为座上宾,态度殷勤,那没法解释他们是怎么知道葛神医的身份的,一旦葛神医生疑,就不好了。 坐到葛神医对面,陆明玉把手递了过去。 楚行示意葛神医抬手,然后把葛神医的手放到了妻子手腕上,接下来不用他教,葛神医立即熟练地扣住「病人」手腕,微微偏着头。陆明玉紧张极了,比第一次怀孕请郎中确认还要紧张,眼看葛神医眉头越皱越紧,陆明玉小脸迅速白了下去。 连葛神医都觉得难,她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念头刚落,葛神医突然收回了手。 陆明玉几乎快要坐不稳了,仰头看丈夫,眼里泪光浮动。楚行比她镇定,安抚地按按妻子肩膀,他沉声问葛神医,「先生可有结果?」 葛神医重重地叹了口气,脑袋偏向陆明玉,「夫人今年刚生的孩子吧?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夫人是不是难产了?」救他的是国公爷夫妻,那这庄子能让国公爷亲自陪着看病的,只能是国公夫人。 陆明玉都要哭出来了,可怜巴巴地嗯了声。 楚行替妻子问道:「先生果然医术了得,实不相瞒,京城名医断言内子将来子嗣困难,几乎无药可治,内子为此郁郁寡欢,不知先生可有治疗之策?」终于找到理由改成敬称了。 葛神医挑了挑眉毛,一把摘下眼前的黑布,诧异道:「哪个名医说夫人无药可治的?呸,这点小病就治不了,什么狗屁名医,分明是庸医!」 他之所以皱眉,就是因为这病好治,葛神医觉得没劲儿。 楚行听了,一时怔在了那里。峰回路转,陆明玉比丈夫还震惊,随即狂喜,激动地摘下帷帽,起身绕到葛神医面前,扑通跪了下去,「葛先生,求您为我治病!」 说完郑重地朝葛神医磕头,为了上辈子葛神医传她针灸治眼之法,为了这辈子她凭借葛神医的传授才有了父母康健,丈夫平安,更是为了感激葛神医再次解决了她的子嗣困难。 妻子一跪,楚行也毫不犹豫地屈膝。 葛神医被夫妻俩的大礼吓到了,他还没治病呢,就算治好了,不过是生个孩子,何至于感激成这样? 他忙不迭地将小两口扶了起来,他也不坐了,站着对陆明玉夫妻道:「不过夫人身体伤得确实严重,普通郎中的确会束手无策。夫人之症,只能食疗慢慢补,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可见效。」 「多谢先生。」三年就能治好,楚行已经很满意了,再次朝葛神医行礼。 陆明玉却还有个小心思,看看葛神医,她低下头,难为情地道:「先生,我,我相公是国公府大房的唯一子嗣,我没用,第一胎生女儿就难产了,如果我不能生下儿子,相公膝下就没有子嗣继承爵位,所以,我,我能请您在京城多住一段时日再走吗?不用太久,住到明年开春就行了,那时候我身体恢复地如何,您应该有把握号出来了吧?」 姑姑大概正月生孩子,还有半年光景。 这个世道,女人生不出儿子简直就是大罪,一辈子都被人嘲讽,更何况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少妇还是国公夫人,子嗣关系到爵位。葛神医能理解小媳妇的忧虑,加上他确实打算在京城以医会友,便痛快应承道:「这个不难,只是老夫有个条件,老夫会在京城租赁一处宅子,你们夫妻随时都可以去那里见我,但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再告知任何人。」 他只想会友,没想在京城大出风头。 楚行看向妻子。 陆明玉笑着点头,对葛神医道:「先生远道而来,于我又有大恩,不敢让先生自己赁宅子,赶巧我有一处闲置的两进宅院,巷子里住的多是书香世家,先生不如先去看看,如果您喜欢的话,就住那里好了。」 葛神医想了想,没有拒绝。 陆明玉开心极了,留楚行招待葛神医,她回到后院,扑到床上偷乐。 晌午楚行陪葛神医喝了几杯,用过饭才回来。 陆明玉心情好,热络地替他倒茶。 「放心了?」喝完茶水,楚行一把将人搂到怀里,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楚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才是妻子真正开心时会有的模样,无忧无虑,像开在温暖春光下的海棠花,没有一处不明艳妩媚。 陆明玉笑着承认。生过病,才更能体会身体康健的珍贵,身子好了,其他麻烦就算不上什么了。 楚行也笑,低头凑到她耳边,「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如果葛先生马上就能治好你,我该担心了。」 第51章[04.26] 「担心什么?」陆明玉茫然地问。 楚行笑而不语,打横抱起她,朝床榻走去。 大白天的,陆明玉羞得不行,但感受着男人的热情,她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这家伙,担心她太早怀上,他又得忍着呢。 葛神医给陆明玉开了一份食疗方子,看到那方子时,陆明玉终于知道自己的病并不是葛神医口中说的那么好治了,除了几样平时饭桌上常见的,其他全是普通官家富户都未必吃得起的稀罕东西。 「这些,我派人去采办吧。」夜里楚行过来,陆明玉拿着单子,认真地跟他商量。 楚行快马过来,口渴了,端着茶碗正要喝茶,闻言眉头微皱,也没放下茶碗,凤眼探究地看她,等她继续解释。如果他没理解错,妻子派人采办,意思就是妻子要用她的私房钱,不从国公府公账上支? 陆明玉唇角上翘,起身走到靠窗的凉榻上坐,桃花眼狡黠又坏坏地看着楚行,「从公账上支钱,祖母、二婶肯定要纳闷我为什么要吃那么贵,我不说实话会显得我吃穿奢侈,说了实话,将来等我真怀上了,祖母就不会惊喜了。」 陆明玉也不知道太夫人到底希不希望她这个长孙媳妇再怀上,但陆明玉觉得,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她有好消息,对方八成会堵得慌,所以陆明玉打定主意要给太夫人「惊喜」了。 楚行却想到正是因为笃定妻子子嗣困难,祖母才打算让他认下润哥儿,怕妻子堵心,这事他没跟妻子说,但如果祖母知道妻子能治好,以后就不会再出这种馊主意了,也能及时安了婶母的心,免得婶母发愁将来还要把堂弟的孩子过继给他。 虽然都是养在国公府,但婶母肯定希望孩子喊她祖母,而非堂祖母,弟妹就更舍不得亲儿子喊别人母亲了。 喝口茶,楚行走到妻子身边,哄孩子似的商量道:「还是告诉祖母吧,免得她担心。」 陆明玉仰头,男人凤眼漆黑,面容稳重又正派。 习惯朝堂与战场的大男人,怕是难以理解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吧? 陆明玉不怪楚行,但她就是喜欢给太夫人「惊喜」,让太夫人先以为她不能生了,等日后她笑着告知对方她又怀上了,太夫人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故陆明玉与楚行对视片刻,她哀愁地靠到楚行胸口,闷闷地道:「葛先生的方子,他也没有十成把握,万一咱们提前告诉祖母,两三年后却迟迟没有动静,祖母得多失望啊。」 楚行动摇了,一是妻子说的有些道理,二是为妻子话里的坚持。 摸摸她脑袋,楚行低声道:「也好,不过我派人采办吧,不从公账取钱。」 陆明玉心中一动,仰起脑袋,嘟嘴哼道:「你有多少私房钱?」 楚行失笑,大手挪到她娇嫩莹润的脸蛋上,「去年你嫁过来,我把账本都交给你了。」 陆明玉脸一红,楚行是给她了,但那时两人刚成亲,她敬他更多,相处远远没有现在自然。范逸把楚行私账的账目拿过来,陆明玉不好意思收,就让范逸又抱回去了。 「回头再给你。」楚行低头,亲她眼眉。 陆明玉摇头,小声道:「我不要,我得照顾棠棠,我要管整个国公府,还要管我自己的嫁妆,可没有精力再给你当管家。」 「嗯,还要照顾我。」楚行抱住自己娇小可爱的妻子,嘴唇贴上她脖子。 在庄子上住了十来日,陆明玉……胖了点。 换新衣服时发现的。其实陆明玉怀孕时就没有胖多少,除了肚子鼓起来,只有脸蛋、胸口变化明显些,跟着一场难产,她脸上那点肉迅速掉了下去,出完月子,瞧着竟然比怀孕前还瘦。 没想到来到这座前世丧命的庄子,她竟然胖了。 「都是国公爷的功劳,国公爷每晚不辞辛苦地跑过来陪夫人,有空就陪夫人去山脚采花骑马,夫人不用吃饭嘴里都跟含糖似的,对吧?」采桑笑着替夫人穿好褙子,俏皮地打趣道。 「就你话多。」陆明玉点她鼻子,心里却甜滋滋的。 不过想到今晚就是上辈子遇害那晚,而楚行晚上恰好有应酬不能过来,即便做好了万全的安排,陆明玉还有惴惴不安。白日誊写经书,累了就去庄子附近逛逛,到了黄昏,陆明玉假装歇下,却暗中与素安换了衣裳,然后留揽月守夜,她与采桑一起回了下人房。 采桑并不知道主子为何要这样做,天一黑她就睡着了,陆明玉双手紧张地攥着被子,眼睛盯着窗外夜色,恨不得夜晚再静些,好让她听到庄子每个角落的动静。 然而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别说整座庄子,就是自己的男人藏到她窗外了,她都没听到任何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陆明玉眼皮渐渐支持不住了,她掐了自己好几次,最终还是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窗外,楚行蹲着身子隐藏在一处花丛后,一直等到天色转亮,确定凶手不会出现,他才慢慢站了起来,神色肃穆。这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葛神医与京城形势无关,没有受到他们夫妻重生的影响,所以妻子在同一处山崖底下遇见了葛神医。但妻子前世嫁的是堂弟,这辈子嫁的是他,凶手没有出现,是不是可以说明,凶手是堂弟的仇家? 但什么样的仇家,要恨到连堂弟的妻子也杀害?楚行是男人,他若与人有仇,只会报复在敌人身上,绝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迫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可惜上辈子他死的早,至今除了知道董月儿母子、妻子被害,其他的他一概不知,而从今天开始,妻子前世的记忆也将失去作用,以后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是一片未知。 接下来两晚,凶手依然没有出现。 第52章[04.26] 陆明玉还想再等等,楚行不准了,命人收拾东西,夫妻俩回城。坐在马车上,陆明玉靠在窗前,看着那座依山傍水的清幽庄园,她心情很是复杂,这辈子,她应该都不会再来这边住了。 「看来你的梦也不是全都灵验。」妻子终于看够了,楚行把人抱到腿上,笑着道。那个凶手十有八九是二弟引来的,如今妻子改嫁给他,应该不会再被人盯上,就算会,楚行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不过宁可信其有,阿暖,以后你出门,我会安排几个暗卫保护你,你大可放心。」楚行郑重地道,不想妻子整日活在担惊受怕的阴霾里。 陆明玉点点头,另有心事,但她没有对他说。 马车驶进城门,夫妻俩先去陆家接女儿。 楚行告了半日假去接妻子的,两人回来的早,陆家男人们还没有回府,但恒哥儿、年哥儿听说姐夫来了,兴高采烈地跑来找姐夫。既然丈夫有人「招待」,陆明玉笑着随母亲去了后院。 棠棠马上三个月了,小丫头特别好哄,只要乳母随传随到,小丫头就忘了娘,但真的回到娘亲怀里,小丫头不知是不是认得娘还是记起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小嘴儿咧的,笑得特别开心。 陆明玉狠狠亲了女儿好几口,女儿可能不想她,她可想坏女儿了。 萧氏也想女儿,见女儿平安归来,萧氏欣慰不已,「回来就好,凶手的事你就别想了,昨晚我跟你爹爹还说呢,那个凶手可能是楚随招来的,世谨人缘好本事大,没人敢惹他。」 陆明玉也这样猜过,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心底的大块儿大石头就变小了点。 说过贴己话,陆明玉一家三口这就告辞了,回到国公府,照例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三秋堂里,太夫人正在哄润哥儿。这个曾孙出身不太好看,但太夫人上了年纪,曾长孙又长得那么像他父亲,太夫人怎么看是怎么喜欢,听润哥儿说先生在教他《三字经》,太夫人就笑眯眯地听男娃背书。 润哥儿刚背完,楚行一家三口到了。 太夫人一眼就发现了长孙媳妇的变化,气色红润眉眼含春,果然是去庄子上逍遥的。想到这半个月长孙几乎天天往庄子上跑,还请了几次假,简直要为了陆明玉荒废正事,太夫人嘴唇就抿了抿。 润哥儿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明玉,他知道这不是他娘,可润哥儿喜欢她。 「伯父,伯母,你们回来了,这是妹妹吗?」没留意太夫人隐晦的不喜,润哥儿主动走到陆明玉旁边,黑白分明的凤眼慕孺地望着陆明玉。男娃在国公府住了有一阵了,长辈们都喜欢他,就连万姝也会做样子,润哥儿言行举止就不再那么拘束。 陆明玉是整个国公府与润哥儿打交道最少的人,看出男娃对她发自肺腑的喜欢,陆明玉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说实话,她有点可怜润哥儿小小年纪与生母分离,但一想到润哥儿把她当成了董月儿,陆明玉就浑身不痛快。 敷衍地朝润哥儿笑笑,陆明玉上前给太夫人请安。 「阿暖再不回来,世谨都要搬过去跟你住喽。」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就像亲昵的打趣。 陆明玉羞答答看楚行一眼,只当没听出太夫人的弦外之音。 太夫人胸口更堵了,目光落到她怀里,继续维持笑容:「快给我抱抱棠棠。」 陆明玉恭敬从命。楚行在这儿呢,不担心太夫人欺负她女儿。 太夫人不喜陆明玉,连带着看棠棠也不顺眼,不过是做做样子,见怀里的小丫头除了眉眼其他地方都随了陆明玉,太夫人就只盯着棠棠眼睛看,「棠棠越长越漂亮了,可把曾祖母想坏了。」 润哥儿也凑了过来,低头看妹妹。 太夫人逗他,「妹妹好看吗?」 润哥儿怔怔地点头,看妹妹看入了迷。棠棠正是开始认人的时候,在外祖母身边住了半个月,大概是看太夫人、润哥儿都眼生,小丫头撇撇嘴,忽然哭了起来。 陆明玉心一紧,忙把女儿接过来哄。 「祖母,棠棠哭闹,我们先回去了。」楚行担心女儿饿了,率先提出告辞。 太夫人笑容和蔼地嗯了声。 润哥儿一直望着陆明玉,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走到太夫人面前,忐忑地问:「曾祖母,我可以去伯母那边看妹妹吗?」他喜欢容貌酷似娘亲的新伯母,也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妹妹。 太夫人微怔,对上男娃渴望的目光,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笑着道:「等你母亲、姑姑们去那边做客了,润哥儿再跟着去吧。」 能去就行,润哥儿满足地笑了。 但男娃不喜欢万姝,每天读完书就去找姑姑们,然后跟着去定风堂。 连续两天,陆明玉都看到了润哥儿,她心里不快,万姝知道后,之前的猜疑也再度冒了出来。这日润哥儿从定风堂回来,万姝拿出她命人给润哥儿做的新衣裳,亲手替润哥儿穿上,然后才闲聊般套话,「润哥儿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伯母啊?」 润哥儿是被人精心教导过的孩子,他有单纯的一面,但那一面只在他真正喜欢的人跟前才会表现出来,轮到他厌恶的万姝、畏惧的楚行,润哥儿的城府并不比十几岁的少年差。 第53章[04.26] 「我喜欢妹妹。」谨记父亲的叮嘱,润哥儿一脸天真地道。 万姝顿时没话说了。 润哥儿穿着新衣服回自己的院子了,一进屋,就把那衣裳脱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踩够了,男娃拎起袍子拍去尘土,去净房撒尿时故意尿到衣摆,然后提着脏衣服,难为情地指给父亲送他的大丫鬟看。 大丫鬟善意地笑笑,接过衣服,交给小丫鬟去洗。 月底楚随从山西回来了,带了满满好几车山西特产。 润哥儿没了母亲,特别想父亲,因为住在前院,而且不用注意仪态,等万姝欣喜地出来迎接丈夫时,润哥儿已经扑到了楚随怀里,紧紧地抱着父亲。 第一次享受被儿子思念依赖,楚随朗声大笑,轻轻松松将儿子抱了起来,「润哥儿想爹爹了?」 润哥儿点头,刚要多说两句,身后忽然传来嫡母的声音。 父子俩一起看过去,看到盛装打扮的万姝,润哥儿抿嘴,楚随眼里却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光芒。因为万姝愿意接受润哥儿,楚随对她观感好了很多,小别胜新婚,夫妻再见,楚随就有点想了。 拜见过长辈,回了闲云堂,楚随耐着性子哄了润哥儿一会儿,就教他先去看礼物,他与万姝去了后院,然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润哥儿自己用的晚饭,夜里孤零零躺在床上,润哥儿偷偷哭了。 他想娘亲,也想……周叔。 记起周叔的叮嘱,第二天再次见到父亲,润哥儿就缠着父亲带他出去玩。楚随当然想儿子,昨晚补偿过妻子,这会儿儿子难得求他,楚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笑着将儿子抱到腿上,宠溺地问:「润哥儿想去哪玩?」 润哥儿歪着脑袋看父亲,好像在琢磨似的,过了会儿道:「我想看唱戏!要去最好的戏班子!」 既然是最好的,那就只有一家,楚随脑海里马上冒出一个地方,先让儿子去收拾,他去知会妻子一声。万姝昨晚睡得晚,刚醒不久,一听丈夫要单独带小贱种去看戏,立即不高兴了,拈酸般嗔道:「你还没带我看过戏呢。」 楚随笑:「这简单,你赶紧打扮打扮,咱们一起去。」 隆庆堂是京城生意最兴隆的戏园子,今日唱的是《霸王别姬》。 楚随定了一个雅间,他与万姝并排坐,然后让润哥儿坐在他右手边。戏还没开始唱,万姝小声与楚随说话,润哥儿到底是个孩子,第一次来戏园子,他好奇地走到前面的护栏前,低头往下看。 台下摆着一排排的椅子,如今已经宾客满堂,唱戏的还没出来,润哥儿一个个打量台下的宾客,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女儿坐在腿上,润哥儿眼睛一下子酸了,想到了自己的娘,娘也喜欢那样抱他,给他讲故事。 他盯着那对儿母女,眼睛再也移不开了。 万姝话多,大多时候楚随听得都心不在焉,发现儿子一直在盯着一个地方看,楚随笑了笑,趁万姝暂且停了,他扬声问儿子,「润哥儿看什么呢?」 润哥儿努力憋回眼泪,头也不回地笑道:「那里有个小丫头,这么大了还让她娘抱。」父亲没有说过,但润哥儿知道父亲不喜欢娘,不然父亲不会一句都没有问过娘的事情,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楚随也是从男娃长过来的,理解儿子话里对小女娃的不屑,既然儿子自得其乐,他就继续听万姝聊戏了,什么如果她是楚霸王,绝不会轻易自尽之类的话。 喝了两盏茶,台下传来一声锣响,要开始了。 润哥儿乖乖退到父亲旁边坐下,楚随左手被万姝抱着,右手握住儿子小手,妻子、儿子谁都不落下。可润哥儿看到嫡母抱着父亲胳膊了,男娃想要单独跟父亲在一起,现在父亲与嫡母举止亲密,润哥儿就觉得父亲并不是特别喜欢他。 在父亲这边受了冷落,润哥儿越发想念周叔,始终记着周叔的叮嘱,润哥儿轻轻扯扯父亲袖子,「爹爹,我想去净房。」 楚随点点头,吩咐长随阿贵陪儿子去。 戏园一共两层楼,二楼南北各有一间净房,南边的给男客用,北面的给女客用。润哥儿跟在阿贵身后走到南边的净房前,叫阿贵在外面等着,他自己进去,进去前还体贴地道:「你找个地方坐坐吧,我可能会很久。」 阿贵便知道小公子要拉臭了,笑着点点头,等润哥儿进去了,他走到几步外的窗前,背靠窗台,眼睛盯着走廊。大戏刚刚开锣,这时候宾客们看得正带劲儿,几乎没有过来如厕的,因此整条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一楼的唱曲抑扬顿挫地传了上来。阿贵是小厮,能来这种地方享受的时间不多,眼睛看着走廊,注意力却被唱曲吸引,嘴里不自觉地哼了出来。 净房里面一共有八个隔间,左右两排,润哥儿一直往里走,走到最里面,在左边隔间外发现一块儿小石头。这是周叔跟他约好的暗号,润哥儿高兴极了,脑袋贴到门板上,悄悄地喊「周叔」。 周叔低低咳了咳,然后从里面推开门。 久别重逢,润哥儿看到周叔,压抑了快一个月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快步走进去,扑到周叔怀里呜呜地哭。从他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娘亲与周叔,润哥儿还曾一度怀疑周叔就是爹爹,不然周叔为何对他那么好呢?虽然现在润哥儿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国公府二爷,但润哥儿还是很喜欢周叔,甚至比喜欢爹爹还多。 「周叔,我娘不要我了……」 说到伤心处,润哥儿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润哥儿别哭,你娘在咱们家住着呢,她没有不要你。」 第54章[04.26] 时间紧迫,又随时可能有人过来,周叔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他坐到盖着盖子的恭桶上,大手扶着润哥儿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满眼震惊的男娃道:「润哥儿,你娘身份低,你父亲、曾祖母、祖母都不让她进门,趁你睡着把你娘赶走了,怕你生气,才撒谎骗你。润哥儿,现在你娘回了我那边,她求我想办法把她送进国公府与你团聚,周叔是有办法,但必须润哥儿帮忙,润哥儿你敢吗?」 话说的有点快,但润哥儿听懂了,爹爹竟然与曾祖母她们合起来骗他,润哥儿很生气,但他更想快点与娘亲团聚,因此用力点头,凤眼勇敢地盯着周叔道:「我敢,周叔你快教我!」 周叔点头,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只有半个小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打开塞子让润哥儿看里面,「润哥儿,这里是三粒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你趁人不注意悄悄放到太夫人、楚盈姑姑跟你爹爹的茶水里,他们喝了会生病,郎中治不好,只有我有解药。周叔会把解药交给你娘,你娘治好他们,他们就喜欢你娘,绝不会再赶她走,对不对?」 润哥儿眼睛亮了起来。毕竟才七岁,他或许有城府能在大人面前藏住心事,但还远远没有聪明到质疑周叔的计划是否可行。周叔说的信誓旦旦,润哥儿也觉得很有道理,再加上心急与娘亲团聚,男娃一点都不曾怀疑。 但他有不懂的地方,「为什么要让曾祖母、二姑姑生病?」爹爹肯定要生病的,那样娘亲治好爹爹,爹爹才会特别喜欢娘亲。 周叔笑道:「因为太夫人是国公府说话最管用的,只要她不同意你娘进门,你爹爹答应也不行。除了太夫人,还得你大伯父楚国公同意,但他太聪明了,你下药可能被他发现,所以润哥儿得把药丸放到你二姑姑的茶水中。二姑姑是你伯父唯一的亲妹妹,你娘治好他亲妹妹的病,他肯定感激你娘,对吧?」 润哥儿恍然大悟。 周叔继续嘱咐道:「润哥儿记住,这药服下后三天就会发作,你最好一天内喂他们三人吃完,最迟间隔也不能超过三天。做好后,你晚上放个烟花,我在外面看见了,马上派你娘过去。然后这件事你必须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然会害死你娘的。」 润哥儿看看周叔手里的小瓷瓶,抿抿唇,伸手把小瓷瓶拿了过来,低头装进腰间的荷包。他想在国公府过有钱人的日子,也想接娘进来享福,只要悄悄把药丸放到爹爹他们的茶水中就行了,润哥儿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 男娃够勇敢,周叔鼓励地亲了男娃一口,让润哥儿再重复一遍他的计划。 润哥儿说的很简单,该记住的却都记住了。 周叔欣慰极了,最后道:「润哥儿要沉住气,见到你娘之前,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说,爹爹生病了,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润哥儿嗯了声。如果他告诉爹爹是他下的药,爹爹肯定生气。 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周叔使劲儿抱了润哥儿一下,让他洗把脸再出去,如果有人看出他哭了,就说想娘了。 分别在即,润哥儿恋恋不舍地拉着周叔手,急切地道:「周叔你告诉我娘,就说我天天都在想她,让她别着急,我,我明天就把事情办妥了!」 「好润哥儿,周叔一定会告诉你娘的。」周叔又亲了小家伙一口。 润哥儿还想再请周叔帮他捎话给娘亲,周叔却担心耽搁太久惹外面的人怀疑,食指抵在润哥儿嘴唇上,不许他再说。靠门的隔间里也有他的人,对方负责放哨,知道没有其他人进来,周叔直接打开门,毫不犹豫地把润哥儿推了出去,再重新关上。 一门之隔,润哥儿眼巴巴地盯着门板,直到里面传来周叔低低的催促,他才一步三回头往外走了。出了门,润哥儿脑海里全是周叔,没有找阿贵,木木地沿着来路往回走。阿贵见了,以为小公子着急去看戏,便默默跟在后面,只在润哥儿差点错过二爷订的雅间时,才出声提醒。 润哥儿回神,低头看看荷包,再抬起头时,又是一个高兴看戏的孩童模样了。儿子回来了,楚随轻轻地摸了摸儿子脑袋,指着戏台低声告诉儿子那些人都是谁,润哥儿仰着头看,心里却记起了周叔的话,他那么喜欢爹爹,爹爹竟然骗他…… 润哥儿很难过。 他真的喜欢爹爹,可爹爹不喜欢娘亲,为了娘亲,他只能让爹爹生病了。 为了看戏台看得更清楚,雅间里光线比较昏暗,润哥儿小手抱着荷包,趁大人们看戏、下人们都在后面站着,润哥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荷包,隔着荷包捏住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往手心里倒了一颗小药丸。倒好了,润哥儿塞好瓷瓶盖子,慢慢系紧荷包。 准备好了,润哥儿没有急着下药,而是目不转睛地看戏,过了会儿,他才把药丸放在衣摆上,用荷包盖住,然后双手去端父亲面前的茶碗。楚随看到儿子的小动作了,不以为意,万姝却皱皱眉,细声提醒润哥儿:「润哥儿用自己的茶碗喝。」 这话要是楚随说,润哥儿肯定心虚,但万姝是他讨厌的人,润哥儿不服气被她管教,一不服气就不怕了,仰头望父亲,凤眼水汪汪的,「爹爹,我想跟你用一个茶碗。」 儿子跟他撒娇,楚随哪舍得反对,点头默许了,再握住万姝手,侧头与妻子耳语,「润哥儿还小,随他去吧。」话音落了,嘴唇也碰到了万姝耳朵,知道万姝最吃这一套。 万姝被他亲得软了半边身子,哪还想浪费功夫跟一个小野种怄气? 夫妻俩却不知道,在他们窃窃私语时,润哥儿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偷偷摸摸地把一颗豆粒大小的药丸放到了茶碗里。亲眼看到那药丸消失地无影无踪,润哥儿满意极了,稳稳地把碗摆回父亲面前。 楚随渐渐地也渴了,伸手端茶时,记起茶水被儿子喝过,他心里有一点点轻微的不适,本能地看儿子,却见儿子也在看他。楚随怕自己换茶会惹小家伙伤心,他无奈一笑,端起茶碗直接喝了。 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好嫌弃的。 喝了一口,便有第二口,一场戏结束,楚随一共喝了三碗茶,中间那盏,正是被润哥儿下了药的,因为尝起来就是茶水本身的味道,楚随没有吃出任何异样。 看完戏,他兴致盎然地携妻带子去逛铺子。 成功喂父亲喝了药,润哥儿更胆大了,第二天早上他照旧随万姝去给太夫人请安,万姝走后,润哥儿撒娇地赖在太夫人身边,想待会儿再去听先生讲课。太夫人愿意宠他,孙子临走前乖巧地端茶给她,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喝了好几口。 「还没喝完呢。」润哥儿看看茶碗,天真地道。 小孩子有自己单纯稚气的坚持,好像喝完了才是真稀罕他的孝敬,太夫人笑着摸摸曾孙脑顶,一口气把剩下的茶水也喝了。 周叔让他喂三个人吃药丸,两个都顺顺利利吃了,想到再喂二姑姑吃了就能尽快见到娘亲,润哥儿心情雀跃,早上读完书散学后,他没有去三秋堂也没有回闲云堂,而是领着丫鬟去了楚盈的香园。 第55章[04.26] 楚盈今日赶巧来月事,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得知新侄子来了,楚盈有些意外,但还是坐了起来,等着招待小客人。 「姑姑,你生病了吗?」润哥儿来到床前,见温柔可亲的二姑姑脸色苍白靠在那儿,润哥儿懂事地问。 「一点小病,明天就好啦,润哥儿怎么自己来了?」楚盈拍拍床边,示意男娃过来坐。润哥儿身份尴尬,楚盈不曾主动去亲近润哥儿,但她与楚湘姐妹关系好,楚湘常常领润哥儿过来,楚盈与男娃便熟悉了起来。男娃姑姑喊得那么亲,楚盈情不自禁也想对他好,左右在自己这边,不怕碍了二嫂的眼。 「先生今天讲的课我不太懂,三姑姑不喜欢教我,我就找你来了。」润哥儿忐忑地望着床上的姑娘,「二姑姑,你现在有力气教我吗?」 楚盈失笑,叫他拿书出来。三妹不爱读书,难怪侄子来找她。 楚盈的声音很好听,润哥儿听得特别认真,仿佛真的不懂似的。等楚盈讲了一遍,润哥儿颠颠跑到桌前,不许丫鬟帮忙,他抢着倒了一碗茶,然后亲手捧着端到楚盈面前,「二姑姑喝茶润润嗓子吧。」 男娃太乖巧,第一次被侄子孝敬,楚盈心里暖暖的,接过茶喝了一口。 「二姑姑多喝点。」润哥儿殷勤地劝道。 茶是凉的,楚盈肚子不适,委婉道:「姑姑不渴,先放着,一会儿再喝。」 她客气,身边的丫鬟却不想主子白受罪,笑着给润哥儿解释道:「我们姑娘这会儿不能碰凉的呢。」 润哥儿诧异地看向楚盈。 楚盈俏脸泛红,为了化解尴尬,柔声劝道:「该用饭了,润哥儿早点回去吧。」 润哥儿看眼被丫鬟端走的茶碗,心里有点不安,二姑姑只喝了一口,会生病吗? 早朝议完政事,楚行照旧与岳父一起往大殿外走。 「初七棠棠百日,帖子都拟好了?小丫头生的巧,正好七夕过百日。」陆嵘负手而行,微笑着问女婿。其实翁婿俩年龄只差六岁,若非陆嵘开始蓄须,两个个头相仿的俊美男子走在一起,分明更像故友。 楚行颔首,「昨晚刚确认过,今早会陆续发……」 话没说完,忽见一个小太监站在汉白玉石阶之下,神色焦急地望着他。楚行朝岳父告声罪,大步拾级而下,小太监见他下来了,反而往远处走了几步,等楚行走到身前,他才弯腰,低声传话道:「国公爷,刚刚您府上派人来递话,二爷病倒了,人事不知,楚大人那边已经知会过了,国公爷……」 「有劳了。」楚行心中一凛,从袖口摸出一锭碎银熟练地塞给小太监,他转身,见岳父站在那边面带疑惑地等着他,楚行快步走过去,简单解释道:「时谦病了,家里派人来传话,岳父先回吏部,我去同皇上告个假。」 昨晚见到二弟,二弟还生龙活虎的,突然昏倒,楚行必须回去看看,若是小病,再赶回来也不碍事,左右国公府距离皇宫只有一刻钟马车的路程,骑马就更快了。 女婿家里事,陆嵘不好插言,点点头,只是目送女婿往乾元宫走去,陆嵘心里却不是很赞同。楚随生病,女婿就要回去,是不是太过看重这个堂弟了?家里儿子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不曾专门告假回家过。 带着一丝不满,陆嵘负手走了。 乾元宫里,因为陆筠最近孕吐结束胃口终于好了,明惠帝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刚刚楚二老爷已经来告假了,楚行一来,明惠帝没用他开口就笑着道:「为了时谦吧?行了,朕知道了,你快去看看吧。」 国公府楚行这一辈就兄弟俩,手足情深,明惠帝还挺羡慕的。他没有兄弟,儿子们除了老大、老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好,其他皇子之间相处防备比亲近多,明惠帝十分不喜。 得了假,楚行迅速离宫,到了宫外,魏腾早已等候多时。他之前让小太监传话,说的很含糊,这会儿见到国公爷,魏腾低声解释道:「据二奶奶所说,二爷吃完早饭时还好好的,漱口之后准备进宫,突然就昏倒了,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楚行顿时想到了中毒。 他牵住缰绳,盯着魏腾问:「伺候二爷用饭的丫鬟都关起来了?」 魏腾肃容道:「闲云堂的下人都跪在跨院等候审问,国公府各处角门紧闭,只许进不能出。」 楚行没再说话,翻身上马,直奔国公府。刚下马,国公府正院总管就迎了上来,面色沉重地拿出一封信给他:「国公爷,有人往我家里送了一封信,敲完门就走了,信留在门口。信上着名让您亲启,我家里刚刚送来,您看。」 二爷病了,这封信来的蹊跷,会不会与二爷的病有关? 楚行皱眉,接过信,边往里走边看,看到一半,他脸色铁青。 闲云堂中,除了尚未归来的楚行,楚家主子们都聚到了闲云堂,看乔老为楚随把脉。太夫人占了床边的位置,楚二夫人、万姝、楚湘、润哥儿紧张地守在旁边,跟着是看起来还算镇定的楚二老爷。 陆明玉牵着小姑子楚盈,站在最外圈。对她比亲哥哥还好的堂哥病了,楚盈急得已经哭了一次,这会儿眼圈红红的,小手冰凉。陆明玉透过前面的几道人影,看着楚随仿佛安睡的俊美脸庞,心中思绪万千。 楚随病得突然,太像中毒了。 上辈子这时候的她已经死了,楚随从山西回来后经历了什么,她一事不知。莫非那六指凶手果然与楚随有仇,前世害完她也对楚随下手了,只因这辈子她嫁的是楚行,对方便只毒害楚随? 但对方是怎么下的毒?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觉,为何非要等到今日? 第56章[05.03] 亦或者,楚随只是普通的昏迷?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交织,陆明玉烦躁又不安,凶手到底是谁?他与楚随究竟有什么仇怨,楚随会不会出事……纵使她早就对楚随断了情,陆明玉也不希望楚随就这么被人害死。 「国公爷回来了!」外面阿贵扬声通传道。 陆明玉第一个扭头往门口看,恰好看到自己身姿挺拔的丈夫走进来,四目相对,陆明玉正想在楚行眼里寻求一分慰藉,楚行却马上移开视线,看向了亲妹妹。 楚盈见到兄长,眼泪又落下来了,「大哥,二哥病了……」 信里的字,妹妹的眼泪,合起来就像一把刀扎在楚行胸口,先是疼,再是滔天的愤怒,恨不得立即抓住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刀一刀凌迟处死。祖母、二弟、妹妹,一个亲手将他养大,一个是手足兄弟,一个是他同母所出的血亲妹妹,任何一个出了闪失,都无异于在他心头割肉。 摸摸妹妹脑袋,再与妻子对视一眼,楚行压下千言万语,先去看堂弟。 这时候一家人都在盼乔老开口,谁也无心说话。 乔老额头渐渐冒汗,拿出帕子擦擦手,不信邪地继续替楚随号脉。太夫人信任她,楚行想起乔老曾断言妻子不能生,加上知道堂弟中了毒,如今乔老分明如信上小人所说那般诊断不出,楚行便回头吩咐屋里的丫鬟,「让管家去宫里请太医。」 那丫鬟正是万姝的大丫鬟知夏,闻言先看向主子万姝。 万姝气得,差点没冲过去打她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蠢货,该在楚随面前帮她的时候不帮,这会儿楚行为了丈夫好,她竟然还要看她脸色,还是当着楚家众人的面,难道堂堂国公爷的吩咐,还不如她一个二房媳妇管用? 看出主子眼里的怒火,知夏慌不迭跑出去安排了。 万姝再次看向乔老。 乔老老脸通红,楚行派人去请太医,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他脸上。不过他确实诊断不出楚随的病情,叹口气,乔老羞愧地同太夫人道:「二爷病得蹊跷,脉象正常不似有疾,指间放血血色无异,也不像中毒,请诸位恕老夫无能。」 太夫人老脸早就白了,尤不死心地问:「那时谦何时能醒?」 乔老还是摇头,低着头告辞。 楚二夫人再也忍不住,拿起帕子呜呜哭了出来,「我的时谦啊,怎么这么命苦,好端端的遭了这无妄之灾……」 「二婶先别着急,太医马上到了,也许能治好二弟。」楚行开口劝道。 楚二夫人深深地抽了口气,转过身,默默地哭。 楚行目光落到祖母脸上,双手攥紧。 明惠帝送了两位太医过来,一番望闻问切,楚随早上用过的一切饭菜、茶水也都查验过,得出的结论与乔老一样,都说楚随应该是得了一种怪病,他们前所未闻,要回宫与其他太医商量对策。 国公府又请了京城其他几位名医,也都束手无策。 楚二夫人、万姝、楚湘哭成了泪人,润哥儿也一直哭。楚行扫视一圈众人,先去嘱咐妻子,低声在妻子耳边道:「你带盈盈先回定风堂,如果盈盈也突然昏倒,你别慌,也不要让大丫鬟以外的下人知晓。」 陆明玉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那边默默垂泪的小姑子。 「先去吧。」楚行用力捏了捏妻子的手。 陆明玉两辈子遇到的事情太多,短暂的惊慌后,她看眼丈夫,然后走到楚盈身边,轻声一阵安抚,顺顺利利地带走了小姑子。妻子走后,楚行看眼床上昏睡的堂弟,示意叔父随他去书房。 到了书房,楚行命魏腾在外守着,他拿出那封信请叔父过目。 楚二老爷疑惑地展开信纸。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称楚随中了毒,只有解药可解,其他人无法医治,还说太夫人、楚盈也中毒了,最迟今晚就会昏倒,劝国公府最好对外隐瞒太夫人、楚盈的病情,免得一连三人病倒惹人怀疑。最后写信人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寻医问药,如果楚行寻医无果,又不想亲人暴毙,就请晚上到京城北面一处凉亭赴约。 赴约做什么,信上没说,但显然是想用解药威胁楚行。 母亲、侄女也病了,楚二老爷惊骇地望向侄子,「世谨,世谨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问完了,楚二老爷想了想,又沉重地摇摇头,「不对,他是跟咱们整个国公府有仇。」 如果只是针对侄子,那用侄媳妇娘俩威胁,比用他的儿子更管用。 猜测无用,楚行道:「今晚我去见他,在咱们弄清楚对方所图之前,二叔暂且保密,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及。盈盈有她嫂子照顾,祖母那边,我会派人守好三秋堂,称祖母身体虚弱不许人探望,如果婶母问起,还请二叔帮忙圆过去。」 楚二老爷点点头,却担心地提醒侄子,「万一他们只想诱你上钩,趁你赴约对你下手怎么办?」 第57章[05.03] 楚行自有打算,「二叔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楚二老爷心烦意乱,又帮不上忙,只能希望下午能找到名医治好儿子了。 他先去哄太夫人回三秋堂,楚行赶去安抚妻子,但他没有提及晚上去赴约的事,只说祖母三人被人下了毒,背后之人要等明天才告知他们意图。 陆明玉立即想到了葛神医,「或许葛神医能治。」 楚行当然记得葛神医,看着妻子道:「对方此时肯定在暗处盯着咱们府上的一举一动,他们笃定京城名医无法解毒,咱们请名医、太医过来,他们不会怀疑什么,但这节骨眼请一个无名之人来府上,他们多半会生疑。天黑之后,我再安排人接葛神医进府,我另有事情要做,府里就交给你了。」 「你去做什么?」陆明玉紧张地问。 楚行笑了下,握住她手道:「我也要设套抓人,阿暖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陆明玉怎么可能放心,但楚行不肯再多说,她也只能提心吊胆地等消息。 夜幕降临,楚行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出了京城,与八个暗卫碰头后,快马朝城北六里外的凉亭赶去。月初天黑,到了凉亭附近,楚行骑在马上,隐约辨认出凉亭里有道身影,而凉亭四周空旷,并不适合埋伏。 楚行低声吩咐了一番。 两个暗卫直奔凉亭,四个暗卫去检查附近是否有埋伏。一盏茶的功夫后,凉亭里的两个暗卫最先回来,朝楚行回禀道:「国公爷,亭中只有一蒙面男人,他身上没有兵器,亭子各处属下搜查过了,并无异样。」 楚行嗯了声。 不多时,另外四名暗卫也回来复命。 确认没有危险,楚行单独去赴约,八个暗卫分成两圈围住凉亭,距离较远,听不到亭中谈话。 「早就听闻楚国公威名,今晚得见,周某荣幸之至。国公爷只带几个暗卫来赴小人之约,果然胆量过人。」周叔站在凉亭里面,听到楚行的脚步声,他慢慢转过来,彬彬有礼地道。 夜色深沉,他不蒙脸楚行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不想浪费时间寒暄,楚行直接道:「你费尽心思送润哥儿进国公府,又指使他下毒,到底想做什么?」 周叔惊讶地挑眉,「国公爷如何知道是润哥儿所为?」 楚行冷哼。 他早就怀疑董月儿母子平安进京一事有蹊跷,属下也查到了董月儿的葬身之处,虽然震惊祖母出手之狠,但董月儿人死了,楚行便只派人盯着润哥儿。国公府里没有问题,润哥儿也只随堂弟去看了一次戏,堂弟带润哥儿看戏是临时起意,属下跟在后面没发现什么,楚行就没怀疑。 但事实证明,润哥儿一定是在戏园净房见了谁,又被人哄着连续下了毒,祖母、妹妹都喝过润哥儿亲手端的茶水,这就是证据。 白天楚行观察过润哥儿的表现,那孩子显然不知他父亲病得有多重,虽然哭,却不见害怕。润哥儿只是被人利用了,抓起来也没什么用,楚行就只让人贴身看着润哥儿,等事情水落石出,再交给二房亲自处置。 周叔并不指望润哥儿下完毒还能安然无恙,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润哥儿结果如何,周叔并不在乎。走到亭中石桌旁,周叔请楚行落座,楚行岿然不动,周叔笑了笑,自己坐下,悠悠道:「国公爷,其实周某有一事相求,只要国公爷肯配合,事成之后,周某定会奉上三份解药,保管药到病除。」 楚行冷声问:「何事?」 周叔却是沉默,良久才道:「国公爷负责京城守卫,听闻淮南王府外面的侍卫也是国公爷安排的,我想请国公爷稍微松松手,让周某接王妃、世子出京。」 楚行眼神陡变,这才知道,面前的男人,竟然是淮南王的手下。 「若我不答应,你又如何?」楚行坐到男人对面,声音平静。 周叔笑,直视他道:「国公爷先别着急做决定,您不答应,无非是怕皇上责罚。其实不然,行事当晚,我会准备好一对儿母子,届时只要放一把火,称淮南王母子葬身火海,国公爷最多落个失职之罪,以皇上对您的看重,不会过深追究的。」 先帝初登基时,朝局动荡,北方匈奴临境,南方蛮人也趁机举兵偷袭,以雷霆之势攻克南中九郡,兵临川蜀。当时大齐良将难求,先帝忧愁国事彻夜难眠,御前侍卫李恪心中不忍,主动请缨领兵出征。 李恪曾救过先帝性命,先帝与其关系十分亲厚,李恪出征前,为鼓励士气,先帝扬言,若李恪凯旋,便封其异姓王,世袭罔替,驻守南中九郡。最后李恪不负先帝厚望,果然大败蛮人,一举为大齐扬名。先帝一言九鼎,下旨封其淮南王。 李恪忠心耿耿,其子也还算忠心,轮到其孙李符继承王位,狼子野心便渐渐显露了出来。楚行是天子近臣,明惠帝曾经状似无意地跟他评点过先帝功绩,唯一欠妥当的便是封李恪为王,楚行便知道,明惠帝有意撤藩,只是淮南王是先帝封的,李符明面上行事挑不出大错,明惠帝一直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理由而已。 但淮南王李符的野心远远胜过其耐心,上辈子他自诩兵精粮足,挑了黄道吉日毅然造反,这辈子如果不是明惠帝先把淮南王妃、世子弄到了京城,淮南王恐怕早就反了,而且着急造反当皇帝,淮南王这不就派人来救王妃、世子了? 楚行在回想淮南王的为人,那边周叔等了片刻,笑着问:「我刚刚的计划,国公爷可否满意?」 楚行一言不发。 周叔笑容淡了下来,好话说尽,他偏首望向远处的黑暗,「国公爷,太夫人他们中的毒,如果五日内不能服用解药,三人将会气绝而亡,我再给国公爷一天时间考虑,明晚此地此时,恭候佳音。」 言罢起身,施施然出了凉亭。 第58章[05.03] 楚行依然在亭中坐着,暗卫们围了过来,询问要不要去跟踪对方。楚行点点头,吩咐两个暗卫道:「你们跟上去,既要隐匿,也要让对方察觉。」他知道,对方不会傻到真的大摇大摆回他们一党的据点,但楚行要做出忌惮对方的样子,如此对方才会确信他没有反败为胜的把握。 夜深人静,葛神医被魏腾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定风堂。 楚盈已经昏过去了,陆明玉又心疼又着急,人命关天,谁也不能保证葛神医一定有办法。但葛神医是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晚饭都没用,一直在定风堂前院堂屋等着,看到葛神医,陆明玉立即迎了出去,低声向葛神医解释小姑子的病情。 葛神医听说国公府相继病了三人,便不想再计较楚行属下请他过来时的霸道无礼,让陆明玉先带他去见病者。 陆明玉把小姑子藏到了东跨院,只留采桑照顾。葛神医来了,采桑才飞快点亮屋内所有灯盏,然后她与魏腾退到外间守着。葛神医走到床边,就见床上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容貌娇美,恍似安睡。 葛神医对美人并不感兴趣,陆明玉那么美他也只是初见时惊艳了下。径自坐到床边,葛神医盯着楚盈看了会儿,低声问陆明玉:「她昏迷前用过什么,东西可在?」 陆明玉听楚行分析过小姑子三人是怎么中毒的,心情复杂地道:「毒是初一那日误服的,茶具都已清洗,查不出了。」 葛神医诧异地转向她,「也就是说,她们这两天表现与平时无异,今天才突然发作?」大多数毒药都是服用后马上见效,有了这个线索,便能缩小怀疑范围了。 陆明玉点头。 葛神医又问楚盈身上可有毒斑之类的痕迹,见陆明玉否认,葛神医略微思忖片刻,开始替楚盈诊断,拨开楚盈眼帘看眼睛,然后掐住小姑娘下巴迫使其张嘴,葛神医凑近了闻闻口气,跟着才扣住楚盈手腕。 陆明玉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 大概一刻钟后,葛神医命她拿个干净无味的碗来,陆明玉立即吩咐采桑去找碗,很快就送来一个从未用过的白瓷碗。葛神医这边匕首也准备好了,刀尖儿刺破楚盈左手小拇指,往白瓷碗里放血。 陆明玉心疼地扭过头。 葛神医只放了浅浅的一碗底,替楚盈止血后,他端着碗去桌前,低头查验。怕打扰葛神医,陆明玉不敢跟过去,在床边坐了会儿,听到外面有动静,楚行似乎回来了,陆明玉心跳加快,放轻脚步赶了出去。 果然在堂屋撞上了楚行。 丈夫安然无恙,陆明玉心中一块儿石头终于落了地,抢在楚行开口前轻声道:「葛先生正在替盈盈验血。」 她脸色不好,肯定一直在担心他们兄妹,楚行握握妻子肩头,愧疚道:「让你费心了。」 「说这个做什么。」陆明玉摇摇头,叫他一起进去。 葛神医刚好抬起头,看见楚行,他摸着胡子愁道:「能在人体内潜伏两三日,发作起来致人昏睡,就老夫所知,有三种毒符合令妹的情况,但每种解药配置起来都复杂无比,需老夫亲手调配熬煮,一副解药至少两天功夫,但就怕令妹坚持不到真正的解药。」 可能那边他在熬药,那边楚盈等人突然就毒发了。 楚行心中一动,沉声道:「我刚刚见过下毒之人,他说此毒发作五日后会气绝而亡。」 葛神医眼睛一亮,兴奋地站了起来,「那就有救了!」 据葛神医所说,楚盈三人中的毒名为「黄粱梦」,中毒之人症如酣睡,五日不得解便会在睡梦中死去,没有任何七窍流血似的迹象,大多数都会归结为「怪病」。此毒乃南蛮秘制五毒之一,解毒需要十八种毒虫为药引,但是凑齐解药需要的各种毒虫、药材,可能都需要一天。 买药材一天,熬药两日,而晕倒最早的楚随只剩四天了,时间非常紧迫。楚行看过葛神医开的药方,提笔将所需药材分成四份,再分别誊写一份,然后安排八个暗卫去京城附近至少四十里地外的县镇药铺买药,务必掩人耳目,且天黑之前必须带着药材回来复命。 暗卫们连夜出发了。 楚行在书桌前站了片刻,去东跨院看妹妹,进屋就见妻子坐在床边,手握着妹妹的手,满面担忧。楚行也担心妹妹,担心祖母与堂弟,可看到妻子操劳憔悴的样子,楚行心里突然一阵阵后怕。 幸好妻子、女儿没事。 可为何对方没让润哥儿也给妻子下毒?是从润哥儿口中得知妻子与润哥儿不亲,下毒容易被发现,还是猜到他们夫妻不喜润哥儿?再有堂弟与董月儿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当初连董月儿都清楚堂弟的身份,对方难道是在董月儿进京路上偶遇董月儿母子,再根据润哥儿容貌以及董月儿口中的「时谦」猜测出来的?但淮南王的人会那么了解堂弟吗? 楚行想不明白,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计就计抓住淮南王的手下,就算那些人嘴硬,他还有润哥儿可以审问。 坐到妻子身边,看看妹妹,楚行从身后抱住妻子。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玫瑰香,楚行低声感慨道:「阿暖,幸亏有你,不然我在外面也不安心。」祖母、堂弟有二叔二婶照顾,如果没有妻子,妹妹只能交给丫鬟们贴身照看。 他手抱着她的腰,陆明玉小手贴上他的,想的却不是他的感激之言,皱眉问:「你去见幕后主使了?他们怎么说的?」 朝廷大事,楚行不想让妻子知道,但他怕妻子把淮南王与上辈子害她的凶手弄混了,便抱起妻子走到桌前坐下,低低地在她耳边解释:「……有葛神医帮忙,我已有办法解决他们。」 下毒的人是淮南王? 陆明玉震惊极了,根本没有听清丈夫后面的话。上辈子楚行与舅舅萧从简带兵去镇压淮南王造反,楚行死了,舅舅伤了,但也成功击败淮南王一党,淮南王李符宁死不降,身穿龙袍自尽于他的「皇帝宝座」上。 她被害时,淮南王已经死了大半年,也就是说,上辈子杀她与这辈子毒害楚随的,根本就是两拨人?那六指凶手与她到底有什么仇怨? 第59章[05.03] 陆明玉浑身发冷。 楚行感觉到了她的颤抖,知道她在想什么,楚行紧紧抱住她,低头看进她惶恐不安的眼睛,「阿暖别怕,这次是我大意,让小人害了妹妹,但我绝不会给旁人害你跟棠棠的机会,你信我。」 陆明玉埋在他怀里,隔着单薄一层外袍,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他的怀抱与心跳,比什么言语都安慰人。 「那你要好好的,不论你怎么对付他们,你都要好好的,你敢受伤,我就再也不信你了。」眼泪滚落,陆明玉哽咽地道。淮南王要抢回妻、子,摆明了要造反,明惠帝一直苦于没有理由公然出兵,现在有了,会不会又派楚行去镇压? 陆明玉害怕,怕楚行在战场出事。 楚行亲亲她脑顶,声音低沉却坚定有力,「阿暖,咱们会白头到老。」 陆明玉用力地点头。 翌日楚二老爷留在家里守着儿子,楚行照旧进宫上朝,下了朝,明惠帝叫他到乾元宫问话,「听太医说时谦得了一场怪病?现在如何了?」 楚行扫了眼低头站在那边的总管太监郭邕,再看向明惠帝。君臣相处多年,明惠帝心领神会,刚要开口打发郭邕先出去,楚行却用眼神制止,食指指向自己袖口,嘴上叹道:「几位太医还要商量救治之法,京城其他名医束手无策,臣二叔只有堂弟一子,二弟出事他魂不守舍,恐怕还要多告几日假。」 「时谦这病古怪,你二叔也是没办法,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安心照顾时谦,差事暂且不急。」明惠帝从御案后绕过来,安抚地拍了拍楚行肩膀,「世谨别担心,时谦年纪轻轻平时身体康健,会挺过来的。」 楚行行礼道谢。 明惠帝扶他,顺势接过楚行暗中送过来的密折。 楚行走后,明惠帝靠到椅子上,捡起一张未批的奏折举高看,实则在看楚行的密折。看着看着,明惠帝嘴角翘起,那笑容,就像一个孩子站在满树果子前,为即将摘到果子而雀跃。 当晚,楚行再次去城北亭中赴约。 周叔依然单身赴约,待楚行落座,周叔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国公爷今日进宫了?」 楚行淡淡反问:「你怕我向皇上告密?」 周叔摇摇头,盯着楚行道:「国公爷是重情之人,不会置亲人性命于不顾。」 楚行沉默,许久才起身走到凉亭一侧,背对周叔,冷声道:「淮南王府外的侍卫每晚子时轮值,我会安排下去,明晚你有两刻钟时间换人,逾期莫怪我没有帮你们。」 「两刻钟足矣,周某先谢过国公爷了。」周叔走到他身边,声音愉悦,「初六晚上,我会派人将解药交到国公爷手中,只求国公爷信守约定,拿到解药后别再派人追赶我们。不过我相信国公爷不会做那种糊涂事,如果我们被抓,供认国公爷曾经帮忙换人,皇上得知后肯定也会不高兴吧?」 楚行默认了。 周叔拍拍他肩膀,笑道:「国公爷不必担心,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只是王爷与王妃情深义重,一对儿恩爱夫妻两地相隔,国公爷也是有家室的人,应该能体会其中凄苦?所以王爷才派我等接王妃回南中,再暗中与王妃、世子共享天伦,绝不会放出任何消息。」 楚行一句都不信,如果淮南王的计划成功,那淮南王救回王妃世子后,一定会利用此事威胁他替他效命,不然就是揭发此事,离间他与明惠帝。 「记住你今晚所说,敢有半句虚言,我要你人头落地。」冷冷丢下一句狠话,楚行快步离去。 周叔转身,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眼里流露出讽刺。他会如约给楚行解药的,毕竟楚行掌管皇城守卫,拉拢他比得罪他更有用,等将来王爷事成,他与楚行,或许还能…… 脑海里浮现出一道纤细窈窕的白裙身影,周叔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脸上疤痕。快了,一切顺利的话,再有一两年,他就能如愿以偿,到那时候,他要把这些年受的所有苦,都报复在那位天之骄子身上。 楚随、楚盈、太夫人昏迷的第二天傍晚,楚行派出去的暗卫们顺利带回了所有药材。葛神医亲自检查过每样药材,然后一个人关在厨房,不许任何人打扰。陆明玉看过女儿,继续去守着小姑子,一边为去向不知的丈夫牵肠挂肚。 一直守到二更天,陆明玉才熬不住了,被揽月、素安扶到楚行的卧房休息,这里离楚盈下榻之处更近,有什么消息魏腾也会直接告诉她,不用再转到后院去回话。 睡着睡着,突然听到一阵喧哗,陆明玉立即惊醒,起身喊揽月。 没等揽月过来,窗外魏腾扬声解释道:「夫人勿忧,是淮南王府走水了。」 陆明玉攥紧胸口,淮南王府走水,楚行也在那边吧? 淮南王府,后院一片滔天火海,前院空地上,侍卫们先后押了十二个黑衣人过来,连同淮南王妃世子与一对儿已经死去的母子尸体。其中十二个黑衣人中,有七个因为事情败露提前服毒自尽,另外五个被楚行的人及时拦住,留着审问。 打手都抓到了,楚行望向周叔藏身的方向,那边暗卫应该得手了吧? 念头刚落,一个暗卫匆匆跑了过来,不顾尊卑,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道:「国公爷,我们抓到了那人,属下不曾见过他,孙舵却说,说那人长得有些像陆四爷……」 陆四爷,哪个陆四爷? 第60章[05.03] 楚行皱眉看向属下,对上属下复杂的眼神,他突然记起来了。 妻子确实有位外出游学多年未归的……四叔。 如果那个自称姓周的男人真是陆四爷陆峋,那他与淮南王勾结,一旦传出去,陆家就说不清了。 心念电转,楚行沉声吩咐暗卫:「先带回府,不得传出半句风声,连夫人也不能说。」 夜半三更不好审案,楚行亲自押解淮南王妃等人到大理寺,剩下这边的事情交给大理寺卿,他进宫去复命。 明惠帝要装作事先不知情,演戏当然要演全套,早就陪陆筠歇下了,但他只是小睡了一会儿,二更天时,明惠帝便睁开了眼睛,一直盯着床顶。淮南王盘踞南中,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撤藩,明惠帝心怀激荡。 「皇上,出事了。」淮南王府走水后,总管太监郭邕立即来回禀。 明惠帝看眼身边安睡的陆筠,低声道:「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明惠帝很信任郭邕,但他与楚行的计划,明惠帝不想再让旁人知晓。 郭邕走了,明惠帝习惯地又看向陆筠,却见陆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桃花眼水润宁静,像深山里的泉水,清幽静谧。明惠帝笑着亲亲她,大手拍着她背柔声哄道:「没事,阿筠睡吧。」 陆筠困倦地点点头,往他怀里靠靠,继续睡了。 等楚行过来时,明惠帝便放轻动作起来了,去前殿见他。 「皇上,淮南王此次进京一党一共十五人,头目与九个下属服毒自尽,其余五人留了活口,现在与淮南王妃母子一并关押天牢,只等皇上发落。」楚行身穿墨色禁军统领官服,单膝跪地,低声回禀道。 只要有活口,就不怕审问不出来,明惠帝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楚行起来,「那个头目你可认得?」这么大的事,李符肯定要交给心腹,而李符器重的那几个人,他们君臣心里都有数。 楚行闻言,低头请罪:「臣无能,手下人去抓捕对方,叫对方提前发觉,自毁容貌后服毒自尽了,想来是怕留下人证。」 明惠帝微微有些失望,但现有的活口已经足够他治李符的罪,便没再追究一个小头目,朗声夸赞楚行:「世谨又替朕解了一大心腹之患,说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楚行有爵位,官职也够高了,明惠帝一时半刻真想不到能赏他什么。 楚行也没想要赏赐,恭声道:「为君分忧乃臣分内职责,无需赏赐。」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罢了,回头朕自己想想。」明惠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突然笑了下,起身离座,负手慢慢走向楚行,不无感慨地道:「淮南王费尽心思找了那样一种奇毒,自以为有十足把握,但他没料到你居然认识一位神医,不知消息传回去,他会作何感想。」 楚行心中一凛,转身,却见明惠帝朝窗前走去了。楚行立即跟上,低声道:「李符狼子野心意图谋逆,纵使没有葛神医,臣也不会被他胁迫,更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明惠帝愣了下,回头看他,跟着恍然大悟般笑了,指着楚行道:「世谨啊世谨,真是不愧你祖父为你取的字,果然够谨慎,不过世谨多虑了,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朕岂会不信你。」 楚行拱手感恩:「多谢皇上,楚家世代忠良,臣绝不会做任何有辱先祖声名之事。」 明惠帝嗯了声,又夸了楚行几句,忽然问:「只是朕很好奇,如果没有葛神医,世谨打算如何破解李符的阴谋?」若说楚行宁可眼睁睁看着三位至亲毙命也要帮他看牢淮南王妃母子,明惠帝不太信。 楚行抬起头,目光从容地与明惠帝对视:「臣之前想过了,如果没有葛神医,臣会向皇上禀明实情,求皇上允我先假意配合他们换人,拿到解药后,臣会在大殿之上负荆请罪,揭发李符的狼子野心,若李符不肯服罪,只要皇上信任臣,臣愿亲自带兵去捉拿李符。」 「好,只要咱们君臣一心,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明惠帝龙颜大悦,重重拍了楚行肩膀一下,「世谨有勇有谋,朕有你辅佐,实乃大齐之幸,阿暖能嫁给你,也是她的福气啊。」 楚行听了,冷峻脸庞终于多了一抹柔和之色,垂眸道:「皇上过奖了,臣有今日,全靠皇上信赖点拨,至于阿暖,能娶到她,是臣三生之福。」 明惠帝讶异地挑挑眉,没料到楚行这么冷冰冰的人竟然也会在他面前盛赞妻子,不过身为被夸之人的皇舅舅加皇姑父,明惠帝听起来十分顺耳,看看窗外,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啊,阿暖肯定在担心你。」 楚行颔首,行礼告退。 走出大殿,深夜凉风迎面吹来,楚行快步往宫外走,脑海里却不由地回想刚刚那番君臣谈话。伴君如伴虎,不管明惠帝如何倚重他,楚行都始终牢记这句话,就像今晚,如果他反应稍微慢点,皇上可能就会认定他会为了亲人欺瞒天子,自此无法再彻底信任他。 楚行不敢想象,如果那个周姓男人真是陆峋,明惠帝会如何看待陆家人,陆斩可是兵部尚书,权力远大过他,而权力越大,明惠帝用起来越得小心谨慎。 回到国公府,楚行先去东跨院看妹妹,得知葛神医在熬夜煎药,楚行没有打扰,大步去见妻子。 陆明玉和衣靠在床上,看到丈夫回来了,她惊喜地就要起来。楚行几个箭步冲到床前,按住她道:「躺着吧,这几天辛苦你了。」说完他顺势坐下,仔细端详妻子脸庞,只觉得妻子在庄子上养胖的脸蛋,好像又瘦下去了。 「那边解决好了吗?」陆明玉抱着楚行大手,担忧地问。 楚行笑,「都关到天牢了,接下来有大理寺审理,不用我再费心。」 陆明玉松了口气,虽然还是担心丈夫会出征,但事情没定下来之前,陆明玉不想表现出来,太夫人、楚盈都昏迷着,楚行心里肯定焦虑,她不能再为他添烦忧。 第61章[05.08] 「我叫人去端热水,你泡泡脚吧,泡完再睡。」陆明玉体贴地道。 楚行还得去审人,拍拍妻子小手道:「你先睡,我去写张奏折,明早要用。」 这是正事,陆明玉没有阻拦,只朝他笑了笑,「我等你。」 楚行看着她温柔又倔强的眉眼,知道劝不了,无奈地亲亲她,答应会尽快回来。陆明玉不疑有他,楚行走后,她吩咐揽月先准备好热水,然后躺在床上等丈夫。 前院,楚行去了西跨院关押周叔的一间厢房。 周叔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帕子,灯光明亮,他脸上的疤痕十分明显。魏腾退出去了,楚行坐在周叔面前,黑眸古井无波地盯着周叔。但楚行以前就没见过陆峋几次,陆峋外出游学也有快十年了,单凭印象,楚行无法确定这人就是陆峋。 取下周叔嘴里的帕子,没等楚行发问,周叔先阴狠地瞪着他道:「楚行你够狠,居然为了忠君,连亲祖母、手足兄妹的性命都不顾!」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竟是败在楚行身上,致使功亏一篑! 楚行冷笑,讽刺地盯着他道:「论情义,我是不如你。之前我还不懂为何你没唆使润哥儿毒害我的妻儿,现在见到四爷的庐山真面目,才知其中原因。四爷离京这么多年,图谋大事时还不忍伤害阿暖,我是不是该替阿暖感激你?」 周叔……陆峋面色陡变,想要否认,却抿紧了唇。否认什么,早在抓他的一个暗卫见到他脸露出惊讶后,他就猜到自己暴露了。但陆峋很快想到一事,嗤笑道:「我不让润哥儿害阿暖,是知道他没有机会,绝非顾念什么叔侄之情,早在我离京那年,陆家诸人与我便再无任何关系。」 楚行不知道陆峋与陆家的恩怨,但陆峋勾结淮南王,置陆家上下于险地,楚行就明白陆峋八成是被陆家逐出家门的,不然凭白少了一个儿子,陆斩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怎么找到董月儿母子的?」楚行只想消除心中疑团。 陆峋也有疑惑,笑着问楚行:「你单独扣下我,是想逼我拿出解药?这个简单,你放我离开,我能确认自己平安了,自会把三份解药的藏匿之地告诉你。」 想到自己还有楚行所需的东西,陆峋渐渐冷静下来。 楚行却毫不留情粉碎了他的希望:「我府里有神医,现在正在配制黄粱梦的解药。」 听到「黄粱梦」,陆峋脸一下子白了,原来楚行动手不是因为他心狠,而是有恃无恐。此时再回想那两次凉亭中他对楚行的威胁,陆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癫狂。 敢情他这几年的隐忍图谋,都是一场笑话! 被陆嵘派人暗杀坠落山崖死里逃生,毁了容貌投奔淮南王以期从龙之功,后来在鄂州偶遇楚随董月儿,亏他自诩聪明想出抚养董月儿的孩子,将来送进楚国公府见机行事为淮南王效命,苦心经营,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医! 败了,彻底败了,信誓旦旦想要抢夺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笑够了,陆峋闭上眼睛,心底只剩一片荒凉。楚行是个聪明人,既然扣下他不是为了解药,那就是怕他连累陆家众人,杀人灭口是最明智的做法。也就是说,他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那他还有什么想做的? 姨娘几年前病死在了庄子上,父亲,父亲有三哥就够了,恐怕早忘了他这个儿子。陆嵘是他最不想见的人,萧氏……陆峋苦笑,他想萧氏,每晚都想,可她不会来见他,他也没脸见。 唯一还值得留恋的,只剩侄女了。 七岁的侄女,娇憨可爱,长得那么像她娘,每次见到他,都会甜甜地喊四叔。现在侄女长大了,是不是更像她娘了? 睁开眼睛,陆峋盯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地道:「你叫阿暖过来,我想见她一面,之后你问我什么,我都如实交代。」 楚行冷冷看他一眼,「你不配。」 妻子要担心前世的凶手,要照顾女儿照顾妹妹,还要养身子,他不会再让陆峋给妻子添乱。 在陆峋这边并没有什么非知不可的秘密,楚行起身离去。 「楚行,楚行!」陆峋膝行着去追,然而没等他喊出第三声,就被冲进来的魏腾堵住了嘴。 夜里楚行一个字都没有跟妻子提,搂着陆明玉哄她安心睡觉。翌日下朝后,楚行把岳父叫到一旁,低声密语。他不清楚陆家的内斗,如何处置陆峋,必须与岳父商量,到底是兄弟,也许岳父不想要陆峋的命。 陆嵘根本没想到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再听说那个心狠手辣之人的消息,得知陆峋险些连累整个陆家,陆嵘恨得额头青筋暴露。看眼懂事的女婿,陆嵘一改素日表现出来的谦和宽仁,只对女婿说了三个字:「杀了吧。」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使唤女婿杀只鸡。 陆峋死了,死得悄无声息,除了楚行等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消失多年的陆四爷曾经回过京城,也没人知道他就此彻底消失了。如今上至朝堂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更好奇淮南王府的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很快就递上了五份供词,五个活口有四个称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另一个则交待淮南王意图谋反,担心明惠帝用王妃、世子威胁,所以才决定抢回王妃、世子。 人证物证俱在,一下子坐实了淮南王的罪名。 明惠帝当即下旨降罪,剥夺淮南王世袭的封号,同时还八百里加急送了一道旨意去南中,称只要淮南王主动进京负荆请罪,明惠帝会从轻发落。 第62章[05.08] 京城有了旨意,是否出兵,还要等南中淮南王如何回应。 楚行此时却更关心家里依然昏迷的亲人。 这天下午,国公府派人送信,告诉他葛神医的药马上就要煎好了,楚行立即告假回府,直奔定风堂。 葛神医三碗解药已经摆到东跨院了,正在让陆明玉拿主意,是先喂一人看看有没有用,还是三人同时喂,左右明日才是最后期限,国公府有选择的余地。 葛神医对自己配制的解药很有信心,但他不傻,国公府这三人都是尊贵人物,万一解药灌下去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怕担责任,事先讲清楚,他就不用怕了。 陆明玉一个外姓媳妇更不敢轻易拿主意,刚想派人再去催催楚行,楚行就来了。陆明玉大喜过望,让葛神医先坐,她快步迎出去,小声跟丈夫解释了一下。 「先给盈盈解毒吧。」楚行没有任何犹豫,他相信葛神医的医术。 葛神医赞许地点点头。 楚行亲手扶起妹妹,陆明玉端着药碗喂。楚盈昏迷三日半了,这几天全靠补汤撑着,小脸明显瘦了下去。陆明玉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药汤送到小姑子口中,心里又把那淮南王骂了一遍。 这样毒害几个内宅女眷算什么本事? 慢慢地喂了半碗汤药,楚盈眉尖忽然蹙了下,脸也涨红起来,与葛神医之前提过的苏醒症状一模一样。陆明玉高兴地退到一旁,采桑则端着铜盆上前,楚行扶着妹妹肩膀,让楚盈这一口毒血都吐到了铜盆里。 味道并不好闻,可无论楚行还是陆明玉,都只关切地看着楚盈。 楚盈吐得难受极了,茫然地睁开眼睛。 「盈盈先别说话,快漱漱口。」采桑端着铜盆退了下去,陆明玉重新靠过来,递上一碗温热的白水。楚行接过来,亲手喂妹妹喝,叮嘱她千万别咽了。楚盈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顺从地听兄嫂的话,连续漱了几次口,又把剩下的半碗苦药也喝了。 陆明玉帮她擦擦嘴角,与楚行一起把人放躺了回去。 「嫂子,我怎么了?」楚盈虚弱无比地问。 小姑娘终于活过来了,陆明玉先前忙着照顾人,这会儿听楚盈喊她嫂子,陆明玉一下子湿了眼眶,强忍着泪笑道:「盈盈生病了,不过现在没事了,盈盈别怕。」 楚盈却怎么都记不起自己生了什么病。 葛神医咳了咳,过来替楚盈号脉,事毕对陆明玉夫妻道:「二姑娘服毒最少,伤势不重,精心调理两日便能恢复如初。」 楚行松了口气,但神色依然凝重,嘱咐妻子留在这边陪妹妹,他与葛神医再去喂楚随、太夫人解药。出了定风堂,楚行让范逸引着葛神医去闲云堂,他带着一碗解药去三秋堂。 三秋堂上房,太夫人躺在内室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怪渗人的。楚随、楚盈到底年轻,靠汤药撑着,中毒后更像熟睡。太夫人就不一样了,本就是六十多的年纪,突然大病一场,短短几日,她不但瘦了一圈,头发更白了,脸上皱纹也更多,浑似老了十来岁。 大丫鬟芍药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探探太夫人鼻息,生怕太夫人出事。 儿子有妻子、儿媳妇照顾,楚二老爷一直在这边守着母亲,老母中毒,楚二老爷人也憔悴了,得知侄子带了解药来,而且侄女喝药后已经解了毒,楚二老爷喜出望外,忙与侄子一起喂太夫人喝药。 太夫人也吐了,然而人始终昏迷。 楚行大惊,看着昏迷不醒的祖母,他请叔父先在这边守着,他匆匆赶向闲云堂,还在走廊里就听万姝在呜呜地哭。楚行心中一沉,疾步来到屋中,却见堂弟正抱着埋在他怀里的万姝安抚。 瞧见兄长,楚随虚弱一笑,「大哥。」 他刚醒,知道自己中毒了,也知道兄长请了神医,其他的还蒙在鼓里。 楚行点点头,心知堂弟多半无碍,他朝坐在那边悠然喝茶的葛神医行礼道:「葛先生,我祖母服药后依然昏迷不醒,还请先生再辛苦一趟,替她老人家号脉诊断。」 「竟有此事?」葛神医眉峰一挑,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楚行忧心祖母,立即在前引路。 「祖母也中毒了?」楚随急了,推开万姝,望着母亲问,说话时试着站起来,却因卧床多日腿脚无力,没站稳就跌了下去。 楚二夫人急忙扶住儿子,又高兴又疑惑地道:「是啊,不过你跟盈盈服了解药都好了,到你祖母那儿怎么没管用?哎,时谦你大病初愈,快躺着吧,娘去看看,姝儿你好好看着时谦。」 急于知道婆母的情况,楚二夫人恋恋不舍看儿子一眼,领着女儿小跑着去追楚行与葛神医。但楚随就一个祖母,不知道就算了,如今听闻祖母昏迷,他哪能安心休息,叫万姝去安排软轿抬他过去。 万姝不想丈夫操劳,眼里汪着泪劝他,「娘过去就行了,你……」 她不听话,楚随大怒,懒得与万姝多费唇舌,直接喊阿贵。万姝又委屈又无奈,见楚随坚持要去,她忙挑了件袍子替丈夫穿上。楚随只是急火攻心,现在妻子温柔懂事,他便气顺了,让万姝给他讲讲这几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第63章[05.08] 万姝只知道家里三人突然病倒,楚行不许外传,然后就是淮南王意图接回王妃世子。两件事的联系,她是毫不知情的。 楚随听得一头雾水,被阿贵扶着往外走时,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看眼万姝,他扭头问阿贵:「下毒之人,国公爷查到了吗?」 楚随身边两个心腹小厮,一个是阿贵,一个是阿满。楚随中毒后,他们两个都被关押了起来,楚行查到润哥儿后,暂且没有告诉楚二老爷夫妻,却知会了阿贵阿满,并让他们看紧润哥儿。 现在阿满就在润哥儿的院子里守着呢。 看着脸色苍白的二爷,阿贵真是要心疼死了,二爷那么喜欢润哥儿,若是得知亲儿子下毒害他,本来身体就虚弱,再听闻真相,二爷会不会一气之下厥过去? 阿贵不敢冒险,迟疑着道:「国公爷没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是先去看太夫人吧,从三秋堂回来,等二爷缓过气来了,他再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 楚随皱皱眉,暂且压下疑惑。 到了三秋堂,阿贵扶他进去,就听葛神医语气沉重地道:「太夫人年事已高,现在毒素虽解,这几日太夫人却被那毒侵袭了根骨,老夫会尽量替太夫人调理,但……」 摸摸胡子,葛神医摇摇头,不好再说了。 楚行心急如焚,「请先生直言相告。」 葛神医叹息道:「太夫人,恐怕只剩三载时日了。」楚随年轻体健血气方刚,恢复地应该最快,楚盈身娇体弱,中毒时又恰逢月事,所幸只喝了一口茶,中毒最轻,才能迅速康复。只有太夫人倒霉,年迈中此等奇毒,无异于雪上加霜。 祖母只剩三年了? 楚行难以置信地转向床上昏迷的祖母,冷峻脸庞再无血色,怔愣片刻,他突然朝葛神医跪了下去,「先生医术高超,恳求先生为我祖母续命,哪怕多续一年,世谨也感激不尽。」他年幼丧母,是祖母将他养在膝下,祖母是糊涂过,但楚行还是希望祖母长命百岁,让他多尽几年孝。 他这一跪,楚二老爷夫妻、楚随楚湘、万姝就都跪到了后面。 葛神医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病人动不动就下跪。扶不起楚行,葛神医头疼地转到一旁,对楚行道:「国公爷你们都起来吧,太夫人身体亏损严重,老夫竭尽所能也只能保证她再活三年,这还是精心调养的情况,若太夫人有个头疼脑热或思虑过重,那连三年都撑不到,你们真孝顺,就想办法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然就是跪到天黑,老夫也爱莫能助。」 他斩钉截铁,楚湘没忍住,扑到床上抱着太夫人呜呜哭了起来。 楚二老爷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圈。 楚二夫人、万姝其实不是特别难过,但丈夫在身边,二女先后凑到床前掉泪去了。听着母亲妹妹的哭声,楚随眼圈也红了,但想到自己与祖母中的毒,楚随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兄长拽了起来,瞪着眼睛吼道:「大哥,到底是谁下的毒!」 楚行慢慢抬起眼帘,黑眸定在他脸上,眼底似有风起云涌。 楚随怔住,「大……」 「哥」字没喊出来,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 「世谨,有话好好说,你别打人啊!」 眼看着昏迷几日刚刚醒过来的儿子被楚行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楚二夫人猛地从床前扑了过来,心疼无比地去扶儿子。楚随头还晕着,不能主动配合母亲,楚二夫人一个人扶不动,回头喊儿媳妇帮忙。 万姝总算在那震天的耳光声中回了神,一看楚随半边脸都肿了,嘴角都是血,万姝恨地,一边帮忙扶丈夫一边仰头怒斥楚行:「大哥凭什么打人?」她已经输给陆明玉了,可陆明玉的丈夫凭什么还这样欺负人?国公爷又如何,不过只是兄长,凭什么这般踩踏他们二房! 「闭嘴……」楚随有气无力地道,嘴上训斥妻子,他仰头看兄长。 楚行现在却懒得看他,回头对楚二老爷道:「二叔,祖母养病要紧,您先带二弟回去,其他的咱们明早再议。」 他冷峻严厉,论气势,楚二老爷也比不过侄子,虽然儿子挨打他挺心疼的,也有点恼侄子下手太重,但对上侄子凛然的模样,楚二老爷竟无法端任何长辈的架子,喊来阿贵,两人一起扶儿子出去了。 楚行此时活脱脱一个杀神,连楚二老爷都俱他三分,楚二夫人、万姝再不敢有半句埋怨,匆忙跟出去了。只有楚湘胆子大些,依然坐在太夫人床边,一边哭一边问兄长,「大哥,到底是谁下的毒啊?二哥刚刚好,你怎么打他啊……」 「湘湘先回去吧,我请葛先生再为祖母号号脉。」楚行尽量平和地道。 楚湘不敢再问,点点头,抽抽搭搭地走了。 楚行走到床前,看着憔悴苍老的祖母,脑海里却记起祖父病逝时的情形。少年时相继送走父母,跟着祖父走了,现在祖母也只剩三年…… 「生老病死,天理循环,是人都要经历这一遭,国公爷至少还有三年可以孝敬祖母,与其伤痛悔恨,不如珍惜眼前。」葛神医慢慢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楚行肩膀。 外人在前,楚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眼祖母,他引着葛神医往屏风外走,犹豫道:「葛先生,祖母这种情况,您觉得我们告诉她实情更适合她休养,还是……」 隐瞒下来,楚行怕祖母继续为家里的琐事操心,但直言相告,祖母能承受她只剩三年的打击吗? 葛神医摸摸胡子,迟疑着答道:「这,老夫也不敢说。有的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会甩掉一切烦恼,逍遥快活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但也有人惶恐惧死,日夜难安,反而招致大限提前。太夫人是您的亲祖母,国公爷觉得她老人家是哪种?」 第64章[05.08] 这个问题,楚行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就吩咐了下去,不准任何人泄露太夫人的病情,丫鬟们畏惧他,不敢多嘴,楚二老爷等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告诉太夫人这个噩耗。 这晚楚行没有用晚饭,一直在太夫人床边守着,陆明玉过来看他,被楚行劝回去了。 回到定风堂,陆明玉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辈子太夫人对她特别好,当亲孙女般疼爱,这辈子一开始太夫人也很喜欢她,直到姑姑进宫,日后可能影响庆王爷、庆王妃的地位,太夫人对她的态度才变了。 陆明玉也就明白,太夫人对她的那些好,只是因为看上了祖父兵部尚书的权位,一旦陆家不能为庆王提供助力,她在太夫人眼里就变成了一个再也生不出儿子的长孙媳妇。 刚刚楚行告诉她太夫人只剩三年了,必须静心休养,是单纯地知会她这个妻子,还是有什么暗示?陆明玉翻个身,试图从楚行说话时的神色里回忆出蛛丝马迹,然而楚行当时一脸沉痛,她分辨不出来。 陆明玉自己也有亲祖母,如果祖母出事,陆明玉绝做不到楚行那么冷静,肯定会哭的。她理解楚行此时的悲痛,只要太夫人不再针对她或姑姑,陆明玉愿意摒弃前嫌真心孝敬太夫人,但太夫人能想通吗? 心烦意乱,陆明玉烦躁地在被窝里翻身,连楚行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头顶突然传来男人意外的「阿暖」,陆明玉吓了一跳,噌地坐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楚行坐在床边,一边脱鞋一边看着她问,话里带着一丝愧疚,「在等我?」 听出那丝愧疚,感受着他动作里的自然亲昵,陆明玉莫名地酸了眼睛,抱住他哭,「我想当个孝顺的孙媳妇,我也愿意好好伺候祖母过完这三年,可祖母对我存了芥蒂……万一哪天祖母因为我受了气,坏了身子,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一边是有养育之恩的唯一的亲祖母,一边是虽然貌美但还能换的妻子,陆明玉怕自己会成为被楚行舍弃的那个。 「又胡思乱想了。」她哭得可怜,好像真有这回事似的,楚行只觉得好笑。转身将人抱到怀里,楚行搂着连续几日都不曾亲近的妻子,低头哄她:「阿暖会存心气祖母吗?」 陆明玉立即摇头。 「那我为何要不喜欢你?」楚行握住她手,轻轻地捏,「阿暖,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妻子,也是我楚行唯一的女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因为任何人让你受委屈。祖母老了,有时候难免糊涂,我会竭尽所能哄她高兴,但如果祖母让我做的事会违背君臣之道,或是让你难过伤心,那我不会答应,我会想办法解开祖母的心结,换别的法子哄她开心。」 既然知晓祖母为何对妻子不满,楚行便一口气给了妻子两个保证,保证他不会因为祖母对庆王的支持站队,也保证他不会为了孝顺祖母就委屈妻儿。 「阿暖,如果天塌下来,我会尽力把我所有亲人都护在身下,但只能选一个人的话,那个人肯定是你。」楚行捧住妻子湿乎乎的脸颊,凤眼温柔又无奈地看着她,「明白了?」 祖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孝顺祖母是责任,但妻子女儿是他的命,没人能动。 陆明玉明白了,哭得也更厉害,紧紧地抱住楚行:「你护着我,我怀里护着棠棠……」 楚行笑着亲她脑顶。 有了丈夫的保证,陆明玉抽搭一会儿就在楚行怀里睡着了,楚行搂着妻子,却是彻夜未眠。刚刚祖母醒了,他告诉祖母家里有位神医,不但解了祖母三人的毒,还能帮妻子调理好身体,祖母虚弱地笑了,跟着问他是谁下的毒。 他说,他还在查。 楚行怕祖母知道是润哥儿所为,经受不住打击。 但润哥儿,是绝对不能留在国公府了。 翌日早上,楚行让人去请二房爷孙三人来他书房。 楚二老爷没跟儿子住一块儿,自己来的,那边楚随休息一晚,人精神了很多,脸上的巴掌印儿因为涂了上好的祛瘀膏药,消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阿贵知道国公爷要审润哥儿,暂且没有告知主子。楚随还不知道润哥儿做的好事,出发前亲自去接儿子。 润哥儿被关了好几天了,当然每天也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润哥儿想父亲也想娘亲,着急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乍然看到醒过来的父亲,润哥儿便以为是娘亲治好的,高兴地往父亲怀里扑,「爹爹,我娘呢?」 这几日楚二夫人来看过孙子,润哥儿被阿满警告必须装病,不敢在楚二夫人面前表现出什么。现在阿满没有警告他,润哥儿就敢说了。 楚随还以为儿子问的是万姝,笑道:「你娘去给曾祖母请安了,走,润哥儿先随爹爹去见伯父。」 娘亲真的来了! 润哥儿激动地小脸通红,忍不住撒娇道:「我想先去看娘!」 楚随倒没想到他昏迷期间万姝与儿子处的这么好了,摸摸儿子脑袋道:「一会儿爹爹带你去找她,咱们先去见伯父。」兄长找他应该与昨天的那一巴掌有关,特意让他带上儿子,楚随猜到润哥儿八成犯了什么错,但他不可能猜到儿子就是下毒之人,故纵使心事重重,也强颜欢笑哄儿子。 润哥儿还算乖巧,既然父亲坚持,他就乖乖跟父亲走了。 定风堂书房。 楚行正在陪叔父说话,听到外面传来堂弟哄孩子的声音,跟润哥儿介绍这是伯父的书房,楚行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顿时又添了几分凌厉。楚二老爷跟孙子没那么亲,此时儿子领着润哥儿来了,再联想这几日润哥儿好像都没有露脸,听妻子说是病了,楚二老爷脸色陡变,隐约猜到了什么。 楚随领着儿子进了书房。 第65章[05.08] 魏腾轻轻带上房门,去外面院子里守着。 润哥儿害怕楚行,胆怯地往父亲身后躲,楚随见到兄长,脸上不禁又泛起挨打后火辣辣的疼。他叹口气,把儿子拉到身前,按着儿子肩膀问兄长:「大哥,是不是润哥儿犯了什么错?」 或许,凶手是儿子无意带进国公府的? 楚行也没想到堂弟竟然还没猜到真相,冷冷看他一眼,楚行直接盯着润哥儿审问道:「润哥儿,六月底你父亲带你去戏院看戏,你在那里见过一个人,是他给你毒药让你害人的,是不是?」 儿子下毒? 楚随大骇,震惊地松开了儿子单薄的肩膀。 润哥儿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母亲,没想到到了这边,一下子就被冷面伯父说出了真相。他害怕,本能地仰起头找父亲,抬头对上父亲难以置信的目光,润哥儿更怕了,记起周叔的话,他立即摇头,跑到父亲身后否认:「我没有!我跟爹爹去看戏了,没见过人!」 楚行不屑跟一个孩子对质,目光回到堂弟脸上:「初一那天早上,润哥儿亲手端茶给祖母喝,祖母只喝一口,润哥儿不满意,劝祖母都喝了。当天上午散学,润哥儿又自己跑到盈盈那边,也端了一碗茶给盈盈。二弟你想想,润哥儿有没有碰过你的茶碗?更巧的是,祖母你们晕倒的顺序,与你们喝茶先后完全相符。」 楚随身形一晃,记起儿子从净房回来后,坚持用他的茶碗喝茶。 「润哥儿,为什么下毒?」楚随转身,看着惊惶不安的儿子,他眼神忽然阴沉起来,双手紧紧扣住男娃肩膀,咬牙切齿地吼道:「说,你为什么下毒!」 这是他的儿子,他一心补偿他,到头来儿子居然下毒害亲生父亲?害完他还不够,居然又去毒害祖母与堂妹,更是连累祖母只剩下三年寿命!想到这里,楚随看着眼前被他当宝贝宠了一个月的儿子,怒不可揭,双手一用力,就把润哥儿甩到了地上。 润哥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地喊娘。 楚行继续向楚随解释:「当年你送董氏去鄂州安家,被淮南王手下一个姓周的男人撞见,他认出你是国公府二爷,便暗中接走董氏,一直照顾董氏母子。现在淮南王意图造反,造反前想先抢回王妃世子,姓周的就想到把董氏母子安插进国公府,找机会毒害你们,再逼我配合他们抢人。二弟,这几年董氏母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你亲自审吧,我会告诉祖母下毒的另有其人,但润哥儿绝对不能再留在咱们府上。」 说完了,楚行起身,把书房留给二房爷孙三人。 楚随这才知道董月儿母子居然与淮南王的人搀和到了一起,他呆呆地看着坐在那里嚎啕痛哭的儿子,脑海里一片空白,都说认贼作父,他楚随这算不算是认贼做子?认了一个儿子,险些自己丢了命? 他浑身僵硬,楚二老爷却满腹怒火,瞪着润哥儿骂道:「他是你爹,你下毒害你亲爹,不怕天打雷劈吗?就算被恶人挑唆,难道你就那么傻,连亲爹也害?」 润哥儿呜呜地哭:「我没有……周叔说爹爹会生病,然后他会送我娘进来,我娘有解药,爹爹吃了就会好了,然后让我跟我娘一起过……娘,我要去找我娘……」 哭着爬起来,揉着眼睛往门口走。 楚随终于清醒过来了,也终于明白儿子想的娘是谁,他抓住男娃手臂,一肚子话想问,可看着润哥儿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楚随却再也说不出口。 润哥儿却满腹委屈,扑到父亲怀里诉苦:「爹爹,周叔说曾祖母把我娘赶走了,你们不让她搬进来,我想跟娘在一起,爹爹我知错了,你别打我,我只想见我娘……」 楚随第一次知道,一个孩子能哭到什么地步。 润哥儿扑在他怀里,一声一声的,哭得快抽过去了,哭一声喊一声娘。 楚随心疼。 他知道儿子犯了大错,如果儿子只给他一人下了毒,楚随愿意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他,毕竟是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才让儿子被淮南王利用。虽然只当了一个月的父亲,但夜里男娃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喊爹爹,男娃看到他时乌黑明亮的眼睛,开心翘起的嘴角,都让楚随打心底喜欢润哥儿,父子父子,如果只是一次错或是几次小错,他愿意原谅,然后教他改邪归正。 但儿子还给堂妹、祖母下了毒。堂妹是大哥一母同胞的妹妹,堂妹受了委屈,大哥有资格追究,要求他将润哥儿赶出府。更何况祖母还因为润哥儿哥儿大限将至,别说大哥与父亲,留下润哥儿,楚随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他有什么脸面让润哥儿继续见祖母? 大手捂住润哥儿后脑,楚随抬头,对楚二老爷道:「父亲,你先出去吧,我同润哥儿说说话。」 楚二老爷冷哼一声,担心儿子心软,他指了指三秋堂的方向。 楚随低头,等父亲走了,他慢慢蹲了下去,扶着润哥儿肩膀哄道:「润哥儿别哭了,爹爹有话问你。」 「我要我娘……」润哥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知道伯父要赶他走,知道父亲生气了,他也不要过有钱的日子了,他只想找到娘亲,跟娘一起住。 「润哥儿听话,你不哭了,爹爹就派人去找你娘回来。」楚随单膝跪地,将儿子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男娃后背。这样的姿势本身就是一种安慰,爹爹还肯抱他,润哥儿抽着抽着慢慢平静下来,小脸贴着父亲肩头,凤眼肿的快要看不到眼睛了。 楚随肩膀衣裳早湿透了,他扭头蹭蹭儿子后脑勺,低声问道:「润哥儿,那个人是坏人,他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你给爹吃的是毒药,你看你娘没有来,如果不是伯父请了神医,爹爹现在已经死了。」 「我不要你死!」小孩子最禁不起吓唬,润哥儿一听爹爹可能会死,立即使劲儿抱住爹爹,哇地一声又哭了。 楚随咬唇仰头,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他抹抹眼睛,沙哑着问:「如果润哥儿知道那人给你的是毒药,你还会放到爹爹跟祖母的茶里吗?还会端给二姑姑喝吗?」 润哥儿连连摇头,周叔说爹爹只会生病,他才喂爹爹吃药的。 楚随搂紧儿子,心酸不已,他就知道,儿子只是被人骗了,绝不会明知是毒药还给他下毒。儿子才七岁,哪里知道大人心中的险恶?更何况对方早就待在儿子身边了,为了利用儿子,肯定会对儿子特别好。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润哥儿,爹爹年轻,吃了解药已经没事了,可曾祖母老了,因为你给她吃毒药,她再活三年可能就,就过世了,所以祖父才生你的气,要把你送到外面去住。」楚随摸着儿子脑袋,尽量简单地解释道,他总得让儿子知道他为什么不要他了。 润哥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抽搭着点点头,肿着眼睛看向父亲,「我,我想跟娘一起住,我们回我们家……」他喜欢那个小院子,院子后面有棵樱桃树,他喜欢吃樱桃,只要跟娘在一起,没有鸡鸭鱼肉他也愿意。 楚随松了一口气,至少儿子还有母亲可以依靠,他再时常接济接济他们母子,提点儿子学问做人就行了。 「走,润哥儿去给伯父磕个头,你做错了事情,必须赔罪。」站了起来,楚随帮润哥儿擦擦眼睛,循循善诱地教导。 润哥儿乖乖点头,到了外面,分别朝楚行、楚二老爷磕了三个头。 父子俩的谈话楚行都听见了,看着跪在那里哭得眼睛发肿的七岁男娃,想到董月儿已经死了,这孩子日后还有的熬,楚行抿抿唇,目光扫过堂弟泛红的眼圈,楚行厉声训诫道:「润哥儿,你今日犯了大错,国公府再也容不得你,但你毕竟是楚家的骨血,只要日后你肯改过自新,勤勉好学不再行不义之事,将来若有所求,我与你父亲也不会袖手旁观。」 董月儿是否与周叔合谋好了算计国公府,楚行无法得知,但祖母单纯为了自家安定就要了董月儿的命,到底有损阴德。只要润哥儿将来真心悔过,楚行愿意照拂一二。 润哥儿懵懂,不明白这番话的深意,楚随却惊喜交加,忙提醒儿子磕头道谢。虽然儿子不养在国公府,但只要大哥肯认这个侄子,外人就得给儿子几分脸面。 磕完头,二房爷孙三人走了。 楚行叹口气,坐了会儿,想到刚刚好像听到女儿哭了,楚行连忙去了后院。 棠棠确实哭了一通,这会儿吃完奶已经睡着了,仰面躺在床上,穿着大红色的小兜兜。陆明玉侧躺在旁边,瞧见丈夫来了,她小声问道:「刚刚怎么回事?你罚润哥儿了?这边都听到他哭了,吓得棠棠也跟着哭。」 「二弟带回去了,棠棠没事吧?」楚行走到床边,低头看女儿。 「睡醒了就忘了。」陆明玉往里面挪挪,等楚行坐下,她好奇问:「怎么说的?」 楚行小心翼翼把女儿抱到怀里,稀罕几眼,这才道:「二弟答应送他出府。」 陆明玉点点头,握住女儿小手,感慨道:「其实如果没有淮南王搅合,董月儿母子留在岳阳,过得可能……」话未说完,陆明玉突然愣住了,上辈子淮南王妃一直待在南中,淮南王没必要利用董月儿母子,但董月儿母子还是找到京城了。 这辈子有人指点,董月儿先见的太夫人,知道太夫人肯定喜欢曾孙。上辈子董月儿自诩聪明先领着儿子去她这个主母面前示威,八成是她自己来的京城吧?也就是说,董月儿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可能什么?」楚行见她走神,疑惑问。 陆明玉笑了下,「没事,棠棠指甲又长了,你抱着,我给她剪剪。」 董月儿不知哪去了,润哥儿也要走了,她管他们做什么。说完了,陆明玉从楚行身边下床去找剪刀,楚行看看她,再低头检查女儿的小手,奇道:「这样就算长了?」 陆明玉冷笑,重新回来,她侧过脸,露出耳朵后面的脖子给他看。 她肌肤胜雪,楚行一眼就看到上面有条细细的红印儿。 「你闺女刚刚抓的。」陆明玉嘟嘴,幽怨地瞪他。 妻子一撒娇,楚行这几日压在心底的烦躁顿时去了大半,一手拉过妻子,在她伤口轻轻亲了下。 闲云堂,楚随把润哥儿哄着了,去找母亲。 楚二夫人刚从太夫人那边回来,端汤喂药伺候了一通,楚二夫人有点累,靠在贵妃榻上让丫鬟捶腿呢。儿子来了,楚二夫人照旧躺着,只关切地打量儿子,「时谦全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儿子安好,娘不用担心。」楚随让丫鬟出去,他坐在榻前的圆凳上,一边用美人捶伺候母亲,一边低着头道:「娘,下毒的凶手大哥都抓到了,一共两个人,大哥悄悄处置了,咱们以后可以放心了。」 「是谁下的毒?」楚二夫人皱眉坐了起来。 「外面的,娘不认识,会飞檐走壁,差点叫他们逃走。」楚随敷衍道,怕母亲继续追问,他马上转移话题:「娘,前阵子润哥儿总往我嫂子那边跑,你们都说董氏像嫂子,润哥儿八成也是这么想的。我怕露了痕迹惹大哥跟姝儿误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润哥儿送出去跟他娘住。润哥儿懂事,答应了,我想问问娘知道董氏去哪儿了不。」 他才当了一个月的父亲就舍不得儿子了,董月儿肯定也没有走远。 楚二夫人脸色陡变,迅速用震惊掩饰道:「好端端的送走做什么?大不了以后我看着他点,不让润哥儿去找你嫂子,润哥儿那么乖,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不许送走。」 楚随无奈,叹道:「娘,我跟父亲、大哥都打过招呼了,你就告诉我董氏去哪了,送走润哥儿,岳母那边也高兴啊。」知道母亲一直想修好与万家的关系。 丈夫都同意了,楚二夫人心知不能再挽留,只是…… 想到董月儿的下场,楚二夫人神色不大自在,心虚地不敢看儿子。她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董月儿,虽然是太夫人想到的永绝后患的主意,她毕竟也是默许了。 楚随发现了母亲的异样,疑惑唤了声,「娘?」 楚二夫人回神,对上儿子探究的目光,她别开眼道:「我哪知道她去了何地,你祖母派人去打发她的……」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我去问祖母。」楚随深深看母亲一眼,站了起来。母亲这样子,肯定知道董月儿的去向,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是怕他与董月儿旧情复燃,还是不想润哥儿离开,故意隐瞒? 「别去烦你祖母!」眼看儿子几步就走到了门口,楚二夫人慌了,穿鞋就去追儿子。 楚随转身,看着慌张不安的母亲,他诚恳求道:「娘,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早忘了她了,不过是想润哥儿有生母照顾,润哥儿是你亲孙子,娘也不忍心他没了爹又没了娘,是不是?」 却不知他无意的一句话,准确无比地戳中了楚二夫人的痛处。 楚二夫人是真的舍不得亲孙子。心情复杂地坐到榻上,看眼儿子,楚二夫人转转手腕上的玛瑙镯子,沉默许久才垂下眼帘道:「世谨啊,那个董月儿真的特别像你嫂子,你祖母担心府里的人看到她传出闲话,就,就让人,让人……」 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但楚随能猜到,他盯着坐在那里明明知情却一直表现地跟没事人一样的母亲,渐渐地浑身发冷,犹抱着一丝希望问:「让人卖了董氏?」丫鬟犯错,通常都会发卖,如果祖母卖了董氏,他至少还有希望找她回来。 楚二夫人艰难地摇摇头,说不出口,她指了指地下。 楚随脸唰地白了。 他不喜欢董氏,但那好歹是他疼爱过的女人,是他儿子的生母…… 「为什么要杀她,给她钱打发了不行吗?」一想到董月儿死了,想到润哥儿嚎啕大哭时喊得那一声声娘,楚随头疼,他痛苦地蹲下去,然后跪在了母亲面前,双手紧紧攥着母亲衣摆,「娘,祖母糊涂,你怎么不拦着啊!」 被儿子埋怨,楚二夫人又愧疚又委屈,眼泪也落了下来,对着儿子脑顶道:「你以为娘就那么狠心吗?可时谦你想想,孩子是母亲的命根子,咱们只接润哥儿回来,董氏会甘心?再多的钱也未必能打发她走,等她找上门,还不闹得人尽皆知?」 楚随握拳,胸口翻江倒海似的难受,「那也不能……」 楚二夫人双手掩面,哭声更明显了,「报应,这都是报应啊,你祖母要了董氏的命,所以才招惹了这无妄之灾,早知今日,我们就不该认下润哥儿……怪谁啊,都怪你,若不是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若不是润哥儿太像你,我跟你祖母也不会舍不得他……」 怪他? 楚随呆滞地抬起头,看到扭头痛哭的母亲,楚随忽然笑了,笑得凄楚。可不就是怪他,如果他没有碰董月儿,陆明玉会是他的妻子,棠棠会是他的女儿,祖母也不会……遭报应。 祖母要了董月儿的命,润哥儿无意害祖母折寿,不是报应是什么? 楚随苦笑,浑浑噩噩地走了。 他来了润哥儿的房间,内室里面,七岁的男娃面朝外侧躺,脸上挂着泪。 楚随的心,猛地抽了下。 「润哥儿,润哥儿……」楚随坐到床边,低声唤儿子。 润哥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楚随抱起男娃,歉疚地摸他额头,「润哥儿,爹爹找不到你娘了,但爹爹会给润哥儿在城里买个大宅子,爹爹会安排一个温柔可亲的乳母照顾润哥儿,爹爹也会常常过去陪润哥儿,有空就带润哥儿出去玩,这样,润哥儿愿意吗?」 除了这样,他没有别的办法补偿儿子了。 润哥儿不愿意,趴在父亲怀里又哭了起来,「我要我娘……」 楚随心痛无比,可除了哄儿子别哭,他别无他法。 没过几天,楚随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京城城西买了一座三进的宅院给儿子,派他的心腹长随阿满给润哥儿使唤,还选了十来个乳母,让润哥儿自己挑。润哥儿被父亲哄了多日,勉强接受了见不到娘亲的事实,然后挑了一个笑起来有些像娘亲的乳母,是个去年守寡的年轻妇人,姓卫,家里还有个刚两岁的女儿。 楚随索性让卫氏带女儿来这边住,也是给儿子找个孩子作伴。 楚随做这些并没有刻意藏着掖着,很快,外面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留言,流传最广的,是说楚随养了一个外室,儿子都七岁了,小女儿两三岁。 万姝一开始还高兴丈夫把小野种送走了,谣言一传开,万姝虽然知道卫氏不是楚随的外室,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偷偷去那座宅子走了一趟,待她发现卫氏竟然有几分姿色,醋劲儿就上来了,当晚与楚随闹了一场。 楚随一气之下,直接去儿子那边睡了。 「阿暖,你真香……」 漆黑的夜里,楚行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夸,声音暗哑。陆明玉快被他灼热的气息烤化了,但她好喜欢,双手环着自己的丈夫,纵容自己沉沦在他的金戈铁马之下。 可是手臂突然被谁扯了下,陆明玉心里一激灵,醒了。 纱帐里一片昏暗,虽然烧着地龙,还是有点冷,陆明玉睁开眼睛,视线直接就落到了床顶上,没有楚行,没有他如火的热情,原来她只是做了一场羞人的梦。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陆明玉怅然若失。 有个小家伙却奋力地继续往娘亲怀里钻,小手按着娘亲手臂,特别有劲儿,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轻轻哼唧着。陆明玉最后回忆了下梦里的甜蜜,然后才将丈夫身影抛开,转身,抱住了她的小棉袄。 娘亲终于抱自己了,棠棠高兴极了,一边咧嘴笑一边看娘亲扯开衣襟,闻到最喜欢的奶香味儿,小丫头兴奋地扑了过去,咕嘟咕嘟大口地吃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依赖地贴着娘亲。陆明玉帮女儿掩掩被角,确认女儿不会冷着,她心不在焉地拍了女儿两下,心思不禁飞向了千里之外的南中。 淮南王还是造反了,还从蛮人那里借兵,率领十五万大军自立称帝,北上讨伐大齐。与前世一样,明惠帝派楚行与舅舅萧从简领兵增援南方守将,七月里出发,至今已离京四个月了。 没有一天,陆明玉没在挂念丈夫,楚行临行前的最后一晚,更成了她夜深人静时温暖的回忆,可回忆结束了,陆明玉会更觉得冷清,好像楚行不在身边,日子过得也没什么意思。 幸好还有女儿。 陆明玉低头,看怀里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丫头。 棠棠快八个月了,自从楚行走后,小丫头长得好像特别快。娘亲离开身边就哭,看到娘亲马上止住泪儿,继续玩自己的,反正认人后就特别黏她,回陆家做客,只要她在屋里,棠棠谁哄都乐,但她一走,小丫头立即哭闹。好像没过多久,棠棠会坐了,坐的稳稳的,低头抠自己的小脚丫子,特别认真,跟着上个月才会滚,昨天居然自己从床里面笨笨地爬了出来,差点掉地上。 越想心里越甜,陆明玉亲亲女儿脑顶,柔声道:「一会儿起来了娘给爹爹写信,爹爹知道棠棠会爬了,肯定特别馋,馋着抱棠棠,馋才好呢,一馋爹爹就会早点回来了。」 上个月刚传来捷报,淮南王的大军已经溃散,只有淮南王带着几个亲卫趁乱逃了,楚行正在围捕淮南王。陆明玉收到楚行报平安的家书,深深松了口气,与前世相比,这辈子楚行至今都好好的,想来成功抓捕淮南王也只是时间问题。 棠棠吃得差不多了,听娘亲跟她说话,小丫头仰起脑袋,乌溜溜的丹凤眼好奇地望着娘亲。这会儿天又亮了点,陆明玉摸摸女儿的小肚瓜,觉得该把嘘嘘了,扬声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舒舒服服嘘嘘了一大泡,重新回到娘亲怀里,棠棠继续抱着娘亲吃,被窝里小脚丫子也不老实地放到娘亲身上。陆明玉晚上想丈夫,白天注意力就都被女儿占据了,等棠棠吃饱,她就一心哄女儿。 用过早饭,陆明玉抱女儿去了外间的暖榻上,让棠棠自己玩,她坐在矮桌前给楚行写信。棠棠仰面躺着,一开始挺乖的,很快大眼睛就望向了娘亲,然后不太熟练地往娘亲跟前爬。 小丫头穿着厚厚的绣花缎面棉衣,一点一点爬过来,仰着小脑袋露出白里透红的细嫩脸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娘亲,好像娘亲这里藏着什么好东西似的。陆明玉笑着放下笔,等女儿爬到跟前,她稳稳地抱起越来越重的小丫头。 棠棠咧嘴亲娘亲,亲完立即扭头往桌子上看。 陆明玉抱着女儿教她认东西:「这是信纸,这是笔,这是娘给爹爹写的字……」 棠棠微微张着小嘴儿听,好像真听得懂似的,可没过多久就露馅儿了,小身子往前一挺,伸手就去够娘亲放在一旁的墨笔。陆明玉眼疾手快攥住女儿小手,棠棠瞅瞅娘亲,娘俩对视片刻,棠棠突然笑了,像是发现了新玩法,跟娘亲抢起笔来。 陆明玉陪女儿闹了会儿,然后一手抱女儿,一手提笔继续写家书,棠棠偶尔还是会扑过去抢笔,这时候陆明玉写的字就会歪了一笔。陆明玉本想换张纸的,可看着一排整整齐齐小字里的几个异类,竟也觉得可爱,于坏字旁边用更小的字备注道:「女儿又跟我抢笔了,小胖手特别快。」 写好了,陆明玉抬起笔,故意在女儿额头中间点了一个小黑点。棠棠傻乎乎地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黑漆漆的笔尖儿。女儿太可爱,陆明玉丢下写了一半的信,喊采桑拿镜子来。 采桑知道主子想做什么,笑着举着镜子站在榻沿前。 陆明玉抱女儿过去,指着镜子让女儿看,点着镜子里女儿额头威胁道:「黑黑的真丑,棠棠再敢捣乱,娘就把你脸蛋都抹黑了。」 棠棠却巴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会儿,抬起小手要摸那个黑点。 陆明玉连忙按住女儿小胖手,拿出帕子帮女儿擦了。可棠棠再照镜子,发现额头的黑点没了,居然急了,指着桌子上的墨笔朝娘亲啊啊地叫,非要娘亲再点一个。 陆明玉哭笑不得,让揽月拿她的胭脂来,给女儿点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红点。细细白白的额头,殷红的一点就像雪地里的梅花,棠棠虽然小,却也知道红点更好看,美得不得了,抱着镜子坐在娘亲旁边自己照了起来,啊啊地自言自语。 陆明玉就把这事也写进了信中。写完信,见女儿还不用她哄,陆明玉铺开一张新的信纸,简单地画了一幅画,吹干后一起装到信封里,让揽月交给范逸,范逸自有办法让家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丈夫手里。 京城一片寒冷,千里之外的南中,却连续下了三日雨,又闷又潮。 家书抵达时,楚行刚钻进一座废弃的竹板木屋,里面只有一张积满灰尘长了青苔的木板床。楚行一身青衣,衣摆上全是泥水,进屋后楚行什么都不顾,先用力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用油纸包裹的家书。 一共两封,最先展开的是幅画,画里是个穿红袄的女娃娃,稳稳当当地坐着,手里捧着一面镜子,女娃脸蛋微微朝画外偏,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额心点着一朵红梅花。 楚行心都要化了,妻子信里总说女儿会坐着了,他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情形,现在看到画,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女儿娇憨可爱的模样,白白胖胖的,小手特别软…… 木板床是脏的,楚行先叠好看了足足一刻钟的画纸放进信封,跟着看妻子的信。看到女儿会爬了,楚行唇角上扬,看到妻子说女儿跟她抢笔,楚行不禁笑出了声,看到妻子说女儿会臭美了,楚行另一手情不自禁放到了信封上,想着一会儿再瞧瞧那幅画。 信的最后,妻子说她昨晚梦见他了,梦见他想再生一个。 脑海里满满的女儿,瞬间被妻子娇俏的脸庞取代。 楚行想女儿,想妻子,更想早点回家,让妻子再怀一个。 信和画都不想看了,楚行迅速收到信封里,再把信封贴身藏好,随即大步走出竹屋,冷声朝刚刚坐在地上休息屁股还没坐热的一行属下道:「出发。」 众属下:……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上次国公夫人来信国公爷看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今天怎么这么快? 京城,陆明玉却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的信给楚行带去了多少慰藉,又给楚行的属下送去了多少折磨,她甚至都不清楚丈夫有没有收到她的信,此时她正在三秋堂向太夫人辞行。 明惠帝想外甥女了,昨日送来口谕,让陆明玉今天带棠棠进宫赏花。 休养了这么久,太夫人头发还是一片银白,但她病中消瘦的脸庞略微恢复了些,只是再无之前的精气神,就像秋日树梢上挂着的最后一片枯叶,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长孙不在家,次孙三天两头跟他媳妇闹,自己的身体也一日日不如从前,太夫人又要惦记长孙安危又要操心次孙,平时已经免了陆明玉的晨昏定省,就是不想看了陆明玉心烦,可总有免不了必须应付的时候。 既然要进宫,陆明玉特意换了身水红缎面的宫装,与她头上红宝石的凤簪交相辉映,衬得她越发地明艳动人。旁边乳母怀里,棠棠跟娘亲穿着同色小衣裳,白白净净的脸蛋从裹着她的厚斗篷里露出来,跟荷花池里新冒出来的花骨朵似的,水灵灵可爱。 长孙在南边领兵打仗危险重重,长孙媳妇却整天带着女儿要么回娘家要么进宫,虽然知道长孙媳妇兴许还能怀上孩子,但太夫人还是无法看她顺眼。要不是因为董月儿长得像陆明玉,她也不会弄死董月儿,那样次孙就不用避讳陆明玉将曾孙送到外面养了,也就不会与万姝闹得鸡飞狗跳,沦为京城众人口中的笑柄。 「盈盈也要去?」懒得多看陆明玉娘俩,太夫人微微皱眉,对站在陆明玉左边的亲孙女道:「这么冷的天,盈盈在家陪祖母吧,别去宫里凑热闹了。」陆明玉有皇上有容妃稀罕,自己的傻孙女跟过去做什么。 楚盈有点尴尬,嫂子说容妃娘娘也想她了,特意叮嘱嫂子叫她一起的。楚盈不太喜欢进宫,但她与容妃娘娘性情相投,而且有嫂子作陪,楚盈很自在,都答应了,怎能反悔? 楚盈柔弱,但她心思细腻,知道这时候嫂子替她说话怕会惹祖母不高兴,楚盈硬着头皮笑道:「祖母,听说宫里今年养了好几种新品菊花,我想去看看,若是有喜欢的,我跟皇上讨两盆回来,摆祖母屋里。」 太夫人抿紧了唇。 陆明玉趁机道:「那祖母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太夫人眼里闪过一道不快,但还是叮嘱道:「路上慢点走,盈盈还小,到了宫里,阿暖多照看点。」 陆明玉轻声答应下来,最后行个礼,领着小姑子、乳母往外走,转身时,姑嫂俩对了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色。路上不好说话,上了马车,楚盈小声对陆明玉道:「嫂子,祖母准是怕我闯祸,你别多想。」 其实楚盈看得出来,自从嫂子生了女儿,祖母就不喜欢嫂子了。一边是祖母,一边是嫂子,楚盈心里很不好受,但她私心里是替嫂子委屈的,生男生女不是嫂子能决定的,嫂子生棠棠时差点出事,祖母为何不能体谅体谅嫂子呢?嫂子刚嫁过来两年,可能明年就会生个小侄子,祖母那么急做什么? 「多想什么?」陆明玉歪着脑袋,故意装不懂,眼睛却打趣地看着蕙质兰心的小姑子。 楚盈羞涩地笑了,既然嫂子心胸宽广,她就低头逗棠棠了。 乾元宫里,明惠帝批阅完一批奏折,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去后殿看陆筠。 陆筠再有两个月就差不多生了,小腹凸起地十分明显,久坐不适,正慢慢在屋里溜达呢。看到明惠帝过来,陆筠柔柔一笑,娇美胜过满园春色,「今早的奏折都批完了?」 明惠帝点点头,握住她手道:「阿暖她们快到了,咱们先去暖阁里等?」免得一会儿外甥女先到了,她着急赶过去。 陆筠轻轻嗯了声。 走出乾元宫,恰好看到金吾卫指挥使廖守奉召过来。 明惠帝看眼陆筠,笑着对廖守道:「算你运气好,朕正要陪容妃去赏花,你也沾沾光吧。」 赏花? 廖守愣住,目光落到明惠帝与容妃携手前行的亲昵背影上,他忽然一阵头疼。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与其过去碍帝妃的眼,他宁可在这边等候皇上回来。 他心中腹诽,前面帝妃相视一眼,明惠帝神色如常,陆筠却偷偷笑了。 皇上想当媒人,她让侄女带楚盈进宫,这算不算同流合污? 暖阁里面,宫人们已经摆好了一圈名品菊花,明惠帝携着陆筠先跨进来,依次赏过去。廖守无心赏花,但皇上给他恩典,他只能受着,与总管太监郭邕站在靠近暖阁门口的地方,垂着眼帘。 郭邕也没往里走,见廖守一直盯着一盆菊花看,郭邕笑了笑,低声介绍道:「这盆叫帅旗,正面花色紫红,背面金黄,因花似军营里的帅旗而得名,难怪廖大人喜欢。」 廖守这才正眼看那盆菊花,仔细瞧瞧,是有点帅旗的样子。 前面陆筠停在了一盆花瓣绿中带白的菊花前,小声问明惠帝:「这盆叫什么?」瞧着跟一朵朵绿色云彩似的,清新淡雅,她喜欢。 「绿云。」明惠帝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道,「花房那边新培出来的,朕就知道你喜欢,所以起了这个名。」 陆筠错愕,情不自禁喃喃花名,绿云,绿云,陆筠…… 她脸一下子红了。 明惠帝借着身体遮掩,右边大手攥住她的小手,低声笑道:「这几盆绿云只留着朕陪你赏。」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陆筠羞于听他胡言乱语,挣开他手,继续往前走,看别的菊花。 明惠帝寸步不离地跟着。 帝妃恩爱,郭邕见惯了,廖守隐约听到几句话声,却始终目不斜视心如止水。皇上多情,可在廖守看来,女人差不多都一样,柔柔弱弱,就跟这些菊花一样,得娇生惯养着,皇上有那份闲情逸致,他没有,更喜欢独来独往,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哪像楚行,成亲后每天都着急往家跑,活生生变成了妻管严。 刚想到楚行,一个小太监忽然低头赶了过来,朝明惠帝回禀道:「皇上,楚国公夫人与二姑娘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楚行的媳妇跟妹妹? 廖守下意识攥了攥手指,他只是腹诽楚行两句,人家家人就来了? 「快请进来。」外甥女来了,明惠帝扶陆筠在罗汉床一侧坐下,他绕到另一边,朗声笑道,黑眸望向门口。 廖守、郭邕往旁边避了避。 外面陆明玉解开斗篷交给宫女,然后从乳母怀里接过不知何时睡着的女儿,与楚盈并肩往里走。一进暖阁,瞧见不远处的廖守,陆明玉愣了愣,这人怎么在这里? 若是别的女人,廖守看都不会看,但他与楚行私交甚笃,总得给楚行面子,因此陆明玉进来,他飞快打量一眼,微微颔首,低低喊了声「嫂子」。 陆明玉浅浅笑了下,跟着就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廖守已经垂下眼帘,陆明玉过去了,后面又走过来一个穿淡粉色妆花褙子的身影,白色裙摆上绣着小朵小朵的梅花,脚步轻缓,一双绣花鞋若隐若现,好一个大家闺秀的做派。 楚行的妹妹…… 廖守鬼使神差地抬起眼帘,恰好对上楚盈微微泛红的侧脸,红唇轻抿,垂着眼自他面前走了过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香味儿,不知是她的胭脂香,还是别的什么。 短短一面,廖守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然后忽的想起来了,去年中秋他随皇上出宫,机缘巧合还与楚盈同桌而食过。到底是熟人的妹妹,瞧着好像比别的姑娘顺眼些,廖守再次望了过去。 却只看到楚盈朝帝妃行礼的纤细背影。 「免礼,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明惠帝大手一挥,免了姑嫂俩的礼,眼睛早就落到陆明玉怀里了,声音也轻了下去,「棠棠睡着了?」 陆明玉点点头,连着斗篷把女儿递给明惠帝,小孩子怕冷,暖阁里虽然温暖,但陆明玉也不敢马上撤走被女儿睡热乎了的斗篷。明惠帝以前就喜欢外甥女,现在他年纪渐长,再抱到他一直都觉得长得特别像他的棠棠,明惠帝更是稀罕,点点棠棠白白胖胖的小脸蛋,笑得就像个寻常长辈,「这么点路就睡着了,棠棠真娇气。」 旁边陆筠却有点后悔,巴巴望着侄孙女道:「早知道就不让阿暖带棠棠进宫了,天这么冷……」她怕小丫头冻着了。 陆明玉忙道:「不碍事的,今儿个天还挺暖和的,就算不进宫,原本也要抱她去外面逛逛。」 明惠帝朝陆筠飞了一个「就你瞎操心」的眼神。 陆筠懒得理他,天天贴着她肚子喊女儿喊公主,陆筠是不用担心生了女儿被男人嫌弃了,却要担心生了儿子被明惠帝嫌弃。想想也是,明惠帝好几个儿子了,物以稀为贵,就盼着女儿呢吧? 无意识地摸摸肚子,陆筠心情复杂,她不想让明惠帝失望,但肚子里的到底是儿是女,由不得她啊。上次母亲进宫,还神秘兮兮地跟她说什么尖肚子都是男娃,根本不知道她在盼女儿。 「朕哄棠棠,阿暖陪你姑姑去赏花吧。」明惠帝抱着酣睡的小丫头,心都快化了,反正不能在外甥女面前跟陆筠太亲近,干脆专心哄孩子好了。 「你别把棠棠弄醒了。」陆筠由侄女扶着慢慢站起来,特别自然地提醒明惠帝。 明惠帝点点头,一边点一边把棠棠的小胖手放了出来。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安家》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娇女安家》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娇女安家》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娇女安家》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娇女安家》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娇女安家》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