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府》 第1章 弃少归府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大周朝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内,高朋满座热闹非常,府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守门的门房满脸错愕的上前再次询问,当听到对方说的的确是:“威远侯嫡长子归府”时,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似自言自语般呐呐开口:“侯爷的嫡长子?算起来该是府里行三的少爷,江景……辰?” 听力极佳的万金微微皱眉,寒冰一样的脸更冷了几分,扬手甩出马鞭将前来问话的门卫抽出一道血痕。 “大胆,公子的名讳岂是你一个下人能喊的?” 挨了一马鞭的门房连连惨叫,哀嚎声很快引来了侯府护卫。 门房捂着脸,强忍疼痛,将刚才听到的话说与护卫们。 几名护卫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一连串疑惑。 满京城勋贵都知道威远侯的嫡长子,八岁时得了疾病,离了侯府去到江南外祖家疗养。 更有传言说威远侯已经抛弃了嫡长子,所以才会把侯府世子之位传给嫡次子。 如今离家十年的少爷,就这么突然不声不响的回来了,之前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府里的主子也没交代有这么一回事,那这位忽然出现的嫡长子……真的?假的? 年长些许的护卫心思百转,拱手施礼道:“小人们是侯府护卫,因职责所在,若真是三公子回府,还请出来一见。” 一双白璧无瑕的纤纤玉手将马车帘子掀开,紧跟着响起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我家公子天仙般人物,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快快让路,要是误了归府吉时,你一个区区护卫可担待不起。” 万金嘴角一抽,相处这么多年,依然有些不习惯她这种夸赞自家公子的方式。 侯府的护卫想必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女子,愣了好一会才晃过神。 “这位姑娘说笑了,小人们是职责所在,即便是侯爷来了也不会怪罪我等,更何况只是想确认一下,并非有意阻挠。” 拦下一位身份不明的公子,了不起就是丢了这份差事。 要是让居心叵测的人混进府里,万一闹出什么祸事,那可是要丢命的。 护卫们个个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青玉嗤笑一声,清冷的双眸扫过:“你这人真有意思,也没见过我家公子,难道你这会见了人就能确定?” 领头的护卫拱手行了一礼,闷声道:“不劳姑娘费心,只需你家公子下车一见,府上自会有人前来分辨真假。” 态度十分恭敬,却是将真假二字咬的极重。 青玉不耐烦,摆了摆手:“我家公子舟车劳顿,此刻正睡的香甜,你且先开了中门迎了公子进府。” 护卫依旧坚持:“主家不曾下令,这中门开不得,还请姑娘不要无理取闹。” 勋爵人家,等闲不会大开中门。 贵客早已入席,过了迎客的时辰,此时提出大开中门的要求便是不合规矩。 身份不明,言行无状,无理取闹,护卫只觉得对方似有意前来滋事,态度也强硬了几分。 “你这护卫当真是不识趣,等公子醒来,定要赐你几十板子,好叫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青玉故作凶狠,只是她的五官实在太过精致,一番装模作样倒是显出几分别样的俏皮。 护卫们不受威胁,也无多余话语,只静静守在府门前。 马车是特制,围锦雕花,车厢相比寻常大了许多,外观极简,内里奢华。 拉车的马是江南名驹,没人驾驭时,它便一动不动的停在威远侯府大门前,不多时便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围观。 青玉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十分满意,也不着急催促侯府的护卫,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威远侯府匾额看了又看。 “阿金,你说把那匾给砸了,是不是动静就大了?” 万金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生怕她乱来,急忙压低了嗓音轻声呵斥:“别乱来,公子所说的动静,和你所想的不一样。” 这家伙,是在说我理解不了公子的话?青玉立刻冷了脸,抬头便朝他的的后脑勺敲去,不曾想却被轻易躲了过去。 万金杨了杨手里的马鞭,威胁道:“再不听话,拿鞭子抽你。” 青玉转了转眼珠,嗲嗲开口道:“你这个笨木头,臭呆瓜,我可是青玉啊,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宽大舒适的马车内,江景辰正睡的迷糊,忽有所感,眯着缝看了一眼,复又继续假寐。 心中暗自感叹道:这丫头,嗲起来真是让人受不了,早知道就不该教她这么说话…… 驻足围观看热闹的人渐多,门房捂着脸上前在护卫耳畔低语:“你们暂且顶着,我进府通禀。” 说完也不等护卫回应,一溜烟跑进侧门,风风火火的朝着东府方向跑去。 自从老侯爷去世后,庶支都分了出去,嫡支两房则是分家不分府。 今日乃威远侯爷膝下嫡女及笄礼,府里的主子们都在东府留春园中接待前来观礼的贵客。 门房没敢擅自入内,只让人传话给在夫人面前得脸的孙管事,说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孙管事瞧见门房满脸是血模样就被吓了一跳,了解完来龙去脉后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身为当家主母的亲信,又在府待了十几年,他十分清楚那位三少爷从前都经历过哪些事情。 如今满府都是观礼的宾客,那位少爷先前也没传个信,还挑这个节骨眼回来,闹出这么大阵仗,真真是要了老命! 孙管事一路狂奔到府门,没等把气喘匀,就听见如莺般的声音,正大声的给围在侯府大门外的路人嚷嚷: “什么威远侯世子江景昭,那就是个继室填房生的,我家公子是正经原配嫡妻所出,威远侯嫡长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来相比较。” 孙管事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都慢了几拍。 这是在暗指现任威远侯夫人不正经?威远侯世子是阿猫阿狗? 天老爷,这是哪里来的小妖精,说的都不是人话啊! “哎呦,小姑娘,小姑娘,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这里是威远侯府,容不得你撒野。” 孙管事急冲冲上前,只想着将车上的小妖精拉下马车,捂住那张胡乱说话的小嘴。 “撒野?阿金,你撒一把野给这位穿着体面的小老头看看。” 青玉刚把话说完,周围立刻爆发阵阵低笑。 穿着体面的小老头,这是个什么称呼?小姑娘长得水灵,声音好听,说话也风趣。 众人只见小姑娘话音刚落,那赶车的车夫抬脚将跑上前来的孙管家踢飞。 路边顿时有人起哄高喊:“那位可是侯府一等管事,把人得罪狠了到头来还是你们遭罪。” 青玉寻声看去,朝那喊话之人甜甜一笑,得意的仰着脸:“才不怕啦,我家公子可宠我了,不会舍得让我遭罪的。” 负责驾车的万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我总算知道她们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 青玉清楚知道他话里所指的‘她们’是哪些人,饶有兴致的追问:“为什么?” 万金嘴角微微上扬,张嘴吐出四个字:“表里不一。” “多谢夸奖。”青玉抬起骄傲的下巴,只当那四个字是一种称赞。 第2章 把门砸开 孙管事飞得太快,直到惨叫痛呼声戛然而止,侯府护卫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探了探鼻息。 “没断气,只是晕过去了。” “不是说来的是府里的三少爷吗?这怎么连孙管事都打?” “孙管事昏过去之前,也没说到底是不是三少爷……现在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动手?” “看对方出手就知道是一流的高手,咱们四个不过三流,现在动手?皮痒了想找打吗?” “总不能干看着,我这就进府再喊些人来,这会先忍一忍。” 护卫们围着倒地不起的孙管事,低声交流了几句,迅速做出了当前最有利的决定。 万金对此视而不见,在公子没有吩咐之前,他此刻的任务就是守着这辆马车,以及车上的人。 马车内忽然响起一阵轻咳,青玉脸上闪过几分忧虑,小心翼翼的掀开马车帘子,关切询问:“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从钱塘县乘船,再转马车,一共走了大半个月,就为了赶在这一天,回到阔别十年的侯府。 江景辰整理好服饰,微笑道:“放心,我没事,扶我下车,该回家了。” 青玉点点头,将自家公子搀扶下马车。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这位公子……未免也太过俊秀了吧!” 众人只见那公子一身黑色绸衣,上有金丝点缀,姿容绝滟,青丝如墨,肤如玉,眉如黛。 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又如聚集了远山青色,春秋之花的所有精华织染。 他是那样俊美,只可惜身体好似饱受病痛折磨,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本应合身的锦衣华服也显得空荡荡的,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反而显得唇红有些异样。 那一抹淡淡的,似有似无,似笑非笑的嘴角,那样妖娆,又那样孤傲。 围观人群中有人嘟囔道:“果然像那姑娘所说,这位公子的风姿,唯仙人可比,不知会让京城多少姑娘一眼难忘!” 侯府的护卫们同样满脸震惊,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和威远侯爷有六七分相像的脸,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对方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可府里的主子们不出来发话,他们也不敢擅自作主。 “还请公子止步,待小人通禀侯爷后再接公子进府。”领头的护卫再次拱手施礼,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江景辰看着眼前阔别十年的家门,阴沉着脸开口道:“离开十年,这侯府里的护卫就不拿我当主子了?” 护卫心里暗暗叫苦,急忙出声道:“公子言重了。” 江景辰不作计较,只淡淡问了句:“是你去开了中门,还是我让人把它给砸开?” 砸……砸开? 这位三少爷,莫非是疯了吗? 护卫们相互对视一眼,手中的长刀握得更紧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先前跑去禀报的门赶了回来。 “主母说了,五小姐的笄礼还未结束,有诸多事需要忙碌,一时半会不得空,还请公子从侧门而入,进到偏厅稍待。” 勋贵人家,女子不与男子一同序齿排行。 长房和二房分家未分府,门房所说的五姑娘,指的是威远侯继室小郑氏所生的女儿。 江景辰记得当年离开威武侯府时,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有五岁了,该是能记些事的年龄。 “五妹妹笄礼,我这做兄长的理当到场观礼才对……开门吧,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还请公子恕罪,小人不能……” 护卫话没说完,眨眼之间就倒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侯府的大门上。 万金紧跟着朝着侯府大门踹出一脚,只听一声闷响,厚重的大门颤动不止,却依旧紧闭未开。 青玉摇了摇头,毫不遮掩失望之色,板着脸问道:“阿金,你到底行不行啊?” 万金面无表情站在大门前,运足力道狠狠踢出一脚。 嘭~ 朱红色的大门应声而开,巨大的动静瞬间惊动侯府内的其余护卫。 “这是个高手!” “自家少爷让人把自家大门给踹开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啧啧啧~这种热闹不给钱就能看,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好事。”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江景辰凝眸远望,目光触及侯府一座座院落,内心生出几分戾气。 大周朝的爵位分两种:一是世袭罔替(子孙世世代代袭爵),二是世袭(只袭一代,三代,或是五代)。 非战功不封爵,非开国功臣不封世袭罔替。 威远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江景辰这一世是生母,就是死在了这样的勋爵人家,就连他也险些断送了性命。 那一年他八岁,用了十年时间才再次回到了这里。 江景辰弯了嘴角,无声的笑着,眸光流转,寒霜渐凝渐重。 身旁的青玉有所感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沉,悄悄询问道:“公子,里面来了不少人呢,要不就由我来出手吧。” 万金瞪了她一眼,寒声道:“你个死丫头,真当我不行吗?” 公子说过,江南是自家地盘,想怎样都可以,但京城这地方不同,毕竟是天子脚下,不能够太过嚣张。 威远侯府那一队护卫穿的人模狗子,可在万金看来,还不如前几年在江南遇见的山匪。 他只不过才踢了几脚,用了几息时间就让那些护卫倒地不起。 青玉在一旁怪腔怪调的开口:“公子,弄出这么大动静,你那个便宜爹居然还能够沉的住气不出来,不简单啊!” “他不出来见我,那我便进去见他。”江景辰笑的意味深长,不急不缓一步步踏进侯府。 东府,留春园。 得到消息的威武侯夫人小郑氏内心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今天是女儿的笄礼,请来的正宾是胡国公老夫人,一品诰命的老封君。 赞者请的是刑部侍郎家的夫人,执事则是赵太傅家的孙女,以及礼部侍郎家的嫡幼女。 来观礼的不是高门勋贵,便是清流世家,毫不夸张的说,京城小半数贵妇千金,如今都聚集在威远侯府后宅留春园中。 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么敢,怎么能出现意外? 小郑氏强忍心中戾气,不动声色寻到堂屋里的嫡亲姑母——西府二房老夫人郑氏。 屋里聚着几个老太太正喝茶闲聊,她不好开口直说,只能暗中使了个眼色。 郑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愉,找了个借口与小郑氏一同来到偏厅。 “你不去前头招待客人,跑来寻我做甚?” “姑母,出事了,那小子突然就回来了,不声不响的回来了,一点消息没露,这可如何是好?”小郑氏焦急万分。 “说了多少次了,你如今是威远侯夫人,便得跟着侯爷喊我二婶,不许再喊姑母。”郑老夫人低声呵斥,抬手在侄女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都怪我,这是急糊涂了,二婶您就饶了我这回吧。”小郑氏匆匆行了一礼,言语之间异常恭敬。 郑老夫人满意点头,她这侄女哪哪都好,足够孝敬,也愿意听话,否则当初也不会选她来当这威远侯夫人。 “以后千万记住,特别是在长房老虔婆面前,别再这么急躁,丢了侯夫人的仪态,再让人看轻了。” “侄媳谨记,二婶教诲铭记于心。” 小郑氏垂眸低眉,很好的掩饰了眼色中的几分异色。 郑老夫人睨了她一眼,出声问道:“你刚才说,是谁回来了?” 第3章 父子相见 “是江景辰那小崽子突然回来了。” 小郑氏深深吸气,心中激荡的情绪稍稍平复,神情也不似刚才那般急躁,只是言语中依然带着不甘的情绪。 “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可会喊昭哥儿小崽子?”小崽子这样的称呼让郑老夫人蹙眉,眼神也变得锐利。 当年长房世子没能等到袭爵便意外早逝,只留下一妻一女。 老侯爷担心长媳老无所依,便想着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到长房名下。 她为了确保二房能够顺利继承世袭罔替的爵位,便主动提出,将膝下未满三岁的次子过继给了长房寡嫂。 事后正如她所想,老侯爷没有将爵位传给她的丈夫,而是给了她的次子。 如今虽然从礼法讲,她们不再是母子,可血缘是无论如何都断不掉的。 江景辰是她次子的嫡长子,是她嫡亲的孙儿,郑老夫人从不否认这一点。 “我自然是……”不会。 小郑氏将最后两个字噎在喉咙里,才明白过来话里透露出的意思。 只要她还是威武侯夫人,那便是江景辰的嫡母, 可…… 一个是别的女人生的,一个是自己所生,不同出一个娘胎,如何能比? 郑老夫人没打算就此揭过,板着脸训斥道:“当年你一念之差做了错事,我之所以愿意保你,是因为你是我那已故嫡亲大哥的唯一血脉,你可明白?” 小郑氏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回答道:“当年之事都怪纪嬷嬷教唆,否则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错事来。” 纪嬷嬷是小郑氏的乳娘,当年事发后独自揽下一切,威远侯下令,当着小郑氏的面将人活活打死。 吓得小郑氏大病了一场,直到两三个月后才开始好转。 也是从那以后,威远侯便很少在她的房里过夜。 郑老夫人回忆起从前,不自觉放缓了态度,规劝道:“你心里得有数才行,千万别再犯蠢,否则没人会再出面保你。” 小郑氏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转言道:“我先前已经交代下人带辰哥儿进府,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外院,要喊他过来吗?” 郑老夫人沉思片刻,方才开口道:“今日是棋姐儿的笄礼,后院招待的全是女宾,让辰哥儿去前院见他父亲,你也去。” 小郑氏心中万般不情愿,却也不敢表露半分。 早就该死的人,居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该说是命大,还是这其中…… 三月的风一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往下细细深思。 前院,心远堂。 威远侯没去管倒了一地的护卫,目光灼灼盯着堂屋外的少年看了许久,很快就和脑海中那张稚嫩的脸庞重合。 时光飞逝,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怎么这般的瘦弱? 细胳膊细腿,脸上也没有几两肉,身子单薄,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掉的样子。 威远侯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疼,眼眶微红,挥手斥退了再次围上前去的护卫。 “你……”本想问一句:怎的成了这般模样?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回来了?” “咦?”青玉故作惊讶,询问道:“公子,这不是你的家吗?怎么好像没人欢迎你回来啊?” 威远侯没由来的心慌,急急开口解释:“本侯并非此意。” 他是世袭罔替的威远侯,也是官居正三品,手握实权的刑部尚书,此刻却不敢正视嫡长子的眼睛。 “这位姑娘是?” “我叫青玉,是公子的贴身丫鬟。” 贴身二字说的铿锵有力,青玉双手搀扶着自家公子,嘴角微微上杨,像是在无声的宣示着什么。 万金怀抱未出鞘的长剑,静静的站在公子左侧,二人仅半步之距。 一个怎么看都不像丫鬟的丫鬟,一个不用看就知道是护卫的护卫。 就这样一行三人,耗时大半月,从江南钱塘县来到京都侯府,事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威远侯按下心中诸多疑惑,为堂屋内的同僚介绍道:“诸位大人失礼了,此乃本侯膝下长子景辰及其仆下,江南养病多年,今日方才归府。” “侯爷长公子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比侯爷年轻之时更胜几分,如此翩翩少年,实乃上上佳婿。”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好一个江家玉郎儿,侯爷果然好福气啊!” 堂中诸客皆有夸赞,心中作何感想却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毕竟当年威远侯嫡长子身患重病,连请三位太医,最终也没能将其医治好。 这对于京城勋贵人家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就连当年曾在京城逗留的张神医,也曾断言: “此子依靠世间名贵药材续命,或许可活到二十岁,再多则是奢望。” 如今十年过去,少年郎身子孱弱程度一眼可知。 具体还有多少时间可活且不去说,单单刚回府就闹出这般动静,这样的性子,怎么看也不像会是个好拿捏的,这下该是有热闹可看了。 威远侯似是察觉旁人的心思,对身旁的同僚拱手笑道:“今日多有怠慢之处,改日定当好好赔罪。” 这样的话一出口,诸客心中便了然。 大周朝少有能掌实权的勋爵,威远侯便是其中之一,还是执掌刑部尚书那样的紧要之职。 这般人物的热闹,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的。 几位同僚纷纷起身行礼,道了声:“多有打扰,改日再聚。” 从头到尾,江景辰都没开口,等到诸客离开,更是大咧咧入坐,眉眼弯弯,问了句:“不让人上杯热茶吗?” 心远堂上伺候的丫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威远侯。 青玉口中‘啧啧’了两声,阴阳怪气的开口道:“一个个当着主子的面就敢眉来眼去,给主子甩脸色,这侯府的丫鬟也太没规矩了些,依我看,不如全都发卖出去,另买些懂事的回来。” 被主家发卖过的丫鬟,人伢子大概率会将其转卖到勾栏妓寨当中,大半数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是询问的一眼,硬生生被说成了眉来眼去,整个威远侯府,哪个丫鬟有胆子和侯爷眉来眼去啊? 丫鬟们顿时慌了,匆匆跪成一片:“奴婢不敢,求主子开恩。” 威远侯黑着一张脸,呵斥道:“慌什么,本侯还没死呢,都出去守着,没有吩咐不得擅入。” 这府里始终是侯爷掌家,轮不到少爷来做主,更何况少爷身边的丫鬟。 丫鬟们想明白后都松了口气,得了命令纷纷起身退到心远堂外。 威远侯主掌刑部,身上积累的威势非一般人可比,一双虎目横扫。 “还有你们两个,也退下。” 青玉摇摇头,丝毫不惧这般威势,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你是侯爷,不会不懂什么叫贴身吧?。” 很不客气,也很直白,意思也十分明显:公子的贴身丫鬟,哪怕你是公子他爹,也命令不了。 万金则是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威远侯怒极反笑:“辰儿,你可真是收了两个好仆人。” 话中讥讽之意甚深,江景辰却是点点头,无比认真的回答道:“的确是好,若不是有他们,我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威远侯脸色骤变,沉声追问:“你这番话是何意?” 江景辰抬头,直视那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八岁那年,我随舅舅回钱塘县外祖父家疗养,次年便有人来暗杀我,一年两次,直到十五岁那年才停止。” 他起身,行至威远侯面前站定,继续说道:“头几年舅舅曾写过几封信回来求助,却如同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半点回应……父亲,你是有多希望我死在钱塘县?” 第4章 祖母的态度 威远侯瞳孔微缩,眼神冷如寒冰:“你是说,你在钱塘县每年都会遭到刺杀,连续七年?” 江景辰掰着手指开始算:“从九岁开始,到十五岁下半年结束,明里暗里一共十三场刺杀行动,当年跟随我去钱塘县的那些人,为了护我,全部都死了…… 对了,那一年我收到一封信,说是你向礼部递了折子,请封江景昭为侯府世子。” 大周朝勋爵世家,以立嫡长为世子,在其满十岁时,先向礼部递请封折子,后经皇帝批复,这袭爵之人便定下来。 威远侯记得有一年钱塘来县,说是辰儿病的越发重了,几经犹豫,又加生母在旁劝说,于是便在次年向礼部递了请封折子。 那一年,嫡次子十三,嫡长子十五岁。 “我从没有收到过你舅舅的求助信,也没有写信告知你请封世子之事。” 说的诚恳,半点不似作伪。 江景辰也不惊讶,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舅舅不会骗我,想来父亲也不会,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谁拦截了信件? 又是谁会去暗杀一个曾被张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孩童? 威远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脸色越发的难看。 “这件事……” 没等他说下去,便传来一声柔媚的呼唤。 “侯爷~” 小郑氏迈着小碎步走进心远堂,瞧见那张与威远侯有七分相似的脸,不由得愣了片刻。 要说年轻时的威远侯,那也是出了名的俊朗,引得无数闺阁千金芳心暗许的风流人物,没曾想江景辰在样貌上会更胜其父好几筹。 小郑氏强忍心中不悦之情,笑问道:“这位想必就是辰儿了吧,多年不见,一切可都还好?” 威远侯想起长子先前所言之事,脸色数次变幻,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没好气的质问道:“你不在后院招待宾客,跑来前院做甚?” 任谁都能听出话中不满,小郑氏却恍若未觉,脸上仍是挂着微笑回答道:“二婶得知辰儿今日归家,特地命我前来迎接。” 二婶? 迎接? 江景辰瞥了小郑氏一眼:“父亲,我刚回府,还要去拜见祖母,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他口中的祖母,是长房老夫人吴氏。 一位守寡三十多年,得了一座贞节牌坊,二品诰命加身的老封君。 威远侯点点头:“你祖母不喜热闹,此刻应是在寿安堂,我让人领你过去……” 江景辰笑了笑:“我离家那年虽只有八岁,却也不至于忘了去寿安堂的路该怎么走。” 话说完,也不理威远侯作何反应,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小郑氏轻笑道:“这孩子,也不等侯爷把话说完,未免太急性了些。” 威远侯盯着小郑氏看了许久,直到将她看的心里发毛。 “你跟我到书房,我有事问你。” …… 长房老夫人吴氏居住在东府偏南方向,寿安堂不似其它院落轩峻壮丽,院中也无多少花木,看上去颇显寂寥。 “小桃,快去通报老夫人,就说三少爷来请安了。” 威远侯最终还是派人跟上江景辰,不是担心他找不到路,而是怕府中下人不识得离开多年的少爷。 唤作小桃的丫鬟呆呆的看了江景辰一会,羞得满脸通红,一路小跑着进了寿安堂。 “三少爷勿怪,寿安堂院外的丫鬟多是没在府里待几年,老夫人心善,惯得这些丫头性子野了些。” “无妨,我家青玉性子也差不多,没什么不好。” 青玉闻言瞬间乐开了花,朝着一旁的万金抬起了骄傲的下巴:“看吧,公子果然还是最宠我。” 万金并不想说话,并且丢出一双白眼。 一行人还未进入寿安堂,便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吴老夫人端坐首座,手中捏着一串七宝念珠。 江景辰跨门而入,行了一礼:“孙儿拜见祖母。” 吴老夫人脸上只有惊愕,不见祖孙重逢的喜色,眸光中更是藏有深深的无奈。 “钱塘县不好吗?” 江景辰恭声应道:“自然是好的。” 既然好,为何要回来?难道是嫌受过的苦楚还不够多?磨难还不够深刻? 吴老夫人没能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只轻叹道:“回来也罢,这里始终是你的家。” 江景辰正色道:“孙儿此次回来,尚有一事不明,需请祖母解惑。” 吴老夫人垂下眼眸,手中念珠轻轻转动,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大老远回来,就只是为了解惑?” 江景辰笑了笑,对身后二人挥手示意:“你们两先到屋外守着,我有话要同祖母单独讲。” 青玉和万金恭声应是,双双退到了屋外。 吴老夫人想了想,也吩咐随身伺候的嬷嬷丫鬟一同出去,顺道关上了房门。 “你这孩子早慧得很,打小就聪明,相信祖母不说,你也能够猜到一些,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 江景辰摇了摇头,打断道:“祖母,我想问的并非是我母亲的死因,而是想知道当年为什么会是我母亲?” “为什么是你母亲?” 吴老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沉思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是了,你母亲出身商贾之家,按理说是当不了侯府世子的正室原配……” 士农工商,哪怕是江南巨富之家,也不够资格当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更何况是名声不显的秦氏之女。 当年那样一桩婚事,满京城也就威远侯府独一份,不知笑掉多少京贵的大牙。 可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的公爹,老威远侯将祖宗家业败了个精光,只余下不能动的爵位,以及那些永业田。 其余能卖的,几乎全都被卖了个干净,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也就剩个名头好听。 这点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京城稍微体面些的人家都清楚,可远在江南钱塘县的秦家,他们可一点都不清楚。 威远侯府既要面子,也需要银钱填补窟窿,而秦家需要权贵当靠山,于是…… 最开始是谁先提了一嘴?又是谁从中撮合来着? 吴老夫人翻阅了脑海中尘封多年的记忆,也许是太过久远,有些细节已经回想不起来。 只记得她在喝媳妇茶时,曾对秦氏说:“你是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夫人,嫁进侯府是来享福的。” 是了,当年,是她骗了江南秦家,骗了秦氏女,以至于秦氏嫁进来后,没活过第三年就没了。 江景辰见祖母陷入沉默,便主动开口道:“外祖父曾言,当年为母亲说的是京城正四品的官宦子弟,外祖父起先没曾想过要高攀威远侯府。” 威远侯府再落魄,顶着世袭罔替的爵位,对于任何商贾之家来说也是高攀。 秦家当年在江南称不上巨富,只不过是小有资产,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人脉,也不知怎么会被祖母看中。 是谁在算计秦家?江景辰两世为人生而知之,却也没办法知道未出世前的那些事儿。 “祖母,当年是谁向您提起秦家,提起我母亲?” 吴老夫人有心说些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当年张神医断言你活不过二十岁,现今又是怎么说?可是将你身上的病根彻底清除了?” “祖母这话题转的可真是生硬……” 江景辰紧跟着嗤笑道:“您说病根?难道不是余毒吗?祖母是当孙儿傻?还想替那一位继续掩瞒?” “你……果然,你是知道的……”吴老夫人身子一僵,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第5章 母亲的嫁妆 十年,整整十年的苦痛,若非外祖父倾全族之力相护,怕是活不到现在。 江景辰看着眼前头发半白的老人,忽然没了再追问下去的兴趣。 “祖母不问问孙儿,这次突然回来是想要做些什么吗?” 吴老夫人抬头看见一双冰冷如寒冰的眼睛,浑身一震,只觉那片寒凉直达心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正好十年。 “辰哥儿,她虽做错了事,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千万莫做傻事。” 继母也是母,难道还能弑母不能?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孙儿听不懂。” 江景辰神情狰狞,冷笑道:“孙儿的母亲,早在孙儿刚出世时,就已经死了。” 吴老夫人捏着念珠的手微微颤抖,她忽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眼前这位长房嫡长孙身上,可是还有余毒未清?是否依然无法活过二十岁? 若是有,若是不能,那他就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可活。 当初她同意威远侯为昭哥儿请封世子,也正是因为辰哥儿活不长这个原因。 满府上下都没人能想到,辰哥儿会在十八岁时,突然大老远从钱塘县赶回京都。 那么……辰哥儿回来的目的,难道真是想要弑母不成? 吴老夫人不敢继续再往深处想,脑海中只要浮现出那两个字便会让她寝食难安,江家绝对不能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子孙,必须要将人看紧才行。 “辰哥儿,咱们祖孙分别十年,如今你回来了,可愿多陪陪祖母?” “在祖母身边尽孝是孙儿的本分,怎会不愿。”江景辰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 当天消息传遍侯府,离府十年刚刚归来的三少爷,在长房老夫人的寿安堂安居了。 整个东府,就数寿安堂的院子最大,共有三间上房,每间左右耳房各二,另有数间厢房,后罩房,以及整座侯府唯一的小厨房。 江景辰五岁之前,衣食住行都在寿安堂,五岁之后才搬到启祥阁,生活起居便交由小郑氏照顾。 她真是把他照顾的很好,好到差一点点就要了她的命,若非游历天下的张神医正好在京城出现,他真就要死了。 回想起往事,江景辰眸光越发阴沉。 …… 晚膳时,两房主子齐聚东府正院。 威远侯府二房老太爷还在世,膝下几名庶子都分出侯府另过,如今侯府里的三位嫡出老爷,皆是二房老夫人郑氏所出。 到了江景辰这一代,连同他在内,共有七位少爷,九位小姐,两房加起来二十几位主子,若单从血缘上讲,长房老夫人吴氏反倒成了外人。 “辰儿,先向几位长辈问安。” 作为家主的威远侯先是让江景辰向几位长辈行礼,江景辰逐一问候,随后便是同辈兄弟姐妹相互见礼。 侯府家宴不分男女席,一家子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不过众人的目光,时不时聚集在江景辰身上。 长相太过出挑是其一,其二则是为江景辰布菜的丫鬟,每每夹上一道菜,必先尝上一口。 这般做派落在有心人眼中,实在是膈应的很。 二房郑老夫人见状,出言呵斥道:“辰哥儿,你这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太没规矩了,若是不得用就换了吧。” 江景辰轻咳了几声,青玉立刻盛了半碗高汤,依旧先浅浅尝了一口,担心过汤便吹了吹。 “公子,这汤不烫了。” 她的这一番举动,直将那些同辈的兄弟姐妹惊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丫鬟们更是震惊不已,心中暗想:这丫头,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江景辰喝了两口,眉间微蹙。 一旁的青玉立即接口道:“是吧,我也觉得这味道不怎么样。” 在座众人:??? 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啊! 小郑氏笑了笑:“想来是辰儿在外祖家吃惯了好的,也是,江南富庶之地,什么好东西没有,吃不惯侯府里的菜也是正常。” 威远侯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味,忍不住低声呵斥:“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郑老夫人放下筷子,将目光投向了江景辰,面色不愉,淡淡开口问了句:“辰哥儿,这是摆脸色给谁看呢?” 江景辰淡淡道:“我自小脸色就不好,摆与不摆都是一个样,叔祖母莫要误会了。” 一句叔祖母便点出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同样是威远侯嫡出,昭哥儿是唤她二祖母的。 一字之差,显出了亲疏远近,可从礼法上来讲,那声叔祖母又是没有叫错。 郑老夫人胸中郁气难发,脸色越发阴沉,有心想要开口教训,却又顾忌着长房的寡嫂在场不好越过。 “倘若在你外祖家也就罢了,这里是京城,辰哥儿,你是侯府少爷,一言一行都按照侯府的规矩来。” “侯府的规矩?” 江景辰看向威远侯,问道:“父亲,侯府何时规定了不能让丫鬟试菜?是在我离府那一年吗?” 话一出口,数人脸色骤变。 辰哥儿当年为何离府,在座的几位长辈心里跟明镜似的。 二房老太爷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什么事饭后再说,先吃饭。” 江景辰却道:“趁着这会大家都在,我想问父亲要些东西。” 威远侯微愣,接口道:“辰儿想问为父要什么?” 江景辰直言道:“我母亲的嫁妆。” 小郑氏脱口而出:“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郑氏身上,威远侯更是脸色铁青。 小郑氏连忙解释道:“辰儿年幼,那么大的产业,怕是顾不过来。” 大周朝律法规定,女子嫁妆属于私产,不归入公中,仅归子女所有。 当年秦家嫁女,十里红妆,一百三十抬嫁妆,十万贯现钱陪嫁,外加京城里五间铺子,京郊外三座庄园,总价值超过八十万贯。 秦氏当年带着钱塘县秦家半数家财嫁进侯府,填侯府的窟窿是一部分,更多的一部分则是被威远侯拿去铺了仕途。 秦氏在第三年产子后离世,小郑氏尚未进门前,产业都由威远侯亲自打理。 一年妻丧后,二房郑老夫人做主,将小郑氏娶进门当了继室夫人,这才从威远侯手上接管过来。 起初几年并没有多少东西,后来随着威远侯凭借过人手段和从龙之功,一步步走上高位,那份嫁妆才被慢慢补齐。 在小郑氏看来,那些不是秦氏的嫁妆,而是她嫁进侯府之后,威远侯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家业,作为威远侯夫人,理当由她来掌管。 江景辰眸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夺了我的世子之位还不够,我母亲的嫁妆也想霸占?郑夫人,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席间众人鸦雀无声,周围站立的下人们深埋着脑袋,只觉身在冰窖般寒冷。 天爷啊!这等侯府隐秘之事,哪里是她们这些下人能听的事情?真真是要了人命了。 小郑氏从未想过江景辰会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说,一时间无从反驳。 他怎么会,怎么敢如此不顾及侯府颜面? 心神慌乱之际,下意识将目光转向郑老夫人,急唤道:“二婶,您是长辈,好歹说公道句话啊!” 第6章 各人的反应 秦氏的那份嫁妆,几个店铺和庄园从五年前开始,每年能盈利一万多贯。 小郑氏从这些银钱拿出一部分,孝敬给了二房老太太手中,如此关键时刻,有这么一位长辈在身后立着,她自然是不会傻到孤身奋战。 郑老夫人气急,心道:这侄女也是个蠢的,当着全家人的面,不去问长房婆母,却跑来问二房婶娘。 她瞟了一眼长房寡嫂,见对方面色无异,这才稍稍定心。 “杨嬷嬷,带哥儿姐儿们去偏厅,让厨房再添一桌饭菜送过去,丫鬟们跟上伺候。” 这是要清场说正事了,丫鬟们如蒙大赦,各自上前伺候自家少爷小姐起身。 众人当中,只有世子江景昭斥退身旁的丫鬟,闷声道:“三哥方才夺位之言,我身为当事人岂有不听之理。” 他是小郑氏所出嫡子,从小就被小郑氏当作侯府世子培养,如今一番姿态,竟也颇有几分气势。 威远侯本就心烦意乱,又见嫡次子掺和进来,当下再也忍不住,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放肆,长辈在此,焉有你说话的份。” 江景昭缩了缩脖子,心中生出几分惧意,但见母亲惶恐不安的模样,又生出几分硬气。 “父亲所言甚是,只不过若要说放肆,只怕是比不上三哥,刚回府便搅了五妹妹的笄礼,怎不见父亲有何示训?” 本已起身离席的江棋韵骤然听到同胞兄长呼唤,只得回身施礼道:“四哥,此事父亲定会为我做主,二祖母有令,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遵从。” 一句话说的漂亮,既顾全了长辈颜面,也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青玉撇了撇嘴,故作疑惑出声询问道:“公子,你都没踏进那座院子,怎么就说你搅扰了笄礼呢?” 江棋韵面色微红,气鼓鼓的争辩道:“三哥虽不曾来过院子,可强砸府门,打伤护卫的事都在园中传开了,闹出好大一个笑话来。” 青玉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万金,笑嘻嘻开口说道:“砸门的是这家伙,打人的也是这家伙,可不是我家公子。” “他区区一个下人,若不是得了三哥吩咐,他哪里敢私自动手。”江棋韵气急,脸上多了几分怒色。 “那你就错了,这家伙不听话的很,他是真的敢。”青玉说的无比认真。 一旁的万金十分配合,默默点头,张嘴吐出一句:“我敢。” 声音铿锵有力,语气十分坚定。 江棋韵一噎,气急败坏的谩骂道:“你……你一个下贱的丫鬟婢女,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青玉丝毫不在意那般称呼,甜甜一笑:“自然是我家公子给的。” 江景辰适时的抬头微笑:“对,我给的,五妹妹有意见?” “你……她……你们给我等着。”江棋韵红了眼眶,转身愤然离去。 其余兄弟姐妹极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仿若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一句话:这位刚回来三哥/三弟可真是不好惹啊! 威远侯府娇宠长大的长房嫡女都只能落荒而逃,其余同辈更是没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加快了离席的脚步。 长房吴老夫人见状默默摇头,轻叹道:“辰哥儿,你既吃不惯大厨房里的菜,那便跟祖母回寿安堂尝尝小厨房里的菜,可好?” 东府西府各有大厨房,但小厨房只有长房老封君的寿安堂才有,至于那味道……还不如两府的大厨房。 江景辰十分清楚祖母的口味,嘴角微微抽搐,却也只能点头道::“祖母疼惜,孙儿感动都来不及,自然是好的。” 他当然知道祖母不是真的想带他去吃小厨房,不过是为了解决目前的局面罢了,毕竟闹了这么大一出,总的给那些人一些反应时间。 长房祖孙二人离去,余下的人也没有了胃口。 二房江老太爷长叹一声,便起身离开。 他向来是这个性子,从前有当侯爷的爹做主,现在由当侯爷的儿子做主,万事不用操心,只需吃喝玩乐。 郑老夫人也不去管自家的糟老头子去哪,只将目光放在次子身上。 “老二,对于辰哥儿提出的要求,你是怎么想的?” 威远侯一听这称呼,就知道郑氏在以什么身份开口,无奈道:“二婶,这毕竟是长房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二房江大爷眉头紧皱,摆出长兄的架子,训斥道::“此间又无外人,二弟这声二婶叫的可真让人寒心,难道把你过继出去,母亲就不是母亲了?” 当初要不是过继,这威远侯的爵位指不定是谁的。 二房江三爷拿起筷子,旁若无人的吃着菜,丝毫不关心大哥和二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威远侯知道自家大哥这些年始终心有不甘,也不跟他计较,只将目光放在二房婶子身上。 “当年是我亏欠了秦氏,也亏欠了辰儿,如今世子之位给了昭儿,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别的方面补偿辰儿。” “要补偿也不是这么个补偿法,那么大一笔产业哪里是他能够打理好的?辰儿如果缺钱花,我每个月多给他几百贯就是了。”小郑氏急忙发表意见。 真要是把产业都给出去,哪怕是对于现在的侯府来说,也无疑是割了块肉,还是最大那块。 一年稳稳当当盈利一万多贯,寻常人家这辈子都花不完。 一个十八岁的小小少年,张口就咬了这么大块肉,也不怕被撑死。 “我作为当家主母,绝不会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 再撑个一两年,哪怕每个月多给一千贯钱,只要等到秦氏唯一的儿子死后,就不用再担心那份嫁妆的归属问题。 小郑氏下定决心,态度异常坚定。 威远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着郑老夫人,语带恳求道:“二婶,他是我这一房的嫡长子,也是您的嫡亲孙儿,他今年已经十八了。” 自故以来,嫡长的分量就不同于其他子孙。 郑老夫人不缺孙子,可威远侯就只有两个嫡子,其中一个还被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 人老了,心肠也就没以往那么硬,郑老夫人起身离席,临走时留下一句:“你说的对,长房的老嫂子还在,我这二房的婶子管不到你头上。” 这话的意思是不管了,由着长房去折腾?江大爷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告诫道:“老二,莫要让母亲再为你们长房操心。” 嫡亲的同胞兄弟,隔了一房,便隔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江三爷是场中最自在的一个,他是老幺,从小到大独得宠爱,不争不抢的性格,与大哥和二哥都相处的都不错。 “二哥,你那嫡长子可见是个厉害的,你这房以后怕是要热闹咯。” 当年要过继给长房时,江三爷还未出生,从而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纠缠,因此他说起话来也没多少忌讳。 威远侯摇了摇头,等到二房众人都离开后,他将小郑氏带到书房。 “明日午时之前,将秦氏的嫁妆整理好交给辰儿,你若不愿,我这就写和离书放你归家。” “和……和离?”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其余宗亲若是得知她和离,只怕是会落井下石。 归家?哪里还有家可归?小郑氏浑身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回想起丈夫先前在书房里的质问,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不,不可以,钱塘县那边不是我派人去的,你没有证据,不能因此与我和离。” 第7章 继母一家 威远侯执掌刑部,若当真要全力严查,自然有办法找到蛛丝马迹。 之所以没有准备大动干戈,只不过是不想平白给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有机会抓住攻讦他的把柄。 六部之上还有三省,若是想入政事堂议政,行事必是要如履薄冰,如今可倒好,翻出了这么一档子污糟事。 “写和离书已是给你的体面,你若不肯,单凭不顺父母这一条,我便可休了你。” 不顺父母,七出之一,长房无父可孝,就只剩母了。 小郑氏忽然想到,她嫁进来这些年,尽顾着孝顺二房那两位生身父母。 至于寿安堂的那位嫡母,或多或少有所轻怠忽视,就连日常的晨昏定省也有好些年没常去。 若真按这一条休妻,倒也不算冤枉。 “为了秦氏那份嫁妆,侯爷当真要将我逼迫至此吗?”事已至此,小郑氏再也强硬不起来。 “你当知晓那本就是属于辰儿的东西,又不是要你交出往年盈利,虽说后宅由你做主,可你作为继室,哪有什么立场反对?” 威远侯气极,激动之余,一掌扫落桌案上的书籍。 小郑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道:“我也没说不给,只不过是想再等两年……” 嘭~ 威远侯将整张桌案掀翻,纸张散落一地,浓浓的墨色渲染,污了洁白的宣纸上,也污了小郑氏的衣裙。 小郑氏猛然惊醒,有些事纵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决计不能说出口。 书房陷入一片寂静,只听窗外夜风吹过竹林之声沙沙作响。 许久后,威远侯打破沉默:“明日午时之前做好交接。” 小郑氏不应不答,转身出了书房,失魂落魄的朝住处走去。 东府正院,陶然居。 江景昭和江棋韵两兄妹等了许久,乍一见生母失魂落魄的模样,整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您总算是回来了,母亲~”江棋韵眼眶通红,大滴的眼泪往下坠。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父亲对您动手了?我这就找他去。”江景昭转身欲走。 小郑氏连忙拉住儿子,惨淡一笑:“倒没有动手,只不过是说了一通,你父亲本就不是会动手的人。” 二人本就是表兄妹,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当得起一句两小无猜,当年因为那一起事厌了她,可该给的体面从未落空过。 回想起往事,小郑氏顿时泪眼婆娑:“昭儿,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 初如飞鸟哀鸣,渐渐泣不成声。 江景昭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模样,慌得手足无措,不停点头:“儿明白,儿都明白,母亲莫要哭了,儿听了难受,一颗心像是被掰成了几瓣。” 小郑氏只觉得内心更痛了:“好昭儿,母亲心里苦,没人能理解,只能一个人撑着……” “母亲不哭,母亲还有我和哥哥,母亲不是一个人。”江棋韵紧紧抱着母亲,母女俩个哭成一片。 屋里的丫头全都不敢出声,到最后还是方嬷嬷将母女二人给安抚下来。 “快去端一盆热水,好让夫人和小姐净面。” 她是小郑氏的陪嫁,自有几分体面,也没有哪个丫鬟敢不听吩咐。 方嬷嬷将自家夫人扶到坐椅上,轻抚脊背,柔声道:“夫人有心事可与世子和小姐说说,没得一个人憋在心里,闷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江景昭连连点头:“母亲,儿已长大,万事可替母亲分忧。” 江棋韵止住哭声,恨恨开口:“不用母亲说女儿也明白,定是因为那个江景辰,父亲可是答应要把那偌大的产业交给他了?” 小郑氏无奈点头:“你父亲要我在明日午时之前做好交接。” 江棋韵顿时急了:“母亲,那些产业能有今天的盈利,全都是您的功劳,怎能凭他一句话就轻松要走。” 威远侯只管朝廷政事,府中产业大多数都是小郑氏在管理经营。 秦氏那份嫁妆是威远侯府最大的产业,需要付出的心血最多。 长房老封君自嫡长孙离府后便万事不管,二房那两位只知道要孝敬。 府上的人只知道铺子和庄园挣钱,却不知道为了能够挣钱需要付出多少心力,当家主母,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眼看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要被人夺走,小郑氏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方嬷嬷,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这哪是要建议,简直是要命啊! 方嬷嬷只觉一阵寒凉从脚底板直窜到头顶,当年另外一位陪嫁被活活打死的场景赫然在脑海中浮现。 “夫人,就算将产业给了那位少爷,怕也握不住几年……” “万一呢?你如何能确保到时候他一定活不过?又如何知道他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这……老奴不知。” 方嬷嬷缄口不言。 江景昭忽然问道:“母亲,那些说三哥活不过二十的传言,是真的?” 江棋韵双眼骤然明亮,直勾勾的看向母亲。 小郑氏摇摇头:“不是传言,是张神医的断言。” 张神医乃是当世奇人,据说一身精湛的医术堪比先祖,若问其先祖何人?南阳张仲景。 堪比二字或许太过夸张,但京城人士都知道,太医署令曾经公开承认,张神医的医术远在他之上。 民间更是有:“一言断生死,人间活阎王”之称。 这样的人物,断言活不过二十,那必定是活不过二十。 江景昭心中顿时了然,若非这一句断言,这威远侯府的世子恐怕还轮不到他来当。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三哥应该恨的人是张神医才是,为何会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 今日才见一面,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察觉到有敌意了? 世子年轻,却也是个厉害的啊!方嬷嬷内心很是感慨,面色仍是一脸恭敬。 小郑氏讪讪一笑:“他找不到张神医,自然是来找你。” 江景昭点点头:“说的也是,张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哥即便有心想找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江棋韵狠狠瞪了自家兄长一眼,气愤道:“他都要来抢你的东西了,你还一口一个三哥,人家可不见得稀罕你这位四弟。” 江景昭邪魅一笑:“叫三哥,就一定是三哥了吗?你又怎知,我是真心稀罕这位三哥?亦或是其他?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江棋韵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看了又看,明明是从小长大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此刻竟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那种感觉在他收敛笑容后,又消失不见,她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便问道:“哥哥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快快说来听听。” 江景昭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此事,还需劳烦母亲出面……” 第8章 事先踩点 寿安堂。 用过小厨房送来的晚膳,吴老夫人捻着念珠,只留下一句:“你父亲心有所愧,才会对你多有包容,你也当知晓分寸才是。” 说完也不等听到回答,由身边的朱嬷嬷搀扶着进了里屋。 分寸?江景辰哑然失笑,转身回到事先收拾好的上房。 “阿金,江南那边的人到了吗?” 万金回应道:“您来了京城,某些人就坐不住了,怕是要闹一阵子,宋公子来信说他们可能会迟几天。” “那个家伙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意气用事,手段不够狠辣,跟他爹完全就是两个极端。”江景辰只要一想到宋砚的性子,顿时就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万金想了想,没在这件事情发表意见,转言道:“万银也来信了,闹着要来京城。” 江景辰顿时来了精神,追问道:“北戎那条线已经稳了吗?” 万金露出一抹苦笑:“庄先生说徐将军那里还需要花些时间,留万银在那边用处不大。” 江景辰算了算时间,叹息道:“一年七个月了还没稳下来,比西域那条线难弄得多了。” 万金点头称是,又道:“徐将军手握十万大军镇守边境要塞,咱们的人很难完全避开他。” 十万徐家军,镇了北戎二十多年。 先帝御笔写下“镇北军”三字,特赐一面四爪金龙旗,临终前曾言:“黑甲、安西、镇北三军皆在,方可保大周江山无忧。” 当今圣上登基后,分封三军主帅为镇国、护国,辅国大将军以示恩宠,这样的人物,难弄一点也情有可原。 青玉端来一壶茶和糕点,三人同席而坐。 江景辰啜了一口,味道酸甜,想来是加了陈皮的健脾消食茶。 “可不就是绕不过去,否则也不用让庄先生在那边耗着……不过咱们既然来了京都,倒是可以从这边想想办法。” 万金似有所悟,低声询问:“公子的意思……是辅国大将军府?” “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一年多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像是心血来潮,江景辰提了一句以后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万金点点头,转问道:“那万银?” 江景辰稍作思索,觉得留在那边也无多大用处,干脆道:“就让他来吧,正好京城这边也缺人,阿银的性子倒是合适。” 青玉表示赞同,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着一张脸:“公子,咱们今后吃住真的就在这里了吗?” 江景辰嘴角的微笑顿时消失,沉默半晌才叹道:“暂时先这样吧!” 寿安堂小厨房像是换了厨子,做出来的饭菜跟十年前完全不一样。 极其清淡不说,味道也是让人一言难尽…… 翌日。 吴老夫人安排了两个小厮和两个丫鬟给嫡长孙,嘱咐道:“都是得用的家生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去做。” 得不得用暂且不说,单是他们家生子的身份,就足以说明立场。 江景辰很清楚祖母这是明目张胆的安插耳目,除了觉得有些好笑,倒也没有多大抵触。 给祖母请安过后,没在寿安堂用饭,随意寻了个借口,带着万金和青玉,以及两个小厮出了侯府。 马车内,被抢了车夫之位的万金脸色阴沉的吓人,坐在一旁的青玉也好不到哪去。 “公子,那四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安份的,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吧。” 万金在旁附和:“我觉得青玉说的对。” 江景辰淡淡回应道:“小厮归阿金,丫鬟归阿玉,先把你们伺候好了,再说其他。” 二人双眼一亮,顿时明白自家公子话里的意思,那四人若是连伺候他们都伺候不好,也就不用想着伺候公子了。 至于好不好,自然是他们两人说的算。 青玉看了一眼车外,小声询问:“公子,那今天咱们去哪?” 两个侯府小厮跟着,有些地方不能去,有些人也不好见了,江景辰想了想:“先去近一点的西市吧。” 先帝在位前,京都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当属东市,后来当今圣上登基改建了西市,这才有了两市并驾齐驱的势头。 当初秦家买的陪嫁铺子大多都在西市,也算是运气好碰上了改建,其中一家饭馆还是在西市主街上。 当年秦家怕出嫁的女儿吃不惯京城口味,饭馆里请的都是江南大厨,小郑氏接手后见生意不差便沿用下来。 十多年经营,如今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 江景辰进店后没有表明身份,只装作普通食客上到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几道店里的特色菜。 待品尝过后,得了青玉一句:“比侯府大厨房里的饭菜要稍好一些。”的评价。 但也仅仅只是稍好一些而已,她是吃惯了公子捣鼓出来的那些稀奇菜肴,舌头早就被养刁了。 一顿早饭吃了半个时辰,江景辰对这个时辰的客流有了基础的了解。 “走吧,还有几家要逛。” 饭馆、绸缎庄、成衣铺,是开在西市的三间铺子,东市则是首饰店和香粉铺两家。 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逛完,对于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便有了计较。 回府后,江景辰直奔寿安堂,开门见山说出心中的打算。 “祖母,孙儿想在朱雀北街买两间铺子。” “买铺子?朱雀北街?” 吴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想明白这才出去几个时辰,是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突然想买铺子? 朱雀大街直通皇城,因此又称做天街。 北街这头就在宫门外,四周住的皆是皇室宗亲显贵世家,就连开在那里的铺子也非寻常人。 如今的威远侯府自然是有在朱雀大街开铺子的实力,可关键是北街那样地方的铺子可没谁家会卖。 江景辰坚定的点头:“孙儿想将母亲陪嫁的那五间铺子卖了,用得来的钱去买朱雀北街上的铺。” 吴老夫人多年不当家,这笔账还是算得过来。 秦氏陪嫁的铺子,她作为婆母自然是清楚的很,东市和西市共五间都在盈利,且还不少。 北街是好,可不代表好就一定比别地方的铺子挣钱,更何况一个人经营多年的铺面,一个是刚买来的营生,这一卖一买,怎么着都是亏的。 没等她多想,门外就传来一声惊叫:“卖什么铺子?不行,想都不要想,我绝不会同意。” 吴老夫人皱紧了眉头,开口呵斥道:“多年不来,一来就没个规矩,真把我这老太婆当个死的吗?” 小郑氏瞬间哑火,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告罪道:“母亲息怒,儿媳万死也不敢有此念,方才只是刚一进门就听见辰儿要卖家业的话,这才失了体统。” 江景辰嗤笑道:“家业?谁的家业?是你郑夫人的?还是他江景昭的?” 第9章 大胆的丫鬟 一句话噎得小郑氏骤然变色,奈何婆母当面敢怒不敢言,生生压住了心里的火气。 “辰儿这话就外道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所说的家业自然是指威远侯府的家业。” 江景辰毫不留情面,讥笑道:“是因为你是继室,所以才不知道嫁妆是私产,不归入公中所有?” 小郑氏只觉怒火直冲头顶,当即大喝道:“江景辰,我好歹也曾养了你几年,是你继母,你就是这般与长辈说话吗?” “怎么?我是哪一点说的不对?”江景辰寸步不让。 除了态度和称呼错了,其它一点错处都没有,正是因此,才让小郑氏更加的怒不可遏。 “你……你这是不尊嫡母,忤逆不孝。” 继室亦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大周律法言明:继母之配父,与亲母同。 江景辰自知在这一点上不占优势,转过头看向座上的祖母,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小郑氏的话同样一点错处没有,只不过她忘了这寿安堂里还坐着一位老封君。 吴老夫人见到孙儿脸上的表情,心中暗暗长叹一声,对着小郑氏说道:“说到这里,我老婆子倒真有几句话想讲。” 小郑氏心头一跳,心中暗道了句:要糟。 这可是正经婆母,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不能动弹。 许是这些年没受到过婆母磋磨,日子过的太舒坦,以至于经常忘了这个家最大的是哪一位。 老夫人摆明了要袒护孙子,她这继母哪里能够讨得了好。 “这些年我长居寿安堂,每逢初一和十五必会外出给菩萨上香,求的是儿孙康健,家宅安宁。” 吴老夫人顿了顿,不动声色看了孙儿一眼,接着道:“小郑氏,你倒是说说,这样的诉求,菩萨会应吗?” “母亲这般心诚,菩萨慈悲,自是会应的。” 小郑氏态度更加恭敬,接着道:“往日府中事多,儿媳不得空,因而甚少前来寿安堂问安,还望母亲勿要怪罪才好。” 吴老夫人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孙儿,也问了一句:“辰哥儿,你觉得呢?” “孙儿年幼,不敢胡言。”江景辰面上毫无波澜。 讨老人家欢心的话,哪怕是个五岁幼童,在这种时候也该知道如何回答才是好的。 年幼不敢胡言?这可不像是孝子贤孙该说的话,莫不是嫌宠爱太多了?小郑氏心中生出一缕疑惑。 吴老夫人心里清楚,想让孙儿放下心中的仇恨,怕是不会这般容易,因而也未曾失望,只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你今年十八,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大周朝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及笄,而后婚配。 更早些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怕是没有哪家高门勋贵,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没两年好活的夫婿。 小郑氏见老夫人脸色不似玩笑的神情,只觉得眼前的老太太实在是有些反常,这是图谋那份家业?还是真打算给嫡长孙留种? 江景辰初时震惊,很快便反应过来,直言道:“祖母,孙儿身上有疾,无意娶妻。” 吴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忧虑,犹犹豫豫的开口追问道:“辰哥儿,你身边的贴身丫鬟,难道不是你的房里人?” 这话委婉的,愣是绕了好几个山头,江景辰把这番话换成自己的理解,简而言之就是:你是不是不行? 原本乖乖站在一旁的青玉立刻出声道:“老夫人,我肯定是公子的房里人啊。” 江景辰很想向青玉解释:傻丫头,这个房里人和那个房里人可不是一个意思啊! 万金倒是听懂了,只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样也好,等媳妇过门,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吴老夫人听后松了口气,手中的念珠再次转动。 通房丫头可不就是这个作用,到时若是有幸怀了子嗣再抬成侍妾也就是了。 青玉对公子娶媳妇没什么意见,却见不得人说公子懂得少。 明明公子都懂得画不一样的画,懂得唱不一样的歌,懂得做不一样的饭菜,关键还懂得做那么多生意…… 内心忿忿不平,于是脱口而出:“我家公子懂得可多了。” 小郑氏面色微红,心道:真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下人,小丫鬟没脸没皮,这种事情也拿出来说。 吴老夫人面色古怪,没想到小家碧玉似的丫鬟,竟是这般大胆。 万金点点头,一脸的赞同。 说的人和听的人,所想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江景辰觉得这事儿好像没法解释,并且不想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歪,于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小郑氏身上。 “郑夫人这个时辰来寿安堂,该不会只是来向祖母请安这么简单吧?” 打了一个大岔,小郑氏没了最初的怒气,也知道这寿安堂不是可以放肆的地方。 只不过心中仍抱有侥幸,便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她不去提那嫁妆之事,从袖里掏出一张红帖。 “胡国公老夫人让人送来帖子,说是明日前去妙音寺进香,儿媳便是来询问母亲是否得空一同前去?” 胡国公老夫人姓于,乃是吴老夫人的闺阁好友,此前的笄礼也是由吴老夫人出面,请来了对方当正宾。 两府老夫人都是年轻丧夫,不同的是于老夫人生有一子一女。 儿子承袭爵位当了胡国公,女儿则是嫁入郡王府,如今是郡王妃。 想起好友,吴老夫人脸色缓了下来,心中有些惊奇:“往日我那老姐姐都是将帖子送来寿安堂,今日倒去了你陶然居。” 小郑氏丝毫不慌,开口解释道:“原本就是要送来寿安堂,只是儿媳正好在前院理事,因此才接了过来。” 吴老夫人眸光流转,伸手接过帖子,示意小郑氏入座。 “你是侯府当家主母,也是妇道人家,前院的事就不要多管了。” “倒也不是儿媳想管,只不过昨日府中护卫伤了半数,侯爷近来早出晚归公务繁忙,管家便来请了儿媳前去拿个章程。” 小郑氏面带微笑,接着道:“也怪儿媳疏于管教,府中下人才没了规矩,竟是连府里的少爷都不识得,儿媳特来请罪。” 说完便起身下跪磕头,不得话语便不起身。 好赖话说尽,言语中暗带嘲讽,堂堂侯府三少爷没有教养,是个没规矩的。 连说带跪,这一番下来,表明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吴老夫人只觉得今日的太阳定是从西边出来了,这才有了小郑氏如此反常的举动。 要是换作寻常,别说请罪,就是请安都难得来一次。 “你这是,还有事要求我办?” 上一次这般恭敬,便是来寿安堂央求请一位合适的正宾,这次指不定又是来求什么。 第10章 祖母的人脉 小郑氏微窘,伏地一拜:“如今棋儿已过及笄,儿媳便想着让她出府多见见世面,就由她陪着母亲前去进香可好?” 大周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交情深厚的少爷小姐一同游园赏景也是常态。 未曾说亲的人家,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像是事先约好进寺烧香,双方长辈皆在的场合,通常是女儿家相看的委婉说法。 威远侯府和胡国公府因着两位老夫人的缘故,交情深厚不说,两家的孩子也常有往来。 五姐儿的确是该说亲了,吴老夫人想了想,问道:“你这是瞧上胡国公府上哪位哥儿了?” 小郑氏也不矫情,坦言道:“若是能得胡国公世子为婿自然是极好的。” 一个是国公府世子,一个是侯府嫡女,门当户对倒也般配,吴老夫人抬手让小郑氏起身,目光转向一旁自顾自喝茶的孙儿。 “说起来朗哥儿和辰哥儿同年,幼时同在卢学士府上蒙学,待我去帖时与老姐姐说说,辰哥儿明日也同去见见昔年同窗。” 卢家世代清流,家中开设族学,当年威远侯府势微,便是借着国公府的东风,将府中两房适龄的几个孩子都送了过去启蒙。 经祖母一提,江景辰这才想起那位朗哥儿。 胡国公府嫡长子邵沅朗,小时候瘦瘦小小不爱说话,时常被别家小孩欺负了也不吭声。 当年他念着两家的情分,出手帮了对方几次,之后就被对方粘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去见见倒是无妨,只不过孙儿依稀记得,沅朗似乎不太喜欢五妹妹那种……” 小郑氏顿时急了:“你才在京城待了多久,张嘴就是胡说八道,我的棋儿……” “行了,这件事我应下了,你回去让五姐儿准备准备。”吴老夫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小郑氏欲言又止,在老太太注视之下,最终闭了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临出门前狠狠瞪了江景辰一眼。 “祖母,她的事情解决了,孙儿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呢。”江景辰上前坐到祖母身旁,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如此小儿撒娇般的姿态,使得吴老夫人想起了孙儿年幼之时。 “都多大的人儿了,还似孩童般撒娇,也不嫌害臊。” 江景辰乖巧应声:“在祖母面前,孙儿永远都是孩童。” 吴老夫人拉着孙儿的手,内心长叹,无奈道:“你该是去找你父亲才对,祖母又能帮你什么忙。” 这府中,本该是最应风光享福的老封君,硬是把自己困守在一堂,常年吃斋念佛淡了性子,连儿媳都险些镇不住。 三十多年的养恩,始终敌不过十月怀胎,祖母是否也曾后悔,当初过继之时选错了人? 江景辰心中莫名一酸,眼眶微红,强笑道:“孙儿想要朱雀北街上的两间铺子,这事只有祖母能帮。” 吴老夫人显得格外为难,最终还是在孙儿期盼目光下点了头。 “你父亲的确不好出面,祖母只能勉励一试,不能保证一定办到。” “只要祖母为孙儿开口,善和坊沿主街那两间相连的铺子肯定能买下来。” 朱雀大街有两个坊离宫门最近,一为兴道坊,一为善和坊,二者皆是在北街的地界上。 两坊沿主街的铺子,背后的主家全是皇亲国戚,相连的铺子本就不多,只要开口就能买下的…… 吴老夫人脸色一变再变,定定的注视着孙儿,沉着脸追问:“你才入京城,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祖母忘了?是您与我说的,那本就是崇宁大长公主买来预备要送给我的铺子。” 江景辰笑容不减,捏着块糕点送到祖母嘴边,一脸天真的说:“不对,不能说是送,而是拿我换来的,只可惜后来我中毒了。” 毒是小郑氏让人下的,自五岁搬到启祥阁,小郑氏就在每日饭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八岁那年毒发,幸遇张神医在京才得其相救,九死一生活到现今。 祖母,父亲,二房那两位,皆是知道内情,可他们依旧选择了袒护小郑氏。 只因当年皇子争储激烈,身为重要辅臣之一的父亲,不会让“威远侯继室夫人毒害嫡子”的事情在朝堂上发酵。 加之他当时并未殒命,于是就有了身患重病到江南疗养之说。 至于为什么送到外祖家,概因所需吊命的药材名贵,每月至少花费上千贯,对于那时的侯府来说,仍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可笑的是,秦氏带着价值八十万贯嫁妆入侯府,自她离世没几年,侯府竟是付不起亲儿每月千贯的救命钱。 江景辰不知道祖母当年为何最初坚持不允,最后又选择妥协,只记得离府时,祖母泪眼朦胧,哭着对他说:“祖母无能,护不住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吴老夫人不知孙儿所想,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只震惊于前一句:“拿我换来的”。 她紧握住孙儿的手掌,神色不愉,慢声解释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哪里是换,那是大长公主殿下要认你做干孙儿的认亲礼。” 尚在闺中时,她被选为崇宁公主伴读,期间二人日夜相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直到崇宁公主成了崇宁长公主,再到现在的崇宁大长公主,虽碍于身份不能常有来往,但这份情谊一直都没有变。 小时候的江景辰白白胖胖,长相十分讨喜,加之两世为人生而知之,很会说讨喜话哄得长辈们眉开眼笑。 崇宁大长公主只不过见了几次就喜欢到不行,曾私下里与吴老夫人商量要将他收做干孙儿。 可惜后来毒发,江景辰被送到了江南,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再提认亲怕是不成,咱花钱去买,只要祖母前去说项,大长公主定然是会给这个面子。” 要说崇宁大长公主也是位奇人,她是先帝胞姐,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 曾有过三次婚姻,膝下却无儿无女,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变了性子,第三次与驸马和离后便开始豢养面首。 直到忽有一日认了位养女,这才将府中的面首遣散。 无论是钱财还是权利,崇宁大长公主皆是不缺,唯一能让她愿意让出铺子的情况,只能是依靠往日情谊。 大周朝能够与崇宁大长公主言交之人,细数下来也不过一掌之数,吴老夫人正是其一。 “辰哥儿,祖母知你早慧,不知你对当年一句闲话记得如此清楚……那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身上是有一桩娃娃亲的。” 亲事是威远侯定下的,在他三岁那一年,而女方那时年仅一岁。 江景辰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道:“那亲事不是已经退了吗?” 八岁那年因他中毒,又有张神医之言传出,对方在他去了钱塘县之后,隔了一年便上门退亲。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见过那女孩一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上的婚事少有自己能够做主的,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 “退了也可再定,他们家的女儿去年过了笄礼,至今也还未说亲。”吴老夫人不以为意。 江景辰无奈失笑道:“祖母,您是真敢想啊!” 他清楚记得,那家人同是当年的辅臣之一,所以才会有娃娃亲之说。 如今那家人已是正三品御史大夫,执管御史台,掌监察百官之权。 这样人家的女儿,又岂会将嫡女嫁给他这么一个丢了世子之位,且命不久矣的人? 第11章 软饭不好吃 吴老夫人端起茶盏,品一口香茗,脸上洋溢着些许不加掩饰的骄傲。 “若依着祖母的意思,似你这般样貌,就是尚主也尚得。” 为了保证皇族的等级分明,大周朝专门下诏书规定:天子之女出嫁叫“出降”或“下降”,娶公主则称“尚主”。 与寻常人家入赘差不多,两人成婚后是住在公主府,且公主府里的主人是公主。 因此,公主和驸马除了是夫妻关系外,还有君臣关系。 本朝驸马不是不能当官,只不过除了开国皇帝那一朝是例外,往后驸马当的官皆是不能手握实权。 尚主对于很多男人来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能够尚主的男人自然也非凡人。 对于那些有野心,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青年才俊来说,尚主无异于断了他们的仕途。 大周朝但凡有点能耐的才俊,大多都不会愿意主动尚主。 江景辰着实被祖母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道:“孙儿牙口挺好,用不着去吃那份软饭。” 吴老夫人嗔怪看他一眼:“你这孩子打小就爱说些祖母听不懂的怪话,尚主那么大的荣耀,多少人都求不来。” 想求的求不来,不想求的,真要来了,也拒绝不了,皇权至上,只要没想造反变天,就得学着去适应。 这一世活了十八年,江景辰不说完全融入,却也深谙其道。 “祖母,你可千万别一时心血来潮,就去请了大长公主做媒,要知道孙儿可是没两年好活了,又何苦害了别家姑娘。” 吴老夫人手腕一抖,温热的茶水溅到了上好绸缎裁剪成的衣裳上。 一旁立着的朱嬷嬷慌了神,急急掏出袖里的帕子擦拭。 “老夫人没被烫着吧?快来人,去拿烫伤膏来。” 吴老夫人轻轻将朱嬷嬷推开,神色凝重的看向孙儿。 “你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吗?” “缺了一味药引子,找到了就能继续活下去,找不到就真得死在二十岁了。”江景辰语气平淡,好似说得与己无关。 吴老夫人捂着胸口,嘴里低声嘟囔了几句:“作孽,真真是作孽。” 很快又反应过来,拉着孙儿的手,追问道:“缺何种药引?有你父亲,有祖母在,无论什么药也定能替你寻来。” 一旁的青玉闷声道:“真要有那么好找,也不会找了七八年都没找到。” 吴老夫人脑海一阵轰鸣,身子晃了晃。 朱嬷嬷眼疾手快,扶着老夫人的同时,开口呵斥道:“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没个规矩,主子们说话你插个什么嘴。” 青玉甜甜一笑:“我是小丫头,你是老婆子,咱俩半斤八两,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朱嬷嬷当下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就连威远侯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 老夫人现如今是不当家管事,可府里也没哪个丫鬟小厮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话。 江景辰轻咳了几声:“阿玉被我惯坏了,朱嬷嬷别和她计较。” 吴老夫人拍了拍朱嬷嬷的手背,将其安抚下来,孙儿要宠着的人,她自然也会惯着。 “别的地方找不到,宫里或许能有,你与祖母说,缺的是哪种药引子?” 能在寿安堂伺候的都是老夫人多年心腹,江景辰也不隐瞒,直言道:“药引子在北边那座皇宫里,咱们大周朝没有。” 这些年来北戎蠢蠢欲动,两国商贸也早都禁了,想要去到北戎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还是从那边皇宫里取药。 吴老夫人默了默,不死心的追问道:“就不能用别的药代替吗?我让你父亲派人去寻张神医来,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这些年祛除余毒的药本就是张神医开的,哪里还能有别的替代品,若非药引子难寻,当年张神医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江景辰摇了摇头:“祖母放心,江南外祖家的几位表兄都在想办法,孙儿心中也有成算,眼下祖母只需帮孙儿买下那两间铺子就好。” 这般厉害的毒,小郑氏当初是如何寻来的?吴老夫人想破脑袋也没个想出头绪。 朱嬷嬷接过丫鬟拿来的烫伤膏,往老夫人微红的左手上抹了一些,又命丫鬟去泡盏安神茶。 “老夫人别太过担心,咱们三少爷是个有福的,定然能够安然无恙。” 青玉点点头,附和道:“我家公子有上天庇佑,福气大着呢。” 北边那里不能碰,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有心人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满门抄斩都算是轻的,弄不好就是个诛九族的天大罪过。 吴老夫人满心无奈,念了声佛号,暗暗下决心明日进香定要多添些香油钱,好叫佛祖菩萨多多保佑。 寿安堂陷入短暂的沉默,没过一会就听到有丫鬟来禀告,说是侯爷带着客人正往寿安堂这边来。 吴老夫人眸光深深,随口感叹了句:“瞧瞧,那个去,这个来,你才归家,这寿安堂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随着威远侯一同进堂的是京城衙门里的长吏文书,行礼问安后说明了来意。 江景辰这才知道,父亲特意去了趟衙门将人带来,是为了办理几间铺子和庄子的地契更名。 正所谓衙门有人好办事,寻常人家花一整天也不定能办好的事,到了威远侯府这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处理好。 以至于拿到全新的更名地契时,江景辰还没反应过来。 衙门长吏文书办好差事,收了丫鬟递来的赏钱,也没敢与威远侯客套几句,急冲冲的来急冲冲的走。 堂堂刑部尚书,不是他们区区京城衙门的长吏文书可以结交的。 “我方才进府时,你母亲来寻我……”威远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母亲已经死了十八年,江侯爷,你刚才说,谁母亲?”江景辰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威远侯微滞,下意识避开那双让他心虚的眼睛,默默拿出厚厚的嫁妆单子,张了张嘴,心里的话却是哽在喉间。 一句“江侯爷”,喊得他措不及防,缓了好一会才压下心中不适之感。 “她说整理账册还需两日,等理清后会送来寿安堂交给你,至于那些嫁妆都在正院库房,这是嫁妆单子。” “有劳父亲了,下午我就安排人去正院库房搬。”江景辰接过嫁妆单子,脸上的寒冰也随之慢慢融化。 搬去哪里?威远侯没问,能给长子的东西本就不多,既然把东西给了出去,就完全属于长子,想怎么用都可以。 吴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对父子,只觉得心中一阵别扭。 “刑部事多,你作为一部尚书不好多离,且去吧,辰哥儿这里有我照应着。” 威远侯点点头,行了一礼:“那就劳烦母亲了。” 母子如此,父子亦是如此g朱嬷嬷在一旁暗自感叹:陶然居还住着位继室夫人,不定还得闹出些什么事来! 第12章 大周朝第一钱庄 嫁妆单子分上下两册,上册是当年的陪嫁物件,下册是后来补上的东西,满满当当的堆了三座库房。 江景辰让万金出府找来了钱庄的伙计,光是点算就用了一个时辰。 小郑氏得了消息急忙赶来,只见十几位身材壮硕,内穿统一软甲,外披黑色大氅,腰间挎着刀剑的彪形大汉正一箱箱往府外搬东西。 那些人她不认识,却是知道那是汇丰钱庄的护卫队的打扮。 汇丰钱庄,大周朝第一家钱庄,在它出现之前,大周朝只有柜坊。 大周朝银矿开采艰难,有数的银子大多都送进宫中或勋贵人家,用以制作银器。 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铜钱,一贯钱便是一千文,共有十多斤重。 原本柜坊的存在,使得出行不必随身携带大量的铜钱,极大方便了商贾们。 只不过在柜坊存钱不仅得不到息钱,存放者还要向柜坊缴纳租金。 但汇丰钱庄则完全和柜坊不一样,它会根据商家所存的钱数多少,以及时间长短来支付息钱。 简而言之就是存的越多,时间越久,得到的息钱就越多。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开一家只存入钱就得付出息的钱庄,就是只有东家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一家从一开始被骂作东家是傻子的钱庄,用了三年时间,不计成本,将汇丰钱庄开遍大周朝各州县。 不仅如此,钱庄随后还推出了“凭票取钱”,以及“抵押借贷”这两项大业务。 凭票取钱是指:只需一张盖了汇丰钱庄特色印鉴的“钱票”,就能够在钱庄取出票上注明的等量钱财。 抵押借贷是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能抵押给钱庄,以此借取相应价值的钱财。 从汇丰钱庄出现之初,从未出现过有钱票而取不出钱来的情况。 期间不少人想过作假票骗钱,奈何钱庄有独特的印记,外人根本不知其道,因而无人能够仿制。 有人想要探寻,最终得到的消息只不过是汇丰钱庄八年前首次出现,地点是在江南道。 没人知道汇丰钱庄到底是如何赚钱,也不知道背后的大东家是谁。 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只是才过了三年,他们就再也离不开汇丰钱庄的便捷。 京城汇丰钱庄的掌柜姓杜,小郑氏存了不少钱在钱庄,与杜掌柜也见过几次,因而对那些钱庄护卫的打扮也算是熟悉。 “你们马上停下,这里是威远侯府,敢从侯府里明目张胆的抢东西,都不要命了吗?” 小郑氏急了,她很清楚钱庄的存取规矩,知道这些东西一旦进入汇丰钱庄,就再难以回到她的手中。 若是平时,钱庄护卫或许还会停下,可这次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以甲级规格对待这次的客户。 京城汇丰钱庄开了五年了,放眼整座京城,能得此规格的也就皇室那几位。 该怎样对待这种等级的客户,是他们从第一天当护卫起,就需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条例。 护卫们的不搭理让小郑氏更加恼火,快步上前想要就近拦下一名护卫,没曾想却被对方轻飘飘避开。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护卫所穿的大氅领口绣了三条金丝线,那是汇丰钱庄队长级别的护卫。 此前有初入京城的商贾,一次性往汇丰钱庄存了三十万贯,当时钱庄也就只派出三名队长级别的护卫带队押送。 如今眼前却不仅一位,而是在场的十八名护卫领口都绣着三根金丝线。 这预示着他们全都是队长级别的护卫。 京城人的共识:汇丰钱庄的护卫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能当上队长的更是其中佼佼者。 天知道汇丰钱庄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顶尖高手! “你们这些人……都是假的吧?” 护卫们纷纷看了小郑氏一眼,一个略显憨厚的护卫客气抱拳,回了句: “好叫夫人知道,咱们汇丰钱庄的护卫虽上不得台面,却也不是人人都敢冒充。” 举手投足带着些许江湖匪气,软甲着身,大氅金线镶边,腰间长刀晃动,显现出一种别样的风姿。 小郑氏看着眼前高出一个头的护卫,感受到了莫名的压迫,慌忙退了几步。 “你们都停下,没有本夫人的命令谁都不许往侯府外搬东西。” “抱歉,我等并非侯府中人,夫人也不是主顾。” 憨厚的护卫说完,转头继续搬运。 京城在北,三月的天气依旧寒冷,今儿太阳躲进云层不肯冒头。 身子孱弱的江景辰捧着手炉,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慢步走下台阶。 “怎么哪里都有你……郑夫人,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极其不屑的态度让在旁的下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与之正视,生怕不小心就被殃及池鱼。 随母而来的江棋韵愤而开口:“三哥这话太过无礼,难道钱塘县秦家的家风就是如此吗?” 终归是威远侯府的千金嫡女,再气氛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江景辰淡淡一笑:“五妹妹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一张嘴便臭不可闻。” “你……无耻,你才吃了不该吃的。” 不需明说,也能明白具体所指。 江棋韵憋红了脸,她是威远侯嫡女,重话都不曾听过几句,何况是如此粗鄙污秽之语。 这就无耻了?江景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劝解道:“真是又菜又爱说,上杆子找骂,你这是何苦来哉!” 小郑氏怒目而视,呵斥道:“棋儿是你妹妹,你这当兄长的如何能用那般不堪入耳的话来说她?” 江景辰嗤笑道:“我连你都骂了,何况是她?” 打又打不得,说也说不赢,上头还有个老太太镇着,拿不起长辈的范,更不能以平辈对待,小郑氏自打嫁入侯府还是头一次受这种委屈。 “江景辰,你这次回来不仅仅只是为了嫁妆吧?说吧,到想有什么目的?” 紫铜制成的圆形手炉上刻有喜鹊绕梅的图案,沿着摩挲了一阵,感受炉身传来的温暖,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 “想知道?那你得求我啊。” 未知的危险才更让人恐惧,这才哪到哪啊! 青玉伸手帮公子理了理狐裘,接口道:“今日风大,该再穿件厚些的袄子才好。” 江景辰面色微糗,低声嘟囔了句:“你这丫头,是在暗指本公子虚吗?” 青玉先是十分认真的点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和前些年比起来,现在倒也不是很虚。” 二人那般旁若无人的聊天,赤裸裸的藐视,顿时将小郑氏最后的理智击溃。 “来人,本夫人命令你们上去拦住那些钱庄护卫,若他们胆敢有一丝反抗或是逃跑,立即通报刑部到汇丰钱庄拿人,以盗窃罪论处。” 第13章 都是公子的人 大周朝的盗窃罪是按赃物价值大小,分别处以徒刑、流刑和死刑。 眼前这般多的钱财,若是真定罪,最轻也得流放三千里,这还是在未伤人的情况下。 倘若伤人,那就会上升到绞刑,或是枭首示众。 京城里谁人不知威远侯执掌刑部,这又是在威远侯府里,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委实容易的很。 汇丰钱庄的护卫们不见丝毫畏惧之色,只将目光转向此次的主顾。 江景辰挥挥手:“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偌大的威远侯府还轮不到一个妇人做主。” 护卫们点点头,继续忙起手里的活。 侯府下人们面面相觑。 一个是侯府主母,一个是侯爷嫡长子,这该听谁的? 外人无视也就罢了,府内下人也没有动静。 小郑氏怒火攻心,大喝道:“你们都聋了吗?还不快动手?” 侯府下人们被逼无奈,三三两两的围拢。 汇丰钱庄的护卫们视若无睹,完全没将侯府的下人放在眼里。 江景辰往前迈出一步,轻咳了一声。 没有任何言语,视线缓缓扫过。 万金静静站立在公子身后,手中剑尚未出鞘,凌厉之气已然弥漫开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攀升,侯府下人们像是被冻住一般,愣愣的定在了原地。 眼前这位三少爷,可是将侯府大门砸开,又让人把半数护卫打伤,且毫不受侯爷苛责的主。 汇丰钱庄护卫们的厉害只是听说,三少爷身边护卫的厉害,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他此刻站了出来,即便有主母开口,也没人敢越雷池半步。 “反了反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敢不听命令,都想被发卖出去吗?”小郑氏暴跳如雷。 除了大喊大叫,也没有别的行动。 江景辰略显失望,懒得再多看小郑氏一眼,对四周的下人们说了句:“各自去忙吧。” 前院的下人如蒙大赦,一路小跑着离开院子。 后院伺候的下人越发凄苦,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青玉一声嗤笑:“倒还有几个忠心的,十几年的侯夫人也算是没白当。” “又是你这小贱人多嘴,本小姐非要教训你不可。” 江棋韵见不得母亲受此言语羞辱,快步上前,抬手就朝青玉脸上扇去。 啪! 一声脆响。 江棋韵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三哥。 “江景辰,你为了个贱人打棋儿,我跟你拼了。” 小郑氏被怒火冲昏了理智,一心只想把殴打女儿的元凶当场弄死。 他早就该死了,早在十年前就应该死了。 “你们都是死了吗?还不拦住这个疯女人,万一惊到我家公子,十条命都不够你们赔。” 青玉一个跨步,笑嘻嘻的挡在自家公子身前,笑容渐浓,眸光越发灿烂。 方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强行拉住像是要拼命的夫人,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夫人莫要中计,一切等世子回来再说。” 小郑氏动作一缓,眼中闪过不解之色。 方嬷嬷趁机小声解释:“小姐终究是女儿之身,三少爷刚回府,侯爷愧疚之心正盛,夫人切不可与之硬碰。” 儿子和女儿,孰轻孰重根本不必多说。 更何况侯爷对长子的愧疚,只有多没有少。 “嬷嬷,我不甘心,也忍不下去。”小郑氏将话听进去,但这并没有让她心中的怒火有所消减。 方嬷嬷继续劝解道:“等侯爷回府,世子归来,到时候于您才最有利。” 威远侯在刑部当值,世子在国子学,府中能做主的只有两位老夫人。 长房那位可是不会向着夫人。 西府离得有些距离,这时候也不适合派人去请。 方嬷嬷心中长叹,三少爷来势汹汹,她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该是不好过了。 江棋韵仿佛被一巴掌打傻了,呆立半响只顾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汇丰钱庄的护卫们进进出出,对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青玉拉着公子微红的手掌轻轻揉捏,开口埋怨道:“这点小事让我来就好,您非得自个儿上,这下好了吧,手掌都打红了,疼不疼?” 她将手掌拉到嘴边小心翼翼的吹气,眼中满满的心疼。 照脸打了一巴掌,问手疼不疼? 周围的下人们听的呆若木鸡,他们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万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想着公子还是太过善良,要不是他阻拦,那什么五小姐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江景辰凝眸一扫,盯着江棋韵,沉声说道:“我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那是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江棋韵只对视一瞬,顿感通体冰凉,受此一激,‘哇哇’哭了出声,掩面转身跌跌撞撞的朝着后院跑去。 小郑氏顾不得其他,只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之后追了上去。 其余下人作鸟兽散。 青玉嘟囔道:“全都杀了才好,一了百了,何必费这心神。” 江景辰拍了拍她的脑袋,饱含深意的说了句:“死亡是最好的解脱,生不如死才是折磨。” 犯了那么大的错误,如何能够给她解脱? 至少也得生不如死才行啊! 汇丰钱庄的护卫们有条不紊的进行搬运,等到全都结束时,已经日落西山。 长长的马车队将东西顺利带回汇丰钱庄,随行的万金等了一会,杜掌柜亲自将人带进密室。 “金大人,东家可有指示?”杜掌柜态度十分恭敬。 “公子吩咐,将这些嫁妆以及这封信,一同带回钱塘县交给秦老爷。”万金从怀里拿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交到杜掌柜手中。 杜掌柜躬身接过信,问了句:“是指定让咱们的人送?还是可以托给顺丰镖局?” 万金愣了一下,这事……公子没交代啊! 汇丰钱庄是公子的,顺丰镖局同样也属于公子,两方都是公子的人,派谁送都一样。 “这事你决定就行,我得走了。” 万金来的快,去的也快。 回去时遵照青玉的要求,从酒楼里带了些酒肉,正好赶上刚从寿安堂出来的公子。 三人回到房间,将万金带回来的酒肉摆上桌。 “总算可以吃些荤腥了!”青玉非常感慨。 寿安堂的饭菜真是一点油水都没有,真不知道那位老太太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公子,您真想买铺子,让万金去带句话就行,何必巴巴的去求老夫人呢。”青玉满脸不解。 万金点点头,难得主动开口:“京城咱们的人不多,倒也够用。” 江景辰耐心解释道:“买铺子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京城的勋贵都知道,我从崇宁大长公主手里买了两间铺子。” 这是一个信号,有人会因此防备忌惮,也有人会前来结交示好。 无论是以上哪一种情况,他想要的目的最终都能够达到。 第14章 公子,该吃药了 先帝曾赐给崇宁大长公主三百黑甲兵当侍卫,当今圣上登基后,又增加了两百侍卫名额。 特许崇宁大长公主可自行招兵以练,待侍卫荣退后填补空缺。 大周朝不许养私兵,亲王府的侍卫也不过百人。 崇宁大长公主府那五百名侍卫,名义是侍卫,实则全都是兵。 号称大周朝最强黑甲卫的兵,身披重甲,悬挂官刀的兵。 能从她的手中买到店铺,无疑是一种认可,同时也是殊荣。 青玉歪着小脑袋,眨眨眼,不解发问:“公子,你不会是看上了大长公主家的外孙女了吧?听说是个绝美的人儿呢!” 这丫头,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江景辰气极,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板着脸故作严肃。 “本朝不能捐官,寻常百姓家想要做官只能科举,勋贵子弟多一条,便是门荫。” 青玉恍然大悟:“公子莫非是想门荫入仕?” “那倒不是。”江景辰解释道:“我那便宜父亲是正三品刑部尚书,因此我若入仕途,封官最高也只是从七品……” 本朝只有从五品以上的官员,其子弟才能享受门荫入仕,品级最高者为正七品。 或为卫官,负责保护皇帝、太子、亲王的侍卫,大多勋贵子弟会因此得一个千牛备身。 运气足够好的话,日后将会由吏部安排文职,或是兵部安排武职。 又或者当个斋郎,负责太庙、郊社等宗庙祭祀事务的官员。 任满以后,经过简单的考试,可以出任京官,亦或是外放。 最好的是入国子监,像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 通过考试后,即可封官。 除了弘文馆和崇文馆只有皇室宗亲能够入学,国子监中最好的是国子学,三品及以上高官子弟才有资格入学。 江景辰最后总结道:“入仕对现在的我来说,并无多大益处,更何况我还背着活不过二十岁的名声。” 青玉似懂非懂:“公子执意要买大长公主那两间铺子,难道不是为了借势吗?” 江景辰微笑道:“这只是第一步棋罢了。” 万金犹豫了一会,开口问了句:“公子,你不想当官吗?” 当官吗? 江景辰眼神闪过些许迷茫,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明悟。 “想啊,只不过时候未到……在大周朝,权可比钱要管用,所以要当也得当能掌实权的官。” 万金若有所思。 青玉对这些事情没有多大兴趣,掐算了下日子,从身上拿出一包粉末倒入酒中,将整壶酒递到公子面前。 “公子,该吃药了。” 江景辰身上仍有余毒未清,隔段时间就会毒发一次。 最初的那几年,毒发时所承受的痛苦丝毫不逊色千刀万剐。 直到后来,从西域寻到了地宝制成了奇药。 以烈酒送服用后会让余毒提前发作,疗毒的同时也能够稍稍将痛苦缓解几分。 江景辰拿起酒壶,坐回到床榻之上,深呼吸了几次。 青玉坐到公子身边,手里拿着一根布满牙印的黄花梨木短棍。 万金握剑起身,静静守在一旁。 “开始吧。” 江景辰一口气喝完一整壶酒。 以酒入药,能够让药效发挥得更快,只片刻,疼痛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起初普通刀扎,渐渐变得割肉,最后如同刮骨…… 咬着木棍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江景辰疼得蜷缩成一团。 青玉伸手将公子抱入怀中,拿出怀里的丝巾,不断的擦拭他额头上流出的冷汗。 不能安慰,没办法安慰。 她怕自己只要一开口,眼泪就会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房间里回荡着低沉的嘶吼,痛苦的呜咽,以及牙齿咬在硬木发出的“咯咯”声。 一炷香后疼痛感渐消,江景辰吐出嘴里的短木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说,还挺爽的!” 十年,从最初一个时辰,到现在的一炷香,身体和心理似乎对这种痛感有些上瘾。 听到公子还能说笑,万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青玉咬着嘴唇,强忍眼眶中垂垂欲滴的泪水。 “公子先躺一会,我去让下人打水给你沐浴。” 江景辰点点头,缓了一会恢复些许力气,撑着身子倚在床边。 万金倒了杯茶递上,随口问道:“公子,是先选江景昭?还是江棋韵?” 江景辰想了想,回答道:“那两个不着急,先从她身边的方嬷嬷开始。” 万金不解追问:“方嬷嬷只是一个下人,小郑氏不会在意的吧?” “在不在意另说,总归是会让她难受。” 江景辰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接着道:“慢慢来,太快就没意思了,钝刀子割肉才疼。” 借外祖家之势,用了近十年时间,才有了今日这般光景。 他若此刻想要那几人的性命,只需吩咐一句,保管她们活不过明日。 只不过这样未免太过便宜她们。 先诛其心,再杀其人。 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母亲,才能让这十年的苦痛不白受。 陶然居。 “母亲,父亲那边如何说?” 江景昭从国子学散学便和同窗在醉仙楼喝了顿酒,归家时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 “父亲什么都没说,摆明了是要袒护江景辰,哥哥,你说父亲是不是厌了我们?” 江棋韵想起此前的遭遇,顿时又红了眼眶。 小郑氏长叹道:“自打那个兔崽子回府,你们父亲的心就偏到他那边,哪里还会管咱们的死活。” 江棋韵急呼道:“父亲维护江景辰也就罢了,难道连一个丫鬟也比我重要吗?” 在她看来,一个丫鬟的死活,也就是父亲一句话的事。 “为了一个丫鬟动手打了五妹,这件事三哥的确是做的过分了。” 江景昭接过丫鬟端来的解酒茶,喝了半盏,接着又道:“父亲会如此偏心,多半是想要弥补这十年的光阴,另一小半则是我这世子之位。” 勋爵人家,世子第一人选永远是嫡长子。 小郑氏心头一跳,慌忙道:“他该不会是想抢回去吧?” 请封世子需上折子,请废世子同样也需要上折子。 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可不是父亲书房里的某件东西,想给就给,不想了再收回。 江景昭因喝了酒,不像平日那般思路顺畅,好一会才理出一些头绪。 “三哥这是在诱逼我犯错啊!” “昭儿,你的意思是说,他表面上打的是棋儿,暗地里针对的其实是你?”小郑氏明白过来后脸色骤变。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江景昭十分确定。 他若犯错,父亲便有了请废世子的理由。 “一定是这样,小时候他和你们兄妹相处还算和睦,就算是要护着身边的丫鬟,出面阻止就是了,用不着动手。” 为维护丫鬟动手打了妹妹,这一举动太过不合常理。 小郑氏深以为然,并且坚定的认为江景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之位。 可…… 他不是被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命了吗? 无论是哪一家勋爵,都不会请封一个命不久矣的世子。 他凭什么认为可以夺回世子之位? 仅凭愧疚? 侯爷又不是疯了傻了,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郑氏越想越不对,具体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因而开始感到烦躁,开始觉得不安。 第15章 这妹妹性子不行 江棋韵见母亲和哥哥的言语,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想,呐呐问了句:“难道我这一巴掌就白挨了吗?” 江景昭笑了笑:“不会白挨,只不过在父亲对三哥的愧疚消耗完之前,暂时忍一忍。” “昭儿,你这话说的轻巧,今天才是第二天,就已经闹成了这样,往后还怎么忍?” 小郑氏担心儿子,同样也心疼女儿。 对于江景辰越来越过分的言行举止,更是一刻都不想多忍。 江棋韵撒娇道:“我不管,哥哥你得想办法替我报仇。” 江景昭不急不缓,开口道:“咱们可以拿这件事情作筏子,就是要委屈五妹了。” 为一个丫鬟打了妹妹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母子三人认真商议。 另一头。 江景辰沐浴完睡了个好觉,直到卯时才被青玉叫醒。 “老夫人让人传话,说是辰时出发到妙音寺进香,公子该起了。” 早有丫鬟端来热水,青玉拧了帕子,细细将公子的俊脸擦拭一遍。 江景辰睡眼朦胧,看了眼已是大亮的天色,嘴里嘀咕了句:“太阳都没晒到屁股,这也太早了。” 他自小就没有早起的习惯,能在巳时起床都算是破天荒。 在钱塘县的那些年,外祖父疼他入骨,任由他睡到日晒三竿也不多说一句。 侯府里规矩大,下人们丑时便得起身,府里大小主子们寅时向两府老夫人问安。 东府寿安堂这些年,也就威远侯风雨无阻日日前来,陪着用了早膳方才上朝。 西府那边可就热闹多了,晨昏定省之时必见大小主子成群结队。 “三哥可真是早,寅时过半才将起身。” 刚一进门,就听见江棋韵阴阳怪气的声音。 江景辰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径直走向祖母面前行礼问安。 小郑氏今日显得格外乖巧,恭恭敬敬的站立在老夫人身侧,低眉顺眼一改往日之风。 吴老夫人心中有数,招呼孙儿入座,又命丫鬟端来一碗鸡丝粥,以及几样糕点。 江景辰见到鸡丝粥愣了好一会,鸡丝虽少,可好歹也是肉啊! 吴老夫人似有所感,开口解释道:“你身子骨弱,整日吃素食怕是不好,往后每餐便多加一道荤食,你可喜欢?” 寿安堂已有十年不见荤腥,算起来就是从江景辰离府那年开始。 如今又因他破了规矩,老夫人真真是疼爱孙儿得很。 小郑氏心中暗恨。 江景辰尝了一口鸡丝粥,无法说出味美之言,只能默默点头。 肉是鸡脯,也就是鸡胸肉。 要说味道如何? 那是一点多余的味道都没有,十分的“干净”。 倒是其中一小碟糕点味道甚佳。 吴老夫人见孙儿多吃了几口,似乎很是满意,于是便指着那碟糕点,介绍道: “这是透花糍,又叫水晶花糕,是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你若是喜欢,明日让小厨房多做些。” 透花糍整个糕体呈半透明状,裹在里头的豆沙花形得以隐约透映出来,看上去极为美观。 江景辰乐呵呵的应声,把碟中五小块透花糍吃了个干净。 吴老夫人笑容更盛。 今日约了胡国公老夫人进香,因江景辰起的晚了些,马车架得急。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辰时抵达妙音寺。 寺庙藏在深山中,山路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顶。 整座寺庙分为三个部分,从上到下分别是正殿,大殿,以及放生池。 禅意十足的清流河水,无一不在消除内心的繁杂,让人莫名感到心神放松。 “劳烦老姐姐久等,实在是对不住。”吴老夫人绝口不提孙儿晚起之事。 “你今日可是不对,竟是与我客气了起来。”于老夫人抬手虚点。 她比吴老夫人年长两岁,在胡国公府里过的顺心顺意,身子骨瞧着倒比吴老夫人还硬朗一些。 在于老夫人身旁左侧,站着一位样貌甚伟的翩翩公子,满眼激动的询问:“你……你可是景辰兄?” 江景辰微微颔首:“是我,沅朗,好久不见啊!” 二人同年,江景辰年长几个月。 小时两人在卢家族学相伴两年多,情谊便是那时候结下。 时隔多年,儿时好友重聚,邵沅朗渐渐红了眼眶。 站在右侧的胡国公夫人吕氏佯怒道:“你们这两个哥儿,也不知先向长辈问安,没个规矩。” “母亲教训的对,是孩儿失礼了。” 邵沅朗按下激动的心情,逐一向场中长辈行礼。 江景辰紧跟其后,同于老夫人及吕夫人问安。 随即上前扶着于老夫人的手臂,嬉笑道:“十年不见,于祖母竟是一如往昔,可是吃了永驻容颜的灵丹妙药?” 于老夫人哑然失笑,伸手轻点他的额头,态度尽显宠溺。 “你这小猴儿,还是这般俏皮。” 朗哥儿极是孝顺,却也做不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于老夫人心中欢喜,接着问道:“在江南养了十年,身子可都好全了?” 江景辰回道:“没呢,估摸着没两年好活了,于祖母可得多疼疼我。” 言语轻快,听不出半点结郁。 于老夫人拿不准真假,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姐妹。 吴老夫人轻轻点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小郑氏心中窃喜,面上不动声色,大大方方见了礼。 江棋韵没有达到母亲的水准,脸上的喜色轻易就被于老夫人捕捉到。 “棋姐儿,你这是在高兴什么?”于老夫人直接问出口。 江棋韵顿时僵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于老夫人会有此一问。 这种事情,不应该心照不宣才对吗? 江景辰悠悠接了一句:“五妹妹多半是觉得,我这当哥哥的,就该早点死才好。” 场中众人闻言纷纷变色。 兄长都快死了,作为妹妹竟还高兴的起来。 吴老夫人厉喝一声:“棋姐儿。” 小郑氏吓了一跳,慌忙替女儿辩解:“母亲,棋儿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她只是昨儿个没休息好,一时失态……” 于老夫人忽然开口打断道:“这话……未免太过轻率了些。” 江棋韵急红了眼,电光火石间,屈身一礼:“适才棋儿见到朗哥哥太过高兴,以至于失了礼,还请祖母、吴老夫人恕罪。” 这番话无异于是在表述,见到心仪之人忘乎所以,难掩心中欢喜。 小郑氏眉眼抽搐,饶是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也被女儿这样大胆之言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五妹妹,你……” 邵沅朗欲言又止。 两人自幼相识,他自认为兄妹之情多过男女之爱。 上个月还曾一同出游,那时候也没察觉对方竟有这样的心思。 这才过去一个月啊,怎就变了呢? 吕氏碍于婆母在场不好开口,只是神色已不如初见时那般亲近。 于老夫人不置可否,慢声道:“如此说来,倒是老身的不是了。” 江棋韵再次屈身一礼:“都是棋儿的错。” 江景辰看向一旁的邵沅朗,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 “我这五妹妹性子不太好,沅朗可要慎重考虑才是!” 第16章 银杏树下的少女 邵沅朗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恰在这时,寺里的钟声响了七下,预示着住持方丈入了讲堂,知客僧前来询问众人是否要进堂听讲。 于老夫人道了句:“此次前来只为上炷清香,求个善缘。” 妙音寺香火鼎盛,住持了然大师佛法高深,每日都会入堂讲经,一年到头从不间断。 若想听经,随时都可前来。 知客僧念了声佛号,引众人向正殿方向走去。 正殿三开间,四出廊,重檐抱厦,黄琉璃瓦盖顶。 殿内主位供奉本师释迦牟尼佛的佛像,左手横置左足上,名为定印,乃是禅定之意,右手直伸下垂,名为触地印。 这种姿势的佛祖像,名为成道相。 在其旁塑有两位比丘,即迦叶尊与阿难两位尊者,菩萨罗汉则分列正殿左右两旁。 圣人尚言“敬鬼神而远之”。 活了两世的江景辰生怕佛祖显灵,将他这本不该存于此世的“妖孽”收了去。 自打进了正殿就有些战战兢兢,半点不敢有所轻怠。 下人们轻手轻脚将备好的贡品摆到案头,点燃三支香递给自家老夫人。 两位老夫人接了香,跪在蒲团之上合手祈诉。 江景辰有样学样,抛开心中的杂念,表面上看就是虔诚的信徒。 上完香,添了香油,一行人去到寺内专供香客休息的堂屋。 吴老夫人忽然开口道:“妙音寺有几处景不错,辰哥儿是第一次来,可以到处去看看。” 于老夫人瞥了眼老姐妹,相交几十年,有时候只需看一眼神色,就能猜出个大概。 当下不动声色,对着一旁的孙儿吩咐道:“朗哥儿,你与辰哥儿多年未见,想来是有许多话要说,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 邵沅朗点头应是,接口道:“殿后不远处有两棵银杏,那儿环境甚好。” 佛教圣树乃是菩提,相传释迦摩尼就是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因此寺庙中种植多是此树。 但菩提树不耐寒,无法在北方种植,故而京城寺庙大多都会选择银杏。 银杏叶构造独特,其叶子边缘分裂为二,而叶柄处又合并为一的奇特形状。 道教与佛教都将其视作调和的象征,寓意着一和二、阴和阳、生和死等等万事万物对立统一的和谐特质。 邵沅朗所说那两棵银杏已逾百年,乃是妙音寺第一代住持亲手种下,许多第一次入寺的香客,都会在上完香后前去观赏。 “那两棵树长的极好,棋儿你也与两位哥哥同去吧。” 小郑氏生怕江景辰背地里使坏,为了能让此行顺利,眼下已经顾不得其它。 吕氏眼眸流转,微笑道:“今日带了几尾活鱼来放生,不知妹妹可愿同去?” 这是要留两位老夫人说体己话了。 “姐姐开口相请,妹妹岂有不应的道理。” 吕氏乃胡国公夫人,邵沅朗的生母,未来亲家提出的要求,小郑氏根本没法拒绝。 待晚辈都离开,堂屋里只剩两位老夫人,以及贴身伺候的嬷嬷。 于老夫人直言道:“之前及笄,你那嫡孙女瞧着还行,今儿个却有些不合我心意,你怎么突然传信与我,说是要相看朗哥儿呢?” 勋爵世家选媳,首重品性德行,讲究端方雅正,矜持稳重。 刚才一事无论真相如何,棋姐儿都落了个言不当,行有失的坏印象。 吴老夫人长叹道:“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女,她母亲既然开了口,我又怎好拒绝。” “你不好拒绝,倒是想把我给扯进来,也不怕伤了你我之间的情分。” 于老夫人拉着老姐妹上了塌,吩咐一旁的嬷嬷去让下人准备些茶点。 吴老夫人也不将这话当真,无奈一笑,坦言道:“原先是想着棋儿能被相中,攀上一门顶好的亲事,也不枉她喊我一声祖母。” “喊一声祖母就真是祖母了?子孙不孝,做长辈的何必心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泥人性子,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于老夫人生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阵心疼。 威远侯府大小主子都是亲亲一家人,只她老姐妹一个是“外人”,偏偏她还这么尽心。 这样付出不求回报的日子,光是想想就能知道过的有多苦…… 堂屋内老姐妹说着体己话。 堂屋外的江棋韵怎么也没想到,因她三哥的一两句话,险些就彻底断了她当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路。 在邵沅朗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种着银杏的院落。 四周挂满了一串串的香火灯笼,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身心舒畅。 两颗银杏相隔三丈,枝茂叶绿,算不得多好的景色,却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银杏树下,两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并排而坐,一众丫鬟随侍在侧。 “呀,姐姐快看,好俊俏的公子。” 开口的少女身着蓝衣,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 另一位身穿红裳的少女双眸似水,带着淡淡的冰冷。 她随声望去,只见少年俊美无俦,刹那间晃了神。 有些人,一旦相遇,便一眼万年。 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无法自拔。 眼尖的江棋韵很快就注意到了亭中两位少女,惊喜道:“是沈家妹妹和赵家姐姐,朗哥哥,咱们也过去吧。” 邵沅朗低声为江景辰介绍道:“身穿红裳的是赵太傅的孙女赵静姝,她身边的是尚书仆射家的孙女沈香盈。” 一个是正一品,一个是正二品。 江景辰觉得稀奇,询问道:“妙音寺很出名吗?竟能引来这般家世的千金。” 邵沅朗回答道:“倒也不算,只因是在京城里,离得近。” 大周朝的世家千金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不像江湖儿女那般自在。 京中名门闺秀,大多时候都是在城内游玩。 说话间,三人来到银杏树下。 活泼的沈香盈嬉笑道:“邵家哥哥,你身边这位俊俏公子面生的很,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少爷?” 邵沅朗知道沈家妹妹的性子,也不怪她失礼,郑重介绍道:“这位是刚刚归京的威远侯嫡长子江景辰。” 沈香盈脱口而出:“呀,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你就是那位侯府弃少?” 侯府弃少?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江景辰也不惊讶,只淡淡扫了沈香盈一眼。 “你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赵静姝听出了语气不善,悄悄扯了扯想要开口的沈香盈,示意她注意言行切勿失礼。 随后欠身一礼,开口道:“香盈年幼失言,静姝在此代她赔礼,还请江少爷莫要见怪。” 邵沅朗深深蹙眉,沉声追问:“香盈妹妹,你是在何时何地听谁说的这些胡话?” 第17章 阿金,去设个局 沈香盈缩了缩脖子,将半边身子藏到赵家姐姐身后,小声开口:“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啊!” “沈家妹妹,我家三哥极得父亲疼爱,你尚未及笄,年岁小,不懂分辨真假是非,这种话听完便罢,切不可当真。” 江棋韵说的诚恳,言语间对自家兄长也是维护,与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邵沅朗一时有些迷糊,心中多出一股念头:或许,之前是错怪她了? “她们都是谁?”一直沉默着的青玉忽然开口。 回京才几天,就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她第一个不信。 沈香盈眨眨眼,看着眼前美貌不输给赵家姐姐的陌生小姐姐,反问道:“你是谁?威远侯府家的姐姐吗?长的真是好看。” 江棋韵出言讥笑道:“她是我家三哥身边伺候的丫鬟,可不是什么小姐。” 似乎还觉不够,又接着道:“也就是长了张狐媚儿脸,讨了我家三哥的欢喜,才让她日夜贴身伺候。” 这话像是在隐喻丫鬟以色侍人,主子贪图女色,赵静姝听懂了。 京中年岁门第相差不多的名门贵女,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点交际,不是今天的花会,就是明日的茶会。 她与江棋韵虽不是闺阁密友,可也清楚对方不是个会无故诽人的性子,更何况说的还是自家哥哥。 那个丫鬟,的确长得很美。 十八岁的少爷,有一两个通房丫鬟也是常情,能够理解,只不过……为什么心里会觉得有些难受? “连丫鬟都这般可人,江少爷真是好福气。”赵静姝脸上不见喜怒,任谁听都会觉得是句客套恭维的话。 青玉依旧板着脸,冷冰冰的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传那些话的人都是谁?” 这话问的不怎么客气,沈香盈眉头一挑,千金小姐的脾气立刻发作:“你想知道?偏不告诉你,气死你个小丫鬟才好。” 青玉顿时怒了。 江景辰上前握住她伸进袖子里的手,微微摇头,轻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值得你动怒。” 那些话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追问下去。 沈香盈初时生气,瞪他一眼,又觉心跳飞快。 “才不是黄毛丫头,我明年及笄,到时就可以嫁人……” 话音戛然而止。 沈香盈只觉得脸上滚烫,内心急呼:完了完了,好好的怎说起了嫁人,他会不会误会? 赵静姝睨了她一眼,女儿家的娇羞映入眼帘。 邵沅朗失笑道:“香盈妹妹这般急切,可是有意中人了?” “没有,我……”话一出口才觉不对,沈香盈干脆不管不顾,丢下一句:“不想和你们说话了”后,飞快转身,朝院外跑去。 “告辞。” 赵静姝收敛目光,欠身一礼,领着丫鬟们匆匆离去。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与这两位千金小姐倒是贴切。 邵沅朗摇了摇头,缓步上前与江景辰并立,询问道:“景辰兄明日可有空闲?我于醉仙楼设宴,替你接风洗尘。” 醉仙楼位于东市,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因醉仙酿而得名。 一壶醉仙酿能够卖到五贯钱,比之寻常三十文一壶的浊酒,足足贵了一百五十倍不止。 国公府不缺钱,邵沅朗作为胡国公府世子,府里每月给的月钱有百贯之多,足够他日日在醉仙楼吃酒。 幼时好友相邀,自是不好拒绝,江景辰点点头:“太早起不来,午间得忙一会,晚宴吧,到时我一定来。” 熟悉的语气,恍如十年之前,邵沅朗心中那点疏远感瞬间消散。 江棋韵忍不住道:“朗哥哥竟是没想过邀我同去吗?” “这……我欲再邀几位好友陪同,只五妹妹一个女儿家,同席怕是有失体统。” 邵沅朗面露难色,若仅是两家世交也就罢了,多了别家子弟则多有不便。 “醉仙楼又不是不接待女客,我亦可邀几位闺友,分做两席便是了。” 江棋韵是怕极了她那三哥,指不定会整什么幺蛾子来搅她这一桩上好的婚事, 分席而坐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邵沅朗仍是有些犹豫,想了想,说道:“既是晚宴,定是会晚归,长辈们怕是不会放心,要不改日我再邀五妹妹游园?” 江棋韵盈盈一笑:“朗哥哥和三哥都在,长辈们又岂会不放心。” 她越是坚持,邵沅朗便越发不安,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拒绝的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景辰兄觉得五妹妹的提议如何?” 这是祸水东引?江景辰失笑道:“请客的是你,自然是你说了算。” 一路闲谈,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辰。 妙音寺有一道菜罗汉斋,初时是将选用的原料合煮一锅而食。 后来因隆重佛事活动,为法师讲经、沙弥受戒、居士拜佛等,常由法师、沙弥、居士出钱设斋供众,逐渐丰盛讲究, 此菜流传至今,有上、中、下三斋之分,其用料因时因地而异。 上斋选用十八种素菜烹制,味道咸鲜、清香、淡雅,乃是素菜中之上品。 尽管都是些素菜,却依旧让无肉不欢的江景辰吃的津津有味。 吴老夫人归府后略感疲惫,交代了几句便回房小憩。 府中下人各自忙碌。 再无外人时,青玉开口道:“公子,真就不管那些传你坏话的人了吗?” 江景辰上了塌,如老僧入定般盘腿而坐,淡淡开口道:“阿金,你出府一趟,安排咱们的人设个局,先把方嬷嬷的儿子套进去。” 方嬷嬷是小郑氏的陪嫁之一,她的丈夫管着一座田庄,儿子则是在一间米店当掌柜。 青玉顿时来了兴趣,建议道:“打断他的手脚,让他这辈子当个废人。” 天知道软萌妹子为何这么暴力!江景辰否决了这项建议,继续交代道:“套个杀人的罪名,把人扔给衙门就行。” 万金想了想,问道:“公子是想引小郑氏出面?” “小郑氏不会出面,她向来都会舍弃无用的人。” 江景辰接着道:“要引的人是方嬷嬷,要让她相信,只要她打着威远侯府去衙门说情,就一定能保住她儿子。” 青玉很很是困惑,不理解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处理方式,撇嘴道:“一条命而已,挥手就解决了。” “我得给小郑氏提个醒,所以要当着她的面将方嬷嬷活活打死才行。”江景辰脸上露出一抹阴狠。 十年前,小郑氏的另一位陪嫁就是这种死法。 当年她只用了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就让他生生受了十年的活罪,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之所以回来,就是要让当年参与下毒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第18章 来自大长公主的邀请 万金领命出府,转了两条街将跟踪监视的人甩掉,辗转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纸扎铺。 店主三十来岁,姓苗,家中行三,样貌平平,属于扔到人群中,眨眼就能寻不见的类型。 万金将公子的命令传达给苗老三,并嘱咐道:“管好底下的人,别做多余的事情,若是办砸了就都回江南去。” “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可能砸得了,金老大放心吧。”苗老三憨憨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江湖不止打打杀杀,江湖还有坑蒙拐骗。 他本就是其中翘楚,当年靠着一个脑袋一张嘴,愣是把半个江南道的绿林人士都给忽悠去挖了粪坑。 也就是得了公子的庇佑,躲到了京城里来,才能这么多年不被人砍死。 万金也不多话,交代完事情就打算离开,临走时看了一眼满铺子的纸扎,很是嫌弃的说了句:“下次传消息别用你店里的纸。” 他倒不是怕碰给死人用的纸,只是单纯不喜欢,花花绿绿的,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纸扎铺里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伙计,唤作小鸠,除了年轻之外,样貌同样平平无奇。 “师父,这趟活交给我来干吧。” “你来?” 苗三很是意外,徒弟跟了他五年,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揽活。 “那你倒是先说说,准备怎么干?” “我年纪小,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先制造机会结交认识,然后再设计让他醉酒杀人。” 小鸠三言两语道明心中所想,说到杀人时面不改色,仿若讲的是杀鸡杀鸭一般。 苗老三沉吟片刻,对于徒弟的想法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别把自个扯进去,替死的不许找良家子。” “得嘞,师父您就瞧好吧。” 京城里,早就该死的混子泼皮多的是,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找到,小鸠放下手里的活,兴冲冲跑了出去。 人长大了,懂事了,心思也就变多了。 苗老三没想多久就想明白了,徒弟这是想要借此机会好好表现给公子看,以此来争取一个机会。 想在公子面前露脸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能有本事被瞧中的寥寥无几。 徒弟想往上爬,他这个当师父的,没道理也没有理由不搭梯子,至于爬不爬得上去,那又是另说了。 万金回府时,照旧买了一些酒菜带回房里,这事倒没有瞒着寿安堂那边。 吴老夫人知道以后,当着孙儿的面,说了句:“入口的东西,还是得自己人准备才好。” 江景辰笑着应是,随后便问起关于那两间铺子的事情。 吴老夫人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想要那两间铺子,就得亲自去大长公主府去讨要。” 崇宁大长公主府建在皇城外南面偏西的太平坊,距离和善坊那两间铺子也就一盏茶的车程。 那两间相连的铺面,一间开的是香粉铺,另一间开了布庄。 崇宁大长公主那等身份,生活用度都是宫里御制,用不到铺子里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去在意。 两间可有可无的铺面而已,祖母昨日下午亲自去了一趟大长公主府,按理说是能够要来才对。 江景辰细心的发现祖母脸上闪过一缕异色,不禁狐疑道:“您这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呢?” 吴老夫人瞪了孙儿一眼,嗔怪道:“祖母能有什么歪主意,不过是殿下思念,邀你过府一趟。” 十年不见,有此一说也合乎情理,江景辰按下心中怀疑,开口道:“沅朗明日设宴,孙儿已经答应好要去,您看后日成吗?” 吴老夫人点点头:“那祖母便去帖,定了后日辰时拜府。” 辰时拜府,就意味着卯时得起,那时天才刚亮啊!又不是名字里带个辰字,就得要辰时起床。 江景辰暗暗叫苦,商量道:“那也太早了,还是改午时吧,过府要了铺子,蹭顿饭就回。” “不行,京城再纨绔的子弟,也没有一个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的,偏你比纨绔还纨绔。” 吴老夫人断然否认,同时接着说道:“如今你也大了,不能再像幼时那般纵着你,往后也不需你寅时来寿安堂请安,容你睡到卯时起身。” 本来就清淡的饭菜更加没味道了!江景辰闷闷不乐的用完晚膳,陪着祖母到留春园逛了一圈,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返回。 寿安堂外廊,两盏灯笼由远至近,威远侯带着小郑氏一同前来请安。 这可是难得的很,吴老夫人奇道:“你们夫妻二人同来,是为了棋儿的事?” 威远侯扶着母亲进了堂屋,坐上塌,拿过一旁的躺着盖在母亲的膝盖上。 “棋儿方才来寻我,说是胡国公世子设宴为晨儿接风洗尘,也邀了棋儿同去……母亲觉得可妥?” 听着像是在问赴宴,实则问的是今日上午妙音寺相看的结果。 若是相中,接下去便是等对方请来媒人上门说亲,自然不同之前,那晚间再去赴宴便是不妥。 吴老夫人也不隐瞒,直言道:“棋姐儿今日失礼了,丢了威远侯府的颜面,近来就留在府中学学规矩,不要外出了。” 小郑氏来时早已想了无数次,知道无论如何躲不过这一遭,坦然承认道:“都怪儿媳未将棋儿教好,劳累母亲费心了。” 只要她愿意,面上就能做的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处。 威远侯对于能否与胡国公府结亲一点都不强求,过问相看结果也只是出于父亲的责任。 也不问具体情况,只说:“母亲若是不嫌棋儿笨拙,可使她来寿安堂跟着朱嬷嬷学学规矩。” 这是来时夫妻俩便商量好的,朱嬷嬷年轻时曾在宫里当差,样样规矩最是得体。 若非是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威远侯早就请了来教府里小姐们规矩。 先前听妻子那么一说,也觉得将女儿送来寿安堂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才会在请安之后提出来。 一旁冷眼旁观的江景辰嗤笑道:“早不学晩不学,偏偏这个时候……这是真要来学规矩,还是来跟我争宠呢?” 十年的时间,真想学的话,什么规矩也该学全了,如今再提,摆明了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江景辰没想到的是,到目前为止江景昭也没个动静,反倒是小郑氏着急忙慌的把江棋韵给推了出来。 她这是想用后宅的手段,来对付他这位威远侯嫡长子?这种行为……未免有些太过可笑! 第19章 青玉的大胆猜想 小郑氏抿嘴一笑:“辰儿这是吃味了?母亲亦是棋儿的祖母,又何来争宠一说?你与棋儿是亲兄妹,可不比外人还亲?”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青玉一眼。 威远侯对这句话很是赞同,母亲是阂府最尊贵的老封君,长房嫡出子女不如二房多,更应当孝顺和睦才是。 往年是母亲不愿意儿孙在寿安堂侍孝,如今既让晨儿住下,再多个棋儿也无不可,毕竟人多些,总归会热闹点,寿安堂也不至于总是那么冷清。 江景辰盯着小郑氏,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给我?” 小郑氏不明所以,追问道:“什么?” “你最近总爱在我面前晃荡,这么闲,想来是已经将账册整理好了吧?” 江景辰一边欣赏小郑氏神情的变幻,一边接着说道:“还有,记得把你安排在我铺子里的人都安排到别处去,一个都别留。” 小郑氏无非就是想先扣着账本,再联合铺子里的掌柜给他难堪。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铺子继续经营的基础上。 若非喜欢看小郑氏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些话实在没有多说的必要。 “你...你难道真要把铺子给卖了?”想起之前在寿安堂听到的话,小郑氏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那些想好要用来对付他的办法,可一个都还没有开始实施啊! “母亲,侯爷,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管管吗?” 吴老夫人低眉垂首,不紧不慢的转动手里的念珠:“我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婆子,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大的事。” 素来严肃的威远侯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险些没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忍下心中笑意,慢悠悠开口道:“铺子既给了辰儿,是继续经营或是将其卖了,都随他。” 母子俩一个比一个偏心,小郑氏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被气的不行。 她心知这事怕是无法再改变,气愤开口道:“你既然要卖铺子,那还问我要账册做什么。” “我总该知道那几间铺子有多赚钱吧?兴许到时候我又不卖了也说不定。”江景辰故意把话说的半真半假,让人琢磨不透。 吴老夫人很是配合的接了一句:“若能赚钱,又有得用的掌柜经营,自然是留着好。” 小郑氏呆了呆,赚多少钱才算是赚钱?什么样的掌柜才叫得用?听着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还想让她出钱出人出力,否则就真给卖了? 江景辰心中畅快,也不管小郑氏如何去想,朝祖母行了一礼,与父亲告别后转身离开了寿安堂。 回到屋里,吩咐青玉摆好笔墨纸砚,嘴上嘀咕道:“这么好的纸笔,给公子用的话未免有些浪费了啊!”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当中,唯有书法对于江景辰来说最是难练,就连只学了几年的幼童,写出的字都比他要好。 那般仙子绰约的公子,偏偏一手字写的不堪入目,所谓字如其人也不尽然,青玉心中极其感慨,却也明白无法强求。 心情不错的江景辰没理会她的调侃,拿起笔开始画心中早就构思好的设计图。 青玉见他并非写字,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打发万金再去多点一盏油灯。 字写的不好,画画倒是得心应手。 半炷香后,江景辰停笔。 “公子,这画的是酒肆?”青玉有些不确定。 只因她从未见过这样不像酒肆,却一眼看去让人觉得就是酒肆的画。 “是酒馆,但又不仅仅只是酒馆。” 江景辰拿起宣纸,轻轻吹干墨迹,将图纸交到万金手里。 “明日让人找去几个手艺高超的匠人开始准备,等那两间铺子到手,立刻让他们照这图纸改建。” 万金避开伸手来抢的青玉,小心将图纸收入怀中,问道:“公子,是否考虑再安排个人随身?” 青玉狠狠瞪了万金一眼:“死阿金,臭阿金,你是觉得我护不住公子?” 这些日子外出办事都是交由万金前去联络,身边就只剩下青玉一个人。 京城里早年安排了不少人,都是江湖中有些本事的能人,可以放心用,但这么些年下来,难免会与京城人士有牵扯。 想要在暗中谋事,就不适合将那样的人贴身带在身边。 万银这会还没收到信,等他从北边赶到京城,至少也得是一个月以后。 倒是江南那边派过来的人,先前耽搁了几天才出发,现如今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了。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暂时不用安排人,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在府里待着,阿玉暂时辛苦些。” “不苦不苦,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苦。”青玉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交代好事情,江景辰便让二人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刚到卯时,天色才初亮。 把人叫醒的不是清晨的微光,而是祖母派来的丫鬟,约莫十四五岁的年龄,软萌软萌,性子却是执拗。 少爷不起身,她就不走,乖巧站在房门外,任由清晨的冷风吹得打哆嗦,也不挪动一步。 青玉见她可怜,便给她倒了杯热茶。 小丫鬟吓得连呼不敢,只哀求道:“青玉姐姐,烦您去请少爷起床吧,老夫人正等着呢。” 侯府下人皆知,威远侯府最嚣张的少爷他行三,最跋扈的丫鬟叫青玉,那可是连当家主母都敢顶撞,还不受任何惩罚的丫鬟。 府中下人都在传,三少爷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改口。 长房这边,除了在陶然居伺候的下人,就没有敢对青玉不客气的。 “好姐姐,求求你了。”小丫鬟楚楚可怜。 青玉吃软不吃硬,最是受不住这样可人儿泪眼朦胧的模样,当下也不管少爷会不会发脾气,推开房门,直接掀开了被窝。 “哎呦喂,这被子成精自己跑了,公子快起来看啊!” 江景辰直接气笑,重新把被子扯了回来,骂骂咧咧的开口:“你个死丫头,下次本公子就裸睡,看你还敢不敢掀被窝。” 这些奇奇怪怪的语录,青玉这些年听了不少,心里清楚知道何为裸睡。 她的双眸前所未有的明亮,娇滴滴羞答答柔糯糯开口说道:“公子此言当真?可不能骗人呀。” 江景辰像是被剪了舌头的雀儿,扑棱半天,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青玉眨眨眼,犹豫着是否要再次掀开被子,亦或是等公子脱了衣服再掀? “公子……” “别,你别用这种声音,大早上的金鸡独立可不好受。” 很好,这句话也听懂了。 “公子,你也就嘴皮子厉害些,倒是真个做点什么啊!”青玉狐媚儿般的脸不见半点娇羞。 金鸡道是立得挺拔,可这么多年,也不见有收哪个女人上床,莫不是公子不喜欢女人? 她被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恍然间似有所感,猛得一回头,无比警惕的看向刚刚迈进门的万金。 那身材,那样貌,认真仔细一看……和楚馆里最受爷们追捧的男娼比起来,那也是毫不逊色。 青玉摇晃着脑袋,将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朝着一步步走近的万金怒吼道:“现在、立刻、马上出去,我绝不允许你觊觎公子的身体。” 万金:??? 觊觎公子的身体?什么意思?这死女人,一大早发什么疯呢? 第20章 又见打脸 有这么个丫鬟,真真是服气! 经此一闹,江景辰彻底没了睡意,起身洗漱完毕,一路哈欠连天。 到了祖母身前问了安,忍不住抱怨道:“祖母,真得太早了,这根本不是纨绔子弟该过的生活。” 吴老夫人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训诫道:“你就是想当也当不了,祖母昨个与你父亲商量过了,想让你去国子学读书……” 江景辰断然拒绝道:“不去,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就算是去弘文馆也读不出什么花来。” 大周朝自开国以来,除了高祖皇帝那一朝,往后就只有武将能够以军功封爵。 因此就没有几个勋爵子弟是靠科举入仕的,就算进国子监也只不过是混个资历。 真正会读书的,始终是那些清流世家,寒门学子。 江景辰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会儿去国子学完全就是浪费生命。 “你幼时只六个月便能言语,不足一岁便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说你是菩萨座下金童下凡,怎就读不好书了?” 吴老夫人气极,狠心使了力气,往他臂膀上捶了几下。 江景辰装模作样喊了句疼,又在祖母的目光下讪讪一笑。 眼珠子一转,调侃道:“别家都是文曲星君下凡,到了我这就降成童子,祖母也忒不太方。” 吴老夫人见他那惫懒模样,只觉好气又好笑。 实在是拿他没辙,又狠不下心教训。 “你这促狭鬼,嘴里尽是胡言乱语……祖母问你,心里可是有了成算?实话说来,莫要再耍嘴皮子。” “我欲学做京城膏粱子弟,鲜衣怒马奴仆成群,没事喝喝花酒寻个乐子……” 啪。 没等说完,江景辰的手臂再次挨了一巴掌。 吴老夫人真是气了,一巴掌打下去手都生疼。 “朱嬷嬷,去拿戒尺来。” 朱嬷嬷略微犹豫,也不吩咐丫鬟,亲自往里屋方向走去。 只不过那步伐与往日相比慢了许多。 青玉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万金扯了下衣袖。 江景辰见祖母动了真火,也不着急,依旧保持着笑容。 “打在孙儿身,痛在祖母心……” 吴老夫人听了更气,将手里的念珠往桌上一砸。 “拿个戒尺都费这般功夫,朱嬷嬷你是已经老的都走不动路了吗?” 朱嬷嬷服侍老夫人几十年,哪里会听不出来老夫人是真生气,还是说的气话。 口中连连称错,步履依旧慢吞吞。 江景辰见好就收,当即正色道:“祖母,您说我若依旧如幼时那般出众,真的就好吗?” 吴老夫人被问住了,瞬息之间闪过许多念头。 江景辰接着又道:“我若活不过二十岁也就罢了,若是活过了二十,只怕……” 怕什么? 话不用说完,吴老夫人也能猜想到会发生什么。 无非就是当年的事件再度重演,甚至是变本加厉,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让孙儿入国子学,是儿子主动提的。 依着她对儿子的了解,不难猜出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们母子谁都不曾开口言明,却在这点上有着一样的共识。 准备着,期待着,奢望着,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辰哥儿,你……若是不想读书,那便不读吧,你父亲那由祖母去说。” “那就多谢祖母了。” 江景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只是笑容之下,还隐藏着别人看不到的心思。 从寿安堂出来后,万金带着图纸出了侯府。 江景辰和青玉一同去了留春院赏花,没曾想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韩姨娘?” “婢妾见过三少爷。” 韩姨娘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一个是主,一个是妾,哪怕是威远侯的女人,她也免不了行这一礼。 江景辰记得,眼前风韵犹存的女人是威远侯的第一个妾室。 据说还是他娘作主给收下的。 韩姨娘是清官儿出身,十六岁就被人花了大价钱买来送给威远侯。 二十岁时生下庶子江景旭,只比江景昭小了两个多月。 算起来她今年也有三十六了,在侯府中待了有二十年。 因是买来的贱妾,平日里需看当家主母的脸色,像是这般堂而皇之的来到留春园是极少发生的事情。 江景辰见她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模样,想来这么多年在府中过的也是滋润。 “韩姨娘这是在等我?” “烦请三少爷借一步说话。” 韩姨娘举止有度,只不过说出来的话有些失了分寸。 所谓借一步说话,弄不好就会被说成单独私会。 江景辰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十八岁少年郎,在这礼教甚严的朝代,对于这种该避嫌的事情,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往前撞。 “韩姨娘和小郑氏一样,也是太闲了没事做?” “三少爷说笑了,婢妾岂敢与当家主母相提并论。” 韩姨娘当真笑了起来。 “清倌儿”三个字,代表着既要有长相又要有身材,还要有在某一方面比较高的才艺。 换句话说,清馆儿不是随便一个女子就能当的。 韩姨娘底子好,这些年又保养得当,加之女人到了一定年龄独有的特殊气质。 她一笑,虽不至于让百花失色,却也算得上是明艳动人。 这算什么? 传说中的美人计? 在这威远侯府里,拿威远侯的小妾来作饵? 江景辰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小郑氏到底觉的他是有多傻? “你们这些女人,可真是会玩!” “三少爷何意?婢妾听不懂。” 韩姨娘眨眨眼,竟是显出几分俏皮。 一旁的青玉看不下去了,这么些年她赶走的狂蜂浪蝶不知凡几。 像是韩姨娘这样的,只需一眼就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青玉见公子脸上有了不耐烦之色,心中便有了应对,疾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韩姨娘半边脸被打的通红。 她身边的丫鬟惊恐的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好在四周没有其他下人,勉强保住韩姨娘一点颜面。 青玉仍不解气,张嘴就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骚娘们,还敢跑来勾引我家公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褶子脸。” 三十多岁的妇人,在十七岁妙龄少女面前,完全不够看。 “都把自己手都弄脏了,赶紧去那边洗洗。” 江景辰反手拉着青玉,不急不缓的朝留春园偏西南方向的深水池走去。 “你……你们……” 韩姨娘总算是明白,何为“少爷嚣张,丫鬟跋扈”。 威远侯虽然纳了有三位小妾,可他对于女色并不沉迷。 东府后宅全由侯夫人小郑氏掌管,韩姨娘若想日子过的舒坦,就只能选择依附。 今日本以为只是替主母带几句话的轻松事,没曾想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先挨了一巴掌。 还是被个丫鬟打的。 好歹她也算是半个主子,还生下了长房唯一的庶子。 区区一个丫鬟,她怎么敢? 韩姨娘越想越气,忍不住追了上前,怒喝道:“三少爷,我好歹也是侯爷的妾室,这丫鬟胆敢动手打我的脸,今日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江景辰脚步不停,连回应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姨娘说好听点是妾室,勉强算半个主子,可实际上依旧是个奴婢。 第21章 摆明了欺负你 不远处的假山后探出一个身影,见人都走远后,匆匆朝陶然居跑去。 “真打了?好,我知道了,守好你的嘴,去吧。” 方嬷嬷问清了事情经过,转身就将得来的消息禀告给主母。 “夫人,您说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小郑氏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喜色。 “那个骚浪蹄子,倒算是有点用。” 原本她是计划安排一出韩姨娘留春园私会江景辰的场景,再让府里下人嚼嚼舌根,好恶心恶心丈夫。 没曾想青玉那丫鬟竟然会直接动手。 这下更好了,儿子身边的丫鬟,打了小妾的脸。 小郑氏十分好奇,丈夫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方嬷嬷附和道:“韩姨娘本就是个没长脑子的,怕是会直接去找侯爷道明前因后果。” “她不敢。”小郑氏非常笃定。 出身秦楼楚馆的淸倌儿,即便再没脑子,也能分辨出该依靠谁过活。 方嬷嬷见夫人心中有了成算,便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转言道:“那老奴这就去命人把事情传出去?” “倒也不用着急,免得让那崽子提前有了应对。” 小郑氏沉吟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容。 “你说,生母被一个丫鬟打了脸,做儿子的,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方嬷嬷心中一凛,明白夫人这是要将五少爷给扯进来。 韩姨娘命好,在夫人有了身孕后,只一次侍寝就怀上了,头胎就生了位少爷。 长房子嗣不丰,侯爷膝下总共就三个儿子。 嫡长子八岁离家,府里就只剩下两个儿子,因此对待庶子与嫡子一般无二。 若把五少爷拉了过来,那三少爷在府里怕是不会太好过。 “夫人,五少爷去了太学,回来的也不早,那是再等等?” 小郑氏阴笑道:“等什么等,直接让韩姨娘身边的小丫鬟去太学报信。” 这头压着不让下人嚼舌根,那边又让丫鬟去太学告状。 方嬷嬷似乎有些懂了。 依着五少爷的性子,得知此事后定会找上三少爷。 到了那时候,少不得要上演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 夫人这是想在侯爷归府之前,把事情越闹越大。 “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将这件事安排妥当。” 方嬷嬷出了陶然居,找来可信的下人。 中间又辗转了几道,将话传给韩姨娘身边伺候的小丫鬟。 半炷香后。 身在国子监太学内的江景旭得了消息,说是国子监外有府里丫鬟来寻。 刚走到国子监门口,就见到了一脸凄苦的小丫鬟。 “五少爷,韩姨娘被人给打了......” 小丫鬟事先得了吩咐,毫不遮掩的在国子监门口大声诉说着事情的经过。 江景旭越听脸上越黑,随手从掏出一把铜钱塞给门卫。 “劳烦替我到太学里向治学博士告个假,就说江景旭家中急事需得回府一趟。” 门卫得了赏钱,乐呵呵的应声:“学子放心,小人定将话一字不差的带给博士。” 江景旭归府后先去了韩姨娘的小院,亲眼瞧见半张红肿的脸,气的摔了一套上好的茶盏。 “姨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哥为何要纵容丫鬟伤你?母亲为何没有阻止?” 韩姨娘还沉浸在儿子弃学归府的震惊当中。 直到被身边的丫鬟轻声唤醒,才焦急呼喊道:“五少爷,你得去太学,不能这个时候回来......” 她是妾,所生的孩子只能唤正妻母亲。 而她连唤一声“儿”的资格都没有。 江景旭焦急道:“这都什么时候,姨娘还管这些做什么。” 他出生时,嫡次兄才不到三个月,嫡母全部心思都在亲儿身上。 故此父亲就将他交由生母韩姨娘抚养,一直到蒙学后才搬到前院。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生母受此屈辱,哪里还顾得上管别事。 韩姨娘劝说道:“能得侯爷器重,你更该谨言慎行才是,不可为了姨娘而弃学不顾......” 冷静下来之后,她算是想明白,这一次是被人当成枪使。 她不知这件事情最终会得出什么结果。 为儿子着想,就更加不希望他掺和进这些污遭事中。 江景旭急呼呼的说道:“生而为人,连亲母都护不住,还学什么劳什子的学,姨娘不说,我便去找三哥问个清楚。” 韩姨娘只略微迟疑。 江景旭便已冲出了小院。 一路询问,没多久便找到了正手握一杆鱼竿,悠闲坐在池边垂钓的三哥。 在他身边,正是那位跋扈的丫鬟。 “三哥,我有事问你。”江景旭态度不善。 江景辰将手里的鱼竿递给青玉,回过身看向同父异母的弟弟。 “十年不见,你这急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年长两岁,离府那年远远瞧见这位五弟站在廊下抹着眼泪。 手足之情是有,但不太多。 “三哥为何纵容丫鬟打伤韩姨娘?” 江景旭问的毫不客气,阴鸷的双眼死死盯着一旁的青玉。 后者无知无觉,聚精会神的垂钓池子里那一条条肉眼可见的肥美大鱼。 公子说,十年前他在池子里撒了一池的鱼苗。 如今十年过去了,该是到了收获的季节。 一想到公子独创的糖醋鱼,红烧鱼,酸菜鱼,松鼠桂鱼等等美味,青玉恨不得跳下池子徒手去抓。 江景辰走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招了招手。 “别把鱼给吓跑了,到这边来聊。” “三哥,我没工夫和你闲扯。”江景旭强忍心中怒气,依言走了过去。 江景辰眉头一挑,笑问道:“那你就直说吧,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江景旭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让你那丫鬟向韩姨娘下跪磕头认错,再打上三十大板。” 他说的是三十大板,而不是三十板子。 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挨上三十大板,少说也得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真要挨上一顿,丢半条命是铁定的。 像是衙门那些专门打板子的熟手,三十大板直接就能将人打死。 威远侯府五少爷虽只有十六岁,倒是个心狠的。 江景旭并未压低声音,青玉却恍若未闻,手里握着鱼竿晃来晃去。 “公子,这么多大鱼,为什么都不咬钩啊?” 江景辰瞟了一眼,无奈道:“鱼都被你晃晕了,还咬什么钩,你要再多晃几圈,它估计都能跳出来给你一尾巴。” 青玉娇嗔道:“给脸不要脸,真不是个东西。” 江景辰眼见她收回线,恶狠狠的提着鱼竿摆了个姿势,干净利落的往池子里叉出一条大鱼。 “公子,快来看啊,我捉到一条好大的鱼。”青玉兴奋大喊。 江景辰不由抚额,内心感到一阵无语。 在他看来,不是用鱼竿钓上来的鱼,那都是没有灵魂的。 奈何对于青玉来说,有没有灵魂不重要,只要能吃进嘴里就行。 至于是用什么办法,一点都不重要。 她不理解钓鱼人的信仰,而他也不打算去解释这种略显复杂的事情。 就这么着吧! 江景辰收回视线,问道:“你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他说的极为轻佻,完全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江景旭只觉一股火气直通头顶,猛地一拍石桌,大喝道:“江景辰,你莫要欺人太甚。” 江景辰似笑非笑,极其认真的点头:“就是摆明了要欺负你,你又能怎样?” 第22章 吃烤鱼吧 江景旭怒火攻心,冲动之下挥动拳头。 只听一声惨叫。 不知何时甩出的鱼线缠住了他的手臂,倒刺的鱼钩更是深深刺进肉中。 青玉狠狠将鱼竿一甩。 江景旭受不住疼痛,随着力道踉跄倒地。 “该死的,快来人,快来人啊!” 惨叫声很快就将四周的下人引了过来,见是两位少爷起了冲突,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有机灵的小厮转头就去了陶然居,也有婆子朝寿安堂的方向小跑而去。 “这点痛就受不住了?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鱼没有钓到,却是钓到了这么一个玩意。 青玉骂骂咧咧的同时,依旧不忘扯动手里的鱼竿。 “手...我的手...快停下...” 江景旭眼睁睁看着小臂处的鱼钩生生拉开一块肉,巨大的刺激让他嘶吼声更加凄厉。 他不敢伸手去扯鱼线,更不敢去碰深深勾进肉里的鱼钩。 青玉随手将鱼竿扔到一旁,提着那条硕大的肥鱼走到公子身边。 “公子,我钓到鱼了,咱们回去做糖醋鱼吧。” 那鱼是钓上来的吗? 这么个钓法,整池子的鱼就没有上不来的。 江景辰摇了摇头,把目光转移到鱼上。 大周朝的菜肴多是煮、蒸、烤三种,调料倒有许多。 除了葱姜蒜之外,还有胡椒、花椒、豆蔻、茴香、桂皮、豆豉等等。 众多调料当中,独独缺了辣椒。 倒是能寻到辛辣之物,但味道却不似辣椒那般。 因此川鲁粤淮扬等八大菜系,唯有川湘菜无法做的地道。 像是麻辣水煮鱼是不用想了,那么大条鱼用来糖醋未免太腻。 一鱼两吃又太过麻烦...... 江景辰郑重思考之后,下了决定。 “还是吃烤鱼吧。” 自西域那条线打通,烧烤的灵魂调料——孜然,也被带了回来。 青玉连连点头:“只要是公子做的就行。” 主仆二人自顾自的聊着,全然不管江景旭还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等到他们离开以后。 四周的下人才慌忙上前,急吼吼的喊道:“五少爷受伤了,快去请大夫。” 寿安堂。 吴老夫人刚刚得到消息,还没等交代什么,就瞧见屋外一主一仆晃晃悠悠的走来。 “听说你把旭哥儿给打了?” “不是我家公子,是我,也没打他啊,只不过是钓鱼甩线的时候,不小心甩到他身上而已。” 青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不忘提起大鱼摇了摇。 吴老夫人见那大鱼被刺了个通透,鲜红的血水沿着鱼尾滴落下来,默默闭眼念了一声佛号。 朱嬷嬷呵斥道:“你这丫鬟真是一点规矩没有,就算是要吃鱼也是拿到小厨房去做,怎好带过来污了老夫人的眼,还不赶紧拿走。” 青玉看了公子一眼,见他点头,方才不情不愿的将大鱼交给一旁的丫鬟。 并再三叮嘱道:“别瞎做,先放着等公子一会去做。” 朱嬷嬷铁青着脸,教训道:“大胆,你一个丫鬟竟敢安排主子做事,是想讨打吗?” “我家公子都没说什么,你倒是闹得欢。” 青玉撇撇嘴。 这老婆子好似与自己犯冲一般,逮着机会就得教训几句,也不嫌累的慌。 吴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们二人相互拌嘴,将目光转向长孙,问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江景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了心中的想法。 “祖母,小郑氏这种行为,分明是想强行给父亲戴绿帽子啊!” 青玉生怕老夫人听不懂,还贴心的解释了一遍何为戴绿帽。 吴老夫人没被小郑氏的所作所为气到,反而是青玉的一番解释,让她彻底坐不住了。 “这种混账话也说得出口,还有没有个少爷样?” 子不言父乃是人伦义理。 一个贱妾罢了,哪里值得堂堂侯府嫡子脏了口。 江景辰灵活避开来自祖母的当头一击,嬉笑道:“孙儿脑袋硬的很,万一伤到祖母的手,那罪过可就大了。” “你啊你……” 吴老夫人无奈长叹,既恼他这般无赖模样,又心疼这才回府没几天,就遭人这样算计。 她将屋里的丫鬟遣到外头,只留朱嬷嬷在旁伺候。 “辰哥儿,你老实告诉祖母,对小郑氏做的那些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话问的自然不仅仅是韩姨娘这档子事。 江景辰心中有数,也不表露太多,只道:“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知道她做的事,所以我也不准备让她知道我要做的事。” 这话说的极为拗口。 吴老夫人理了好几遍,还是不大理解其中的意思,干脆直接问道:“你就说是不是想找她报仇吧。” 江景辰似笑非笑,认真回答道:“我要是有报仇的能力,指定是会想的。” 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所理解的意思也不尽相同。 吴老夫人以为他只是停留在想法上而已,本身并不具备报仇的能力。 朱嬷嬷以为他只是目前没有能力,所以暂时不会去想报仇的事情。 只有青玉知道,公子的复仇计划已经悄无声息的开始。 “当年的事,她也付出了代价,过去的就不要再追究,往后祖母与你父亲都会护着你。” 吴老夫人所指的代价,就是当着小郑氏的面,活活打死了她的乳娘。 江景辰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扯些没用的,点头应了声是。 随后道:“趁着有时间,孙儿给您做一道烤鱼来尝尝。” 随即不等祖母反应,就拉着青玉一同出了堂屋。 朱嬷嬷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三少爷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旁人说再多也影响不了。” 吴老夫人长叹道:“他一出生就被抱来了寿安堂,打小长在身边,我又怎会不知他的性子。” 不仅仅有主见,还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最为重要的事情,是他时隔十年回来,对于侯府里血脉相连的家人,表现得极为冷淡。 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冷血。 只这一点,就让她感到格外不安。 没等朱嬷嬷多说什么,就听丫鬟来通传,说是西府二老夫人过来了。 吴老夫人没个好气,闷声道:“她不去陶然居,反而跑到寿安堂来,是想做什么?” 朱嬷嬷压低声音,回应道:“多半是陶然居那位派人送去的消息,想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吴老夫人紧皱着眉头,吩咐道:“去告诉三少爷一声,就说午间膳食也交由他去准备。” 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子远庖厨”,只想着二房弟妹来者不善,合该让孙儿避开。 第23章 突然强势的长房老夫人 二房郑老夫人一进屋便问:“嫂嫂,辰哥儿呢?躲去哪里了?” 吴老夫人吩咐丫鬟上茶,不紧不慢的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惹得你火急火燎跑到我这来问辰哥儿。” 郑老夫人缓了口气:“辰哥儿身边的丫鬟打了韩姨娘,又把旭哥儿的右手给废了,我这能不急吗?” “胡说八道,哪个下人乱嚼舌根,就该拉出去狠打一顿。” 一个清馆儿出身的姨娘,根本不值得去在意。 吴老夫人虽未曾见到旭哥儿伤势,但出于对长孙的信任,眼下自然是急口否认。 既然说是被鱼钩给伤了,那顶多就一道深点的伤口,不至于到废了右手那般严重的地步。 “陶然居已经请了大夫去看伤,事情的经过我都问清楚了,错在辰哥儿,嫂子若是舍不得,那就交给我来处罚吧。” 郑老夫人态度强硬,上来就直接把对错给定了。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寡嫂的退让,也习惯了颐指气使。 尽管这会是在东府寿安堂,她也没有丝毫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吴老夫人气笑了。 刚刚才与辰哥儿说过会护着他,转过头来就有人想要越过自己,去处罚辰哥儿。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辰哥会与府里的血亲那般疏离。 “彦钧是我亲儿,景辰乃我嫡长孙,弟妹听明白了没有?” 郑老夫人神情一滞,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寡嫂。 这是她近十年来,从寡嫂口中听到过最为强势的话。 吴老夫人抬手示意:“喝完这盏茶就回吧,西府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处理。” 不客气的说,就是:长房的事情,轮不到二房来管。 郑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愣愣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借着茶劲稍稍平复心神。 “嫂嫂这话说的,东、西本就是一府,孙儿们闹了这么一出,我这嫡亲的叔祖母怎好不闻不问。” 她刻意在“嫡亲”二字上加重了语调,以此来提醒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吴老夫人睨了她一眼,板着脸道:“听着话里的意思,你这二房的叔祖母是想当着我的面,教训长房嫡长孙?” 她是长嫂,身上还有圣上加封的二品诰命。 只将身份一摆,郑老夫人便强势不起来。 “嫂嫂莫要误会,我也只是关心两个哥儿,所以才急急忙忙赶回与嫂子商量。” “有我在这儿,就不劳你操心了。” 吴老夫人将茶盏一端,意思不言而喻。 兴冲冲的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郑老夫人憋着一口怒气离开寿安堂。 一路阴沉着脸,到了陶然居,也不顾有下人在场,将心中郁气尽数发作出来。 等到气顺之后,才意识到方才的失态,逐将屋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今日那老虔婆忽然转了性子,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小郑氏没听明白,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使得二婶像是发疯般破口大骂,逐问了句:“二婶是指?” 具体是什么原因? 郑老夫人也没完全想明白,只觉得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旭哥儿的伤势如何了?” 逗人玩吗? 话只说一半就停住,将人的胃口吊得不上不下。 小郑氏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乖巧回答道:“伤了手臂,得好好养一阵子。” 郑老夫人不过随口一问,并非真的外衣,只道:“辰哥儿今非昔比,连我这个嫡亲祖母都教训不得,你那点小心思就别拿出来使了。” 一个姨娘生的庶子,还不值当她为此大动干戈。 若非有心想要在辰哥儿面前立个威,好教他知道哪个才是真祖母,她才不会刚得了消息就急匆匆的跑过来。 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长房寡嫂态度转变让她始料未及,这个时候要是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她怕是也难插上一手。 “侄媳谨记二婶教诲。” 小郑氏态度恭敬,事事顺着二婶的意,等到将人送离陶然居后,脸上神情陡然转变。 “我这位好姑母,往后怕是要和我离心了。” 方嬷嬷微愣,低声道:“二老夫人不至于为这点儿事情和您离心吧?” 小郑氏嗤笑道:“当初她之所以会选我来当这侯夫人,一小半是因着血脉亲情,另一大半则是因我愿意听她的话。” 郑老夫人这大半辈子都被长房嫂子压了一头,直到近十年才扬眉吐气。 小郑氏心里清楚,她那位嫡亲姑母哪怕再恨长房那位,只要没触及底线,就绝不会彻底的撕破脸。 而那道底线就是威远侯府,在这一点上两房老太太都是一致的态度。 而她不同。 前有下毒之事如鲠在喉,后有世子之位要守。 两房老太太要是肯鼎力支持昭儿袭爵也就罢了,如若不然,迟早都会有敌对的那一天。 “再听话的狗儿,也有闹情绪的时候,更何况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郑氏的神情逐渐变得狰狞。 方嬷嬷没敢接话,微微颔首,刻意避开不去看眼前的一幕。 …… 万金回府正巧赶上时候,便得了半条烤鱼,没等多尝上一口,就被青玉蛮横的全盘抢走。 那可是公子亲手烤的鱼,且不说味道顶好,单是那份殊荣就不是谁都能够享的。 他不敢去惹青玉,只能转向公子求助。 “公子,青玉丫头越来越讨人厌了,你得好好管管才行。” “她不管我就不错了……阿金啊,你再忍忍,等青瑶来了,咱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江景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从另外半条鱼中分出一半给了万金,随后端着余下的烤鱼去孝敬祖母。 鱼是用盐、花椒、八角茴香,葱,姜,蒜等调料腌制了半个时辰,再放到上等木炭上炙烤。 尽管依旧缺少工具食材调料,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但也做到了烤鱼一出满堂飘香。 常年吃斋的吴老夫人尝过一口,此后筷子就没再停过。 江景辰担心老人家的肠胃,出声劝了几句,却换来一阵埋怨。 吴老夫人埋怨完,又接着道:“祖母这些年之所以吃斋念佛,全都是为你,现如今你回来了,也就无所谓了。” 江景辰哭笑不得,他担心的是老人家吃多了肠胃受不住,又不是吃斋念佛那档子事。 “朱嬷嬷,烦你去让人泡一盏普洱茶来。” 今儿个老夫人吃的确实有点多,朱嬷嬷试探着开口道:“要不还是喝山楂茶吧,老夫人也爱这一口。” 江景辰点了点头,想到山楂的酸甜,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那就多泡一盏,我陪着祖母一起喝。” 朱嬷嬷不禁莞尔一笑:“是,老奴这就让人去泡。” 第24章 黄石庄 用过午膳,祖孙俩说了会闲话,吴老夫人耐不住倦,去了里屋小憩。 江景辰则是去了前院找到穆大管家,要来一位管事,一名账房,两名侯府护卫,另带着祖母给的四名下人,以及几大箱铜钱。 一行十一人,三辆马车,大张旗鼓出府去到京郊外巡视庄子。 沿途中,江景辰手持田契开始盘算。 五尺为一步,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三座庄子中,最大的是七百多亩,其次五百多亩,最小的也有两百多亩。 其中开垦种植庄稼的田地占七成,大概在一千多亩,余下三成则是种植蔬菜瓜果树木。 依照大周朝律法,只有作为私产的永业田才允许买卖,一亩永业田价约五百钱到三贯钱左右。 若寻常百姓家得田一顷,其中只有二十亩是永业田,余下八十亩则不允许买卖。 因而在大周朝买耕田不易,像是买京郊外的永业田则更为艰难,故此那里的田一亩能够卖到十贯到三十贯。 换句话说,他手上的三个庄子都是永业田,总价值大约是在五万贯左右。 青玉难忍心中好奇,悄声问道:“公子是打算把田庄也卖了吗?可是咱们又不缺这么点钱啊!” 驾车的万金耳朵灵光,听了这话,又记恨着先前的“抢鱼之仇”。 于是揶揄道:“你真是个傻的,公子是不缺钱,可在江南都藏得严实,来了京城自然也不能露了底。” 青玉伸腿就往万金的背上踹了一脚:“你才是个傻的,忘了已经拿回来的一百三十台嫁妆了吗?” 那些可是实实在在,价值数十万贯的东西。 虽然已经暗中运回了钱塘县,可明面上是存进了汇丰钱庄。 账面趴着数十万贯,就是一次性全都花光了也没有人会去怀疑。 顶多说一句败家。 “不管是庄子还是铺子,我都不会卖。”江景辰把地契收入怀中。 那些都是母亲留下的念想,自然不可能会拿出来卖。 青玉追问道:“这么说的话……公子先前都是在做戏?可是……为什么啊?” 江景辰笑了笑:“自然是为了戏耍小郑氏,让她着急。” “不是很懂吖。” 青玉努力去想,可依旧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深意。 她实在不适合动脑子。 官道平坦,马车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三个庄子中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座庄子——黄石庄。 庄子依山傍水,位置极好。 庄上的管事姓冯,约莫三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一看就知道平日里没少捞油水。 “呦,这不是林管事吗?您这双贵足今儿个怎么踏到这地界来了?” “冯管事,当着三少爷的面,切不可失礼。” 从侯府随行而来的林管事谨记着大管家的交待,时刻保持着恭谦。 三少爷? 哪家的三少爷? 冯管事暗暗使了个眼神,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同样是管事,可庄子上的管事哪里能和侯府里的管事相提并论。 他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点头哈腰,笑问道:“不知三少爷来此所为何事?” 无需江景辰开口,一旁的青玉冷冷吐出两个字:“巡庄。” 用不着多问什么,只听这两字,冯管事瞬间明悟:这是威远侯府的三少爷来了。 江景辰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只见田垄一望无际。 田间忙碌的多是皮肤黝黑的粗糙汉子,偶有膀大腰粗的妇人探头。 一路去到宅院内。 江景辰高坐厅堂上首,随口问道:“近年庄稼可好?” 冯管事躬着身子,笑眯了眼,恭敬行了一礼,说道:“托主家的福,庄稼一年比一年好。” 江景辰不多说费话,只让冯管事去拿庄上的账册来,而后交给随行来的账房先生。 这架势,是要查账? 多少年都没人查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查上了? 冯管事看了一眼负责查账的人,见来的是鼎鼎有名的账房先生,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他做的账,瞒别人容易,想瞒眼前这位,估摸着是不太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账房先生指了册上几处,如实道:“这些地方不太对。” 冯管事惊出一身冷汗,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账房的本事,索性也不装了。 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响头,高呼道:“三少爷明鉴,小人贪的那些,都是在夫人默许的范围。” 贪污还有范围这么一说? 江景辰只觉得新奇,失笑道:“若是把你这话说给小郑氏听,定然会很有趣。” 小郑氏? 电光火石之间,冯管事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他偷偷瞥了一眼四周,惊讶的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是夫人的心腹。 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浮现出来。 “三少爷,小人是受雇,而非卖身。” 居然没签卖身契? 江景辰微楞,淡淡开口问道:“那又如何?” 冯管事纳头拜了三拜,高喊道:“小人愿为三少爷效犬马之劳。” 他这一番操作着实惊呆了众人。 被人抓住了短处,毫不犹豫选择抛弃旧主,另择新主,这样的人...... 着实是有趣的很。 江景辰眼中多了些许玩味,询问道:“你是要卖身给我?” “小人不卖身,只受雇。”冯管事回答的极为坚定。 一旦卖身就成了奴籍,说难听些,就是个玩意儿。 受雇于人则不同,虽也是下人,可依旧保有良籍,即便是犯错,主家也不能私下随意处置。 江景辰转头询问身边跟来的人:“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家伙底气这么足,是什么来头?” 林管事想了想,这事似乎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出声道:“冯管事原是醉仙楼的大掌柜,几年前得罪了人,丢了饭碗,在京城里待不下去,避了出来。” 三十几岁的大掌柜,高端型人才啊! 难怪不愿意卖身。 江景辰略微思考了一会,问道:“庄子附近的良田,以及后面那座山,你有没有办法买下来?” 冯管事不问缘由,只道:“您得给钱才行。” 这么干脆的回答,反倒是让江景辰有些没反应过来。 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不得用强,不可借威远候府之势威逼,价钱最多只加三成,你能办到?” “三少爷欲买多少亩地?”冯管事抬起头,目光灼灼。 江景辰默默算了下,说道:“得凑够二十顷。” 黄石庄附近的田产所属并非达官显贵,想凑够二十顷并非难事,多花点心思就成。 冯管事稍稍琢磨了一会,拍胸脯保证:“只要三少爷钱给到位,一个月之内定然能够买下。” 江景辰摇了摇头,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我只给你七天时间,买下与黄石庄相连的田地,以及庄后面的那一座山。” 冯管事呐呐问道:“若是做不到呢?” 江景辰拿起账册轻轻翻页,漫不经心的开口:“这东西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可换几年牢狱之灾是足够了。” 冯管事心中暗暗衡量得失,思忖片刻,问道:“若是夫人追究起来,三少爷能护得住小人吗?” “追究?她拿什么追究?” 江景辰毫不掩饰对于小郑氏的厌恶,直言道:“账我帮你平,解契钱我帮你给,事成之后再给你一千贯钱,如何?” 第25章 重新签立契约 “就七天,三少爷放心,小人一定做到。”冯管事内心一阵狂喜,一年到头最多也才贪来一百多贯钱,如何能够不心动。 江景辰端坐首座,吩咐道:“去将庄子上的人都召集过来。” 冯管事也不问这是要做什么,干净利落的前去将庄子上的佃户和长工召来给三少爷请安。 庄头是个老实巴交,年过五十的老汉,脸上堆满了笑容,心里战战兢兢,一肚子的话也没敢问出口。 “三少爷,庄子里除了不能做工都孩童,其余人都到齐了。”冯管事恭敬上前,将庄子上的名册递出。 黄石庄是以秦家名字购买的私庄,与京郊外勋爵家的田庄相比,规模实在是不大,登记在册的佃农和长工,加起来也就有五十七人。 江景辰粗略的过了一遍,随后将册子交给了身旁的青玉。 青玉接过名册,开始逐一点名。 佃户和长工们都摸不着头脑,只在点到名字时应声,其余时刻大气都不敢喘。 京郊外的田庄管理,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由主家出面,采买种子,采购农具耕牛,然后雇佣帮工来下田干活,第二种,则是把田地划分开,分别租给佃农,收取租钱,其余一概不管。 黄石庄在小郑氏手里时,使用的是第二种方法管理庄子,并且她实行的是以粮代租,佃户们耕种所得,需上交七成用以替代租钱。 点完名,合上册子。 青玉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你们的新主家,刚接手庄子,因此租契得重新立。” “不知新主家的租契要如何立?”庄头才说一句话,豆大的汗珠就滴了下来,他们就是靠着租田过活,若是租契太过苛刻,那无异等同于给主家白干活。 “你们原先签的租契是要交七留三,我家公子心善,要与你们签交二留八的租契。”青玉清亮的声音传遍厅堂,震得所有佃户长工久久不能回神。 “这位...这位小姐,你不是在戏弄我们吧?” 只需交两成,留八成?这哪是租契,简直就是白给。不说京郊外的田庄,就是整个大周朝都没有这个先例。 佃户和长工们交头接耳,只有庄头闷不吭声,渐渐的,众人不约而同,纷纷把目光都集中在坐在上首的新主家。 江景辰微微一笑:“自古就没有几个心善的地主,我当然也不是,所以前提条件就是你们要签卖身契。” 青玉拍了拍手,随行而来的两名侯府护卫立刻抬出一口大木箱,打开之后就见里面装满了铜钱。 江景辰补充道:“愿意签卖身契的,可以拿走二十贯,另外无论你们要耕种多少亩地,所产出的八成都归你们。” 在京城买一个粗使奴仆,大约一贯到三贯钱,佃户和长工们除了会种地,其余没有半点长处。 若在此前有人告诉他们,若是卖身能值二十贯,他们铁定会骂对方是傻子疯子,可眼前那明晃晃的钱就摆在眼前。 “我签。” 众人还在愣神时,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高举着手臂。 对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江景辰多看了两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家,小人名叫狗剩。”少年回答的异常响亮。 还真有这种名字?江景辰嘴角抽搐,转头对账房先生吩咐道:“把我刚才说的那些,都写进卖身契里。”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签下卖身契的那一刻,狗娃也得到了二十贯铜钱。 “叔,我能挣钱了,以后我养你。”狗娃转手就将二十贯全都交给了庄头,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庄头红了眼眶,捧着二十贯钱,哽咽道:“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有识字的长工大着胆子上前去看刚出炉的卖身契,只见上面确实写有“交二留八”。 契是立了,可并不是租契,而是卖身契,有人出声问道:“可以不签卖身契,只立租契吗?” “不行,第一,签卖身契,第二,离开黄石庄,没有第三个选择。”江景辰回答的十分干脆。 一听要离开,众人顿时吓的面无血色,正欲争辩一二。 江景辰懒洋洋的挥挥手:“现在开始统计,愿意签的上前,不愿意的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 只要捏着卖身契,无论犯了什么事,都可以关起门来慢慢料理,想怎么处置都成,需知在这大周朝里,一旦卖身入了奴籍,就将被视作私产,生死都将由着主家。 有了狗剩开头,断断续续又有几个少年签了卖身契,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不是父母双亡,就是尚未成家,亦或是家长兄弟众多。 五十七个人,最终有十九个签了卖身契,剩余的三十八个人大多都是一家之主,上有老人要奉养,下有子女要照顾。 庄头被推了出来,开口恳求道:“主家心善,不知可否容我等留下?只要不签卖身契,哪怕是交八留二也是可以商量的。” “你错了,我不是什么心善的人。” 江景辰环顾四周,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接着吩咐道:“冯管事,把那些未签卖身契的人全都断了租契,该给钱给钱,明天之前处理完赶出庄子,顺道再去多买些会种地的人回来,卖身契就照着这份一样立。” 二十贯的买身钱,外加那么优渥的条件,他们不签,有的是人签。 “是,三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妥帖。” 出了这么一招,是要彻底把庄子掌控在手里,冯管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底对这位新雇主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众人顿时慌了,脾气不好的已经挽起衣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我们签的是五年的租契,现在时间未到,就算你是主家,也不能说断契就断契。” “对,说的没错,不能这么欺负人。” 三十八个人吵吵闹闹,仗着人多胆气十足。 江景辰不耐烦这种琐事,把冯管事叫到面前,吩咐道:“事情交给你,明天日落之前处理不好的话,你这管事也就不用干了。” 语气淡淡,却透露出一股极为严厉的意味,黄石庄于日后有大用,因与京城之间距离并不近,他不可能时常来查看,若是冯管事不得用,倒也还有时间换一个。 “三少爷放心,小人一定办妥。”冯管事躬身行了一礼,汗水涔涔滴下,他一下也不敢擦拭。 两名侯府护卫见势头有些不对,早早拔出随身兵器,明晃晃的大刀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佃户和长工。 万金依旧不动如山,眼神都不曾多给一个。 一直沉默着的庄头忽然开口问道:“主家能否告知,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们签卖身契?” 第26章 醉仙楼赴宴 佃户只是租主家的田地来种,长工则是受雇过来帮工,两者都不是家仆,并不需要对主家卑躬屈膝。 他们心里是害怕,可也没到任由欺凌的地步。 在场中能够保有几分硬骨气的,反倒是年过五十的庄头,他的眼神恭敬,却不见半点懦弱。 “庄子上的田地都是我的,想让谁种都由我说了算,你们有权利拒绝我提出的条件,仅此而已。” 江景辰扔下一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领着府里的人出了黄石庄,往下一个庄子赶去。 既想要占便宜,又不想付出代价,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可也不是人人都吃得饱穿得暖。 相比较于黄石庄,另外两个庄子上的佃户和长工就清醒的多了,没犹豫多久,便有七成的人签了卖身契。 唯一可惜的,就是两个庄子上的管事都是平平常常,并不像冯管事那样“有趣”。 两个庄子上的管事和庄头都不愿签卖身契,江景辰也不惯着,当场就罢免了他们,另从已签了卖身契的人中挑选了新的庄头。 因着三个庄子里都有不少佃户,与侯府里当差的下人婆子沾亲带故。 侯府三少爷在庄子上的一番举动,没多久就传到了小郑氏耳中。 “先是铺面,接着是庄子,那个小崽子是存心想要气死我啊。”小郑氏大发雷霆。 方嬷嬷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夫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小郑氏忍着怒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方嬷嬷接着道:“那些被断了租的佃户若是闹起来,想必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他是断了租契,可也赔了钱,那些佃户还有什么可闹的。”小郑氏以为能听什么好主意,难掩心中失望。 方嬷嬷奸笑道:“他们若是不闹,咱们可以想办法迫使他们不得不去闹啊!夫人莫不是忘了,三公子他可是官眷。” 士农工商。 那些人虽是佃户,可在大周朝的地位可不低。 御史监察百官,其监察范围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官员家眷,可谓无所不察、无所不监。 高祖皇帝定下言律:“御史知可弹者,略其姓名,皆云风闻访知。” 所谓风闻,即允许御史出于公心将所闻之事,及时上奏,不必等待核实清楚,掌握确凿证据之后再上报。 只要不是出于个人恩怨或挟嫌报复,哪怕“纠举不实"或“弹劾涉虚",也不承担因此而产生的责任 若是官眷“仗势欺压良民,逼人卖身为奴”,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必定会让御史台的御史闻风而动。 作为父亲的威远侯自然免不了会受到牵连,到了那时候,心里的愧疚就算不会消磨殆尽,也会减少许多。 方嬷嬷最后阴阴一笑:“经此一事,老爷定会心生芥蒂……若是没有老爷护着的三少爷,那还会是三少爷吗?” “这样岂不是也连累了侯爷?不行不行……”小郑氏立即否决了这个方法。 方嬷嬷却道:“老爷是刑部尚书,圣眷正浓,那些御史顶多参老爷一个教子无方,罚一些俸就了不得了。” 根据田庄那边传来的消息,仗势欺人或是许有,可逼人为奴的罪名却不属实。 御史即便上奏弹劾,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若只是罚些俸禄……倒也无伤大雅,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做的干净,别让人抓了尾巴。”小郑氏下定决心。 用些许俸禄,去换父子隔阂,这样的买卖值得大胆一试。 ...... 从京郊外的庄子上返回京城已是酉初,江景辰将府里的随从打发回去,只带着青玉和万金去了醉仙楼赴宴。 远远看去,醉仙楼三层高的建筑印入眼帘,紫红漆在夕阳下鲜亮的泛着光芒,镀金招牌更是在那一片红霞中闪着金光。 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不仅仅是外观上引人瞩目,登上三楼,远望护城河水盈盈流过,夕阳下磷光点点。 “景辰兄,可把你给等到了。” 邵沅朗见江棋韵没有同来,也不多问,急步上前相迎,引着江景辰进入雅间。 房间内,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 靠近窗边,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纸上画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作画之人的不俗画艺。 而那作画的少年正站在竹窗边上,窗外清风徐徐,紫色薄纱随风而飘动。 “江景辰,你可还识得我?” “瞧你这一副骚包样,除了魏老二还能有谁。” 江景辰没想多久,脑海中的人影与眼前的风骚少年重叠。 魏秉文,承恩公府的嫡次子。 依仗着当时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是他的姑祖母,从小就是个飞扬跋扈的性格。 幼年蒙学同窗之人中,就属这家伙欺负邵沅朗最勤快,后来被他设计坑了几顿才老实了一些。 “沅朗,你还和这家伙一起玩,该不会小时候没被欺负够吧?” 江景辰面露诧异,没想到最先碰见的会是小时候的对头。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邵沅朗面色一糗,干笑了几声:“秉文本性不坏,就是小时候调皮了一些。” 魏秉文听闻此言,微微扬起下巴,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江景辰,如今我与沅朗的情义,可比你要好。” 三楼的雅间布置的格外清幽淡雅,不像是酒楼,倒像是文人墨客的书房一般。 江景辰毫不客气坐道了主位上,睨了一眼依着窗,三月天还手持折扇附庸风雅的少年,随口道:“沅朗,你设宴,不会就只请了这家伙来为我接风洗尘吧?” 魏秉文快步上前,拿着折扇往桌上一敲,恨声道:“怎么?只本少爷一个,还不够给你面子?” 儿时的那点冲突,早就随着十年的时间烟消云散,两人倒是谈不上有多大的仇,只不过是相互看不顺眼。 江景辰笑了笑,不置可否。 邵沅朗生怕二人吵起来,赶忙插话道:“我还请了维桢前来,只因他在大理寺当差,需等下了值才能过来。” 孟维桢,武定侯府的世子。 江景辰诧异问道:“他在大理寺担任何职?” 邵沅朗回应道:“担任大理寺丞一职。” 大理寺丞,正五品官职,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于京官而言,品级虽然不算高,但却是个有实权的职位。 江景辰不禁感叹道:“孟胖子挺厉害啊!” 一旁的魏秉文很不认同,嗤笑道:“他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靠着家里有个好姐姐。” 这话听着就酸,江景辰好奇追问道:“他姐姐怎么了?” 邵沅朗低声解释道:“早些年被选入后宫,如今已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孟淑妃。” 贵、德、淑、贤,皆是正一品妃。 武定侯府原本乃是世袭三代的勋爵,算到孟维桢这里正好是第三代。 后来运道好,家里出了个得宠的孟淑妃,才蒙圣恩又加了两代,成为世袭五代的勋爵。 作为孟淑妃胞弟的孟维桢也在年满十六后,蒙荫入了大理寺当差,而后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升到了大理寺丞。 相比之下,魏秉文就要惨淡得多,至今还在崇文馆读书。 第27章 你是魏老二,你怕谁 听完前因后果,江景辰亦是感慨有一个好姐姐的重要性,揶揄道:“同样都是皇亲国戚,魏老二你还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怎么就比不上孟胖子呢?” 面对这样的调侃,魏秉文脸上挂满了不屑,啐骂道:“他姐姐就是一妃子,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严格上来说,只有正宫皇后,皇太后的娘家人,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其她妃嫔的娘家人,算不上正经的亲戚。 只不过百官看的不仅仅只是这些,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圣宠。 当今圣上的生母乃是沈贵太妃,而非是皇太后,因着早年争储时产生的间隙,自圣上登基以来,作为皇太后娘家的承恩公府,处境多少是有些尴尬。 虽说皇太后依旧在世,可论圣宠却是没有多少,承恩公府到了魏秉文这一代,至今没有一个能够入朝为官掌握实权的人物。 “你这该死的魏老二,也就是有胆子在背后嚼舌根。”孟维桢声随人至。 他原本就身材魁梧,剑眉星目,官袍加身更显几分英武,怪不得都说胖子都是潜力股啊!江景辰暗暗咂舌。 魏秉文轻轻敲打着手中的折扇:“这话我就是当着你姐姐的面也敢说,你信是不信?”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真要是犯起混来,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孟维桢没接话,径直坐到江景辰的身旁,笑言:“十年了,没想到你还能够回来。” 魏秉文也没了斗气的心思,追问道:“当初都传你得了心疾活不过二十岁,眼瞅着没两年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世人皆知,心疾之症药石无医,他二人满是好奇。 青玉阴阳怪气的开口:“哟,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京城是你的呢。” 这话实乃诛心之言,她说的毫不忌讳。 “胡说八道......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饶是骄纵惯了的魏秉文也被吓了一跳,说起话来都有些磕巴,待镇定下来,才注意到开口说话的,是位极为漂亮的女子。 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气若幽兰,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魏秉文顿时精神一振,将手中折扇一展,清了清嗓子,谦谦一笑:“这位小姐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座府上的千金?” 青玉莫名点头,啧啧道:“果然如我家公子说的那般,骚包的很。” 面对如此清丽脱俗的美人儿,魏秉文自诩极有风度,也不为这一句话生气,脸上的笑容更胜。 “你家公子是江景辰?这么说你是他的丫鬟咯。” 他将折扇一收,定定的看着江景辰,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票拍在桌子上。 “要多少自己拿,这丫鬟本少爷买了。” 青玉一眼就认出,桌上那一叠是出自汇丰钱庄的钱票,神情古怪的看了魏秉文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中露出不加掩饰的不屑。 江景辰淡淡道:“你要是实在皮痒,我不介意动手帮你。” 儿时不好回忆突然在脑海浮现,魏秉文嘴角一抽,黑着脸道:“死狐狸,都十年了,你还以为能像小时候那样欺负我吗?” 江景辰笑问道:“你想试试?”语气平平,不带半点起伏。 一旁的孟维桢拱火道:“试试就试试,你是魏老二,你怕谁。” 邵沅朗面色不愉,出声呵斥道:“今日我设宴为景辰兄接风洗尘的,你们二人是存心不给我面子吗?” 京城勋爵子弟多有相交,此番设宴,他只另邀了两人前来,可见非是一般情义。 孟维桢本就不是爱惹事的性子,率先端起面前的茶盏:“我以茶代酒,向景辰兄赔个不是。” 魏秉文闷声道:“喝茶有什么意思,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上酒上菜吧。” 南食稻,北食粟。 京城多数以面饼为主食,样式繁杂,有蒸饼、煎饼、夹饼、烧饼、汤饼、脆饼等十几种,因大周朝禁止宰杀耕牛,菜肴上则是以羊肉和鱼肉为主。 席上有一道“冷修羊”,是将羊肉加香料煮熟,趁热时去骨,将肉块压平,吃时再切薄片,另有一道“羊皮花丝”,是切成一尺多长的羊胃肚丝,还有一道药膳,是以黄芪和羊肉烹煮。 醉仙楼里最为出名的菜是“鱼鲙”,取新鲜的鱼,或切成片、或切成丝,蘸调料用以食用,外加鹅、鸡、鸭肉,及各累果蔬,席面上共摆了十八道菜肴。 江景辰也不避讳另外三人,招呼青玉和万金一同入座。 魏秉文和孟维桢虽有些诧异,却并未多说什么。 几人之间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邵沅朗带头举杯:“为景辰兄归京,干一杯。” 大周朝的酒主要为米酒、果酒和配制酒这三种,其中米酒的产量最盛,饮用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米酒又分为清酒和浊酒,清酒酿造时间长、浓度高、甜度低,透明度较清,但酿造复杂,浊酒则相反,时间短、浓度低、甜度高,也比较浑浊,酿造简单。 因此普通酒肆主要以浊酒为主,而醉仙楼的酒皆是清酒,醉仙酿便是其中佼佼者。 一杯酒入腹,江景辰便知这酒的确是贵的有道理,往日用以入药的皆是烈酒,醉仙酿与之相比较起来着实寡淡不少,但口感却是极佳。 推杯换盏之间,众人渐入佳境。 青玉难得见公子有如此雅兴,故而并未劝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邵沅朗忽然道:“景辰兄,那日在妙音寺,你与我说令妹性子不好,不知是何故?” 江景辰微楞,失笑道:“你这么在意,难不成是真看上我那五妹妹了?” 魏秉文愣了愣,追问道:“五妹妹?不是吧,沅朗,你难道看上了江棋韵?” 孟维桢闻言,不禁显得有些疑惑。 他对京中贵公子之间的事情,多半都知晓清楚,至于千金小姐,则是知之甚少,也就像是魏三这种自诩京闺之友的纨绔,才会去关注闺阁小姐之间发生的事情。 “魏老二,听你这语气,莫非江家五小姐还能有什么秘闻被你知道了?” “也不算是秘闻吧,就是......” 魏秉文顿了顿,看了一眼江景辰,欲言又止。 江景辰明白他的犹豫,坦然一笑:“你不必顾忌,我也很感兴趣。” 见他不似作伪,魏秉文饮罢杯中酒,压低声音道:“江棋韵喜欢孙怀瑜这事,你们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孟维桢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你说的孙怀瑜,可是御史大夫家的嫡长子,如今担任察院监察御史一职的孙怀瑜?” 第28章 拼酒吧!少年 御史台有台、殿、察三院。 台院侍御史六人,从六品,掌纠弹百官及入阁承诏。 殿院殿中侍御史九人,从七品,掌殿庭供奉之仪。 察院监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掌分察百官,巡按州县。 这些御史品级不高,可就算是手握实权的官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更不用说孙怀瑜还有一位当御史大夫的父亲。 江景辰忽然脸上一变,这才想起他父亲威远侯当年给他定的娃娃亲,对方可不就是御史大夫家的嫡女。 “对,就是那个该挨千刀的家伙。”魏秉文恨恨点头,语气里满是怨怼。 若是让京城纨绔列出最恨谁的名单,孙怀瑜必定榜上有名。 全因他的重心不在分察百官,也不在巡按州县,只一门心思的盯着京城纨绔子弟。 但凡被他听到些风吹草动,次日必定在太极殿上弹劾,轻则训斥,重则挨板子。 掌刑的宫人手上很有分寸,既能把人打疼,又不会把人打伤。 若只是疼倒也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挨板子的地方选在朱雀门,连着的就是朱雀大街。 宫人会把受罚之人带到朱雀门,并且大声宣读罪状。 朱雀大街上的百姓们可是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踮脚相望。 架不住还会有人大喊:“嘿,这不是xxx家的xxx吗,大家都快来看啊!” 打板子事小,丢脸事大,经此一遭的纨绔子弟,少说也得一个月以后才有脸出门见人。 孙怀瑜弹劾的人当中就有魏秉文,且还弹劾了不止一次,好在他有皇太后护着,只是受了小惩,不至于被拉到朱雀门挨板子。 邵沅朗神色平静,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五妹妹喜欢的人是孙怀瑜?” “啧啧啧,你还是换个称呼吧,这五妹妹听得我牙疼。”魏秉文当真捂住脸颊,好似牙疼一般。 他这般作怪,引得一旁的青玉捂嘴轻笑道:“你这人,倒也有点趣。” 得了美人儿的夸奖,魏秉文更加来劲:“沅朗,你快再叫几声五妹妹,让我的头也跟着疼一疼。” 邵沅朗知他性子,越是配合越是会蹬鼻子上脸,于是便将脸一板,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着他看。 魏秉文被看得心里发毛,当即正色道:“说来也是巧合,去年在曲江池游园时,我偶然听到她与闺中密友提及,此生最想嫁的人是孙怀瑜。” “偶然听到?”孟维桢第一个表示不信。 曲江池那么大,不算皇家的离宫在内,光是大园子就有十几座,哪里是能够随便遇见、偶然听见、且还是闺阁密友之间的谈话。 “其实,也不算是很偶然……” 魏秉文悻悻一笑,接着道:“当初有一阵子,我不是迷上了齐家小姐嘛,正好她与江棋韵相交甚笃,所以……就那么正好赶上了。” “齐家的小姐?魏老二,你还真是会挑人。” 孟维桢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转而把目光移到了邵沅朗身上,问道:“你不会真是看上江棋韵了吧?” 邵沅朗无奈一笑:“上次我以为是去见景辰兄,没曾想实则是祖母安排相看,想来是两家长辈有结亲的意思。” 魏秉文和孟维桢齐齐转头看向江景辰,不约而同的开口:“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江景辰恍然间觉得,好像真是和自己有关系一样。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心中可笑的念头浇灭,反问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倒是说说,这种事情能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问你,你不答,倒反过来问我们,真不愧是你江狐狸,狡猾的很。”魏秉文一副“早就看透你是什么样人”的表情。 幼时是小狐狸,十年之后就是老狐狸了,孟维桢点头表示赞同,忽然想到了什么,气愤道:“说起狐狸就一肚子气……你们可知道京城出了几件盗窃案?作案的人就是戴着一副漆黑色的狐狸面具。” 邵沅朗倒了杯酒,朝着一直都未曾开口的万金举杯。 万金淡淡看了一眼,只顾着吃菜,丝毫没有要很他喝酒的意思。 邵沅朗也不介意,独自饮了一杯,回过头来,问道:“盗窃案不是该归京兆府管吗?怎么会气到你这个大理寺丞头上?” 天下刑狱,须大理正断。 不过,并非所有的案件都由大理寺负责,大周律中规定有笞、杖、徒、流、死五刑。 按律,凡杖刑以下的案件,由当地的县官审理判决,徒刑以上的案件须上报州府一级二审,再由州府报大理寺三审。 在遇到判罚严重至流刑或死刑的重案要案时,大理寺的判决需上报刑部,由中书门下复审。 如果刑部的复审结果与大理寺的判决出现分歧,则案件返回大理寺重断,双方之间反复往来。 若是案件最终还是无法决断,双方可以分别上书,由圣上裁决。 区区缉盗这样的案件,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亦或是县尉就能给办了,怎么着也上不到大理寺。 “此事说来话长……”孟维桢饮了一杯酒,长叹一声,正欲细说其中缘故。 魏秉文手持折扇敲了敲桌子,极其不耐烦的开口道:“本少爷懒得听那些糟心事,你千万别开口,免得坏了本少爷喝酒的兴致。” 这家伙,依旧是这么讨人厌啊!孟维桢情绪为之一滞,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也罢,今日乃是洗尘宴,的确不好说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来来来,喝酒。” “这才像话,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魏秉文信手将折扇扔到一旁,拿来两壶醉仙酿摆到江景辰的面前。 “江狐狸,可有胆量与本少爷拼酒?输的人,往后得管赢的人叫大爷。” “拼酒?” 江景辰眉头一挑,捏着小小的白瓷酒杯,微眯着眼,笑的意味深长。 “魏老二,你……确定要跟我拼酒?” 不说上辈子在欢场声色犬马,又是如何与卖酒女拼酒之后,还能够决战到天亮。 单是这辈子以烈酒入药,所喝过的烈酒不知凡几,身体早就已经适应。 “当然确定,谁要是不敢,谁就是孙子。”魏秉文大手一挥,很是豪迈。 好歹也是京城顶顶有名的纨绔,别的本事没有,拼酒这种事情他自十五岁之后就没再输过。 “那……咱们?” 邵沅朗与孟维桢面面相觑,不说完全参与其中,只在兴起时举杯共饮。 第29章 好一个江家玉郎儿 京城二更敲暮鼓宵禁,五更响晨钟开禁。 江景辰不记得喝了多少酒,只听到晨钟响时,魏秉文把手里的一壶酒喝完,没等放下酒壶就倒地不起。 江景辰醉眼朦胧,迈着蹒跚的步伐,上前踹了魏秉文一脚,见他毫无反应,下意识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还好,依旧活着。 “无敌,是多么寂寞~” 没等多感慨几句,青玉便上前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没好气的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好酒,怎么就能喝上一夜呢。” 江景辰得意一笑:“无关酒的好坏,你不懂。” 孟维桢被倒地的声音惊醒,看了眼窗外天色,感叹道:“你们两可真是厉害,拼了四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看着满地的酒壶,他将趴在一旁睡得香甜的邵沅朗唤醒:“沅朗,这回你可是要大出血咯。” 邵沅朗睁眼一瞧,满地都是酒壶,不由咂舌道:“你们也太能喝了吧?” 他倒不是心疼钱,一壶装酒一升,十升为一斗,满地的酒壶,一眼扫去,少说也喝了有近十斗了吧? 满桌的菜肴也被吃了个干净,还多了几碟空盘,可见两个人还知道光喝酒是不行的,也亏得醉仙楼这般尽心招待。 十年后第一次相聚,竟会是这么个场面,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好。 “我该上去点卯了,先走一步。”孟维桢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有官身的人就是不一样,邵沅朗点点头:“这里交给我,你去吧。” 青玉搀扶着脚步虚晃的江景辰,附耳悄声提醒道:“公子,你没醉吧?辰时还得赶到长公主府呢。” “哈?”江景辰如梦初醒。 一身酒气去拜见大长公主,无疑是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好在这才刚过寅初,还有近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准备。 “沅朗,我有事也得先走,改日再聚。” “都去吧,秉文就交给我了。” 邵沅朗无奈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景辰兄,若是可以,烦你与老夫人说一声,我暂无娶妻之念。” 于婚姻之事,他能做的只是表露心中之念,若两家老夫人执意结亲,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被迫接受。 江景辰报以微笑:“你若不想,那便成不了。” “多谢。” 不知为何,邵沅朗瞧见他露出微笑时,心里莫名踏实了不少。 躺在地上的魏秉文翻了个身,梦见美梦般露出痴痴的笑容。 从醉仙楼离开,回到侯府,江景辰便泡进了洒满花瓣的浴桶。 青玉站在他的身后,轻柔的捏着肩膀。 “公子,老夫人那边差人来了,一会泡完澡要过去一趟吗?” “时间上来不及,等从大公主府回来再去吧。”江景辰闭眼享受。 辰时未到,三人便来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前,门卫接了拜帖,很快就有府中管事前来接引。 大长公主府占地极广,仅亭台楼阁就有三十多处,府内分东、西、中三路。 中路直通前院正厅,以一座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先帝御书“福”字碑树立在侧。 前有小乐峰、荷花池,后有假山奇石、桃林梅园,布局之妙,令人回味无穷。 每行一段距离,就能见到一队身披甲胄的侍卫,江景辰眼尖,远远就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高九尺,仪表堂堂,身披漆黑色铠甲,眼神里透着一丝肃杀之气。 “袁护卫,好久不见。”江景辰挥手打招呼。 他幼时极为调皮,只要一个没看住,便会独自满府瞎跑。 大长公主担心他会出意外,便安排了最年轻的袁护卫贴身保护,因此结下了些许情义。 “殿下命我前来带你去点花阁。”袁护卫不苟言笑,半点没有想要叙旧的心思。 三月的季节,梅园的梅花已败,桃林的桃花开得正盛,其中五色碧桃开的最为好看。 这个品种的花为白色,有的带一点红丝,同时还会有数朵为粉红色,又或是复色花。 花瓣一半白一半粉红,看上去色彩斑斓十分美丽。 满林桃花,大长公主独爱此类,特意在五色碧桃旁修建了一座点花阁,在花季到来之后,遍邀京中命妇前来阁中赏花。 江景辰心中微动,追问道:“袁护卫,殿下今日是否还请了别的客人?” 袁护卫点头,张口吐出一个字:“是。” 原来如此…… 就说祖母怎么会空跑一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江景辰当机立断,拱手道:“殿下既请了贵客,我便不好打扰,改日再来,告辞。” 袁护卫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脚步微顿。 “殿下不发话,你走不了。” 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附近巡视的一队护卫立刻围了过来,殿下说要将人带到点花阁,那就必须带过去。 被围住的瞬间,万金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压力,从护卫们所站的位置不难看去,那是一种以小队为型的战阵,心中微惊,右手握住剑柄。 江景辰往前踏了半步,阻止了万金进一步的动作:“袁大哥,看在多年的情谊上,你给我透个底,殿下该不会是在点花阁那里......安排好了相看吧?” “是与不是,你去了便知。”袁护卫面色毫无变化。 “那就走吧!”江景辰心中长叹,暗道:既来之,则安之。 祖母子嗣观点极重,此前就曾突然提起幼时那桩婚事,如今若是联合长公主安排这么一出,想要再避开已是来不及。 行了约莫半炷香,便到了藏于桃林当中的阁楼,只见斗拱交错黄瓦盖顶,以金丝楠木为柱,门壁上有精致的雕花与阁外桃花呼应。 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粉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轻轻的拂过琴弦。 香炉袅袅,弥漫整间阁楼。 阁内一众命妇分坐两旁,大长公主端坐上首主位。 只见她身着浅褐宝花纹绮衣,内衬石榴缬纹红裙,外罩浅绛纱长裙,虽已年近六十,精神却是极好。 江景辰命青玉和万金留在阁外,孤身踏入阁内,方才踏入一步,就引来阁内一众命妇的目光。 江景辰微微垂首,快步上前,行了一礼:“威远侯府江家景辰,特来拜见殿下,问殿下安。” “十年不见,你这小猴儿如今也长成了翩翩公子,近前些,让本宫好好看看。”大长公主言语尽显亲昵。 命妇们纷纷侧目,但见少年眉如墨画,肤若脂玉,身体虽有些孱弱,却不碍其仙人之姿。 有命妇笑言道:“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好一个江家玉郎儿。” 江家玉郎儿? 江玉郎?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无奈阁内坐着的多是祖母辈的命妇,连眼神都不好多甩一个,江景辰嘴角抽搐,顶着命妇们炽烈到可以灼伤人的目光,向前迈了几步。 “怎么还低着头?你这小猴儿,难不成还会害羞?快快抬起头来,且让在座各府老夫人瞧个仔细。”大长公主脸上笑容不减,言语中尽显调侃之意。 第30章 全场最娇艳的花 江景辰缓缓抬头,俊美绝伦的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 坐在崇宁大长公主右侧的貌美女子微微错愕,很快便展颜一笑,开口道:“满京城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俊俏的公子哥。” 有命妇附和道:“永怡郡主所言极是,原以为孙家嫡长子已是掷果潘安,不曾想江家玉郎儿更胜一筹。” 孙家嫡长子孙怀瑜,这已经是第二次听人提及,江景辰暂时压下心中好奇,将目光转到了永怡郡主身上。 这是他与永怡郡主的第一次相见,仅仅一眼,他便能想象得到,当年名动京师的叶氏之女是何等风华。 眼前这一位,是连岁月都不舍在她脸上留下半点风霜的绝代女子。 “竟是永怡郡主当面,景辰初见不识,未能及时行礼,还请郡主恕罪。”江景辰言罢,躬身行了一礼。 永怡郡主轻笑道:“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 不是第一次?江景辰搜遍记忆,并没有两人见面时的场景,唯一能记起来的,是早年安派在京城的人所收集到的情报。 永怡郡主并非是皇室血脉,乃是先帝在位期间,江淮转运使叶晏平之女。 当年叶晏平因牵涉进江淮官盐案,被先帝下旨斩首示众,京城叶氏一族全族流放三千里。 唯有她一人被崇宁大长公主出面保下,还将其收入府。 多年以后,当今圣上登基,崇宁大长公主拿着多年苦心收集来的证据入宫面圣,当着朝堂文武百官的面为叶晏平鸣冤。 圣上下旨,命三司重审当年之案,叶氏一族因此得以平反,只不过当时叶氏嫡系皆已死在流放之地。 唯一存活下来的嫡支,就只有身在大长公主府的孤女。 平反那日,崇宁大长公主细数叶晏平过往功勋,当众认叶晏平遗孤为义女,并向圣上请封郡主之位。 圣上应允,并赐封号永怡。 此事震惊了朝野上下,只要一想到那些皇室宗亲里,尚有许多位没有封号的郡主,百官就更加能清晰的了解到,当今这位崇宁大长公主在圣上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而永怡郡主也因此缘故,一夜之间名动京城。 江景辰年幼时,跟随祖母来过大长公主府几次,那时当今圣上还未登大宝,叶氏一族并未平反,因此从未见过她露面。 永怡郡主见他面露疑惑,主动解释道:“你幼时在池边玩耍,我曾瞧见过一次,晃眼十年,你比小时候更加好了。” 江景辰恍然大悟,年幼时他总爱往池边跑,有一次还差点掉进池子了,险些把袁护卫吓个半死。 崇宁大长公主眼珠一转,忽然将声音沉了下来,质问道:“你同本宫与永怡都见了礼,怎偏就忘了还有位云瑶呢?” 端坐崇宁长公主左侧的云瑶县主面色微红,低声娇唤了声:“姑祖母......” 声如叮咚泉水,沁人心扉。 崇宁大长公主莞尔一笑:“心疼你家牛郎哥哥了?” 此话一出,就连自诩脸皮厚比城墙的江景辰,也不禁闹了个大红脸,赶忙拱手道:“是景辰失礼,还请县主勿要怪罪。” 云瑶县主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匆忙移开视线,轻声道:“我不怪你。” 崇宁大长公主见二人如此姿态,心中一乐,继而调侃道:“你儿时唤她皎皎,如今却称她县主,这是将儿时情谊都抛诸脑后了?” 脑海中忽然冒出当年哄骗小女孩的情景......梅林、女郎织女、初吻......大长公主这是都知道了?江景辰顿时吓得一身冷汗,暗中看了云瑶县主一眼。 只瞧见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似天边红霞般,难掩娇羞。 无奈之下,江景辰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景辰自幼记性不好,儿时发生的那些事......” 没等把话说完,就听坐在主位上的崇宁大长公主悠悠念了句:“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皎皎之名,便是江景辰当年随口之言。 她是已故康郡王的独女,自幼在大长公主府长大。 江景辰初见她时,还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女孩,跟个年画娃娃似的,极其可爱。 当时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念了几句诗,讲了个后现代版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最后还......哄着小女孩往自己脸上亲了一口。 那一年,他的身体年龄七岁。 现如今少女已经亭亭玉立,说是此间最为娇艳动人的花也不为过。 对于当年的举动,他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如此尴尬境地,江景辰干脆破罐子破摔,开口道:“殿下,景辰一介白身,实在不敢……” 崇宁大长公主忽然笑出声,抬手虚点,说道:“你这猴儿,莫不是以为本宫想撮合你与云瑶?” 点花阁内的命妇们一时间弄不明白,崇宁大长公主这是唱的哪一出?真真是让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江景辰同样被这句话弄了个措手不及,苦笑道:“殿下,您这话我是不敢应的。” 不承认,也不否认,任由别人去想,就是最好的回答,否则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是回答想?还是回答不想? 妇人舌根子最长,面对的是堂堂县主,皇室宗亲,稍有不慎就得传出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江景辰看着满阁十数位老太太,忽然有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云瑶县主眸光潋滟,朱唇轻启:“姑祖母乃是玩笑之语,辰哥哥莫要当真。” 永怡郡主看了她一眼,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点花阁赏花宴历来只邀请三品以上的命妇出席,多年来从未有过男子入阁的情况。 今日崇宁大长公主特意安排江景辰进了阁,在一众命妇面前露了脸,其用意已十分明显。 不用多说什么,年老成精的命妇们自是心中有数,又何须再用云瑶县主之尊,来抬高江景辰的身份? 永怡郡主想不明白,此举是否另有深意,又或是如云瑶所说,仅仅只是玩笑之语? 江景辰受不住云瑶县主似哀似怨的目光,拱手行了一礼:“殿下与各府老夫人当面,景辰作为晚辈实在不好在此叨扰,先行告退。” 崇宁大长公主似笑非笑:“你今日前来,所求之事可曾如愿?” 一句话就拿捏住了七寸,果然是物老成怪,人老成精,江景辰僵笑道:“殿下,您还是直接给我一个痛快吧!” “你这皮猴儿倒是光棍的很,罢了,不逗你了……” 崇宁大长公主看向一旁的云瑶,吩咐道:“看也看过了,快带你辰哥哥去取他想要的东西吧。” 第31章 地契到手 所谓相看,于女子来说,看得是德容言功,于男子来说,则是品貌家世。 在座的命妇们交头接耳,时不时传出几句“世子之位”“神医断言”。 江景辰内心毫无波澜,朝着主位上的崇宁大长公主行了一礼:“殿下此番相助之恩,景辰铭记于心。” 崇宁大长公主招手示意他近身,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你很好,本宫很是喜欢,你才归京,难免对人对事生疏了些,若是有所求,可来大长公主府,本宫定会帮你。” 江景辰微笑应承,这位比当朝皇太后还尊贵几分的天家贵女,以这种方式向宫外命妇宣告:本宫很喜欢这孩子,他即便不是侯府世子,本宫也不允许谁轻看了他。 他知道祖母与崇宁大长公主有情谊,却没想到能深到这种地步。 阁内众命妇神色各异,就连永怡郡主也微微侧目。 云瑶县主明眸流盼,起身行了一礼:“姑祖母,姑母,云瑶便同辰哥哥先行离阁。” 崇宁大长公主点点头:“去吧,不用着急回来。” 永怡郡主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来回审视,直到她们离开点花阁,才轻声开口询问:“母亲很看好他?” 崇宁大长公主心知她想问什么,却只笑而不答。 点花阁外就是一大片桃林,桃花树畔,潺潺流水,随风飘落的桃花逐水而流,碧浅深红,桃花染香衣袖。 云瑶郡主捏起落在肩头的一朵桃花,轻声道:“灼灼桃花虽有十里,但得此一朵入心上,足矣。” 桃花落,风抚弦,流水泠泠绕相思。 江景辰前世纵横情场,闻弦歌而知雅意,此刻只能装作不懂。 “这么多桃树,等到八九月份可是有得吃了。” “辰哥哥,幼时你在梅林同我说的话,如今可都还记得?” 云瑶县主忽然停下脚步,走到桃树下,踮起脚,伸手摘下一支桃花。 蓦然回首间,朱唇轻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恰在此时,春风乍起,少女的情怀如同漫天花雨飘洒。 毫不遮掩,无处躲避。 “县主,当年是在梅园,并非桃林,而我也不曾念过此句诗。” 江景辰就是再不通文墨,也知道诗经上这首《桃夭》有贺人新婚之意。 如今云瑶县主吟来,好似在表露待嫁之心。 他在记忆中翻找,结果完全不记得有说过要娶对方的话,是真的没说过,亦或者是实在想不起来......找不到没有答案。 云瑶县主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楚楚可怜的望着江景辰,柔声问道:“辰哥哥当真不明白云瑶心意?” 此刻的氛围,实在是有些不太对劲,跟在身后的青玉轻咦了一声,好奇道:“公子,殿下让你来取的东西,难不成是藏在这棵树下?”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言语间的锋芒,不再似此前那般,这种感觉让青玉十分不喜,逐上前几步,拦在两人之间,假意问道:“要挖吗?” 江景辰自认不是贪花好色之徒,却也被那一眼的风情所惊艳,好在身边的青玉及时出声,这才让他从美色中脱离出来。 轻咳一声缓解些许尴尬,他这才出声道:“县主能否先把东西交给我?” “辰哥哥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云瑶县主语气幽怨。 江景辰立即打断道:“县主若是为难,我便重新回点花阁,请殿下另派人去取。” 云瑶县主没想到万试万灵的手段,竟会不起丝毫作用,意外之余,又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自是不为难,不过有一事尚且好奇。” 女人的好奇心,总是会让人有些措不及防,江景辰略显诧异,直言道:“县主好奇何事?” 云瑶县主正色道:“你是否当真如传言说的那般,活不过二十岁?” 江景辰毫不犹豫的点头:“当年为我诊治的张神医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不出意外的话,我活不过二十岁。” 云瑶县主敏锐的察觉到了话里的玄机,眉间微蹙,沉思片刻后,追问道:“若是出现意外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江景辰笑了笑,摇摇头:“我不知道。” 会不会出现意外,出现何种意外,没有人能够预料,他的生死,从八岁以后就掌握在别人手中。 云瑶县主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过身朝另一边的小院走去。 地方大的坏处就是步行极耗时间,从点花阁出来,整整耗时近一个时辰,才把东西拿到手里。 江景辰把装着地契的锦盒交给万金,与云瑶县主告别后匆匆离开大长公主府。 桃林小院内。 “主子,您难道真的看上江家三少爷了吗?”贴身大丫鬟松芝满脸疑惑。 在她的印象中,主子可不是会随意表露心思的人。 云瑶县主目光清冷,脸上更是不带半点神情,与踏进小院之前判若两人。 “他这个短命鬼,配我这个不详女,倒也合适。” 松芝吓了一跳,急忙道:“主子是天家血脉,何来不详?此话切不可再说,以免被那些人给听了去。” “听去又如何?让他得知又如何?他还能把我给杀了不成?” 云瑶县主缓缓闭上双眼,绝美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许久之后才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化解的一抹深深的恨意。 松芝心中一凛,伏地跪拜道:“求主子慎言。” “慎言?呵呵......” 云瑶县主的目光投向小院之外,朗声道:“本县主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还不赶紧去向你们的主子告密。” 小院外空无一人,悄无声息。 云瑶县主讨了个没趣,命松芝起身,附身耳语道:“让你的人多留意江景辰的动向。” 松芝顿感为难,小声回应道:“主子,这怕是不合规矩。” 云瑶县主沉着脸,冷哼道:“他既把你给了我,你却连我的话都不听,还喊什么主子?不如回到他的身边去。” 松芝连连磕头,口呼:“奴婢知错,求主子恕罪。” 云瑶县主将语气放缓了些,柔声道:“你十三岁就到了我身边,陪着我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与姐妹无异,我身边能放心用的人,就只有你。” 松芝闻言,心中态度略有转变,嘴上仍是道:“主子抬爱,奴婢只是下人,愧不敢当。” 云瑶县主拉着她,目光灼灼:“松芝,你是眼下唯一能为我做事的人,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松芝几经犹豫,最终咬牙道:“任凭主子差遣。” 第32章 有些人得敬而远之 出了大长公主府,江景辰马不停蹄赶到衙门将地契更名。 衙门文书一看是朱雀北街上的那两间铺子,丝毫不敢耽搁,只用了半盏茶便办理好,顺势恭维道:“那两间铺子位置极好,江公子这是得了大运啊!” 大长公主手里的东西,岂有不好之理。 回到寿安堂。 吴老夫人先是询问了昨日夜不归宿的缘由,随后说道:“你父亲今早来问安时,问了几句关于你和旭哥儿的事情。” 江景辰未语,等着祖母继续说下文。 吴老夫人接着道:“你父亲希望你们兄弟和睦,辰哥儿,你能做到吗?” 江景旭乃是韩姨娘所出,而韩姨娘又投靠了小郑氏。 这府里夫人、姨娘、庶子站到了一块,所谋之事,无需费神多想也能猜中。 “泥人还有三分性子,父亲不会以为我连泥人都不如吧?”江景辰坐到榻上,半倚着身子。 他这般惫懒模样,立即引来一记白眼。 虽说两个都是孙儿,可难免有个亲疏远近,更何况嫡庶有别。 吴老夫人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骂道:“多大个人了还没个样子,且说说今日到大长公主府上可有收获?” 一说起此事,江景辰就觉得头疼万分。 在他的记忆中,云瑶县主打小就十分腼腆内向,常常都是他说十句话,她只回应一两句,有时甚至只给一个眼神,连话都不说。 俗话说三岁看老,就算略有变化,可大体是差不离的。 他将此前发生的种种说与祖母听,末了问道:“十年间是经历了什么大事,她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云瑶县主她......吴老夫人暗自捏紧了手里的念珠。 她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崇宁大长公主竟会有这样的心思。 “辰哥儿,听祖母的话,离云瑶县主远一些。” “祖母此前还说我连公主也尚得,怎么......” 江景辰话还未说完。 吴老夫人急急打断道:“你想娶谁都可以,独她不行。” 听到此番言语,又见祖母失态,江景辰反倒来了兴趣,追问道:“祖母是嫌她乃父母皆亡的孤女?” 云瑶县主是康郡王的独生女,正经上了皇家玉牒的天家贵女,皇室血脉。 而康郡王是先帝的亲侄儿,出了名的情种,一生只娶过一妻,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只因康郡王妃产女而亡,情根深种的康郡王整日郁郁寡欢,没两个月便郁结成疾因病而逝。 刚出生未满三个月的云瑶就此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女,被崇宁大长公主抱到身边抚养。 于是京中不知何时起就有了流言,说是:云瑶县主虽出生高贵,但“命克父母,煞星转世”,即便能安然长大,也会继续“克夫克子,家宅不宁”。 江景辰当年不以为然,初见云瑶之时,只觉得她性子软萌可爱至极,不仅毫不介意,还有意讨好。 现在想来,难道崇宁大长公主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想撮合他与云瑶? 而祖母则是介意“克夫克子”的名声,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若真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吴老夫人见长孙“神游天外”,狠心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敲,问道:“祖母刚刚说的话你可是记住了?” 江景辰呐呐问道:“什么话?” 吴老夫人耐着性子,再次说道:“云瑶县主的身份与其她公主不一样,你绝对不能够对她有非分之想,这话要记到骨子里去,听到没?” 江景辰老老实实回答道:“祖母放心,不管正份还是非份,孙儿都不会去想。” 吴老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又恼他胡言乱语,训斥道:“别整日说些怪话,传了出去还道你是不学无术。” 江景辰很想回一句:这话即便是传了出去,那也是没说错啊!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不学无术这四个字都形容的十分的贴切。 在寿安堂享用了一顿“一荤四素”的午膳。 江景辰回屋后,立即打发万金出府,去着手安排朱雀北街那两间铺子改建之事 “多请工匠,多给钱,务必在七天之内完成改建。” 世上所有不能准时完成的工,都是因为钱没给到位。 江景辰安排今日的事情,慵懒的躺在塌上,享受着青玉指尖的温柔。 “七天的时间,江南那边的人无论如何也都该到了。” “公子,到时候您真打算让青瑶去当酒楼掌柜吗?” 青玉有些担心,依着青瑶那软绵的性子,怕是管不好那么大间铺子,更何况在京城里,除了青楼和画舫,以及少数脂粉铺子,就再没有女子能管的生意。 江景辰闭着眼,淡淡问道:“你觉得她不行?” 颇有些恃宠而骄的青玉微微加了些力道,嗔笑道:“她是您身边最得宠的人,我哪敢说她不行。” 她不由得想起最初见到青瑶时的场景,心中微微泛起一阵酸涩。 江景辰捏住如若柔荑般的手儿,脑海中回忆起刚到钱塘县那年,外祖父指给他四个丫鬟随身伺候,青瑶便是其中之一,也是跟在他身边最久,最得信任的丫鬟。 后来因为刺杀事件,丫鬟护主,四人中只有青瑶活了下来,也因此受了重伤。 青玉虽然名义上是他身边的丫鬟,但本质上却有着很大的区别。 “你这丫头,心眼也忒小了些。” “并非我心眼小,只是觉得酒肆掌柜这活累人,怕到时候公子会心疼。” 说话间,青玉如飞鸟投林般闯进他的怀中,白如脂玉的手指在胸膛上来回拨弄。 江景辰被弄得心痒痒,反手在她圆润的翘臀上一拍,咬牙切齿的道:“你这小妖精,明知本公子身上余毒未清,近不得女色,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 青玉微微抬头,媚眼如丝,说不尽的欲语还休。 “公子,不能吃,摸摸总是行的吧?” 她将身子贴的紧了些,那份柔软,即使隔着厚厚的服饰也能够感受到。 所谓女大十八变,当初的小嫩芽,如今已经冒头成长为大竹笋。 一手难以掌控! 清心寡欲了十八年的江景辰含恨过了一把手瘾,险些没把持住。 青玉张口咬在他的胸膛,微微用了些力气。 江景辰吃痛,伸手捧起她巴掌大的脸,恶狠狠的道:“小妖精,你这是想生吃了我啊!” 青玉痴痴一笑:“公子是唐僧肉,精贵得很,哪里是我这小妖精轻易就能吃得了。” 是不是唐僧肉暂且不说......只说这“精”,的确是贵的很。 江景辰将那只作怪的手握在掌心,强压下心中邪火,正色道:“今日祖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京城终究是天子脚下,有些人咱们得敬而远之。” 青玉眨眨眼,问道:“公子是在说那位云瑶县主吗?” 江景辰点点头:“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些皇室宗亲,眼下暂时没必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朱雀北街上的铺子都是王孙贵胄的产业,难免会有接触的时候,什么样的该结交,什么样的该保持距离,也得尽早有个规划才行。 第33章 你我父子后会有期 申末。 威远侯一回府,便派人将长子单独喊到了心远堂书房内。 “你昨日与旭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丫鬟以下犯上本该重责,念在她服侍你多年的份上,逐出府便罢了。”威远侯语气严厉。 说起话来不像是父子相谈,更像是刑部定案一般。 有这么一个爱摆官架子的父亲,江景辰丝毫不惯着,屁股还没坐热,就起身道:“行啊,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出府。” 说的是我们,而不是让她出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威远侯气急,猛地的一拍书案:“混账,你这是在威胁本侯吗?” 这一拍的力道之大,直把书案上的笔架都给震开,上等的紫毫宣笔在案上翻滚几圈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南石上有老兔, 吃竹饮泉生紫毫, 宣城之人采为笔, 千万毛中拣一毫。 每年宣城进笔之时,紫毫价如金贵。 笔落之声惊得威远候心中一跳,想要俯身去查看,又怕失了威严。 左右为难之际,就听一旁长子啧啧两声,凉凉开口:“这一摔笔怕是废了,可惜了那么好的宣笔,呦,好像还是一花的啊,更可惜了。” 一花又称纯紫,豪身通体黑紫,比毫身中间花白的二花更加稀少,也更加昂贵。 京中的文官,无一不以能拥有一杆上等一花紫毫宣笔为荣。 奈何一花紫毫笔极为稀少,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得到。 而书案上的那支一花镶玉紫毫笔,乃是威远侯花了数年心思才寻到的上等紫毫。 平日都只做观赏,未曾舍得拿来用。 一巴掌毁去了心头好,又听长子这般讽刺之语,这让威远侯的怒气越发的不可遏。 “你这混账,竟然为了一个丫鬟要分出府单过......好,好的很啊!本侯这就成全你,现在就命人去替你收拾东西。” 父在,子不分家。 儿子当着父亲的面提出分府单过,几乎等同于是要分家,说严重些都可以往不孝的罪名上靠。 不愧是刑部尚书,一句话就挖了这么大的坑。 江景辰可不想平白背上这么一个罪名,当即争辩道:“申明一点,我可没说过要分家出去单过,是您赶我出府的。” 威远侯强忍着拍桌的冲动,呵斥道:“胡说,本侯赶的是你身边的丫鬟,并非是要赶走你。” 江景辰主动俯身捡起掉落的宣笔,只见笔杆上镶玉裂而未碎,手指摩挲间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的纹理。 他将宣笔重新放到笔架之上,抬眼凝视,问道:“江景旭先是言语不敬兄长,后又率先出拳,以庶犯嫡,以幼犯长,可是有错?” 威远侯下意识点头道:“自是有错。” 江景辰又问:“青玉担心我的安危出手相救,这般忠心护主,难道不对吗?” “自然是......” 对? 还是不对? 若说对,那便没有理由处罚丫鬟。 若是说不对...... 威远侯自觉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仆人最要紧的就是忠心,换作是他身边的仆人这般护主,不仅不会处罚,还会得到奖赏。 “韩姨娘与为父说......” 一听这般自称,江景辰顿时心中有数,不等说完,立刻打断道:“父亲,您宁愿信一个姨娘,也不愿信嫡长子?” 威远侯胸口一闷,强言道:“你母......咳,夫人她也是说......” 江景辰变本加厉,大声质问道:“不去询问在场中人事情经过,反倒偏听偏信那些不在场之人的谎言,父亲在刑部难道也是这般审案的吗?” 威远侯愣愣看着眼前情绪几近失控的长子,不由得生出一阵疑惑。 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啊! 他清了清嗓子,缓和了些态度,低声呵斥道:“放肆,为父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质问。” 缓了缓,继续说道:“你们兄弟各执一词,事实究竟如何暂且不谈,旭儿右手受伤至少半个月才能动笔,这件事也该给他一个交待。” 事实都不谈,那是想谈个锤子? 江景辰瞬间怒了,一抬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飞,喝问道:“给他一个交代?那谁给我交代?” 威远侯扫了一眼满地狼藉,那一支镶玉紫毫宣笔彻底被摔断。 如此反而另他冷静了下来,淡淡开口道:“将那丫鬟赶出府之后,为父自会让旭儿向你斟茶赔礼。” 事件的具体经过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丫鬟先是打了姨娘,紧跟着又伤了少爷。 哪怕是庶出的少爷,那也是正经的主子,单单以奴犯主这件事,在威远候这里就过不去。 “真是的,差点忘了这里是大周朝,奴仆是没有人权的......”江景辰轻声呢喃。 想通之后,他便不再试图与父亲讲什么道理,直言道:“我会带着我的人离开侯府,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情。” 都是早晚的事? 什么意思? 威远侯愣了愣,随即喝问道:“你现在是要公然忤逆你的父亲吗?” “呵呵,您爱怎么想怎么想,都无所谓了……就当我从未回来过,反正也都这样过了十年。” 江景辰淡定从容,拂了拂衣袖,继续说道:“侯爷若是实在气不过,大可开了祠堂,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 除族? 这句话一出,惊得威远侯一个晃身,险些站立不住。 江景辰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父子……后会有期。” 言语间带着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 威远侯呆呆的看着忽然变得极为陌生的长子,直到人影消失也未曾出声。 江景辰干净利落转身离开心远堂,趁着天色还未黑,带上青玉和万金驾上来时的马车出了侯府,一路赶往京郊外的黄石庄。 冯管事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回禀道:“遵从东家吩咐,已经将庄子上未签卖身契的人都打发出去,并买了三十名擅长农事的下人回来。” 他拿来新谱的名册,询问道:“东家是否见见?” 江景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票交给冯掌柜,嘱咐道:“记住,你只剩六天的时间了。” 汇丰钱庄发行的钱票是以客人需求为准,迄今为止发行过最大面值是十万贯钱,一共发行了一百张。 冯管事接到手里的,是面值一万贯的钱票,一共五张。 五万贯钱,就这么随手拿了出来,也不怕拿了钱不办事。 毕竟这可以寻常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啊! 这新认下的东家,不仅出手阔绰,胆气也不是一般的足,绝对不能够小觑。 心中有了决断,冯管事越发的恭敬,躬身一礼:“东家放心,小人定在期限之内将事情办好。” 江景辰点点头:“你先买着,不够的话我再让人送。” 语气仿若送的是寻常纸张,而不是每张价值万贯的钱票一样。 不够再送! 这话说的着实大气。 冯管事暗自感叹寻到了个东家,一面在心中快速盘算。 第34章 去买平康坊的房子吧 凡天下之亩,五尺为步,二百有四十步为亩,亩百为顷。 二十顷便是两千亩。 除去黄石庄本就拥有的七百多亩永业田,凑够二十顷大约还需要一千两百五十亩左右。 就算是以京郊外最上等的永业田三十贯一亩为价,也只需花费三万七千多贯钱,再加上庄子后面的山,五万贯钱只多不少。 冯管事心中大定,又禀告了些琐碎之事方才离开。 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饥肠辘辘的江景辰也不多讲究,吃了些简单的饭菜,拿着一坛庄子上自酿的果酒回了房间。 “阿金,有办法在善和坊买一座三进的宅子吗?” 万金果断摇头:“回公子,那地方少有三进的宅子出售。” 江景辰不死心,追问道:“那兴道坊呢?” 万金无奈道:“公子,这两坊只隔一条朱雀大街,能住三进院的非富即贵,不缺钱自然不会去卖宅子,若是一二进的或许能找到。” 一进院有三间正房,两侧各置一间耳房,共计五间。 二进院则是在一进院的基础上,沿纵向扩展,通常是在东西道厢房的南山墙之间加障墙,将院落划分为内外两重。 三进的院子江景辰尚且都觉得小,一二进的自然更加不会去考虑。 至于四进的宅子,非是他不想买,而是本朝律法规定:白丁屋舍不过三进院。 意思就是说无官无爵的平民百姓,居住的家宅不可以大过三进院。 哪怕家中再有钱,若是没有个当官的家人做户主,想要住的宽敞舒适,也只能是在宅院的大小上花点心思。 “反正都是三进院,善和坊和兴道坊都没有,那咱们可以去平康坊买宅子啊!” 青玉眼神发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平康坊,京城最知名的坊之一。 东邻两市之一的东市,北与文人雅士聚集地崇仁坊隔道相邻,南邻达官显贵居住的宣阳坊。 大周朝可不禁官员狎妓,又占据着那样天然的地理优势。 平康坊毫无疑问,成了京城最为着名的欢乐场。 坊内以大十字街分四区,四区内又再以小十字街再区分四区,就这样全坊共被分为十六个小区。 其中欢场聚集之地只有“北门之东”这一个区,又被称为“三曲之地”。 何为三曲? 南曲、中曲、北曲,合在一起便是三曲。 平康坊内南曲、中曲皆是身负才艺的优姬,个个有名有姓、有头有脸。 接待的也都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 北曲则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姑娘则被称之为妓,用的都是花名,没有自己的名字。 伺候的也都是寻常普通百姓,落魄穷举子之类。 “要是住在那里的话,好像...似乎...会不会...不太好...吧?” 江景辰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那可不是低俗的“红灯区”,亦或是寻常的“商务洗脚城”,而是极尽奢华的“顶级高端娱乐场所”。 “公子,你倒是先把口水擦一擦,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青玉略带嫌弃的将手中绣帕递了过去。 “不就是里头有个大妓院吗,我一个女儿家都没觉得不好......公子想必心里早已乐开花了吧,嘴上又何必说的这般矫情。” 她虽是女子,说起平康坊来也不见一点羞色,这还得多亏公子多年以来的“谆谆教导”。 “笑话,本公子可不是会矫情的人。” 江景辰呵呵一笑,故作正经。 “毕竟是咱们三个人一起住,我只不过是很民主的在询问你们各自意见。” “公子的意见就是我的的意见。” 万金说的云淡风轻,只不过微红的脸色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江景辰一脸了然,顺道递出一个隐晦的眼神。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谁还能不懂谁。 青玉睨了一眼暗中“眉来眼去”的两人,正色道:“既然决定买了,那干脆就多买几套宅子,平康坊鱼龙混杂,正适合给从江南过来的人居住。” 从古至今,买房置地都是不变的真理。 江景辰狠狠点头:“对,买他个十间八间。” “公子,这里是京城,三进的院子也不是想买几间就能够买几间。”万金适时的泼了一盆冷水。 平康坊就那么大,房子就那么多。 更何况作为庶民,还会受到相关律法的制约。 江景辰才离开威远侯府不到三个时辰,突然就感觉到了这个时代对于平民百姓的深深恶意。 纵使富可敌国,在这天子脚下也依旧如同一只蚂蚁,指不定就会被那只突然伸出来的大脚给踩死。 “难怪那么多人拼了命想要当官啊!” “以公子的身份,随时都可以入仕当官。”青玉说的极为认真。 哪怕她接受了多年的“新思想的熏陶”,也摆脱不了这个时代的禁锢。 士农工商,只有当官才是唯一的“正途”。 万金也跟着说道:“以公子之才,必定能够在官场上大展宏图。” 江景辰也不说话,像是意外得了一块糖的孩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直笑。 青玉和万金也不再多说什么,待了一会便各自去洗漱休息。 庄子上的夜晚有些杂吵,各种虫鸣鸟叫之声此起彼伏。 江景辰直到后半夜困得不行才沉沉睡去,刚闭上眼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见鬼,我才闭眼一会,这天怎么就亮了......阿玉,外头什么事情这么吵?” “外头来了几名官差,说是要请公子去衙门问话,等了一个多时辰,想来是不耐烦便闹了起来,您再睡会,我去瞧瞧。” 青玉将被子掖了掖。 江景辰拉着她的手摩挲了一会,脑海中第一浮现的便是昨日在心远堂发生的那一幕。 该不会是吵架吵不过,所以就派了手下过来拿人吧? “来的是哪的官差?刑部?” “不是刑部,看官服是京兆府的人。” 青玉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来的早,我怕吵了您的觉,便晾他们在偏厅等候,也没问是什么事情。” 京兆府管辖京城极其周边二十多个县,因是京城里的衙门,所以京兆府的权力也比较大。 比如京兆府可以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凡证据确凿的案件可以不经三司会审当堂判死刑。 主官是从三品的京兆府尹,位在一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 江景辰想了想,那位可不是个要听刑部尚书差遣的主官。 也就是说,官差找过来是因为公事? 第35章 被人给告了 偏厅。 两名身着京兆府官服的衙差已经喝了三壶茶,两人双双对视,默契点头。 “这都辰末了,江三少爷怎么着也该起了,难道是你们故意不去通报吗?” “我们奉了上峰命令,来请江三少爷到衙门一趟,办的是公差,若是有意阻拦,定将你们全都拿去衙门问罪。” 两名衙差大声嚷嚷。 守在门口的下人们根本不敢回应,一个个低垂着脑袋,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蚂蚁。 江景辰大老远就听见动静,不紧不慢的走到厅内,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衙差。 “谁让你们来的?为何要请我去衙门?” “这位想必就是江景辰江三少了吧?有人往衙门递了状子,告您欺压百姓,故此特来请您过衙问话。” 高大些的衙差说完极为客气。 他是衙门里的老人,深知这些勋贵子弟不好惹。 京城的官不好当,其中以京兆尹最甚。 都说“铁打的京城,流水的京兆尹”,先帝在位时,仅十年期间,共换了十八任京兆尹。 京兆府每一任的主官都得小心翼翼,何况他们这些在下面当差的人。 江景辰一听便知是怎么一回事,斜眼看向一旁的冯管事,沉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解决了?” 冯管事显然也想到了事因,磕磕绊绊的解释道:“小人都是按规矩行事,与那些佃户长工解契时给足了钱,绝无半点克扣,小人斗胆断言,欺压一事纯属诬告。” 年轻些的衙差出声道:“黎少尹已经接了状子,是非对错得进衙门里去说。” 京兆尹之下置少尹两名,从四品官职。 也不知是何时形成的惯例,京兆尹但凡遇上一些得罪人的案子,大多都会交由少尹主审。 一般若是如此,通常表示案件明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江景辰沉默片刻,吩咐道:“去查清楚都有哪些人参与进去,一定帮我好好谢谢他们。” 语气森然,一点也不像是要真心感谢的样子。 冯管事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恭敬应声:“东家放心,小人明白该怎么做。” 若非无人撑腰,那些佃户长工必定不敢这般闹腾。 至于是谁在背后为其撑腰,江景辰心中有数。 “走吧,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没进过衙门呢!” 两名衙差悻悻一笑:“劳您大驾走一趟。” 他们是骑马而来,返程时也不敢加快速度,只跟在马车后慢悠悠的朝京城出发。 马车内,江景辰哼着轻快的小调。 万金轻声询问道:“公子,是否要通知咱们的人?” 江景辰失笑道:“京兆府并未发公文捕我入狱,只是过堂问话罢了,不用担心。” 万金脸上愁容未散,担忧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京兆府既然派了衙差来,指不定会有什么后手。” 青玉也道:“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江景辰反问道:“准备什么?大闹京兆府吗?” 青玉和万金一时回答不上来。 京兆府虽不像刑部和大理寺那般森严,可也不是轻易就能闹的。 江景辰接着说道:“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你们的身份在明面上很吃亏,一会就在衙门外等候,只我一个进去就行,这是命令。” 青玉和万金见公子胸有成竹,方才逐渐歇了心中念头。 马车慢悠悠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抵达京兆府。 江景辰昂首阔步进了京兆府衙内,留下青玉和万金守在衙门口等候。 公堂之上,衙差列站两旁。 年轻气盛的黎少尹一拍惊堂木,喝声道:“堂下何人,为何见官不跪?” 按律,没有功名在身的白丁,除了年过七十的老者,可见七品以下官员不跪,余者见官需行跪礼。 江景辰原以为在京兆府里当官,多少该是有点眼力劲才是。 没曾想会遇到一个愣头青,上来就弄这么一出下马威。 “黎少尹是吧,差不多就得了,非得搞这么尴尬吗?” 黎少尹眉头一皱,厉声道:“放肆,本官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休要多言其他。” 江景辰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如此年轻就能坐上从四品京兆少尹的位置,想来背后该是有家世支持。 这般态度显然不是交好的世家,那无疑就是威远候敌对的政敌方了。 运气可真是够好的! “本公子若是不跪,你待如何?”江景辰满脸桀骜。 “若是如此,本官便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先杖十下,再言其他。” 黎少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右手往公案上的签筒里拿出一枚红色令签。 “本官再问你,跪是不跪?” 公堂之上的两班衙差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次苦主状告的是威远候嫡长子。 少尹大人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一层身份,一副“你若不跪,我便扔签”的架势,一时间倒有些剑拔弩张之感。 令签落地,他们这些衙差必须尊令而动。 一枚红色签,杖十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枚令签上。 寂静的公堂之上,突然响起一声极为轻浮的嗤笑。 江景辰倨傲不减,朗声道:“本公子劝你见好就收别太过火,否则到最后收不了场,会很丢人的。” 似他这般的勋爵子弟,虽还未入仕,可也算得上是半个官身。 且不说他父亲威远候还掌着刑部,单单世袭罔替的爵位,就足以让子嗣拥有不少特权。 黎少尹微微蹙眉,握住令签的手微微发白,既没把令签扔出去,也没将令签收回。 “你这般作态,当真不负仗势欺人的纨绔之名。” “欺不欺人纯看心情,有势不仗那不是成了傻子了。” 江景辰耸了耸肩。 他收敛了些许气势,把目光转到了跪在一旁的三名佃户身上。 “就是你们三个诬告本公子欺压百姓?” 三个人,分别来自三个庄子。 其中长得尖嘴猴腮的佃户回应道:“不是诬告,而是事实。” “对,你无缘无故解契,把我们赶出了庄子。” “不仅如此,你还逼迫我们签卖身契。” 另外两人在旁附和。 黎少尹喝问道:“江景辰,他们三人所言可是属实?” “不该是谁主张谁举证吗?你这官倒是当得好,反过来质问本公子属不属实,是当本公子因你一句话就能俯首认罪还是怎的?” 江景辰心里清楚,之所以会在这里扯嘴皮子,就是因为对方所掌握的证据,无法将他定罪。 解契是真,签卖身契也是真,但也为此付出了足够多的钱。 以他的身份,了不起落下个失信的名声,这已经是最严重的结果了。 衙门有状必接,这一点是没错,只是黎少尹从一开始的言行,就像是在无理偏帮那些佃户。 这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没等他多想,三名佃户齐齐磕头,高呼道:“大人,草民有人证。” 黎少尹立刻道:“传人证。” 衙差得了命令,将在偏厅等候的十九名佃户带上公堂。 十九人齐齐跪下,商量好似的,由为首一名较为年长的佃户开口。 “启禀大人,草民等人可以作证,江家三少爷仗势欺人,强解佃户租契,还逼迫佃户长工卖身为奴。” 另有一人紧跟着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高呼道:“大人,这是物证。” 黎少尹不动声色将令签放回到签筒,接过衙差呈上来的物证仔细查看。 第36章 黎少尹的能力不太够啊 片刻后,黎少尹猛地抓起惊堂木一拍,大喝道:“江景辰,你可知罪?” 硬木撞击之声让人感到不适,江景辰掏了掏耳朵,满眼不屑。 “问来问去就这两句,除了会拍木头就不会点别的了?” “大胆,人证物证俱在,你敢不认罪?” 黎少尹晃了晃手中的一纸物证,大声质问道:“一文钱的卖身契,不是欺压百姓是什么?” 不过是一张纸上胡乱写几行字罢了,这种低级的伪造证据,江景辰连看都懒得去看。 “你们这二十一个人,有谁签了这样的卖身契?” 有人低声道:“当然没有,一文钱的卖身契,傻子才会签。” “既无人签,又何欺压之说?” 江景辰目光冷冽,回过头来紧盯为首的佃户,接着说道:“本公子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出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 为首的佃户眼中纠结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请大人明鉴,为草民等人做主。” 其余众人跟着高喊:“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黎少尹脸上露出一抹阴狠,张口便道:“他们虽未签此卖身契,但你无故解了佃户们的......” 不等话说完,堂外传来衙役的高呼:“大人,来了......” 衙役急呼呼的喘着粗气:“大人,刑部尚书来了。” 黎少尹面色微僵,冷笑道:“来了又如何?这是京兆府,不是刑部。” “黎少尹好大的官威。” 威远侯信步而入,视线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官仅从四品的黎少尹不得不起身相迎,拱手一礼。 “刑部如今竟是这般清闲,以至于江尚书都有时间跑来京兆府,圣上若是得知,定会龙心大悦。” “本侯今日是以一名父亲的身份前来,黎少尹可如实禀告圣上。” 威远侯跨步走到公案旁,从黎少尹手中拿过那份物证,扫了一眼,直言道:“黎少尹若想以此来给人定罪,怕是要担上一个胡乱判案的罪名。” 言罢,随手将其扔到了地上。 公堂上的衙差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大喘气引来上头那位大人物的注意。 江景辰嗤笑道:“您哪天有了空闲,可得把这位黎少尹经手的案子好好翻一翻,指不定就有一堆冤假错案。” 刑部本就掌有案件审判复核之权。 虽说复核的大多都是流放死刑等大案件,可堂堂刑部尚书若是有心想要插手京兆府的案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更何况这话无疑是对办案能力的质疑。 黎少尹面色铁青,低喝道:“江景辰,这里是京兆府的公堂,莫要太过放肆。” 威远侯睨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长子,见他全无半点惧色,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头疼。 碍于此处并非训子的地方,逐收敛了心思。 “能当上少尹,想来是有些断案的能力,只不过仅凭一张随手撰写,无人签字的卖身契就想将人定罪...黎少尹,你这能力,怕是有些不够。” “下官少尹之位乃是圣人亲封,江大人说下官能力不足,是在质疑圣上吗?” 黎少尹心中有恨,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一句话就将事件上升到了藐视圣上的高度。 威远侯从容应对道:“有些人的能力是越来越强,有些人则是越来越弱,圣上政务繁忙,注意不到些许小事,难免就会被某些人钻了空子。” 江景辰越听越觉得无趣,挥了挥手,喊道:“喂,那个谁,这案子你还审不审了?” 仅凭佃户们提交的证据并不足以定罪,衙差也没有搜寻到新的有利证据,请人上堂也只不过走个过场就能结案。 黎少尹有心刁难,也能寻到各种理将案件押后再审,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将彻底与威远侯撕破脸。 思虑再三,最后也只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了案。 佃户们脸上不见半点失望,仿佛早就知道结果,在衙门口故作悲愤的喊了几句,而后极有默契的四散而去。 江景辰神色复杂,呐呐问道:“您怎么来了?” 威远候冷哼一声,不答反问道:“怎么?嫌丢人了?” “不觉得丢人,只是你这一来,又让我刚定下的心有些动摇......” 江景辰似在自言自语般轻声嘟囔。 若是不注意听,完全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你才回来没几天,也没做什么事情,怎么就惹了这么一堆麻烦呢......” 话音戛然而止,威远候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是啊! 为什么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衙门内面带笑容的黎少尹,更加深了心中的疑惑。 “这件事为父会查个清楚,你这几天就先待在府里,不要外出。” 江景辰颇为意外,犹豫了一会,问道:“就这样?不再骂我几句?” 威远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后一甩衣袖,板着脸道:“刑部还有诸多公务需为父加急处理,等回府之后再收拾你。”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坐上了官轿赶往刑部。 青玉上前询问道:“公子,要回侯府吗?” 江景辰略微思索,摇了摇头:“咱们去平康坊。” 平康坊一座像样点的一进院,价格大概在一千三百贯钱左右。 两进的宅子,约三千七百贯钱左右。 至于三进的宅子,最小的一座价格都在七千贯钱以上。 京城居,大不易。 以京官七品俸禄为例,想要在平康坊买一座不错的四进宅院,不吃不喝得攒两百多年。 江景辰用了两个时辰,看了五处宅院,花了半刻钟与青玉和万金商议,随手就买下了价值一万三千贯钱的三进院。 宅子位于平康坊南街菩提寺附近,坐北朝南,侧门开于东侧,离北门之东的三曲之地仅需步行半炷香的时间。 江景辰拿着地契看了好几遍,心底莫名多出一抹踏实之感。 “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 青玉亦是欢喜,拍手道:“只等打一块纯金的江府牌匾挂上,就更完美了。” 万金只觉得头顶一群乌鸦飞过,咳了几声,接口道:“公子说过要低调,用镀金的就行。” 花费一万三千贯钱的宅子有庭中庭,院中院。 庭中植树栽花,院中挖池养鱼。 比不上有着七进的威远侯府奢华,可也算得上是宽敞静雅别致。 三人参观完整座新家,随后又花了些时间将府里缺少的生活物资补齐,又从官牙手里买了十几名奴仆回来。 该打扫的打扫,该整理的整理,直到日落西山,这一座全新的江府便彻底立了起来。 天黑后,平康坊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只不过经历白天之事,江景辰此刻全无夜逛平康坊的心情。 “阿金,咱们的人都查到了些什么?” “正如公子所料,那些佃户们是受了两拨人指使......” 没等万金说下去,江景辰便诧异道:“两拨人?除了小郑氏,还会有谁?” “这个......咱们的人暂时还未查到更多的线索,还请公子恕罪。”万金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江景辰不以为意,只道:“这里本就不是咱们的底盘,力有不逮也正常,传话给咱们的人,以稳为主,不需要太过急于求成。” 万金点点头,接着说道:“先前设的局已经套中了猎物,要立刻收网吗?” 江景辰想了想,问道:“具体说说,到什么程度了?” 第37章 桃花劫 万金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那个叫小鸠的有些本事,不仅把方嬷嬷她儿子给送进了刑部大狱,还把设计让他欠下了一大笔的赌债。” 京城共有五座大狱,分别是大理寺狱、御史台狱、刑部狱、内侍狱、京兆府狱,分别关押着不同罪名的犯人。 小鸠为其所设的是七杀罪中的过失杀,这一项罪名可轻可重。 轻则以重金赎罪,重则判处死刑。 方嬷嬷就只有一个独子,而人又是关押在刑部大牢,只要稍加怂恿,必会借威远侯之势从中斡旋。 听完万金说诉,江景辰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小鸠的记忆,问道:“当年苗老三就是为了小鸠,所以才会得罪那么多人吧?” 万金点了点头,解释道:“江南绿林道上盛传,说那孩子是找到阮氏秘宝的关键,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南阮氏乃前朝首富,曾凭借一家财力,保整个江南百姓免受饥荒之苦。 乱世之初,阮氏族人也曾全力资助过大周高祖皇帝。 只可惜没等到大周立朝,江南阮氏一族就因数不尽的钱财招来祸端,阮氏三百多族人一夜之间尽数身亡,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不知所踪。 从那之后,江湖上就有阮氏秘宝的传言流出。 “像这样的传言在江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信了谁才是真的傻。” 江景辰不觉得大周朝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跟前朝阮氏扯上什么关系,也不眼红那个所谓的阮氏秘宝。 “阿金,你重点观察看看,要是觉得那小子得用的话,就把人给要过来。” 他不缺钱,唯独缺少得用的人才。 特别是像京城这样的地方,各方势力纵横交错,能人异士不知凡几。 落子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万金提议道:“不如就将方嬷嬷这件事交给他来办?” “这件事你决定就好。” 江景辰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心神,转言道:“今日公堂带头的那三名佃户,把人都拿了去好好审一审,只要结果,死活不论。” 戌时刚过。 几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出现在京郊外,无声无息的摸进农院之中,只用了一道迷烟,就把人从屋里弄上了马车。 一路西行,到了一处山中破庙。 三名佃户被结实的绳子捆住了手脚,嘴里塞了布条,全然不知即将发生的危险。 “分开审吗?” “不用那么麻烦。” 为首的蒙面人用药将中了迷烟的佃户们唤醒,随手扯下一名佃户嘴里的布条。 “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们上京兆府告状的?” 脖子上架着刀的佃户哆哆嗦嗦的开口道:“是威远侯府的夫人让人传话,说只要我们去告状,无论结果如何,每人能得十贯钱。” 蒙面人嘿嘿一笑,随手在那名佃户的肩膀上划了一刀。 “你这人不老实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说实话,以后都不用开口了。” 佃户疼的龇牙咧嘴,生怕激怒对方,因而只能死死忍住。 其余两名佃户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之举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没等更厉害的场景出现,竹筒倒豆子般,将各自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蒙面人将所得情报整理在册,随手将捆住佃户的绳子割断,告诫道:“守好你们的嘴巴,免得连累全家遭殃。” 三名佃户拼命点头,仿若慢了些就会因此丢掉性命。 次日。 睡到午时才起的江景辰养足了精神,只是在看到桌上的食物时面色微垮,长叹道:“得让青瑶早点来才行啊!” 青玉将外头买来的早膳逐一摆好,每样都尝过一口之后才放下心来,随口接了句:“公子,真不考虑让青瑶来府里当厨娘吗?” 想起青瑶的手艺,纵使不贪口腹之欲的万金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在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 他将昨天深夜才传来的情报递到公子面前:“这是那三名佃户供出来的,咱们的人还收到消息,外头有传言,说公子是无情无义之人。” “无情无义?这又是从何说起?”江景辰接过情报快速看了一遍。 根据佃户们的口供,小郑氏只是让他们制造威远侯嫡长子仗势欺人的流言,并没有让佃户们到京兆府告状。 让佃户们去衙门告状的,反倒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奉恩公世子。 万金悄悄看了青玉一眼,随即解释道:“江景昭让人散布流言,说您为了维护一个低贱的丫鬟,掌掴了嫡亲的妹妹。” “我还没找他,没想到他自己先蹦跶出来。” 江景辰嗤笑几声,将手中情报摊开,指着上面的名字,问道:“你们两帮着想想,我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奉恩公府世子了?” “要说公子得罪过的人可多了,不过那都是在江南,咱们才到京城没多久,连奉恩公府世子是谁都没见过,想得罪也得罪不到吧!” 青玉舀了一小碗胡麻粥递到公子面前,随后又撕了一小块烙饼放至粥碗内。 万金闷声点头,掰开一块馒头,往里塞了几片白灼羊肉,浇上一勺酱汁,三两口吞入腹中。 “奉恩公府是当今瞿皇后的娘家,也没听说与威远侯府有所交恶,我觉得那些佃户说的话有待商榷,公子,您怎么看?” “怎么看?这句话得问元芳。” 江景辰随口调侃了句,紧接着道:“去好好查一查这个奉恩公世子的底细,我要知道具体什么原因,才会让这位奉恩公世子开出每人五亩永业田的价码。” 上公堂的总共有二十一名佃户,每人五亩这就去了一百零五亩的田,价值上千贯钱。 更何况那可是京郊外的永业田,寻常百姓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也难怪那些佃户们会动心。 青玉咬了一口烤得焦香酥脆的胡饼,含糊不清的问道:“那江景昭传您坏话这事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 江景辰眸光冷冽,寒声道:“阿金,去安排下,他不是能蹦跶吗?那我就先断他一条腿。” 万金想了想,开口道:“那小子最近这几日散学后都会与同窗上醉仙楼,咱们的人可以在那里动手。” 国子监卯正开始授课,酉正散学。 伴随着夕阳西沉,街道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 江景辰在醉仙楼开了雅间,倚着窗望向街道上来往匆匆的行人。 不一会儿,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万金推门而入,悄声道:“公子,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 江景辰眼见那人进了醉仙楼,方才收起视线,询问道:“今儿安排的是哪一出?” 万金笑了笑,答道:“桃花劫。” 江景辰忽然临时起意,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要是这样的话,得断第三条腿才会比较适合吧!” 桌上有一碟刚出锅的馓子,色泽鲜亮、甜脆可口。 青玉从一进入雅间嘴巴就没断过,咔呲咔呲将一碟馓子吃了干净。 她拿出绣帕擦了擦嘴角的渣渍,歪了歪小脑袋,一脸天真的问道:“人不都只有两条腿吗,哪里来的第三条?” 万金是听懂了,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当即别过头不去看呆呆傻傻的青玉,点头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交待他们,必定将那小子的第三条腿给断个干净。” 第38章 江世子的子孙根被废了 醉仙楼之所以能够成为京城最有名出酒楼之一,不仅仅是因为酒菜,还因为在醉仙楼里请了教坊司的乐女。 说是乐女,其实就是官妓。 教坊司受礼部管辖,开国之初原是培养宫廷乐女舞师之地,而后逐渐演变成罪臣之女的流放之地。 那些女子原本就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家族获罪后没入教坊司成了官妓,整日学习舞乐音律等供人观赏的手段。 醉仙楼走通了关系,花了大价钱才租来了七名教坊司的乐女,时常有贵客招之陪伴,或是听曲赏舞,又或陪酒玩乐。 其中一名叫秀珠的乐女颇得江景昭的欢心,每每来到醉仙楼必会寻她作伴。 只不过今天慢了一步,江景昭寻她时,却被告知秀珠姑娘已接了另一名恩客的赏。 国子学的同窗笑言:“没有佳人在怀,景昭兄怕是喝琼浆玉液都会觉得寡淡无味。” 江景昭觉得丢了颜面,当即责问道:“本世子分明给足了这个月的钱,你们为何还让秀珠姑娘另陪他客?” 在这醉仙楼里,贵公子出钱包一个乐女这种事情很常见,可被包下的乐女另外接客就少有了。 醉仙楼的小肆处理不了这样的事情,着急忙慌的将掌柜的喊来。 掌柜的一来就先躬身行了一礼:“江世子,真是对不住,那位客人出手实在大方,秀珠姑娘也没拒绝,另有两位乐女还歇着呢,要不您?” 随行的另一名同窗问道:“是哪家少爷把人叫去了?你说说,看我们几个认识。”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少爷公子就那么些个,与他们大多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说有多深的交情,却也都彼此能认得了脸。 江景昭放缓了语气,点头道:“你带我们过去,若是熟识便凑一桌。” 掌柜的为难道:“那位客人虽穿着富贵,却不似京中人士,几位少爷怕是不认识。” 不是京中人士? 京城以外再尊贵的客人,到了这天子脚下也尊贵不到哪里去。 江景昭一挑眉,沉声道:“那就更得去认识认识了。” 也不顾掌柜的意愿,强逼着让其带路去了秀珠所在的雅间。 推开门,尚未开口,就听一声大喝:“哪里来的小白脸,敢来打搅本大爷的雅兴。” 江景昭刚踏进雅间,就见一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正一手捏着秀珠那双细白娇嫩的手腕,许是用了些力气,使得秀珠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另外一位长相清秀的公子哥淡定而坐,视线停留在秀珠的胸脯上,好似在欣赏她挣扎时不经意间露出的春光。 “江世子,求您帮帮我。” 佳人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江景昭心中莫名一痛,上前呵斥道:“哪里来的狂徒,还不快快松手。” 五大三粗的汉子恍若未闻,手上用力猛的一拉,将秀珠带入怀中,恶狠狠的骂道:“一个妓女,还装什么清高,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清秀公子将目光转向闯进雅间的三人,微微一笑:“看够了吧?三位若是无事,还请不要打扰我们兄弟寻欢作乐。” 秀珠挣扎着叫喊道:“江世子,我不愿意伺候他们,求你救救我。” “嘿,老子还是第一次听说当了妓女还有选客人的权力,真当老子的钱是白给你的吗?” 汉子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秀珠的脸上,白嫩的肌肤顿时红肿。 江景昭捏紧双拳,强忍心中翻涌的怒气,冷静开口道:“你给了多少钱,本世子加倍还给你就是,立刻放了秀珠姑娘。” 清秀公子暗暗瞧了一眼墙壁,他知道主子就在隔壁雅间里听着,当下也不多让费时间,朝汉子递去一个眼神。 汉子明悟,立刻暴喝道:“滚,老子给了钱,就要玩这小贱货,你个小白脸哪凉快哪呆着去。别碍着你爷爷玩女人。” “直娘贼的,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少爷们都是谁,不识抬举的货色,找打。” 江景昭沉得住气,他身边的两名同窗却是忍不下去了。 国子学日常也有教授拳脚骑射,不说是多高深的武学,却也不是一般的花架子。 二人自持学有所成,一左一右冲上前,奋力打出一拳。 汉子一手搂着秀珠,身子微微侧步,轻而易举的避开两人的攻击。 “找死!” 只听一声大喝,好似晴天霹雳一般。 汉子身材魁伟,比两位公子哥足足高了一个头,他只用了一拳一掌,就将两个冒头的公子哥打翻在地。 “他奶奶的,好好的小白脸不当,偏要学人家出头,当你爷爷是吃素的啊。” 汉子随手将怀中的女人推向一旁,一个跨步上前抓住江景昭的衣领,猛地将其提起来甩到地上。 没等惨叫声传出,汉子阴阴一笑,抬脚就朝江景昭的胯下踏去。 似有似无的碎裂之声在众人耳畔响起,紧跟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惨叫传遍整座醉仙楼。 汉子嘿嘿一笑:“我是听到碎了的声音,你呢?” 清秀公子摸了摸下巴,慎重道:“该是有两声才对。” 汉子一愣:“两声?” 清秀公子极其肯定的点头:“得有两声。” 汉子恍然大悟,再次抬脚朝着江景昭的胯下狠狠补上一脚。 “咦,该不会是踩死了吧?” “不会,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走吧。” 二人相视一笑,双双从窗户跃了出去。 “来人......快来人啊......” 直到人走之后,两名国子学的同窗才爬起身,急匆匆的跑出雅间,大喊大叫的让人守在门口的小厮前去请大夫。 江景辰闻声而动,丝毫不去顾忌这个时候该不该出现在场,扭头就进了隔壁的雅间。 只见雅间内江景昭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景辰心中暗爽的同时,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装作一副惊慌之色:“四弟?是你吗?我的好四弟,你这是怎么了?” 青玉暗自扶额,实在不理解公子为何会有这般恶趣味。 两名同窗愣愣的问道:“你是景昭的兄长?他被歹人所害受了伤,你快去禀告侯爷吧。” 江景辰抓着他的手臂,急急问道:“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那名同窗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伤了子孙根,得赶紧送去就医才行,晚了怕是......” 江景辰火急火燎的冲到窗户边上,冲着楼底下大喊:“本公子出一贯钱,请几个人去威远侯府和刑部传话,就说威远候世子被人废了子孙根。” 一贯钱对于醉仙楼的客人根本不算什么,可对醉仙楼外的路人商贩却十分有诱惑力。 只这一句话,立刻就得到了好几名路人的响应。 “公子放心,我定将话带到,您可得将赏钱准备好咯。” 江景辰含笑应承,再度招手高喊:“再去几人到京兆府报个官,本公子同样也给钱,一人一贯。” 小郑氏此前给每一名佃户一人十贯钱,让他们造谣公子仗势欺人。 如今公子只用一人一贯,就把江景昭被废了子孙根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青玉心中不禁感叹道:“相比之下,还是公子会做生意啊!” 第39章 得利的人还有江景旭 江景昭辗转数个医馆,经手的大夫纷纷摇头,所言皆是:“这位少爷伤势严重,请恕老朽医术不精,难以医治。” 消息传到威远侯府,小郑氏只一听便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醒来时正见到儿子被抬了进府,得知大夫所言,顿时哭成了泪人。 “昭儿,我的儿啊!” 吴老夫人心慌之际,见消失了一整夜的长孙也在其中,心头莫名一跳。 江景辰似有所感,朝祖母露出淡淡微笑。 “方嬷嬷,快拿我的名刺去太医署请御医。”小郑氏焦急呐喊。 她是威远候夫人,三品诰命加身,慌神之间也知道当务之急该是入宫请御医救治才是要紧之事。 方嬷嬷急匆匆跑去陶然居拿名刺,鞋掉了也顾不上去捡起。 吴老夫人将长孙拉到一旁,小声询问道:“这件事可与你有关?” 不得不说,老太太的预感还真是很准......江景辰感叹之余,表面上毫不心虚,简短的回道:“无关。” 说着伸手一指,接着道:“祖母若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可以去问那两位四弟的同窗。” 吴老夫人抬眼看去,见那二人颇有些眼熟,便上前问道:“你们是蓟家和郜家的两个哥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子拜见老夫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蓟、郜两家的公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完,神情悲切的望着被下人抬进屋内的同窗,心中亦是百般滋味。 他们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到醉仙楼喝酒,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京城的治安虽说没有好到路不拾遗的地步,可在醉仙楼几乎没有发生过斗殴事件,更别说是那般凶残的断人子孙根。 吴老夫人听完一脸凝重。 一旁的小郑氏发疯般扯着蓟家少爷,怒吼道:“三人同行,我家昭儿遭了大难,偏只你们二人无事,是不是你们害的我家昭儿?是不是你们?” 蓟家少爷一甩衣袖,悲愤道:“夫人心中悲伤我能理解,可也不能胡乱攀扯,我们与景昭兄乃是同窗好友,怎会行此歹毒之事。” 郜家少爷也出声道:“夫人莫要激动,这件事当真是意外,我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小郑氏哭声震天,整个人瘫软在地。 府中下人匆匆来禀,说是京兆府的衙差上了门来。 吴老夫人皱眉道:“他们来做什么?” 江景辰适时出声道:“孙儿当时也在场,便出钱请人去京兆府报的官。” 吴老夫人黑着脸,低声呵斥道:“你父亲是刑部尚书,你却让人去京兆府报官,简直是胡闹。” 江景辰茫然问道:“缉拿凶徒之事,本就是由京兆府管啊,孙儿乃是京城奉公守法的好百姓,遇见此等恶事报官难道不对吗?” 京兆府统管京城治安,出了这般一档子事,上报京兆府也是没错。 可案子到了京兆府,尽不尽心尚且不说,刑部要是想立即接手过来的话,难免会落人口舌。 京城三大衙门之间的龌龊由来已久,威远候这个刑部尚书与京兆府的京兆尹也没有多深的交情。 吴老夫人不知长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小郑氏根本无心去理会衙差,命了身边的管事前去应付,而后拉着蓟家和郜家的两位少爷,详细问起了醉仙楼里发生的事情。 “你们二人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将事情经过再说一遍。” 蓟、郜两位少爷暗暗叫苦。 整件事情发生,从开始到结束,拢共都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说白了与青楼楚馆大部分争分吃醋的事件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对方下手是真的狠。 除此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小郑氏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京兆府的衙差前来请蓟、郜两位少爷问话。 她才将目光转移到另一旁的江景辰身上,发疯般扑上前,大喊道:“是你,一定是你。” 吴老夫人面色微变,呵斥道:“你是侯府夫人,莫要学那些市井妇人之举。” 小郑氏状若癫狂,咬牙切齿道:“昭儿受了如此重伤,倘若有个万一......那得利的人只有他。” 江景辰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高不避讳的直言道:“这可不见得,难道郑夫人忘了,我可是活不过二十岁啊!” 活不过二十岁,这是当年张神医的断言,没有人会怀疑张神医的医术,小郑氏也不会。 她呆了一会,眼神中露出迷惘之色。 昭儿若出了事,江景辰又活不过二十岁,那最终得利的人是谁? 江景旭? 小郑氏摇了摇头,不愿相信区区庶子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以及能力来谋划这件事。 可正如江景辰所说,得利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仅有的两名嫡子若都出了事,威远候膝下就只剩下一位庶子了。 以她如今的情况,能不能再生出嫡子尚且未知,那世袭罔替的爵位定然会落到江景旭那个庶子头上。 “不会的,不可能......” 小郑氏只觉得头昏脑涨理不出头绪,片刻后,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江景旭此刻身在何处?快去把他喊过来。” 另一边。 作为当时在场之人,江景辰也被衙差请到偏厅询问了几句,得知他是在事发之后才出现,衙差便没有再过多询问。 临行前,江景辰喊住衙差,笑吟吟的道:“替本公子带句话给你们黎少尹,就说本公子以后会好好感谢他。” 衙差只当是字面意思,客套了两句便回衙门复命。 青玉把玩着腰间的和田黄玉香囊,悄声嘀咕了句:“公子,我算是知道了第三条腿是哪里来的了,原来是男子才有的东西啊!” 江景辰只觉得突如其来的尴尬,只要用几声咳嗽来掩饰。 他转身看了看乱作一团的院子,又瞧见西边一盏盏灯笼由远至近,嘴角浮现一抹讥笑。 “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青玉转身看去,就见西府的郑老夫人带着一大群丫鬟下人赶来,不由得撇嘴道:“她这岁数也没几年好活,死倒是便宜了她。” 万金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一番,开口道:“若是将她从侯府里赶出去,定会让她觉得生不如死吧!” 赶出威远侯府? 一生都依靠威远侯府过活的人,如果突然见失去了依靠,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呢? 江景辰忽然间有些期待,轻声道:“这我之前倒是真没想过,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好像会很不错。” 青玉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话说府里闹的这么欢也不见侯爷出面,这是不在意那位嫡次子了?” 第40章 好时光就该去逛窑子 京城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案,一名佩戴黑色狐狸面具的窃贼一连多日行窃,京中共有上百户人家受害,其中大到四品大员,小到商贾富户。 本来这件事情不归刑部管,可就在昨夜黑狐在行窃时,破天荒的出手杀害了京中富户一家三十三口人。 上到六十几岁老妪,下到三岁幼童,无一人生还。 天子脚下发生此种灭门惨案,各衙门皆是诚惶诚恐。 圣上因此大发雷霆,责令京兆府与刑部及大理寺在七日内将凶徒捉拿归案。 威远侯下了朝便连同大理寺卿去到京兆府,在京兆尹的协助下开始着手办案。 一直到戌时归家,才得知事情的经过。 东府前院,正堂。 江景旭跪在小郑氏的面前,恭声道:“儿子散学之后在太学默了半个时辰的书,随后离开国子监去了天香楼买点心,之后便归了府。” 小郑氏阴沉着脸,追问道:“何人能够证明?” 江景旭忍着心中郁气,回应道:“太学岑博士、国子监门房、天香楼掌柜,母亲若是不信,大可差人前去查证。” 威远侯皱着眉头踏进屋内,先向两位老夫人问了安,随后瞪了一眼小郑氏,呵斥道:“昭儿受了伤你不去照顾,却在这审问旭儿,你就是这样当母亲的?” 郑老夫人闻言,出声道:“她这是关心则乱,原本就已经够伤心了,侯爷就莫要再怪罪于她。” 江景昭身上毕竟还有着郑家的血脉,郑老夫人忽闻噩耗也难免心中一痛,更何况作为生母的小郑氏。 就算是做出审问庶子这样略显荒唐的事情,在她看来那也是情有可原。 江景旭朝父亲磕了个响头,泣声道:“四哥受伤之事与儿无关,请父亲明察。” 威远候见他伤着手,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心中一软,亲自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安慰道:“此事为父会彻查清楚,你先下去吧。” 一旁的江景辰紧跟着道:“没啥事的话我也走了,你们慢慢聊。” 好歹是名义上的亲兄弟,连面子上都不愿意装一装。 小郑氏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急呼道:“不能走,这种时候你还想上哪去?” 江景辰脚步不停,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高声吟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平康坊。” 这话的意思是大好春光美丽景色,若是无人欣赏便有负苍天,而这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的事则是在平康坊。 简单通俗点说,就是“这么好的夜色,得去逛窑子才行。” 威远侯莫名就理解了话里的意思,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喝骂道:“站住,手足深受重伤,身为兄长竟然还有心思去平康坊?立刻到祠堂里跪着。” 江景辰回过身,无比认真的问道:“像我这样的弃子,也可以进江家祠堂?” 威远侯没料到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愣神之际,没等开口。 江景辰便紧接着说道:“四弟受伤,我这当兄长的十分痛心,故而才会想着去平康坊,替四弟好好玩乐一番。” 一个“替”字之妙,愣是让在场众人好半天才理解。 四少爷的子孙根若是真的废了,可不是以后都得靠人“替”了! 下人们暗暗狠掐大腿,这才勉强保持住脸上的悲痛之色。 “你竟敢出言暗讽昭儿,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种......” 小郑氏惊叫一声,跨步冲向前,扬起巴掌就往江景辰的脸上扇去。 吴老夫人脸上骤变,正要出言呵斥,就见长孙一个晃身避开,随即果断抬腿一绊,小郑氏便跌了一个大跤,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 郑老夫人猛地一摔茶盏,大喝道:“大胆,竟敢对嫡母动手,来人啊,把这恶逆子拿下。” 恶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严重者可处以死刑。 江景辰拦住蠢蠢欲动的青玉,看着碎了一地的上好青瓷茶盏,摇摇头,轻笑道:“恶逆这么大的罪都说了出来,叔祖母是有多想我死啊!” 郑老夫人眼神显出几分慌乱,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若非你不尊嫡母,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纷纷将目光转向威远候。 陶然居的丫鬟将自家夫人扶起,婆子小心翼翼整理凌乱的衣裳。 小郑氏受此大辱,激动大吼道:“此子回来的目的便是要搅得家宅不宁,侯爷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威远侯府安宁了这么多年,全因一子归来,变得事件频发争吵不断。 下人们个个若有所思,莫名有些理解夫人的言语。 威远侯虽神色郁结,却迟迟不肯开口。 吴老夫人当机立断,向一旁的朱嬷嬷递了个眼神,吩咐道:“先带三少爷回寿安堂歇息。” 威远侯的再三犹豫,让江景辰心中无端多了几分纠结。 他这一世受了生身之恩,注定要与威远侯府牵扯不断,若是不能将那一份血脉情亲斩个干净,无疑会对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有所妨碍。 从钱塘县回到侯府,他就一直在逼迫这一世的父亲做出选择,原以为是一件极其简单,且不需要多考虑的事情,没想到...... 江景辰将思绪收回,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左位的二房老太太。 “叔祖母,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千万别死的太早,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等着你去经历。 出了正堂。 朱嬷嬷再三劝阻也没能将三少爷留在府中,最后只得哀求道:“您去平康坊逛逛就好,可千万别再夜不归宿了。” “我出府就不回了,烦您告诉祖母早些睡,不用等我。” 江景辰没打算将新买宅子的位置告知祖母,虽然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可眼下还没到说的时候。 出了侯府,江景辰问道:“人都安排妥当了?” 万金回道:“一人给了一万贯钱,安排他们回江南道了。” 那二人本就是江南绿林中人,如今得了一万贯钱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 江景辰不在意些许小事,接着吩咐道:“让小鸠别再拖了,送方嬷嬷上路吧,另外交代咱们的人多留意与江景昭交好之人,我要知道谁会在这时候来蹚这一滩浑水。” 亲子坏了子孙根,倚重的嬷嬷再丢人性命,想来也够小郑氏难受一阵子了。 “小鸠做事稳妥,难免慢了些,我会催促他的。”万金顿了顿,问道:“要留意的人中,也包括先前醉仙楼那三位吗?” 邵沅朗、魏秉文、孟维桢,这三个人…… 江景辰稍稍犹豫,便点头道:“也包括他们。” 青玉将公子扶上马车,随口调侃道:“你和小鸠没有私交吧,竟会替一个没见几次的人说话,这可真是难得。” 万金不予回应,驾着马车从平康坊的北门而进,再顺着街道左拐,便看到三条幽深静谧的小巷子。 再往里走上一段路,紧靠着坊墙的巷子俗称北曲,分成几十栋高高低低的彩楼,马车由此前行片刻便至中曲,而京城妓中最胜者,多在南曲之地。 光顾南曲者,俱为王公贵族。 京城宵禁后禁止百姓夜间在外活动,但唯独不禁平康坊里的三曲之地。 有道是:“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有能比。” 马车停在花想楼门口,江景辰下了马车,举目望去入眼皆是繁花。 没等迈开步子,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诧异的惊呼:“居然会是你?江狐狸,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第41章 随便选,今夜本公子买单 魏秉文手中依旧拿着一把折扇,微微挑眉:“你竟然还带着青玉妹妹一同来这里?心可真够宽的啊!” “别胡乱攀亲,我可不是你妹妹……不过就是烟花柳巷之地罢了,我如何就来不得?”青玉狡黠一笑。 魏秉文一时沉醉在她那小巧精致的梨涡种,脑海中之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样的美人儿,即便不能娶为正妻,做个妾室也是极好的。 平康坊里一片流光溢彩,深沉的夜色被点染的绚烂夺目,青玉就站在横贯街道的大彩灯笼之下,仿若仙女下凡一般。 这么美的可人儿,竟是江狐狸身边的丫鬟,真是暴殄天物,魏秉文暗自可惜,顺势恭维道:“青玉妹妹一来,南曲再无颜色。” 骚包归骚包,倒也算得上是会说话,江景辰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该喊我大爷。” 魏秉文经此提醒,想起先前拼酒之事,也不觉得羞愧,坦言道:“认大爷这么大的事,我得进宫跟姑祖母说一声,到时候请她老人家为证,我喊你时,可得好好应一声才是。” 连皇太后都搬出来了,摆明了不想认账,江景辰见他如此无赖,忍不住嘴角一抽,默默拉着青玉进了名为花相楼的南曲欢乐场。 三曲之地每一座宅院前都挂着各样的灯笼,随夜间微风摇曳,照亮整个街道。 与教坊司不同,平康坊南曲之地的女子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同为贱籍,她们虽不像教坊司的乐女出身高门大户,却也个个教养良好才貌双全,随便一位都能写上几句诗词,奏一曲妙乐。 在这当中,又属花想楼最为亮眼。 魏秉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紧跟在青玉身后,殷勤介绍道:“花想楼里杳儿唱曲最好,芙儿演舞最佳,这里的春风露不比醉仙酿差,咱们一会多点几壶。” 青玉不置可否,拉了拉公子的衣袖,附耳低声问道:“我一个女子来逛花楼,怎么也不见她们觉得奇怪?” 楼内虽有人侧目,但也仅仅是惊艳于青玉的容貌,半点不感到奇怪,江景辰想了想回道:“多半这里没少接待女客。” 耳尖的魏秉文听闻此话,扬了扬手中折扇,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平康坊的三曲之地什么人都有,莫说你一个妙龄女子,就是年过五旬的老夫人前来,至多也就引来些许目光。” 这话说的着实没边,哪家老妇人也不会光明正大的进入京城鼎鼎有名的平康坊。 江景辰生怕青玉信了这话,当即告诫道:“从他这人嘴里说出的话,十句里有九句不能信,剩余一句还得打个对折。” 青玉抿嘴微笑,乖巧点头。 万金仿若没见过世面般左瞧右看,唯恐看漏了什么新鲜事儿。 耳聪目明的小厮笑呵呵的上前,恭敬询问道:“几位贵客第一次来?可有相好的?” 青玉瞥了小厮一眼,只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你都说了是第一次来,又怎会有相好的?” 小厮一愣,干笑两声,陪着笑脸儿道:“贵客勿恼,怪小人说错话,您几位是想在大堂听曲赏舞?还是上二楼雅间选花作陪?” 魏秉文突然窜了出来,拿着折扇往小厮脑袋上一敲,呵斥道:“没眼力见的家伙,看不到本少爷在这吗?” “哎呦喂,原来是魏二少带贵客来了,瞧小人这眼神,真该多打几下才对。” 小厮点头哈腰,笑容不减少:“您常定的雅间还留着呢,几位贵客楼上请。” 江景辰也不反对,进了魏秉文常定的雅间。 屋内除了桌椅软塌之外,还有一处小台子供女姬演奏歌舞之用。 万金略显拘束,直到江景辰抓了一把干果递给他,方才逐渐放松下来。 “公子快看,这是江南越窑产的青瓷吧!”青玉端起桌上的插花瓶,眼中多少有些意外。 江南越窑出的青瓷一般胎质坚硬,细腻呈淡灰色,釉色晶莹纯净,类冰似玉。 而北方青瓷胎体厚重,釉面有细密的开片,釉色青中泛黄。 江景辰瞥了一眼那瓶子,极为敷衍的点点头:“不过是下品罢了,值不了几个钱。” 多年前他曾得到一座青瓷莲花尊,造型非常漂亮,堪称南瓷中的绝品,当时他也不过多看了几眼,而后便转手送给了外祖父。 魏秉文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揶揄道:“价值百贯的东西都瞧不上眼,江狐狸,你的眼界可真够高的啊!”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郎君,奴家来给您送酒菜才来了。” 声音温润,带着丝丝娇媚。 魏秉文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进来吧。” 八名婢女端着酒菜入内,领头的娇媚女人贴身上前,询问道:“郎君多日未来,可有想念奴家?” 魏秉文伸手撘在她细若无骨的腰上,笑眯眯的啜了一口递到嘴边的酒。 “乖宛儿,我这尚有贵客在,你且迟一些再发浪,可好?” “爷如何说,奴家便如何做。” 俞宛一眼就瞧见那名比花想楼任何一名女姬都要美的女子,笑问道:“这位贵客未曾选花吧?不知宛儿可入得了客人贵眼?” 青玉不解其意,逐问道:“入得了如何?入不了又如何?” 俞宛抬手解开外裳,抬手轻抚香肩:“若得贵客青睐,宛儿愿自荐枕席,与贵客行磨镜之好。” “什么是磨镜之好?”青玉茫然看向一旁的公子,一脸天真的疑惑。 女子与女子之间,由于有同样的身体结构,二人赤身相对,好似照了一面镜子般,行欢爱之事如同“磨镜”。 江景辰倒是能够理解,却不知该怎么向青玉解释。 反倒是魏秉文无所顾忌,直言道:“就是宛儿想同你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意思。” 青玉恍然大悟,拒绝道:“那便不必了,我不与不熟之人同塌而眠。” 她说的认真,好似真的认为就只是睡觉一般。 魏秉文不禁莞尔,忽然间觉得这般性子实在是可爱的紧。 楼上雅间视野开阔,推开窗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到外头风光,亭台楼阁,葱茏花木,皆布置的极有章法。 月色落不远处的池水中,光华粼粼,偶有锦鲤越水而出,荡漾出无数细碎的水波。 江景辰倚着窗,端着酒盏饮了一杯。 “魏老二,你常来这里吗?” “这不也来了?” 风马牛不相及般的对话引得俞宛一阵轻笑,逐起身拿起放置在房间的铃铛摇了摇。 不多时,一名打扮得体容貌清秀的小厮便出现。 俞宛吩咐道:“将花册拿来,供贵客挑选。 小厮的目光淡淡扫过屋内,只觉得窗边那人应该不是个看重美色之人,毕竟他身边的女子是那样的貌美。 若只看皮囊,花想楼里怕是只有牡丹姑娘能与之媲美,但那位可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 “还请贵客稍待。” 小肆得了吩咐,很快就便将花册寻来。 花想楼的花册上,每一页都绘着女子的名字籍贯,容颜体态,画风开放好似春宫图般惟妙惟肖。 江景辰丝毫不矫情,依着喜好选了两名女姬,而后将画册递给万金,很是豪气的说了句:“随便选,今夜本公子买单。” 第42章 青玉妹妹,愿意养面首吗 买单?这个词倒是有趣! 魏秉文挑眉问道:“江狐狸,你今儿个如此大方,可是有什么开心之事,说出来让本少爷跟着高兴高兴。” 江景辰爽朗一笑,直言道:“开心的事情没有,我家四弟被人废了子孙根,我这当兄长的悲伤的很,这才出来借酒消愁。” 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半分悲伤的样子,魏秉文对威远侯府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他口中的四弟就是威远候世子江景昭。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给说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魏秉文端起酒壶为江景辰添了一杯酒,追问起其中隐情。 这话说的甚妙,江景辰笑得更加开怀,心中畅快之际,也不隐瞒,将先前在醉仙楼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魏秉文直呼“稀奇”、“实在有趣”、“运道不好”。 见他拍手称快,江景辰便知这其中多少有点恩怨,便问了句:“你们有仇?” “倒也不是......” 魏秉文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四弟那人,表面上装着一份谦谦君子的模样,实则表里不如一。” 他紧跟着讲了几件江景昭拜高踩低,欺善怕恶之类的事情。 与大多数京城纨绔行事一般,唯一的差别就是正经纨绔好歹敢作敢当,可江景昭做了坏事,偏还要装一副伪善的面孔。 “大约两年前,曲江池上的一艘画舫上来了几名盲妓,一开始着实吸引了不少京中贵公子,你四弟便是其中之一,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江景辰听的兴起,十分配合的接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那小子跟人对赌,为了验证盲妓是真瞎还是装瞎,便将人带上岸带到乞丐窝,哄骗那盲妓说是世家公子,让她好好作陪。” 魏秉文喝了杯酒,接着道:“最关键的是他居然带着一大群人围观,从头看到尾......事后因输了钱,直接就将那盲妓扔在了乞丐窝......” 之后的事情不用说也能猜想得到,能上画舫的女人样貌都不一般,落到乞丐窝里无异于羊入虎口,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一点。 两年前,那时的江景昭才十四岁吧? 江景辰是当真没想到,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还只是那小子诸多坏事中的一件,有些我都不想说,怕脏了口。”魏秉文说完,倒了杯酒漱了漱口。 “这事难道没传到我父亲耳朵里?”江景辰十分好奇,究竟是是有意纵容,还是毫不知情。 “就这么点事情,哪里值得去告状。” 盲妓不过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哪怕再看不惯江景昭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有人将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魏秉文忽然将脸一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在江南如何,可在这京城里最好少管闲事。” 江景辰见他说的真诚,不禁莞尔一笑:“你这人......一直都是这么矛盾吗?” 魏秉文疑惑道:“何意?” 江景辰笑了笑,不解释,转而问道:“你知道奉恩公世子的事情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魏秉文略显诧异。 江景辰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接着道:“他对我这么上心,我也总得了解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瞿明赫这人......怎么说呢......” 魏秉文拿着折扇轻轻敲了敲脑袋,瞑思苦想搜肠刮肚,好一会才想到该如何开口。 “他是奉恩公府的世子,当朝皇后亲侄儿,从小就严于律己,也没做过什么坏事,非要让我说的话,只能说他是京中少有的好人。” “好人?” 江景辰忽然间觉得,该对魏秉文的认知有重新的定义。 在他看来,好人可不会做出陷害人的举动。 魏秉文搞不犹豫的点头:“对,他这人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云瑶县主太过上心,曾经没少为此闹幺蛾子。” 这一刻,江景辰似有所悟。 点花阁中那么多位命妇,势必会将当时的情况带回到家中。 一传十,十传百,怕是很多人都会知道崇宁大长公主当时的态度。 若是如此,那奉恩公世子想必是心有怨怼,从而设计报复。 可魏秉文又好似不知情般,这让他感到些许不确定。 “魏老二,你就没听说些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关于你的事?江狐狸,我该听说些什么?” 二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江景辰先败下阵来。 “没什么,喝酒,我敬你一杯。” 不多时,几名女姬来到雅间。 这些女子个个黛眉轻扫,嘴角挂着娇羞的笑意,曼妙的身体隐藏在薄纱之下,好似雾里看花般引人遐想。 为首的是一名额间点了朵花的女姬,身披红色帔帛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 她每走一步,都要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脚踝上的银铃也随着步伐轻轻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 “奴家柳榛苓,见过诸位贵客。” 俯身行了一礼之时,露出胸前一片雪白。 俞宛努了努嘴,娇笑道:“山茶今夜可是有福了。” 花想楼十大名花之一的山茶花柳榛苓抬眼看去,就见那少年丰神俊逸天人之姿,只一眼便俏脸微红。 魏秉文略有些吃味,伸出手朝俞宛的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 “你这骚浪蹄子,眼睛都看直了,难不成他比本少爷还要好看?” “哎呦,瞧您这话说的,难道还不了解奴家吗?奴家可是贪心的很,不仅得好看,还得好用呢。” 俞宛痴痴一笑,抬头便吻住了他的双唇。 声声嘤咛传出,欲拒还迎。 青玉只觉得脸上一片火热,迅速转过身,悄声骂了句:“真不要脸。” 江景辰不仅苦笑,恍然间意识到,这地方好像真的不适合带她来。 柳榛苓轻摆衣袖,领着其余女姬上到台上,三名奏乐,三名演舞,乐起人影动,舞姿闲婉柔靡。 “江狐狸,选花你是真的会选啊!单单是这位花中娇客可不便宜,一会若是不够钱付账可别找本少爷借。” 魏秉文似笑非笑有意调侃。 山茶花,又称花中娇客,是花想楼十大名花之一。 除了花中之王牡丹之外,其余九朵名花皆在花册之上,无论请哪一位出场都得先花上千贯。 此间除山茶之外,还有水仙以及杜鹃这两朵名花。 青玉见不得公子受人轻视,随手就从袖中掏出一叠钱票拍在桌子上,霸气问道:“够不够?” 一叠钱票少说也有一二十张,每张的额数都是一万贯。 俞宛身形一抖,险些把酒撒到了魏秉文身上。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可一下能甩出十几二十万贯钱的女客,当真是头一次见到。 魏秉文浑然不觉身边人的失态,目光像是饿了好些天的人见到肉的饿狼一般,无比激动的望向青玉,期期艾艾的问道:“青玉妹妹,不知可有意愿养一名面首?” 第43章 你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身份 青玉诧异道:“就这点钱也可以养面首吗?” 魏秉文张了半天嘴,愣是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那是十几二十万贯,不是十几二十贯啊! 这姑娘是天真,还是实在缺心眼?俞宛捂嘴轻笑:“就算是京城最好的南风馆,里头上等的小馆儿身价也只百贯到千贯而已,贵客这些钱足以买上百个。” “南风馆在哪里?小馆儿又是什么?” 青玉觉得京城实在有趣的很,总是能听到一些以前从未听过的东西,以往在江南可不曾听到过这些。 魏秉文正欲开口,就听江景辰急喝道:“闭上你的嘴。” 南风馆,音同男风馆。 与青楼一样都是靠出卖色相赚钱利益之地,不同的是南风馆里的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其地位比妓女要低。 时人将男女之间的欢爱称之为“外交”,女子与女子之间称为“磨镜”,而男子与男子则称之为“内交”。 江景辰初闻之时,只觉得这些称呼着实是“超前卫”的很,更为瞠目结舌的事情是,江南道就有不少士族中人毫不避讳喜欢“外交”行为。 犹记得,当年第一次被人问及是否赞同“外交”时,他还一本正经的点头称:“外交有助于两国交好,理应支持。” 以至于今时今日回想起来,依旧会觉得有些羞耻。 作为京城有名的纨绔,魏秉文从不会乖乖听话,越是不让他说,他说得越欢。 当下不动声色的饮了一杯酒,嘴角浮现一抹诡笑:“南风馆就在平康坊里头,青玉妹妹想去吗?听说那里的小馆儿一个赛一个,白白面儿,嫩的出水。” 青玉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小馆儿,其实就是男娼的另一种称呼,就如同妓女与女姬一样,无非就是更贵一些,想通了其中差别,便立刻反讥道:“你这么了解,合该是你去才对。” 万金忽然开口道:“他长得就跟小馆儿似的,去了怕是会出不来。” 魏秉文也不恼,哈哈一笑道:“你这闷葫芦,一开口说话真是能气死人。” 他知道青玉和万金的身份,却也不拿他们当下人,这种性子放眼下这世道十分难得。 只这一点就让江景辰觉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随手从一叠银票中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拿着,赏你的。” “嘿,谢江公子赏。” 魏秉文笑呵呵的接过银票,转头就把一万贯的钱票塞进俞宛的肚兜里。 “乖宛儿,且收好了,接下来两个月好好伺候本少爷。” “奴家谢魏少爷赏。” 俞宛脸上的笑容比三月的花还灿烂。 江景辰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忽然有些后悔,魏老二,可以把钱票还我,用你自己的钱吗?” “不能还哟。” 魏秉文很客气的摇了摇头,紧跟着说道:“看在钱票的份上,免费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瞿明赫有位胞妹,模样不比你家青玉差。” “这消息有什么用?”江景辰极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懒洋洋讽刺了句:“魏老二,你以为我是你?” “你看你,误会了不是......”魏秉文乐呵呵的解释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他那个妹妹,与你家的妹妹乃是闺中好友。” “和谁?江棋韵?”江景辰有些迷糊了。 佃户那些事儿,难不成不是因为云瑶县主,而是因为江棋韵? 他知道京城中勋爵权贵家的关系错综复杂,连带着各家公子小姐之间也是一样。 若是各家大人反倒还好,最怕这个闺,那个友,一帮子都是些毛没长齐的男男女女,经不住撺掇几句,就能干出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很奇怪吗?我都没说你家五妹妹还跟公主交好呢......那些女人,帮不上什么忙,可坏起事情来绝对是一把好手,能少得罪就少得罪吧。” 魏秉文语重心长,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嘱托。 皇城根下讲究的是出身和地位,像是如他这般,有位宠他入骨的姑祖母,大半个皇城都能横着走。 而江景辰徒占威远侯嫡长子之名,既不是世子,又没入仕当官,也不见得多受宠爱,满打满算能跟纨绔沾点边,可还是上不了大台面。 假使真跟奉恩公府对上的话,无论怎么闹腾,到都来最吃亏的绝不会是瞿明赫。 魏秉文自认为跟江景辰的情分没到帮忙的份上,权当看在一万贯钱的面子上,多说了句:“不管何事,能忍就多忍忍吧,毕竟你现在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身份。” 坐在一旁的青玉本相反驳,可有些事情没办法摆到明面上来说,于是也只能冷哼一声,之后转过头去看歌舞。 一曲终了,柳榛苓款款走下台,行至几人桌前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接过俞宛递过来的一杯酒。 “奴家献丑了,先饮一杯以作赔罪。” 自诩惜花之人的魏秉文立刻道:“山茶姑娘一舞动人心魄,何来献丑之说。” 柳榛苓目光里透着几许哀怨,幽幽一叹:“若真是如此,缘何不能让贵客多看上一眼?” 江景辰见她看来时,眼眶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现,欲语还休、颔首垂眸,好似受了万般委屈。 他看向一旁的青玉,暗暗递去一个眼神:赶紧,该你出马了。 没曾想一向将他看得严实的青玉,此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开口,连一个多余的动作和眼神都没有。 江景辰暗暗气急,面上还得维持住贵公子的气派,微微一笑,温言道:“要不你再跳一曲?本公子定会好好欣赏。” “贵客有令,奴家自当尊从。”柳榛苓盈盈一笑,转身朝舞台走去。 舞势随风散复收,曲声似磬韵还幽,千回赴节填词处,娇眼如波入鬓流。 又一曲跳罢,哪怕不懂此中之道的江景辰看完也觉得回味无穷,有心夸赞,奈何词穷,值得拍手道:“好好好。” “能得贵客此三声好,胜过他人千言万语。”柳榛苓跳罢两曲,气息未乱,只脸颊微红。 也不知是因舞,还是因人。 青玉随手将两名最近的女姬招到身边,又将余下另外三名女姬指给了万金,并严词告诫道:“只许她们碰你,不许你碰她们。” 不等万金回应,又向柳榛苓吩咐道:“看你还算乖巧顺眼,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用心些,把我家公子伺候好了,这张钱票就是你的。” 青玉随手抽出张一万贯的钱票塞到柳榛苓手中,眼身中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在场的其余女姬看愣了眼,哪怕花想楼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她们也没见过这般一掷千金的主。 万金不明白是不是因着烟花之地有这样规矩,所以平时极为小气的青玉才会这样。 思考的同时,暗暗摸了摸怀中的那一叠同样是一张一万贯的钱票,犹豫着要不要也像她那样,先给个几万贯钱玩玩? 第44章 大周不良人 江景辰极是意外青玉的这番举动,像是她和青玉及青瑶等有数的几个人,每月都可以从汇丰钱庄随意支取十万贯以内的钱票。 万金还好些,有收集武功秘籍和兵器的喜好,虽说也花不了多少钱,可好歹算是有个出处,不像青玉,像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一样。 如今这只貔貅竟然主动给钱,还是在花想楼这样的地方,随手就给了一万贯,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何样心思。 “奴家谢贵客厚赏,定遵您愿,好好服侍公子。” 得了钱票的柳榛苓恭敬行礼,脸上却并见任何激动,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只有在看向江景辰时,眼神中才有显而易见的波动。 魏秉文看着青玉毫不遮掩敌意的模样,失笑道:“青玉妹妹,花想楼十大名花皆是卖艺不卖身,至今无一人有入幕之宾,你大可不必如此。” 花想楼送到每个雅间的花册都不一样,若是门第差一些的公子前来,即便是点了名要十大名中的某一位,也会得到无有空闲的答复。 这会儿三朵名花都坐在这儿,自然是因为他的缘故,因此说起话来也颇有半个主人家的架势。 “公子可允奴家入座?” 柳榛苓柔声细语,额角上香汗沁出,映着两颊微红,比之刚才,又添了几分娇艳。 江景辰抬手示意,让柳榛苓坐在身旁的方椅上。 另有侍女上前来添了碗筷酒杯,柳榛苓拿起酒壶,亲手为江景辰添了一杯酒。 江景辰瞧它那一双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宛如玉笋一般,偷瞄之余,怕被她发觉,便随口问道:“会弹琴吗?” 柳榛苓谦逊一笑:“会弹些琵琶曲子,公子若是想听,奴家这便去弹。” 江景辰瞧她一身轻罗簿彀,映着玉骨冰肌,身上带着若有似的清香,险些忘了回答。 直见她欲起身,才出声道:“连着跳了两曲你也累了,就坐着歇歇吧,身上是花香?” 首次被人这般关心,柳榛苓只觉心中涌现一股暖流,笑了笑:“是海棠,大抵花到极红,香气便觉减些,常有人说海棠是无香,约莫有些予齿去角的意思...... 其实,奴家反倒觉得只要是朵花,就无有不香的,只是这种香需细心人默默领会,比不得那素馨、茉莉的香,一靠近便冲到鼻中。” 江景辰没听太懂,只觉得话里那句“细心人默默领会”别有深意,仿佛是在暗示些什么,因此也只笑笑不作回答。 魏秉文一手搂着俞宛的腰肢,将她抱到膝上,示威般扬起下巴:“江狐狸,喝酒本少爷喝不过你,可要论逛花楼,八个你也不如一个本少爷。” 江景辰没兴趣在这件事上分出个高下,对他那般姿态视而不见,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江棋韵是与哪位公主交好?” 魏秉文直言道:“说来你也算熟悉,就是当年被你气哭的嘉慧公主。” 当今圣上共有十一位皇子,夭折四位,余七。 而公主则有五位,嘉慧公主排行第三,比江棋韵大一岁,初见时,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 江景辰记忆中的嘉慧公主十分模糊,只记得是个爱耍小性子,又爱哭鼻子的公主,跟‘慧’字一点都不沾边。 至于当年是因何将她气哭,脑海中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本人都快忘记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 “不是我想记,而是嘉慧公主时常挂在嘴边,说总有一天要寻你报仇……话说你当年究竟是怎么把公主惹哭的?” 魏秉文十分好奇,能被一朝公主如此惦记了十年之久,真不知道当年究竟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记性? 江景辰感叹之余,不禁嘀咕道:“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居然还记着?心眼简直是比最细的针眼还要小。” 先是一个奉恩公世子,又来一个嘉慧公主,对了,还有一个京兆府少尹,不觉间已经得罪了这么些人。 魏秉文忽然问道:“昨夜发生的灭门惨案听说了吗?” 江景辰不知此事,逐问起详情。 魏秉文将所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问道:“此事已引起圣上关注,若是能在期限内破案,想必是大功一件!” 成也家事,败也家事,他如今便是身处在这样的尴尬境地。 江景辰心思微动,若是能以此案引动圣人,从而封官入仕,多半是能够得一个实权官位。 心中存着心思,花酒也喝得心不在焉。 待离开花想楼回到新买的宅子里,江景辰询问道:“阿金,咱们的人能查到那只黑狐的消息吗?” 因先前的安排大多数都是针对威远侯府里的人,万金想也不想的答道:“咱们放在京城里的人不多,也并未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若要查的话,怕是得费不少时间。” 圣上仅给了七天,偌大的京城找个人不说是大海捞针,却也相差无几,更何况那只黑狐是否还留在京城尚且是个未知数。 人到用时方恨少,得信任的人手都占据着重要位置,这才使得江景辰即使身处京城,也能够牢牢把持住江南道。 他想了好一会,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阿金,阿玉,你们说,在京城重新建立一个情报组织,就叫不良人,如何?” “公子既然有了决断,那便建一个就是了,我没意见。”青玉第一个表面态度。 万金犹豫了一会,问道:“何为不良人?” “原是某个朝代的官府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称为‘不良’,又称之为‘不良脊烂’,其统管者称不良帅。” 江景辰顿了顿,接着道:“阿金,我打算让你来做这个不良帅。” 万金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行,我就守者您,哪也不去。” 江景辰对他的坚持并不感到意外,耐心解释道:“我要将不良人打造成为最锋利的刀剑,去砍断与我敌对之人的手脚,刺穿他们的心脏……我要让不良人成为京城一股神秘且强大的私人力量,因而不良帅必须是最得我信任的人。” 本来心不在焉的青玉突然举手,急急忙忙道:“公子,那这不良帅非我莫属了。” “不良人所行皆为不良之事,不良帅……总之你不能当不良帅,乖乖陪在我身边,继续保持下去就好。”江景辰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满眼都是宠溺。 “那为什么万金可以,我就不行?我也想成为公子的刀剑,为公子扫清一切障碍,杀尽与公子为敌之人。”青玉仰着脸,双眸中闪烁着坚定与倔强的神色。 第45章 江湖悬赏令 江景辰轻抚青玉的脸颊,柔声道:“我这次回京,注定要背负满身的罪孽,若我堕入无尽黑暗深渊无法自拔,那你便要成为一道点亮我的光,而不是随我一起沉溺其中。” 青玉握住脸颊上那只略显冰凉的手,茫然问道:“公子,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江景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救过我一次,我相信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一定还能够再救我一次......现在不懂没关系,只要记在心里就行。” 万金接口道:“公子,有我守在您身边,一定不会有万一的。” 他的命,以及许多人的命,都因公子才得以存活到现在,而他们的余生也只为公子而活。 若青玉是道光,那他愿意随公子堕入无尽黑暗,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阿金,你仅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就踏入一流高手的行列,若这次没有随我来京城而是留在江南道苦修,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为开宗立派的宗师级高手......” 江景辰抬手制止了万金开口,接着说道:“我有私心,所以才会将你带在身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拥有一些属于你的东西......”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万金急切的开口打断道:“公子,您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江景辰自嘲一笑:“除了钱,我也没给过你们别的什么......” “理由......” 万金一字一句的说道:“您还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江景辰略显错愕,问道:“那是什么?” “是您,让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您。”万金说得无比郑重。 一种奇异不可名状之感自心底蔓延开来,江景辰呆呆的看着那双无比坚定的眼神。 万金所的话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沉重,就像背上了一座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这在他的认知当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忽然间,脑海中想起了多年前江南的雨夜,冰冷潮湿的桥洞之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少年...... 江景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无奈笑道:“阿金啊......” 万金在他之前抢先道:“剑道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左丘前辈曾说我这辈子都达不到那样的境界,公子可知是为何?” 江景辰想了想,小心试探道:“是因为......你没吃炫迈?” “公子,炫迈是什么?一种药吗?”青玉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惑。 她不明白,公子为什么总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江景辰轻咳了几声,将碎了一地的烂包袱扫吧扫吧,装兜抛向远方,随即正色道:“难道是因为剑术增长太快,导致根基不稳?” “不是......”万金摇了摇头,接着道:“是因为我画地为牢,把自己当成了一柄剑。” 这话听着好像是人剑合一的意思,人剑、剑人,贱……呃,江景辰及时止住脑海中的念头,暗自在心里向万金道了个歉。 关于武学一知半解。他没有天赋根骨,又因身体的缘故,虽有心,却无力。 知道的也只是江湖人士以一、二、三流,以及宗师来划分,除此之外再多的武道学说也只懂其言,不明其意。 “阿金啊,你说的话每个字我都可以听懂,但连起来就不明白了,你能稍微解释的清楚一点吗?” “公子,您不需要了解的太过清楚,只需要知道我是一柄剑就行,一柄只属于您的剑。”万金神色淡淡,言语却格外铿锵有力。 刚刚说过需要打造一柄锋利的刀剑,万金这便主动说自己就是一柄剑,这让江景辰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口舌之人,心中热血涌动间,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呆愣许久,才道:“组织建立也不是朝夕就能完成的事,来日方长……这会也不早了,都洗洗去睡吧!” 若是换作别人,许是会因万金的此番忠心言论而感到欣慰。 可对于江景辰来说,心里莫名其妙的会觉得像是这类效忠的言语,更像是一种负担。 本来应该是高兴的情绪才对,为何会突然变得有些悲伤?是因为万金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又或者说是因为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代? 还是潜意识里仍然觉得,哪怕已经决定踏入深渊,心里也应该要保有一份良善? 江景辰笑容苦涩,轻声嘟囔道:“新社会主义的教育真的是......明明已经被害得遍体鳞伤险些没命,却依旧还提醒着我要保持善良...... 在大周朝活了十八年,竟然还会让上辈子的东西乱了道心,真的是...... 该拿它怎么办才好? 是弃?是留?” 用了 一整夜,也没想出来答案,江景辰在次日巳时初便醒来。 青玉瞧见他眼下一片乌青,满脸心疼,关切道:“公子昨夜是睡得不好吗?” 江景辰不愿多提,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接着与万金说道:“你亲自去一趟,拿十万贯去发江湖悬赏令,活捉那只黑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十万贯钱对于江湖中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笔难以拒绝的诱惑。 万金犹豫道:“新宅不像侯府有那么多护卫,我要是离开您身边的话......” “有我护着公子,你尽管去,放心吧。”青玉拍着胸脯保证。 江景辰点点头:“这座宅子暂时还算安全,加上还有青玉在,你不用太过担心,抓紧时间办完事回来。” 万金想了想,开口道:“在这之前别出府,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出了新宅门,骑上府里唯一的一匹马,先是去到汇丰钱庄取了十万贯钱,而后赶到了苗老三的铺子。 没等万金开口,就听苗老三率先道:“真是赶巧了,小鸠正要让我联系大人,没想到您就先来了。” 小鸠上前恭敬行了一礼,急急开口道:“小人有急事需请见公子,还请金大人代为引荐。” 万金皱眉,问道:“因何事?” 小鸠恭声回答道:“金大人先前所交待的事情,小人有了些新的想法,因此想请见公子。” 万金不置可否,朝一旁的苗老三递了给眼神。 苗老三会意,用小鸠交待了几句,随后引着万金去到铺子里的暗间。 万金从怀里拿出刚取出来的十万贯钱票交到苗老三手中,随后吩咐道:“传公子命令,发江湖悬赏,必要在三天内寻到黑狐踪迹。” 灭门惨案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苗老三自然也是知晓,也不问缘由,只道:“京城地界上的江湖中人多数以万象阁为尊,若是由他们来发悬赏令的话效果会事半功倍,大人觉得如何?” 第46章 小鸠的绝户计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江湖上的大小门派多如牛毛,各自都有各自的路子。 万金不了解万象阁,却是信得过苗老三,因而也不反对,点了点头。 “另外,再让人去好好查奉恩公世子瞿明赫,事无巨细越多越好……” 苗老三将事情牢记在心,等到万金交代完,他才开口道:“金大人,能不能劳烦您一件事?” 万金沉默不语。 苗老三忽然跪下,恳求道:“烦请您给小鸠一个机会?” 万金犹豫了一会,方才问道:“你那徒弟突然提出要见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孩子没告诉我,要不大人您亲自问他?” “嗯,让他过来吧。” 见万金同意,苗老三当即起身出了暗间,低声对小鸠吩咐道:“你若是想见公子,就先想办法去说服金大人吧。” 言罢,转身去到一旁,一脸的漠不关心。 小鸠没多犹豫,转身进到暗间,将心里的盘算从头说了一遍。 万金听完,脑海中回想起昨日公子的交待,当下多看了小鸠几眼,见他神色恭敬,却并未太多惧色。 “你刚才说的,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大人,小人刚才所言,皆是小人所想。” 小鸠只觉得一股凌冽的气势扑面而来,好似要将整个人都撕碎一般。 片刻后。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万金转身出了暗间,临行前留下一个地址。 从纸扎铺到平康坊,最快也得一炷香的时间,且还是在熟知路线的情况下,更何况也不是谁都有胆子敢在京城纵马疾驰。 一炷香,便是他给小鸠的第一道考验。 因留的并非是新宅院的地址,而是宅院附近一座寻常茶摊,在离开铺子之后,万金便策马率先赶了过去。 没曾想在他到达之前,小鸠已经坐在茶摊里。 桌上放了两碗茶,都还冒着热气。 万金入座,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问道:“你是如何做到在我之前赶到此地的?” 小鸠坦言道:“小在京城呆的时间比您久,地界上许多看似不相连的两坊,实则有暗同之巷,一炷香都足够小人抵达朱雀门了。” 话里难免有自夸之嫌,只不过万金也不得不承认,能在他之前先抵达,且喝了半碗热茶的小鸠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 “是一场造化,还是过眼云烟,皆看你接下去的表现。” 万金起身离开茶摊,牵着马缓步朝宅院走去。 小鸠面色一喜,紧跟在其身后。 一进入宅子,万金便吩咐下人去将公子请到正堂。 江景辰见万金带了人回来,初时疑惑,待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又多生出几分好奇。 “小鸠对吧,说说看,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回禀公子,小人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想替公子扫除后患。” “后患?呵呵......他们够资格吗?还是你觉得本公子会怕他们?” 江景辰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淡淡看了小鸠一眼。 “小人并非此意。” 小鸠慌忙跪地,叩首道:“方嬷嬷虽是奴籍,可她的男人和儿子早些年得了主家恩典,拿了放契书到衙门入了良籍。” 方嬷嬷一家并不属于威远侯府,而是属于小郑氏,只要她同意,随时都能些放契书放他们从良。 奴籍从良者,除了三代内不能参与科考之外,其他皆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 江景辰有了些许兴趣,示意道:“你接着说。” 小鸠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干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先前小人所定下的计策只能除去方嬷嬷及其子,唯独动不了其夫,若他受人挑唆闹事,少不得又是一桩麻烦。” 江景辰无可无不可,只道:“继续说下去。” 小鸠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从怀里拿出先前准备好的信件,硬着头皮道:“小人斗胆,请公子过目。” 万金上前接过信件,先将信件摊开,确认无误之后,大致看了一遍,随后将其递到公子身前。 内容十分简单,大意是准许方嬷嬷之子以一百贯钱赎其罪。 江景辰看过便懂,轻笑道:“你这是伪造了判书啊......只不过这上面缺少了印鉴,所以你是有办法让方嬷嬷乖乖去把印鉴盖上?” 小鸠点点头:“只要公子同意,小人便有办法让方嬷嬷在这上面盖上刑部尚书的私印。” 判书上本应盖官印,只不过因此案太小,小到一个刑部书令史就能够将案子判了。 若是方嬷嬷手持这样一份盖着刑部尚书私印的文书前去刑部捞人,必定能够将其子安然无恙的带出刑部大狱。 可他的本意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他想要的是方嬷嬷偷盗印鉴伪造判书的罪名,只此便可让其全家命丧黄泉。 “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啧啧啧,能想到这样的绝户之计,不得不说,小鸠,你是真的够狠!” 江景辰轻拍手掌,神情淡淡,让人分辨不出喜怒,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打着木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开口道:“说说看,你费尽心思这么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小鸠只觉背脊湿了一片,俯首一拜,如实答道:“想为公子效力的人太多,只有如此才能让您记住小人。” 江景辰笑了笑:“记住?怎么,你不想为本公子所用吗?” 小鸠微楞,随即一阵狂喜,磕头拜了一拜,高呼道:“原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小人万死不辞。” “死人无用,得好好活着才行......” 江景辰顿了顿,看向一旁的万金,吩咐道:“等事情办好了,你先好好教教他规矩,若是得用就放到我跟前来。” 万金应了声是,随即对小鸠说道:“能在太阳落山前办好吗?” 小鸠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道:“今日怕是不行......明日太阳落山前,小人必定能够将事情办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本公子等着看你能把事情办的有多好。”江景辰一锤定音,说完便领着青玉一同出了正堂。 二人走过曲折游廊,沿着石子铺成的甬路来到凉亭之内。 青玉吩咐下人前去准备茶点,见不远处花圃中有开得正艳的花,随手摘下一朵插到鬓边,笑问道:“公子,好看吗?” 江景辰含笑点头:“好看。” 青玉顽皮一笑,追问道:“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少女簪花扶鬓,点绛朱唇,回眸一笑艳过桃李。 “花好看......” 江景辰故意停顿,直到少女眼中笑意逐渐消失,才接着说道:“人比花更好看。” 气氛正浓时。 万金突然出现,禀告道:“苗老三准备通过万象阁发布悬赏令,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小鸠此刻也已经去着手安排方嬷嬷的事情,公子,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第47章 我要入大理寺为官 江景辰吩咐青玉写了邀约孟维桢醉仙楼赴宴的帖子,交待下人直接送去大理寺,心里默默掐算了下时间。 “离下衙还有些时间,咱们先去黄石庄。” 冯管事这些天忙着买山买田,整个人累得肉眼可见瘦了一圈,得知东家前来,立即将近日的成果汇报了一遍。 二十顷的永业田已经买下了十三顷,买入田奴上百人,耕牛十数头,田具若干,就连黄石庄后头的那一大片山头,也在昨日买了下来。 在大周朝买这些东西,并不需要主人家亲自出面,省下了好些麻烦事。 江景辰接过冯管事递过来的田契和地契,转手就交给了一旁的青玉。 随后掏出一叠钱票交给冯管事,吩咐道:“将黄石庄扩建,再多买些田奴以及耕牛回来,搭个羊圈,顺带再养些家禽。” 冯管事一心二用,默默数了下钱票,竟有十万贯钱之多,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东家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江景辰心喜于冯管事的机警,直言道:“除此之外,你还要负责找些人在后山那建一座能够容纳三千人的山庄,开一条五尺宽的上山明道,以及一条下山暗道。” 这是......要养私兵?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冯管事听得心肝儿直颤,藏三千私兵于山,东家是想要做什么? “东家,您......” 他想问,可又不敢问出口。 今日之事听了入耳,就等于是已经上了这条不知目的地为何处的贼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冯管事放心,本公子不会做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事情。”江景辰微微一笑,刻意表现出几分祥和。 明明笑容好似三月春风,却让冯管事觉得入了腊月,无端打了个冷颤,思来想去总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对,欲哭无泪之际,硬着头皮问道:“您真是威远候嫡长子吗?” 看似多此一举的一问,却极为凸显出他此刻内心的惶恐。 世袭罔替的勋爵子弟,满京城也找不出一个能干出养私兵的事情,且还是三千之数,说的不好听些,这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江景辰没顾得上去揣摩冯管事的内心,耐着性子安抚道:“多做事,少说话,本公子保你能够活的长久。” 说完也不等冯管事回应,挥手让其自去忙活庄子里的事情。 万金直到冯管事离开后,低声回禀道:“公子放心,黄石庄里有咱们的人日夜盯着,不会让他闹出事来。” 冯管事乖觉也就罢了,如若不然,不等做出什么事情,必先身首异处。 青玉随口问了句:“看那冯管事不像是个老实的,公子怎么偏偏选了他来做那些事?” 江景辰也不说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类的话,只道:“我是位奸商,他是个犯过事的掌柜,不觉得正好相配吗?” 只有不老实的人才能干得出的大事,而那些老实人,只能按部就班遵循别人既定的路线,日复一日平平淡淡,直到死亡。 三人巡视在庄子里巡视了一番,摘了些新鲜的瓜果蔬菜,享用了一顿午膳后便离开黄石庄。 酉时末。 孟维桢忙完了手上所有公务,下衙后换了身常服赶到醉仙楼,一入门便略有错愕,愣愣的问道:“就只单独宴请我?” 正与青玉对弈的江景辰放下手中棋子,起身笑脸相迎。 “我原以为你还会早些......说是宴请,其实吧,也是有事相商。” “江景辰,我还道你是难得开窍,原来是宴无好宴啊!” 孟维桢倒也不生气,调笑了几句便入了座。 江景辰不是个拐弯抹角的性子,爽快开口直言道:“我想入大理寺为官,还望维桢能助我一臂之力。” 酒未喝一滴,菜未尝一口,就听到了这么一个重大的消息,孟维桢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不去刑部?” 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又称三司,主官皆是正三品官职,每当审理重大案件时,圣上便会命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的嫡长子,不想去刑部任官,反倒说出要入大理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再说官员任免是吏部的事情,孟维桢不觉得正五品大理寺丞的身份,能够在这种事情上帮得上什么忙。 江景辰含糊解释道:“我意属大理寺,而刑部非我所愿。” 刑部有一个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负责审核大理寺判处仗刑以上的案件,咋一看,刑部的权力似乎比大理寺的要大。 可事实上果真如此吗? 也不尽然。 虽然刑部对大理寺的审判有复核的权力,但并不意味着刑部能够完全决定大理寺的审判。 因刑部若不同意大理寺的审判,并不是一种否决,只是发回大理寺重审,如此反复。 而大理寺也能够复核,或是重新审判刑部转送给地方的疑难案件和死刑案件。 刑部与大理寺之间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又各司其职,说到底,最终看的还是圣心。 江景辰之所以选择大理寺,其一是因为终将有一日会与威远侯府闹翻,倘若在刑部任官,难免会受制于身为刑部尚书的父亲。 其二是因大理寺官员在对案件进行审判的同时,也参与制定和修改律令,简单来说就是大理寺拥有参与立法之权。 其三则是因为当今圣上曾言:“大理之职,人命所悬,此官极须妙选。” 仅此一言,便道出了圣心所向。 孟维桢见他不愿细说,便也不好多问,思量许久,转问道:“就算你有意,大理寺的官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够当上的,且先说说你心中有何成算?” 江景辰不再遮掩,将心中的盘算说了一遍,紧跟着又道:“若我在灭门惨案中立下功劳,到时就需要孟淑妃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助我入大理寺为官。” 历朝历代,枕边风都不容小觑。 孟淑妃作为后宫中最受圣上宠爱的女人,她的一句话,顶得上多数人说上百千句。 “江景辰,你可真是不负江狐狸之称......” 孟维桢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身为孟淑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且不说你能否立下大功,就算是立下了......江景辰,你凭什么断定我就一定会帮你这个忙?” 江景辰犹豫道:“凭......幼时同窗之谊?” 孟维桢笑了笑,直言不讳道:“若是沅朗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我幼时,可不见得有多深的情谊。” 江景辰勾了勾嘴角,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这样......所以就更好办了,你直接开个价吧!” “开价?你要给我钱?你觉得我会缺钱吗?你可真的是,呵呵......”孟维桢笑声渐起。 “你真的不缺吗?” 啪! 江景辰将一叠钱票拍在桌上,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诡异的笑容。 “维桢啊,养个娇滴滴的外室想必花了你不少钱吧!上次言及黑狐,你之所以表现的那么生气,是因为那只黑狐偷了你一副价值上万贯钱的名画吧?那副名画,你原本是想用它干嘛来着?” 第48章 给你机会,偏你不懂珍惜 “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孟维桢神色骤然变得阴郁。 江景辰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自顾自接着说道:“尚未成亲,便已养了外室,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就别想再有什么好名声了吧?” 孟维桢脸色一连变化数次,最终只无力解释道:“她不是外室。” 江景辰轻声笑了笑:“是与不是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缺钱是事实,而我恰恰很有钱,所以,开个价吧!” 孟维桢愤然喊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不否认。”江景辰将钱票一张一张摆放开,总共十张,每一张面值一万贯钱。 平日里见惯了纨绔子弟一掷千金,也被眼前看到的钱票所震惊到,孟维桢随手拿起一张钱票,盯着上面极为特殊的印鉴看了一会。 “据我所知,威远侯府并不比武定侯府富裕多少,你这一出手就是十万贯的汇丰钱票......哪里来的?” “你就说够不够吧。” 京城中真正富裕的勋爵就那么几位,能一下拿出十万贯钱的子弟更是少之又少,武定侯府不在其列,威远候府自然也不是。 江景辰懒得去解释这种事情,等了片刻不见孟维桢回答,伸手拿走桌上的一张钱票。 “现在只剩九万贯了。” “江狐狸,你这人也是好笑,不往上加也就罢了,怎么反倒还往下减?” “你只需回答我,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又过片刻,江景辰再次拿走一张银票。 “八万贯,帮是不帮?” “你先多等会,我考虑考虑。” 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来直去的行事作风让孟维桢有些不知所措。 江景辰依旧我行我素,片刻后再次拿走一张钱票。 “七万贯,帮不帮?” “等等。” 随着桌上的钱票一张张被拿走,孟维桢不知不觉间慌了神,全然忘了这场商谈本不应该是由对方占据主动。 “只要在你立功之后,我去说动孟淑妃让她在圣上面前为你进言,无论最后你能否顺利入大理寺为官,这十万贯钱都属于我,对吧?” “前面说的话都对,后面的说错了......”江景辰指了指桌上的钱票,淡笑道:“不是十万贯,而是六万贯。” 孟维桢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六万贯不够,我要十万贯。” “维桢啊,你可以选择不答应,等我收回桌上这些银票,便去找魏老二,想来他会很乐意帮我这个忙。” 江景辰再次拿走一张银票,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桌子上只余五张钱票,比最初少了一半。 就在他再次抬手时,孟维桢迅速将五张钱票尽数收走。 “就这五万贯,我答应了。” “哎!要是早答应多好,还能多赚五万贯,明明给了你轻松赚钱的机会,你偏不懂珍惜......维桢啊,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江景辰适当的表现出几分可惜的神情。 一旁的青玉看得目瞪口呆,从没想到求人帮忙居然还能这么个求法。 万金则是想在看傻子一般看孟维桢,心道:好好的十万贯不要,到头来只拿了五万贯,天底下的傻子又多了一个! 孟维桢浑身气血翻涌,好几次都想要将手中的钱票甩到江景辰的脸上,可最终还是没办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若非我等着钱急用,你纵是有一百万贯,我也绝不会答应帮你。” 说罢,也不等酒菜上来,起身便要离去,临走前,扔下一句:“江景辰,祝你能够得偿所愿,还有......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怎样的人? 卑鄙?无耻?亦或是奸诈? 江景辰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好像都没有错。 青玉轻声嘟囔道:“说的冠冕堂皇,最后还不是把钱给拿走了,伪君子一个,呸!” 江景辰莞尔一笑,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嘱咐道:“背后说说就好,别当着他的面前说这种话。” “知道,我又不傻。”青玉乖巧点头。 三人在醉仙楼用过晚膳便回宅院,休息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出发前往威远侯府。 “今日的大戏,可不能错过啊!”江景辰邪魅一笑。 依着小鸠的安排,方嬷嬷那出好戏将会在日落之前上演,他不在乎过程如何,只要结果能够令人满意就足够了。 青玉撇嘴道:“公子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老夫人吧。” 连着几个夜晚未归,吴老夫人早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长孙,便急匆匆的上前给了一拳。 “你这浪荡子,在外面野够了?知道回来了?” “祖母还真是老当益壮,这一拳险些将孙儿捶到重伤。” 江景辰微蜷着身子,装作一副痛苦模样。 吴老夫人瞬间板不住脸,连连关切道:“可是真伤到了?朱嬷嬷,快去医馆请大夫来。” 见祖母这般焦急,江景辰心头一暖,挽着祖母的手臂,撒娇道:“得祖母关心,再重的伤片刻也都能好全。” 吴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着了孙儿的诓骗,笑骂道:“真该再打重一些,好让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看你还敢不敢一连几日都不会府。” 江景辰扶着祖母落座,稍稍思考之后,就将在外头买了宅院的事情说了出来。 吴老夫人狐疑道:“你父亲先前说你去逛平康坊夜不归宿,与妓子放浪形骸,实则你是回了新买的宅子?” 这个......江景辰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孙儿这般乖,怎会行那等孟浪之举。” 吴老夫人松了口气,轻抚胸口,连说了几声“还好”,而后问起为何要将宅子买在平康坊的缘由。 京城虽盛行狎妓之风,可也没有几家长辈,会允许自家尚未婚配的哥儿常宿烟花柳巷。 当然,像魏秉文那类的纨绔子弟除外。 江景辰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只说是凑了个巧,半句不提其他。 随后立刻转言道:“孙儿接手了大长公主那两间铺子,已经着手将其改建为酒楼,到时候您可得来为孙儿撑撑场面。” 朱雀北街上的两间铺子,前后左右加起来有近三亩地,三层高,改建起来颇为费工耗时。 万金以每人一百贯的工钱,请来了近百位工匠,铺子现今已经改建大半,再有几日便能够完全建好。 “你请祖母,祖母总是会去的。” 吴老夫人顿了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昭哥儿的伤势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你父亲近日又忙于公务,小郑氏那里有些不对劲,你可得小心些。” 江景辰不由得一愣,宫中太监的子孙根被割了个干净都还能活得有模有样,江景昭的子孙根不过只是被踩烂了而已,怎么就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这跟原先预想中的结果完全不一样,在没受够足够的折磨之前,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就得到解脱? “祖母,您刚才说束手无策的意思......是命不久矣了吗?” 第49章 三少爷的病情回天乏术 吴老夫人瞪了孙儿一眼,责怪道:“昭哥儿好歹也是你嫡亲的弟弟,你怎能盼着他不好?” 江景辰嬉笑道:“祖母,您所理解的嫡亲,和我所理解的不一样……更何况我可是真心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哪会盼着他不好。” 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年老成精的朱嬷嬷十分确认这一点,于是帮腔道:“三少爷从小对待兄弟姐妹都极为和善,老奴还记得小时候几位少爷一起玩耍,可谓是兄友弟恭。” 回想起以前,吴老夫人也是唏嘘不已,轻轻拍打着孙儿的手背,哀叹道:“昭哥儿性命无忧,只不过……” 吴老夫人没有把话说完,捏着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江景辰转头看向一旁的朱嬷嬷,目光中带着询问。 朱嬷嬷犹豫了一会,便接着吴老夫人未说完的话,继续道:“四少爷伤势过重且有恶化的风险,经过几位御医商议,最终只能施以宫刑,今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原来是这么个“束手无策”啊! 江景辰悄悄松了口气,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十分的满意。 不但没有偏离原先设想,还超出了许多,这一切都该感谢那名御医。 受了宫刑的江景昭,身体上的疼痛会逐渐消失,可精神上的痛苦将会持续一辈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的世子之位,还能够当多久? “祖母千万别太过悲伤,多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四弟的性命是保住了。” “你这孩子……” 话说的是没错,可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吴老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景辰忽然想起先前邵沅朗托付的事情,于是便将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吴老夫人静静听完,感叹道:“也是棋姐儿没有那个福分,朗哥儿既如此说,祖母也不会过多强求。” 未等江景辰多说什么,丫鬟便来禀告:“夫人正领着御医一同前来,说是要给您请平安脉。” 昨日御医来府时,也不见她有这般心思,这会儿忽然弄了这么一出? 吴老夫人若有所思,看向孙儿的目光也夹杂着些许复杂。 小郑氏领着御医进了寿安堂,朝老夫人行了一礼,随即像是才看到江景辰一般,诧异道:“原来辰儿也在,那正好,一会也让御医给你请个脉。” 江景辰笑而不语。 他才进府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就眼巴巴带着御医赶来,不用想也知她的真实目的,可不仅仅是给祖母请平安脉这么简单。 “老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年岁增长精神难免有些不足,老朽待会开几副方子给老夫人调理身体。” 御医说完,转头看向江景辰,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迫切。 “三公子可还记得老朽否?” 十年前,威远侯为了给嫡长子“治病”,几乎是将宫中熟识交好的御医都请了个遍,眼前头发半白的老者便是其中之一。 江景辰第一眼便认出,却依旧摇头故作不知。 “老朽只为三公子诊断过一次,一晃十年,记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御医不疑有他,神情激动的拉着江景辰进行时隔十年的第二次诊脉。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御医的眉头越皱越紧,神情也在来回变幻。 小郑氏耐心渐无,不等御医诊脉结束,急切追问道:“怎么样?他的身子可是好了?” 御医摇了摇头,感慨道:“说句不恭敬的话,三公子能活到今天,说是老天爷给的奇迹也不为过。” 明明是一群人拼死才换来的结果,却被说成是老天爷给的……江景辰内心对于这样的说法感到无比厌恶,嘴上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小郑氏暗暗握紧双拳,强笑道:“这么说,他能活过二十岁了?” 御医再度摇头,抚须长叹道:“除非是华佗在世,否则……回天乏术。” 昭儿还活着,而江景辰就快要死了,这么一想,小郑氏顿时觉得浑身轻松通体舒畅,脸上的笑容与先前判若两人。 没了嫡长子的威胁,府里就只剩下一个韩姨娘所出的庶子,是直接弄死?还是暂且先留着? 小郑氏心中暗自思量,全然没注意到江景辰看她的眼神,像是猫戏老鼠般充满轻蔑。 “母亲,您先好好休息,待御医开好方子,儿媳再让人去抓了药送来寿安堂,昭儿那边离不开人,儿媳便先行告退。” 吴老夫人点点头:“昭儿那边要紧,你去吧。” 江景辰露出灿烂笑容,出声道:“郑夫人也要保重好身体,需知来日方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辰儿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毕竟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小郑氏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寿安堂。 她来的快去得也快,紧跟着“三少爷活不过二十岁”的消息也在她的刻意安排下,从东府下人嘴里,传到了西府下人耳中。 不到一个时辰,除了不在府里的几位主子,其余人等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濯缨阁。 “母亲,我好难受……”江景昭似喃喃自语般,目光呆滞的看着上方的你床幔。 “好昭儿,乖昭儿,你再忍一忍,喝了药一会就不难受了。” 小郑氏看着床上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双空洞的眼眸,心就像是被刀扎般疼痛。 一旁的江棋韵亦是悲恸不已,捏着绣帕,小心翼翼为哥哥擦去因剧烈的疼痛而流出的汗水。 喝了药的江景昭很快便沉沉睡去,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到些许轻松。 “昭儿,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母亲一定会帮你守住世子之位的。” “都这种时候了,母亲为何还在念叨世子之位?难道不应该是如何先捉住真凶,替哥哥报仇吗?” “昭儿如今成了这样,只有守住世子之位,将来承袭爵位,才能保他一生无忧……至于捉拿真凶之事自有你父亲安排,用不着你我母女操心。” 小郑氏甩出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还欲争辩的女儿,告诫道:“你将来能依靠的也只有你哥哥,应当要分清楚眼下对你哥哥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出嫁的女儿,若无娘家人支持,多半都过的苦不堪言,江棋韵收敛心中心思,将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默默点头。 “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方嬷嬷她……她……”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屋,指着心远堂的方向连连比划。 小郑氏蹙着眉头,呵斥道:“把气喘匀了再开口。” 丫鬟拍打着胸口,焦急喊道:“老爷……老爷命人把方嬷嬷捉到了前院,说是……说是要将方嬷嬷乱棍打死。” 第50章 方嬷嬷之死 “方嬷嬷不是告了一天假,怎还会在府里?这才未时,老爷如何就突然回来了?方嬷嬷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怒老爷了?”小郑氏心中诸多疑惑。 丫鬟支支吾吾,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江棋韵急声道:“父亲在府中极少动用如此重的刑罚,定是方嬷嬷做了不该做的事……母亲,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母子二人赶到前院时,就见心远堂外聚集了许多丫鬟仆从,大半数都是陶然居的下人。 方嬷嬷被五花大绑,跪在心远堂外头,不断朝面前的威远侯磕头求饶。 “侯爷,老奴知错了,求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饶老奴一命吧。” 小郑氏见方嬷嬷这番举动,心头一跳,强自按下心中不安,柔声询问道:“侯爷,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有脸问?” 威远侯狠狠踹了方嬷嬷一脚,恶狠狠的怒骂道:“这该死的奴才,居然有胆子偷了本侯的私印,伪造了一份刑部判书......这你身边的人,你调教出来的人,究竟还背着本侯干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此罪轻则笞五十,徒三年,重则杖一百,流放两千里,若是家奴所为,不必过堂,直接就可将其打死。 小郑氏震惊于方嬷嬷如此胆大,面对威远侯的质问,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撇清其中干系:“此事我当真毫不知情,实乃方嬷嬷一人所为。” 威远侯深深看了小郑氏一眼,转头怒喝道:“你的事容后再说,这老奴胆敢行此背主之事,今日便将其乱棍打死以儆效尤……来人,棍棒伺候。” “方嬷嬷,你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了吗?”江棋韵不敢置信的看着方嬷嬷,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嬷嬷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 “五小姐,五小姐您求求侯爷,饶过老奴这一次吧,老奴也是受人挑唆,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求侯爷开恩,求夫人开恩,求五小姐开恩。” 方嬷嬷磕头如捣蒜,没几下便磕得满头是血。 啪啪啪。 江景辰拍着手掌款款而来,依着规矩朝父亲行了一礼,随后退到一旁静静的站着,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威远侯皱眉问道:“你不是已经出府另过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江景辰也不觉得意外,已经不是一两日了,堂堂刑部尚书若是还不能查到他名下的新宅院,那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他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针锋相对,只乖巧应声道:“自然是来给祖母请安的,父亲可是有话要说?” 此乃对长辈所行孝举,威远侯也说不出一句不是的话,可偌大的侯府又不止老夫人一位长辈,也不见此子何曾到过心远堂向亲生父亲问安。 他心中所想不能明言,只冷哼一声,以示心中不满。 眼见父亲如此态度,江景辰便有些忍不住,调侃道:“若是府里天天有这样热闹可看,我能日日十二时辰不踏出府门半步。” 话头一起,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转头看向一旁的小郑氏,嘲讽道:“好歹也是郑夫人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的老人了,你不替她说几句话求求情吗?” 江棋韵瞧着兄长脸上那般古怪笑容,心中没来由觉得恶心,当场讥笑道:“三哥方才所说的那番话是何意?难道是希望家中永无宁日吗?” “大家闺秀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老来掺合这些破烂事干嘛?真是记吃不记打,怎么就那么闲不住呢?” 想起先前从魏秉文那听来的消息,江景辰也懒得去管是不是误会,扬了扬手掌,递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江棋韵下意识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硬撑着身体,强装出一副镇定模样。 方嬷嬷还在苦苦哀求,依旧没引动小郑氏出言相护。 威远侯大手一挥,便有两名护卫拿着手腕粗的长棍上前。 “侯爷,老奴只是救儿心切,所以才会受奸人挑唆蛊惑,求侯爷看在慈母之心,以及老奴伺候多年的份上,饶过老奴一命吧!” 方嬷嬷拼命磕头,鲜血将地面染红了一片,像极了一朵鲜红得即将枯萎的花。 “若非本侯得了密报,险些就被你这奴才成功愚弄过去,今日就将你乱棍打死,好让其他人也知道知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威远侯威严的目光巡视了一圈,一众下人纷纷吓得不敢抬头。 “都给本侯抬起头,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背主的下场。” 一声厉喝震慑人心,所有在场的下人迅速抬起头,眼神死死的盯着方嬷嬷。 护卫们得了令,下起手来毫不留情,棍子落在方嬷嬷身上,几下就将她打趴在地。 “夫人救我,夫人救救我啊......” 每一棍落下都能让方嬷嬷痛呼出声,凄厉的呼喊在前院回荡,落在下人耳中则变成了一种警告。 十棍之后,方嬷嬷口吐鲜血,十五棍之后,下人们清楚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三十棍之后,哀求声变得沙哑。 尘封心底已久的画面突然在眼前闪过,小郑氏惊恐的捂住嘴巴连连退后,毫不犹豫转身拉着女儿逃离令人感到恐惧的场景,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看下去。 方嬷嬷死死瞪着小郑氏的背影,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道:“有人故意设计,想害的绝对不止是老奴,夫人,夫人......” 话里意有所指,只可惜小郑氏已经跑远。 棍子落在身体上发出的沉闷之声渐渐掩盖过她的声音,护卫们随着方嬷嬷的动静微弱,也逐渐收了些力度。 手腕粗的木棍,需得打够一百下,直打得血肉横飞骨头碎裂,才能够有效的震慑人心。 在此之前,受刑的方嬷嬷依旧保留着微弱的气息,一次次痛昏过去,又一次次被打醒。 她的已喊哑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双目中渗出猩红的血泪,死死的看向曾经的主子。 脑海中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某天,府里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与那时如出一辙的场景,不同的是受刑的人变成了她。 她想知道是谁告的密,想知道小郑氏为什么不替她求情,想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随着最后一棍落下,她最终只能带着所有的疑惑死去。 “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威远侯一声令下,决定了方嬷嬷死后的归宿,受野狗啃食,死无全尸。 江景辰明白,在一个讲究入土为安的朝代,这样的结果已不仅仅是惩罚,而是最为直白的泄愤。 这也使得他不禁开始好奇,小鸠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安排,才会让堂堂刑部尚书如此失态? 第51章 小三上位计 威远侯余怒未消,背手踱步,面朝一众下人,训斥道:“你们别以为做了此等恶事,一死就能了之,方嬷嬷虽死,家人亦受连坐之罪,其丈夫其子孙皆不能幸免。” 官场不是江湖,可不兴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那一套,江景辰听到了满意的结果,没兴趣再多听废话,领着青玉和万金直接出了威远侯府。 “阿玉,你没事吧?”江景辰见她脸色苍白,不禁有些担心。 别看她张口闭口就要人性命,可正经连只鸡都没杀过,方才在侯府见了那般血腥残忍的刑罚,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阴影。 青玉摇了摇头,强忍呕吐之感,向一旁的万金问道:“杀人是什么感觉?” 万金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就跟你杀一条鱼没什么区别。” 青玉在脑海中回想先前杀鱼的感觉,随即十分赞同的点点头:“我懂了,只要不把人当人,那杀起来就容易了。” 这般霸气又无情的言论让江景辰微微侧目,心中实在是弄不清楚青玉的性格,时而温顺如兔,时而暴烈如虎,好似人格分裂一般。 无奈大周朝也没个精神科医生,没办法给她做一个全面有效的诊断。 三人在醉仙楼吃了晚膳,回到宅院,江景辰便让万金前去把小鸠找来,了解到事情始末后不禁拍手鼓掌。 “真不愧是苗老三教出来的人,当年你师父能把江南道大半个绿林中人给忽悠瘸了,我很期待你能够青出于蓝……阿金,让人去收拾间屋子给他住,今后你多带带他。” “多谢公子收留,小人一定跟金大人好好学做事。”小鸠感激涕零跪下叩首。 江景辰抬了抬手,示意万金将其带下去安排。 之前他便觉得让阿金跑腿有些大材小用,如今收下小鸠,也能够帮着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景昭没了子孙根,方嬷嬷丢了性命,这两件事足够小郑氏难受一阵,所谓过犹不及,接下来该选谁呢? 江景辰想了许久,直到万金返回,才开口问道:“西府那位老太爷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万金在脑海中回忆汇总过来的消息,片刻后回答道:“那位老爷子近来与往常一样,下了衙便同几位知交好友一起喝酒寻欢。” 那老头也年近六十了,居然还能寻欢?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还真是没说错。 大周朝官员年过七十可致仕归乡,但很少有能够活到那个年纪的人,也没有几位官员会在还能走得动路时提前致仕。 因而西府老太爷身上还挂着从五品的闲职,每日也无甚忙碌,只做混吃等死的闲散人。 “既然老爷子还玩得动,那么......阿金,你让人去京城以外的县找一个淸白人家的姑娘,好好调教一番,送到他身边去。” “良家子?公子,您是想用美人计吗?” “京城勋爵人家,宠妾灭妻之事不在少数,我那位叔祖母这辈子过得太顺了些,得给她找点事情做才行。” 江景辰想送的是良籍贵妾,而不是像韩姨娘那样的奴籍贱妾,只有这样,才能够给西府那位老夫人添堵。 毕竟大周朝贱妾永不可扶正,对正妻而言没什么威胁。 但拥有良籍的贵妾不同,正妻亡故亦或是被休弃时,贵妾若得夫君欢喜,完全可以将其扶正成为继室。 就如同小郑氏如今的身份一样,所出子女皆为嫡支。 对此,江景辰心中逐渐有了大致的框架,并将此举称之为“小三上位计”。 青玉听完,止不住直呼:“此计甚妙。” 三人秉烛夜谈,逐步完善计划中不足之处。 次日。 江景辰再次询问万金,问其是否愿意担任不良帅。 万金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同时推荐道:“公子,万银得了信,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不良帅的位置就由他来担任吧。” 万银那性子......若是由他来担任不良帅,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江景辰暂时将脑海中的念头抛开,也不再勉强万金,转而询问道:“江南那边怎么样?” 万金将江南传来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随后道:“青瑶她们估摸着再有三日就能抵达京城,路上顺风顺水,没出什么差错,倒是宋公子......他的人跑去帮官府挖银矿了。” 江景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怒骂道:“咱们不是有好几座私矿吗?放着自家的金子不去挖,跑去帮官府挖什么银矿?他的脑子是被驴给踢了吗?” “说是朝廷的命令,把宋公子的人都给征召了去,让挖银进贡用以制作宫中银器。” 万金顿了顿,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今早刚收到的信件。 “这是江南节度使传来的消息,公子您先看看。” 信上没有署名,字迹也似刚执笔的稚童一般,寥寥几个字,却让江景辰为之一振。 “后宫要大选了?” 难怪要大肆征召矿工挖银子打造银器,原来是为了选秀女做准备啊! 大周朝金子比银子多,因为宫中不缺,甚至民间也有一些金子在市面上流通,唯独银矿甚少,因而每当宫中有盛举,便会下令有银矿的地方日以继夜的挖银进贡。 “这好像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吧?”青玉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会表现的如此震惊,隐隐中还带着些许激动。 大周对秀女挑选的标准是出身官宦之家,年龄在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姿色秀丽体态端庄,生辰八字吉利的千金小姐。 参选秀女需经宫中女官验身,通过后再由皇后协同四位一品妃从中择优,以供圣上“登御”,凡有幸受恩宠者,便可成为后宫妃嫔。 圣上登基这些年以来,也只进行过一次大选,孟淑妃便是在那时入的后宫。 江景辰脑海中灵光一闪,兴奋开口道:“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要不干脆搞一把大的,送咱们的人入宫选秀,你们觉得怎么样?” 青玉提醒道:“公子,只有七品以上官员家的千金小姐,才有资格成为秀女,咱们的人里头可没这样的身份。” “不过就是一份户籍证明罢了,在江南道,还没有我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 江景辰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霸气,配上孱弱的身体更显几分独特魅力。 花了近十年时间,才在江南道织出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可真该找跟绳子直接吊死。 反正送一位女人是送,送两位也是送,区别不过是一位是西府从五品的糟老头子,另一位是手掌天下权的至尊青年。 这两件事情之间并没有冲突,且都还能够因此受益,没有理由不去做。 “阿金,传信给宋砚,让他用心去办此事,另外再给江南节度使去信,要他全力配合。” “宋公子是没问题,可江南节度使的话......是不是瞒着他会比较好一些?”万金提出了心中的建议。 江景辰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的格局得再大一些,江南节度使已经上了船,又有把柄在咱们手上,参与的事件越多,只会让他陷得越来越深。” 第52章 去看一场血色春雨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万金不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执行公子的命令。 江景辰点点头,在万金离开前嘱咐了一句:“在这之前,先带小鸠去熟悉一下,哪些该让他接触,哪些不该让他接触,全由你做主。” 万金应声道:“公子放心,‘不给无知的人太多金钱,不给无能的人太大权利’,这句话我一直谨记在心。”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院里的花卉经过雨水的滋润更显娇嫩,江景辰坐在窗前,手捧一本游侠传记慢慢翻看。 书上写的游侠儿恣意洒脱,快意恩仇不受任何束缚,实际上的江湖人士却依旧受困于大周律法,哪怕身负高绝武功也不敢任意妄为。 “阿玉,你猜那只黑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夜之间杀三十几口人还能全身而退,武功高不高先不说,必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天子脚下,这等悍匪要不就是有所依仗,要嘛则是有不得不为的理由,青玉不擅于思考分析,只将心中所想说来了出来。 “公子若是实在感兴趣,可去寻孟维桢问问具体案情,他是大理寺丞,想来是能知道不少内情。” “还是算了吧,那家伙昨天可被我气的不轻,更何况也不是一定就得了解案情才能够捉住真凶。” 京城三十几条大街,一百多个坊,住着一百多万人,乃是大周最繁华之地,仅仅依靠衙门那些衙差,虽说缉凶不似大海捞针,可也并非是轻而易举之事。 江景辰始终觉得想要花最短的时间找到黑狐踪迹,关键还是得靠京城中那些江湖人士来提供。 十万贯的悬赏令,足以搅乱一池春水。 事情也正如所想,才过去一天时间,万象阁便传来消息:黑狐最近一次现身是在京城外的凉陇县。 万金禀告道:“如今已有上百名江湖人士前去围堵,其中亦包括好几位一流高手,想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青玉忽然开口,提议道:“凉陇县也不是很远,公子,咱们也去看热闹吧。” 万金想也不想阻拦道:“人多容易出事,咱们最好还是在京城等着。” 从前日夜里一场春雨之后,仿佛打开了阀门一般,雨水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天气阴冷道路湿滑,最热闹的平康坊里也没有多少行人,江景辰望着窗外树上三两只麻雀在雨中跳来跳去,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 “春雨肃杀,多好的天气啊......阿金,带上一队人,咱们出发去凉陇县。” 青玉欣喜之余,更正道:“公子,秋风才肃杀,春雨应是贵如油才对。” 沾染了鲜血的雨水,哪里还贵的起来?江景辰合上书籍,浅浅一笑:“咱们就去看一场血色春雨吧!” 凉陇县。 掌柜的拨弄着算珠,望着店铺外的细雨连连叹气,忽闻匆匆脚步声近,本以为是来了生意,没曾想来人个个身负兵器,一脸凶相的江湖客。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在掌柜的眼神威逼之下上前询问:“几位客官是吃酒还是住店?” 为首之人掏出一串铜钱塞给店小二,咧嘴笑道:“来找个人,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说完不顾店小二阻挠,一行人急急冲到楼上,寻到了客房门外,正欲踹门时,大门突然打开。 “怎么是个女的?你是黑狐?” 一行人皆是满脸疑惑,根据先前得到的消息,黑狐好像不应该是个女子才对。 “你们可是官差?”叶芳菲虽然便做足了准备,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心慌。 “你瞧我们的样子像是官差吗?”七人纷纷大笑。 为首之人见她是女子,轻视之余仍是保持着戒备,出其不意拔刀将人制住。 余下几人闯进屋内,很快就搜到了一张黑色狐狸面具。 “没错,就是她了,这下咱们可要发财了。” 若是官差,此时该说的是升官才对,叶芳菲察觉到不对劲,急忙解释道:“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黑狐。” 尽管她拼命否认,可在见到那黑狐面具后,从京城赶来的江湖客都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知道知道,你也不是黑狐,你是十万贯钱,哈哈哈。” “你也用不着狡辩,也别做无谓的反抗,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配合些,这样大家都能省点力气。” 几人越说越兴奋,仿佛看见了十万贯钱正朝他们招手。 “好,我跟你们走。”叶芳菲见状反而冷静下来。 这下反倒让前来捉拿黑狐的人多出一丝怪异之感,一行人默默对视交换眼神,前后左右围聚,押着她出了客栈。 然而就在踏出客栈大门的瞬间,忽然传出一声沙哑的声音。 “七个大男人欺负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们可真是有脸啊!” 雨势渐大,巷子拐角处走出一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持一柄精铁长剑的高大男子。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大半面容,让人看不清具体面貌,只见一张略显刻薄的嘴唇,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七人中手持大刀中年人拱手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劝兄台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我这人的平生的爱好就是管闲事。”蓑衣人微微低垂着头,一步步向客栈大门走去。 江湖中人,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多是先动口,若是说不通,再行动手。 大刀客见对方似乎不想按寻常套路来,也不拘泥往日之礼,拔刀大喝道:“只你一个人,想与我们七个动手,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些。” 蓑衣人轻笑道:“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只听‘呛啷’一声,手中长剑如潜龙出水,剑势划破雨幕,直刺为首的大刀客,没等他举刀抵挡,长剑极为迅速的刺中握刀的右手,大刀也随之掉落在地。 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转瞬便被雨水冲刷干净。 其余六人呆滞在原地,那一剑实在太快,以至于让人生出在雨滴为曾落在剑身之前,剑就已经刺中了大刀客的右手的错觉。 七人心中有数,仅此一剑就已高出他们太多。 年纪最长者站了出来,抱拳道:“兄台武功之高,某佩服,敢问兄台出自何门何派?他日有闲,我等定当登门拜会。” 蓑衣人嗤笑道:“打就打,不打就滚,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我们武功虽不如你,但今日有上百名江湖好手皆是为此女子而来,兄台何不与我们联手将她押回京城交差,到时十万贯赏钱我们八人平分,如何?” “平分?放着十万贯赏钱不要,反而去选一千多贯,你们是觉得我傻吗?” 蓑衣人随手挽了朵剑花,引动一串雨滴激射而出,瞬息间就洞穿七人衣袖。 这般泠冽的剑势,也就只有一流的用剑高手才能使得出来。 这人武功之高,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力的范畴,七人不约而同的嘟囔了句“倒霉”,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开,毫不留恋即将到手的十万贯钱。 江湖就是如此,谁有本事谁吃肉,没本事的连汤都喝不上。 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这次来的人不少,他们只不过快人一步,却也不会傻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十万贯钱挣个你死我活,到头来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 叶芳菲心思百转,前有拦路虎,后有追兵将至,落入七人手中和落入一人手中,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定了定神,问道:“你是官府中人吗?” 第53章 万金是位大剑师 蓑衣人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听他们刚才的语气,好像这里有挺多人对你感兴趣,你身上有值十万贯钱的东西?” 此人明显与先前那七人不同,要不要赌一把?叶芳菲心思急转,暗自咬牙下定决心,直言道:“我是黑狐。” 凉陇县因离京城不远,衙门早早就张贴出了海捕公文,将黑狐所犯的罪行公之于众。 蓑衣人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却听她如此明目张胆承认自己是正被朝廷通缉的黑狐,顿时觉得眼前这女人实在是有趣的紧。 “你说你是黑狐,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我已亲口承认,还要何证据?你只管拿了我送去衙门领功便是。” “你可以说你是黑狐,我也可以说我是黑狐,都是空口无凭作不得数。” 蓑衣人似笑非笑看着她,直把人看得显出几分慌乱才肯罢休。 “你若不抓我,那我可就走了。”叶芳菲强自镇定下来,顾不得此时正大雨倾盆,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外头这么大的雨,你好歹撑一把伞啊,喂~姑娘……” 蓑衣人无奈摇头,犹豫了好一会,从客栈要来一把油纸伞,紧跟着她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雨幕之下街道少有行人,叶芳菲顶着大雨孤零零的在大街上奔跑,心中只想着能够再拖延一些时日,可却不知该往哪儿去。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左右各有六名骑黑马穿蓑衣的队列。 该来的总会来,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叶芳菲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虽不知此刻来的是哪一方的人,可眼下显然是逃不掉了,于是干脆站在原地任凭大雨侵袭,正好借着冰冷的雨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马车在她五步之外停下,叶芳菲抬手遮挡眼帘,好让视线能够变得清晰一些。 “公子,是个女人耶?”青玉掀开车帘,指着马车前的女人惊呼出声。 江景辰稍显意外,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告诫道:“别小看女人,有时候女人狠起来,再恶毒的男人都得靠边站。” 这话听上去好像不曾将她当做女人似的,可明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她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 青玉觉得有些委屈,撑开由三十八根伞骨组成的油纸伞,下了马车,望向车前的女人。 “喂,你真的是黑狐吗?” “我就是黑狐。” 叶芳菲没有犹豫,说出了与刚才一样的话,比之上一次更加坚定。 青玉略显失望,抬手指着女人的身后,问道:“你是跟我们走?还是跟他们走?” 叶芳菲转身看去,就见原先那七人去而复返,更是领来了十多位凶神恶煞的人追来,两相权衡之下,无疑是面前娇滴滴的小姐更让人放心些。 “我跟你们走。” 马车很大,即便被她占据了一角,也依旧显得宽敞。 江景辰看着眨眼之间就湿了一片的垫毯,微微皱眉:“你既然能够杀得了满府三十几口人,想来武功不错,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马车隔绝了稍许凉意,叶芳菲蜷缩着身子,缓了缓,反问道:“谁说杀人就一定要会武功?” 青玉瞬间来了兴趣,热切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杀死那些人的?” 一个弱女子,要如何才能杀死三十几口人?叶芳菲眼神闪烁,沉思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下毒。” 一道惊雷炸响,闪电划破天空,大雨砸落在车顶发出“噼啪”之声。 二十多名江湖客手持刀剑,大声嚷嚷道:“马车里是哪路弟兄?还请出来一叙。” 正说到关键时刻,青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阿金,你去应付一下。” 万金见公子不反对,当即跳下马车,一人一剑朝那二十多名江湖客走去。 青玉对于马车外是何场面一点也不关心,异常兴奋的追问道:“你下的是什么毒?” 马车外隐隐传来刀剑相交之声,叶芳菲低垂着头,目光紧盯着脚下湿了一片的垫毯,苍白的手指环抱双膝,像极了躲在墙角孤独无依独自舔舐伤口的野猫儿。 车内因倾盆而下的大雨搅扰得没了安宁,青玉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回答,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 “问你话呢,你用的是什么毒?” “胡蔓草。” 叶芳菲眼神略显不安,将头埋在膝盖之上,手指下意识拔弄着腕上的手串。 青玉眉头一挑,问道:“胡蔓草?你是岭南人?还是从岭南逃回来的罪臣亲眷?” 胡蔓草即钩吻,又称断肠草,只有岭南一带的人才会将其称作胡蔓。 那一地带大多山深地湿郁林繁密,所以常常雾气缭绕,瘴气氤氲,许多被流放岭南的罪臣,不是死在流放的路上,就是因瘴气郁结不易疏泄,终以成患以致病死。 有些罪臣只要得知流放之地是岭南,上吊的上吊,自刎的自刎,由此便可知岭南是何等让大周官员谈及色变之地。 叶芳菲贝齿轻咬,闷头道:“你们只需将我送交官府,自有功劳可领,其余的事情用不着多问,也都不重要。” 马车外又响起“锃锃”之声,数不清有多少柄刀剑伴随雨滴一同砸落在地。 “剑师......你是剑师......不对,你是大剑师,天杀的,区区一万贯钱,你一个大剑师也好意思来跟我们抢,真他娘的不要脸。” 像疯妇般癫狂的尖叫声传进马车内,江景辰掀开车窗看了一眼,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二十几名江湖客全都败在了万金的剑下。 剑师也好,大剑师也罢,对此没有任何概念的江景辰朝马车外的万金招了招手,大喊道:“打完收工,咱们该回家了。” 万金身上蓑衣完好无损,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如同大雨般磅礴,令人二十多名江湖客生出无法抵御之感。 “阁下躲在角落里也该看够了,是要过来一战?亦或是转头离开?” “我不想跟你打,可我又想救那名女子,不知兄台可有更好的办法能解决此事?” 从拐角处走出一道身影,正是先前教训了七名江湖客的蓑衣人。 二人同样身穿蓑衣,手持长剑,只在身材上显出万金更为高大一些。 从京城赶来凉陇县的江湖客们看着雨中的两名用剑男子,恍然间如同落下的雨滴都渲染上了凌冽剑气,落在身上刺的人生疼。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句“风紧扯呼”,众人才反应过来四散而去。 雨越下越大,顺着周围宅院顶上的瓦片流淌而下,至屋檐处变成一道道帘幕。 江景辰倚着车窗,望着伫立在大雨中动也不动的两个人,轻声嘟囔道:“他们这是在拼无形的剑气?可也没有搅风惊雨的景象出现啊?” 万金率先出手,长剑刺破重重雨幕,发出一道凄厉的剑鸣之声。 蓑衣人瞳孔剧缩,手中雨伞顺势落地,右手闪电般拔剑出鞘,化作一道精光护在身前。 一生二,二生三...... 万金手中剑势陡然一变,化作四朵剑花落向蓑衣人的四肢. 一剑变作四剑,蓑衣人面色一变,在最危急的那一瞬间选择了避其锋芒。 只是他这一退,就再也没有进过半步。 万金凌厉的剑势如同这场大雨般密集,将蓑衣人逼得只疲于招架而无还手之力,却又在关键时刻手住剑势。 “再打下去你会死,还不肯走吗?” 第54章 这事跟亲王有关 突如其来的善心让蓑衣人有些错愕,视线在马车上停留片刻,干脆利落的收剑离开。 没有预想中高手过招的场面出现,江景辰略显郁闷,等到万金回来,不禁好奇道:“那家伙也是一流高手吗?” 万金慎重回答道:“手上剑术很一般,脚下的功夫倒是不错,勉强算是入了一流行列。” 一个人一个身体,手和脚难道练的不是同一种武功?江景辰不太明白两者之间的差别,挥了挥手:“原以为能看一场大戏,看来是白跑一趟了......回去吧。” 青玉笑道:“也不算白跑啊,至少省了十万贯钱。” 有些钱能省,有些则不能,江景辰对青玉的话并不赞同,摇了摇头,解释道:“人是咱们抓的没错,可消息却是万象阁提供的,咱们又不缺这几个钱,就当是卖个好,毕竟是地头蛇,结交一下没有坏处。” 江湖规矩,先交三成定金,事成再给余下七成,万金点点头:“十万贯钱事先都先交给了苗老三,回头我便传话让他去办。”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青玉也明白,不过随口一说,对此也不在意。 十万贯?官府的人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叶芳菲心凉了半截,怀揣最后的希望,问道:“你们会将我送交官府吗?” 第一次遇见这么主动要见官的通缉犯,江景辰狐疑看向她,不仅看不出半分惶恐害怕的神色,反倒是有几分迫切的期盼。 “眼下这种情况,你可没有提问题的资格,先介绍下你自己吧。” 叶芳菲只说了名字,随后一个劲的催促道:“我是黑狐,是朝廷重犯,抓了我就可以立大功,只要你们将我送官,天大的富贵在等着你们。” 江景辰心头疑惑越发的重,这女人……表现的未免也太过了些,如此急切的想要见官,完全不是一个杀人犯该有的心态。 “叶芳菲是吧,先交代下你的作案经过,以及心路历程。” “心……心路……历程?”叶芳菲第一次听到如此稀奇古怪的话语,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 公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自家的公子,只能自己宠着,青玉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就是你在杀人前后心态转变的过程,这么说能听懂吧?” 叶芳菲听懂了,可依旧不太明白,愣愣的问道:“杀人还需要什么心态?” 就像是杀鱼?可杀鱼也不需要什么心态啊!青玉又不懂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向公子,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求知欲。 “说你杀人的经过就行。”江景辰无奈抚额,一帮子青铜都没到的水平,完全带不动。 叶芳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焦急之际,忽然将双眼一闭,倒头昏了过去。 许是受了些风寒,本想装昏迷躲过逼问,没曾想睁眼时已是次日。 陌生的房间弥漫着一股药味,隐隐能听到雨水落下的声音,依旧是一个没有阳光的阴雨天。 “姑娘,你醒了?我这就去通知少爷。”屋内伺候的丫鬟不等她开口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叶芳菲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淡黄色的帐幔,随着偶尔吹来的微风轻轻摆动。 挣扎着坐起身,感受到了柔软舒适的床榻,低头间,发现身上的衣裳换成了全新的里衣,不禁陷入了沉思,该不会……是他给换的吧? 想起马车内的那位俊美异常的少年,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脸颊发烫。 走到窗边,远远就瞧见院子里开得真艳的花朵,三三两两的仆人在院子里洒扫满脸,看天色,约莫是到过了巳时。 青玉一马当先跑进屋内,见叶芳菲站在窗前,连忙出声道:“你为寒气所侵,受不得风,还不快点躺回到床上去。” 紧跟着又埋怨道:“公子也是的,说什么开窗通风对病情有好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来的怪话。” 江景辰不耐烦解释这些小事,挥了挥手,示意青玉乖乖做到一旁,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冒充黑狐。”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叶芳菲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咬咬牙,坚持道:“我就是黑狐,你们快把我送官吧。” 京城灭门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不用费多少力气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江景辰也不兜圈子,直言道:“那些人并非中毒身亡,你若是黑狐,怎会连杀人的方式都说错。” 下定了决心,却没有掌握重要的情报,若不是中途恰好晕了过去,只怕会被当场揭穿,叶芳菲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心里清楚眼下怕是不能够再轻易糊弄过去,于是干净利落跪地叩首道:“求公子帮我。” 见她忽然下跪恳求,江景辰也不觉得意外,抬抬手,示意她起身,随后说道:“你先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叶芳菲收敛了心思,讲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她原是从济南逃回来的罪臣之女,几日前抵达凉陇县听闻了京城灭门惨案,又恰巧偷听到了同一间客栈房客的言谈,从而得知对方是正被官府通缉的黑狐。 “当时那人同他说京城来了大批人马,要黑狐即可离开凉陇县,我便在黑狐离开后进了他的房间,想要寻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青玉闷声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冒充黑狐。” 叶芳菲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道:“皆因只有这样我才能被大理寺提审,引圣上关注,为先父、为整个叶家伸冤。” 江景辰听闻此言,便知多半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得知她并未见到黑狐模样,又与灭门一案无关,顿时没了再往下了解的心思,吩咐道:“阿玉,收拾下,送她出宅子。” 青玉急忙反对道:“公子,你这么着急赶她走干嘛,我这正听得兴趣呢。”回过头来,又对叶芳菲说道:“别理他,你继续往下说。” 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江景辰摸了摸鼻子,不再开口,默认了青玉的行为。 叶芳菲弄不清对方的身份,想着这或许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于是急匆匆开口道:“家父乃是前工部侍郎叶永年,因十年前阳阜县决堤一案被流放岭南......” 江景辰听着听着忽然就来了些兴趣,十年前,当今圣上还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位,因一件要案而深陷泥沼,威远候当年就是为了助其脱困,因而无暇顾及府上身中剧毒的嫡长子。 那件案子似乎听说提起过,好像是叶芳菲所说的阳阜县决堤案。 叶芳菲不急不缓的继续讲述道:“当年陷害先父的主某之人,正是现如今的绥王。” 第55章 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先帝十多位皇子中,能活到如今,且还能留在京城中逍遥快活的,就只有吴王和绥王,只看这一点就足以得知圣心如何。 那两位亲王不掌权,不理朝政,多年来安分守己,府上也从未有过出格的事情传出,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想要翻涉及绥王的陈年旧案,此事之难与登天无异。 江景辰念在同是十年前出事的情分上,劝解道:“哪怕你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这案子你也翻不动,趁早歇了心思,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又不是每位罪臣之女都能像永怡郡主一样,身后有个大周朝最尊贵的崇宁大长公主撑腰。 绥王是先帝血脉,大周亲王,他的名声可比一个臣子重要的多,更何况案子都过去十年,圣上绝对不会因一个罪臣之女重审当年先帝时期的旧案。 “只要能让我面圣,就一定能够翻得动。”叶芳菲眼神坚定,像是换了个人,浑身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江景辰迟疑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叶芳菲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少年,在那双极为清澈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开口道:“只要将绥王的罪名往谋逆上牵引......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毕竟圣上当年还只是皇子。” 这又是什么意思?江景辰彻底被挑起了兴致,淡笑道:“你若是能说动本公子,或许真的能获得面圣的机会。” 叶芳菲心中一喜,能说出此番话来的人,想必不会是什么普通身份,稍做停顿,整理好脑海中的思绪,继续道:“当年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曾奉先帝之命统领工部,而那时几位皇子之间的争储已然开始……” 十年前,一场大水冲垮了阜阳堤坝,统领工部的三皇子自然逃脱不了干系,更是因此遭了不少罪,若是将此案牵扯进皇储之争,势必会引起如今的圣上重视。 毕竟面对险些让自己失了皇位的主谋原凶,没有哪一位帝王还能够视而不见。 换一种角度去看待,事件的性质则完全变得不同,江景辰惊讶于叶芳菲的思维方式,首次正视起这位能从岭南活着逃回来的奇女子。 “古往今来,帝王猜疑之心最是可怕,若你能够成功将此案牵涉进当年的皇储之争,绥王哪怕不死也得脱去一层皮......你当真有把握能够做到?” “只要能够面圣,我便有十足的把握,结果再差也只不过一死罢了,又有何惧?反正我本就是该死之人。” 父母皆亡,亲族尽数在岭南受劳役之苦,叶芳菲十分清楚,除了殊死一搏之外,再无别的路可选。 万金忽然出声道:“公子真要帮她?这样一来无疑是会得罪绥王,乃至宗亲一脉,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青玉则道:“小心些,只要不被发觉,得罪了等同于没得罪。” 江景辰忽然想起,十年前若非是阳阜县决堤一案,亲生父亲也不会忽视至那般程度,绥王之举,说是间接推动了当年离府事件也不为过。 叶芳菲既然敢舍去性命不要,去找绥王的麻烦,所需的帮助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费多少力气之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阿金,让人去打探灭门案的详情,从死亡时间、死亡方式、甚至尸体倒下的位置,都给我事无巨细的查清楚。” “这事简单,公子放心,不出三个时辰,定将事情办好。” 说该说的话,无论最后有没有用,做该做的事情,只要是公子吩咐,无论对错,这便是万金的行事准则。 抓黑狐或许不易,可若是凭空打造一只“黑狐”,那可容易的很,江景辰略作思考,很快便想出了一条计策。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黑狐本狐,咱们先来说说你的杀人动机......” 想要面圣,首先得让刑部和大理寺相信叶芳菲就是黑狐,只有这样案件才会进入审理流程,前世观看的上百部悬疑刑侦剧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一炷香后,江景辰一通顺畅发言完毕,最终总结道:“想要骗别人,首先是要骗过自己,这是千门最高奥义,你可记住了。” 正要踏过门槛进屋的小鸠不由得身形一顿,细细品味着“想骗别人,先骗自己”这句高深莫测的千门奥义,似有所悟般默默点头。 “公子,金大人有事外出,临行前吩咐小人前来听候差遣。” “小鸠啊,你来的正好......” 对于苗老三誓死也要保护的徒弟,江景辰虽没有推心置腹,可也多少有点信任,当即又将计划说了一遍。 小鸠认真听完,小心建议道:“公子的计策已然天衣无缝,若是能再增加一些物证的话,那可真就能以假乱真了。” 经此提醒,江景辰这才反应过来,最重要的凶器上哪里去找? 小鸠见公子神色略有为难,大致猜到了所为何事,于是恭声道:“小人知道鬼市有位能人,只要给足钱就能做出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打造与伤口吻合的武器。” 京城实行宵禁制度对达官显贵影响不大,但平民百姓在夜间也有所需求,于是便有了宵禁之后依旧存在的市集,因市集见不得光,又被称作鬼市。 因鬼市开在极为隐蔽的场所,里头聚集了众多不法之徒,也有着不少能人异士。 江景辰不了解鬼市,却是知道造假的重要条件之一便是参数,于是说道:“那得先知道伤口形状、大小、以及深度才行。” 小鸠微微一笑:“这个容易,花些钱,请当时查验的仵作喝顿酒,轻易就能够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江景辰见小鸠说的轻松,很是干脆的拿出一张钱票递了过去:“拿去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一万贯?小鸠感叹公子出手大方之余,出声解释道:“仵作那边不是事儿,只不过鬼市宵禁后才开,因而最快也需明日才能把武器弄来。” 江景辰点点头表示理解,命其自行前去安排,随后看向青玉,吩咐道:“她既不会武功,就只有依靠旁门左道的路数……去调配一小包仵作查验不出来的迷药来给她用。” 青玉点头应是,一路欢欢喜喜的小跑前去配药。 叶芳菲眼见仙人面孔般的人儿,三言两语就将关乎三十几口人命的重案“真凶”打造出来,佩服的同时,也多出了几分敬畏之心。 同时亦是好奇,这般仙人之姿,恶鬼心肠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江景辰似有所感,回过头去看叶芳菲,问道:“本公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叶芳菲强压心头惊惧,问道:“公子想要如何?” 江景辰微微一笑:“你这将死之人,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事情......要不这样,此案之后若你侥幸还能够活着,那往后余生就给本公子当一枚棋子吧。” 只要是棋子,就总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端看下棋之人如何布局。 第56章 把掌柜的送进大牢 次日。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江景辰便派人请了孟维桢来到宅院,顺势将“黑狐”推了出来。 “她就是黑狐?”孟维桢也没有想到,犯下灭门大案的黑狐,竟然会是如此柔弱的女子。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肯定道:“她就是黑狐。” 经过一番简单的审问,哪怕孟维桢仍有疑惑,可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女子所说,与衙门所掌握的证据都对得上。 只等验证过那把作案凶器和药物之后,就能够对灭门惨案进行审结。 “四天时间,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三大衙门尚未有大的进展,你却把人给抓到了,江景辰,你比三大衙门都还厉害,倒是也和我说说,使的是什么办法?。” “闲话少说,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的事情,眼下赶紧将人带回到大理寺,尽早结案吧。” 到了大理寺还需进行一番审问,也会有刑部和京兆府的参与其中,江景辰丝毫不担心叶芳菲会露出破绽,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是去死比较干脆。 孟维桢也不答话,只将人押送出宅院。 “公子,若是她供出您的话......”万金仍是有些担心。 “无论能否翻案,她大抵是逃脱不过一死,供出我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如她这般聪明的女子,定然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早在叶芳菲在凉陇县亲口承认是黑狐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这一去便是直面死亡。 江景辰多少有些敬佩,毕竟这种“舍得一身剐”的性子,莫说女子,就是男儿身上也是少有。 “更何况,我还教给她一套说词,一套说不定关键时刻能够救她一命的说词,若果真有用,那可就是救命之恩了啊!” 什么样一套说词,能够让已经认下灭门罪行之人得以活命?万金不懂,可也没有继续追问。 青玉出声道:“公子,那真正的黑狐就不去管了吗?” 江景辰稍作犹豫,问道:“你觉得应该管?” 青玉点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总得让那三十几口人死的瞑目吧。” 世间万般事并非皆是有因有果,江景辰本不想去管,可当见到青玉璀璨的双眸,内心不由得一软。 “那就管吧,给宋砚传信,动用整个江南道上的江湖力量,给那三十几口人一个交代。” 万金嘴角直抽抽,公子未免也太过宠那丫头了,只为了她一句话,竟动用整个江南道的江湖力量,去办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青玉甜甜一笑,睨了万金一眼,故作凶悍道:“阿金,没听到公子的话吗?还不快去。” 万金见不得她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出声提醒道:“公子,青瑶明日便抵京,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 “来就来呗,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难道还要出京城十里迎接她不成。”提起青瑶,青玉火气更大了。 有心想争些什么,可细想之后又发现争不过,连名字都是跟着人家取的,见面就好像低了一头似的,又加上青瑶那软绵绵的性子,骂她两句还能给你露出个笑脸来,同她争实在是没意思。 江景辰莞尔一笑,吩咐宅子里的下人前去将早就备下的房间重新又收拾了一遍,随后领着万金、青玉以及小鸠一同去了离平康坊最近的东市,准备采买一些青瑶喜欢的东西。 东市虽不如西市人多热闹,但因靠近皇城,附近有众多达官显贵的宅院,因而在东市中随处可见贩卖贵奢物的铺子。 青玉提议道:“公子,咱们要不先去你名下的那两间铺子看看?” 江景辰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首饰、香粉这两家铺子早就转到了名下,先前忙着做着做那,一直没腾出空来料理。 “也行,正好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首饰。” 四人先行来到首饰店,偌大的铺子冷冷清清,里头就只有一名伙计,见客人来了也无多少热情。 “客官随便看,瞧上什么拿到柜台来结账。” 伙计说话的语气就跟死了爹娘一样,丧气的很,青玉一听便恼火,指责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像你这样招待客人的伙计,就不怕我告诉你们掌柜的吗?” 伙计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我们掌柜已经好些天没来了,你要能把他找来,我还得谢谢你。” 江景辰眉头微皱,小郑氏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青玉在旁怒喝道:“东家花钱顾你做事,有你这么当伙计的吗?” 伙计见她长得漂亮,色眯眯的盯着看了一会,嬉皮笑脸的开口道:“这位客人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又不是你花钱顾的我。” 江景辰突然笑了出声,话也不说一句,拉着青玉出了店门。 青玉不解道:“公子,为什么要拦着我啊?像那样的伙计,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江景辰淡笑道:“不急,他那样的人,不值得你生这么大气,一会再收拾他。” 四人不紧不慢去了香粉铺,而后又从东市去到西市,这里的三间铺子与东市的情况如出一辙。 已过巳时,就连本该人满为患的酒楼,此刻也不见几个食客,只两个跑堂打扮的店伙计,坐在角落悠闲喝着酒,吃着菜。 出了饭馆,四人沿街而行。 江景辰眼底闪过一抹阴沉,吩咐道:“小鸠,找几个机灵些的地痞流氓,去把本公子名下的五间铺子偷一遍,然后到京兆府报官拿人。” “公子,哪有偷自家东西,还报官捉自己的?”青玉一脸疑惑。 小鸠眼珠子一转,笑问道:“公子是想状告掌柜与伙计合谋监守自盗吗?” “让他们去大牢里待几年,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跟对人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一点就透,说出的话听着像是询问,实则是替青玉解答了疑惑,江景辰看向小鸠,露出满意的神色。 饭馆、绸缎庄、首饰店、成衣铺、香粉铺五间除了饭馆都是食材以外,其余四间铺子库房里的存货,加起来少说也得有近万贯钱,足够让那些人好好喝上一壶。 小鸠总感觉公子所说的话意有所指,思考之余,应声道:“您放心,小人一定会将这件事办的妥帖,犯下这等恶事,就是将他们全都流放也都应该……另外小人也会留意合适的掌柜,以供公子差遣。” 流放?不仅是个聪明的人,还是个心狠的,江景辰心情渐好,笑了笑:“此事全由你做主,从现在开始,你便是那五间铺子的大掌柜。” 小鸠没有被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小人只想跟在公子身边,哪怕只是端茶倒水,还请公子成全。” 江景辰暗自在心里给出了“心志坚定”“野心不小”的八字评价,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鼓励道:“好好做事,你是个聪明人,本公子喜欢聪明人。” “能跟在公子身边,为公子做事,是小人一生的荣幸。” 如此亲昵的动作本该是可喜之事,可比旁人多长了几个心眼的小鸠却渗出几滴冷汗,心中摸有些不准这一举动究竟是在有意示好?又或者是在提醒什么? 第57章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青玉忽然问道:“公子,你若是当了官的话,名下是不是就不能够有商铺了?” 大周朝明令禁止官员经商,这是连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情,江景辰却没有注意到这至关重要的一点,暗自也怪粗心大意之余,脑海中忽然出现先前威远侯府时的画面…… 原以为父亲是出于愧疚心里,才会主动将衙门文书带到府中办理铺子过户事宜,现在想想,未必就没有另一层意思。 江景辰自言自语般嘟囔道:“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让我入仕......” 青玉见他走神,轻唤了声:“公子,你没事吧?” 江景辰眼神陡然变冷,将小鸠喊到身前,吩咐道:“把方嬷嬷盗印之事添油加醋渲染一番之后公之于众,务必要弄得满城皆知,传进那些御史耳朵里。” “是,小人这就去办,不出三天,必定将此事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这么大的阵仗,弄不好威远侯记得落一个“御下不严,玩忽职守”的名声,官场中最是忌讳这个,聪慧如小鸠,此刻也想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亲生父亲啊! 待小鸠离开后,由江景辰领头,三人开始了漫无目的闲逛。 万金犹豫了一会,开口询问道:“公子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杀人容易,可若是想夺走一座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那可得费大力气才行,江景辰笑了笑,略显无奈:“即便下定决心,有些事也不是现在能够做的。” 万金安慰道:“北边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时间还长,公子不必着急。” “庄先生的本事,我一直是相信的。”江景辰笑容逐渐灿烂。 青玉举着从街边小贩那买来三串糖画小跑回来,乐呵呵的一人分了一根:“公子快看,是不是很有趣?西市上的东西可真便宜,才几文钱一串。” 她手里的是一串蝴蝶,给万金的是一只老鼠,到江景辰手里的则是一条鱼,每一串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进嘴里也是香甜,这样的零嘴很受孩童们的喜爱。 江景辰瞥了一眼卖糖画的摊子,周围聚集了不少孩童正眼巴巴的看着摊主做糖画,目光贪婪且隐忍。 正看得兴起,就听青玉惊呼道:“公子你看前面那里,好像是那时候在妙音寺银杏树下遇见的两位小姐,好像是遇到麻烦了。” 一位是赵太傅家的,另一位是尚书仆射家的,有着这样显赫家世的女子,不是会惹麻烦,而是会带来麻烦。 江景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拉着青玉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眼尖的沈香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高兴的呼唤道:“那边可是江家少爷?且留一步。” 江景辰不为所动,姓江的人多了去,只要不停下脚步,那喊的就是别人。 沈香盈见状,顿时来了脾气,也不顾此刻是在西市热闹的大街上,挥动双手大声叫喊道:“威远侯府的三少爷,请你过来一下。” 街道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锁定在一处,好似在期待一场即将开场的好戏。 亏得大周民风还算开放,不至于对这般行事的女子指指点点。 一旁的赵静姝面色微窘,拉了拉沈香盈的衣袖,低声道:“他既不愿停下,那便莫要搅扰他了。” 沈香盈憋着一口气,再次大喊道:“威远侯府家的三公子江景辰,我是尚书仆射家的沈香盈,有事寻你帮忙,还请过来一叙。” 青玉蹙眉,嘟囔道:“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这般大喊男子之名,真是不要脸。” 江景辰亦是吓了一跳,依着对方这样的性子,真不知道下一句会喊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无奈之下只能转身回头。 “不知二位小姐有何要事,非得在大街上这般嚷嚷?” “我们撞坏了人家东西,得赔几十文钱,你先帮着给一下。” 几十文钱?江景辰气得说不出话,这般大张旗鼓自报家门也要留人,就为这么点事儿? 青玉直接被气笑,讥讽道:“家门如此显贵的千金小姐,居然连几十文钱都拿不出来?” 沈香盈板着脸呵斥道:“本小姐在与你家公子说话,哪来你说话的份。” 察觉气氛异常,赵静姝急忙解释道:“百贯钱票倒是有,摊主却是不收,正好瞧见江公子也在,方才冒昧相求。” 一旁的摊主委屈道:“本就只值几十文钱的东西,小姐给了张一百贯的钱票,老汉哪里敢要啊!” 老实本分的人通常赚不了什么大钱,也正是因此才不会轻易惹上麻烦,江景辰默默点头,摸了摸身上,除了钱票,还真找不出半枚铜钱。 “阿玉,你帮着结下账。” 青玉不情不愿的掏出此前刻意换来的铜钱,从中拿出几串递给摊主,还不忘嘀咕道:“什么千金小姐啊,出门买东西竟然连几十文都没有,真是丢人。” 沈香盈横眉冷对,趾高气昂的开口道:“本小姐买东西向来只喜欢贵的,身边丫鬟带的都是百贯钱票,哪里用得着像你似的,身上装着铜钱也不嫌重得慌。” 青玉翻了个白眼,凉凉冷笑道:“说破天,到头来还不是得求人,真那么大气,你倒是给人家一百贯钱啊。” 沈香盈气急,果真拿出一张一百贯的钱票扔给摊主,吓得人家连声道:“不敢”,双手恭敬将钱票递给她身边的丫鬟。 “看到了吧,不是本小姐不给,而是他不敢要。” “老汉也说过算了,不值当,可小姐您非要赔偿,还给一百贯,这不是要老汉的命吗?” 一百贯便是十万枚铜钱,把摊主卖了也不值这个数,今日若是敢收这一百贯,指不定哪天就得糟了灾。 江景辰能够理解摊主惶恐的心理,却也没兴趣多说些什么,见青玉给了钱,便不想再多待。 正欲离去时,却听沈香盈继续说道:“既然他不敢要,那这一百贯就赏给你了。” 话刚说完,便从丫鬟手中拿过钱票,径直朝青玉脸上甩去。 恰在这时起风,钱票又被吹落回沈香盈的脚下。 轻飘飘的钱票,就算要拿来砸人,好歹也撺成个团吧?真是傻得可以,青玉紧跟着讥讽道:“哎呦,这人都到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的地步,真不知道暗地里是做了多少亏心的事情。”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更何况还是两只互不相让的母老虎,青玉此话一出,江景辰便知眼前这事儿怕是要变味了。 尚书仆射乃是尚书省的副官,有入政事堂与圣上议政之权,即便是威远候见了也得拱手尊称一声沈相爷。 有这么一位权势滔天的祖父在背后撑腰,沈香盈不是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本。 入京前,虽早就已经做好因青玉貌美之故,会引来京城里不少狂蜂浪蝶的心理准备,可万万没想到,首先引来的竟会是同为女子的沈香盈。 古往今来,女人都是绝大多数麻烦的根源,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在失态变得更严重之前,江景辰不得不开口道:“相请不如偶遇,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就由我做东,换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不知二位小姐意下如何?” 第58章 五彩琉璃盏,新的机会 沈香盈恼他一眼,愤然开口道:“先前传你是贪花好色、无情无义之辈,连自家嫡亲的妹妹也舍得打,我与赵家姐姐原是不信,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江景辰微微一笑,沈香盈尚未及笄,说她是小女孩也不为过,因此也不在意,只当是女儿家的怄气之语,转而将目光投向比她年长两岁的赵静姝,问道:“赵小姐也是这般认为?” “凡事不能以偏概全,正所谓一叶障目 不见泰山……”赵静姝点到即止,微微欠身,接着说道:“难得江少爷相邀,我与香盈妹妹这便叨扰了。” 西市内南北向和东西向各有两条均宽五丈的街道,四街纵横交叉成“井”字形,将整个西市划分成九个长方形区域,街道两旁栽种槐榆,大道笔直,绿树成荫, 江景辰就近找了一家较为静雅的酒肆,上二楼寻了两个靠窗的位置,万金与青玉同坐一桌,他与赵、沈两位小姐同坐一桌,两府丫鬟婆子站立一旁侍候。 不同于东市,这里多是商贾百姓聚集之地,周围诸坊里头也并没有多少官员宅院,因而京城有“东市贵,西市富”的说法。 刚一落座,江景辰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两位小姐大老远跑来西市,该不会只是单纯的为了凑热闹吧?” 沈香盈余怒未消,不欲回答,斜眼看向青玉,气呼呼的指责道:“主子坐着,当丫鬟的竟也不知站在旁边伺候,真是没个规矩教养。” 让万金与青玉分坐两桌已是江景辰对沈、赵两位小姐的最大尊重,眼见沈香盈不依不饶,便瞪了她一眼,沉声道:“沈小姐若是不喜,大可拂袖离去,何必勉强坐在这儿自讨没趣。” 沈香盈觉得委屈,想起身离开顺势甩给他一个臭脸,可心底又不愿错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两个念头僵持一番,最终也只无奈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收敛了脾气,不再出言针对。 赵静姝无奈摇头,对江景辰报以歉意笑容,接过他刚才的话头,开口说道:“听闻西市里近来出了一件西域的五彩琉璃盏,我们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西市因位置便利,从而吸引来了天南地北的来往商客以及大批西域胡商,所售卖的货物虽比不上东市那般精贵,可也占据了“稀”和“奇”二字,琉璃物件便是其中之一。 琉璃被誉为五大名器之首,佛家七宝之一,其价贵比黄金,一盏品相上等的三彩琉璃盏,价格能够卖到百金,五彩更是可遇不可求,至于七彩琉璃盏绝大多数都被送进了皇宫里。 江景辰对五彩琉璃盏兴致索然,好言提醒道:“西市不比东市,下次最好还是带些护卫前来会较为安全些。” 语气虽淡如清水,却不乏关心之意,赵静姝脸色微红,思绪也跟着乱了起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的沈香盈扯了扯她的衣袖,忍不住便抱怨道:“逛了一圈也不曾见到,会不会是瞿家姐姐诓我们呢?” 赵静姝匆匆回神,暗自责怪方才的失态,不敢再去看对面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微微侧身安慰道:“琉璃本非常物,遇不到也属正常,妹妹莫要这般患得患失。” 沈香盈撅了撅嘴,很快又意识到场间还有外男在,脸上浮现一抹羞涩,偷偷瞄了对面的江景辰一眼,见他毫无所觉,不免又有些生气。 “辰哥哥,听闻昭哥哥受了伤,如今可还好?” 江景辰不动声色说道:“沈小姐这般刻意打探,看来是与我家四弟交情匪浅啊。” 沈香盈生怕多出什么误会,连忙摇头,解释道:“我那是替瞿家姐姐打听的……糟糕,这话好像不能说。” 赵静姝见她捂着嘴略显慌乱的模样,越发显得有些无奈,都已经说出口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姓瞿?江景辰神色一动,追问道:“你说的瞿家姐姐,是奉恩公府家的嫡小姐吗?” “咦?你怎么知道是她?”沈香盈很是诧异,按理说二人应该是不认识才对。 “猜的。”江景辰不愿在于此话题上过多纠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随意转了个话题,问道:“东西只有一件,若是寻到了,你们两个人怎么分?” 沈香盈不疑有他,不知怎的,心里明明想同他亲近一些,嘴上却脱口而出:“你问了做甚?难不成还能替我们寻来多一盏五彩琉璃盏不成?” 赵静姝只觉得她今日言行举止有些怀疑,碍于江景辰还在场,便也没多问,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并非是我们两姊妹想要那五彩琉璃盏,再过三日便是淑妃娘娘生辰,因而才会想着将其寻来好做个礼。” 淑妃、生辰、三日。 江景辰敏锐的抓住了重点,按照宫中惯例,得宠妃子寿辰一般都会在寝宫设上几桌小席,以供亲眷及交好的外命妇前去庆贺。 能受邀的皆是命妇千金贵女,以及武定侯府上的那几位血脉至亲,其中自然也包括孟维桢在内。 江景辰默默盘算了一番,若是不出意外等到灭门惨案审理结束之后,顺利的话能得一个正七品官职,大概率会是大理寺评事这样的职位。 若是还想要更高的位置,那关键就得看孟淑妃愿意出多少力,可若是想让她那样一位女人真心出力,单单指望孟维桢怕是有些不够。 最好的办法还得是送东西,送她喜欢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多花力气。 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江景辰自诩上辈子深谙此道,也靠着这一招让众多位高贵冷艳的女人跪在胯下俯首称臣。 这次需要的,只不过是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人站着开口多说几句好话而已,没道理会行不通。 江景辰脑海中有了新的想法,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陪赵、沈两位小姐吃闲聊,稍稍吃了些酒菜,故作抱歉说了句:“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办,今日先行一步,改日再重新宴请二位小姐。” 言罢,喊来店小二先行结了账,领着万金和青玉匆匆离开酒肆。 沈香盈气鼓鼓的道:“他这人怎么这样,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真是太讨厌了。” 赵静姝失落之余,还不忘调侃道:“是啊,不像往日那些对你言听计从的公子哥,江景辰这家伙,未免也太讨人厌了。” 沈香盈听出话里的揶揄,好似被人戳中心事的怀春少女般,娇嗔道:“姝姐姐,你也讨厌。” 赵静姝脸上挂着笑容,一面同沈香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内心却暗自感伤,目光悄然越过窗,望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他那般耀眼的男子,疼惜尚且还来不及,如何能够讨厌得起来? 第59章 一箭双雕 江景辰从西市出来之后便去了一趟衙门,将东、西两市、以及朱雀大街的铺子全都转到了万金名下。 也好在万金是良籍,再多的产业也能够接受,若非如此,恐怕还得费一些心神。 青玉提醒道:“公子,还有黄石庄呢。” “庄子是可作祖业的田产,大周只禁官员经商。”江景辰顿了顿,接着略带惋惜道:“可惜你和青瑶立不了女户,要不然也给你们买些产业。” 大周朝女子的要求极为苛刻,律法言明“非孤寡女”不可立女户。 所谓孤寡,是指那些上无父母祖辈,下无子女孙辈,旁无三代以内近亲族人者,方能被允许立女户。 青玉以及青瑶皆不在此行列,她们虽父母双亡,可就算是写放契书予她们从良,其户籍也只能落在三代内的亲族家中,从而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说一旦落户旁系亲属,那些亲族长辈便拥有为她们婚配等一系列父母所拥有的权利,包括其名下产业的配享权。 这也是江景辰一直没写放契书的原因,大周朝对于女子的定义,说得难听一些就只是附属品而已,并没有多少自由可言,若不能让她们立户,倒不如继续保留奴籍。 青玉无所谓立不立女户,只是坚持说道:“反正都准备当官了,那就干脆撇个干净,把黄石庄转到万金名下呗。” 万金心中赞同,却对青玉这番一反常态的表现有些困顿,想了好一会也没想通其中缘由。 “不行,黄石庄还是在我名下比较安全。”江景辰摇头否决。 眼下的黄石田庄,乃至即将开始建设的黄石山庄的主人,必须要有一个能镇得住的身份才行,威远候嫡长子这层身份就很不错。 青玉所考虑的事情,无非就是万一哪天黄石山庄养私兵的事情走漏风声,到时候可以把万金推出来顶罪,眼见公子不为所动,最终也只得恨恨作罢。 忙完一切回到宅院,简单吃过一餐晚膳。 小鸠在入夜前赶了回来,禀告道:“五间铺子的掌柜、伙计,共计二十七人,全部已经被衙门关进大狱,明日京兆府会来人请公子过堂。” 江景辰诧异道:“这种小事也要本公子过堂?该不会负责此案的......又是京兆府的黎少尹吧?” 小鸠点点头,将事件的始末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最后无奈道:“此等微末小事原是不必公子出面,可不知为何,那位京兆府少尹执意要请公子去一趟衙门。” 一而再,再而三,那位黎少尹可真是把虎当猫,逮着机会就可劲欺负,江景辰冷笑道:“小鸠,本公子要收拾那位黎少尹,你心中可有什么好想法?” 小鸠拧眉深思了一会,笑了笑,说道:“回禀公子,可借着这次掌柜伙计监守自盗之事,来一个一箭双雕。” 江景辰微微挑眉,追问道:“怎么个一箭双雕法?” 小鸠整理好脑海中的想法,将其娓娓道来: 首先:先将掌柜伙计合谋监守自盗的案子闹大,再以那些伪造出的证据迫使黎少尹尽快结案,依着罪名,那些人少说也得判个流放一千里。 其次:等到他们踏上流放之路,再寻一个合适的地点制造一起意外,送那二十七个人上黄泉路。 最后:串联他们的家属,一同到刑部大门口喊冤,提交上真正的决定性证据,告黎少尹一个胡乱断案,草菅人命的罪名。 一环套一环,其间搭进去的不仅仅是二十七条人命,还牵涉到二十七户人家,到头来黎少尹可能也只是落一个降级罚俸的下场,这么做值得吗? 脑海中忽然浮现的念头让江景辰瞬间警醒,那本不应存于此世间的“东西”又跑出来作祟,以至于让原本坚定的心动摇了一下,那种感觉让人无端的烦躁了起来。 待心绪稍许平复了些,江景辰才开口道:“若只是判了徒刑,而非流刑呢?” 小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恭声回答道:“徒也好,流也罢,只要公子您觉得他们到了该死的时候,那他们无论是身处何地,都得去先死上一死才行。”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江景辰觉着这话听着顺耳,那些人既然听从吩咐要做坏铺子,必然是收了不少好处。 那可是母亲遗留下来的嫁妆,他们有胆子为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可不就得拿出命来赔。 借此理由,强行将脑海中那股“作祟”的念头压了下去,江景辰紧跟着吩咐道:“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去办,且让他们先去死上一死,到时记得再把小郑氏也牵扯进来,好让她知道知道,本公子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妄动的。” 小鸠恭敬应声,连夜又出了宅院去安排一切。 江景辰将白天的想法与万金和青玉细细说了一遍,略显急躁开口道:“若是西市没有,那便去江南,找不到就给西域的人传信快马来送,务必赶在孟淑妃生辰前抵达。” 只有三天的时间,从西域到京城,纵然日夜兼程跑死几千匹快马也赶不回来,青玉直言不讳道:“西域就不要想了,就在京城多找找,没有七彩琉璃盏,那就五彩凑合下呗。” 万金则道:“区区琉璃,就能够孟淑妃尽心尽力吗?公子可莫要做无用之功才好。” 一个是没心没肺,一个是不懂人情,江景辰无奈长叹,解释道:“物以稀为贵,上好的琉璃本就不多,哪怕宫中也没有几件,在那样的地方,琉璃不仅仅是琉璃,它还是后宫娘娘们的脸面。” 偌大的后宫里,那些妃嫔们人均八百个心眼,所想所做的尽是些争宠夺权、勾心斗角的戏码,对于她们那些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圣心,其次就是脸面。 七彩乃是琉璃中最上等,后宫里头也就只有皇太后以及皇后才能用上几件。 若是孟淑妃能在生辰时收到一件七彩琉璃盏,让她美言几句肯定不行,至少也得说上一整夜,方才能对得起七彩琉璃盏的价值。 江景辰郑重交待道:“动用京城里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能不能入大理寺当上正六品,乃至正五品的官,就看找不找得到一件七彩琉璃盏了。” 一件上好七彩琉璃盏也不过三五千金,换算下连十万贯钱都不到,能换来正六品,甚至正五品的官?,还是大理寺的官?那这大周朝的官,未免也有些太不值钱了吧! 再说了,京城里也没多少能够动用的力量啊! 青玉心中嘀咕之余,神色渐渐变得忧虑,伸出手去摸了摸公子的额头,疑惑道:“也不烫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万金亦是跟着开口道:“是你没摸准吧?让开,让我来。” 江景辰一脸翻了好几个白眼,有心想跟她们讲一讲后宫女人的厉害之处,又觉得太过麻烦。 任由她们摆布之余,不忘出声提醒了一句:“你们可别小看女人,特别是像孟淑妃那样的女人,毕竟帝王的宠妃可不是人人都能够当的。” 第60章 江南飘来一朵黑心云 次日一早,小鸠便来禀告最新的进展,江景辰也不过问细节,在这件事上给足了权利和信任。 万金也将关于叶芳菲的最新消息说了一遍,京城灭门惨案目前还在审理当中,尚未呈交到御前,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已有一夜不曾归家,两大衙门比起往日更加戒备森严,仿佛是在防范些什么。 “终归还是得在衙门里有人才行,否则关键时刻跟个聋子瞎子似的。”江景辰暗自遗憾,没有早一些在这一方面布置人手。 大理寺和刑部的举动足以说明肯定是出了些事情,只不过这事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到外头。 青玉提议道:“孟维桢是大理寺丞,咱们可以找他问问看啊!” 万金不太赞同此举,反对道:“那样未免太过刻意了一些。” 青玉张大了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恨声道:“你这呆木头,最近怎么话越来越多了,聒噪的很。” 京城不同与江南,庄先生又不在,青玉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公子身边也没个能出主意的人,万金只想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宁愿多说多错哪怕只有半句得用,也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沉默寡言。 江景辰暗自权衡,叶芳菲的案子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眼下最重要的反而是七彩琉璃盏。 案子估摸着今日或明日就能审问,到时候必定是要呈奏御前,最迟后天就会结案,相对的也会进行论功行赏。 “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阿金,让咱们的人去打听看看京城可有哪家人收藏有七彩琉璃盏。” 江景辰顿了顿,将目光转向小鸠,语重心长的交待道:“你想办法打探下孟淑妃的喜好,能有多详细就要多详细。” 青玉指了指自己,满眼期待,问道:“公子,那我呢?” 江景辰轻笑道:“你要做的事情最重要,就是安排一桌上好的席面,为青瑶接风洗尘。” 京城外,西源漕运码头。 随着落日西沉,一艘挂着“罗”字旗的大船缓缓靠岸,早就等候在岸上的漕帮众分站两排,目光恭敬的望向大船之上。 船头上伫立着两道人影,由远至近,其中一名女子容貌清丽,身穿一身上好锦绣绸衣,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自惭形秽的高洁之气。 “终于到了,也不知青玉有没有把公子照顾好。” “你可别逗我了,青玉那死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指望她照顾江哥哥?” 开口说话的是位身穿一身浅蓝色男装,乍一看是位极为俊美的公子哥,可仔细看便会发现,实则是位姑娘家。 来人正是从江南道几经周转才抵达京城的青瑶,以及江南道罗家嫡长女罗霓裳。 “恭迎罗大小姐入京。” 未等船停稳,岸上便传出震天的吼声。 码头上往来的商客一眼就认出了那些漕帮汉子,纷纷侧过头不敢多看,只当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敢去好奇那位值得漕帮这么大阵仗迎接的罗大小姐是什么来头。 不远处的茶楼上靠窗的位置,江景辰脸色骤变,咬牙切齿的问道:“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云朵儿也跑来了?” 万金一脸无辜道:“青瑶的来信中并不曾提到过此事。” 青玉的脸色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江南道最克她的两个女人,如今同时出现在京城,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公子,这是万金失职,你可得好好罚一罚,就罚他在接下来的日子负责照顾那朵黑心云。” “不行,我得守着公子。” 万金拒绝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罗霓裳,小子云朵,人送外号:一朵黑心云。 乃是江南漕帮帮主原配夫人所生下的独生女,从小就被爱女入命的漕帮帮主宠得无法无天。 打从会走路开始,就以气人为乐,先是从罗家内部开始,五岁就开始跟她爹养的那些个小妾们斗智斗勇。 八岁玩腻了后宅争斗,逐开始将目标转移到他爹继室所生的两个儿子生身,上来就先把最大那位推进了府里的池子,险些把人给溺死。 而后又将最小那位骗到枯井里头,愣是让全府上下找了一天一夜,把继室夫人急昏过好几次,才将藏人位置给说出来。 十岁就把家门附近两条街道上,差不多年纪的富家公子全都给收拾了个遍。 十二岁带着身边的丫鬟去逛了楚馆,豪掷一千贯钱包了当时馆里最红的男娼一夜。 十五岁开始穿上男装,愣是把江南道有名的青楼画舫都逛了个遍。 如今十七岁的她,跑来京城继续霍霍来了。 江景辰回想起罗霓裳以往惹事时的情景,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犹豫道:“要不就说我病情加重,需躺在床上静养,无法待客,让她自个在京城玩?” 青玉想了想,开口道:“依着她的性子,到时怕是会亲自背着公子,风雨无阻的去她想去的地方。” 万金点点头,目光略带同情的看向公子,心中暗道:似公子这般,长了张命犯桃花的脸,好像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江景辰咬咬牙,悲壮道:“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开始,走吧,去好好会一会她。” 今日往来京城的船大多数都来自江南,因而不少人在下船时,都会远远的看上一眼那迎风招展的“罗”字大旗。 漕帮众领头的是为年约二十的偏偏公子,见到船上下来的熟悉身影,兴奋冲上前:“霓裳妹妹,你可终于来了,这一路可是累着了吧?我早已经命人备好酒席,到地方就能吃。” 罗霓裳不冷不热回应道:“多谢齐家兄长,不过不必了,我已经同其他人约好。” 京城漕帮与江南漕帮乃是世交,身为少帮主的齐鸿运去年还曾在罗家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就整天跟在罗霓裳身后跑。 青瑶对他不算熟悉,却也清楚他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眼见天色渐黑,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生怕被多耽搁一刻,会让公子着急,顾不上失礼,直言道:“麻烦齐少爷让让,我们还得赶去京城。” 漕帮众平日里在码头上威风惯了,见一是一位气质虽佳,但其貌不扬的女子先于罗家大小姐前开口,本着想在少帮主面前长脸的念头,呵斥道:“你这女人好不知趣,没见到我们少帮主正和罗大小姐说话吗?你就算再急也得等上一等。” 青瑶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家公子正在等我,还请齐少爷让个道。” 声音软糯,哪怕明知是不愉之言,齐鸿运也听得耳朵舒畅,当即一笑:“姓江的在京城?还真是有缘……不过眼下我与霓裳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聊,你若是着急去见那家伙,可先行一步。” 罗霓裳目光望见不远处走来的熟悉身影,狡黠一笑,挽着青瑶的胳膊,娇声道:“你若不能将青瑶留下,那我可是要同她一起走的。” 青瑶熟知她的性子,清楚这是又开始耍心眼了,无奈道:“我着急入城去见公子,不能陪你同去。” 齐鸿运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漕帮众不乏察言观色之徒,瞧着少帮主的表情,心里琢磨了个大概,立即出声帮腔道:“能得我家少帮主相邀,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何况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这位姑娘又何必这般矫情呢?” 第61章 相见 青瑶身后走出一名体型壮硕的粗犷青年,恶狠狠的刮了齐鸿运一眼,闷声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漕帮众顿时炸毛,叫嚣道:“你爷爷的,竟敢辱骂我们少帮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身形比旁人高出一个头的董瓒看向青瑶,询问道:“姑娘,可要我出手教训下他们?” 青瑶不愿多惹闲事,微微摇头,轻声道:“你先安排咱们的人下船,去雇几辆马车来,咱们得赶在宵禁前进入京城。” 漕帮众见她们全然将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不敢对罗家大小姐挽着的女子动手,却是立刻拔出腰间兵器,喝骂道:“兀那汉子,且过来吃你爷爷一刀。” 董瓒闻言,再顾不得青瑶阻拦,铁塔般的身躯挺的笔直,往前迈出一步,厉喝道:“哪个有胆子敢上前一步,某家定一拳送你到姥姥家去。” 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齐鸿运微微抬头,眸光冷冷盯着身前壮汉,不屑道:“给你个机会,跪下给本少爷的人磕头道歉,否则就不用再站着了。” 青瑶扯出董瓒的衣袖,柔声道:“董大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这里交给我,你带人去忙吧。” 船上缓缓走下一队包裹严实,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人,共有十九之数,比漕帮众还多了几人。 这些人默默站到了青瑶身后,默契的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好似忠诚的守卫,静静等待着命令。 漕帮众为气势所迫,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时,就见一旁的少帮主脸色铁青,有机灵的帮众抬手高呼道:“这是咱们的地头,大家都不用怕,他们没胆子敢乱来。” 不说还好,话一出口,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齐鸿运看向罗霓裳,问道:“霓裳妹妹,这些是你的人?” 罗霓裳嬉笑道:“不是哦,我就只带了绿萝前来。” 说完,伸手指向一旁丫鬟打扮的绿萝,后者无奈上前一步,施了一礼,道了声:“齐少爷万福。” 齐鸿运很给面子的对罗霓裳的贴身丫鬟颔首,回过头来说道:“既然如此,霓裳妹妹你且站到一旁,看我如何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青瑶越发的无奈,声音依旧轻柔,不急不缓劝说道:“齐少爷,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非得如此?” 一旁观看许久的青玉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再也忍不下去,急急冲到青瑶身前,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跟个面团似的,任由人家搓圆捏扁,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青瑶愣了片刻,很快便意识到什么,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寻,终于,在看到日思夜想的人那一刻,秋水般的眸子瞬间变得通红,万般思绪无法宣之于口,贝齿轻咬嘴唇,朝着那人所站的位置欠身一礼。 风起,将她所有的思念都吹到了他的面前,一缕缕的融进他的身体,此情此景,于她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玉气急,怒吼道:“董瓒,公子让你留在青瑶身边,就是让你这么看着她被人欺负吗?还不快去将那些人都给废了。” 粗犷的汉子不为所动,嗡声道:“公子是让我听青瑶姑娘的话,不是青玉姑娘。” 正看好戏的罗霓裳“噗嗤”笑了出声,捂着小腹,夸赞的笑道:“青玉啊青玉,这会脸丢大发了吧!哈哈哈......” 笑声宛如男儿般爽朗,丝毫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青玉下意识将手伸入袖中,忽然动作一顿,想到了先前公子定下的规矩,无奈之下不得不收回手,气愤的跺了跺脚,娇唤道:“公子,你再不来,我都要被她们给欺负死了。” 江景辰慢步上前,张开双臂将青瑶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背脊,而后冷冰冰吐出一句:“别动齐鸿运,其余人等都废了。” 董瓒气势陡然一变,如猛虎出闸扑向漕帮众,几个起落间,一声声惨叫伴随着骨头断裂之声响彻码头。 齐鸿运紧绷着身子,死死的盯着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结结巴巴道:“江……江景辰,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江景辰全然不看齐鸿运,伸手拂去青瑶鬓边的碎发,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埋怨道:“都说了别让自己受委屈,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 青瑶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情,甜甜一笑:“能少惹些麻烦总是好的。” 醋意大发的青玉上前将两人分开,故作凶悍瞪了青瑶一眼,冷冷开口道:“你这纯粹就是瞎操心,公子哪里会怕这样的麻烦。” 罗霓裳凉凉出声道:“怕不怕是一回事,惹不惹又是另一回事,你要是能像青瑶这般懂事,江哥哥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都能够多活几年。” 青玉一噎,争辩道:“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我才没有那么能惹事。” 码头上,漕帮众倒了一地,每个人的手或脚都被拗断,严重则更是被生生撕裂,鲜血如泼墨般挥洒灰黑的土地上,另有几个当时叫声最大的,则是胸口凹进入了一大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活不成。 董瓒神情冷峻没有丝毫神色波动,收拾完了漕帮众后,重新站回到了青瑶身后,也不言语,只是在公子看来时,略微点了点头。 齐鸿运怎么也没想到,以往跟一块呆木头一样的董瓒居然会有着这么强劲的武功,更没想到的是当年瘦瘦小小,好似风一吹就倒下的病秧子,如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这里。 “病秧......咳,江景辰,你的病都治好了?” “刚才我没让人动你,那你便欠了我一个人情,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你还的,眼下没你的事,可以走了。” 漕帮这样的民间帮派,在京城那样的地方根本不够看,可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派上用场,给一个人情没什么坏处,江景辰完全没考虑过齐鸿运会不会认,只要听见了这句话就足够了。 不打算继续低调下去,也拥有仗势欺人的实力,可不就得这么用。 罗霓裳不甘此事就此作罢,在旁扇风点火:“哇,江哥哥你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啊,齐家兄长好歹也是掌管京城漕运帮派的少帮主,如果连这种人情都得捏着鼻子认下,那得多丢脸啊!从今往后怕是再难抬起头来做人了。” 不仅手下一个一个都被打成了重伤,还被逼着欠下一个人情,这要还不丢脸,那就没有丢脸的事情了。 齐鸿运暗自握紧了双拳,心里被罗霓裳的话激出了一股胆气,当即大喝道:“江景辰,这里是我的地头,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江景辰玩味一笑,淡淡询问道:“你的地头?这么说,漕帮是已经完全不将右威卫中郎将郭衡放在眼里了?” 第62章 我有一双慧眼 右威卫乃是大周十六卫禁军之一,掌管宫禁宿卫,设正三品大将军一人、从三品将军二人、正四品中郎将四人。 郭衡位居右威卫正四品中郎将,因深受圣上信任,身兼市舶司市舶使一职,京城周边二十几个县的水上事务都归他管。 漕帮众虽多,可都是些水上讨活计的平民百姓,在别的地界上或许能有几分薄面,可在这天子脚下根本不够看,齐鸿运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郭衡对上。 眼见齐鸿运面露惊惧之色,罗霓裳再次开口鼓动道:“齐家兄长莫怕,江哥哥连威远候府的世子都没当上,又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去认识禁卫军里的大官,摆明了是在吓唬你呢。” 江景辰嘴角暗自抽搐,没想到这丫头竟有一眼看破虚妄的能耐,当前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转头对齐鸿运说道:“本公子耐心有限,再敢多说一句,先断你两条腿。” 董瓒闻言,缓缓抬头,视线在齐鸿运的双腿上扫过。 好汉不吃眼前,齐鸿运迅速做出了选择,将码头上做工的帮闲喊来,搀扶着受伤的手下匆匆离去。 罗霓裳失望摇头,叹气道:“好好的一场热闹,没得看咯!” 江景辰没好气的说道:“真把齐鸿运弄死,到时候你就高兴了?” “我爹想把我嫁给他这个窝囊废,也没想要他的命,最好的情况是废了他,否则我心不安。” 罗霓裳顿了顿,嬉笑道:“两年前你集众围剿月神教,齐家世伯多少算是出了一点绵薄之力,只看在这一点上,你就不会真把他给杀了。” 月神教专门培养刺客杀手,却在两年前一夜之间从江湖上消失,有人传言是被几股势力联合铲除,至于主导之人则十分神秘,没有几个人知道具体是何人所为。 江景辰深深蹙眉,追问道:“连你爹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真是流言蜚语吗?我看未必吧?” 罗霓裳高深莫测一笑,接着说道:“小时候有个云游的老和尚说,我身上有一双慧眼,能够看破世间诸多虚妄......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所以你准备好要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吗?” 她是声音好似庙里和尚念诵的梵音般,带着些许缥缈、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世间当真有能看破虚妄的眼睛?江景辰脑海中忽然闪刚才罗霓裳一句点破其中关键的画面,逐认真的看向那一双略显深邃的双眸,狐疑道:“云朵儿,你这是在诈我?” “哎呀,这么快就被你给看穿了,不好玩,真不好玩!”罗霓裳一会正经一会不正经的模样,让人分辨不出她的话里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江景辰莫名松了一口气,能来到这里本就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若是再出现一双所谓能看穿虚妄的慧眼,虽然也没有什么不符合常理之处,可终究会让人心慌的厉害。 董瓒雇来了几辆马车,领着其余众人前去搬行李,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行人离开西源漕运码头朝京城出发。 江景辰所乘的马车极为宽敞,内里坐了四个人也不觉得拥挤。 青瑶认真的听着青玉讲述来京后发生的事情,时不时说了几句心中的看法。 罗霓裳则是兴奋的摇着江景辰的手臂,一路吵闹着要去平康坊里头逛最好的花楼,喝上好的花酒,睡最骚浪的女娼。 天知道,一个女子,为何会将逛花楼要做的事情,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好似本就原该如此一般。 江景辰暗暗瞥了一眼她的胯下,恶意的猜测着在那个位置上,是不是悬挂着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从西源漕运码头方向进京,最先经过的地方是西市,再过朱雀北街往东市方向,共用了一个半时辰抵达醉仙楼。 没等入门,罗霓裳就嚷嚷道:“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京城,可也听许多商客说过醉仙楼,这里和平康坊可不一样,江哥哥,你这明显是在糊弄我。” 江景辰懒得与她多说,丢下一句:“爱来不来”,便领着其余众人上到楼上早先预定好的雅间。 罗霓裳稍稍犹豫之后便紧随而上,期间嘴里依旧不停的在念叨着平康坊。 多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许多话都不好在席间多说,江景辰暗暗递出眼神,只当是一顿普通的宴席,为从江南道远来的人接风洗尘。 新买的宅子前后院加起来共有三十几间房,足够一行人在宅子里下榻安置,不用事先交待,青玉毫不犹豫的将罗霓裳的房间,安排在离公子最远的位置。 等到入了夜,罗霓裳主仆洗漱歇下,江景辰才将青瑶几人聚集到一起,询问起有关江南的事情:“自我来京后,江南那边闹得最欢的人是谁?” 青瑶不需考虑,回答道:“是于家以及辛家挑的头,宋公子给了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之后便没人敢再闹腾了。” 青玉追问道:“都杀了吗?” 青瑶微微一笑,解释道:“那些人留着还有些用处,都杀了反而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青玉撇撇嘴,嘀咕道:“小麻烦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你总是这样,怕这怕哪,什么都怕。” 青瑶也不多做解释,抓起青玉的手,轻轻拍了怕,柔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青玉心中一暖,微微低着头,将手掌抽离出来,状作不经意的扫了青瑶一眼,见她眼底多了几分疲色,于是开口道:“你房间是左边那间,都收拾好了。” 青瑶微笑颔首,侧过身子,将青玉稍显凌乱的领口整了整,感叹道:“这也没过去多久,怎么感觉你越长越成大姑娘了。” 青玉略感娇羞,却依旧挺了挺胸脯,洋洋得意的展露着身体的骄傲。 性子再烈的猫儿到了青瑶手里,只需顺上几下,就能让她变得无比乖巧,江景辰对此深有体会,笑了笑,继续问道:“罗霓裳又是怎么回事?” 青瑶抿了抿嘴,略带无奈解释道:“罗大小姐在江南惹了些事,罗家主便央求我与她同行,本是说好到时候是去齐家的,没曾想码头上会闹了那么一出。” 青玉好奇追问道:“那死女人又惹出什么祸事了?” “罗大小姐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气愤之下动了手,生生打断了三个人的腿骨。”青瑶想起罗霓裳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未免有些太过荒唐。 能让罗霓裳主动逃难来了京城,来想对方的来头怕是不小,江景辰听过就算,也不去多管这么一档子事,只道:“朱雀北街的铺子马上要改建完成,我打算将其命名为百乐门,主要的作用之一就是收集各方面情报,阿瑶,到时候还需要你多费些心思。” 万金紧跟着感叹了一句:“世间百种欢乐,尽在此门之内……公子,这名听着不像是酒楼,倒有点像是青楼。” 遥远的某一世纪,百乐门里的欢乐,非是此间人能够想象得到,江景辰不欲解释,笑了笑,说道:“今夜之后,咱们就要开始在这京城里头争一席之地,到底是偏安一隅,还是能够展翅腾飞……且行且看!” 第63章 你父亲被御史弹劾了 翌日,天空阴沉,远处群山笼罩在云雾当中,连绵不断的细雨慢慢淋湿街道,阴冷潮湿,如丝如绵,像柳絮般随风而动。 江景辰用过早膳后正在亭中于青瑶对弈,就听下人禀告说是孟维桢前来,此刻正候在正厅。 青玉惊呼道:“公子料事如神,肯定是大理寺已经结案了,所以那家伙才会前来。” 依着孟维桢的性子,加上上次的事件,若真是已经结案,顶多也就派个下人传个话,这么一大早,且还是阴雨天气就着急忙慌赶来…… 江景辰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焦躁之感,捏着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叹声道:“怕是出什么变故了!” 大厅内。 孟维桢来回踱步,见到江景辰的瞬间,便急冲冲的问道:“黑狐还有同谋,这事你知不知道?” 从岭南孤身入京的罪臣之女,哪里来的同谋?江景辰眉间微蹙,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夜里,有人潜入大理寺想要劫狱……” 孟维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端起下人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随后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来的是个用剑的高手,轻功极为了得,大理寺狱那等森严壁垒,他却如入无人之境,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恐怕黑狐真就要被他给救走了。” 江景辰暗自松了口气,追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孟维桢没好气道:“要是知道哪里还用得着跑来问你?” 江景辰忽然想到了那天与万金对战的蓑衣人,不动声色看了万金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猜到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 “那你怕是白跑一趟了,单单抓住黑狐,就花了我十万贯钱,再来个同伙,估摸着也差不多,要不这钱你出?” “又是十万贯钱?” 孟维桢惊呼一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瞬间站起身:“上次给了我五万贯钱,还能拿的出十万贯钱,你这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江景辰故作诧异道:“十五万贯钱罢了,很多吗?” 孟维桢整个人如遭雷击般,颤颤巍巍举着手,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愣是没说出半句话来。 青瑶微微一笑,解释道:“公子外祖父乃是钱塘县有名的富商,家中略有薄产,公子回京之前,便给了些许钱以作傍身用。” 孟维桢暗自咂舌,眼前这位说话娇滴滴、软绵绵的女子,说出来的话未免太过骇人。 些许?谁家长辈给傍身钱以数十万贯计啊? 这真真是……让人忍不住想问一句:钱塘外祖父家,可还缺外孙吗? 咳嗽了几声,掩饰内心的荒唐想法,孟维桢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知道就算了,浪费我时间。” 正欲离开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步回身,继续说道:“我听说今日早朝时,有御史弹劾你父亲渎职之罪,圣上下旨着御史台接替刑部与大理寺共审灭门案,你父亲如今已回府静思己过三省以正其身,你也别闲着了,赶紧过去看看吧。” 孟维桢来去匆匆,全程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 先是刑部和大理寺,现在又来个御史台,区区商户灭门案,愣是将三司全都牵扯了个遍,江景辰实在不明白,叶芳菲都已经招了供,不赶紧结案,还审什么审? 万金等人走后才开口道:“公子,剑术不错轻功又好且和叶芳菲有过交际,是那天在凉陇县与我交手的蓑衣人没错了,要去查查吗?” 江景辰摇摇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即开口道:“那家伙,该不会才是真正的黑狐吧?” 万金思考片刻,犹豫道:“那人脚上功夫不错,或许……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叶芳菲曾说过她听过黑狐的声音,若蓑衣人真是黑狐,她应该听得出来才对……”江景辰很快又否定了刚才的说法,可一时间又理不出任何头绪。 青玉十分笃定的开口道:“那他就不是黑狐。” 不管那人出于什么原因要劫狱,事情发展成如今的局面,黑狐就只能是叶芳菲,否则这案子不知道还得审到什么时候! 江景辰暗自嘀咕了句:“怎么就不能有一件顺心的事呢?” 青玉闻言,出声提醒道:“刚才孟维桢不是说你父亲被弹劾,如今在府里闭门思过吗?这应该算得上是件顺心的事了吧。” 渎职之罪可大可小,孟维桢刚才也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三省以正其身”? 至于威远侯被御史弹劾的事情,原本就是在计划之内意料之中,唯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会闹出劫狱这么一档子事儿来,而那些御史又非常“凑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 威远侯此刻的表情想必一定会十分的精彩吧?一想到这里,江景辰便再也忍不住,当即就决定暂时不去管旁事,先回府看看是否有一场热闹可瞧。 青瑶却是在临出门前,想起了还有一位险些被忽视掉的人,于是便提议道:“公子,要不我还是留下吧,否则一会罗大小姐醒来怕是会闹出什么事情。” 一想到罗霓裳就头疼不已,江景辰交代了青瑶几句,随后领着万金和青玉一同去了威远侯府。 侯府大门紧闭,江景辰也没在这个时候计较,从侧门入府,径直向心远堂走去,远远就见到一众下人跪在院外,慢慢靠近后,便能听到屋内传出一阵阵打砸之声。 江景辰不可抑制的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整了整衣袖,大步迈向前,不顾管家阻拦,推开房门,入眼是一片狼藉。 “滚,都给本侯滚出去。”威远侯怒火冲天,随手又摔了一件上好的瓷器。 江景辰侧身避开飞溅的碎渣,伸出手指向西南角上摆放着的上好汝窑白瓷,怂恿道:“那花瓶不错,要砸就砸那个,声音听着指定清脆。” 汝窑釉面蕴润高雅素净,丰韵独具风采,颇受京城人士喜爱,穆大管家不用抬眼去看,便知三少爷所指的那件更是汝窑中的上品,侯爷砸了满屋瓷器,独独没动那件花瓶,可不就是舍不得吗。 威远侯见是长子前来,面色稍稍缓了些,冷哼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听说父亲被弹劾了,当儿子的怎么能不来看看。” 威远侯瞪了他一眼,喝声道:“你这是来看为父的笑话吗?” 江景辰很好的隐藏起内心的情绪,耐心的分析道:“父亲被弹劾之事,说起来还得怪你的夫人,若不是她御下不严管教无方,就不会发生方嬷嬷那一档子事,父亲也不会被御史弹劾。” 威远侯脸色越发阴沉,目光落在在长子身上来回扫视,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江景辰直言不讳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她犯了这么大的错,那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才对。” 第64章 该休妻才对 威远侯没想到会从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当即大怒道:“放肆,她再怎么也是你的长辈,岂容你在此置喙。” 江景辰嗤笑道:“若是怕人议论,当初就该本分一些,小郑氏将父亲迫害至此,难道不应该受些惩罚吗?” 似是另有所指的话,让威远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凝聚在长子身上,见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琢磨不透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屋子里凌乱不堪,每走一步都能踩到几片碎瓷,江景辰慢悠悠走到一旁的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本典籍翻了几页。 “儿时父亲曾教导,读书当学先贤,晓人事、明善恶、辨是非,如今怎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了?” “世间岂有子论母罪者?此种有违人伦之举,往后不可再说。”威远侯声色厉茬,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怒气重新爆发。 江景辰把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笑了笑,继续说道:“圣上让父亲三省其身,其意味难道父亲还不明白吗?” 威远侯眸光微动,故作严厉道:“你这是在暗指为父不懂圣心用意吗?” 江景辰指着满地狼藉,悠悠道:“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父亲之祸起于后宅,自当从后宅开始清扫。” 大周朝后宅皆有妇人主管,就连后宫也不例外,威远侯想起今日早朝时圣上的眼神,又看了看嫡长子,犹豫道:“你是想让为父收回夫人的管家权?” 江景辰咧嘴无声笑着,好一会才出声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父亲,您得休妻才行。” 威远侯瞳孔剧震,实难想象这话是出自一个尚行冠礼的少年之口,惊怒之下,抬手将一桌子的书籍扫落在地,训斥道:“竖子,焉敢说此忤逆不孝之言。” 时代的悲哀,便是没有言论自由可言,不过几句话,就被打上“有违人伦,忤逆不孝”的标签...... 江景辰暗自摇头苦笑,口中依旧坚定道:“寻常百姓家还道‘娶妻不贤,乃举家之祸’,更何况如我们这般世袭罔替的勋爵人家?父亲难道是想等到祸事临头,全府因小郑氏而遭难,到时才来后悔吗?” 威远侯顿时哑火,神色复杂的看向长子,缓和了些态度,慢声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夫人虽有错,却也不至于此。” 江景辰双眸中藏着浓浓的怨恨,连吸了几口长气才勉强压制住即将爆发的怒火,冷笑道:“好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父亲说这样的话,可曾想过是否对得起我母亲?” “女人生子便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你母亲她......终究是福薄了些......”威远侯说不下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景辰眸光骤冷,定定的看着他,逐字逐句道:“她在天上看着你们呢。” 忽的一阵冷风刮了进屋,散落在地上的书籍被风吹翻了页,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之声,威远侯顿时打了个冷颤,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把门关上,到外面去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穆大管家恭声应是,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招呼万金和青玉一起退到十步之外。 门关上,风便吹不进来,威远侯暗自松了口气,回过身来看向长子,问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 江景辰背着手,暗自握紧了双拳,故作茫然道:“父亲这么问,难道是母亲的死还有什么隐情?” “不,没有。”威远侯下意识脱口而出,紧跟着又道:“你母亲死于难产,只来得及看上你一眼,之后便撒手人寰。” 不仅仅是看了一眼,还亲吻了脸颊。 江景辰深刻的记得,那个吻,是来到这个世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脑海中仍是深刻的记得,那是一张有些干裂的双唇,落在刚出生婴儿的娇嫩脸颊上,带着些许温热和刺痛,被母亲抱在怀里时,闻到的也不是淡淡奶香,而是极为浓重的血腥之气,蕴藏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 他想睁开眼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费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做到,急的只能伸出稚嫩的双手,盲人摸象般试图摸清母亲的样子。 “何其有幸能得你入我腹中,十月怀胎孕你出世,从此你这颗天上星辰便为我之长子,只可惜,母亲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这是他出世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母亲在这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摸清母亲那张脸,只听见她的话语中,蕴含着多么强烈的欣喜,以及绝望。 江景辰双眼通红,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出眼眶的泪水,自言自语轻声嘟囔道:“我已经长大了,也有能力了,母亲,您在天上可得好好看着......” 威远侯隐隐感到些许不安,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在暗自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刚刚风迷了眼睛,我想是母亲在亲吻我的眼睑。”江景辰说的认真,脸上更是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威远侯开始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住,板着脸道:“你我父子今日之言,万不可再入六耳,切记。” 江景辰不置可否,追问道:“所以,父亲是不算休妻咯?” 威远侯闷声道:“长辈之事,轮不到你来多言。” 江景辰本就不指望几句话就能让威远侯休妻,之所以这么做,皆是因为不记得是谁曾说过的话:人之本性趋吉避凶,哪怕两个都是不好的结果,也只会选择对自身损害最小的选项。 所以,继休妻之后,他便提出了第二个选项:“父亲既然不愿意休妻,那这府里的中馈总该让小郑氏交出来了吧?” 威远侯不言不语,似沉思般微微低头。 江景辰也不去看他,自顾自继续说道:“虽说中馈历来由当家主母执掌,可如今小郑氏犯下大过,理当将中馈托付到祖母手中,父亲以为如何?” 威远侯忽然抬头,目光中带着十足的审视,追问道:“你为何要如此针对夫人?” “为何?当然是为报下毒之仇啊!”江景辰缓缓沉下脸,毫不犹豫将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 虽然早有猜测,可亲耳听见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威远侯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解释什么,到最后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解释。 江景辰嗤笑道:“我尚且还未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不过想夺她中馈而已,父亲又何必露出种表情?” 威远侯被‘大逆不道’这四个字深深刺激到,怒喝道:“竖子,你可是还想做些什么事来?” 第65章 等你伤愈,为兄带你逛花楼 威远侯暴怒的神情,让江景辰心情越发的舒畅,不答反问:“我想做什么?父亲认为我能做什么?” 威远侯严词警告道:“无论什么,你最好想都不要想,否则为父定祭告祖先,将你从族谱上抹去,逐你出江家门庭。” 族谱除名,逐出家门,等同于背上了人生无法洗刷的污点,不仅世族贵胄会看不起,就连老百姓也会嗤之以鼻,背地里骂上一句:“丧家之犬,不可与同。” 在这大周朝,可谓是最严重不过的惩罚。 江景辰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上次我便这么说过了啊,父亲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这般有恃无恐让威远侯十分的诧异,想起此前长子说那番话时的场景,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怕?” 江景辰嬉笑道:“这有何好怕的?今日将我除族,明日我便转投别家,好让父亲体会体会,自家亲儿子唤别人父亲是个什么滋味。” “你敢......你这竖子......你这逆子......”威远侯被他荒唐的言论惫懒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冰冰的雪水,满腔怒火灭了个干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江景辰掏了掏耳朵,戏谑道:“到时候江家的祖坟指定冒烟,老祖宗都得连夜托梦夸赞父亲会办事。” 威远侯一脚踹开掉落在地上的摆件,怒吼道:“你滚,滚出侯府,再也不要回来。” 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住了?那以后可怎么办?江景辰失望摇头,感叹道:“父亲,你这心理素质不行啊,得好好练练,日子还长着呢,儿子十分担心父亲以后会撑不住......” “滚滚滚,本侯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吼声震天,威远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口气愣是没办法喘匀。 门外的穆大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青玉和万金对视一眼,难得默契一笑。 江景辰吹着小曲从心远堂离开,转头就去了濯缨阁,在那里见到了受了宫刑卧床不起的四弟江景昭,以及陪在身侧暗自垂泪的小郑氏与江棋韵。 “四弟的感觉如何?可有身体被掏空之感?不对,为兄说错话了,四弟子孙根都没了,就是想掏也没东西可掏。”江景辰笑容和煦,语气像极了关怀弟弟的兄长,只不过说出来的话不是那么好听。 江景昭上一刻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下一刻惊坐起,抬手直指江景辰,激动大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为兄才刚来,屁股都没落座,热茶也没喝上一口,四弟就赶我走,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江景辰自顾自进屋,毫不客气入座,翘着二郎腿,十足十的浪荡子做派。 小郑氏阴沉着脸,激动大喊道:“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死绝了,没听到世子的话吗?还不赶紧将人给赶出去。” 江棋韵气鼓鼓的说道:“四哥需要静心修养,还请三哥不要在此胡闹。” 濯缨阁的下人如临大敌,一位是侯爷嫡长子,一位是侯爷世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苦来哉! 有机灵的婆子小心翼翼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询问道:“三少爷,近来下了几场春雨,留春园里的花开的更好了,要不奴婢带您过去赏赏花?” 江景辰邪魅一笑,把目光落在江景昭的身上,淡淡道:“四弟此刻的脸色,可比留春园里的百花要好看的多。” “出去,快把他撵出去。”江景昭状若疯魔,撕心裂肺的大吼大叫。 这一番举动着实让江景辰有些意外,没想明白不过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罢了,何必这般激动? 濯缨阁的下人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没等靠近三少爷,就被守候一旁的万金给扔了出去。 小郑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响了三响,努目撑眉训斥道:“江景辰,这里是濯缨阁,侯府世子居住之所,不是你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江景辰嗤笑道:“我知道四弟现如今还是世子,用不着这么刻意提醒,我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看一眼四弟,见到他还活得好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江棋韵气愤填膺,娇叱道:“三哥,你说这话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都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妹两在性格上也不尽相同,江景昭毫不遮掩心中的厌恶,江棋韵倒是能够稍微克制一些,也不知是受伤的缘故,还是江景昭本性就如此。 “既然你们都不欢迎,那我这就走了,四弟,记得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待你伤愈后,为兄再带你一起逛花想楼啊!” 江景辰大笑起身,正欲离去,就听一声惊呼,转身去看才知是江景昭耐不住气,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屋里顿时乱做一团,小郑氏也没心思再去管江景辰如何,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江棋韵冷冰冰的盯着长兄,恨恨道:“三哥慢走,小心路滑。” 毫无力度的警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江景辰颔首点头:“既然五妹妹这么关心为兄,那礼尚往来,为兄也告诉你一件事情。” 江棋韵狐疑道:“三哥要说何事?” 江景辰看了小郑氏一眼,刻意提高了声音:“父亲欲将中馈托付给祖母,五妹妹且去告诉你母亲,让她好好准备准备吧。” 小郑氏猛然抬头,急急追问道:“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着什么急?好戏这才刚刚开幕呢!”江景辰说完大笑而去,只留下猖狂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江棋韵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母亲,询问道:“三哥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不是真的吧?” 小郑氏面色惊疑不定,紧咬牙关,深思良久才开口道:“好一个江景辰,我当真是小看他了......” 床上的江景昭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问道:“母亲此话是何意?” 小郑氏遣退屋内下人,看了眼原本是该方嬷嬷站立的位置,心中伤感之余,长叹道:“我原以为病秧子是个可欺的,没曾想竟也有些手段,先是弄走了秦氏的嫁妆,而后又将东、西两市五间铺子的掌柜伙计送进了京兆府大牢,方嬷嬷出事多半也和他有关,如今还妄图夺我中馈之权,真真是狼子野心。” 江棋韵呐呐问道:“母亲说的是三哥?江景辰?不是旁的人?” 小郑氏肯定道:“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原本躺着的江景昭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拉着母亲的手,激动道:“母亲,或许我的伤,也是那个贱种造成的。” 出事的那一天,醉仙楼碰巧来了京城远客,碰巧就选中了早已收了月钱的秀珠,碰巧江景辰也在醉仙楼之内,这么多的巧合放到一起,未免也太过有些不符合常理。 江景昭将心中的想法说给母亲和妹妹听,满是期待的看向她们,急切问道:“母亲,妹妹,你们也觉得会是他,对吧?” 第66章 本公子向来很会安慰人 小郑氏不愿相信,亦是不敢相信江景辰会有如此手段和能力,扶着儿子躺下,柔声安抚道:“你父亲如今奉了圣命留在府中,正好也可让他来彻查此事,昭儿放心,母亲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江景昭在母亲的安抚下沉沉睡去,江棋韵犹豫许久,开口说道:“母亲,若三哥真是这般心狠手辣,那我们会不会也有危险?” 小郑氏不自觉看向身旁,却是再也见不到本该随伺之人,心中悲伤之余,仍是强笑着安抚女儿:“别担心,有母亲在,谁都不能伤到你。” 江棋韵默默点头,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安稳。 小郑氏在屋里待了一会,随后匆匆赶去了西府找到郑老夫人,一通哭诉后,将儿子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又道:“二婶,江景辰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日敢害昭儿,明日就能做出危及侯府之事,您老人家可不能不管啊!” 郑老夫人沉声问道:“你说的那些,可是有证据?” 小郑氏摇了摇头:“虽无证据,但八九不离十,侄媳敢用性命担保。” 郑老夫人叹气道:“非是我不信,而是你方才所言,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小郑氏激动争辩道:“他八岁便去了钱塘县,在秦家待了十年,难保这期间不会得了谁的助力受了谁的蛊惑,二婶难道忘了当年秦氏是怎么死的了吗?” 秦氏之死,一直都是郑老夫人心中的一根拔不掉的刺,总会在关键时候搅得她不得安睡,如今旧事重提,无疑是将那根刺插得更深了些。 郑老夫人猛地甩出一巴掌,厉喝道:“我能让你当上侯夫人,同样也能让你当不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若不能分辩,就闭紧你的嘴巴,半句话都不要多言。”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小郑氏清醒了几分,态度恭敬的磕头认错,哀求道:“二婶,昭儿如今伤成那样,我若是再不想办法,只怕这侯府将再无我们母子容身之处。” 郑老夫人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稍稍缓和了些态度,想了想,说道:“昭儿之事已成定局,你现今最好的办法是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京城里头不乏老蚌怀珠之事,可那也得是夫妻同房,才能有此幸事,小郑氏泪眼婆娑,哭诉道:“侯爷已许久不在陶然居就寝,侄媳就算再想也是有心无力。” 郑老夫人沉思许久,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那就只剩下两个办法了,一是从族里选个孩子过继到昭哥儿名下,又或是将旭哥儿过继到你名下。” 当初郑老夫人便是将嫡次子过继给了长房,才有如今在侯府中的地位,寻族中稚子过继给昭儿倒是可行,可怎么会提出将庶子过继,以庶充嫡的办法,这算什么个事儿? 小郑氏惊疑不定,犹豫道:“旭儿如今已经这般年岁,哪里还能够养得熟,要是过继的话,只怕......” 郑老夫人打断道:“眼下无论如何选择,你都是侯府主母,若是那韩姨娘懂事便罢,若是心大了,那不妨干脆一些。” “干......干脆一些?姑母,您是意思是......杀了她?”小郑氏心神激荡之下,不自觉的唤出了另一个称呼。 郑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问道:“怕了?不敢?狠不下心?” 一连三问,逼得小郑氏无路可退,梗着脖子道:“若到时候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选,侄媳定然不会心慈手软。” 紧接着又问道:“那辰儿那里?” “你若有实证,自可去同侯爷说。”郑老夫人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眼见郑老夫人摆明态度,小郑氏也不再逗留,心不在焉的出了西府,回到陶然居,在房间待了几个时辰,再出现时好似换了个人一般,眼神里闪烁着璀璨的光彩。 入夜,花想楼。 江景辰拗不过罗霓裳,最终只能带着她前来逛青楼,且毫不意外的遇见了魏秉文,让人大为瞠目结舌的事情,是初次见面的男装罗霓裳就跟京城纨绔魏秉文打得火热。 二人一左一右分坐两旁,罗霓裳的了名身段极佳的女姬,魏秉文依旧找了俞宛,臭味相投的两人各自搂着怀里的美娇娘上下其手,丝毫不顾及还有旁人在场。 “魏兄,你这一手灵蛇探洞玩使得不错啊!” “罗兄,你这二指摘葡萄也不赖,一看就是个中高手。” “谬赞谬赞。” “夸奖夸奖。”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的青玉直呼听不懂,倒是被强拉来的青瑶微微红了脸。 万金像个提线木偶般,出了喝酒之外,女姬给往他嘴里塞什么,他便吃什么。 因上次青玉打赏了一万贯钱给柳榛苓,她便宣称是被江家少爷连着包下十天,江景辰都不需选,她这花中娇客便主动前来作陪。 许是受了魏秉文与罗霓裳的刺激,几杯酒入了腹中,江景辰的手也开始有些不老实了起来。 柳榛苓媚眼如丝,抓住那只游走在腰间的手,将其放在饱满的柔软之上,附耳悄声道:“奴家原以为公子乃是不食人间烟火只饮风露的得道仙人,不曾想也未曾脱了凡俗之气。” 江景辰愣愣了,说好的卖艺不卖身呢?感受到手上传来的触感,邪魅一笑:“是不是让你更加喜欢了?” 柳榛苓轻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朱唇轻启道:“若能与公子共赴巫山,行云巅之乐,那才是真的让奴家欢喜。” 这是在求欢?江景辰笑而不语,缓缓将手从那团柔软中抽离出来,淡淡道:“过过手瘾还行,深入交流就算了,在这方面本公子有着些许洁癖。” 柳榛苓不曾听懂,单从对方的举动来看,多少也能猜出点意思来。 江景辰见她面色微有异色,便逗趣道:“怎么?伤心了?” 柳榛苓贝齿紧咬,直到嘴唇发白,才开口回答道:“公子可是嫌弃奴家?奴家虽是以色侍人,却也只卖艺不卖身,哪怕是在花想楼这样的地方,也依旧保有处子之身。” 江景辰无法理解为何会有那样的“些许洁癖”,更可笑的是到了这辈子才莫名其妙有的,不像上辈子,只要长得好看,哪里会在意经了几手。 眼见美人欲垂泪,心底多少生出些许怜香惜玉之心,江景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好好珍惜吧,指不定哪天就保不住了。” 柳榛苓浑身一僵,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位有着仙人之姿的公子,会用世间最温柔的语气,说出这般不近人情的话。 “公子这番话,还真是......有安慰到奴家。” “是吧,本公子安慰人向来是有一手的。” 江景辰浑然不在意柳榛苓的想法,与其模棱两可的给她不该有的奢望,不如一开始就打碎她的幻想。 本就是花钱买开心的生意,若是掺杂个人情感在其中,那会显得很不专业! 第67章 后宫里的隐秘 宽敞的雅阁里灯火通明,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数名舞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魏秉文“啧啧”几声,抬起怀中俞宛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阴阳怪气道:“好好瞧瞧,那就是个敲木鱼的和尚,吃斋不吃荤,长得再好看也是无用,白瞎了一杆枪。” 俞宛媚眼如丝,伸出手往下一掏,痴痴笑道:“奴家最爱这杆长枪了,爷一会可得好好满足奴家才行。” 魏秉文享受着美人儿温柔的手法,嘿嘿笑道:“什么十大名花都不及你这张巧嘴,本少爷最是喜欢。” 花想楼十大名花皆是卖艺不卖身,再好看的皮囊,在魏秉文看来都不如美人月下吹箫来得实在。 罗霓裳嬉笑道:“魏兄夸她嘴巧,不知舌头可灵活?” 浪迹花丛的魏秉文早在第一眼时就看穿了罗霓裳的女儿身,一直到此刻,心里的佩服之情逐渐泛滥,献媚道:“罗兄若是想知道,不如今夜就让宛儿陪你,一试便可知。” 俞宛十分配合的舔了下嘴唇,妩媚一笑:“奴家口舌之力在这花想楼里也是排得上名次的,貂蝉拜月、西施浣纱亦是不在话下,贵客有意,奴家竭力奉陪。” 貂蝉拜月自然不是貂蝉在亭子里焚香,对着月亮祈祷,西施浣纱说的也不是西施在河边洗涤衣物。 罗霓裳兴奋拍手,激动道:“不愧是京城平康坊最好的青楼,这里的女人会的花样可真多,有意思,该赏。”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贯的钱票,慢慢塞进了俞宛的肚兜里,顺势捏了一把,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感叹道:“真香。” 原本在欣赏舞曲的江景辰顿时听不下去了,回过头来提醒道:“你们玩就玩,能不能别那么大声扰我听曲??” 罗霓裳朝他招了招手,笑呵呵呼唤道:“曲有什么好听,快过来一起玩啊。” 魏秉文在旁附和道:“来花想楼只单纯听曲,满京城都找不到像你这样的纨绔子弟。” 江景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错了,本公子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魏秉文笑骂道:“你一不是世子,二没有官身,不是纨绔子弟是什么?” 江景辰懒得与他争辩,曲是听不下去了,逐问道:“魏老二,你可知道京城哪户人家收藏有七彩琉璃盏?” 七彩琉璃盏虽不是贡品,可一旦出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送进宫中,魏秉文好奇道:“你找那玩意做什么?” 江景辰省略重点,把能讲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秉文听得连连摇头,讥笑道:“再好的七彩琉璃盏也只不过是一个物件而已,想用它换大理寺五品官?江狐狸,你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江景辰对于官场的了解远不如江湖,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上辈子所看的剧集,眼见魏秉文这般作态,好似知晓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虚心请教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有更好的办法?” 魏秉文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朝江景辰招了招手,待他俯身时,附耳低语道:“淑妃娘娘入宫多年,至今尚未孕有子嗣,宫里传言说是因体虚之故,你送七彩琉璃盏求官肯定不如送个精通妇科的医者有用。” 医术十三科,每一科都极难精通,可以说太医署里的御医,几乎等同于大周朝最强医者团队,连他们都没办法,除非…… 江景辰想到了张神医,可那人远在江南道不说,也不见得会愿意入京为孟淑妃诊治。 犯难之际,脑海中灵光一闪,莫名想到了前世一部曾经陪女友一起看的宫斗剧,里头好像就有类似的桥段。 江景辰仔细回忆,随后问道:“孟淑妃是一直都未曾有过身孕?” 魏秉文点点头:“淑妃娘娘自入宫后就圣宠不断,可肚子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这要是换成别的娘娘,怕是早就生了十个八个皇子公主出来。” 江景辰进了一步,低声问道:“后宫妃嫔当中,除孟淑妃之外,可还有人能怀上?” 魏秉文沉思良久,忽然拉着江景辰的手臂,激动的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半天没说出知道什么,气得江景辰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焦急道:“知道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魏秉文毫不在意那一巴掌的疼痛,拉着江景辰去到一旁,低声道:“自圣上登基以来,除了在潜邸时就生育过子女的皇后、贵妃、德妃、贤妃以外,四妃当中只有新晋位的淑妃未曾有过身孕,九嫔当中也只有昭仪、昭容、修仪、充媛,四位娘娘生下皇子,可没过多久就夭折了,九嫔之下的才人和宝林生下的公主倒是能顺利长大,之后后宫内就再没有子嗣出生。” 不算夭折在内,只有六个女人生下的子嗣顺利长大。 七子五女,这对于坐拥偌大后宫的圣上来说,子嗣未免显得稀少了些,也难怪会在这时候甄选秀女入宫。 只可惜,选秀之举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江景辰心头慢慢有了计较,于是也不再多问,转言道:“这些话以后别对旁人说,免得招来祸事。” 魏秉文满眼不屑,嚣张道:“我家姑祖母是当朝皇太后,说了又如何,谁敢来寻我的事?” 宫里水深,淹死不知多少人,哪怕是在宫外,只要被那几位盯上了,怕是也难有好日子过,江景辰凉凉开口:“指不定第一个来找你麻烦的,就是你家姑祖母。” 魏秉文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略微犹豫,劝说道:“如今的后宫是皇太后、贵太妃、皇后三足鼎立,各自背后还有家族势力牵扯其中,无论发生什么,都非一人之事。” 魏秉文若有所思,很快就想明白了江景辰话里的意思,宫里那么多妃嫔,可自圣上登基以来却没有能够顺利长大的皇子,显然是有一方势力从中作梗,也或许……不止是一方势力。 “不能想,不能想,后宫实在是太可怕了,真不知道姑祖母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想知道?去问问呗。” “我可不敢。” 魏秉文缩了缩脖子,姑祖母宠他,那也是有前提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做,这么多年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舞曲已停歇,青玉和青瑶二人对饮,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万金百无聊赖的摩挲着手中冰冷的长剑,女姬在一侧小心翼翼为他夹菜添酒。 罗霓裳左拥右抱,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弄得俞宛面色潮红任她予取予求。 江景辰扫了一眼,对于她所行种种也只剩下无言以对。 魏秉文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开口说道:“对了,前日我入宫时碰到了瞿明赫,他还特意问起关于你和云瑶县主的事情。” 第68章 收服柳榛苓 近来事情太多,江景辰险些忘记了还有这号人物,追问道:“那家伙想干什么?” “瞿明赫倾慕云瑶县主已久,前阵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崇宁大长公主有意将云瑶县主许配给你,我看那家伙迟早要对你动手,自己小心些吧!” 魏秉文说完便回到座位,将俞宛从罗霓裳的怀里拉了出来,瞧她衣裳凌乱露出大半香肩膀,脸色潮红模样娇羞,狐疑问道:“宛儿,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已经......?” “罗郎手段实在太过厉害,奴家险些要受不住了。”俞宛轻抚滚烫的双颊,眼眸似水情意绵绵。 罗霓裳伸出如脂如玉般修长的纤纤玉手,只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白瓷酒杯,抬手示意道:“好宛儿,喝了这杯酒提提神,今夜好与我彻夜长谈。” 魏秉文嘴角一抽,实在想不明白,虚鸾假凤怎的也能够玩得这般开心,看俞宛脸上的神情似意犹未尽般,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别样的危机,转过头朝江景辰喊道:“江狐狸,你还不快些过来管管你家这位。” 若说魏秉文是京城里头最会玩的纨绔,那罗霓裳就是整个江南道玩的最花的膏粱。 江景辰注意到罗霓裳扫过来的眼神,忽然想起多年前被她诓骗去逛楚馆的那个夜晚,心中顿感一阵恶寒,挥手示意道:“你玩你的,不用在意我。” 罗霓裳咧嘴大笑,显露一口白牙,伸出手指朝江景辰勾了勾:“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江哥哥,你也过来啊!” 怎么不管是纨绔公子,又或者是膏粱子弟,有事没事都爱说上这么一句?整得好像是要玩多人运动一样! 江景辰无语凝噎,再次摆了摆手拒绝对方的邀请,独自走到窗边享受晚风带来的清冷,望着歌舞升平的平康坊,情不自禁低吟道:“花楼歌舞尽风流,美酒如刀断忧愁......” 柳榛苓款款上前,递出手中酒杯,眨眨眼:“公子有何忧愁?不妨说与奴家听听,或许奴家能成为公子的解语花也不定。” 江景辰接过酒杯,饮尽杯中酒,笑问道:“这才第二次相见,你便如此主动,是想让本公子为你赎身?纳你为妾?” 柳榛苓面色坦然,目光灼灼看向他,问道:“公子会吗?” “不会。”江景辰回答的斩钉截铁。 柳榛苓闪过一缕失落,很快便恢复过来,欠身一礼,盈盈一笑,道:“看来公子非是奴家良人,如今幡然醒悟为时未晚。” 江景辰看向她,只觉这面色的功夫着实不错,意外之余,心思渐渐开始活络了起来,侧身让了一步,示意她上前,轻声询问道:“花想楼平日接待的都是王公贵胄,想来是能听到不少有趣的消息吧?” 柳榛苓眼神闪烁,捏着绣帕揶了揶嘴角,小心翼翼开口道:“什么样的消息,才会让公子觉得有趣?” 江景辰目光望向皇城东侧,尚书省所在的位置,嘴角勾勒出一丝微弧:“比如说,三品及以上官员,又或者是宗室皇亲之类,就挺有趣。” 柳榛苓收敛眸光,轻叹道:“对于公子来说有趣的事情,却是能够轻而易举让奴家丢了性命。” 江景辰淡淡道:“人生最怕的是没得选,此刻本公子愿意给出一次机会,是安于现状,亦或是以身涉险搏一场富贵,你选哪个?”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于今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若是有得选,谁会愿做那万里桥畔的女校书?哪怕再有才华,也不过是青楼里的一名歌姬。 十年用心学艺,拼命攒赎身钱,但青楼的克扣永无止境,离开成为了一个奢望,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一个有钱的恩客出钱赎身。 柳榛苓忽然想起了五岁那一年,被亲生父母卖到青楼的第一天,负责教导她们的老鸨曾让她们牢牢记住一句话:入了青楼,此生都是妓子。 江景辰见她垂首不语,耐着性子再次开口道:“哪怕如今长得再娇艳,也难抵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倒是又该何去何从?” 青楼女子最是吃青春饭,美好的时光就是那么几年,一旦容颜散去就会失去生活来源,就会被赶出青楼卖作奴仆 。 运气好一些的能够花高价赎身从良,远赴他乡还能找个老实人庄稼汉嫁与他为妻,隐瞒过往重新开始生活,运气不好的会被转卖到供平民取乐的窑子里,过着更加悲惨的人生。 大部分从青楼出来的女子则会选择出家当尼姑,常伴青灯了此余生。 柳榛苓咬咬牙,问道:“奴家若替公子做事,公子能给奴家什么?” 江景辰微笑道:“你只需为本公子收集三年消息,之后本公子便为你赎身从良,帮你立女户,再送你一座西市三进的宅子,一家铺面,另加十万贯钱,以及京郊外一百亩永业田。” 每一个好处都如同箭矢一般射中柳榛苓的心脏,让她呼吸变得急促,胸膛的起伏让原本就饱满的双峦更加引人注目。 只可惜此情此景,江景辰压根没心思去欣赏,只专注的盯着她的双眼,不一会就看到了眼底升起的贪欲。 “公子......此言当真?”柳榛苓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立女户、京郊外的一百亩永业田,单这两样就已经让她无法拒绝,想要得到这些,只需花费三年的时间收集消息,三年后她也不过才双十年纪,依旧是大好年华。 江景辰微笑颔首道:“本公子一言九鼎。” 柳榛苓用了半刻钟平复下心中激荡的情绪,随后郑重行了一礼:“此后三年,榛苓听从公子差遣。” 江景辰伸手虚扶,待她起身,附耳交待道:“探听到的消息事无巨细记录在案,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公子会安排人每天都来取去,若有需要什么帮助,你可与他提。” 顿了顿,摘下挂在腰间的玉佩,拿至罗霓裳眼前,接着道:“仔细看这块白玉右下角上镌刻着的这道符号,它代表的是狮子,你不需明白具体是何种含义,一旦见到持有此标记且能说出它代表什么的人,便是本公子身边亲信,你可以完全信任。” 柳榛苓细细观看,得到江景辰同意后,接过玉佩上手摩挲了一会,只见玉佩背面右下角有一拇指大小、似字非字、似符非符、歪歪扭扭虽简单却极为怪异的图形。 “公子,奴家记下了,这辈子都不会忘。”柳榛苓将玉佩递还回去,脸上神色一如最初,看不出半点异色。 江景辰点点头,对于她面子上的这份功力十分满意,暗道捡到宝的同时,悄声提醒了句:“也得保全好你自己,莫要因小失大。” 柳榛苓忽得一愣,脑海中联想道了什么,脱口而出:“公子说的因小失大,是指打探事情是小,而奴家的性命是大吗?” 江景辰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下,告诫道:“别胡乱遐想,只有活着的你才对本公子有点用处,听明白了吗?” 柳榛苓泛起一阵酸涩之感,恭声回应道:“公子放心,奴家还盼着三年后脱了樊笼前去享福,定会小心行事。” 第69章 青玉的师门 花想楼一夜狂欢,使得罗霓裳的情绪得到了安抚,醒来后没再整什么幺蛾子,只带着丫鬟绿萝去了平康坊南街附近的菩提寺上了一炷香。 江景辰弄不懂她这属于是什么样的心理,暗自嘀咕了几句,又将昨夜与柳榛苓商定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与万金说道:“两件事,一是去安排个人与柳榛苓做好交接,将得来的消息汇总,二是去让苗老三开始留意一下京城街面上得用的人,写出一份名册交给我。” 万金追问道:“柳榛苓那边好办,苗老三那边重新找人……是咱们的人不方便办吗?” 江景辰解释道:“是之前与你说的不良人之事,在京城这片地界上,自然得用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更为方便些。” 万金点头表示理解。 江景辰紧跟着询问道:“你觉得让苗老三去接管黄石山庄怎么样?” 黄石田庄已经有了冯管事在打理,黄石山庄则还未开始动工,万金想了想,问道:“公子日后是打算将三千人交由苗老三来执掌?” 江景辰道:“苗老三是个人才,总放在那里不拿来用未免有些太过浪费。” 一旁的青玉出声反对道:“苗老三虽然是咱们的人,可也没有到能交给他三千兵权的地步吧?公子这么做也太草率了些。” 身边有数得用的人,一部分留在了江南道,另外的分作两路,一路在西,一路在北,眼下这样的情况,很难再从中抽调出人手,江景辰心中亦是感慨,在江南时还不觉得,来了京城之后才慢慢发现,有用且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些。 万金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苗老三机智过人口才十分了得且非常识时务,他身边有小鸠这个软肋在,我有把握能让他心甘情愿为公子效死命。” 提到小鸠,江景辰便想起了先前交待他去打探孟淑妃喜好的事情,只不过于现在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就这么办,等庄子建好后就交由苗老三管,你哪天抽空带苗老三去一趟黄石庄见一见冯管事,顺道理理庄子上的琐事。” 交代完万金要办的事情,江景辰转头看向青玉,问道:“郝婆婆目前在哪?能联系上吗?” 青玉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能啊,上次分开时,好像是说要去河东道一带寻药,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自古医、毒不分家,两脉又各有传承,青玉的师父乃是现今毒医一脉的掌舵人,比起张神医还神龙见首不见尾。 当年江景辰可是付出了极为惨痛的大代价,才让那位大毒王收了青玉为关门弟子,细心教导了三年。 青玉在这方面极其有天资,学起来也十分的刻苦,但还是跟那些上了年岁且成天和毒物打交道的老怪物没法比, 江景辰将心中对于孟淑妃未孕的猜想说了一遍,解释道:“后宫中那些秘药、禁药大多都是从江湖传进去的,其中更有不少是出自你家师门长辈之手,若是能请郝婆婆前来,想必能有一些意外收获。” 青玉撇撇嘴,委屈道:“公子,你看不起我。” 拜在一代大毒王门下,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得到了“足以出师”的评价,青玉的天资如何自然用不着多说。 江景辰见她垂泪欲滴的神情,立刻安慰道:“你学毒至今已有七年,我就是看不起自己也不会看不起你啊。” 青玉眨眨眼,抬起衣袖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追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找师叔来?这种事情明明我就能办。” 江景辰收敛神情,慎重道:“你是底牌,也是王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轻易不能拿出来用。” 万金不甘道:“能不用最好不用,反正也没啥用。” 这话翻来倒去,想表达的意思也就一个,青玉听明白了,横眉冷对,问道:“听你这说话声像是嗓子出了些问题,用不用弄一副哑药帮你治治?” “公子,我这会就挺有空,先去办事了。”万金转身,顺势丢给青玉一双白眼。 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的青瑶在万金离开后才悄悄道:“公子,怎么她们两个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啊?” 说起来两人也没闹过什么大矛盾,不过是相互争“公子第一心腹”的名头。 江景辰对此表示无解,笑了笑:“百乐门那边明天就能收尾,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得准备干活了。” 随她乘船来的共有十几个人,除了董瓒是护卫之外,其中一部分人是在钱塘县时精心培训出来的大厨,另一些则有各自有独门技艺在身,单拎出来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青瑶微笑应承,出了屋子便将十多个人召集到偏厅训话。 屋里青玉直勾勾的看着公子,等待着接受吩咐。 江景辰没作他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给郝婆婆去封信,想办法说动她来京城一趟,事关后宫隐秘,非她亲来不可,旁人我信不过。” 青玉点点头,依旧一动不动,眼神没有一分松懈的望着他,问道:“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 江景辰从她的双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渴求,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件可以让她去办的事情:“你去配一副能让马儿发狂的药来,过些天我有大用。” “好勒,我这就去写信,然后配药。”青玉兴高采烈的离开,对于这种大材小用之举也不在意。 区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就让那丫头开心成了那样...... 江景辰看着青玉离开的背影,无奈笑了笑,随即命人将小鸠找来,问道:“你目前是单独做事?还是有人帮你?” 小鸠恭声回应道:“小人在京中待了几年,认识一些能帮上手的朋友。” “一些是多少个人?” “人数不多,真能帮上忙的就只有五位。” “那不够,太少了。” “公子的意思是?” “最少三十人,最多不过百数,选些机灵会来事,最重要是听话的人,组一支熟悉京城能够走街串巷的商贩队伍,主要负责收集与散布消息。” 江景辰说完,从衣袖里拿出一叠钱票交给小鸠,继续吩咐道:“以你的名义,去买一座不容易引人注意的隐蔽小院,当做日常聚散地点来用。” 小鸠接过钱票,将事情在心中过了几遍,确定半个字都不曾遗漏后,开口道:“小人此前在探查孟淑妃喜好事时,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有关于五彩琉璃珊瑚的消息,不知此消息对公子来说可是有用?” 万金那边没找到七彩琉璃盏,倒是小鸠探听到了一尊五彩琉璃珊瑚的消息,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要不就是小鸠的运气实在太好,否则就是他有着特殊的消息渠道来源,好在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坏事。 江景辰暗自思量,大理寺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也就是说案子目前还没有审结,而眼下孟淑妃生辰马上就要到了,请郝婆婆的计划肯定是来不及,那就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小鸠,你还真是能给本公子带来不少惊喜......说说吧,一尊五彩琉璃珊瑚可不比七彩琉璃盏差多少,是哪户人家收藏有如此贵重的东西?” 第70章 用一文钱解决问题 “回公子的话,小人也是听坊间人说,奉恩公府瞿三爷前日设了个赌局,从一名西域胡商手里赢了一尊价值千金的五彩琉璃珊瑚。”小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记录着详细情况的册子。 册子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坊间诸多事情,江景辰看了两眼就觉得头疼,将册子交还给小鸠,问道:“照这么说的话,那尊五彩琉璃珊瑚目前是在奉恩公府里了?” 小鸠摇了摇头,解释道:“小人查证过,瞿三爷并未将珊瑚带回奉恩公府,而是藏到了他名下的别院里。” 江景辰招手示意小鸠入座,又命下人端了盏茶给他,接着询问道:“五彩琉璃珊瑚那样的东西,不拿回府里好好收藏,却放在别院里……这倒是有趣,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小鸠半边屁股搭着椅子正襟危坐,茶也只是浅浅沾了下嘴唇便立下放下,回答道:“听人说瞿三爷与奉恩公不睦,且早有分家之意......”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奉恩公府上的两位老人早在几年就先后离世,按理说的确是到了分家的时候,可奉恩公硬是拖着不肯分,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听小鸠说完,江景辰立刻想到了昨夜魏秉文说过的话,瞿明赫那家伙暗地里不知正在琢磨些什么,怕是迟早有一天会对上。 他是奉恩公世子,倘若不明不白殒命,恐会招惹来皇后乃至皇上…… 未雨绸缪,要是真到了不得不为那一天,选择利用皇后胞弟瞿家三老爷来作为挡箭牌,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办法。 如此,得先结交瞿三爷,而后再想办法让他们叔侄反目成仇才行! 江景辰收敛心思,缓缓开口道:“他能从别人手里赢来,自然也能够再输出去,不就是设局嘛,跟谁不会似得,小鸠,你说对吧?” 小鸠憨厚一笑,回道:“家师最是擅长此道,小人虽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也习到了一二分精髓,勉强够用。” 江景辰听出了话里的谦虚以及警惕,哭笑不得的安抚道:“跟在本公子身边,用不着说话这么小心翼翼,你越是有能力,本公子只会越高兴。” 小鸠憨笑着点头应是,紧绷着的心弦也稍稍松了一些。 江景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屋外阴沉沉的天,懒洋洋的说了句:“派人去递帖子,用威远侯的名义,邀瞿三爷下衙后到醉仙楼一聚。” 小鸠诧异道:“侯爷的名义?公子是打算亲自出手?” “当然。”江景辰胸有成竹,唇角微微上扬,紧跟着又说了句:“这件事我用一文钱就能解决,你信不信?” 小鸠目瞪口呆,一文钱?公子是在说笑吗? 酉时,醉仙楼。 瞿三爷满脸疑惑的看向雅间内样貌异常俊美的少年,以及一左一右随侍的两人,问道:“威远侯人呢?看你面相有几分熟悉,你是他......?” “威远侯嫡长子,江家景辰,见过国舅爷。”江景辰拱手为礼。 一声国舅爷听得瞿三爷心花怒放,直言道:“本国舅听说过你的名字,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你假借你父亲之名约本国舅前来,所为何事?” 江景辰直言道:“听说国舅爷前些日子赢了一尊五彩琉璃珊瑚,我对此物甚是喜欢,因而才假借父亲之名冒昧邀请国舅爷前来一叙。” 瞿三爷挑眉,问道:“你想买五彩琉璃珊瑚?” 江景辰摇头道:“不,我想与国舅爷赌一场。” 瞿三爷眼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铜板抛到空中,在空中连连翻转后“当”的一声落在桌子上,紧跟着又弹了几下。 江景辰伸出手盖在铜币之上,淡淡开口道:“国舅爷若是能猜中字面朝上还是朝下,那我便输国舅爷三万贯钱,反之国舅爷则输我一尊五彩琉璃珊瑚,如何?” 瞿三爷看了看按住铜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张了好几次嘴,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一文钱的游戏,下了三万贯钱的赌资,还能够这么玩的吗?莫不是个疯子吧? 江景辰按在铜钱上的那只手背上青筋暴起,故意表现出心中有些紧张的情绪,追问道:“国舅爷难道是怕输,不敢猜吗?” 这话出自一个还未行冠礼的少年,顿时让瞿三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沉着脸说道:“本国舅爷也不欺你,那一尊五彩琉璃珊瑚就值个一万贯钱,你拿三万贯钱出来赌却是亏了。” 听他言语之中似有必赢的把握,江景辰便知这是鱼儿咬钩了,当即向一旁的青玉看了一眼。 青玉上前,将三张钱票展开放到桌面上,正好是三万贯。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国舅爷,铜钱字面是朝上?还是朝下?再不猜的话,我可就当是你输了啊。” 眼见有人送钱上门,哪还有不收的道理,瞿三爷盯着那只按住铜钱的手,笃定道:“字面朝上。” 江景辰嘴角微杨,缓缓移开手掌,轻笑道:“字面朝下,国舅爷,你输了!” 瞿三爷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嘴里念叨着“不可能”,手上飞快拿起桌上那枚铜钱细细查看,是正常的铜钱没错,可刚才铜钱掉落在桌上之时,他明明看见“大周通宝”四个字是朝上,怎么移开手掌之后就变了? “不可能,刚才明明......”瞿三爷及时止住话头,因为太急,险些咬到了舌头。 江景辰含笑看着他,故意问道:“国舅爷想说刚才明明什么?” 明明看到了?那为什么手掌移开之前不说?非要等到手掌移开之后再说?瞿三爷暗中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有些本事,也怪本国舅大意轻视,这局输得也不算是冤枉……你要的五彩琉璃珊瑚本国舅一会就派人送去威远侯府。” 为人如何不好说,但赌品绝对是鼎鼎的好,输就是输,没有多说一句多余的话,江景辰暗自赞叹,随后道:“送就不必了,宴后我随国舅爷一同去取。” 赌场纵横多年的瞿三爷听此一言顿时变了脸上,质问道:“本国舅这辈子什么都赖,就是没赖过赌债,你在家等着收就是了。” 江景辰知他是误会了话里的意思,于是便解释道:“非是信不过国舅爷,而是我如今并不住在威远侯府,所以才会提出随国舅爷一同去取。” 瞿三爷一下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惊疑道:“你被赶出家门了?” 江景辰有心交好,坦率直言道:“差不多,我父亲先前还说要将我除族,也不知道开了祠堂没有。” “竟然闹到了要开祠堂的地步,你可真是……真是迄今为止,本国舅遇见过最有趣的勋爵子弟,哈哈哈......” 瞿三爷只觉得刚才所受的郁气全都一扫而空,大笑之后紧跟着说道:“既然如此,一会便与本国舅同去吧。” 第71章 那家伙又跑去劫狱了 醉仙楼的酒菜上的很快,四人落座后没一会便摆满了一桌。 席间,瞿三爷兴奋的问起了方才铜钱变化之事,江景辰也不隐瞒,坦言道:“铜钱落下后我故意慢了一步,目的就是为了让国舅爷能够看清楚,当然,我同样也看到了,若是字面朝上,我便用右手将其盖住,若是字面朝下,我便用左手,最后再使出一招移花接木,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问题就出在那双手上!瞿三爷一点就透,感慨道:“从一开始答应赌局的那一刻,本国舅就已经输了。” 用一招上一辈子哄女人开心的小手段赢了一局,江景辰没有什么成就感,同样也没有设局后的心虚,爽快承认道:“十赌九骗,赢的人永远是庄家。” “好一个十赌九骗,你说这话实在是很对三爷的胃口。” 瞿三爷不自觉换了称呼,拉着江景辰聊起过往赌局中遇到过的高手,又是如何如何赢过对方。 江景辰随声附和,说到精彩之处,也会发表心中见解。 一时间,瞿三爷颇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连连举杯邀江景辰对饮。 “没想到威远侯那般无趣之人,竟会生出你这么个妙人。” “听这话的意思,国舅爷与家父交情匪浅啊?” “算不上多深的交情……”酒过三巡,瞿三爷的话也多了起来,接着说道:“当年姐夫还只是个皇子,你父亲是他身边的谋士,一来二去便有了交集……” 一说起往事,瞿三爷便停不下来,一会说威远侯当年如何如何,一会又讲御史大夫当年怎样怎样,甚至连当今圣上都编排了几句,最后又道:“当年你们两家定娃娃亲,三爷我也在场,话说孙家那女娃打小就长得好看,和你挺般配。” 江景辰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听他说起孙家,便问道:“那孙家主动上门退亲的事情,三爷想必也是清楚了?” 瞿三爷点头道:“这件事都传到圣上耳朵里了,宫里宫外怕是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你这么问,是心里委屈了?” 江景辰失笑道:“从一开始我就没同意过那门婚事,就算他们不退,我迟早也是会去退,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瞿三爷板着脸,拿出长辈的架势,教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辈来做主。” 江景辰也不反驳,继续问道:“退亲之后,两家的关系是不是就不复从前了?” 瞿三爷想了想,回答道:“面上往来依旧,私底下不曾见过他们有什么来往,闹了那么一出,没有结仇就算难得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景辰便不再继续讨论相关话题,几句话又重新引到了赌术上。 散席后,瞿三爷带着江景辰去了别院,痛痛快快的交出了五彩琉璃珊瑚,临行前再三交代,改日定要再重新约一场赌局。 江景辰满口答应下来,将东西搬上马车,趁着还未到宵禁的时辰赶到了武定侯府,将五彩琉璃珊瑚亲自交给孟维桢,之后也不多说别的,只道:“明日便是令姐的生辰,这是我特意去寻来的礼,劳请维桢代为转交。” 孟维桢顿时明其中深意,感叹道:“你可真是……哎!若是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可别来怨我。” 江景辰顿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追问道:“是案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能出什么事,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孟维桢眼神闪烁,含糊其词。 江景辰狐疑道:“真的?我可是花了钱的,你可别骗我?” 孟维桢没听明白这与花没花钱有何关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吧,再不走一会就到宵禁时辰了,遇到金吾卫巡街,非得给你几鞭子。” 金吾卫乃禁军之一,又分左右两卫,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里头有不少都是官宦子弟,指不定就有看威远侯府里的某位不爽,想要惹点事出来的人。 江景辰没打算平白替人受罪,一连追问了好几声,眼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方才罢休。 这一夜,江景辰睡的不踏实,半夜被梦里发生的场景惊了好几次,可醒来后又回忆不起梦里具体发生过的事情。 用过早膳,罗霓裳便拉着丫鬟绿箩开始对练起拳脚上的功夫,招式使得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往日没少花心思。 江景辰兴味索然,看了眼依旧阴沉的天空,转身就去了前院的凉亭,没一会就见青瑶端着切好的果盘走了过来。 “我想过了,让云朵儿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干脆把她送去齐家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公子,你若真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来问我了。” 青瑶拿起一块切好的橙子,扒去外皮喂入他的口中,笑了笑,接着说道:“你若是敢提,她一准会拿当年的事情来数落你孤恩负德。” 想起当年之事,江景辰只能无奈叹息,有些人可以负,比如威远侯府里那些所谓的血脉至情,有些人则不能负,比如眼前拼死挡住刺客一刀的青瑶,以身试毒的青玉,化身为剑的万金,远赴北戎寻药的庄先生、万银等人,当然也包括曾经患难与共的罗霓裳在内。 “哎!不知不觉就已经欠下了一身的债,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青瑶捏着绣帕,擦去他嘴角上的汁水,甜甜一笑:“公子忘了吗?你曾说过是因我们这些人才得意活命,可却未曾想过,我们这些人,也是因你才能活……人生总有事情是算不清的,只要大家都好好活着,又何必去算清呢。” 江景辰抬起手,轻轻刮了她的鼻子,柔声道:“你总是把话说得这么有道理,我辩不过,便只有依着你。” 青玉握住他的手,俏皮道:“想来橙子是极甜的。” 江景辰莞尔一笑,扒了一瓣橙子喂进她的嘴里,问道:“甜不甜?” “好酸!”青瑶捂着嘴,眼睛眯成月牙,引得江景辰一阵哈哈大笑。 “公子,不好啦……”青玉匆匆忙忙跑来,焦急呼喊道:“咱们的人传来消息,大理寺又增派了不少守卫,估摸着是先前那人又跑去劫狱了。” 笑声戛然而止,江景辰忽然明白了昨夜孟维桢为何会突然说那些话,心中顿时一惊,那人若真把叶芳菲给节奏了,那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劳可就没了! “劫了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哇!那个家伙,真的是……有完没完了?阿金呢,喊他来,咱们不能在这么干等下去,必须得做点什么来阻止那个家伙才行。” 第72章 事件的不可控 万金赶来的同时,也带回了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大理寺在发生第二次劫狱之后,街上到处都是搜寻疑犯的官差,以至于手底下的人探查消息受到影响,只打探到御史台大夫将事件奏禀圣上,大理寺卿受到了严厉的斥责,圣上下令派遣禁卫军进驻大理寺狱看守要犯,同时在散朝以后,立即召见了刑部尚书。 江景辰闻言,内心对那劫狱的家伙恨意又再度加深了一些,吩咐道:“阿金,你立刻派人查那个家伙的行踪,就从凉陇县那家客栈开始,最好是能弄到那天与你交手的蓑衣人画像。” 万金犹豫道:“公子认为劫狱的人是那天的蓑衣人?” 江景辰直言道:“我甚至怀疑他才是真正的黑狐,宋砚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目前还没有。”万金摇了摇头,不是很理解公子话里的意思。 青玉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果那天的蓑衣人是黑狐的话,叶芳菲已经替她顶罪了,眼看案子就要了结,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去救人?说不通啊!” 江景辰解释道:“不是说不通,而是中间缺少了关键一环,之前我就觉得黑狐突然灭人满门的事情有些蹊跷,现在想想,如果杀人的不是真正的黑狐呢?” 万金惊呼道:“公子是说犯下灭门案的人和叶芳菲一样,都是假黑狐?” “没错,杀人的就是假黑狐。” 突然响起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 江景辰寻声看去,就见此前与万金交手的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外,胸膛一大片血迹一看就是受了不轻的伤势,脸上苍白的毫无血色。 “你这家伙……胆子可真是大啊!居然敢跑到本公子这里来。” “我只不过随意找了户人家躲藏,谁能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你们,话说上次不是放了我一次吗?照这么看咱们不应该是敌人才对,这次也帮帮我吧。” 顾晟无奈苦笑,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现身出来。 万金淡淡道:“你最好还是站在那别动,否则我的剑必会刺穿你的喉咙。” 顾晟脚步一顿,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虚弱开口道:“你上次都放我一马了,这次能不能再救我一次?” 万金不答,只冷冷的盯着他看。 江景辰好奇道:“你是谁?真是那个偷遍小半个京城的黑狐?” 顾晟点头承认,接着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名满京城的黑狐顾晟,至于灭人满门的则是另有其人,当初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到他逃到了凉陇县,没想到还是去晚了一步。” 江景辰追问道:“上次劫狱的也是你?为什么要救叶芳菲?” 顾晟恍然,轻笑道:“原来她叫叶芳菲啊!真是人如其名......你说的没错,上次劫狱的也是我,事情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可以为我疗伤了吧?” 青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坏了公子的大事,还指望我们救你?做梦吧。” 顾晟一脸无辜道:“我只是想救人而已,坏了什么大事?” 青玉及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江景辰再次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她?” 顾晟笑了笑:“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想救她,只不过是想问问她和那真正的假黑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替他顶那么大的罪。” 顾晟是真黑狐,叶芳菲是打造出来的黑狐,而灭人满门的则是假冒的黑狐。 江景辰从前只看过真假美猴王,还是第一次碰到真的黑狐,假的黑狐,以及真正的假黑狐,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乱,好不容易理清楚了三者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这又是一笔糊涂账。 顾晟要救叶芳菲,是因为想从她嘴里问出假冒黑狐之名灭人满门的凶手,可叶芳菲压根就不知道真凶是谁,她之所以会愿意顶罪,全然不是像顾晟所想的那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误会,使得原本该在家中闭门谢客三省以正其身的威远侯只在府里待了一天,之后又被圣上重新召见……案子迟迟未审结,伸手就能拿到的功劳却一直吃不进嘴里……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这个傻到跑去劫大理寺狱的真黑狐。 顾晟见对方一直沉默不开口,身上的伤势又容不得再拖延下去,于是便哀求道:“喂,那位好看的公子,我这次伤得太重,能再次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发发慈悲善心,救我一救吧!” 青玉恨恨道:“公子,还是把人送交大理寺吧,这样又能立下一功。” 万金斜眼看她,反问道:“真的进去了,那假的怎么办?” 叶芳菲能配合,是因为她有所求,顾晟可就不同了,真送去了大理寺的话,事情指定得乱套,江景辰思考了会,无奈道:“不能送,也不能放,杀的话……算了,暂时先留着,带下去关起来了,给他治一半的伤,别死了就行。” 顾晟心头一跳,急忙喊道:“要治就治全部,治一半的伤是个什么意思?那位好看的公子,你把话说清楚些,这么乱来是会死人的......啊,这位兄台,我有伤在身,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鲁?” 万金不管对方的挣扎,单手就将人给提了起来带了下去。 青玉急急问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两次劫狱,案件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设想,江景辰难以预料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能做的只要尽可能不让其偏离大多,想了想,开口道:“得想办法去大理寺见一见叶芳菲。” 青玉疑惑道:“连禁军都出动了,眼下怕是更见不到了吧?” 江景辰望向屋外,天空似乎变得更加阴沉了些,微微眯着眼,长叹道:“那就得看孟维桢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大理寺,衙门口。 江景辰得知孟维桢已经入宫为孟淑妃庆生时,顿时当场石化,追问道:“一般不都是申时吗?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衙差见他气质不凡,当下也给了个笑脸,解释道:“孟大人今日一大早就来衙门告假,说是要提早入宫给淑妃娘娘送生辰贺礼。” 所以......提早进宫,是去送五彩琉璃珊瑚了?江景辰犹如挨了一记重锤,“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青瑶适时的将一张十贯的钱票递给衙差,含笑道:“这位差大哥,可知孟大人约莫会在几时回来?” 衙差见她一出手就是十贯钱票,态度比之前更加和善,回应道:“孟大人未曾说过何时归,不过我知道大人是告了一天的假,想来即便出了宫也是回府不会再过来衙门里,你们不如上武定侯府去问问。” 青瑶微微颔首:“多谢差大哥相告。” 头一次遇见如此无能为力的情况,使得江景辰用了许久的时间才从沮丧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 归程途中,江景辰依靠在马车内壁,看向对坐的青玉和青瑶,问道:“在江南道待的太久养出了夜郎自大的性子,入京后看所有人都带着轻视之心,眼下局面稍有失控便沉不住气,是不是有些可笑?” 第73章 柳暗花明 青玉老实回答道:“可不可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公子现在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青瑶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公子不过二八年华,历经磨难才走到这一步,付出多少旁人不知,我们却是清楚,怎可因此小事就妄自菲薄?” 纵然活了两世,可经历的事情依旧太少,在江南道生出指点江山般的错觉,此刻在京城大理寺大门外体会到了人间真实。 江景辰扭了扭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感叹道:“真的不是每一个主角都拿的爽文剧本啊!” 青玉听见此番怪语,知是没有什么大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安慰道:“这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公子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青瑶紧跟着劝说道:“公子此前常说‘不计一朝一夕之荣辱,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却不知为何会对此事有这般执念?好似有成心魔的迹象,当及时醒悟。” 江景辰并不觉得这件事能跟心魔扯上关系,可都说旁观者清,青瑶的一席话并不像是无的放矢,她所指的心魔,大抵可以理解为精神上的缺陷。 生而知之,十八年以来,因为某些事情心里有道门一直都处于封闭状态,日积月累之下,总会堆积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患,却如同医不自医般。 “我都忘了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江景辰以轻松的口吻,掩饰了心中少许的惊慌。 青瑶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 万金驾着马车缓缓行驶,先是遵从公子的吩咐,去到朱雀北街的铺子。 为首的匠人禀告道:“如今只剩下一些小地方需要修整,入夜之前就能够完工。” 铺子共有三层,每一层都带着后现代风格,即便先前看过画稿的青玉和万金也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到。 青瑶更是好奇的连连发问:“桌子怎成了圆的?椅子怎会是那样?那是戏台吗?又窄又长,这怕是不好施展吧?” 江景辰逐一解释,何为卡座,何为软包,何为t台走秀。 三层楼,每一层都有着不同的风格。 青瑶听得啧啧称奇,花了近一个时辰将三层都逛完,惊喜问道:“公子,这座酒楼真的交由我来管理吗?” 万金提醒道:“不是酒楼,而是百乐门,世间百种欢乐尽在此门。” 青玉眼珠一转,拿他之前曾说的话来揶揄:“也不知是哪个不晓事的人,说什么百乐门听着就一股子青楼味,井底之蛙,见过这样子的青楼吗?” 万金眼神中满是好奇,左瞧右望,全然没去理会青玉说的话。 江景辰颔首笑道:“等打好了牌匾,再买一批姿色上等、身段绝佳的西域胡姬,选个黄道吉日就可以开门营业了。” 胡姬,尤其是那些上等胡姬,极受京城的诸多贵公子追捧,更有不知多少清高的文人雅士争相为她们挥洒文墨,她们是王孙贵胄的禁脔,就连不少贩夫走卒也乐意散尽家财一睹芳容。 青瑶抿了抿嘴,柔声道:“上等的西域胡姬和昆仑奴一样可遇不可求,只怕是得花些时间了。” 江景辰不曾想青瑶也会有如此小女儿姿态的时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安慰道:“多花点钱,用不了多久的,正好可以趁这期间做些宣传,单单‘异域风情’这四字就很吸引人。” 要说最懂男人的,还得是男人,万金只听此“异域风情”四个字,双眼就已经不自觉的发光发亮。 四人在百乐门待了一会,随后返程回到宅院。 还未至前厅,隐隐听到一阵阵惨叫之声,询问过下人才得知,那位罗大小姐不知怎的对顾晟起了兴趣,捧着一堆不知名的药草,硬是要为其疗伤。 江景辰赶到时,正瞧见罗霓裳将顾晟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狰狞大笑道:“小乖乖,你越是反抗,本小姐就越是兴奋,嘿嘿!” “啊,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药?伤口怎么又裂了......它裂开了啊......你不要过来......” 可怜轻功了得盗遍小半个京城的黑狐,此刻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江景辰没有进屋搅扰正打得火热的两人,十分知趣的沿着原路返回去了大厅。 没等他喝上一口热茶,小鸠便匆匆来报:“启禀公子,咱们的人得了消息,圣上刚刚摆驾出宫,瞧着方向好像是要去大理寺。” 今天可是孟淑妃的生辰啊......圣上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宫,还是去的大理寺?江景辰忽然意识到:那个女人,叶芳菲,她可能真的要成功了! “马上让人留意大理寺周边,若有什么变故第一时间来报。” 小鸠了想会有如此吩咐,拱手道:“公子放心,小人已经做安排周全,大理寺和宫门外皆有人在蹲守。” 倒是个机灵的,江景辰满意点头:“这是你办的很好,记你一功。” “多谢公子。”小鸠面露喜色,恭敬行了一礼。 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江景辰欣喜之余,亦是有些心神不定。 等了一个时辰,终于传来圣驾回宫的消息,可也仅仅如此,之后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再无动静。 直到次日。 大理寺张贴出告示,大意为京城灭门之案疑凶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经大理寺、御史台审判结案,判处枭首之刑,将于今日午时送至西市刑场问斩以儆效尤。 青玉初闻消息,欢喜道:“公子,你的计划要成功了。” 案子结了,叶芳菲也被判枭首示众,紧跟着就是论功行赏,按理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叶家旧案没翻,绥王也没有跟着遭罪,未免有些遗憾。 想起叶芳菲先前的信誓旦旦,说是有把握将绥王牵扯进来,可最终却是这么个结果…… 江景辰心中略显失落,叹气道:“我到底还是低估了皇家威严,也高看了叶芳菲,可惜了一枚不错的棋子。” 青玉不以为意,开口道:“没了这颗,再找过另一颗就好啦。” 万金提醒道:“公子,宅子里还有个麻烦,虽说身受重伤,但还是由我去看紧些好。” 敢闯大理寺劫狱的人,再跑去劫刑场也不算个什么新鲜事,江景辰点点头:“要是不识时务的话,那也别留着了。” 青瑶忽然问道:“离午时还早,公子准备去送送她吗?” “不去。” 江景辰毫不犹豫的拒绝,转头又让人喊来小鸠,吩咐道:“找个无关紧要的人去替她收尸,再给她找一处好地弄座坟,算是全一场合作的恩义。” 小鸠恭敬应声,又道:“义庄就有专门的捡尸人,倒是坟地的话......公子有什么要求吗?” 江景辰稍稍花了些心思考虑了一会,开口道:“就别让她在京城里了,送去凉陇县,找个清静些的山头,坟朝岭南方向就行。” 第74章 圣旨到 叶芳菲死了,死在三月下旬的阴天,捡尸人等到衙差验明正身后,上前收敛了尸首,先是运回到义庄,随后为其缝合了脑袋,装进一口薄棺,抬上驴车出了京城一路向凉陇县的方向赶去。 在她被斩首示众的第二天,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绥王因殿前失言,圣上下旨夺其亲王之位,降为郡王。 大周朝王爵分为三等:一等亲王、二等嗣王、三等郡王。 亲王世子承爵后降一等为嗣王,到嗣王为止,其子承爵不再降等。 而三等郡王,其子承袭需再降一等,从王爵变为公爵。 只一夜之间,绥王自此就不再是绥王,而是绥郡王。 一字之差,有着云泥之别。 江景辰在得知消息后,让下人准备了一壶酒,独自在前院凉亭里待了许久。 成了吗? 可叶家并未翻案。 没成吗? 分明绥王已经降为了绥郡王。 叶芳菲,用一条命,扒了绥王一层皮的女人,若是知道最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会后悔吗?应该不会吧? 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半壶酒,江景辰也没想出个答案,最终摇了摇头起身离开, 凉亭里,石之桌上,放着半壶酒,以及两只酒杯。 ……………… 再次见到孟维桢是在两天之后,见面开口第一句便是:“案子结了,圣上论功行赏,我了升官,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主官正三品大理寺卿一名,下设正四品少卿两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无一不是历经两朝年逾五十的老臣、重臣。 江景辰本以为靠着孟淑妃的圣宠,能混个大理寺丞对于尚未及冠的孟维桢来说已经是顶天了,没曾想居然还可以凭借灭门一案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是大周朝的官太不值钱?还是宠妃的能量超级给力?江景辰没功夫多想,没见到宣旨内侍官前来,心凉了半截,孟维桢两手空空前来,又凉了半截,赶忙追问道:“带的是圣上口谕?封了我什么官?” 孟维桢目光闪烁,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讪讪一笑道:“圣上没命我带什么口谕……” 江景辰眸光渐冷,紧紧盯着他,问道:“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孟维桢硬着头皮道:“这事可不能怪我,也不能怪淑妃娘娘,要怪就去怪你父亲,是他以你身患重疾为由,婉拒了圣上原本要封给你的官。” 江景辰强压胸中怒火,追问道:“几品?” 孟维桢呐呐道:“正四品啊,大理寺少卿。” 江景辰狠狠瞪了他一眼,喝声道:“我问的是原本要封给我的官是几品?” “啊!你问这个啊……”孟维桢尴尬笑了笑,解释道:“具体没说,圣上刚提了个开头,你父亲就婉拒了,不过我想以你的功劳,怎么着也得封个六品?最低也有个七品。” 花了十万贯钱找到了叶芳菲,费尽心思打造成黑狐送出顶罪,结果煮熟的鸭子放进了碗里,端到了嘴边,亲爹跑出来一下就给打碎了…… 这个真真是位好爹啊! 江景辰怒极反笑,一连道出了三声“好”,吓得孟维桢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询问道:“你没事吧?” 事已至此,没了挽回的余地,江景辰没准备把怒火撒在孟维桢身上,冷冷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处全都被你给占了,这份人情你可得好好记着。” 大理寺少卿,这人情可不得大了去了! 孟维桢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这事我会记在心里的。” 江景辰不耐烦的挥挥手,连口热茶都不打算给他喝。 进走之前,孟维桢又提了一句:“圣上下旨另给了你赏赐,估摸着过一个时辰内侍官就会将东西送到威远侯府了,有好东西,你好好准备准备吧。” 孟维桢走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威远侯府穆大管家亲自寻了来,说是宫里来人通传,请三少爷回府等候迎接圣旨。 江景辰没法拒绝,换了身衣裳,只带着万金一人前去。 威远侯府中门大开,香案早已经摆好,府内大小主子聚集到了一起,江景辰一进门就被吴老夫人拉到身边,询问道:“宫里来人让准备摆香案迎接圣旨,说是圣上给你的封赏,具体是为何?” 江景辰压下所有负面情绪,装出一副乖巧又羞涩的样子,回答道:“孙儿只不过是帮了维桢一点小忙,也不是多大的功劳。” 吴老夫人直呼:“不愧是你父亲的嫡长子,祖母的好孙儿。” 长房人少,威远侯不在府内,江景旭在国子监,小郑氏领着江棋韵,就连江景昭都由下人搀了出来。 二房郑老夫人打头,除了在衙门里的老太爷、老爷,以及在国子监读书的几位公子,其余几位小姐、夫人,少夫人,乃至几岁大的小少爷、小小姐都聚集到了一起。 江景辰扫了一眼,除了那些没资格出席的姨娘之外,两房该到的人都到了。 作为威远侯府同辈当中第一位接到圣旨的人,江景辰坦然接受到了各色异样的目光,羡慕嫉妒恨皆有。 前来宣旨的天使摆足了架势,用他那怪异的声音缓缓读出了极为拗口的一长串圣意。 多是一些勉励之语,以及一些宫廷内造御用之物,最实用的就三样:百两金,名贵药材,以及一千亩永业良田。 江景辰听得昏昏欲睡,直到忽然听到一句“敕封为正六品昭武校尉”,方才清醒过来,孟维桢所说的好东西,指的是这个? 昭武校尉是武散官,通常用来加恩,不担任什么职务,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只有官身,不掌实权。 江景辰接了圣旨,要有得了吩咐的下人奉上钱票给前来宣旨的天使,直到将人都送走,府里才开始热闹了起来。 吴老夫人激动合掌道:“辰哥儿立下了大功得圣上称赞,光耀门楣,列祖列宗保佑。” 江景辰面上乖巧应是,心中冷笑,暗道:若不是你那好儿子,我这会就不是武散官,而是进入大理寺当职事官。 小郑氏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不声不响就立下这么大一份功劳,辰儿可真是厉害,就是不知道还藏着哪些我们不知道的本事?” 江景辰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景昭一眼,朝着小郑氏笑了笑,问道:“不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打从江景昭出事,决定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让小郑氏的准备,也应该要让她知道。 那种明明知道真凶是谁,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眼睁睁看着真凶就在眼前越过越好,却又无可奈何的感受,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折磨? 只有这样,让她怨的更深,恨得更深,慢慢逼她,迫她,给她拼尽全力反扑的机会,然后再一脚将她踩进泥里动弹不得,要她亲眼看着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如何被一点点摧毁,让她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是绝望,什么叫生不如死…… 江景辰看着小郑氏咬牙切齿,更不得吃人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无比的畅快,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快步上前给了江景昭一个大大的拥抱,同时附耳轻声道:“我的好四弟,要怪就怪你母亲吧,是她害得你成了不男不女的无根之人。” 江景昭奋力将他推开,怒吼道:“胡说八道,江景辰,我就知道是你,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第75章 反常的小郑氏 等不到万金出手,江景昭本就有伤在身,一个用力过猛直接摔到了地上。 江景辰连连摇头,叹息道:“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连路都还走不稳,四弟,你的身子未免也太虚了些。” 小郑氏急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世子扶起来。” 下人们匆匆上前将人扶起,小心翼翼帮着整理凌乱的衣裳。 吴老夫人无奈摇头,开口询问道:“辰哥儿,你与昭哥儿说了什么,以至于说出那等胡话?” 江景辰笑嘻嘻回答道:“祖母,孙儿只不过是同四弟说要他好好保重身体,子嗣的事情不用担心,可以从二房堂兄弟中过继。” 二房郑老夫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到了小郑氏身上,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心中暗暗对其高看了几分。 二房两位兄嫂默契对视一眼,同辈之中,就只有她们这对妯娌膝下生育了子女,最大的五岁,最小的三岁。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威远侯乃世袭罔替的爵位,若是能将膝下儿子过继给三弟,那将来儿子就能承袭爵位,那便此生无忧。 妯娌之间火花四溅,心里头一旦有了野望,便会如同野草般肆意滋生。 吴老夫人恼他一眼,责怪道:“子嗣大事,自有府里的长辈做主,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 江景辰乖巧点头,笑了笑:“是孙儿逾矩了。” 小郑氏细细替儿子整理好衣裳,暗暗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回过头来看向江景辰,慢声道:“辰儿也是出于兄长的关心,母亲切不可怪罪。” 她这般淡然自若的神情,完全听不出话里有任何的不满,江景辰心中意外之余,多了几分警惕,含笑道:“祖母哪里是怪罪,分明是疼惜我太过操劳,郑夫人可莫要误会。” 吴老夫人初闻此言也不禁莞尔一笑,嗔怪道:“你啊你,旁的没学会,倒是学来好些个哄人的话。” 小郑氏款款上前,挽着吴老夫人的手臂,附和道:“辰儿能得圣上封官,又哪里会没学到真本事?母亲可不能只看表面,倒被他给骗了过去。” 如同换了个人般,小郑氏不再像此前那般直来直去,倒是有明显依附吴老夫人的迹象,江景辰眼中疑惑一闪而逝,嘴角勾出一抹弧度,转向江景昭,问道:“四弟,没伤着吧?看你这般虚弱,为兄甚是担心,正好圣上赐了不少名贵药材,送你一些,可好?” 江棋韵闷声道:“三哥要送便送,特意问出口又是何道理?” 不等江景辰开口说话,小郑氏抬手虚点女儿,责怪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真是把你给宠坏了,怎可对嫡亲兄长无礼?还不快赶紧道歉。” 江景昭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一旁为母亲帮腔道:“三哥确是好意,倒是妹妹误会了。” 母亲恍若变了个人,哥哥也一反常态,忽然间,整个侯府就只有她一个坏了,江棋韵忍不住红了眼,哽咽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来责怪我?” 吴老夫人眼见大喜的日子,可不适合在这样的日子落泪,赶忙出声道:“一点些许小事,哪里值当你掉金珠子?还不赶紧收拾收拾。” 转过头,看向嫡长孙,继续说道:“你也是,亲兄弟之间,你既知他需,给了便是,多此一问反倒显得疏离。” 一旁的郑老夫人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长房从上到下,寡嫂试图一碗水端平,侄女明褒暗讽,嫡亲的孙子孙女互看生厌,这一出出唱得比梨园最好的戏班还要精彩几分。 二房的堂嫂堂妹们听不出太深层次的东西,只觉得长房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和谐了不少。 江景辰心底鄙夷那番说词,面上一如既往,只要祖母开口,必定是先乖巧应是,随后才开口道:“祖母放心,孙儿先前得了母亲的嫁妆,手里有不少余钱,帮不了太大的忙,给四弟多买些补药还是可以的。” 小郑氏眉头微皱,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开口道:“辰儿有心了,府里又不缺那些个,哪里用得着让你拿亡母的嫁妆钱去买药,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说威远侯府已经没落的要靠先夫人的嫁妆度日?” 她说的最后那句话,让场中两位老夫人都想起了多年前不好的回忆,吴老夫人率先开口道:“够了,今日大喜,让府里的下人好好去准备准备。” 郑老夫人也道:“闲话少叙,先将圣旨迎进祠堂吧。” 按规矩,圣旨需放进祠堂享香火供奉,因而哪怕是下给江景辰的,只要他还在江家族谱一天,这道圣旨就必须得供在江家祠堂之内。 江景辰手捧圣旨进了祠堂,抬眼看向最高的那一排上摆着数道圣旨,其中有一道是给母亲的诰命敕封。 吴老夫人作为身份最高的老封君,代表威远侯府念了一遍告文之后才郑重将圣旨放置高台上,又带头上了三炷清香。 家祠不用于宗祠,因而府里的小姐夫人们亦是可以进入,大小主子恭恭敬敬祭拜一番,随后出了祠堂各自回各自院落。 吴老夫人喊来府里的裁缝,吩咐道:“为三少爷量好身子,快些送去织染署。” 织染署掌供冠冕、组绶及织紝、色染等,百官服饰多是出自织染署之手,江景辰疑惑道:“不该是让他们派人过来吗?” 吴老夫人解释道:“那是宫里贵人才有的体面,咱们威远侯府可没那么大的脸面,得自家量好身子送去,到时会同官牌一齐备好,那时才会有人送上门来。” 官牌形状似鱼,因此又称为鱼符,与能调动兵马的虎符不同,鱼符仅作证明身份之用。 江景辰虽只是得封正六品昭武校尉的武散官,可该有的行头都有,这也意味着从此跨入仕途行列,不在是白丁之身。 待裁缝量好了身子退下,吴老夫人紧跟着又交待道:“等你父亲下了衙,摆上几桌席面,你也请三五好友,像是朗哥儿他们,到府上来好好庆祝庆祝。” 江景辰应了下来,接着道:“现在时辰尚早,我回去准备准备。” 吴老夫人语带埋怨:“这么大座侯府不住,非得跑去住那什么三进的院子,你说你这叫什么事儿?” 江景辰也不解释,哄了一会,便带着万金离府。 回程路上。 江景辰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开口道:“阿金,今天小郑氏有些反常,回头让人盯紧点,看看她最近在搞什么幺蛾子。” 万金回应道:“公子放心,威远侯府外每天都有人盯着,还使了钱收买了几个侯府里的下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有信传来。” 江景辰点点头,闭上双眼准备小憩一会。 万金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问道:“公子,为何要对老夫人那般......低声下气......我不能理解,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何至于如此?” 低声下气?江景辰十分意外万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夸赞道:“阿金,你近来可真是越来越会聊天了。” 不等万金回应,紧跟着又反问了一句:“你觉得祖母疼爱我吗?” 万金想了想前段时间住在侯府里的日子,回答道:“我觉得算不上疼爱。” “所以还是不够啊,得讨祖母欢心,务必让她十分疼爱我才行!” 江景辰感叹了一句,紧跟着笑问道:“最疼爱的孙子,亲手毁去了最重视的威远侯府,阿金,你说到时祖母会是怎样的心情?她的心会碎成好几瓣吗?会不会痛不欲生?” 第76章 太让人震惊了 万金不知道吴老夫人具体会是何种感受,反正指定是好不到哪里去,同时也肯定会比直接杀了要来的解气,所谓诛心,便是如此吧!公子计之深远,非是常人能懂,当即认错道:“是我误以为公子心软,欲要放过吴老夫人,却没想到公子有这样一番安排,当真是再好不过。” 无非就是多费时日罢了,等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盼着那些人不好吗?想到这里,江景辰止不住笑了出声,说道:“卖个乖罢了,现在有多开心,以后就会有多痛苦,阿金,你要记住,死亡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最大的慈悲,我早已堕入黑暗,与佛无缘。” 万金点点头,郑重开口道:“我以身化剑,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 回到平康坊南街的宅子,江景辰立刻让青玉写了几封请帖,让下人分别送了出去。 青瑶在得知公子封了官,俏皮一笑,上前恭贺道:“小女子拜见校尉大人,祝大人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江景辰伸出手指,点向她的额头,轻笑道:“你怎么也学得青玉那般调皮。” 青玉不依,清了清嗓子,娇声道:“校尉大人,小女子这般文静,何曾调皮了?大人可莫要仗势欺人,冤枉了小女子啊!” 万金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嫌弃道:“这般说话,流放五千里都不冤。” 青玉将手掌伸进衣袖之内,做出欲掏之势,眯着眼,娇声道:“你过来,我送你点好东西。” 万金默默计算了下距离,退后三步。 江景辰没打算扯进她们二人的斗争之中,拉着青瑶坐到一旁,开口道:“百乐门已经改建完成,我打算将选购胡姬的重任交给你来办。” 青瑶狐疑道:“公子往日不是最喜此类选美之事?” “现如今我大小也是个官了,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江景辰故作正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青瑶是一个字都不信,笑容淡淡,问了声:“真的?” 她虽容貌比不上青玉,却有一身静雅气质,在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清澈眸光注视下,江景辰蠕蠕嘴唇,没一会便败下阵来,直言道:“我想要点惊喜。” 青瑶失笑道:“公子就不担心惊喜变成惊吓?” “你的眼光向来不差,又是最了解我喜好之人,闭着眼睛选也能选到让我满意的。”江景辰展现出了完全信任的态度。 青瑶无奈道:“知道了,明日我便带人去办此事。” 江景辰心满意足,想到回来许久,竟是不曾见到罗霓裳,于是问道:“云朵儿近来都干什么呢?” 青瑶便将近日罗大小姐的行踪说了一遍,除了逛青楼以外,倒也没惹出什么麻烦。 “公子大可放心,天子脚下,罗大小姐自有分寸的。” “倒也是,那朵黑心云虽然常干些不着调的事情,可也不会自讨苦吃。”江景辰清楚罗霓裳的性子,不说有多聪明,可也绝对不是只会惹事的刁蛮小姐。 酉初。 威远侯府里摆了十五桌席面,请来的宾客绝大部分江景辰都不认识,在穆大管家喋喋不休的介绍下,也只是记住了哪一桌是官场上的同僚,哪一桌是姻亲,哪一桌是知交。 一整圈下来,脸没记住几张,酒倒是喝了好几壶,听了许多不带重复的夸赞,险些把脸都笑僵。 好不容易入了座,魏秉文便开始嚷嚷道:“怎么到了我们这里,你就坐下了?倒是站起来先敬一杯酒啊!” 江景辰揉了揉脸颊,有气无力的回应道:“哥几个自己人,别整这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青瑶贴心的解释道:“公子的意思是指与在座诸位情同手足,交情之深远非常人可比,无需行那般客套之举。” 孟维桢受了大恩,即刻附和道:“没错没错,这里都不是外人,不需多礼。” 江景辰就只邀请了三位客人,自然不会与他们客气,直言道:“说起来,我得先提一杯敬沅朗,若不是他,咱们四个也凑不到一起。” 言罢,亲自为邵沅朗添了一杯酒,举杯道了一句:“先干为敬。” 邵沅朗紧随其后,一杯酒饮罢,调侃道:“只你们三人才对,我这无足轻重之辈,哪能与你们相提并论。” 这段时间还真没怎么见到过邵沅朗,上次说好的宴请也一直没兑现,江景辰暗暗自责,心里想着一定要将用人朝前不用朝后的性格好好改改才行,当即赔笑道:“十个魏秉文、孟维桢,也不及一个邵沅朗,我自罚三杯,沅朗便消了心中闷气吧。” 见他这般姿态,又连喝了三杯赔罪酒,邵沅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转头看向孟维桢和魏秉文,促狭道:“你们二位竟也不反驳,这可真是怪了!” 魏秉文大笑道:“他说的没错啊,我本就不如你。” 孟维桢本想提一提升官之事,暗自瞥了一样江景辰,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犹犹豫豫开口道:“那个......我还行吧......” 江景辰顺势接了一句:“什么叫还行?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那可真是太行了。” 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孟维桢小心接了句:“多亏景辰兄相助,我敬你一杯。” 魏秉文起哄道:“他不过六品散官,你可是大理寺少卿,得先敬你。” 邵沅朗紧跟着开口:“我们两个白身,敬你们二位大人,一起喝。” 一杯接着一杯,众人渐渐越喝越多,到最后就只剩下魏秉文还清保持几分清醒 ,孟维桢和邵沅朗早已醉了过去。 魏秉文醉眼朦胧,开口询问道:“江狐狸,你今天怎么不把我的罗兄也给请来?是怕喝不过她吗?” 江景辰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她之间变得这么熟络了?” 魏秉文一脸淫荡,嬉笑道:“就是花想楼那次,后来还有几次,你是不知道,罗兄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我都想拜她为师,学习学习......嘿嘿嘿......” 不用多问,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江景辰没兴趣听这种花边,正欲开口转移话题。 魏秉文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拍了下桌子,急声问道:“是不是你请了,她不来,反跑去和王爷一起逛青楼了?” 江景辰身形一顿,绥王成了绥郡王,那剩下的王爷...... “你口中的王爷,该不会是吴王吧?” “吴王?他都多大年纪了,罗兄怎会同他逛青楼。” 魏秉文摇了摇头,接着道:“我说的王爷,是指梁王,而不是你刚才说的吴王。” 当今圣上登基后,活到今日且还能在京城的先帝子嗣,就只有吴王,以及绥郡王两位。 魏秉文口中的梁王并不是先帝子嗣,而是先帝最年幼的弟弟,当今圣上的皇叔,二十三岁的一等亲王,宗正寺卿。 江景辰如遭雷击,怎么也想不到罗霓裳居然能够勾搭上梁王,还发展到一起逛青楼的地步?听魏秉文的语气,应该不止一次了! 那朵黑心云打的什么主意?梁王府里现如今只有两位侧妃和几位侍妾,王妃之位至今空悬,该不会是...... 她想当圣上的皇叔母吧? 第77章 送到楚馆里过上一夜 江景辰幼时在大长公主府时也听崇宁大长公主说起她那位年纪最小的皇弟,大多都是些溺爱之言,想来梁王从小就是位得宠的皇子。 如今更是担任宗正寺卿之职,掌管皇室亲族的事务,说无实权,连圣上都可以管,说有实权,也管不了太多,仅仅只是掌管皇族琐碎之事。 青玉快人快语,直接开口问道:“她和梁王之间是什么关系?” 魏秉文想了好一会,回答道:“臭味相投?蛇鼠一窝?物以类聚?不行不行,这话要是传到梁王耳中,够我喝上好几壶了......咦?我酒呢?怎么没壶了?” 江景辰知道他的酒量,如今却醉的有些迷糊,心知他这是不愿多说,再问下去也不会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便收起心思陪着闲聊一会,酒足饭饱后喊来在外候着的下人,让他们各自接主子回府。 青瑶略显担忧,询问道:“公子,要我去与她说说吗?” 江景辰想了想,如今当了官,入了仕途,能够倚仗的人本就不多,罗霓裳若是真能够与梁王擦出什么火花,有本事让梁王力排众议娶她作正妃,于目前来讲将会是最有利的一件事。 哪怕走不到王妃那一步,通过罗霓裳与梁王交好,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好事。 “暂且不用管,我倒要看看,那朵黑心云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青玉不屑道:“她的本事再大也大不过公子。” 万金赞同点头,附和了句:“就连你的本事都比她强上许多,何况是公子。” 本是认同的话,青玉却极为不乐意听,质问道:“你拿我跟她相比是什么意思?” 万金丝毫不虚,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那意思呗!” 青玉恨恨道:“我看你是练剑练傻了,说句话都说不清楚。” 江景辰渐渐习以为常,悄声吩咐青瑶一句:“我去找便宜爹问点事情,你看着点,别让他们打起来。” 她们二人虽吵闹了些,可也不至于那般不懂事,青瑶略显担忧道:“我陪着一起去吧?” 江景辰拒绝道:“不用了,府里这么多人,出不了什么事情,我一个人快去快回。” 前院依旧热闹,席上推杯换盏笑声不断,江景辰先一步去了心远堂书房,让穆大管家前去寻人。 没过一会满身酒气的威远侯便出现,目光深幽,问道:“你寻为父,想必是知道了为父替你拒官之事,想要一个理由,对吧?” 江景辰眼神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淡淡道:“父亲可千万别说出什么希望我无忧无虑之类的话,听着忒假了些。” 威远侯不知想到了什么,开怀一笑,接着说道:“大理寺卿与为父不和,你若是入了大理寺必定不会好过,与其如此,不如帮你讨个正六品的散官。” 这是以为父子之间是有多和睦?江景辰困惑看他一眼,没问出为何要帮着讨官的话,反问道:“以大理寺职事官换了个武散官,父亲难道不觉得这笔买卖亏太多了吗?” 威远侯收敛笑容,寻了个座位坐下,摆正了坐姿,抬手示意,在他落坐后才开口道:“官场不是生意场,不存在亏与不亏,只有合适和不合适。” 江景辰左手搭在膝盖上,有节奏性的轻轻敲打,沉吟片刻出声道:“父亲是觉得我不适合进入官场?” 威远侯点点头,直言道:“你身上的市井之手太重,性子太过浮躁,在消磨掉之前,就先当个武散官吧。” 怎么不说是因为不听话,难以掌控?又或者说短命子难登朝堂?江景辰怪笑一声,追问道:“父亲先前不是已经不认我了吗?做那些事,说这些话,又是何意?” 威远侯板着脸,拿去作为父亲的威严,沉声道:“为父都是为了你好。” 江景辰冷冷一笑,接着问道:“拒了一次,是不是还要第二、第三次?” 威远侯沉默不言。 摆脱不了威远侯嫡长子的身份,在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朝代,只是寻常之功,以圣上对威远侯的信任和倚重,封官之前多半都会事先询问。 若是不想再发生这样的情况,必要先做出能让圣上另眼相看之事,若是能帮助孟淑妃顺利怀孕的话...... 江景辰心中另有所思,并未将来自亲生父亲的阻碍放在眼里,若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那还谈什么复仇。 “父亲不愿回答,那我只当做是了,若是如此,且看日后是父亲老谋深算,还是我技高一筹。” 不等回答,江景辰起身正欲离开。 威远侯忽然开口,问道:“夫人说昭儿的伤势是你害的,你可有话辩解?” 小郑氏才说?江景辰以为她本该更早一些才对,无声笑了笑,反问道:“父亲信了她的话?若是信了,何必问我?若是不信,何必问我?” 威远侯再次陷入了沉默,长子的反问已经能够从中看出许多问题,可心中想的却是此前与夫人所说的那些话,刑部断案需要确凿证据,哪怕是家事也应是如此。 江景辰不再逗留,离开心远堂书房后先是去了趟寿安堂与祖母请了安,随后领着青瑶等人一同回到平康坊南街的宅院里。 万金第一时间去了厢房去查看顾晟的情况,青玉有心要在青瑶面前立一立威,自告奋勇跑去找罗霓裳训话。 江景辰则命人喊来了小鸠,询问道:“京兆府那边怎么样?那些掌柜伙计都判了吗?” 小鸠回答道:“已经判了,五位掌柜流放一千里,那些伙计则是徒十年,小人已经安排好,不日就送他们上路。” 江景辰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很快在脑海中浮现新的想法,交代道:“不要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铺子里肯定能找到掌柜的笔迹,找人给他们伪造一份自杀遗书,帮他们营造出含冤受屈以死证清白的假象,要让他们死得其所。” 能寻到笔迹便能够轻松找人伪造遗书,至于伙计们大多没上过私塾,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打着伸冤的幌子诓他们以血画押都行。 小鸠顺着公子方才的指点,很快就定出来具体行动安排,佩服之余,更加的恭敬回应道:“小人这就去办。” “此事不急。”江景辰在威远侯府里受了气,想着该还那位便宜爹一点颜色,紧跟着又吩咐道:“江景昭能下床了,你安排些人以握有真凶证据为诱饵诓他出府,将他送到楚馆里头过上一夜。” “公子放心,小人知道该如何做。”不需多问什么,小鸠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江景昭子孙根被废,送去楚馆自然不是为了让他狎弄男娼,而是给那些有断袖之癖的客人玩弄,一夜的时间,可以接不少客人,若是再可以安排一下,怕是又得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江景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到时务必让街头巷尾都知晓,若能引人围观那便更好了。” 小鸠毫不犹豫开口回应道:“不出三天时间,小人必做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局,绝不会让任何人抓到尾巴。” 三天时间不长,江景辰听后心情舒畅了些,挥了挥手:“眼下这件事情为先,那些掌柜伙计在后,事情若办的漂亮,加上次的功劳,本公子准你提一个请求,去吧。” 小鸠内心狂喜,告退的同时,脑海中已然开始想到时该提怎样的要求。 第78章 不是什么好鸟 青瑶只听语气就知公子心情略有不快,见小鸠离,便去到身后,双手捏肩之余,开口询问道:“明日一早我便去选购胡姬,公子要一同去吗?” 江景辰心知青瑶的用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记得带上董瓒,到汇丰钱庄多提些钱,有喜欢的东西就都买下来,明日我想让云朵儿引荐下那位梁王,试探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青瑶乖巧点头:“我一会便去同她说这件事,公子喝了那么多酒,先歇一歇,我让人去准备热水。” 江景辰抓住她的手,不像青玉那般如若柔荑,掌中更有薄茧,那是当年为了学厨时所遗留下的痕迹。 “我没事,你不必太过忧心,别只顾着我,你也歇一歇,一会来个鸳鸯戏水?” 青瑶脸上不见半点娇羞,柔声道:“戏水之事青玉比较擅长,我为公子擦背。” 她万事都好,无论是言行举止,亦或是气质身段,都胜过好几个青玉,唯独在容貌上比青玉逊色,因而心底多少有些自卑。 江景辰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心中此结,只将她拉进怀中,轻抚她的背脊,撒娇般说道:“我不管,就得与你戏水,背留给青玉来擦。” 青瑶感受背上的柔情,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口气,贪婪的将令人沉醉的甜蜜吸入腹中,轻笑着说道:“那她可不得恨死我了!” 江景辰笑了笑,正打算调笑几句,就见屋外有人影靠近。 万金比青玉返回的早一些,开口直言道:“那只黑狐伤势比起初时又重了些,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都下不了床。” 伤势加重?应该是上次罗霓裳上错药的功劳了! 江景辰暂时没有该拿顾晟如何的想法,只要人还活着就行,其他的也不在意,转而询问道:“找良家女子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万金想起了公子先前交代的事情,摇了摇头,出声道:“要让二房老太爷看中并且纳为贵妾,需得年轻貌美,那样的女子一般都已定下亲事,或是其父母不会同意将她们予人为妾,若是年纪轻些倒还好说,可二房那位老太爷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想要找到合适的女子还得需要一些时间。” 江景辰听完立刻道:“他都五十好几的老头了,还要什么少女?不要只把目光放在未出阁的少女身上,找那些和离或者是寡妇也行啊!最好还能带个儿子。” 万金犹豫道:“带个儿子的寡妇?也行?” 建安风骨今犹在,魏武遗风永流传,江景辰不信那糟老头子会不好这一口,越想越觉得可行,毫不犹豫的点头:“有那样的自然是最好,到时再想办法让她儿子改姓入江家族谱。” 一旦上了族谱,就是二房老太爷的继子,江家的子孙,有权利分得一部分家产。 长房和二房早已经分了家,到时那孩子就算分也是分二房的家产,因而长房吴老夫人不会去干涉二房老太爷的事情。 万金仔细算了算,有了结果后,露出些许怪异的眼神,开口道:“这么一来,公子岂不是就多了一位有可能比你年纪小,又或者是差不多年龄的堂叔了?” 好像……从礼法上来讲,的确如此!江景辰呆滞了片刻,僵着脸,勉强笑道:“阿金,我多少算是明白了些青玉的感受了。” 万金纳闷道:“公子交代我的事,与她何干?” 这天实在是没办法聊,江景辰干笑几声,转问道:“秀女的事情安排得如何?宋砚可曾来信?” 万金再次摇头,江南道那边没来信,具体情况无从得知。 江景辰无奈道:“写信过去催催,让他抓紧时间办,指不定什么时候宫里就会开始选秀女,得赶在这之前准备妥当才行。” 正说着话,就见青玉气鼓鼓的小跑进屋,抱怨道:“那个死女人,可真是气死我了。” 江景辰也不问详情,面对万金继续交代道:“就按照刚才说的标准去寻找合适的女人,得有野心的,有手段的,抱着让二房鸡犬不宁的目的去找,让手下人去办,你藏在幕后全程都不要露面。” 万金应声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江景辰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说什么,随后在青瑶和青玉的柔情蜜意之下沐浴更衣,踏踏实实睡了个安稳觉。 正六品武散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没有衙门归属也用不着点卯,日子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睡到自然醒,吃着青瑶亲手做的早膳,江景辰心思转了几转,见到罗霓裳时没拐弯抹角,直接将想法说了出来。 罗霓裳认真听完,伸出一只手掌,嬉笑道:“想让马儿跑,得先把马儿喂饱才行,我胃口挺大的,你看着办吧。” 江景辰不多废话,掏出钱票拍到她的手上,提醒道:“见好就收,贪得无厌不是好品质,别太过分了。” 罗霓裳把钱票收入怀中,嬉笑道:“我也不想的,都怪京城东西太贵,我出门又急,没带多少钱出来,就当是借的,回头我再还你就是了。” 江景辰不缺钱,却没想要惯着她的性子,开出了每成功帮一次忙便借给她一万贯钱的条件。 罗霓裳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会真打算以后要我还吧?” “日后看你表现吧!”江景辰回答的模凌两可。 罗霓裳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便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端正了些许态度之后询问道:“那位梁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确定要和他扯上关系?” 江景辰皱眉,询问道:“怎么个不好相与?” 罗霓裳开始讲述起与梁王的初次相遇,也就是前些天,魏秉文领着她去了曲江池一艘画舫上,在那里遇见了梁王,因着魏秉文的身份,梁王热情邀请二人同船共游。 “那位梁王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笑面虎,表面上看去人畜无害,实际上不是什么好鸟,你知道他在画舫上说了什么吗?” 江景辰十分配合问了一句:“他说了什么?” 罗霓裳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初次见面,他居然就说要送面首给我,你说吓人不吓人?” 江景辰想没明白,送面首怎么就吓人了?在这大周朝,就是官员之间都有相互送侍妾的习惯,威远侯有两房侍妾就是当年上官送给他的。 梁王年幼,膝下无有子嗣的崇宁大长公主可以说是拿他当儿子对待,时不时就将梁王接到府里。 要知道,当年的崇宁大长公主可是养了满府数十位面首,年幼的梁王多少会受到些许影响,指不定长大后就歪了。 “梁王说要送你面首,然后呢?” “然后?那我当然开心的答应了啊!可是,万万没想到……”罗霓裳故意停顿。 江景辰等了好一会不见她继续开口,笑骂道:“再不开口,以后别想从我这借到半枚铜钱。” 罗霓裳顿感被拿捏住了软肋,随口抱怨了几句,招了招手,示意让江景辰附耳过来,悄声道:“他要送给我的……是娈童。” 第79章 公子你慢慢来 所谓娈童,意指那些被达官显贵训养的美少年,这在大周朝并不是惊世骇俗为人所不齿之事。 相反,曾有风流名士,着《娈阳解春》一书,颇受追捧。 书中写道:“凡女子淫佚,发乎情欲之自然,娈童则本无是心,皆幼而受给,或势劫利饵耳。” 还言:“某喜押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多买瑞丽小儿,未过十岁者,与诸童戏,时使执烛侍侧,种种淫状,久而见惯,视若当然,过三五年,稍长可御,皆顺流之舟矣!” 窥一斑而知豹,落一叶而知秋,由此可见大周朝民风之开放。 罗霓裳之所以感到了惊吓,皆是因为梁王对一个初见未有深交之人,竟能舍得将训养多年的娈童送出,此等心性非常人可比。 江景辰听完她的讲述,大体理解了一些她的心态,狎玩娈童亦是有成瘾性,与上一辈子听过的玩笑之语“连烟酒都能够说戒就戒的人,那颗心可狠了去”大抵有些许类似。 要说会玩,还得是这里的人,且还都是合法玩乐,正是应了那句“再不疯狂就得老了”,梁王可谓是其中佼佼者。 罗霓裳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以梁王的身份,居然能跟我这样的女子玩到一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青玉诧异她竟能说出这类很有自知之明的话来,同时又又些疑惑,开口问道:“难道不是你主动勾搭上梁王的?” 罗霓裳瞥了她一眼,哈哈大笑道:“真是没有想到,我在青玉妹妹心中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大周朝辈分最高的王爷,也就梁王那一辈了,从小生在帝王家,长在大长公主府的皇子王爷,的确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勾搭的上的,可罗霓裳不是寻常女人啊!虽说样貌不如青玉,可那性子,对于像魏秉文那一类人有着极强的吸引力,而那梁王,明显是和魏秉文一挂的。 江景辰深深看了罗霓裳一眼,忽然问道:“你想当梁王妃吗?” 罗霓裳呆滞片刻,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夸张的拍了下桌子,笑呵呵开口道:“江哥哥,你这话问的,难道不知道我心悦于你吗?” 这句话江景辰是半个字不信,且不说她没有几分真心,单就以她过往“辉煌”的战绩,两人之间就不可能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见她下意识将话题带偏,也看透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再多言其他,转而说道:“我于申时在醉仙楼设宴,你负责邀梁王前来。” 罗霓裳失望道:“花想楼不好吗?曲江池上包一艘画舫也行啊?醉仙楼那种地方,我想不到以什么名义去邀请梁王。” 江景辰心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敲了敲桌子,摆出一脸冷淡:“你用心些想,总能想到的。” 罗霓裳连连挥手,长叹道:“不行,想不出来,要是醉仙楼的话,你还是去找魏兄吧,他与梁王之间比我要熟络。” 江景辰并不想预想中的场景里有魏秉文出现,再次拿出几张钱票拍到她手中,板着脸道:“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接下来我希望听到我想听的话。” “申时,醉仙楼,不见不散。”罗霓裳迅速将钱票收好,拉着丫鬟绿萝就往屋外跑去。 青瑶面色忧虑,提醒道:“梁王好似一把双刃剑,公子当谨慎对待。” 江景辰玩笑道:“你担心他造反,拉我入坑?” 青瑶一愣,没想到公子竟会有这样的想法,失笑道:“造反哪里是那么好造的,名不正言不顺,梁王又不是傻子,怎会去做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历来皇位正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无子无孙才会考虑其他,如今又非乱世,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梁王身在京城,除了身份尊贵手上无兵无权,若是造反最后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倒是圣上至今还未册立太子,争储之位想来暗地里已经开始,江景辰不由想道:圣上不立太子,是因为曾经体会过争储的残酷,所以也想让几个儿子也尝上一遍? 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青玉很是单纯的问了一句:“公子虽说得了圣上亲封,可也只不过是正六品武散官,有何好拉拢的,梁王应该看不上吧?” 武散官,代表着无权无势,毫不客气的说,拉拢个宫里的九品内侍官都比正六品武散官有用。 江景辰没想到不过一句玩笑戏言,竟会惹来“官身攻击”,气愤之下,伸出手在青玉小小的脸颊上一顿“搓圆捏扁”。 “今日本公子非得好好教训下你这张小嘴不可。” “唔......” 青瑶默默侧身,故意转过视线不去看那即将发生且让人心生嫉妒的一幕。 万金看到了青瑶眼底的黯然,又见青玉笑的一脸灿烂,立刻出声道:“公子不可厚此薄彼,既亲了青玉,又怎可放过青瑶?” 江景辰闻言,松开魔掌,指腹轻抹嘴唇,转头看向眼含期待却又隐忍着的青瑶,调侃道:“好阿瑶,本公子呼吸有些不太顺畅,你过来帮我吹吹,可好?” 青瑶露出几分羞涩,满身清雅脱俗之气顷刻间消失殆尽,尽显未经人事的小女儿姿态,娇羞道:“公子,你......莫要这般逗弄我......” “只你这般娇羞一笑,就胜过漫天星华,青玉小娘子,你既不肯前来,那本公子便过去......”江景辰哈哈大笑,饿虎扑食般朝青瑶扑去。 还没尝够滋味的青玉抓狂道:“万~金,今天你我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万金见计谋得逞,在青玉的右手刚刚碰触到衣袖的那刻,一个闪身到了屋外,眨眼便消失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句:“公子你慢慢来,我去醉仙楼定位子。” 青玉见万金一溜烟跑得飞快,青瑶却依旧还在享受着公子柔情,急匆匆上前将两人分开,催促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青瑶你怎么还不走?西域胡姬还在等着你去挑选呢,赶紧,动作快些。” 青瑶嗔怪道:“刚才也不见你来提醒。” 青玉闻言,忍不住恼她一眼,气呼呼道:“要不是万金那根臭木头,公子这会还在亲我,哪有空闲管你的事,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去吧,多带些人早去早回。” 青瑶笑了笑,温声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我才不会担心你!”青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冷哼了一声以示心中的不满。 青瑶无奈摇头,回过头来说了声:“公子,我这便去了。” “嗯,去吧。”江景辰在青瑶脸颊上落下一吻,引得她一阵娇羞。 青玉看得眼热,娇滴滴呼唤道:“公子,我也要~” 第80章 价值一百八十万贯的剑 申时,醉仙楼。 初见梁王时,江景辰觉得他与想象当中相距甚远,虽样貌清秀,可身上不见半点皇家贵气,更多的是如同江湖浪荡侠客般狂放不羁。 二人初见,梁王全无半点生分,主动开口道:“你就是江景辰吧,圣上新封的昭武校尉,本王听人说起过你。” 传出去的想必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江景辰有所准备,笑问道:“不知王爷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是怎样一个江景辰?” “你这话问的颇有意思。”梁王围着江景辰转了一圈,目光肆意打量。 旁人做来无比失礼的举动,放到梁王身上,却是给人一种理所当然之感,好似就该这般才对。 梁王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之上,两位身高体壮的带刀侍卫分立两旁。 “江家玉郎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这?江景辰好奇追问道:“除了这个,王爷就没听到点别的什么?” “你希望本王听到什么?”平缓的语气中略带笑意,梁王继续说道:“不管还有些什么,本王只听在意的。” 这是遇见了外貌协会?江景辰不等梁王开口想邀便入了座,一旁的罗霓裳有样学样,二人好像面对的不是大周朝尊贵的王爷,神色轻松坦然自若。 梁王身后的两名带刀侍卫对眼前人的失礼之举恍若未见,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焦在对面同样站在主子身后的持剑之人身上,完全忽视了另一边美若天仙的女子。 万金与之对视片刻,微微颔首,而后便不再理会。 青玉细细打量着梁王,心中暗自想道:长得还不如万金好看,梁王也不过如此。 梁王似有所感,忽然转头:“你瞧了本王好一会,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青玉看了一眼公子,见他点头,便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王爷比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不但人好看,说起话来也讨喜的很,梁王抬手示意道:“只凭你这句话就有资格与本王同席,别站着了,入座吧。” “多谢王爷赐座。”青玉得意的看向万金,杨起骄傲的下巴,大大方方入座。 梁王大笑道:“霓裳,你有趣,你认识的人也有趣,说吧,邀本王来醉仙楼这样的地方,是要谈多正经的事?” “问他。”罗霓裳指向江景辰。 万金定的是一桌十二道菜的席面,其中有一道菜颇受梁王喜欢,一连吃了两口,期间无人发声。 梁王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询问的意思,直接忽视了江景辰,自顾自倒了一杯醉仙酿,饮完一杯,目光转到一旁的持剑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手上那把剑,是九乌吧?” 乌,孝鸟也。 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可谓慈孝矣! 因而九乌剑,又被称作九慈剑,乃是铸剑大师胡冶的封炉之作,百器谱中排行第三。 剑未出鞘,只看了几眼就认了出来,万金讶异之余,点头道:“是它。” 梁王欣喜道:“我一猜就是,当初本王看百器谱一下就记住了它,明明是把凶剑,胡冶偏偏要叫它九乌,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万金淡淡道:“即便可笑,那也是人,不是剑。” 梁王来了兴趣,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追问道:“你是怎么的到它的?” 万金闭口不答。 江景辰主动接口道:“我送的,一百八十万。” 梁王闻言勃然变色拂袖而起,怒喝道:“你可以知大周朝一年税收几许?” 江景辰平静道:“不知。” 梁王说道:“大周朝去年税收共合一千七百五十余万贯。” 大周朝一年的税收,居然都抵不上十把九乌剑的钱?江景辰知道不会很多,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少。 说起来也是该,谁让大周朝是以收农业税为主,放着大只肥羊不啃,挑了只小鸡仔来吃。 “所以……那把剑,我是不是买贵了?” “买贵了?” 二人四目相对,都试图从对待眼中看出些什么。 几息之后,梁王忽然大笑道:“区区威远侯府家的一位少爷,竟然能拿出一百八十万贯钱来买一把剑,你来告诉本王,江彦均当刑部尚书这些年以来,到底贪了多少钱财?” 初闻江彦均之名,江景辰愣了愣,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之后方才开口道:“王爷说错了,我刚才说的不是一百八十万贯,而是一百八十万文钱。” 一百八十万文钱,也就是一千八百贯钱,这中间差的了不是一星半点。 笑声戛然而止,梁王抓起桌上酒杯砸到地上,厉声喝道:“你胆子不小,竟敢戏耍本王?” 两名带刀侍卫闻声而动,抽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刀,只等一声令下便挥刀砍人。 江景辰暗中朝万金和青玉使了个眼色,不紧不慢将面前的酒杯推置梁王身前,斟满一杯酒,轻笑道:“不过是跟王爷开了个小玩笑罢了,何来戏耍之说?” 梁王怒不可遏,连杯带酒扫到江景辰的身上,沉声道:“你看本王可是笑了?” 万金握紧手中长剑,紧盯着两名带刀侍卫,若有异动,瞬息出剑击杀两人。 青玉将手伸进衣袖,捏住一包药粉,一旦散出吸入分毫,立即能够让吸入者倒地不起。 罗霓裳脸色毫无变化,夹了一根羊蹄筋送入口中,满屋只听一阵咀嚼之声。 江景辰低头看向被酒水弄湿的位置,蹙眉道:“这件衣裳出自江南名绣大家之手,价值三百三十贯,王爷听仔细了,是三百三十贯,不是三百三十文。” 梁王沉默片刻,掏出一张一千贯的钱票拍到桌上,抢过侍卫的长刀,开口道:“钱本王给了,就看你是否有胆子拿。” 江景辰抬手,缓缓伸向桌上的钱票。 万金眯着眼,身体微微前倾,脚下踏出半步,九乌剑出鞘两指。 青玉侧着身子,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药粉握在掌中。 梁王高举长刀,就在那只手触碰到钱票时狠狠砍下…… 只听“咄”的一声,长刀深陷木桌边沿,距离江景辰的手背只有分毫之距。 梁王大笑出声,抽出长刀扔回到侍卫手中,上前揽住江景辰的肩膀,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本王不会真砍?” 江景辰回答道:“不是猜,而是赌,运气还不错,我赌赢了。” 梁王挑眉道:“你喜欢赌?” 江景辰摇头道:“不喜欢,不过前些天也和瞿国舅赌了一局,赢了一座五彩琉璃珊瑚,恰好遇见多年不见的幼时好友孟维桢,便将赢来的五彩琉璃珊瑚送给了他。” 话中透露出了两位与皇家有关系的人物,梁王来了兴趣,追问起其中详情。 开胃菜吃完,得上硬菜了!江景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缓缓讲述与瞿三爷对赌的全过程,最后问道:“王爷可有兴趣也与我赌上一局?” 第81章 葫芦里卖什么药 茶满欺客,酒满敬人,梁王端起满杯酒饮下,淡淡开口询问道:“先说说赌注,你若是赢了,想要什么?” 尚未赌便先言输,一般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江景辰暂且压下对梁王的好奇,回答道:“我若是赢了,还请王爷能偶尔在圣上面前提一提江景辰之名。” 梁王捏着手中的空酒杯来回旋转,别有深意看了江景辰一眼,戏谑道:“哪怕是说你的坏话?” 凡事过犹不及,前有孟淑妃好言相帮,后头再来个梁王赞不绝口,那圣上会作何感想?江景辰微微一笑,不假思索点头道:“理应如此,那就拜托王爷,说的越坏越好。” 梁王收敛所有异色,第一次开始重视眼前俊美绝伦的少年,那双深邃又清澈的双眸,平静的像是一湖死水没有半点涟漪,颇有一股‘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韵味。 “本王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好笑的请求,江景辰,你这葫芦里面究竟在卖什么药?” “让王爷见笑了,既然藏在葫芦里,不到关键时刻,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示人。” 梁王辈分摆在那里,又是个只问花柳不干正事的宗正寺卿,若是突然间为只见过一次的人多说了几句好话,反倒不符合他的性格,只怕适得其反引起圣上的过分关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景辰脑海中飞快想着说辞,嘴上却是问道:“王爷听说了威远侯为子拒官的事情吗?” 梁王摇了摇头道:“本王并不关注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若是不关注,又如何知道是在朝会上发生的?江景辰心中越发的小心谨慎,拿起酒壶为梁王斟了一杯酒,也借着短暂的时间想好了接下去该如何应对。 “说起来这也是件好事,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够体会到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 拒官就是爱子?梁王判断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说的反话,心中好奇,顺势追问道:“所以你父亲拒官的理由是什么?” 掌握主动的江景辰心中大定,故作懊恼,叹息道:“皆是因为担心我会遭人诟病。” 接连几次询问,不但没有听到确切的回答,反倒又引出新的问题,心中越发好奇之下,梁王不知觉的靠近了一些,诧异道:“你做了什么?” 江景辰苦涩一笑:“王爷可知我家四弟之事?” 梁王见他避而不答,抛出一个又一个的新问题,有心想要呵斥几句,可这次问的问题又实在是件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 脑海中还未有决定,嘴巴就已先开口:“你说的是江景昭被人断了子孙根的事情吧,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本王又岂会不知,话说你四弟往后真的都不能人道了?” 江景辰无比惋惜道:“整个都被切掉了,往后哪怕再想也是有心无力,可怜我四弟还那么年轻!” 梁王紧跟着又问道:“不是说只踩碎了蛋吗,怎么连根切掉?那岂不是和宫里的内侍没有区别了?” 江景辰拂袖抹去因强忍笑意而流下的鳄鱼眼泪,悲伤道:“宫里哪有像我四弟这样家世身份的内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仅仅宫里没有,整个大周朝也就威远侯府世子江景昭独一份,梁王眸光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手指不知觉摩挲了一会,笑了笑:“你说的倒也在理,可这跟你父亲拒官又有何干系?” 江景辰见他终于咬钩,心中暗喜,面上露出一副无奈神色,解释道:“全因我父亲的那位继室,怀疑四弟的伤和我有关。” 梁王仿佛看到了一出威远侯府继室夫人与原配先夫人独子之间,同室操戈明争暗斗的一出大戏,下意识拍手道了句:“唱的好,该赏。” 江景辰听得一愣,这家伙失心疯了?还是脑补了什么剧情? “王爷这是?” “啊,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开心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想与本王怎么赌?” 这话题,转的还真不是一般的生硬!江景辰见他又把勾吐了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也说不出口,只得接着他的话回答道:“掷骰子。” 梁王大笑着从怀里掏出三颗羊脂白玉雕刻的骰子,命侍卫拿来一个大碗,抓着骰子往里头一掷,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骰子渐渐停下旋转。 “本王开始玩骰子的那会,你都还没出生,你确定要与本王比这个?” 三颗骰子六点朝上,是个大豹子,那玉骰子看上去不像是作过手脚,多半是梁王手上的真本事。 江景辰早有决断,神色丝毫不慌语气坚定道:“就比这个,我若是输了,便为王爷在曲江池上包一艘画舫,为期一个月。” “好,本王便与你赌,想比大还是比小?”梁王不缺包画舫的钱,可那些钱不是赢来的赌资,两则本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于是想也不想的应了这场必赢的赌局。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比小吧,王爷先请。” “你是看到本王刚才掷出三个六,所以才想着比小?那你就错了,本王想要几点,它就得是几点。”梁王信心满满,捡起骰子握在掌中吹了口气,轻喝一声:“三个一”。 碗依旧是刚才那只碗,骰子也是刚才的骰子,同样的手法,先前掷出的是三个六,而这次却是三个一。 梁王将装着骰子的碗推到江景辰面前,示意道:“该你掷了,若是也能掷出三个一,便当作是本王输。” 江景辰抓起骰子随手一掷,不一会就得出了一三四的点数。 梁王略显失望道:“本王还以为你会有类似玩铜钱的手段,没曾想竟是这般平平无奇。” 结果完全在情理之中,江景辰笑容灿烂,爽快承认道:“是我输了,明日同一时辰,我请王爷到曲江池上挑选画舫。” 激动过后,梁王渐渐冷静下来,忽然问道:“看你这么高兴,怎么感觉像是本王输了一样?” 江景辰指着碗里的骰子,认真道:“我掷出的点数是一三四,王爷掷出的是三个一,明明是我输了,王爷赢了。” 赢了吗?越看江景辰的神情,越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是故意要输一样,可这又是为什么?为了巴结?梁王想不通,直接开口道:“你是计划好了要输给本王。” 江景辰摇头否认道:“掷骰子不像是玩铜钱,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之所以提出掷骰子,只不过是单纯想凭借运气,没想到王爷已经将掷骰子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方,这赌局输的一点都不冤枉。” 梁王不信他这番话,心中莫名有种被人算计之感,大声质问道:“你是料定赢不了本王,所以才会提出让本王到圣上面前说你坏话的条件,以此来挑起本王的兴趣,是也不是?” 第82章 公子该不会是想开青楼吧 输了可以借此拉近关系,赢了能够把“名声”传进圣上耳中,和此前瞿三爷的赌局一样,从答应下赌局的那一刻,梁王实际上就已经输了。 江景辰见他情绪略显激动,便安抚道:“王爷能够不花一文钱在曲江池画舫上玩一个月,而我则是得到了与王爷亲近的机会,此乃双赢。” 双赢,也就是说谁都没有输,梁王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气愤道:“本王用不着你出钱包画舫,不仅如此,本王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你好好美言一番,且等着吧。” 梁王将“美言”二字说的极重,之后便起身,领着侍卫拂袖而去。 居然还能有这意外之喜?江景辰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脑海中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未说之事,连忙追到门口:“王爷,你刚才有一件事没说错,威远侯指定贪污了不少,若有闲暇抽空去查一查也好啊!” “先管好你自己吧。”梁王头也不回,迈着大步朝楼下走去。 直到人走远之后江景辰才转身重新入座,开怀大笑道:“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不仅不用花钱,还能有意外收获。” 罗霓裳见他那般得意,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就不怕梁王生气,在圣上面前把你说的一无是处?又或者污蔑你的为人?” 孟淑妃那里没办法常用,那就必须还得有个人能提醒圣上,梁王便是最好的人选,江景辰笑了笑:“只要他能在圣上面前提起我,无论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对于眼下的来说都没有任何坏处。” 刚封了官,若是马上就有不好的话传进圣上耳中,落个不堪大用的名声,还叫没有任何坏处?不对,应该是刚封个芝麻大点的六品武散官,就有人开始搬弄口舌是非,到底是针对区区江景辰?还是针对威远侯?又或者是……对圣上不满? 能传到耳边的事情,圣上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应当会多想一层,或许不止一层…… 罗霓裳越想越觉得会是这样,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江景辰,感慨道:“走一步算百步,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江景辰笑而不语。 青玉担忧道:“若他同圣上说起公子残害手足的嫌疑,只怕圣上对公子的印象会变得很不好吧?指不定会招惹来什么祸事。” 残害嫡亲兄弟在这个朝代可不是什么小事,江景辰明白青玉心中担心,安慰道:“忘了圣上是怎么坐上龙椅的?放心吧,以梁王的身份,他连提都不会去提一句。” 当今圣上非嫡非长,之所以能够坐上龙椅,可不就是经过一番惨烈的手足相残之后才夺来的皇位,大周朝纵使有人敢当着圣上的面谈论手足相残的事情,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梁王。 更何况不过几句没有实证的“闲话”罢了,有那么多事情可以用来信口胡诌,梁王哪里会傻到去提有可能累及己身的事。 罗霓裳虽然只与梁王接触过几次,可只看他离开时的神情也能够猜心情会有多不好,略带责怪道:“他毕竟是大周朝的一等亲王,还是圣上的皇叔,你这样平白得罪了他,可不会有什么好处。” 有些人,越是刻意去讨好,越是会被看不起,江景辰不把罗霓裳的话放在心上,淡淡道:“像梁王这般人物,不能以常理来对待,唯有另辟蹊径才是正道。” 罗霓裳赞同的点头:“梁王确实挺吃这一套,当初我便是敬而远之刻意疏远,他反而热情贴了上来。” 青玉撇撇嘴,讥笑道:“梁王主动找你?呵呵,你还真是会往脸上贴金。” 罗霓裳回应道:“我又不像你这般好看,当然得贴些金好引人注目了,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梁王也没怎么注意你,可见只有一张好看的脸也是不行的。” 万金很神奇的听懂了话里的内涵:只有脸,没有脑子,暗自点头,表示对此说法的认同。 青玉强忍着洒出药粉的冲动,转过头来问道:“要是这么说的话,公子刚才是在故意激怒梁王?”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激怒,我那是在交好他。” 青玉想到刚才的情景,不禁捂嘴轻笑:“依着我看,公子方才不是在交好他,而是在教他个好。” 算了算,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有四十好几,临近知天命的岁数,多少够点资格对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教一番吧? 想着想着,江景辰笑了出声,目光越过窗,望向那座巍峨皇宫的方向,圣上居住之所,这个世界权力中心。 从醉仙楼离开后,罗霓裳转头就跑去了花想楼。 江景辰也没去阻拦,刚回到南街宅子里,就见到一群约莫十一二位身穿异域服饰的西域胡姬。 她们个个身材曼妙,以纱蒙面,露出手臂、腰腹一大片雪白,是那么的真真切切,又如同雾里看花。 不自觉的往前迈出一步,江景辰试图将目光推进,好看清面纱之下的五官。 那些胡姬身材高挑、每一位都相差无几,身上的服饰各不相同,好似十几朵各色繁花,青玉就站在花丛当中,轻声细语正说着什么。 青玉远远喊了一声。 青瑶回眸,微微一笑,先是询问道:“怎么这么早就会来了?”紧跟着又接了一句:“回来的正时候,快来看看这些胡姬是否能让你们满意。” 嘴里说着你们,可目光一直停留在公子身上,青玉发现了这一点,向前几步站到二人之间用身体阻隔住视线,闷声道:“回来也不去休息会,你都不嫌累的吗?” 青瑶摇了摇头:“不累的,你呢?看你脸色有些不好,可是累着了?” 不是累,而是被你气的!青玉暗自腹诽,转过头去看那十二名西域胡姬,开口道:“戴着面纱怎么看,快都把面纱给摘了,让公子好好看看。” 十二名女姬未动,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青瑶。 青玉以为他们听不懂汉话,连说带比划以作示意。 “她们听得懂,也会说,你无需如此。”青玉说完,朝着十二名西域胡姬点了点头。 在她的示意下,十二名西域胡姬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最先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双充满西域风情是眼眸、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江景辰感觉到了些许久违的熟悉感,揉了揉眼睛,感叹道:“要说还得是青瑶的眼光独到,才挑来如此身材样貌的西域胡姬。” 青玉缓步上前,从每一位西域胡姬身前经过时都细细打量一番,初见只觉得怪异非常,再三细看,又多出几分好奇。 “公子,你快来,这些女姬和我们长得真的很不一样啊!” 没事总爱怼上一两句的万金开口道:“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不一样的。” 嘴是很硬,奈何一双眼睛很老实,江景辰也不去取笑他,转头看向青瑶,询问道:“有办法再多买些人吗?只有十二个人不够。” 青瑶好奇道:“公子是想买多少人?” 走t台的模特、会唱跳的舞者、包厢的三陪等等......江景辰默默算了下,嬉笑道:“总之像她们这般样貌的,越多越好。” 青瑶忽然想到了先前万金说过的话,微微垂眸,犹豫道:“公子,你......该不会真是想开一家青楼吧?” 第83章 可以换大宅子了 “百乐门可不只是单纯的青楼......”江景辰所预想中的百乐门该是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放在京城来说就是集酒肆、客栈、青楼、赌坊于一体,自然是少不了身段面貌样样上等的女侍。 青瑶听完之后微微蹙眉,公子的想法能够明白却不理解,于是便问道:“如公子所说,百乐门岂不是成了京城里头最出众的?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子可有应对之策?” 江景辰十分欣慰青瑶能够考虑到这一点,笑了笑说道:“有这个想法之后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会央着祖母前去讨要这两间铺子,借着崇宁大长公主名头能省去一部分麻烦,剩下的那部分想来也称不上是麻烦。” 青瑶转头看向那十二名西域胡姬,在心中琢磨了片刻后开口道:“单只有胡姬还不够,公子既有万全准备,那不如再请些京城里唱戏的名伶,把场面弄得热闹一些。” 江景辰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名伶指的就是京城里头最受追捧的戏子,不同于青楼花魁,他们身在戏班,多是良籍少有卖身为奴者。 “不行,百乐门要的是独树一帜,阿瑶,有些事我解释了你也不懂,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吧。” “是,公子放心,我会将京城面上最上等的西域胡姬全都买来。” 青瑶并未因提议被拒绝而感到失落,闲话了几句后转身去安排十二名胡姬的下榻之所。 万金在旁提醒道:“公子,你如今已有官身,可以考虑考虑换一座大一些的宅子了。” 现今宅子里住着伺候的奴仆、江南来的人、西域胡姬等五十几号人,虽说住得下,但好几人住一屋着实有些太过拥挤,江景辰点头道:“正六品,可以买五进的院子了,明天去官牙那挑一座地方大点的。” 万金在脑海中筛选了一遍,询问道:“要挑宣阳坊里头的宅子吗?” 宣阳坊北邻平康坊,东邻东市,南临亲仁坊,里头住许多朝堂官员,有几位王爷、国公的府邸也在坊里,位置是极好,可也多有不便,江景辰没有上赶子找难受的喜好,立即拒绝了万金的提议,想了想开口道:“选崇仁坊吧。” 崇仁坊西便是皇城,居住在坊里的官员相比宣阳坊也不少,但坊里并没有哪位王爷、国公的府邸。 且因开国名相一句:“崇仁重德,佐扶正气,是为良居也!”,引得众多清流世家尽入坊内,于是就有了“文官清流宅邸必在崇仁”的说法,会将府邸置于崇仁坊里头的,大多都是文臣,少有武将。 万金小声提醒了句:“公子,威远侯府祖上是以战功封爵,你如今也是武散官,把府邸置在崇仁坊会不会有些不太适合?” 江景辰解释道:“崇仁坊被天下学子认为是京城文气汇聚之地,每逢科举必在坊内客栈下榻,咱们把府邸买在那,指不定就能结交到某位未来的朝廷栋梁,于将来多有益处。” 公子有了官身,当上职事官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提前结交些学子为将来入朝廷积攒人脉,这是极好的事情,万金想通之后立刻道:“公子放心,我定会在崇仁坊挑出一座好宅子。” 次日一早。 江景辰收到了消息,说是昨夜威远侯府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昨夜威远候请了长房吴老夫人接手中馈,其二则是今日一大早,府外有人传了一封信给世子江景昭。 江景辰对于第一个消息不甚关心,想起先前交待给小鸠的事情,便询问道:“是小鸠安排的人?” 万金摇头道:“不是,信是奉恩公府下人传的,具体内容不清楚,只知道江景昭目前尚未离开威远侯府。” 小鸠先前说过要三天,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奉恩公府的话......是瞿明赫?还是那位不知名的瞿家嫡小姐?江景辰想不出个所以然,开口吩咐道:“让人盯紧江景昭和奉恩公府,另外多留意小郑氏,我想她应该是要有动作了。” 被夺了中馈,也就意味了小郑氏没有了管家的权利,作为当家主母,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以她的性子不太可能忍气吞声,那么能够帮她的人,除了西府那位郑老夫人之外,还会有谁?会是当年给她毒药的人吗? 江景辰心中隐隐开始期待,那个查了十年都查不出来的神秘人,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 用过早膳,青瑶带人去了西市继续为百乐门的事情忙碌,罗霓裳有了钱,便又开始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青玉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说了声“今日不便出门”之后跑进了药房。 江景辰也不去管她,领着万金去崇仁坊看了几座宅子,很快就选定了其中位置最好的一座,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安排新府邸的事情,紧跟着又带着万金去了曲江池。 京城之内,皇城东南方向,引曲江之水灌入,池上画舫众多,大大小小近百之数,江景辰初见之时连声感慨道:“这上面得有多少妓子啊!” 万金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回答道:“江南一艘画舫上妓子最多十一人,最少三人,取其中数,这一片曲江池上的妓子少说也有五百以上。” 江景辰不过随口感慨,没想到万金竟真的算了出来,眼珠一转,嬉笑道:“那你再算算,得用多久的时间才能够逐个都玩上一遍?” 若以夜御三女为例,那么......万金算着算着,突然算不下去了,一想到那等香艳的场景,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公子曾给的春宫图,那一张张画纸上,两个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小人儿...... 当看到公子脸上促狭的笑容,万金方才反应过来,埋怨道:“公子,你又拿我打趣。” 江景辰哈哈大笑道:“阿金,我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万金问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江景辰压低了些声音,附耳道:“就是你所练的武功,是不是破身了就会功力大跌?” 万金十分认真的回忆起当年学武之事,摇了摇头:“师父没说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江景辰诧异道:“那你怎么还是童子鸡?” 万金满脸郁闷,童子就童子,为何还要加个鸡? 因余毒未清的缘故,江景辰被迫将童贞留到了今时今日,可万金并没有这个顾忌,本身又是一位武功高强的“高富帅”,在江南时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但他从来都是冷眼相对。 为何?江景辰想不通,试探性问道:“阿金,那个......你是喜欢女人的,对吧?” 万金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若是世界上的女子都像青玉那般,那我情愿喜欢男人。” 第84章 扔进曲江池 青玉之貌美,放在整个江南道也是数一数二,就是在这京城里也能排得上名号,只不过她那个性子...... 江景辰心中亦是有些许无奈,长叹一声说道:“她跟在那位性情古怪的大毒王身边学了三年,又为了我以身试毒,吃了不知多少种奇奇怪怪的药,我不好因些许小事说她什么,你同她从小一起长大,如同她兄长一般,若真到了看不下去的地步,该教训就出手教训一下也非不可。” 万金想起小时候的青玉,与如今相比如同变了个人,其中原因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人哪里会不明白,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公子言重了,青玉她很好,我方才说的不过是一句戏言。” 江景辰见他神色间有些许忧虑,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你是他们的兄长,不管是对青玉,又或者是万银他们,你都有管教的权利和责任,尽管拿出兄长的气魄,不用去太过顾及别的什么。” 万金点头应了声是,不愿再多讨论这个触及伤感回忆的话题,转而问道:“公子,昨日梁王那样的态度,你真的觉得他还会来赴约吗?” 昨日在醉仙楼输了赌局,那按照约定将在今日为梁王包下一艘画舫,江景辰也不能够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耸了耸肩道:“能来自然最好,不来也仅是费了些时间,不会对咱们有任何实际损失,且再等等看吧。” 曲江池不仅仅只有画舫,周边还有许多座园林,专属皇室的离宫也在其中。 每到春意盎然的时节,常有大批文人公子、达官显贵结伴于曲江池赏花看柳饮酒品诗,也不乏许多闺阁小姐、世家夫人会到曲江池游玩。 江南才子一首《曲江行》中写道:“三月春来天气新,曲江池边多丽人”,则生动再现了当时的美景。 随着落日西垂,赏景之人开始返程归家,曲江画舫池上的画舫挂出了一盏盏各色大灯笼。 灯愈多,晕就愈甚,在月光的交错之下,曲江池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远远看去什么都只剩下轮廓。 江景辰等候在登画舫前的必经之地正看得出神,就听一旁的万金忽然指着不远处人群开口道:“公子,那不是邵家少爷吗?” 路口边停着几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以邵沅朗和另一位样貌清秀出众的公子为首,两人身侧各有一名小厮,后头跟着六位带着兵器的护卫。 江景辰顺着万金所指的方向转头望去,同一时间邵沅朗招手高喊道:“景辰兄,稍等片刻,我们这就过来。”随后转过身又与身边人说道:“可真是巧了,你先前还问我景辰兄的事情,这会就遇见他了。” 待行至身前,江景辰上下打量了眼邵沅朗身旁的贵公子,只见他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正疑惑之时,就听邵沅朗唤他明赫兄,心中顿时明白来人是谁。 “你就是瞿明赫?” “你就是江景辰?” 二人异口同声,双方均是一愣。 邵沅朗见他二人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好奇询问道:“明赫兄,你竟不认得景辰兄,为何还对他的事情那么上心?” 瞿明赫别有深意看了江景辰一眼,笑了笑回道:“虽不曾见过他,却早已闻名许久,今日一见,果然......不过如此。” 江景辰听他说话这般不客气,当下也没给好脸上,嗤笑道:“原以为奉恩公世子会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没曾想竟然这般......普普通通。” 他二人均未见过对方,可刚一见面却表现出这般针对,好像相互之间结了仇怨一般,邵沅朗纳闷道:“你们之间可是有着什么误会?” 瞿明赫看向他一眼,摇头叹气道:“沅朗,虽我不知你与他交情如何,但我劝你还是离他这样的人远些,免得污了名声而不自知。” 邵沅朗不明其意,看他二人面色不愉,正欲追问。 江景辰抢先一步,眼神锐利刺向瞿明赫,讥讽道:“区区奉恩公世子罢了,沅朗你与他同行玩乐,实在是有失身份。” 京城贵公子有着各自的圈子,公侯子嗣中又暗自分为两拨:一为勋爵,二为恩爵。 顾名思义,为国建立功勋因而封爵则为勋爵,如同瞿家那般出了个皇后因而受恩加封的则为恩爵。 勋爵当中又有世袭和世袭罔替之分,威远侯爵位虽是在奉恩公爵位之下,但却是勋爵中的世袭罔替开国侯,奉恩公不过是世袭爵位,等到瞿明赫袭爵时便会降为奉恩侯,其子再降一等为奉恩伯。 胡国公府乃是世袭罔替的开国公爵,邵沅朗身为世子,袭爵之后便是胡国公,按照京城大多数勋爵子弟的说法,同他这般恩爵子弟一起玩乐实乃有失身份之举。 邵沅朗性子温和,听他将暗地里玩闹的话搬到了明面上来,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瞿明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着江景辰骂道:“你不过是个侯府弃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江景辰讥笑道:“总好过一家靠着皇后娘娘才得以封公爵的玩意要强。” 从一个人上升到一整座奉恩公府,邵沅朗听得呆若木鸡,今日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为了好友着想,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急急开口道:“都是少年意气一时冲动之言,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瞿明赫大怒,不顾邵沅朗的劝说,向身后的四名奉恩公府护卫命令道:“来人,打断他一条腿,好让他知晓诋毁奉恩公府的后果,不是他这种蚁虫般的人物可以承受的。” 邵沅朗眼见要打起来,赶忙招呼两名随行的护卫:“快拦住他们。” 胡国公府的护卫只拦下了两人,另外两名奉恩公府的侍卫拔出长刀,遵从世子的命令,直直朝对方的左腿砍去。 电光火石间,只听两声刀剑相交,紧跟着响起兵器掉落之声,奉恩公府两名护卫捂着右手连连惨叫。 瞿明赫只见江景辰身旁那名持剑人身形晃了晃,剑光一闪而过,还没来得看清楚,两名护卫的右手经脉便已断了。 江景辰冷笑道:“倒是两条听话的好狗,阿金,断了他们四肢,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跟对主人的重要性。” 万金毫不犹豫再次出剑,瞬息便挑断了两名护卫的四肢。 原本该是欢声笑语的曲江池畔,此刻响彻两人的痛苦哀嚎。 邵沅朗被眼前血腥狠辣的一幕所震撼,不知觉退后两步,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瞿明赫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匆匆挥手命令道:“上,你们都给我上。” 剩余的两名护法对视一眼,不敢反抗世子的命令,只能咬牙抽出兵器,一步步缓缓迈向前。 江景辰叹息道:“有了两个活生生的例子,你们还来,真是......当我是个心善好欺的吗?” 话音刚落,万金掠风上前,手中九乌剑映着最后一抹晚霞划破春风,眨眼间挑断了那两名护卫的四肢。 场间奉恩公府的最后两名护卫倒地痛呼,不敢相信对方出剑如此之快,也没想到那位俊美的公子如此疯魔,连废两人之后竟还不不罢休。 瞿明赫呆滞在原地,眨了眨眼,几次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强压心中惊惧,大喝道:“江景辰,有胆子今日就把本世子杀了,我倒要看看威远侯能不能保得住你。” 瓷器焉能与瓦罐碰?江景辰摇了摇头,戏谑道:“杀你这种货色只会脏了剑,扔进曲江池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第85章 是你家四弟啊 初春的水依旧冰冷,瞿明赫身子也弱,邵沅朗生怕有个万一,急忙劝说道:“景辰兄,不......” “可”字还没出口,就先听到了落水之声。 万金一向秉持着“只要是公子吩咐,不问缘由,不管对错,不想后果”的人生信条,出手不仅仅是剑快,扔起人来也快, 邵沅朗赶忙招呼身边的护卫前去捞人,回过头来,从上到下将幼时好友重新打量了一番,犹豫问道:“你......真是江景辰?” 江景辰勾起嘴角一抹诡笑,压着嗓子,用一种近乎怪异声音说道:“吾乃九幽魔神,附身在这个人类身躯之上,瞧你细皮嫩肉的好像很可口的样子,想来味道一定很好吧!本魔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上一口了,桀桀桀......” 邵沅朗:...... 好吧,尽管很难相信,但凭着这几句怪言怪语足以确认眼前装模作样略带疯癫的人,就是幼时那位好友,虽然不知为何变得这么残忍,但......应该是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吧? “景辰兄,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玩闹?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个事.......”邵沅朗无奈摇头。 江景辰收敛神色恢复成正常模样,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道:“不就是废了瞿明赫身边四条狗吗?瞧你那着急的样,你哥哥我如今大小也是个官了,那四条狗咬了本官,没要他们命是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放心,出不了事的。” 邵沅朗不赞同他的话,苦口婆心劝说道:“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不仅打了狗,连同狗主人都一起扔曲江池里了,皇后娘娘或许不会管这样的事情,可奉恩公那里就不一定了。” 江景辰嗤笑道:“好歹也是国公,若当真拉下脸来寻我的麻烦,我自然也不在乎把事情闹大,这大周朝可不姓瞿,哪怕是......” 邵沅朗心中一惊,没敢让他将话说下去,打断道:“快快禁声,景辰兄,有些话不可宣之于口,以免招来祸端。” 江景辰见他脸上的关心不似作伪,沉默了一会,询问道:“你怎么会跟瞿明赫搅和到一起去的?” 扔进曲江池的瞿明赫被护卫捞了上来,邵沅朗瞧见后松了口气,随后回答道:“原先也没什么太深的交集,可不知为何前些天明赫兄托人传话要宴请我,今日还郑重上门前来相邀,我实在是推拖不过,便应约来了这里。” 江景辰前些天的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事情上,压根没怎么在意瞿明赫,现在回想起来不止是邵沅朗,还有魏秉文、孟维桢,这三人好像都收到过瞿明赫的邀请,就是不知道都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瞿明赫应该不会是一时兴起,更不可能偏偏那么凑巧,一找就找到了京城里三个关系最深的贵公子,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想不明白,江景辰直接开口询问:“沅朗,你们来之前都聊了些什么?” 邵沅朗言简意赅回答道:“明赫兄问了一些关于你和云瑶县主的问题,我不清楚,也回答不上他的问题。” 江景辰看了眼被捞上岸的瞿明赫,转过头来继续询问道:“他既是喜欢云瑶县主,不去围着大长公主府转,怎么反倒是跑来查我的底?” 邵沅朗冥思苦想,总算是想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开口说道:“可能是有人不喜欢他吧。” 江景辰只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是微妙,正欲继续追问。 胡国公府的护卫脱下外裳套在瞿世子身上,将人搀扶到自己世子身边,小声提醒道:“夜寒风冷,还是尽早送瞿世子回府的好,免得受了风寒。” 瞿明赫冷得直打哆嗦,恶狠狠的瞪着江景辰,正准备要说几句狠话。 邵沅朗及时上前,劝说道:“明赫兄,赶紧先回去换身衣裳,要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说完便招呼一旁的书童将人搀了过去,又对胡国公府的护卫交待道:“你们帮着把奉恩公府的四名护卫送去附近医馆,兴许还能来得及。” 万金出手,自然不会留有余地,那四人今后只能苟延残喘度过余生,江景辰不屑去关注那四名废人,只将目光放在瞿明赫身上,冷冷盯着他,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为了云瑶县主才对我生出这么大敌意?” 风一吹,浑身湿透的瞿明赫身体越发颤抖的厉害,裹紧了衣裳不耐烦的开口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赶紧让开,今天的事情不算完。” 江景辰暗自皱眉,想着拢共都没跟云瑶县主说上几句话,也没有旁的心思,偏偏碰到个上来就要断一条腿的二愣子,心中无奈长叹,开口问道:“我和云瑶县主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也用不着来找我的麻烦,这事就到这里,行不行?” 瞿明赫一愣,紧跟着怒吼道:“你不仅废了我四名护卫,还把我扔进曲江池里险些淹死,现在你跟我说事情就到这里?江景辰,你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 若都是误会,那就应该在动手之前早点说开才对,这会再说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邵沅朗暗自扶额,看不明白这是又打算整哪一出。 “不行?那就算了。”江景辰耸了耸肩,看向邵沅朗,招呼道:“来都来了,上船玩玩呗,我还没上过曲江池的画舫。” 就算了?怎么不提斟茶道歉,下跪认错?瞿明赫张了张嘴,心中许多话想说,最后化作一句:“你给我等着。” 江景辰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看向瞿明赫,警告道:“你若不知好歹再来惹我,下次就不是扔曲江池,而是扔粪坑,是否要与我为敌,最好想清楚之后再决定。” 就在他转身迈出几步后,瞿明赫忽然开口问道:“你当真与云瑶毫无关系?” 江景辰觉得这话问的实在很没意思,转过身反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和她有什么关系的?” 瞿明赫恨声道:“当然是你四弟说的,不然你以为我会轻易相信?” “我四弟?江景昭?他亲口告诉你的?什么时候?”江景辰诧异过后,想想也应该是这样,否则也不会让瞿明赫未经查证就深信不疑。 瞿明赫见他神情略显怪异,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疑惑,直言道:“倒不是他亲口告诉我,而是在与我家七妹闲聊时得知,江景昭曾亲口说出你同云瑶县主纠缠不清的话,就在他受伤之前......听你的语气,难道是他说了慌话?” 受伤之前?那已经是好多天之前的事了,没想到那时候江景昭就有了这样的安排!江景辰颇为震惊,笃定道:“没错,是他骗了你,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我。” 瞿明赫眼神闪烁,既不完全相信,也不完全不信,江畔夜风、湿透的衣裳、以及刚刚听到的话,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寒冷,颤抖着嘴唇,费力吐出一句:“这件事没完,给我等着。” 与刚才相比,这次的话好像多了一些意味不明,邵沅朗来不及多想,见他嘴唇发紫,身子颤抖个不停,立刻上前催促道:“赶紧回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不迟。” 江景辰也顾不得回应他的狠话,脑海中漂浮出两个身影,一个是江景昭,另一个则是素未谋面的瞿家七小姐,到底是谁说了谎? 将瞿明赫送上马车,邵沅朗返回时瞧见江景辰脸色略显严肃,开口问道:“刚才听你们谈及云瑶县主,这件事贵太妃应该是不知道吧?” 江景辰被他最后那句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追问道:“知道不知道的......这件事跟贵太妃能有什么关系?” 第86章 威远侯与贵太妃一二事 邵沅朗见他当真不知,解释道:“云瑶县主自幼便得贵太妃宠爱,在云瑶县主及笄之后贵太妃就向圣上讨要了一道口谕,云瑶县主的夫婿必得由贵太妃来选定。” 刚才心跳快了一拍,还担心会是什么牵扯到圣上生母的大事,没想到是这么个事,江景辰把心放平,懒洋洋的挥手招呼道:“走吧,我对这些画舫不熟,你来介绍一下哪一艘画舫上的女子最好看。” 曲江池上大大小小的画舫也没挂个招牌,就只有满船挂着的灯笼上写了个姓氏,抬眼望去好几个重复的,区别就在于那些挂在船头的特大号灯笼。 江景辰有种不知名的兴奋,正应了那一句:“最兴奋的时刻,是在磨磨蹭蹭未进去之前”,心情又如同盲婚哑嫁的新郎在揭开新娘盖头前的那种忐忑、兴奋,又带着些许担忧,万一上了船,没见到个好的,还能不能扭头就走? 邵沅朗见他大步疾走浑然不觉这事的重要性,连忙追上前,继续说道:“景辰兄,贵太妃是圣上的生母,她的一些决定在某些时候是能够影响到圣上的决定……” 江景辰听的不耐烦,开口打断道:“沅朗,拜托你简洁些,用一句话概括下你想表达的意思,成不?” 一句话好像说不完啊!邵沅朗冥思苦想,终于在登上画舫前总结了出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物极必反,不可太贪。” 江景辰抬起手开始对着画舫点兵点将,分心问了句:“我贪什么了?” “贵太妃不喜你父亲。”邵沅朗言简意赅,说出来最为关键的话。 正在点兵点将的江景辰来了兴趣,停下手上的动作,追问道:“为什么不喜?” 邵沅朗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道:“陈年旧事。” 江景辰无语望天,将他竖起来的四根手指摁了回去,诚恳道:“沅朗,我错了,你按照你的风格,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邵沅朗紧了紧衣裳,指着一艘挂着“虞”字大灯笼的画舫说道:“岸边风大,咱们还是先上了船再说吧。” 虞氏画舫船约莫五丈多长,两丈多宽,船尾的雕花栏杆与船舱、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四周是浮雕祥云,给整条船增添了富贵、华丽的气质。 刚一登船就有小厮上前招呼道:“邵世子,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舫里的姐姐们可是日夜都念叨着您呢,快快里面请。” 恭敬将客人引入船内,小厮转头便朝船尾那头喊道:“邵世子来了,姐姐们快出来迎接贵客。” 七位穿着一袭白色齐胸襦裙,披着红色的半透纱衣的美艳女子联袂而至,众人齐齐道:“奴家见过几位贵客。” 在她们之后,一位身着浅紫色长袍,肩披淡粉色薄纱,内衬紫色薄衣,头戴一枚金杈,做妇人打扮的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开口道:“邵世子,是如同往常般先听曲赏舞,还是直接让姑娘们饮酒作陪?” 邵沅朗挥手道:“虞大娘,你先把人带下去,一会再喊来。” 虞大娘心中这是要谈事,笑着应了声是,招呼一众姑娘们离开,吩咐小厮前去准备酒菜。 曲江池上的画舫不同于平康坊的青楼,一艘画舫一次只接待一批客人,没过一会江景辰便感觉到船开始缓缓开离岸边。 画舫船上不能开火,准备的都是凉菜,其中鱼脍占了一半,另有一小炉炭火用以温酒。 邵沅朗招呼道:“这些都是从曲江里的新鲜活鱼,景辰兄快尝尝看。” 江景辰吃了块生鱼片,随口敷衍了句不错,紧跟着问道:“贵太妃跟我父亲有仇?” 邵沅朗见他急不可耐想要知道答案,笑了笑,直言道:“当年圣上初登大宝,还未大封后宫时,贵太妃就要求圣上立沈氏女为后,结果遭遇了十数位大臣的强烈反对,领头之人就是你父亲。” 江景辰疑惑道:“你是说当年贵太妃不想让瞿皇后当皇后,是我父亲给硬推上去的?” “硬推这个词……”邵沅朗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怪异,干脆不去想,接着说道:“依我看那些大臣也并非是真心支持当年的瞿皇后,只不过是不想让沈氏女坐上那个位置,我估摸着应该是圣上的意思,不好明着说,方才将你父亲推了出来。” 不能说硬推,说间接性总没错吧?江景辰若有所思,快速分析了一遍三者之间的关系,紧跟着问道:“也就是说我父亲是因为这件事彻底得罪了贵太妃?” “不止一件,还有一件……”邵沅朗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沈氏女没坐上那个位置,因而贵太妃又向圣上提出一个要求:下旨封沈家一个国公爵位。结果同样遭到以你父亲为首的大臣们反对,两件事一件没成,把贵太妃气的足足病了一个月才好。” 江景辰脸色微变,两件事都是由父亲牵头,这就意味着圣上对其信赖有加,有着如此一份荣宠在身,不说权倾朝野,可也没有几个人敢轻易得罪,也难怪上次只“休息”了一天就被召进宫中议事。 想起上次费尽心力没办成的事情,江景辰有心想说一句“宠妃不如宠臣”,可又觉得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最终长叹一声,感慨道:“圣上当真是不简单!” 圣上若是简单,哪里还能够从先帝膝下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龙椅?邵沅朗听后笑了笑,只当是一句恭维的话,转言道:“所以你和云瑶县主之间没什么可能,应当尽早与她划清界线,也免得招惹来如同明赫兄那样的麻烦,要知道倾慕云瑶县主的人可不在少数,其中还有几位郡王府的少爷。” 云瑶县主…… 江景辰暗自嘟囔了几遍,那个比青玉还要美的女子,入京后才见过一次,说不过十句话,也摆明了态度拒绝过,没曾想还会带出这样的麻烦来……果然,女人是祸水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邵沅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斟了杯酒,安慰道:“景辰兄也别太过伤心,似你这般容颜,京城中不知多少千金小姐在等着你迎娶她过门。” 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伤心?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吗?江景辰:……(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87章 请世子爷亲自前去 画舫与平康坊相比,胜在环境,以及站在船头迎着月光翩翩起舞的月下美人,可惜今夜的月光不够明亮,否则定能再添几分意境。 回到平康坊南街宅院时,江景辰再次见到了十多位西域胡姬,虽比起上一批要逊色一些,可也依旧让人感到惊艳。 青瑶讲述了一遍今日的事宜,随后道:“公子,上等西域胡姬也就这些了,再买就只能买次等了。” 次等就算了,要买自然得买最好的,这一批没了就等下一批,三十几个人暂时是够用了,江景辰默默盘算,开口道:“就先这些吧,我去写一份培训计划书,明日连同江南带来的荷官在内,你给训一训。” 青瑶点点头:“我为公子磨墨。” 半个时辰后,江景辰停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笑问道:“怎么样?字迹还是那么难看吧?” 青瑶接过之后细细观看,片刻后道:“所谓字如其人,公子本就非凡,这一手字又非是常人能够鉴赏,说句稍显轻狂的话,书圣之狂草也不过如此。” 好话谁都爱听,江景辰清楚自己的斤两,可依旧是被这番话哄得眉开眼笑,用了一个时辰与青瑶讲述培训计划,直到夜深之后就寝安睡。 一早醒来,不像往常般看见青玉,询问之后才得知那丫头昨天进了药房之后就没怎么出来,与当时炼药的状态一般无二,江景辰心中暗自猜测,用过早膳之后便着手安排搬家事宜。 崇仁坊虽说不算远,可毕竟没有南街这间宅子近,罗霓裳道:“我就不搬了,你留几个下人在这里伺候。” 江景辰知她心思,交代道:“接着住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拿东西来换。” 罗霓裳笑了笑:“该不会是要我的贞洁吧?” 江景辰摇头道:“放心,我不会要你没有的东西。” 罗霓裳被噎了一句,闷声道:“那你要什么?” 江景辰直言道:“我要你想办法把梁王拉到我这边来,最好的情况是你能够当上梁王妃。” 罗霓裳没像往常般嬉皮笑脸,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会,郑重道:“我尽力。” 江景辰想了想,物尽其用才是真理,于是接着道:“我会派个人过来宅子里,你有什么合理的需求尽管提,另外你还要负责跟京中那些纨绔子弟交好,跟他们打成一片。” 罗霓裳哈哈大笑道:“滚成一片也行吧?” 江景辰提醒道:“过往是那些乌糟事我会替你善后,以当上梁王妃为目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你最好有点数。” 罗霓裳眼底闪过一丝伤感,强笑道:“梁王妃啊,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当上的,你别说的好像跟上街买菜一样简单行不行?” “行不行总得试过才知道......” 要让梁王全心全意爱上罗霓裳,力排众议取她为妻,给她梁王妃的名分或许很难,可若只是骗取一份真心,那可就相对容易许多,江景辰信心满满道:“我脑子里有几十部狗血大剧,总有一个套路适合你和梁王,从今天开始,你也该把脑子拿出来用用了。” 罗霓裳顺势摸了摸脑袋,喃喃道:“我一直在用啊!” 江景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失望摇头,正想着去看看伤势未愈的黑狐顾晟,就见小鸠匆匆跑来,略显激动道:“公子,事情安排妥当了,约在戌时,南风馆对街一家酒肆碰面,您要去看看吗?” 说好三天之内,还真是没有误差,江景辰笑道:“那么一场大戏,当然得去看看才行。” 临行前,江景辰去了趟药房找青玉要了一包软筋散,笑眯眯的交到小鸠手中,吩咐道:“这东西能让人浑身筋骨酸软无力,即使是一流高手服了也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拿去让江景昭好好享受享受。” 小鸠接过两指大小的药包,会心一笑:“公子放心,我也让人准备了烈性春药,倒是一定会让他体会到欲仙欲死的快乐。” 南风馆对街酒肆。 江景昭领着威远侯府里的六名护卫上了楼,来到事先原定好的雅间内,之见房间里只有一名贼眉鼠眼商贩打扮的青年,狐疑道:“就是你传信给本世子?说吧,真凶是谁,你又有何证据。” 青年拱手谄笑道:“世子爷,小人是个做买卖的,所谓买卖,得先谈好价钱才能进行啊!” 江景昭冷哼道:“你想要多少?” 青年伸出手掌,嬉皮笑脸道:“五万贯。” 一个月府里给的月钱都还不到五百贯,眼前这家伙一张口就要了五万贯之巨,气得江景昭猛拍桌子,随行护卫立刻拔刀相向。 青年不急不缓开口道:“害世子爷受伤的真凶是个小人惹不起的大人物,只要那个名字一说出口,京城将再无小人立足之地,这是一锤子买卖,您得给小人留条活路才行。” 江景昭咬牙切齿,掏出全身的家当五千贯钱,恨恨道:“这是定金,等本世子查证你所言非虚之后,自然会将剩下的钱给你。” 青年沉默不语,面露纠结。 江景昭暗自寻思着等他说出真凶之后,再来好好收拾,当即解下腰间的羊脂玉佩压在钱票之上,冷声道:“本公子出门匆忙,眼下就只这些,你先将真凶说出来,等本公子查证之后再多给你一万贯。” 青年面露欣喜,想了一会,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变一变。” 他让店小二送来笔墨,当成写下一个人名,紧跟着说道:“为了自身安全起见,我会将真凶的名字写下装进密封信中,然后交给这个人,世子过去寻他,只需说是来取一两货物,他便会将装有信封的密信交给公子。” 江景昭阴沉着脸,怒喝道:“本公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今天你要是不说出真凶是谁,就别想从这里活着离开。” 青年笑了笑,光棍道:“那个人是谁只有我知道,世子若是杀了我,便等同于放过害您伤了子孙根的真凶。” 江景昭气急,夺过护卫手中的刀架在青年脖子上,轻轻一划,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到地上。 “说出真凶,或则现在就死。” “世子或是现在就给我五万贯,或是按我说的方式来,若不然便杀了我,放过真凶。” 青年闭上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江景昭几经挣扎,最终还是败给那句“杀了我就是放过真凶”,妥协之后收回刀,问道:“这人在哪?” 青年摸了下脖子,手掌顿时一片鲜红,微微垂首遮掩住眼底的戾气,恭声道:“戌时,南风馆,二楼西厢雅间。” “南风馆?”江景昭不由愕然,那可不是寻常男子会去的地方。 青年点点头,将桌上的五千贯钱票和羊脂玉佩收进怀中,拱手道:“我会按时将信送过去,等世子爷查证无误,同样只需将剩余的钱交给那个人,眼下小人便先行一步。” 护卫拦在门前一动不动,江景昭犹豫了一会,吩咐道:“让他走。” 青年笑了笑,踏出房门后,留下一句:“对了,到时候还请世子爷亲自去一趟,否则别人是拿不到那封写有真凶名字的密信。” 第88章 最后的倔强 威远侯府的护卫担忧道:“南风馆那种地方,世子还是不去为好?” “不去?”江景昭转头怒骂道:“你耳朵聋了?没听他那刚才说了什么?本世子不去,你能拿回来那封信?” 护卫本想说可以另想其他办法,堂堂威远侯府世子,岂可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小商贾拿捏?但经过这一番谩骂,到了嘴边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既然世子都没觉得不妥,一个下人又何必上赶子操心这些。 时间慢慢流逝,江景昭换了身寻常公子的衣裳,只带了两个护卫,借着月色进入了南风馆,这里不同于青楼,入眼所见皆是男子,隐约还看到几位熟悉的身影。 江景昭不敢多待,径直上到了二楼西厢雅间,找到了青年所说之人,开门见山道:“我来取一两货物。” 男娼打扮的的俊美少年从衣袖里拿出上了蜡的信封,放到屋内木桌之上,没多说一句话便离开了雅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江景昭匆匆上前,撕开信件掏出信纸,只见上面写的是母亲的姓名。 “该死的,那家伙居然敢欺骗本世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景昭暴怒之下掀翻了桌子,摆在桌上的香炉摔到地上,洒出一片颜色略带暗红的香灰,一股似有似无的奇异香味迅速扩散。 几个呼吸之间,江景昭便感觉到了些许异样,没等回头,就听见倒地之声。 两名护卫拼命眨眼,虚弱呼喊道:“世......世子......快走......快......” 江景昭急忙上前查看,没有发现他们身上有任何伤害,疑惑之时,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紧跟着便发现手脚使不上力气。 “来人啊......快点来人......” 声音虚弱的穿不透房门,江景昭挣扎着想要逃出雅间,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惊慌之余,眼神飘向满地的暗红色香灰,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变得惊恐无比。 房间内忽然响起一道沙哑浑厚的声音:“西域有异香,燃之可助兴,再加上一包软筋散,江世子,滋味如何?” 江景昭努力睁大双眼,虚弱呼喊道:“谁?是谁?快出来。” 沙哑浑厚的声音大笑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么这会反倒问起我是谁来了?” “是你,是你......” 江景昭双目通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努力了好几次依旧不能成功, “没错,就是我,是我让人打断了你的子孙根,让你这辈子都不能人道,怎么样,是不是迫不及待的要谢谢我?”声音透露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是谁?出来,我要杀了你......”江景昭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意志驱使着四肢缓缓爬向西面的那道墙,那里挂着一幅松鹤延年图,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 墙的另一面,江景辰正透过房间内特制的机关,将隔壁江景昭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惊奇南风馆竟会有此等隐蔽的偷窥机关之余,随手提笔写下一行字,交给身边的一位样貌平平无奇的瘦小老者。 老者看了一遍,调整好情绪,再次用沙哑浑厚的嗓音读了出来。 “你先省点力气,我准备了礼物要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可是南风馆啊!你觉得我还会想干什么?” 南风馆里头,接待的都是好男风者,江景昭忽然意识到话里透露出的意思,疯狂叫喊道:“不,不可以,你绝对可以这样。” 江景辰欣赏着他脸色的惊恐害怕,再次提笔,擅长口技的老者看完便道:“我找来了五个人,两个去伺候你那两名护卫,三个人一起伺候你,放心,他们体力好,一定能让你满意。” 老者话音刚落,江景辰将软筋散的解药交给小鸠,示意进去前先让那五人服下以免着了道,至于那西域异香乃是顶顶好的助兴之物,倒是不用去管。 两名护卫露出绝望的眼神,哭喊道:“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只是护卫,求求你放过我们。” 江景昭拼尽全身力气,也不过是爬行了几寸之地,绝望之下,哭喊道:“为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江景辰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眼珠一转,提笔写道:“怪只怪你喜欢上了不该喜欢上的人。” “不该喜欢上的人?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你肯定是弄错了。”江景昭急急开口,生怕说晚了会发生不敢想象之事。 江景辰冷笑着提笔:“奉恩公府,瞿家七小姐,你二人来往之密切,远超寻常,任你如何说,我都是不信的。” “不,不是......”江景昭以头撞地,哭喊道:“我没有喜欢瞿家七小姐,喜欢她的人是大皇子,我只是帮着她们传信,你寻错仇了啊,求求你放过我吧。” 竟然还牵扯到了大皇子,这事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江景辰随手放下笔,将留下字迹的纸张全都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站住,你们全都不许靠近!”江景昭撕心裂肺的大喊,丝毫不能阻止满身汗臭味,蒙着黑面的壮汉靠近。 惨叫伴随着撕扯之声,江景昭被三人围住,和另外两名护卫一同被摁在桌上,制住了双手。 “我是威远候世子,敢碰我就杀了你们,我会让你们不得好死,身首异处不得葬身之地,快给我停下......” 无论江景昭如何呼喊,都不能够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所有的威胁都是徒劳。 撕裂的剧痛险些让江景昭昏了过去,无比绝望之感在心底蔓延,想一死了之的念头不断在脑海浮现,可最终却连咬断舌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强烈的动静折磨着他的身体,偏偏还生出一股难以言表之感,羞愤的情绪折磨着内心,崩溃之后再度崩溃,往日所有的高傲金贵都在此刻被摧毁成齑粉,伴随着眼泪流出滴落到地上混入尘埃。 “来人,救命啊,世子爷,快救救我......” 一旁两名护卫的呼救之声,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一下一下的划着江景昭的心脏,让他遍体鳞伤的同时,还要遭受剜心的折磨。 咔嚓。 脑海中似有跟紧绷的弦断开,江景昭双通赤红,无力的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屈辱之声,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底最后的一点倔强尽数被难以言表之感所淹没。 第89章 逗你爹玩呢 江景辰没有偷看男男的癖好,听到惨叫声之前,就已披上风衣在众人遮掩下离开南风馆。 小鸠见公子神色不似愉悦,便开口道:“公子放心,小人安排了许多人轮番伺候,说好一夜就绝不会少一刻。” 江景辰脑海中回想着大皇子的事情,随口接了一句:“你安排,我信得过。” 小鸠应了声是,疾步上前掀起车帘,恭声道:“接下来的事情小人会亲自盯着,必会确保今夜之后,威远侯世子夜宿南风馆的事迹传遍京城。” 江景辰点头道:“本公子会在崇仁坊的府邸等你的好消息。” 夜色之下,马车缓缓行驶,江景辰倚靠在车内,静静的思考着江景昭刚才说的话。 圣上膝下七位皇子,至今无有一人开府封王,年纪最长的大皇子已有十九,乃是贵妃所出,而瞿家七小姐是奉恩公府的嫡女,按理该是归到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一派才对,怎么会跟大皇子搅合到一块去了? 难道是奉恩公另有想法?一位是长子,另一位是嫡子,还真不好说太子之位会落到谁的头上! 想着目前并不适合跟皇子有所牵扯,江景辰便将瞿家七小姐之事暂时放下,回到崇仁坊的府邸之后喊来了青瑶和青瑶,并着万金一同交待道:“这里就是今后的家了,阿金去安排些人进府护卫,阿玉负责布置些防贼陷阱,阿瑶从江南带来的人里挑个管家。” 青玉问道:“那平康坊南街的宅子就这么让给罗霓裳了?” 江景辰点点头:“分开住也是好事,毕竟有些事情不适合让她知道。” 青瑶想了一会,开口建议道:“这次带来的人个个都身怀技艺,只当个管家未免有些屈才,公子不如从第一批来京的人当中挑选?” 江景辰觉得这话有道理,这府里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费力去管的事情,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可不能拿来这么用。 “行,听你的,都是选人,这事阿金顺带着办一下。” 万金应了声是,随后试探着问道:“公子,有没有考虑过,让小鸠来当这个管家?” 江景辰否决道:“就像阿瑶说的那样,小鸠那样的人,放在府里当个管家实在太过屈才。”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追问道:“是小鸠找你提的?” 万金摇头道:“是苗老三传信来,说是希望小鸠能够跟在公子身边学着办事。” 跟在身边?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江景辰笑了笑,问道:“他这是在表忠心?” 万金回以一笑:“他一向都很忠心。” 江景辰不置可否,先前倒是答应了小鸠办完事后给奖赏,若是提出这个要求的话......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关键还是得看一看小鸠是依着苗老三的安排,还是会有另外的想法。 四人紧跟着又商量了一些关于府邸的细节安排,约莫一个时辰后各自回屋就寝。 睡到自然醒来,没等吃上一口早膳,江景辰就见到董瓒匆匆跑来,急呼呼的开口道:“府门外来了一群衙差,说是要进府捉拿要犯,青瑶姑娘把他们拦在了门外,交待我来请您过去。” 昨天才搬的府邸,今天一大早就有衙差跑来要捉拿要犯,江景辰气笑道:“他们确定没找错门?” 董瓒道:“那些衙差说的很清楚,就是来新封昭武校尉的府邸上捉人。” 江景辰蹙眉,边走边问道:“来的该不会又是京兆府的衙差吧?” 董瓒点头道:“我不认识,但青玉姑娘说是,万金收到消息以后也赶过去了。” 府门外。 五名衙差已抽出长刀,叫嚣道:“你若还不快快放下手上兵器乖乖跟我们回一趟衙门,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景辰快步上前,瞧见来的还是个认识的,冷笑道:“又是黎少尹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衙差嬉笑道:“江少爷……不对,现在应该喊您校尉大人了,实不相瞒,的确是黎少尹下的令,可那也是有人来衙门里告状,当官可不就得为民做主,您说对吧?” 真当是软柿子,捏了一次又一次,江景辰铁青着脸,跨步上前道:“这次又是谁告本少爷?所告何事?” 衙差摆手道:“误会啦,这次不是告您,而是告您身边的护卫,昨夜曲江池畔持剑伤人。” 江景辰愣了楞,追问道:“是瞿明赫报的官?” 衙差讪笑道:“那倒不是,具体的小人也不好多说,要不您受些累,跟着去一趟?” 江景辰见他不愿多说,心知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在黎少尹身上,转身对青瑶交待道:“你们守在府里,我跟阿金去一趟衙门。” 青玉上前道:“我也要跟着去。” 青瑶不由分说的将她拉了回来,应声道:“公子放心去吧,我们在府里等你回来。” 江景辰看向一旁的董瓒,吩咐道:“保护好她们。” 青玉刚想开口,便被青瑶匆匆拉着进府。 万金神色依旧,紧跟在公子身旁。 京兆府。 守门的衙差阻拦道:“先把兵器交出来。” 江景辰朝万金点点头,随后看向收走九乌剑的衙差,淡淡道:“它比你精贵,小心伺候着,莫要出了差错。” 再次踏入衙堂,一如既然,黎少尹端坐高堂,惊堂木一拍,喝声问道:“江景辰,本官并未召你前来,还不速速离去。” 江景辰掏了掏耳朵,曲指弹向黎少尹,谩骂的:“有事没事你就敲,吓死你爹了。” 黎少尹暗自提醒如今江景辰已今非昔比,强忍怒气开口道:“公堂之事,容不得你一个区区校尉胡闹,本案与你无关,再不离去,休怪本官判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江景辰懒得多费唇舌,直言道:“是谁让你针对本公子的?” 黎少尹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突然,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再次抓起惊堂木狠狠拍下,怒喝道:“江景辰,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江景辰没理会他的质问,反讥道:“我倒还想问问你黎少尹,到底是大周朝的官?还是某个人的官?” 黎少尹压下心中情绪,强自镇定道:“本官自然是大周朝的官,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退到公堂之外,否则莫怪本官现在就先拿你治罪。” 江景辰多少明白了黎少尹为何这般急切,不过就是杀鸡儆猴的招数,想要拿万金当儆猴的那只鸡罢了。 黎少尹的背后不知道还站着谁,藏着什么手段,若不闹点动静出来,指不定就会被牵着鼻子走,江景辰想通之后不再客气,直接骂道:“亏你还是一府少尹,只见被告而不见苦主的案子有什么好审的?黎少尹,你这是在逗你爹玩呢?” 第90章 来啊,互相伤害 当着一众衙差的面,公堂之上接连被羞辱了两次,黎少尹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再次拿起惊堂木往案桌上狠狠一拍,大喝道:“左右何在,给本官拿下这个口出狂言藐视公堂的家伙。” 公堂之上左右衙役持棍上前,刚迈出一步,就听那极其嚣张的贵公子冷笑开口:“本官乃圣上下旨亲封正六品昭武校尉,哪个有胆子动本官?” 朝廷命官的任命文书多由吏部签发,圣上下旨亲封且还只是个区区正六品武散职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威远侯府家的三少爷!就连这样的一道圣旨都能够顺利下来,足以说明眼前这位跋扈的校尉大人是在三省主官面前过了明路。 衙差们也不傻,这种人物黎少尹不怕,可他们却不能不掂量着来,心里不禁埋怨:少尹大人也真是的……放着好好一个嫌犯不去审,偏要跟没有犯事的江校尉较劲,何苦来哉! 黎少尹见衙差磨磨蹭蹭半天不见将人拿下,气得连拍惊堂木,催促道:“都不想吃衙门这碗饭吗?还不快将他拿下。” 江景辰讥讽道:“黎少尹,你要拿本官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先说说看,本官所犯何罪?” 黎少尹听他自称本官,当即沉着脸道:“藐视公堂,哪怕你是圣上下旨亲封的昭武校尉,本官也照样要拿你问罪以正视听。” 江景辰嗤笑道:“本官这就不懂了,同僚之间的相互问候之语罢了,怎么到了黎少尹嘴里就成了藐视公堂了?” 哪家大人见面相互问候爹的?一众衙役想笑又不敢,只能苦苦憋在心里。 区区六品武散官,也好意思称同僚?黎少尹大怒道:“休要狡辩,你刚才分明......” 不等他说完,江景辰立即打断道:“分明问候了你爹,是吧?说起来你还没问候我爹呢,要不现在问候几句?” 世袭罔替威远侯爵,当朝正三品刑部尚书,圣上面前的大红人,一只脚踏进政事堂的半相,是能让人如同骂街般问候的?衙役们看戏之余,也对眼前的贵公子有了全新的认知:不仅嚣张跋扈,还是个没皮没脸、坏心肝、黑肠子的纨绔子弟。 江景辰见黎少尹半天不开口,嘲笑道:“怎么?堂堂京兆府从四品少尹,连这份勇气都没有?那你是吃了多少颗熊心豹子胆,敢来动本官的人?” 言语虽淡,却彰显出一股不容忽视的霸气,一众衙役恍若置身其中,只觉得最后那句话听得极为慰心。 黎少尹心中慌了之余,下意识抓紧惊堂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莫说是你的人,就是威远侯身边的人犯了罪,本官也照样能拿来审。” 一众衙役暗自摇头,心道:若是再多些底气,差不多就能让人勉为其难相信了。 江景辰视线转了一圈,不见有苦主在公堂之上,摊手问道:“你说本官的人犯了罪?证据呢?” 黎少尹沉声道:“待本官审过之后,自然能找出证据。” 江景辰一步步走上堂案,冷冷盯着黎少尹,悄声低语道:“还想审?来个屈打成招?本公子今天就问问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黎少尹斥声道:“大胆,你竟敢威胁朝廷命官。” 江景辰随手抢过案桌上的惊堂木,把玩之余,转身问道:“有吗?你们谁听到了?” 一众衙差老实摇头,相隔着不短的距离,哪里能听到说的是什么悄悄话。 黎少尹咬牙切齿道:“江景辰,今日之事,本官定会如实上奏禀明圣上。” 江景辰不以为然,淡淡道:“多谢提醒,既然黎少尹已经如实了,那本官便将黎少尹今日所作所为添油加醋一番,上奏圣上请求圣裁。” 京兆府少尹与圣上之间隔着三省重臣六部尚书,想要让奏折呈现在圣上案桌之上,对于黎少尹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他心里清楚,若是江景辰动用威远侯那层关系,想来是会容易许多。 两个芝麻大小的官,闹出比芝麻还小的事,就有胆子敢上奏请求圣裁?这哪里是要请圣裁,分明是要拉着一起死啊!黎少尹没想到江景辰会为一个护卫闹到这般地方,顾忌事情会闹得太大,不得不放缓了些语气说道:“些许小事,不足以闹到圣前,于你我皆无益处。” 江景辰见他服软,冷哼一声,问道:“那四人是因冒犯了本官才会被本官护卫所伤,瞿明赫都不管的事情,你为何要来趟这摊浑水?” 黎少尹面露犹豫之色,强硬道:“本官乃是京兆府少尹,如何管不得此事。” 江景辰点点头:“行,你既然要管,那就按律法来,先把报案之人请来,再把受害之人请来,然后再来请本官的人过堂审问,听懂了没?” 黎少尹心知只要有江景辰在,今日这人是审不下去了,干脆道:“带着你的人回去好好待着,别乱跑,等候本官随时传问。” 京兆府都京城发生的案件拥有查办审问之权,黎少尹要是胆子够大,还真没多少人是传不来的,可惜大周朝不畏强权的官实在是少之又少,衙役们眼见好戏罢场,脸上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 江景辰领着万金出了公堂,从衙差手里拿回九乌剑,路上想了许多此前结果仇的人,愣是没想到一个有能力让黎少尹这般听话的。 万金询问道:“公子,要去找瞿明赫吗?” 江京城摇摇头,若是瞿明赫的话,那今日公堂之上必定会有被废了四肢的护卫出现,既然没有,那就不会是瞿明赫捣的鬼,深思许久仍是没有头绪,只得吩咐道:“阿金,让人去查查今日是谁到京兆府报的官。” 昨夜在场之人当中只有邵沅朗和瞿明赫,他们二人都不会去报官,那会不会是曲江池畔的好事者?想到了这里,万金询问道:“公子,画舫那边要查查看吗?” 江景辰点点头:“人手够的话,想到什么就都去查查吧,有枣没枣先打上一竿子再说。” 回到府邸,简单将事情与青瑶和青玉说了一遍。 青瑶蹙眉道:“这事明显是针对公子,那人显然知道昨夜曲江池畔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当时他也在场。” 青玉想了想,问道:“不是邵沅朗,也不是瞿明赫,会不会是那些护卫的家人?” 万金道:“今日公堂上没有苦主出现,想来应该是见不得光的人,又或者不能见光的人。” 青玉听着有些糊涂,追问道:“那会是谁?” 万金缓缓摇头:“得查了才知道。” 江景辰打断三人的讨论,开口道:“都别瞎猜了,阿金说的对,得先查,阿瑶、阿玉,你们各自忙你们的事情,别因为些许小事就乱了阵脚。” 青瑶应了声是,转身便去忙手中的事情。 青玉踌躇不决,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小鸠兴高采烈的小跑着进屋,激动道:“公子,事情都办妥了,整条街的人都看到江景昭赤裸着身子从南风馆里抬了出来,其中还有好些认识他的贵公子。” 第91章 求公子成全 江景辰听完事情的经过,毫不吝啬夸赞道:“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本公子曾说过办好了就允你提一个请求,说吧,想要什么?” 小鸠深深呼吸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双膝跪地拜了一拜,郑重开口道:“求公子赐姓。” 尚未离开的青玉听闻此言,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愤怒呵斥道:“赐姓?你也配?” 公子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得公子赐姓,这小子不仅仅是胆子,野心也不是一般的大!万金同样沉下脸,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江景辰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要求,江姓又不是独属于威远侯府,小鸠是良籍,他要是愿意,都无需返回原籍地,去一趟京城衙多花点钱就能够把姓氏改成江,可显然他要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江姓,也就是说…… “你想当本公子心腹?” 小鸠叩首又是一拜,恭声道:“小人不敢奢望,只愿做公子一名家仆,求公子成全。” 家奴和家仆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签卖身契给主家,并无人身自由,属于主家的“私人财产”,而后者虽说是仆,可与主家之间却只是雇佣关系,本身保有良籍乃是自由之身,江景辰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小鸠直言道:“师傅说,若有本事,便只身去闯去一片天,若无本事,便跟着别人去闯一片天,小人自觉本事不大能力不足,唯有选择后者。” 赐姓在大周朝是一件十分庄重严肃的事情,勋爵世家几乎不会把姓氏赐给门楣之下的外人,皆因这是来自骨子里高人一等的傲慢,江景辰倒不在意那些所谓的名门荣耀,只是觉得有些荒唐,潜意识会有一种“你跟我姓,我就是你爹”的念头浮现,可先前话已经说出去了,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还是荒唐些认个“儿子”? 万金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当看到公子正在沉思,便又忍了下来。 青玉心中觉得委屈,直言道:“公子绝不能答应,我们这些人都没资格姓江,他如何能够越了过去?” 江景辰抬抬手,示意青玉不用急躁,回过头来看向小鸠,无奈道:“赐了姓又如何?看看我是如何对待威远侯府那些同姓之人,你就应该知道,江姓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小鸠听懂了一半,却不知道另一半是否有其他意思,脑海中飞快转了几圈,咬牙道:“求公子成全。” 江景辰不明白小鸠为何这般执着,转头看向万金,问道:“阿金,你觉得呢?” 万金没有丝毫犹豫开口道:“既然江姓于公子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没有意见。” 青玉急忙道:“我有意见。” 万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意见不重要。” 青玉愤愤不平,继续说道:“不只我,还有青瑶、万银……” 万金直接打断道:“她们都不会有意见。” 青玉气的直跺脚,恨声道:“你说的不算,得问过她们才行,若是她们当中有一个人不同意,那公子就绝对不可以把姓赐给他。” 万金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公子做主了?” 青玉愣了愣,转头看向一脸微笑的公子,呼喊道:“公子,万金他凶我,你快管管他。” “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这是怎么了?”青瑶忽然出现,进了屋看见青玉红了眼眶,追问道:“怎么还哭了?谁又惹你了?” 青玉抹去眼角的泪水,讲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哽咽道:“青瑶,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替公子做主,我就是心里觉得委屈……” 才说两句,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完。 万金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 青瑶拿出绣帕为青玉擦着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道:“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公子要赐那就赐呗,咱们的名字可都是公子费心亲自取的,怎么还吃起那份干醋来了?” 青玉捂着心口,呜咽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委屈,心里难受,一抽一抽的疼。” 青瑶轻抚她的脸颊,声音越发柔和:“好了好了,瞧你这花猫子模样,我带你去洗把脸,洗完了再哭。” 青玉嗔她一眼,渐渐止住了哭声,任由青瑶拉着一同离开。 万金情绪有些低落,问道:“公子,我刚才……” 江景辰立刻打断道:“你做的很对,阿玉年纪小,性子又不如阿瑶沉稳,小孩子脾气说来就来,这几年我又宠得有些太过,该说她的时候是要好好说一说,你不必为此自责。” 小鸠再次叩首道:“都怪小人提了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恕罪。” 江景辰挥了挥手,开口道:“这事跟你没关系,起来吧,若是想当本公子的心腹,首先就得改掉动不动就跪下的毛病。” 小鸠内心一阵激动,应了声是后起身。 江景辰接着说道:“本公子的心腹里没有一个人是姓江的,姓了江也不代表你就是本公子的心腹,你若是抱着想成为心腹的想法,大可不必浪费这一次宝贵的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 小鸠内心暗自挣扎,片刻后拱手道:“求公子成全。” 一个姓而已,竟然这般执着,其中怕是另有隐情,江景辰脑海中稍稍回忆,只记得从知道有这个人开始,小鸠就是小鸠,是被苗老三收养的孤儿,没有姓,苗老三也没有给他姓,小鸠也只像是一个代号,既然依旧坚持,那也无不可。 “从今天开始,你就姓江吧。” “江鸠谢公子赐名。” 江鸠本想跪拜叩谢,关键时想起公子刚才说的话,瞬间将弯曲的膝盖挺得笔直,也是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像是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语的信念。 江鸠?讲究?不错的名字,江景辰看向万金,问道:“有没有觉得这小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万金点点头,看向激动不已的江鸠,缓缓开口:“他刚刚想跪下,最后站起来了。” 这也算是夸人?江景辰笑了笑,回过头来吩咐道:“把情绪收一收,眼下还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江鸠立刻道:“请公子吩咐,江鸠定然能把事情办好。” 想起先前在京兆府衙门公堂上发生的事情,江景辰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交代道:“先前针对黎少尹的安排,是时候展开了。” 江鸠应声道:“小人这就去安排。” 江景辰点点头:“既然姓了江,以后就别一口一个小人了。” 有了姓氏,许多事情也跟着变了,江鸠庆幸最后一刻没有改变心底最初的想法,拱手为礼,开口说道:“公子放心,这次我同样会把事情办的很好。” 第92章 千万别与为兄客气 江鸠离开不久,威远侯府的穆大管家便找上门来,江景辰狐疑道:“我这才买的宅子,你转头就找了过来,老实说,老江是不是派人盯着我了?” 穆大管家愣了好一会,脸色古怪,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老......咳,老爷,您指的是老爷吧?京城就这么大点地界,上杆子等着巴结老爷的人多了去了,您是侯府三少爷,老爷的嫡长子,买宅子这么大的事情,自有人眼巴巴的跑去老爷跟前说嘴。” 江景辰瞧他脸上洋溢着不可遮掩的骄傲,心中生出些许厌烦,挥了挥手道:“有事说事,没事就别在这里待着了,本公子这座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穆大管家“噗”的一声双膝跪地,惶恐道:“三少爷,您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您是少主子,这一点老奴时刻不敢忘。” 江景辰没兴趣对这位威远侯第一亲信示好,不耐烦道:“说事。” 穆大管家恭声道:“是老爷让老奴来请您回府一趟,四少爷出事了。” 听他喊江景昭四少爷,而非是世子,江景辰不由抬了抬眼皮,见他脸上并无讨好之色,心中默默点头,明知故问道:“四弟出了什么事?” 穆大管家犹豫道:“四少爷他......受了点伤,有些严重,老爷已经告了假,您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年老成精的人话,说话用词还真是够谨慎的,依着小鸠的那一番安排,江景昭现在指定是成了江肛裂,身体的伤害不过是其次,关键是心理上的创伤,怕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不能愈合,面对如此光明正大的机会,江景辰自然不会错过,领着万金一同回到威远侯府。 濯缨阁。 所有阁外洒扫的仆人异常安静,做起事情来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惊到阁内的主子,从而招来一场横祸。 江景辰没理会要先去心远堂,进了府门之后便直奔江景昭的住处,一路走,一边大声嚷嚷道:“四弟,听说你受了伤,严重不严重?有什么是为兄帮得上忙的,你只管开口,你我嫡亲兄弟,千万别与为兄客气。” 小郑氏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将人拦在阁外,开口道:“有劳辰儿挂心,昭儿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江景辰见她双眼通红,满脸憔悴,却还是要硬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失笑道:“太白天的就睡,也不怕晚上睡不着,不行,我得去看过四弟之后才能安心。” 小郑氏再次阻拦道:“我知你们兄弟情深,可眼下确是不好打搅昭儿休息,改日再来吧。” 江景辰眼珠一转,笑问道:“穆大管家来寻我时也没把话说清楚,四弟究竟是伤在哪?又是如何受伤的?可是府里的下人没用心伺候?” 小郑氏牙龈紧咬,强忍情绪,淡淡开口道:“一点小伤,养养就好了,不碍事。对了,辰儿你这是从哪回来?怎的还惊动了穆大管家去请?” 江景辰心中暗笑,面上装出一副气愤的模样,叹气道:“可能是父亲听说我被京兆府衙差给捉走的事情了......哎,我这才刚被放回来,四弟这又受了伤,我们两兄弟这运气可真够差的。” 小郑氏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冷声道:“那你还是先去你父亲那吧,昭儿这里有我,不用你担心。” 江景辰又尝试了几次,均是被拦在门外,不好强闯的情况下,只得在门外喊道:“四弟,你好好休息,为兄晚点再来看你啊!” 喊完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心远堂的方向走去。 小郑氏等他走远,转过身问身旁的林婆子:“那两名护卫处理了吗?” 林婆子点头道:“已经处理好了,一会就送出府埋了。” 不能护好主子的奴才,还想有葬身之地?小郑氏冷哼道:“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林婆子浑身一颤,垂首应声:“奴婢这就去交代。” “等等。”小郑氏喊住林婆子,吩咐道:“让人去京兆府打探一下。” 林婆子小心翼翼询问道:“夫人是要打探什么?” 死了个方嬷嬷,身边连个得用的都找不到,小郑氏气闷之余,细细交代道:“有关于江景辰的事情,能打探多少就打探多少,听懂了吗?” 林婆子不敢多问,恭声道:“听懂了,奴婢现在就去。” 真是个没用的,连方嬷嬷的一半都比不上……小郑氏无奈叹气,转身进了房间。 江棋韵见母亲前来,起身问道:“三哥他怎么来了?” 小郑氏没有回答女儿的话,看着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如同死人般的儿子,只觉得心如刀割般疼痛,悲泣道:“昭儿,你告诉母亲,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不是江景辰?你说话啊,只要你开口说,母亲就一定信你。” 江棋韵上前轻轻拍打母亲的肩膀,安抚道:“御医说哥哥需要静养,母亲,您别这样。” 小郑氏突然转身,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慌张道:“从昭儿被送回来就一直是这样子,明明醒着,却动也不动,说也不说,棋儿,你说你哥哥会不会是也中毒了?” 手上传来的疼痛让江棋韵使劲挣脱开,反问道:“也中毒?母亲为何会这般说?还有谁中毒了吗?可御医没说哥哥有中毒的迹象啊!” 小郑氏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捏着绣帕擦出眼角的泪水,敷衍道:“没什么,刚才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你先出去吧。” 这是与哥哥说悄悄话?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江棋韵满脑子疑惑,应了声“哦”之后转身出了屋子,本想在趴在门上偷听一会,无奈母亲将身边伺候的丫鬟全都打发出来守着。 江棋韵只得闷闷不乐离开濯缨阁,路上不禁嘟囔了几句:“母亲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心远堂。 威远侯脸色极其难看,一见长子到来,立即喝问道:“昭儿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愿以为会先寒暄个几句,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没想到竟会这般直接,不过也好......江景辰没有回答,反问道:“父亲难道不知道今早发生的事情?” 威远侯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江景辰露出一副失望伤心的神情,哀叹道:“我今早京兆府拿到公堂上,遭受了一番莫大的羞辱,才刚被放出来就听说了四弟的事情,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赶回来探望,没想到竟会被父亲如此质问......” 没有热茶喝,好像也不是很惨啊!江景辰脑海中迅速回忆两辈子过往伤心事,好不容易才挤出几滴眼泪,神情三分悲伤、三分失望、三分痛苦、剩下一分是孩童般的渴望。 “父亲,你的亲生儿子不仅仅是江景昭一个人,还有我啊!” “你......为父只不过询问一句,若与你无关,你说便是,又不曾给你天大的委屈受,何用这般故作姿态。” 威远侯头一直以为长子是个骄躁的性子,眼前这般弱小委屈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到,诧异之余,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之前想好的种种问话,此刻一句也问不出口。 江景辰眼见他的脸色慢慢转变,便知这一招起了作用,心中暗自冷笑,脑海中非快的开始琢磨该在便宜爹面前立一个怎样的人设,才能够在真相揭晓之后将他伤的最深。 第93章 父子间的算计 威远侯见长子沉默不语,料想他是心中觉得委屈,于是缓和了些态度,开口道:“你四弟之事已经弄得满城皆知,为父想遍全京城,也没想到有谁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心急之下才会说出不当之语。” 江景辰收敛心神,好奇追问道:“父亲,四弟到底怎么了?” 威远侯细细观看长子的脸色,见他不似作伪,长叹一声,方才开口道:“你四弟遭人算计,在南风馆待了一整夜,今早才被人抬了回来。” 江景辰天真道:“南风馆?是酒馆?该不会四弟喝多了酒,与人起了争执吧?” 若真只是这般简单,那就好了!威远侯听得长子连连追问,心中疼痛又重了几分,深深吸气几次后方才平复了些许,阴沉着脸道:“南风馆里是男娼汇聚之地。” 江景辰恍然大悟,继续追问道:“四弟都成那样了,还跑去南风馆做什么?” 每多问一句,就如同是一把刀扎进心脏,威远侯胸膛起伏,呵斥道:“现在是问这样事情的时候吗?” 他的脸色越难看,江景辰越是欣喜,故作茫然道:“那我应该问什么?” 威远侯被噎得讲不出话,捧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几口,转问道:“京兆府那边又是为何寻你?” 江景辰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信口胡诌道:“那个黎少尹亲口说是要让父亲难堪,所以才会处处针对我......哎!父之所为,子代其偿,我这也算是尽孝了。” 威远侯气势陡然一变,沉声问道:“他真这么说了?” 江景辰坚定点头,接着说道:“不仅如此,他还说背后有人大人物撑腰,哪怕是父亲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威远侯将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冷哼道:“不过就是礼部尚书那个老家伙罢了,狗屁的大人物。” 江景辰双眼一亮,没想到竟然真把话给套出来了。 六部尚书虽都是平级,可要是论起职权来当以吏部为首,工部排在最末,礼部虽无多少实权,但执掌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包括科举这等为国选取栋梁的大事,哪怕是刑部与兵部掌着实权,也比礼部要逊色一筹。 圣上登基之后并未更换礼部尚书的人选,江景辰依稀记得那位两朝重臣是姓闵不姓黎,不由好奇问道:“礼部尚书和黎少尹之间有什么关系?” 威远侯不屑道:“几年前榜下捉婿,礼部尚书把姓黎的捉了去,费力好些年,也才捧到从四品京兆府少尹的位置。” 江景辰顿时明悟,原来黎少尹就是传说中的赘婿啊!可惜他这个赘婿并不强,手段实在是一般的很,倒是那个礼部尚书,能让便宜爹这么失态,想来应该是个硬茬,躲在背后搞事情的人,会是礼部尚书吗? 威远侯继续说道:“自从为父上任刑部尚书,闵老头便多有微词,直到去年圣上有意透露出几丝想让为父入政事堂的意思,闵老头从此之后就更加视为父作眼中钉肉中刺。” 入政事堂可不是迈着步子走进政事堂,而是意味着将加封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江景辰再不懂官场也能明白,真到了那个时候威远侯就将成为人人口中称道的江相爷。 眼前的便宜老爹,在朝堂上已经走到了这个高度了吗?江景辰不禁想起当年之事,心中恨恨想道:当年放弃亲子之举,博来今日偌大成就,好一个有失有得,老天爷还真是公平的很啊! 威远侯见长子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怨愤,出声安慰道:“区区一个黎少尹,抬抬手也就收拾了,你无需担忧,一切自有为父替你做主。” 这话说的......不如将错就错?江景辰念头一转,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乖巧询问道:“父亲打算怎么对付黎少尹?” 威远侯淡淡道:“此事你无需过问,为父自有安排。” 江景辰不再说话,心中开始重新估算一座世袭罔替威远侯府的分量,越想越觉得能这么顺利收拾江景昭,实在是有不少幸运的成分在里头。 最狠辣的复仇之举,乃是诛其心,灭其魂,而后再毁其尸,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便是江家人的魂之所在。 以便宜爹如今的权势,三种方法之中,毁尸最易,诛心次之,灭魂最难,事情好像变得......更加有趣了!江景辰忽然笑出声,转头看向父亲,突然开口道:“父亲,再过一些时日,我身上的余毒就能够完全清除了。” 威远侯身子一颤,猛地抬头看向长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江景辰调整好心态,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我的身体能够治愈这件事情连祖母都不知道,我只告诉父亲你一个人。” 身体康健的嫡长子,和已经废掉的嫡次子,十年前一样的选择,只不过这次换作是江景昭,父亲,你到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一定会无情抛弃吧,就像十年前一样!江景辰只要一想到即将发生的场景,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威远侯心中多出一抹异样,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你便多一分危险,就算不与为父说,为父也不会怪你。” 知道会有危险,却依旧放任不管,呵呵......江景辰压下心中恨意,将所有能够表现出的信任都汇聚到双眼,坚定道:“我相信虎毒不食子,谁都会害我,但父亲绝对不会。” 分别十年,威远候直到这一刻,才真真正正的觉得眼前的是亲儿子,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长子的肩膀,感慨道:“能听到你说这句话,为父十分欣慰。” 世间最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情之一字,该如何利用这份亲情去达成最终的目的,江景辰脑海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当即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笑着说道:“父亲也要保重好身体,不要太过操劳,也不要太过担心,四弟会好起来的。” 威远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嫡次子废了,可嫡长子却有机会好起来,老天爷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不自觉间,再次看向长子的眼神又有了全新的变化。 “为父无碍,你到寿安堂去向你祖母请安吧,为父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好,我这就去。” 江景辰应声后便离开。 威远侯待长子走后,将穆大管家唤了来,吩咐道:“让人去好好查一查,打从辰儿搬出府后的这些天,都见了哪几个人,做了什么事情。” 穆大管家犹豫问道:“是全都要查一遍吗?” 威远侯压下心中泛起的复杂情绪,神情凝重点头道:“把能查的都查一遍,包括他身边的那些人,从头到尾、事无巨细,本侯要清清楚楚知道他近来是否背着本侯爷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第94章 两只凤凰 寿安堂。 江景辰同祖母请了安,还未来得及开口闲话几句,就听祖母抢先说道:“胡国公夫人于三日后在京郊外的别庄举办一场球会,给你送来了帖子,到时候去凑个热闹。” 勋爵世家常常举办诗会、花会、球会之类,江景辰对此兴趣不大,便拒绝道:“孙儿这副身体上个马都得喘好一会,哪里能打得了马球。” 吴老夫人考虑的却别的事情,强硬道:“必须要去,到时候就看着也行,用不着上马打球。” 江景辰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开门见山道:“祖母是不是安排了那天相看?这次又是哪家的小姐?” 吴老夫人掰着指头数了一会,连着说了好几家的千金,最后说道:“也不是相看,就是去结识一番,到时朗哥儿也会在。” 长辈的催婚无处不在,不论是在哪个时空,区别就在于这里更早一些,江景辰想了想,问道:“五妹妹不会也在受邀之列吧?” “来下帖子的不是胡国公老夫人,而是胡国公夫人,本就是专门下给棋姐儿,小郑氏也会去,反倒是给你的帖子是用朗哥儿的名义下的。” 吴老夫人顿了顿,紧跟着叹了口气,又道:“棋姐儿一颗芳心全都寄在朗哥儿身上,小郑氏也有那个意思,你上次也说了朗哥儿的心思,可如今胡国公夫人又特意下帖邀了棋姐儿前去......祖母老了,看不懂这里头的事情。” 江景辰同样也想不明白,按理说像邵沅朗那样的品貌家世,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并不是什么难事,满京城又不止威远侯府一家世袭罔替,胡国公夫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江棋韵了呢?在醉仙楼时邵沅朗都已经知道江棋韵心里喜欢的人是孙怀瑜,难道没将这件事同胡国公夫人说? 吴老夫人见长孙不说话,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本来昭哥儿受伤,小郑氏作为母亲是不该去的,可棋姐儿那也不好耽搁,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哪个都不好。” 这话听得极为刺耳,江景辰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微微垂首,待调整好情绪后,笑问道:“祖母也希望五妹妹嫁给沅朗吗?” 吴老夫人脸色显露几分真切的笑意,点头道:“正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胡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嫁过去哪里会有不好的,两家又是世交,棋姐儿若能嫁过去,祖母与你父亲也都能安心。” 安心?想得倒是挺美,江景辰当即有了决断,乖巧开口道:“祖母放心,孙儿定会在沅朗面前多为五妹妹说说好话。” 吴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欣慰开口道:“理应如此,兄弟姐妹之间互帮互助,只有这样威远侯府才能够越来越繁荣昌盛。” 江景辰点头应是,陪着闲聊了半个时辰之后,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寿安堂,转身便朝濯缨阁走去。 万金见公子心情似乎不错,好奇道:“公子打算去参加球会吗?” 江景辰想起先前说的那些话,冷笑道:“祖母想要安心,你说我能让吗?不仅要去,还得搞些事情出来。” 万金来了兴趣,追问道:“公子有何安排?” 如何对付江棋韵?这是个问题,得好好想一想,江景辰摇摇头:“暂时没有,等会回府咱们再一起商量。” 来到濯缨阁,依旧如同上次一般被小郑氏拦了下来,江景辰见她脸上疲惫不堪,越发好奇屋里的江景昭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正欲开口,就见房门打开,瞿明赫从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皆是没想到会在此地相遇,瞿明赫率先开口道:“我听说你今早被请去了京兆府,这么快就出来了?” 江景辰没去理会,看向小郑氏,戏谑道:“连他这个外人都能进去,我这嫡亲兄长怎么反倒是不让进了?” 没等小郑氏开口,瞿明赫便道:“你这般的急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兄弟情深。” 江景辰听他好似话里有话,当即冷笑道:“我们好歹是嫡亲兄弟,你又是个什么身份?” 瞿明赫并不着恼,淡淡道:“我与景昭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说罢,转头对小郑氏拱手道:“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来探望。” “瞿世子慢走。”小郑氏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亲近,站在原地回了一礼。 看着眼前极为反常的一幕,江景辰没了再去看江景昭的心情,装模作样的在小郑氏面前闹了一番,照例喊了一句:“四弟,你好好养伤,哥哥改天再来看你”,而后便出了濯缨阁,快步追上瞿明赫,直言道:“你来找我四弟做什么?” 瞿明赫依旧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暗自侧开一步,挑眉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江景辰想起在南风馆时江景昭说的那些话,稍稍思索了一会,出声询问道:“你知道你家七妹跟大皇子的事情吗?” 瞿明赫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情绪激动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江景辰,你好歹也是出身名门的侯爵之子,需知女儿家的清誉不容诋毁,你若是胆敢胡言乱语,我定会让你知道后果。” 看着拂袖而去的瞿明赫,像是被撞破了什么脚步急促略显慌乱,江景辰目光幽幽看着那道身影,他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牵扯的人越多,就会显得越乱,江景昭和瞿家七小姐之间,以及突然出现在威远侯府的瞿明赫,乃至整座奉恩公府与大皇子之间...... 江景辰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瞿家七小姐通过江景昭与大皇子鸿雁传书,也就是说江景昭有可能是大皇子的人?那小郑氏又在当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那位便宜老爹是否已经提前开始站队? 奉恩公对此的态度是有意纵容,还是被瞒在鼓里?又或者是想要压宝两头?嫡和长两位皇子......瞿家是想再出一位皇后? 皇太后,皇后,皆是出自瞿家......啧啧啧,光是想想都会让人激动不已。 “阿金,你猜瞿家祖坟的风水,有能养出两只凤凰的气运吗?” 万金不懂什么风水气运,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也只能按照字面上去理解,想了想开口道:“一颗梧桐,出不了两只凤凰。” 凤凰非梧桐不栖,一颗梧桐木怎么出两只凤凰?江景辰夸赞道:“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是这么觉得,奈何有些人怕是不会这么想。” 万金不理解其中有什么道理,对于公子时常说出的怪言怪语也习以为常,顺口接道:“人都走远了,还追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暂时抛诸脑后,打趣道:“她又不是美女,追他干嘛。” 顿了顿,抬眼看向四周巡视一圈,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多安排几个人去盯紧奉恩公府,我感觉快要发现一个大秘密了。” 第95章 没有几天好日子了 当天夜里,京兆府大牢关押的二十二名伙计深夜先后上吊自杀,次日巳时京兆府收到消息,流放路上的五名掌柜以死证清白赴了黄泉,未时大理寺门口聚集了几百名鸣冤之人。 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的孟维桢奉命接手此案,先是派人将案件前主审黎少尹拘到了大理寺,再问清案件前因之后,顶着莫大的心理压力将威远侯夫人小郑氏请到大理寺。 同一时间,江景辰作为五间铺子的前东家也接到了大理寺的传问,刚一踏上公堂,就见高坐上首的孟维桢暗中使了好几个眼神。 江景辰很给面子的拱手行了一礼,随后看向站在一旁的小郑氏和黎少尹,嬉笑道:“呦呵,都是熟人啊!” 孟维桢轻咳了几声,正色道:“今日请几位前来,是为一件关乎二十七条人命的案子......” 继上次灭门惨案之后,第二件死亡人数最多的案子,相比之下,这次的案件清晰了许多,也闹得更大。 五名掌柜死前皆留下了亲笔遗书,二十二名伙计每一位都以鲜血在牢房里写下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冤字,几百名死者家属亲族围在大理寺衙门口喊冤,案件牵扯一位京兆府四品少尹,一位侯府三品诰命夫人,以及圣上新封的六品昭武校尉。 孟维桢将案件详情讲述了一遍,沉声道:“将犯人带上堂来。” 衙役遵令,将七名疑犯押到公堂之上。 七人跪下叩首,高呼:“五间铺子的货物全都是我们偷的,怕被抓到才嫁祸给了掌柜的,我们认罪,求大人开恩。” 小郑氏满脸疑惑,根本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黎少尹脸色煞白,总算想明白为何会被请到这里,江景辰老神在在看着眼前的一幕,将那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孟维桢再度开口吩咐道:“带苦主原告。” 在衙役的带领下,二十七名苦主原告被带了上来,开口就喊:“京兆府少尹胡乱判案草菅人命,害了二十七条人命,累及上百余人,求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孟维桢拿起公案上放着的五封遗书,喝声道:“黎少尹,犯人已经从实招认,掌柜以死证清白留下的遗书也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黎少尹张大了嘴巴,发现根本无从辩驳,当初那些掌柜和伙计喊冤时,就觉有些不对,可人证物证确凿,容不得他们抵赖,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又有新的证据了? 区区百姓还来了个以死明志,那应该是朝廷上的清流官员干的事情啊!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会发展成了如今这般,人证物证俱在,疑犯主动投案认罪,再加上最狠的以死明志,纵使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孟维桢拿起惊堂木往案上一拍,喝声道:“既你无话可说,来人,摘下他的官帽官服,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黎少尹呆滞在原地,任由衙役将官服官帽脱去,嘴里嘟囔着:“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孟维桢不再管被带下去的黎少尹,转而把目光放到了威远侯夫人身上,缓和了些神色,询问道:“五名掌柜的遗书中,均有提到威远侯夫人过河拆桥不仁不义,不知夫人可有话要说?” 小郑氏淡淡道:“大人具体所指何事?” 孟维桢道:“并无具体之事,请夫人前来是因为五名掌柜曾受雇于夫人,且遗书当中提到了夫人,仅此而已。” 没说怎么害,也没说为什么要害,只有一句:威远侯夫人过河拆桥不仁不义,纵使做鬼也将不忘此恨。 五封信,每一封上都有这一句,哪怕没有什么实际证据,仅此一句就已足够耐人寻味! 孟维桢照例询问了一番,碍于威远侯之势,只得以查无实证为由放小郑氏离开,最后才将目光转到江景辰身上,叹气道:“我接手的两件大案里都有你的身影,咱们可真是够有缘分的。” 两件大案都被你给捡漏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江景辰心中感慨,脸上笑了笑,问道:“这件案子跟我有什么牵扯?” 孟维桢拿捏着官腔开口道:“传你来只因你曾经是那五位掌柜名义上的东家,乃是与案件相关之人,理应接受本官审问。” 审问审问,你倒是审,倒是问啊,不然怎么听到最精彩的狡辩?江景辰心中腹诽,拱手道:“少卿大人尽管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维桢听他言语恭谦,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点头道:“经本官查实,案件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堂堂大理寺卿,审个案子这么草率的吗?江景辰一脸古怪的看向孟维桢,开口询问道:“所以你让我来,就是为了看你摆官威?” “都说了是与案件相关才会让你来,怎么就听不懂呢。”孟维桢略显心虚,急匆匆挥了挥手吩咐退堂。 案件清晰明了,没有什么疑点,其中牵着最深的黎少尹断错案以致二十七人身亡的罪名,孟维桢有权审判,却也不是毫无心机之人,黎少尹的身份摆在那里,这种等罪人的案子当然得交给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来定夺。 出了大理寺衙门,江景辰还没想明白弄了这么一出算是怎么回事,就听一旁的小郑氏开口冷笑着夸赞道:“连京兆府少尹都能拉扯进来,辰儿当真是好手段。” 江景辰见她恢复本来面目,失笑道:“还以为你能装多久,这就忍不住了?” 小郑氏冷笑道:“装?我看满京城也没几个能比你还会装。” 江景辰只当是句夸奖,认真开口询问道:“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小郑氏恶狠狠的瞪着他,笃定道:“昭儿也是你害的。” 江景辰不顾形象的大笑出声,紧跟着摇了摇头,长叹道:“那可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又没人给加钱。” 小郑氏被‘加钱’二字所刺激,脑海中思绪渐渐清晰,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直言道:“你拿那份嫁妆钱雇凶害了昭儿,就不怕被你父亲知道吗?” 江景辰不耐烦她一步紧跟一步逼问,嗤笑道:“你该不会是指望我会亲口承认吧?” 心思被看穿,小郑氏也不再遮掩,开门见山道:“不管承不承认,我都认定是你,总有一天会让你付出代价。” 这跟打架打输了,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没有多大的区别,江景辰丝毫不将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坦言道:“你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才不过只是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珍惜眼下的惬意时光吧,你的好日子可没剩几天了。” 第96章 小郑氏的动作 小郑氏回府之后独自进了房间,执笔写下一封信,将其密封好之后喊来林婆子,吩咐道:“将这封信送去普化寺,交给庆济方丈,记住了,私下交到他手里,不要让旁人看见。” 林婆子将密信收入怀中,出了陶然居去到马房命车夫套好马车,一路疾赶到了皇城内西南方向的普化寺寻了庆济方丈,小声将来意说了一遍。 庆济方丈看了信件,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随后提笔写下一行字交到林婆子手里,并道:“有劳施主将此信带回去给贵府夫人。” 林婆子诚惶诚恐的念了句:“阿弥陀佛”,出了普化寺,上了马车,捏着手里的信纸,几番犹豫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摊开,只见信纸上写着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回到侯府,小郑氏看见信纸并未装入信封密封,瞪了林婆子一眼,质问道:“你可是看过了?” 林婆子赶忙跪下磕头道:“方丈写完信是叠好交给奴婢,全程都没有再打开过。” 小郑氏想着这句话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一句普通的佛偈,于是便没有再追究下去,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将信纸收进妆匣后便寻去了心远堂。 威远侯刚刚回到府中,一脸的怒气,正巧碰见前来的夫人,阴沉着脸将她带进书房,喝声道:“你可知道现今外头是如何说本侯的?” 小郑氏呐呐道:“老爷,这句话又是从何说起?” 威远侯一拂衣袖,愤怒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不仅百姓知道了,还连累本侯都被御史弹劾,你说,本侯该拿你如何是好?” 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小郑氏慌忙道:“老爷,妾身近日来并未做些什么,不过今日被大理寺请了去问案罢了,何至于连累老爷被御史弹劾?” 威远侯猛地一拍案桌,怒吼道:“你倒是说的轻松,知不知道外头是如何说你的吗?说你是害死二十七条人命的毒妇,说本候包庇继室,害得二十七户人家老少妇孺失子、失夫、失父......小郑氏,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成亲十余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称呼,小郑氏只觉得脚底一片冰冷,急忙辩解道:“不是我,真是不是我,那些人的死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是江景辰,所有事情都是他做的。” 威远侯狠狠甩出一巴掌,怒骂道:“还敢狡辩?若非是你算计秦氏那几间嫁妆铺子,收买了那几个掌柜妄图作妖,又怎会惹出这些祸事来?” 事因确是如此,可结果却非人预料,小郑氏有口难言,捂着火辣的左脸,挤出几滴泪水,楚楚可怜的看向丈夫,柔声唤道:“表哥,你先消消气,也听我说上几句。” “说?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威远侯怒气未消,转过身不去看她。 小郑氏泣声道:“妾身是有错,可辰儿难道就没错了吗?那可是二十七条人命,全都是因他才没的,这般丧心病狂之举,老爷怎可不闻不问?” 威远侯铁青着脸,指着她的鼻子喝问道:“你说是辰儿,那你倒是说说他都做了什么?又是如何让投效于你的人接二连三做出自杀之举?还有那五封绝笔遗书,为何只提你,不提他?” 五封亲笔遗书是搬不走的大山,小郑氏也想不明白那五个掌柜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写那些东西出来,难道只因为当初没有出手相助,因而生了怨恨,才使得他们死也要泼出一盆脏水? 威远侯随后拿起案桌上一方端砚,砸向她的脚下,大喝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小郑氏心中悲凉,哭哭啼啼开口道:“我说了你又不信,还要我说什么?还有何好说的?” 威远侯愤怒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就先去跪一夜祠堂,好好反省下你这段时间来做的事情。” 历来都是家中晚辈做错事才会被罚跪祠堂,满京城也找不出一家主母被罚跪祠堂的例子,这要是传出去的话,哪里还有脸面?小郑氏跪地急呼道:“不可以,表哥,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得为棋儿考虑,她马上就要说亲了啊,若事情传了出去她还怎么与人说亲?” 提起膝下唯一的嫡女,威远侯稍稍镇定了一些,冷哼道:“你以为现在的名声就好听了?” 小郑氏哭诉道:“看在棋儿的面子上,老爷想想办法,只需将那些谣言平息了便不会再有影响。” 威远侯沉默许久,开口道:“不去跪祠堂也行,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出门了,棋儿的婚事也不用你来操心,本侯自会请母亲来操持。” 先是被夺走了中馈,现如今连亲生女儿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小郑氏一颗心仿佛被刀割般疼得要命,思虑再三,咬牙道:“妾身遵从老爷吩咐,一切就劳烦母亲了。” “你走吧,往后无事不要再来前院。”威远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小郑氏捂着心口离开,回到陶然居关上门大哭了一场,随后从妆匣中拿出那张庆济方丈亲手写下的佛偈看了许久,嘟囔道:“江景辰,是你逼我的......” 将佛偈收好,小郑氏寻来纸笔墨,写下“威远侯嫡长子江景辰”一行小字,紧接着寻来一把剪子,将纸上的一行字迹裁剪下来,卷成小小一团塞进一根空心的发簪之内,又将镶在簪上的珠子扣了下来,做完这一切之后喊来了林婆子,吩咐道:“这跟簪子坏了,你拿去妙手阁,找姓乾的匠师修一修。” 林婆子招来匣子将坏掉的发簪装了进去,趁着还未天黑赶到妙手阁里点了乾匠师的名,将匣子递了过去,同时交待道:“这可是我家夫人心爱的发簪,你多用些心,务必修的跟原来一样。” 乾匠师打开匣子看了眼发簪,笑了笑,说道:“客人放心,到时定会让你家夫人满意。” 林婆子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之后方才离开。 乾匠师捧着装有发簪的木匣进了内堂,打开了东南角的暗阁机关顺着楼梯下到密室,借着烛火之光挑出藏在发簪之内的纸团,摊开看完,不禁眉开眼笑,乐呵呵道:“江景辰?江家玉郎儿,竟会是他!好家伙,这次可真是接了一笔大生意。” 第97章 唱一出好戏 崇仁坊府邸。 自打搬家后,青玉整理好了新药房,从早到晚都在里头闷着,不知是在捣鼓些什么药。 江景辰吃过两次闭门羹之后也就放任不管,用过早膳闲来无事寻来了青瑶对弈,方才下了半局就见万金匆匆赶来禀告道:“昨日午后,小郑氏让身边伺候的婆子去了两个地方,普化寺和妙手阁。” 青瑶下了一手,收了江景辰几颗棋子,询问道:“这两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 万金答道:“普化寺那边暂时还没查到什么特别之处,只知道那婆子私下约见了普化寺的方丈。” 普化寺就在京城内,平日里香火也算鼎盛,是一座百年古刹,江景辰幼年还曾祖母去过几次,依稀记得普化寺的方丈是个胡子发白的老头,小郑氏去找他做什么?随手捏起一颗棋子下在棋盘左下角,随后问道:“那妙手阁又是做什么的?” “妙手阁是暗影杀手的一个联络点,小郑氏下了悬红,买公子的命。” 万金顿了顿,紧跟着拿出发簪和字条,摊开之后放在棋盘边上,接着说道:“与那婆子接头的是个姓乾的,人已经控制住了,这是从他那里截获的。” 十年前都做不成的事情,还指望现在能成?真真是个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愚妇,江景辰捏着棋子无意识的转了几圈,目光在“威远侯嫡长子江景辰”这几个小字上停留了片刻,问道:“继母买凶杀子会是个什么罪?” 万金看了看字条,还在琢磨话里的意思。 青瑶笑了笑,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小郑氏下了悬红,那咱们就负责安排人。” 听这意思,是让自己人去刺杀公子?万金犹豫道:“有这个必要吗?” 青瑶解释道:“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不演一场好戏岂不是可惜了。” 万金转过头看向公子,问道:“仅凭一张纸条,威远侯会信吗?” 江景辰落下一子,屠了青瑶一条大龙,得意洋溢抬着下巴,挑衅的看了青瑶一眼。 青瑶也不揭穿他刚才偷偷换掉好几颗棋子之事,配合的露出钦佩的目光,夸赞道:“公子的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江景辰乐呵呵点头,随后才开口道:“信不信是他的事,我要的是在他心里留下怀疑的种子,看看他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顺便再受一场重伤,让那些人都好好看看。” 万金不明白是要让谁看些什么,只清楚“重伤”两个字的含义,沉思片刻,重新将字条收回,询问道:“公子想在什么时候被刺杀?” 既然要搭台子唱大戏,那自然不能够缺少看戏的人,江景辰没想多久便回答道:“明日我会说动祖母到普化寺上香,到时候也可让人趁乱去查一查普化寺方丈的底细。” ............ 有关于黎少尹的消息是在午后传来,原本以为降个两三级算是严重了,没曾想黎少尹竟是落了个革职查办的下场,江景辰回想起此前在心远堂的刻意表现,也不知这中间是否有便宜老爹出手的缘故。 同是在这一天,小郑氏毒妇之名传遍大街小巷,那些掌柜伙计的家眷族亲在有心人的怂恿下,领着上百人聚集去了威远侯府,情绪激动的扔了好几箩筐烂菜叶臭鸡蛋。 江景辰得知后便赶回侯府,去了寿安堂向祖母说了此事,经过一番“交心”畅谈、刻意引导,顺理成章提出到普化寺进香的建议。 吴老夫人欣然应允,更是当着长孙的面特意把小郑氏喊到寿安堂,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下了禁足陶然居不得外出的命令。 小郑氏离开后,吴老夫人心中气愤,嘴上也是抱怨不停:“这般的毒妇,真应该让你父亲休了她才好。” 不管事实如何,在二十七条人命的强压之下,小郑氏毒妇之名怕是洗不清了,江景辰付之一笑,凉凉建议道:“也用不着非得由父亲来做,祖母也可代子休妻啊!” 吴老夫人沉默不语,像是在权衡得失利弊,又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 正所谓:“进香要趁早,拜佛要心诚”。 次日天才刚灰蒙蒙亮,祖孙二人便动身赶往普化寺,马车内吴老夫人聊起了当年也曾一同到普化寺进香的事情,江景辰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了几句闲话。 吴老夫人可谓是有庙必进,有佛必拜,每次都添了十足的香油,因而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寺庙主持方丈,对她这位“大善人”都十分熟悉,才进庙没多久,普化寺的方丈便亲自出来相迎。 江景辰见到普化寺方丈时面露惊愕,询问道:“这位方丈是新来的?” 庆济念了声佛号,笑言:“许是施主多年未来才有此一问,自师父圆寂之后,贫僧已接手此寺当了七年方丈。” 原先的方丈是个糟老头子,眼前的方丈却是个面如玉冠的青年,江景辰恶毒猜测道:眼前的多半是位花和尚,引动了小郑氏的春心,这才搅合到了一起? 吴老无人自踏进寺庙那一刻,身上多了虔诚之气,在方丈和众僧的陪同下进了大殿。 江景辰故意慢了一步,看向一旁的 万金,见他点点头,这才放下心跨入正殿之内上了几炷香。 青烟袅袅飘散,吴老夫人正诚心拜佛之际,从大殿横梁上飞越下数名黑衣蒙面手持长刀的不速之客,举起手中长刀低喝道:“只诛威远侯府家眷,余者不要妄动。” 吴老夫人听得肝胆俱颤,急呼道:“快去保护辰哥儿。” 万金第一时间抽出长剑迎敌,与其中一名黑衣蒙面人打得难分难解,随行来的护卫分作两拨,几人护住老夫人,另外几人冲上前去搭救三少爷。 江景辰躲闪之际,奋力高喊道:“不要管我,快护送祖母离开这里。” 吴老夫人见长孙在如此危及时刻还不忘关心自己,顿时心中一痛,眼泪夺眶而出,悲呼道:“哥儿快过来随祖母一起走。” 江景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匆忙回身,眼神坚定,断然道:“不行,他们的目标是我,只有不与祖母同行,祖母才会安全,我引他们去别处,祖母快走。” 吴老夫人捶胸顿足,挣扎着想要冲过去,无奈年老力衰,挣扎几下尚未挣脱,就见正殿里一名黑衣人将手中长刀刺进长孙心口,双眼一黑,悲呼道:“辰哥儿~”之后便晕了过去。 护卫匆忙将吴老夫人抱出殿外,一路疾跑出了普化寺。 吴老夫人醒来时已经到了安全之地,回想起先前那一幕,只感觉凶徒那一刀像是捅在了自己的心里,急急吩咐道:“你们还在这里待着做甚?还不赶紧回去救辰哥儿,一定要将他平安带回来。” 几名护卫领命而回,再次跨入正殿时就见满地都是鲜血,前去相助的护卫浑身是血倒地不起,就连三少爷也倒在血泊之中,胸口处的伤势触目惊人,口中正不断有鲜血吐出,出气多进气少,活脱脱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护卫们心中一惊,正欲上前查探伤势情况。 突然出现的万金抢先他们一步将人抱在怀中,急急呼喊道:“公子受了重伤,必须要先带他去找大夫救治,凶徒还未逃远,你们赶快去报官通知侯爷。” 第98章 抵死不认 威远侯嫡长子在普化寺遇刺一案很快就传开,威远侯得知后先是回侯府寿安堂看望母亲,确认无有大碍后,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带着大批护卫匆匆去到崇仁坊昭武校尉府邸,进屋时正瞧见长子昏迷不醒,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赤裸着上身,胸口处敷上了药,大夫正为其包扎。 穆大管家适时上前询问:“三少爷的伤势如何了?” 留着长须的大夫手上不停,叹气道:“伤势之重,险些刺进心脏要害,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能不能熬过今夜。” 威远侯脚步晃动,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向一旁的万金,怒喝道:“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身为护卫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来人啊......” 青瑶拂去脸上的泪水,打断道:“侯爷,万金是公子的贴身护卫,哪怕是他失职,也是该等公子醒来之后处置,当务之急该是那些刺杀公子的凶徒才对,敢问侯爷可有眉目了?” 威远侯听她说到“等公子醒来之后处置”,紧绷着的心弦稍稍松了些,脑海中不禁想起长子往日对身边人的维护,一时间倒也不好再过分追究,冷哼一声道:“此事轮不到你来交待,本侯自有主张。” 万金按照先前商量好的那般,将沾染了血迹的发簪拿了出来,闷声道:“这是我在普化寺大殿与刺客交手时,从其中一人身上掉落下的东西,现交由侯爷处置。” 威远侯一见发簪便觉得有些眼熟,等到穆管家将发簪拿至身前,猛然间想起是在何处见过此物,脸色骤变下意识抢过发簪,随后又对穆大管家交待道:“你领些护卫在这保护辰儿,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让人来报。” 这才刚来,就又要急着走了?穆大管家压下心头疑惑,着手安排十多名护卫在各处守护。 威远侯来去匆匆,回程路上拿出染血的发簪细细查看,凭借着多年经验很快就发现了发簪内有乾坤,惊疑之余,将隐藏在其中的字条拿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一刻,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初见长子时的那番对话,心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 回到侯府,直奔陶然居,一脚踹开了房门,没等小郑氏反应过来,威远侯上前甩出两巴掌,猛地抬起一脚将小郑氏踹飞,大骂道:“你这毒妇,竟然敢雇凶杀辰儿?你真当本侯不敢动你吗?” 成功了?小郑氏内心一喜,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强自镇定下来,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糊涂模样,开口道:“什么雇凶杀辰儿?老爷你这又是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我对辰儿虽说不上是视如己出,可也算得上是疼爱有加,岂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老爷莫要听了外头几句胡言就跑来冤枉我。” “冤枉你?这难道不是你的发簪?”威远侯狠狠将发簪朝小郑氏脸上掷去,紧跟着捏着字条质问道:“这难道不是你亲笔所书?你还有脸说本侯冤枉你?” 越说怒火越盛,威远侯紧跟着上前又踹了几脚,怒骂道:“若是辰儿有个万一,本侯定会让你偿命。” 小郑氏见到发簪时就知事情不妙,看到那张本该在妙手阁就被烧毁的字条的那一刻,顿时心如死灰。 威远侯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想到此前长子才说过身子即将痊愈的消息,这才没几天就遭遇了刺杀,保不齐就是在心远堂伺候的下人把话偷听了去,转过头去就告诉了夫人,这才有了刺杀一事。 “说,你到底还背着本侯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没有,老爷,妾身真的没有,那根发簪妾身早就弄丢了,字迹也不是妾身所写,真的不是......”小郑氏心中清楚,无论如何都只能抵死不认。 陶然居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各院,江棋韵第一个赶来,眼见父亲动了手,急忙跑上前阻拦道:“父亲,万事皆可言语,您怎可动手伤人?” 威远侯大吼道:“这里没你的事,来人,送五小姐回去。” 婆子丫鬟领命上前,江棋韵转身抱住母亲,挣扎着大喊道:“我若走父亲便会动手打母亲,我不要走,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小郑氏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女儿,大声哭喊道:“棋儿你不能走,你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威远侯气急,扭头冲一旁的丫鬟婆子大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五小姐带走。” 江棋韵死死抱着母亲,摇头哭喊道:“不要,我不走,父亲求你别让我离开母亲。” 小郑氏反手抱紧了女儿,冲外头大喊道:“侯爷要杀人了,你们快去请两位老夫人来。” 陶然居外顿时乱做一团,屋里伺候的婆子丫鬟好半天没将人分开。 威远侯气急,想要抬脚去踹,又顾忌会伤到女儿,只得强忍动手动冲动,呵斥道:“本侯何时说要杀你?还不快快闭嘴。” 江棋韵泪眼朦胧,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水,泣声问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话,以至于父亲不顾念往日夫妻情分,竟要这么对待母亲?” 威远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这毒妇,买凶杀人,要杀的还是辰儿,根本不配为人母。” 江棋韵听得呆滞,忘了哭泣,转头看向母亲,问道:“母亲,父亲说的是真的吗?” 小郑氏连连摇头否认,口中不停念叨着:“不是这样,没有的事情。” 威远侯将字条扔到地上,沉声道:“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字迹你总该是认得的。” 江棋韵松开紧抱着母亲的手,捡起地上的字条,只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呐呐道:“母亲,这是......” 小郑氏只觉得老天爷作弄,以至于让身边的方嬷嬷早早就赴了黄泉,身边连个可信得用的都没有,否则也用不着留下这么大个把柄,事已至此,唯有否认到底。 “棋儿,你要相信母亲,这字条绝对不是母亲写的,母亲也没有买凶杀人,是有人在冤枉母亲,是江景辰,一定是他冤枉母亲。” “辰儿被刺客当胸刺中一刀命在旦夕,你还敢说是他冤枉你?他拿命来冤枉你吗?” 威远侯想起先前看到的那道伤口,心中怒火再次被点燃,转头朝屋外大喝道:“来人,把五小姐带下去关进闺阁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护卫们不像婆子那般犹豫,得了命令之后也无顾忌,进屋强行将两人分开,强拉硬拽把五小姐拖离陶然居。 小郑氏见此情景,立即起身想要追着上前。 威远侯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拽了回来,抬手朝她脸上甩了一巴掌,尚不觉解气,正待进一步施为,就听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江彦钧,躲在屋里动手打妻子,这就是你堂堂刑部尚书的能耐吗?” 第99章 公子,该喝药了 二房郑老夫人先前听说寡嫂在普化寺遭了刺客,急急忙忙从西府跑去心远堂探望,没曾想陶然居又出了事情,赶来时就见到了眼前的一幕,眼见既是儿媳又是嫡亲侄女的小郑氏遭了罪,心中对嫡次子生出几分不满。 跨门而入,见次子依旧摆出一副怒容,郑老夫人拧眉问道:“怎么,现如今连我这嫡亲生母也说不得你了?” 威远侯松开手,强压心底怒气,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叔母言重了,再怎样您都是长辈,几句话当然说得。” 小郑氏狼狈扑向前,紧紧抱住姑母的小腿,哭喊道:“姑母,您要是再不来,表哥就要将我活活打死了,姑母,求您看在父亲的份上救救我吧。” 郑老夫人见她披头散发,双颊掌印刺目,又听她提起已故兄长,心中生出一股不忍,转头看向次子,摆出严母姿态,训斥道:“她再有不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威远侯府的当家夫人,你怎可动手将她打成这副模样?” 面对生母,威远侯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耐着性子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紧接着道:“没将她送官查办已经是开了大恩,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辰儿现如今还危在旦夕生死未卜,倘若真要是有个万一,我定要......” 郑老夫人打断道:“你要如何?你想如何?我问你,辰哥儿可是死了?若是没死,你发这通邪火作甚?若是死了,你再怎么打她又能有何用?” 威远侯惊愕的看向生母,气愤道:“叔母怎会说出这番话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郑夫人再次打断道:“不要拿刑部的那一套出来说,这事再大也只是家事,你以为继母雇凶杀原配嫡子的事情传出去你就有脸了?还杀人偿命?偿谁的命?拿我这条命去偿,够不够?” 威远侯憋着一口恶气,拱手道:“钧儿不敢。” 郑老夫人冷哼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威远侯狠狠瞪了夫人一眼,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休妻。” “你敢。”郑老夫人厉喝道:“只要我老婆子还活着一天,休妻之事你想都不要去想,我们郑家就没出过被休弃之妇,你今日若敢休她,我便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若是得了一个逼死生母的恶名,别说是政事堂,就连刑部尚书的职位,以及世袭罔替的爵位都将保不住,死后更是无颜面见江家列祖列宗,威远侯手足冰凉,难以置信看向生母,颤声道:“母亲,您这是要逼儿去死啊!” 郑老夫人也意识到言词过重,可又想到已故兄长过往的诸多疼爱,渐渐硬起心肠,知道唯有把话往重了说,才能够让次子放下休妻之念,于是开口道:“你既唤我一声母亲,便歇了休妻的念头,否则待你休妻之日,便是我触柱之时。” 小郑氏心中大定,紧抱着的双手也松了开,抹着眼泪道:“姑母若是不在,我也不活了。” 威远侯身形一晃,摔着坐地上,欲哭无泪,胸口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疼得冷汗直流,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先前在崇仁坊府邸看到的那一幕,念头一转,不禁想道:受了当胸一刀,辰儿该是有多疼啊! 小郑氏急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 威远侯一把将她推开,大骂道:“滚开,不要用你的脏手来碰本侯。” 言罢,跌跌撞撞出了陶然居,朝着心远堂的方向走去。 郑老夫人眼见次子身影慢慢消失,长叹一声,回过头来眼神冰冷看向外甥女,质问道:“那件事情当真是你干的?” 小郑氏紧咬嘴唇,沉默不发一言。 见她这般作态,郑老夫人哪里还会不知事实如何,愤怒的同时,又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强打几分精神,出言警告道:“把相关的人都处理干净,然后咬死了不承认,记住,你什么事情都不曾做过。” 小郑氏拼命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想着眼下的形势,该要怎样才能无声无息将林婆子给处理掉。 ...... 崇仁坊,昭武校尉府邸。 穆大管家领着一众护卫守在屋外,只闻到一阵浓烈的药味,也不知屋内的情况如何。 房门紧闭,屋内的江景辰伸了个懒腰,小声抱怨道:“老这么说话也不是个事,你们快想个办法把他赶到院子外头去。” 青瑶指了指屋外,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才开口道:“大夫说的严重,他又得了你父亲的命令,不守到公子醒来怕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屋子是够大,奈何隔音效果欠佳,江景辰招了招手让青玉和万金上前,附耳低语道:“那得一整夜啊!我就这么待着?阿金,你想想办法。” 万金干脆开口道:“公子,想办法的事情就交给青瑶吧,我得去问问普化寺方丈那边查的怎么样,还得去跟青玉说一声,免得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闹出什么事情来。” 江景辰见万金说走就走,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回过头来看向青瑶,询问道:“我这算不算是画地为牢了?” 青瑶笑了笑,柔声道:“公子在用苦肉计之前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才对,怎的这时候才来抱怨呢。” 江景辰摇摇头,小声道:“刚好适逢其时罢了,匆忙之间难免有想不周全的事。” 青瑶见公子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便知他言不符实,笑了笑说道:“那道伤口足可以假乱真,威远侯看见后必不会再有怀疑,接下来全看公子如何把伤势装得更像一些。” 江景辰对威远侯府发生的情况十分好奇,忍不住会去想,依着眼下的情况,那个便宜父亲会做到何种程度?祖母经历的此番之后,态度上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小郑氏这时候该不会是在庆祝刺杀计划成功了吧? 青瑶见公子想的出神,轻手轻脚的端来一碗汤药,眨了眨眼示意。 那碗药闻着就让人有些忍受不住,江景辰皱着眉头,拉长了脸,嫌弃道:“用不着做到这样的程度吧?” 青瑶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哄公子喝药的情节,莞尔一笑,解释道:“外头的人眼看着把药端了进来,若是倒在房间某处角落,难保不会被威远侯看出什么,临到头坏了事情可不好,且这药是好药,喝了没坏处的。” 江景辰看着眼前乌漆嘛黑的汤药,总觉得“好药”二字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武家大郎可不就是被一位娇滴滴的美娘子喂了一碗好药,结果一命呜呼!当然,眼前的人是青瑶,这药肯定不可能会有问题,只不过是看上去有些瘆人,犹豫了一会,问道:“这药......是补哪里的?” 第100章 威远侯带着御医来了 青瑶将药碗递给公子,又拿来一颗蜜饯塞进公子嘴里,哄小孩一样开口道:“这药哪也不补,喝了它能够让公子维持重伤的脉象,是为了防止威远侯突然带着御医前来诊脉,公子快就着甜味一口喝下去,喝完之后再拿一颗压一压。” 嘴里的蜜饯甜的有些腻人,却依旧不及青瑶眉眼间的笑意,江景辰捧着药碗端到嘴边,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了个干净。 青瑶见状莞尔一笑,又拿出一颗蜜饯准备递过去。 江景辰忽然俯身到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突如其来的吻使得青瑶有些措手不及,感受到双唇的柔软,脑海忽然间变得一片空白,周围变得十分安静,这一刻的时间那么长,像停滞一般,这一刻的时间又那么短,没等回过神就已经分开。 江景辰笑弯了眼,附耳说道:“世上再甜的蜜饯儿也不及我家阿瑶的嘴甜。” 青瑶的一颗心瞬间被这句话填满,娇羞的躲进公子的怀里,大着胆子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没有开口,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小手拉着大手,就是对心中情感的最好诠释。 她相信,他能读懂这一刻的无言,哪怕不懂,此生能陪在身边已是无憾。 江景辰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笑问道:“才亲一下就害羞成这样,若是再进一步,那你又会如何呢?” 青瑶柔声道:“公子,你体内的余毒还未解,待到日后……” 说到最后已声如蚊蚋,江景辰听之不清,有意调侃道:“太小声了,要不你贴近我的耳边来说?” 青瑶轻轻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贴近公子的脸颊,呼吸略显急促道:“青瑶身心皆属公子,此生不变。” 她的身上有着一股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气质,往常总是落落大方的模样,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别有一番韵味,江景辰就像是被人拿着一根秀发,不停的在心间拨弄来拨弄去,想要避开却又沉溺在那种酥麻之中无法自拔。 “阿瑶,你……” “公子别说话,青瑶不敢奢求更多,仅希望能在公子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微乎其微好似秋毫之末,亦或是如同沧海一粟……青瑶也想要一直一直在公子心上。” 青瑶伸出小手,捂着公子的嘴巴,不让他开口说话,这是她说过最大胆、也是一直渴望说出口的话,不需要什么回应,只要让他听到就好。 江景辰上一世在以谎言为基础、以利益为最终目的的情爱世界里,从最初伤痕累累,到最后片叶不沾身,自诩情场浪子、欢场魔王,此刻脑海中却想不到适当说的话。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难消受美人恩! 二人静静相拥,直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景辰才重新躺回床上,继续装作昏迷不醒。 威远侯领着御医推门而入,见长子依旧昏睡,焦急道:“本侯带了御医前来,辰儿伤势如何?可曾醒来过?” 青瑶欠身一礼,脸上难掩担忧之色,悲戚道:“醒来一次,喝了药又陷入了昏迷。”说完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方,接着道:“婢女人微言轻,请不来名医,也不知是不是方子不对,劳烦御医给看看。” 御医接过药方认真看了一遍,抚须摇头道:“无大益也无不妥,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待老夫诊过脉后再重新开一药方。” 青瑶行了一礼,欣喜道:“那就有劳御医了。” 威远侯见她焦急,却依旧举止有度待人有礼,比起之前在长子身边伺候的丫鬟要好上太多,心中暗自点头。 御医上前诊脉,脸上神色不停变化,口中更是接连叹气,待诊完脉后本欲查看下伤口,却见胸前已上了药包扎好,犹豫了一会,想起先前看到的方子,料想先前的大夫也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于是便放弃了拆开纱布的打算,只沾了些碎末闻了闻,随后朝威远侯使了个眼神,行至门外才开口道:“贵府少爷伤势之重可说是命悬一线,老夫自当勉励一试,侯爷也需做好准备。” 威远侯脑海一阵轰鸣,转头看向屋内昏迷不醒的长子,泪水顷刻间模糊了双眼,回过头来紧紧拉着御医,语带哀求道:“一定要救他,不可以让他出事,我的辰儿才刚回来,我们父子还有许多话没有说,许多事没有做,一定要救活他。” 御医叹气声道:“老夫也只能是尽人事,贵府公子福泽深厚,自有老天庇佑,侯爷无需过分担忧。” 开完了药方,御医细细嘱咐了一些事宜,随后道了句:“老夫明日再来”之后便转身离开。 青瑶命下人相送之余,奉上了一笔不菲且又不会过于丰厚的诊金,御医再三推脱不过,勉为其难接受后,又道出来家宅住处,交代道:“夜间若伤势有变,尽管派人来寻老夫。” 青瑶乖巧应是,欠身一礼道:“多谢御医,婢女还需照顾公子,不能远送,还请御医勿怪。” “不怪不怪。”御医含笑摇头,临行前不禁感慨道:“老夫见过丫鬟无数,就连宫里伺候娘娘的宫女也无有一人似你这般出众……你家公子可当真是好福气。” 都伤重得快要“死了”,还说什么好福气?青瑶笑了笑,交代下人前去相送,转身回到屋内,就见威远侯正坐在床边拉着公子的手,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了许久。 “你叫什么名字?”威远侯忽然问道。 青瑶恭声答道:“公子为婢女取名青瑶。” 威远侯小心翼翼将长子的手放下,暗自抹了抹眼角,方才起身回头道:“你很好,本侯记住你了,好好照顾辰儿,若有事可交代屋外的护卫去办,本侯明日再来。” 青瑶点头道:“侯爷放心,婢女定会尽心照顾好公子。” 威远侯离开前带走了穆大管家,只留下十几名护卫在院外看守护。 青瑶待他们走后关好了房门,走到床边将院外护卫的情况说了一遍。 江景辰睁开眼,询问道:“他临走之前还有说些什么吗?” 青瑶道:“只说要我好好照顾公子。” 江景辰缓缓起身,吩咐道:“去通知阿金,让他马上命人去收集威远侯府里的情况,我要知道从普化寺回来之后,那座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第101章 毁她的容 “命悬一线”的江景辰凭借着深厚的福泽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夜,御医诊脉后亦是道了句:“已无性命之忧,只需按时用药好好静养,再过些时日便能行动如初。” 一大早就赶到崇仁坊的长房吴老夫人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长孙遇刺就是在普化寺大殿之内佛祖面前,可见也不是个什么有用的,于是当场改口道:“敬谢江家列祖列宗保佑长房嫡长一脉香火永存。” 江景辰悠悠醒来,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向祖母,满眼担忧,“虚弱”的开口道:“祖母,您没事吧?” 吴老夫人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握紧长孙的苍白冰凉的手掌,泣声道:“哥儿,祖母的好哥儿,祖母已然是一把年纪没几年好活,你昨日顾忌祖母安全以身犯险诱走刺客,若是有个万一,叫祖母还怎么活啊......怎就那般的傻......”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只是手上越抓越紧,江景辰略感不适,咳嗽了几声,开口道:“祖母可得长命百岁等着孙儿好好‘孝敬’才行,否则就是去到鬼门关孙儿也得把祖母给拉回来。” 吴老夫人捏着绣帕擦着眼泪,瞪他一眼,嗔怒道:“你这孩子又在说胡话了,都到了鬼门关,哪里还能够拉得回来。” 江景辰乖巧笑道:“别人不行,但孙儿‘孝感动天’,定是能够做到,即便是满天神佛也不能阻我。” 吴老夫人觉得荒唐又感动,别家孙儿哪个也不能同自家孙儿说出这般说出不敬神佛之语,只为全一片赤诚孝心,不惜说出大不敬的言论,这样的孙儿当真是天上底下只此一个。 一旁的万金想到的却是“即便早死,也要将你拉出来鞭尸”的场景,所以说为了不被鞭尸,还是好好活着,尽量活的久一些,等公子玩够了再去死的好。 青瑶款款上前,温声道:“老妇人快把金珠儿收一收,公子醒来是大喜事,可您老的身体也同样重要,万一哭伤了心神,依着公子这番孝心哪里还能够好好静养,您说是也不是?” 吴老夫人连连点头:“你这丫鬟说的对,你好好静养,祖母......”吴老夫人顿了顿,话头一转,试探着询问道:“要不就依着祖母的话,回府里静养吧?” 青瑶顺势接口道:“婢女代公子谢过老夫人关心,只是眼下公子这伤势实在不宜劳动,不妨等公子伤好些了再说,您老觉得呢?” 吴老夫人听她柔声细语,明明不是什么好话,却听得心里极为舒心,下意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们尽心些伺候,到时少不了给你们赏赐。” 江景辰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装出一副疲惫的模样,语带失落,询问道:“祖母,父亲今日怎么没来?” 吴老夫人想起昨夜侯爷通红着眼,满腹委屈跑到寿安堂哭诉的场景,忍不住骂出声道:“都是那个作妖的小郑氏,害的你爹昨夜被召进宫中,至今还未归府。” 在宫中待了一夜?先是江景昭夜宿南风馆,后是小郑氏被大理寺提审,紧跟着普化寺遇刺,三件事都跟威远侯府有关,且都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身为家主的威远侯少不得又得挨圣训,可这一夜未归就有点蹊跷了!江景辰恶意猜想道:最好是罚跪了一夜,然后再贬官降级。 吴老夫人说完才反应过来,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紧跟着说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好好养伤,你既不方便回侯府,祖母便每日都来看你。” 待外人离开后,江景辰起身伸展了下筋骨,在青瑶的伺候下洗漱用过早膳,青玉来了一趟,左手拿着一个小小瓷瓶,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嬉笑道:“公子,得流点血才叫受伤啊!” 江景辰嘴角一抽,询问道:“你已经闷在药房里好几天了,到底是在炼制什么稀奇古怪的药?” 青玉神神秘秘道:“等炼好就知道了,来嘛,就轻轻划一刀,不会很疼的。” 刀子不割在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疼!取血制药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江景辰也不扭捏,抱怨了几句便干脆的撩起衣袖。 青玉拿刀划出一道小口,接了约莫半瓶的血才罢休,为公子上了药包扎好,转头又跑进了药房。 江景辰看向万金,询问道:“普化寺方丈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万金把查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江景辰听完便道:“让人继续盯着,是狐狸就总会有露出尾巴的那天。” 约莫一个时辰后,威远侯府里的消息也传了来,江景辰听完后脸色阴沉,开口询问道:“阿金,派出去的那些人,到现在还没给二房老太爷找到合适的寡妇人选?” 万金无奈道:“目前分不出太多的人手去做那件事,时间上难免会长一些。” 江景辰沉思片刻,想起从威远侯府传来的信息,沉声道:“本来还不打算太早动二房,那老婆子竟然自己跳了出来强势维护小郑氏,那就先给她一道开胃菜尝尝,先动她那两个儿子。” 青瑶道:“二房那位大老爷在工部任职,动起来最是容易。” 工部乃六部最末,权利不大,但油水却一点也不比户部逊色多少,就连小小一个主簿一年下来都能捞到几千上万贯钱,二房大老爷时任工部正五品郎中,这么多年下来借着威远侯府之势,少说也捞了有几十万贯钱。 当官的没几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更何况是在工部那样容易捞钱的部门,江景辰果断点头,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小鸠去查,他人呢?” 万金解释道:“公子前些天不是吩咐他招揽人才吗?近来早出晚归都是在为此忙碌,等他回来后我再去转告。” 江景辰这才想起让江鸠组建走街百人队的事情,估摸着这会,也该会有个五十人左右了吧? 青瑶询问道:“小郑氏那边,公子有何打算?” 江景辰回过神来说道:“江景昭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那就先拿江棋韵来开刀好了,你们有什么建议都说来听听。” 青瑶想到江景昭的下场,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公子,我觉得再用辱其名节这种方式对付江棋韵会有些不太好。” 大周朝良家女子对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江景辰看了眼青瑶,心知她是有了同理之心,因而才会率先说出心里的想法,于是询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青瑶回答道:“她不是想着嫁给邵家世子吗?咱们可以坏了她的好事。” 万金摇头道:“这种手段未免太弱了些,依着我看,不如打断她两条腿,又或者毁了她的容貌。” 第102章 北边有信传来 毁容这招够狠啊!这里可没有什么医美,一旦毁了容貌,这辈子也别想再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指不定还得当一辈子的老处女。 江景辰瞬间对万金高看了一眼,赞同道:“阿金这个办法好,咱们可以考虑毁她的容,眼下我‘身受重伤’得好好修养,正好有大把时间可以好好完善一下计划。” 没等商量出个结果,府里接连迎来了魏秉文和邵沅朗,他们二人先后接踵而至,魏秉文则是打着探伤的幌子,聊着风月场的事迹,依着他的歪理所言:多听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更加有助于养伤。 邵沅朗暗道了句“误交损友”,之后便询问起事件的经过。 江景辰挑拣了些能说的,随后问道:“咱们那位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怎么没来?” 魏秉文大笑道:“说起来也是件趣事,普化寺刺客事件本该是刑部的案子,不知怎的被归给了大理寺,偏偏还落到了孟维桢手里,那小子这会正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呢。” 普化寺大殿里可是死了好几名威远侯府的护卫,案子被归给了大理寺想来也是圣上的意思,算是对便宜爹的敲打?可这未免力度也太轻了些,江景辰暗自失望,追问道:“这种有利政绩的好事,他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好哭的?” 魏秉文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武定侯府人才凋零,好不容易挑捡了个孟维桢出来,也就只是个当五品官的料,如今突然被抬到少卿的位置,经历不足尚且还好说,关键是无才以配其位,可不就得捉襟见肘了。” 当上大理寺少卿容易,可要是想要把位置坐稳,那可得花不少心思,大周朝今日升官明日就遭贬官的情况也不在少数,虽有淑妃在侧,可若孟维桢当真是平庸之辈,那他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估摸着是做不了太久。邵沅朗心中感慨,无奈道:“维桢已经够难了,你就少数落几句吧!” 魏秉文幸灾乐祸调侃道:“谁让他前几日还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来着,这下该是笑不出来了吧。” 江景辰想起先前被请去大理寺时的场景也觉得有些好笑,所谓乐极生悲大抵就是如此,普化寺的案子早就清扫干净,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注定会是个无头公案。 闲聊了一会之后,见伤势已无大碍,魏秉文便与邵沅朗一同告辞。 江景辰将万金和青瑶招呼到身前,低声询问道:“你们觉得,我若是在帮孟维桢抓到那几个刺客,有没有可能让他去替我去宫里说项?” 这是要......贼喊捉贼?万金犹豫道:“公子,那些假扮刺客的都是可靠之人,总不能为了这个,就把他们给卖了吧?” 江景辰解释道:“我当然不可能卖自己人,不是抓到个妙手阁姓乾的家伙吗?拿他来做局当替死鬼,再牵扯上暗影杀手组织,可惜字条先前给了便宜爹,传信的婆子也不见踪影,否则还能够把小郑氏也给连带上。” 没能连带上小郑氏万金同样也有些失望,默默点头道:“虽然费事些,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公子不是说过大理寺卿与威远侯不是不和吗?进大理寺当官的话,怕是不会好过吧!” 非战时,能最快积累政绩升官的就那三个衙门算快,刑部是便宜老爹的地头,去了也白瞎,京兆府有权,却是个两头受气的衙门,只剩下个大理寺可以选择,若是不然,总不能熬资历吧?那得熬多久才是个头!江景辰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只能想办法另辟蹊径。 青瑶紧跟着说道:“进不进大理寺,到底是由圣上说了算,若没有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大臣帮您,即便是帮着大理寺破案,功劳最终多半也是落在孟维桢的头上,就如同上次叶芳菲事件那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公子怎么还会想着再去吃一次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景辰有如醍醐灌瞬间想明白方才是陷入了极大的思维误区,长叹一声道:“我算是明白什么叫结党营私了,只有结了党,才能够营得了私......可,我又该去哪里结党呢?” 青瑶分析道:“咱们目前已知的官员党派,一是以威远侯为首,与之为敌的礼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卿想必也有各自阵营,另外还有谁?咱们掌握的消息还是不够多,无法分析出太多实质性的东西。” 礼部尚书乃是两朝重臣,同样有进入政事堂的资格,其余四部也不知道还会有几位尚书有那样的机会......江景辰忽然想到之前布下的闲棋,急忙询问道:“花想楼那边传来的消息可都整理在册了?” 柳榛苓那儿是一日一传,汇总成册以备查看,万金回忆了下答道:“册子我是看过的,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许是时间尚短未见成效,公子稍等,我这便去取。” 江景辰挥手阻拦道:“不用了,你看过就行,早些年光顾着江南道了,以至于咱们在京城的根基还是太浅,单靠目前的消息渠道不足以满足眼下所需,还是花钱去买消息吧。” 青瑶见公子面露愁容,宽慰道:“若非早年将全部精力花费在江南道上,就不会有那般稳固的根基,西域的那条线也无力打开,寻不来那些药公子还不知得遭多少罪,北边就更不用说了,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万金立刻接话道:“今日刚到的消息,庄先生密信上称东风已到,徐大将军已答应会派出徐家军阻拦北戎兵马的追击,咱们的人也开始依照徐家军的行军路线重新布置,最大程度上确保到时不会有过多伤亡,万银半路上被喊了回去帮忙,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带着药引一同来京。” 青瑶没想刚提起此事便有了好消息,兴奋开口道:“恭喜公子,从此以后将再无性命之忧。” 困扰十年之久的最大问题找到了解决办法,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即将被搬走,江景辰暗暗握紧拳头,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庄先生有说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万金摇头道:“庄先生没说。” 山高路远,能做的事情确实不多,江景辰点点,脸上渐渐露出喜悦的笑容:“忽然发现,有些事情也不至于太过着急,毕竟我还有很长的时间。” 青瑶清楚公子的性子,明白眼下说的是玩笑话,于是便配合道:“来日方长,眼下最关键的是把‘伤势’养好。” 因着“重伤在身”,江景辰一连在床上躺了三日,从而错过了胡国公夫人举办的球会,原先想着要闹的事情也闹不起来。 待到第五日时,江鸠收集到了不少关于二房大老爷的消息,将其汇总之后呈交给公子,随后建议道:“公子不妨以此为引,借机拉拢一些能为公子所用之人。” 江景辰翻开大致看了一遍,估摸着仅这些就足以让那位堂伯父丢官下狱,前提是有人前去圣上面前揭发,顺势问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江鸠回答道:“我觉得御史台的御史就很好,品级不高,却有着直达圣听的权利,公子以为如何?” 第103章 令人头皮发麻的御史 提起御史,江景辰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曾有过婚约的孙家嫡小姐,以及刚入京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孙家嫡长子孙怀瑜,那位可不就是专门找事的察院监察御史。 顾忌两家说不清是有旧还是有仇的交情,江景辰打消了想去见一见孙怀瑜的念头,沉思间,忽然觉得小鸠这话可能是早有预谋,于是便开口问道:“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江鸠毫不遮掩,干脆点头道:“金大人让我接手这件事时便开始筹谋,既然是要收拾二房那位大老爷,自然得将罪证交给与他有仇且又有能力之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我费了些力气打探到正好有位台院侍御史,姓马,名季安。” 台院侍御史只有六人,其中一项职权便是纠举、弹劾朝廷百官。 马季安与二房大老爷结仇那一年,还只不过是光禄寺从七品主薄,多年后才升到御史台台院从六品侍御史,虽品级上只是上升了一品,可这中间隔着许多官员一生都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江景辰没兴趣了解他们是如何结仇,只问:“你的意思是那位马御史能为我所用?” 江鸠解释道:“公子大义灭亲,此等行径那些御史必然看重,有着这样的名声在外,何愁不能与那些自命清高的御史结交?以公子的本事,只需稍稍使用些手段,轻而易举便能让他为公子所用。” 声音平缓清淡,没有夹杂什么个人情绪,却是有着极强的蛊惑人心之能,江景辰心中大赞,恨不得扒开小鸠的脑子,看看这些年来他都跟着苗老三学了些什么。 江鸠见公子许久不开口,小心翼翼询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江景辰笑了笑:“没什么不妥,就是觉得大义灭亲这个词用的极好。” 江鸠笑了笑,接着说道:“若公子同意,我便以您的名义去邀马御史赴宴?” 江景辰琢磨着眼下的伤势情况,过了这么些天该是可以出门了,于是便吩咐道:“拿我的名刺去下帖子,邀马御史明日申时醉仙楼赴宴。” 正式下帖子宴请和私下相邀不同,六品散官也是官,更何况还有着威远侯府这座门面,只要不是与对方有什么间隙、又或者是名声不好,大多数人都会给个面子。 江鸠离开后,青瑶才开口道:“这些天老夫人每日都来,明天也不会例外,公子到时可得注意些,别露了马脚才好。” 每日巳时前来,用过午膳后方才离开,时间正好两相错开,江景辰不以为意,开口道:“拖了这么多天,百乐门那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近挑个黄道吉日开门营业吧。” 青瑶轻叹道:“到时就不能常陪在公子身边了。” 江景辰开解道:“又不是要分开,你依旧住在府里,更何况百乐门往后将会是咱们重要据点之一,没有你在那里坐镇,我不放心。” 青瑶早已了解公子对百乐门的规划,心中明白此事的重要性,点头道:“有我在,公子大可不必担心。” 次日,江景辰同祖母虚与委蛇一番,陪着用了午膳,哄得她眉开眼笑,待将人送走后小憩了一会,比约定时间提前一炷香的时间领着万金一同来到醉仙楼,却没想到雅间内已有人落座在床边,望着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独自愣神。 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面容刚毅,浑身上下穿着极为朴素的寻常衣裳,依旧难掩那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凛然正气。 只一眼,江景辰便能确定眼前之人必是马季安,当即迈步向前,拱手道:“昭武校尉江景辰,见过马御史。” 初次见面,向来都是以谁家谁谁谁自称,马季安头一次听见有人会舍大择小,拱手回了一礼,直言道:“这般介绍倒像是下官见上官之礼,可要是论起官职品级我比你还低了一级,不觉得不合适吗?” 大周朝的朝廷命官共有九品十八级,论品级的同时还得要看职权,哪个要是傻到把台院侍御史只当个寻常从六品的小官看待,那也用不着再在官场上混了!江景辰笑了笑,不接这个话题,直言道:“我只是想告诉马御史,来的是昭武校尉,而不是威远侯府江家景辰。” 马季安在收到帖子时就有些好奇,当下直接问了出声:“据我所知,你好像并未与威远侯府分家,为何要分得这般清楚?” 江景辰在他对面落座,看了眼桌上的茶壶,询问道:“马御史不喝酒?” 马季安回答道:“得分对面坐着的是谁。” 江景辰听不出这句话里的言外之意,下意识以为不是什么好话,转头命万金喊来小厮,依着喜好点了几样味道尚可的菜,随后回过头来再看马季安,淡淡开口道:“客随主便,马御史不会有意见吧?” 客随主便这句话不应该是由客来说才对吗?马季安哑然失笑,端起茶壶添了杯茶,伸手示意,道了个“请”字。 江景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怎么突然又得了这位的青眼,接了茶杯,品了一口,叹声道:“到底是个俗人,品不出茶中韵味。” 马季安忽然道:“先说正事吧,免得一会影响胃口。” 江景辰有些后悔嘴里没含着一口茶,否则定要喷他一脸,话题跳得快不说,更是毫不客气的霸占了主动权,一点余地都没给留,御史台的御史要都是这个德性,圣上估摸着得少活好几年。 马季安没有等来回应,便继续开口说道:“你我素不相识,初次见面便甩开了威远侯府以官职自称,还特意强调了一番,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是与威远侯府有关?御史台那么多御史你却偏偏找到了我,那说明这件事也和我有关?说来听听,看看我猜的准不准。” 才刚一见面,话都没说几句,喝口茶的功夫,就被猜的七七八八……不,应该说是八九不离十,江景辰头皮发麻汗毛竖起,好似遇见鬼一样惊恐的看向马季安,问道:“你以前真是在光禄寺,而不是别的什么衙门?推理能力这么强悍,不去大理寺破案实在是太可惜了吧!” 马季安顺势问道:“你知道光禄寺具体负责哪些事情吗?” 光禄寺乃“九寺”之一,统领太官、珍羞、良酝、掌醢四署,职能较多,有备办膳食宴会、协助祭祀的基本职能,也有一些临时性的特殊职能,包括奉命出使、参与修撰政书、参与丧事管理等等。 江景辰知道马季安当过光禄寺主簿,却不知道具体负责哪一方面,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开口道:“我好像没有必要知道那些事情。” 马季安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景辰初听还不觉得有什么,细细琢磨之后才反应过来,气笑道:“有话直说就好,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都替你累的慌。” 第104章 大义灭亲,拿堂伯父开刀 席面上就只有五道菜,倒不是舍不得花钱,也没有不尊重马季安的意思,只不过整座醉仙楼,也就只有这五道菜还算可口,江景辰招呼万金入座,瞥了一眼仍旧坐在窗边动也不动的马季安,问道:“马御史是准备就着西风医肚饿?” “西风医肚饿?你这人说话倒是挺有趣味。”马季安逐起身,入座后拿起筷子将每道菜都品尝了一遍,赞叹道:“不愧是全京城最贵的酒楼,今日借着你的光也好好吃上一顿。” 堂堂侍御史,想吃什么会没人请?江景辰目光再次落到马季安的身上,那不知穿了几年的衣裳于他身上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侍御史混到这副模样未免也太惨了些。 “马御史,你爽快,我也不兜圈子,这次请你来主要是为了我那位堂伯父。”江景辰顺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罪证,将其放置在马季安面前,示意他先看上一眼。 马季安随手翻了几页,失望道:“原以为你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结果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江景辰想过他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预料到眼下这种情况,追问道:“这些都是我那位堂伯父的贪污罪证,你可是看清楚了?” 马季安轻狂一笑,不屑道:“这上面记录的风言风语只能说是消息,当不了罪证。” 江景辰恼他这般云淡风轻,板着脸道:“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的职责,难道不是吗?” 马季安眉头一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神色,问道:“然后呢?” 江景辰愕然道:“什么然后?” 马季安放下筷子,首次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开口道:“风闻奏事不假,哪怕不需要你手中这些,我也有权在圣上面前空口谏言,可然后呢?一旦我在朝堂上谏言,散朝后不出一个时辰,所有关于江彦俭的贪污实证就会全部消失,到头来我被申饬事小,让江彦俭因祸得福才是事大。” 江景辰默然不语,细细品味着马季安话里的意思,片刻后问道:“我父亲的势力已经有如此之大了吗?” 马季安不置可否,苦涩一笑,开口道:“江彦钧当年从龙之功简在帝心,平日里虽不曾显山露水,可大周朝哪个官员敢不给几分薄面?他若是想要压下一桩小小贪污案,都无需亲自动手,只需透个话,自有人拍马上前为其办事。” 江景辰追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马季安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问道:“说是堂伯父,可实际上江彦俭乃是你父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你的嫡亲大伯,不想着提醒也就罢了,为何会想要动他?” 江景辰心底暗道声:“到了该秀演技和台词功底的时候了”!不着痕迹调整了下身形,微侧着身子,眼神望向窗外,抬手一指,开口道:“京城是大周最繁华之地,我在这里看到了百姓们生活富足,可在京城之外,却有许多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从江南一路行来,我见过太多饿死在路上的百姓,他们全都是因贪官污吏才落到那般下场,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申......” 他用着平淡的口吻,叙述着从江南到京城这一路那些不平淡的事,大周朝虽无战乱之祸,却有贪官污吏之害,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也是常有的事情,马季安起初并不在意,而后却渐渐被带入其中,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一桩桩一件件让人肝肠寸断的事件。 半个时辰后,江景辰说完了脑海中那些最能让人产生共鸣的故事,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水,悲伤开口道:“从那以后我就暗自发誓,要尽我所能,为百姓,为大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像我堂伯父那样的贪官,实乃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马季安双目通红,缓缓从脑海中的场景中清醒过来,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当真是你亲眼所见?” 当然!那一集集剧情,可不就是亲眼所见,江景辰抬手竖起四指朝天,毫不犹豫开口道:“我江景辰指天发誓,刚才所言一切皆是亲眼所见,若有半句虚言,甘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马季安神色终于有所动容,起身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肃然道:“好一句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马季安在此为天下百姓,谢过江兄仗义执言之举。” 江兄?这是要论交情了?江景辰立即打蛇随棍上,起身握住马季安的手,激动道:“整顿贪官污吏实非易事,积重难返非一人之力可达,我欲以嫡亲伯父之血来祭心中之志,望兄长助我一臂之力。” 马季安感叹道:“此等大义灭亲之举,为兄焉有不助之理?且先入座,待为兄与你细说。”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提前吃了个饱的万金又让小厮照着原样重新再上一份,想到眼下的氛围,又多要了几壶醉仙酿来。 几杯酒入腹,两人的关系越拉越近,江景辰也从马季安的话里了解到,小鸠打探来的那些消息,其实并不算是什么隐秘,马季安张口就数出好几位知道这件事情的官员,有几位户部的官员也参与其中,从一开始的小贪,渐渐到后来的大贪,像是蛛网一般,牵涉到为数众多的官吏。 大到户部侍郎,小到工部没有品级的差役,马季安数了好一会,愣是没数明白事关多少人,饮一杯酒入腹,叹气道:“自我当上侍御史以来,弹劾那些人不下数十次,可每一次都让他们有惊无险的度过,皆是因为有人暗中相助,毁灭了所有实证。” 江景辰追问道:“是我父亲做的?” 马季安了摇摇头道:“那时候你那位堂伯父的胆子可还没现在这么大,像你父亲那么爱惜羽翼的人,才不会为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心。” 起初那些年江彦俭一开始贪的少,最严重也就是个丢官,这对于威远侯来说可能还是一桩大好的事情,马季安顿了顿,接着说道:“眼下贪得多,罪也重,可他们那张网也比最初大了许多,又有你父亲这样的位高权重的心腹大臣镇着,先要动江彦俭,就得先掌握足以一击即中的关键性证据,比如说贪污账本。” 第105章 这家伙不老实 说起来贪官也是不容易,记账本吧,得提心吊胆日防夜防生怕哪天会被拿去当做罪证,不记账本吧,又怕手里没把柄,出事情被当做弃子没人来捞。 江景辰装模作样沉思了一番,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坚定开口道:“若有账本,多半是藏在西府当中,兄长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马季安兴奋道:“由你出马自是最好不过,只是江彦俭另有三处私宅,账本不定就一定会藏在威远侯府里,你多留个心眼。” 大周朝对于官员名下的宅院也有明确规定,三处私宅明显已经超出了五品官的规制,江景辰将心中疑惑问出口:“那三处私宅难道不是在我那位伯父名下?” 马季安道:“江彦俭名下只有一处,另外两处是落在他的两位外室名下。” 外室?还一下养了两?朝廷律法言明,养外室罪同通奸,五品及以上官员降一品,罚俸一年,五品以下官员降一级,罚俸三年,无品级者男女皆杖一百,而后游街示众。 江景辰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没等说出口。 马季安接着说道:“江彦俭也不是个傻的,花了心思让那两名良家女子入了教坊司籍,如此一来名义上她们就是官妓,每次前去也都给足了钱,因而养外室便成了狎妓,不少官员都是如此来逃避律法追责。” 本朝不禁官员狎妓!把包养玩得这么光明正大,还让人挑不出错来,江景辰摇头叹息,感慨道:“京城里的官可真是会玩。” 马季安不予置评,只将知道的三处私宅位置说了一遍,其余则不再另行交待。 江景辰心中谨记着交浅言深乃是大忌讳,酒足饭饱,临分别之际,也只不过多说了些闲话,小小使了些套近乎的手段。 回到崇仁坊府邸。 万金出声提醒道:“公子,眼下那只黑狐狸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江景辰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下意识脱口而出:“他还没死吗?” 万金笑了笑,回答道:“自此搬来崇仁坊后,我便找了锁链来将他锁在屋子里,这么多天过去了,想来他的伤势也该好全,能为公子做点事情了。” 专业的事情自然是找专业的人来做才好,江景辰心中有了决断,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平康坊南街的宅子,见到顾晟时险些被吓了一跳,只听叮当一阵乱响,那道不人不鬼的身影就扑了过来,却碍于铁链之困,生生止步在两尺之距。 “亲人啊,求求你了,就放过我吧,再关下去我就得疯了!”顾晟撒泼似的在地上打滚,引得锁住四肢的铁链响个不停。 除了精神面貌不佳,身体状态倒是恢复的不错,江景辰小声嘀咕道:“好歹是个贼,连几条锁链都打不开,估计本事也大不到哪里去吧?” 顾晟耳力极佳,闻言立刻激动道:“搜走了我身上的所有东西也就罢了,还拿百器谱上的星铁赤链来锁我,还嫌我本事不够大?你们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江景辰转头看向万金,询问道:“星铁赤链?咱们啥时候有这种东西的?” 万金摇头道:“我只交待要几条铁链锁个飞贼,还以为就是普通铁链,拿到手上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如果身上的东西没被收走,如果只是被锁住了一只或者一只脚,如果......顾晟越想越气,摇晃着手上的铁链,大吼道:“百器谱上有名的东西,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会普通,你们还一下弄了四根来,知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啊?” 一百八十万贯的剑都买了,哪里还会在乎几根破铁链,江景辰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可又怕你一去不返,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顾晟立刻坐正了身子,指天发誓道:“我用性命保证,绝对不会一去不返,只要你放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答应。” 发誓这种事情,谁信谁傻!江景辰断然道:“不行,只发誓不够,我需要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说你的把柄或是软肋。” 顾晟眼神躲闪,嬉皮笑脸道:“那些啊,有啊,只要你打开铁链,我立刻就去拿给你。” 万金出声道:“公子,这家伙就不是个老实的,依我看,还是找青玉来吧。” 江景辰猛得拍了下额头,懊恼道:“那丫头这段时间整日泡在药房了,我险些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顾晟脸上瞬间变得苍白,连忙疾呼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软肋,就是京城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肆,那里的酱牛肉我十分喜欢,只要有一段时间吃不上,我浑身就如同蚂蚁啃咬一样难受,那个绝对就是我的软肋。” 本朝禁止私自宰杀耕牛,只有等到牛自然老死或是意外死亡,才能够将其分食来吃,因而大周境内极少牛肉流通到市面上,若说是好这一口,江景辰自然是信的,物以稀为贵,何况牛肉的口感本就极好,可像顾晟说的那样未免太过夸张假到不行。 万金淡淡道:“公子,跟他多说无益,还是得找青玉来。” 江景辰十分赞同,安排宅子里的下去前去崇仁坊府邸传信之余,同时也让人去将罗霓裳寻了来。 “好歹是险些致命的一刀,江哥哥这伤好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多日未见,罗霓裳身上少了些男儿家的英气,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温婉,开口说话时也不再有意无意扮作男子。 江景辰没理会她的调侃,转问道:“你和梁王最近的关系怎样?” “还不错......”罗霓裳点点头,看到一般的万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梁王还提过他曾派人去京兆府报官,你没什么事情吧?” 万金见她眼神望了过来,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逐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罗霓裳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会,然后将时间说了出来。 江景辰默默掐算,正好对的上次的时间,看向万金,开口道:“那天梁王想必是应约来了,只不过是躲在暗处没有现身让,咱们也没有去注意。” 万金深以为然,将目光转向罗霓裳,开口追问道:“梁王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罗霓裳不知道具体事情,只看他们二人神情严肃,当即坦言道:“我问了,梁王只说是要给江哥哥一个教训,以报上次在醉仙楼被戏耍之仇,也是一个适当的警告。” 第106章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警告什么?江景辰不明其意,上次连手段都没使,只不过是玩了些心眼而已,那梁王也不像是个没度量的,应该不至于为这么点事情就记恨上了,可他既然应约去了曲江池,为何又故意不出现? 罗霓裳接着说道:“我还问梁王有没有在圣上面前说你坏话,结果梁王险些跟我翻脸,还严词警告我别过问太多,费了我好些手段才把他哄住。” 江景辰直言道:“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先前是我把那些个皇室宗亲想得太过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也顾不上许多,无伤大雅的事情且由着他去闹吧。” 罗霓裳随后又将一些从梁王那里得来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伸出手掌,嬉笑道:“这么多消息,得值不少钱吧?” 江景辰也不扭捏,拿出一叠银票拍在她手上,提醒道:“这可不是给你,而是借给你,每一笔都是要上账上记着的。” 罗霓裳大笑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能借多少借多少,等我当上梁王妃,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让我还。” 梁王妃能够上皇家玉牒,正经的皇室宗亲长辈,进出后宫也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于日后有着许多的益处,江景辰不在乎给出去多少钱,眼见罗霓裳便露出这番自信,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青玉来时,身上背着一个药箱,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江景辰看了一眼,有几瓶倒是眼熟,记得其中一瓶是叫“花溅泪”的剧毒,只需一指甲盖,就能够毒杀上百人。 治病用药因病而已、因人而异,制毒也同样如此,最完美的顶级毒药是依着个人的体质调配,不仅不会对武功有所影响,甚是还会有所助益,青玉的师父,那位大毒王就曾炼制出一种能够助人提升功力的毒药,引动江湖众多豪杰趋之若鹜。 是药三分毒,毒中七分药,不精通此道者,难以理解其中深意。 暗自在心底替那只黑狐祈祷了一番,江景辰再三交代道:“可别把人折腾坏了,我需要他的轻功去偷东西。” 青玉难得有了一次用武之地,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炼出来的药可不是江湖上那种到处都是的普通货色,公子就放心交给我吧,保证不会影响到他的武功,并且还能够让他乖乖听话。” 以毒胁迫乃是下下策,真要把人逼到绝路不给余地,到头来多半会是个玉石俱焚的结果,在这京城里待得越久就越是如履薄冰,一子下错满盘皆输的例子多不胜举,江景辰信得过青玉,却也依旧还是会有些许担心。 万金看出了些什么,想了想开口道:“公子,咱们的人当中轻功最好的是我,虽比起那只黑狐要逊色一些,但只要......” 轻功好不代表偷东西的本事也能好,更何况其中风险太大,江景辰立刻打断道:“你什么都不必说,先让青玉试试看能不能让顾晟妥协,若是不成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一个时辰之后。 万金将配制好的毒药强行喂进了顾晟嘴里,青玉在旁解释道:“我炼制出的药能够暂时提升你的功力,五天后若是没有服下解药,就会开始燃烧你的精神气血,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就能让你枯竭而亡。” 顾晟吧唧着嘴巴,嬉笑道:“江湖上倒是的确有这样的毒药,可绝对不是你这般女子能够炼制的,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样好哄?” 青玉冷哼道:“想验证并不难,你试试看功力是否有所提升不就知道药是真是假了。” 不过片刻时间,顾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换作一脸惊恐,慌张追问道:“你......你为什么会炼制毒王的独门秘药?你和毒王之间有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毒王私生女吧?” 江景辰打了个响指,将顾晟的目光吸引过来,开口道:“我需要你帮我去偷个东西,事成之后不但给你解药,还会放你自由,并且给你一万贯钱怎么样?” 顾晟欲哭无泪,开口抱怨道:“你早说会给一万贯钱,我早就一口答应了,又何至于喂我吃那种比黄金还贵的毒药?你这公子,真真是败家。” 江景辰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狐疑问了句:“真的?” “我这人向来是恩怨分明,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顾晟一脸理所当然,顿了顿,又将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本来就挺简单一件事,非要弄得这么复杂干嘛。” 万金冷冷开口道:“喂你吃下毒药之前,也不见你开口提救命之恩。” 顾晟一噎,眼珠一转,嬉笑着解释道:“那是因为事情发展实在太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这是个没脸没皮的......不对,应该是说不要脸的黑狐,什么话张口就能来,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肯定是信了。 江景辰不再多费唇舌,将事情简短说了一遍,交待道:“能不能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以免无辜百姓再受其苦,就全靠你了,侠盗黑狐。” “侠......侠盗?你说我是侠盗?”顾晟被突如其来的侠盗二字砸的有些茫然无措。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天下的黎明百姓能不能沉冤得雪,就全靠你了,侠盗黑狐。” 天下黎明百姓?沉冤得雪?事件什么时候闹的这么大了?青玉疑惑看向万金,见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沉思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公子为了忽悠人也不管对不对得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而且看那个黑狐的样子,显然是信以为真了! 江景辰敏锐的捕捉到顾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心思一转,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感慨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因为你黑狐顾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侠盗。”顿了顿,心中默默向金老先生诚心诚意道歉,紧跟着喊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此八字,振聋发聩。 顾晟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八个字而沸腾了起来,寻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明白了活着的意义所在。 “你刚才说的事情,当真有这么重要?” “最是重要不过。” 江景辰故技重施,将在醉仙楼和马季安说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不同与稳坐庙堂的马季安,来自江湖见过不少悲惨之事的顾晟心底多了几分深切体会,最后仍是以那句:“还请助我一臂之力”为结尾。 顾晟听完连连点头,胡乱抹去脸上不觉间留下的泪水,郑重开口保证道:“你放心,我必定会助你将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于法,给天下黎明百姓一个交代,方才能够不负侠盗之称。” 第107章 我不是赘婿 将顾晟放出来后江景辰吩咐下人带其去洗漱打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因时间尚早并只嘱咐了几句,让人备好所需事务,而后便乘车返回崇仁坊府邸。 由南往北行了不到一炷香,江景辰与青玉在马车内闲聊,忽闻万金诧异开口道:“咦!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还真是冤家路窄。” 青玉挑开车帘四处张望,询问道:“你看到谁了?” 万金随手指向不远处的一行人。 江景辰随即看去,一见那人便露出灿烂微笑,当即吩咐道:“能遇见也算是有缘,过去打个招呼吧。” 万金立刻明白过来,驾着马车朝那一行人的方向赶去,正好在那三人踏入酒肆时,马车停在了门口。 下了马车,江景辰缓步上前,笑呵呵的开口道:“没想到会在平康坊里头遇见黎少尹......不对,听说你被罢了官已经不是少尹了,本公子这才想起来,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下该如何称呼你?黎公子?黎少爷?亦或者是礼部尚书府赘婿?” 话里满满的嘲讽意味,三人中面容娇嫩的公子哥气愤开口申辩道:“黎翀兄只不过是暂居尚书府,并非是入赘闵家,还请这位公子莫要信口胡言坏人清誉。” 黎翀面色铁青,转头与友人道了句:“闲杂之人所言无需理会,今日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青玉嗤笑道:“寄居在岳家过活不觉丢脸也就罢了,这身上的每一文钱也都是来自岳家吧,拿着岳家的钱在外头花天酒地,可真是给你们黎家争脸,想必夜半三更,黎家祖先都得争先恐后排着队来夸你。” 周围百姓头一次听到这得损人言语,新奇之余又觉风趣,纷纷驻足围观,有人认出黎翀便是当时京兆府的黎少尹,当即起哄道:“原以为只是个错判冤案的昏官,没想到竟还是个靠岳家吃饭的赘婿,啧啧啧,什么玩意。” 大周朝赘婿地位逢人便矮三分,但凡有点骨气的都不会去当赘婿,更何况黎翀当年也是榜上有名之辈,同行之人忿忿不平争辩道:“刚才已经说过了黎翀兄只不过是暂住在岳家,并没有入赘,更不是什么赘婿,尔等休要胡言乱语。” “吃喝都在岳家,不是入赘是什么。” “不仅吃喝,还有脸拿岳家的钱来请客吃饭,还不叫赘婿啊。” “就是就是,既想要借岳家之势,又不想担赘婿之名,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京城的百姓什么场面没见过,看起热闹来是一点都不嫌事大。 青玉满脸鄙夷,凉凉开口接了一句:“他这种行为就叫做‘既当了婊子,还想要立贞节牌坊’,真是可笑至极、无耻至极。” 围观百姓接口高喊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窑子里的姐儿都比他要干净。” 听着周围的议论嘲笑,黎翀脸色越发的难看,也没了再进酒肆的兴致,转身便欲离开。 江景辰上前几步挡住去路,笑呵呵开口道:“这是欲往何处去?见到本官在此,竟也不知行礼问安,礼部尚书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黎翀忽然想起二人初见之事也是这般差不多的场景,只不过如今身份对调,又听江景辰拿礼部尚书来说事,心中再多不甘,也只得拱手行了一礼:“草民黎翀,见过校尉大人。” 江景辰瞬间换了副面孔,右手虚抬,责怪道:“这又是作何?黎兄,我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语,依着你我这份交情,何必如此当真呢。” 黎翀只觉得脸面已经被踩到了地上,暗自紧握双拳,恨声道:“黎某还有要事在身,还请校尉大人莫要再行阻拦。” 青玉上前打量了黎翀一眼,好奇道:“你一个白丁,还能有我家公子忙?瞧你这气冲冲的样子,难道是赶着回去找你家媳妇告状不成?” 围观百姓哄然大笑,起哄道:“堂堂大丈夫,竟要去向媳妇告状,这般不要面皮,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黎翀只觉得怒气直冲上头顶,不敢寻江景辰的麻烦,便转身朝围观人群大吼道:“我没有,你们若是再胡言,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 青玉冷笑道:“若不是你有个好岳父,在场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还会怕你?也就是没你的脸白嫩一些罢了。” 周围立刻有人接话道:“这位姑娘说错了,就是有比他白嫩的,腰杆子也比他要硬,可做不出生了孩子不跟本家姓、死后连自家祖坟都进不了、上门入赘这种丢祖宗颜面的事情。” “是谁在胡说八道?给我站出来。”黎翀疯了一样冲向围观人群,试图找出刚才说话之人,无果之后便大声解释道:“我没有入赘,我的孩子是姓黎,我死后进的也是黎家的祖坟,你们不要再胡说了。” 满天下,也就入赘皇室还能保留些许面子,其余哪怕是像礼部尚书这样的三品大员也不能让人高看几分。 黎翀乃是正经科举上来当的官,只不过是借助了岳家之势升的快了一些,本事不是完全没有,哪怕寄居在尚书府时日已久,身上文人的傲气和骨气也不会彻底消散。 江景辰看了会热闹便失了兴趣,像黎翀这样的人连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无聊时逗弄一番解解闷也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过多浪费时间。 回到崇仁坊的宅子,青玉再次躲进了药房里,这次好歹留了一句:“就快好了,公子不要太过着急。” 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好着急的?大毒王这一脉在炼药这件事情上向来都是神神秘秘,江景辰不明所以,也懒得去追问,只将青瑶喊了来,交待起了关于百乐门的一些事宜。 青瑶认真听完,遇到不理解的安排也未多问,拿来笔墨详细记录,按着公子的讲述逐一进行了注解。 万金同样越听眼神越亮,等到公子讲完,迫不及待的询问道:“公子是想把江南道那些得用的人都安排进百乐门吗?” 江景辰点头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意思虽有所偏差,可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总有一日我会上到朝廷之上,你们自然也不能够离我太远。” 青瑶记录好之后并未停笔,而是换了张纸,开口道:“公子口述,我来记录,万金负责去传信,眼下百乐门即将开业,正是用人之际,多来些人的话我也能轻松一些。” 江景辰失笑道:“你也别想的太好,江南道那边同样也需要能办事的人在,即便调也调不了多少人来京,往后还是得要你多辛苦一些。” 青瑶俏皮道:“有总好过无,能多一个是一个,我不嫌人少。” 第108章 他是一柄好刀 百乐门开业的日子最终选在了七天之后的黄道吉日,在此之前,顾晟只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江彦俭私藏的账本给盗了来。 账册一共五本,上面记录在册贪污的大小官吏共有三十几名,单单是经江彦俭之手的赃款便有七百万贯之多。 顾晟满眼期待,等到江景辰合上账册,急忙开口询问:“怎么样?这基本账册可是有用?” “有用,有大用。”江景辰故技重施,拉着顾晟郑重道:“我代天下黎民百姓向你道谢,今日之后,侠盗黑狐之名,必将成为那些贪官污吏的噩梦,你顾晟便是身处黑暗之中仍心系百姓的大英雄。” 顾晟得到了肯定,终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略显羞愧道:“我也没想要当什么大英雄,只想着能为天下贫苦百姓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景辰心中大定,对着顾晟好一通夸赞,随后找来了青玉为其解了身上的毒,询问道:“大理寺的通缉还未撤销,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劫了两次狱,其目的就是为了那只假冒的黑狐,顾晟直言道:“叶芳菲已经死了,那只假冒我之名的灭门真凶还在逍遥法外,我得去找到他,好好算一笔账才行。” 江南道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传来消息,单看顾晟一个人怕也是难有什么线索,江景辰暗暗叹气,抱拳道:“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希望以后我们还能有再相见的一天。” 顾晟抱拳回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兄多多珍重,你我兄弟后会有期。” 江湖草莽多是义气之辈,江景辰对顾晟的性子谈不上有多了解,也说不上喜欢,只不过经此一事后有了些基础的印象,想着像他这般有一技之长的人才,多留个善缘总不会是什么坏事,于是便在分别之际,给了顾晟五万贯钱票,再三嘱咐道:“我知你乃劫富济贫侠义之辈,但此去是以追寻真凶为主,不宜再多花时间去做旁的事情,带上兄弟这份心意,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顾晟拿着薄薄五张钱票,内心深处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红着眼眶再次抱拳道:“他日事成,定来寻江兄共醉一场。” 顾晟走后,江景辰转头就去寻了马季安,将手里的五本账册都到了他手中,直言道:“有了这几本账册,我那位堂伯父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了吧!” 马季安接过账册细细翻阅了一遍,激动道:“不仅仅是你堂伯父,还有许多人都逃不掉......” 江景辰说了一些账册来源的细节问题,刻意隐去了顾晟在其中的作用,只说是亲自翻遍西府大小院落才将账册盗了出来。 马季安认真听完,小心翼翼收好账本,与江景辰分别后马不停蹄的赶去了皇宫之内,将罪证私下呈交到御前。 圣上看过后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命大理寺将涉案官员全部缉拿审问,又责令御史台继续彻查贪污一案,交待完所有事情之后,才开始询问其账册的来由。 马季安丝毫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圣上听后微觉诧异,问道:“你的意思是彦钧的嫡长子亲自将他堂伯父的罪证交到你手中?他竟如此深明大义?” 马季安朗声将那日在醉仙楼中听来的话说了一遍,紧跟着又说道:“江景辰曾言‘贪官污吏乃是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小小未冠少年,竟能说出那番话语,做出此等大义灭亲之事,微臣每每思及都觉汗颜愧对圣恩。” 圣上抚须深思,片刻后道:“当初灭门之案也有此子的功劳,因彦钧之故,朕只封了他一个武散官,现如今又立下大功......爱卿觉得此子可当用否?” 马季安如实答道:“微臣觉得江景辰不仅能用,且还能堪当大用。” “大用?”圣上垂眸看向马季安,问道:“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马季安直言道:“江彦钧之势日益壮大,陛下当有所警醒。” 圣上脸色微变,沉声呵斥道:“放肆,马季安,你这是在暗指些什么?” 马季安凌然不惧,顶着圣上隐含怒气的目光,坦然开口说道:“微臣不是在暗指,而是在明言,江彦钧忠心有余,但其势力渐大也是事实,此举于朝廷无益,于圣上无益。” 圣上怒喝道:“妄言朕的肱股之臣,马季安,你好大的胆子。” 马季安毫不退缩,拱手道:“微臣身为侍御史,弹劾百官本就是职责所在。” 大殿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圣上缓缓开口道:“你让朕重用江景辰,是想以此来牵制彦钧?就因他的一时大义灭亲之举,你觉得他能够与嫡亲生父为敌?” 马季安回答道:“据微臣所知,张神医曾断言江景辰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年时间,他不在钱塘县外祖家好好待着,不远千里回到京城,且还搬出了威远侯府独自居住,其中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微臣根据所查之事猜测,江景辰与江彦钧之间的关系并不似寻常父子。” 不似寻常父子?圣上想起先前江彦钧拒官之事,疑惑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父子不和?” 马季安回想了下近来查到有关于江景辰、以及威远侯府最近发生的事情,虽无实际证据,可也能够从中看出许多事情,稍稍整理了下措辞,回答道:“江彦钧对其长子长达十年间不闻不问,换做是任何一个寻常之人都会心生怨怼,更何况是江景辰那般有才志士。” 圣上轻笑道:“能得你马季安一个‘有才志士’的评价,想那江景辰应是有些能耐,你且说说看,朕若用他,该予其何职?” 马季安即刻回答道:“微臣以为监察御史一职最为适合。” 察院监察御史乃正八品官职,品秩虽低,但职权却广,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之权,这样的一个职位非是有能之臣不可担任,马季安一开口就敢咬这么大一块肉……圣人心中忽然有些好奇起江景辰的才干来,沉思许久,肃然问道:“爱卿真觉得他能够担得起如此重任?” 是监察御史之任?亦或是牵制江彦钧之任?马季安心思急转,圣上面上表现出对江彦钧的宠信非常人能及,可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有圣人自己才清楚,帝王御人之道也非臣子能够揣摩,此番谏言圣上似乎听了进去,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回禀圣上,微臣觉得以江景辰的能力足以担起重任。” “可他已无多少时日。” “一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一柄好刀发挥出该有的作用。” “爱卿觉得江景辰会是一柄好刀?” “他会是一柄好刀,微臣为圣上举贤,奏请圣上封江景辰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一职,恳请圣上为此刀开锋。”马季安跪拜叩首。 圣上目光深邃望向大殿之外,缓缓开口道:“准奏。” 第109章 要不就算了吧 贪污一案在御史台的严查之下,最终牵扯出一百三十七位大小官吏,其中就包括江彦俭在内,二房郑老夫人得知之后险些晕了过去,急急忙忙跑去东府,哭天喊地的哀求次子出手相救。 威远侯看着跪在身前的大嫂和侄子侄女,以及在一旁寻死觅活的生母,想起前几日那番寒心之语,硬起心肠,长叹道:“大哥贪污一案证据确凿,圣上已经责令御史台严惩,我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郑老夫人急声道:“圣上向来对你恩宠有加,你既有心,又怎会无力?那可是你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嫡亲大哥,你万万不能见死不救!” 江彦俭的妻子黄氏,以及子女亦是叩首道:“求二弟(二叔)救救老爷(父亲)。” 威远侯连忙上前搀扶,无奈道:“大嫂快快起来,不可如此,若是能救,我怎会不救?实在是案子闹得太大,非我能力所及。” 郑老夫人同时上前哀求道:“钧儿,你若是记恨前几日母亲说的话,母亲这就向你道歉,只求你不要迁怒到俭儿身上,出手帮帮你大哥吧。” 侄子侄女再次叩首道:“求二叔救救父亲,侄子(侄女)必将此生铭记二叔恩情。” 威远侯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几人搀了起来,却是不开口说话。 郑夫人激动拉扯他的衣裳,哭喊道:“你好好瞧瞧她们,若是俭儿有个万一,她们可就都成了孤儿寡母了,你作为嫡亲叔父,于心何忍啊?” 黄氏悲泣道:“老爷有一房妾室刚怀了身子,虽是庶出,可也是老爷的血脉,求二弟看在未出生的孩子份上,帮老爷度过眼下的难关。” 莫说只不过是庶子,就是嫡子即将出生,也不能够因此而改变些什么,威远侯听着只觉得荒唐,开口说道:“此案牵连一百多位大小官吏,共计贪污三千多万贯之巨,圣上是铁了心要整顿朝纲,我只不过是区区刑部尚书,无力插手如此大案,大哥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郑夫人双眼一黑,直挺挺的倒了过去,好在身旁的杨嬷嬷眼疾手快,迅速伸手将人扶住,侯府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待到郑夫人醒来,第一时间拉住次子的衣袖,悲呼道:“俭儿若是出事,那我也不活了。” 匆匆赶来的三老爷听了这句,顿时拉长了脸,责怪道:“母亲又不是只有大哥一个儿子,怎的说出这般胡话来,这让我与二哥该如何自处?” 威远侯见三弟赶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接着话头继续说道:“这次的贪污案是由御史台主审,大理寺从旁协助,圣上不让刑部插手,就已经是在警告我了,若贸然出手,只怕适得其反,不仅救不了大哥,还有可能为威远侯府招来大祸。” 三老爷赞同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主要是大哥太过贪心,掺和进了不该掺和的事情,咱们威远侯府上下这么多人可全指望着二哥,母亲切不可因小失大。” 黄氏泣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三弟不说能帮上什么忙,可也不该数落起老爷的不是,当务之急合该想办法保住老爷一丢性命,那官丢了也就丢了,只要能保住老爷性命,我们什么也都不要了。” 三老爷气笑道:“眼下哪里还是大嫂你要不要的问题,大哥糊涂,怎么大嫂你也是个拎不清的,还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那可是三千多万贯钱啊,只拿一百多条人命来填,就已经是圣上开了天恩了。” 黄氏闻言顿时瘫软在地,呐呐开口道:“怎么办?那该怎么办?老爷他不可以死的,不可以的......” 郑老夫人看了看幺子,转过头又看了看次子,彷徨无措开口询问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俭儿就非得死吗?这是在剜我的心头肉啊,你们难道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大哥去死吗?对同胞手足都这般无情无义,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你们都别拦着,我不要活了……” 三老爷急忙上前安抚,他心中猜测不透圣意,只能将目光转向二哥。 威远侯沉默片刻,在生母殷切期盼的目光中渐渐心软,出声道:“我试试看吧。” 郑老夫人见次子应承下来,急忙催促道:“那你快去,早些有所动作,也能早些将俭儿救出来。” 威远侯看着漆黑的夜色,苦涩一笑:“眼下宫门已关,就是再着急也得等到天亮之后方才能够入宫求情。” 郑老夫人连连拍打胸口,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不会生出什么变故的。” 被禁足在陶然居的小郑氏得知此事后,先是关起门来暗自偷笑了一会,而后才命人喊来了女儿,叮嘱道:“西府那边的事情,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去理会。” 江棋韵见母亲说的郑重,不解问道:“西府有那么多位长辈在,女儿不过是尚未出阁的小姐,能理会些什么事情?” 小郑氏也不多做解释,再三嘱咐之后,转而说起长子的事情:“如今母亲被你祖母禁足在这陶然居当中,你哥哥那边就得由你去多多照料。” “女儿省的。”江棋韵乖巧点头,又想起前几日球会上的事情,开口询问道:“母亲,我看朗哥哥无意迎娶女儿为妻,这门亲事要不就算了吧?” 小郑氏蹙眉道:“你心里还在想着嫁给孙怀瑜?” 江棋韵轻咬嘴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小郑氏耐着性子解释道:“因着早些年的退婚事件,两家闹得很不愉快,近年来御史大夫也是处处给你父亲难堪,你与孙怀瑜之事,你父亲是不会答应的,母亲劝你趁早断了心里的念想为好。” 江棋韵反驳道:“若是如此,女儿嫁给孙家哥哥,两家结下姻亲之好,对父亲来说也是有益之事,为何会不同意?” 小郑氏板着脸教训道:“哪会如同你想的这般简单,朝廷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你父亲能有今日之权势,皆是靠着敬小慎微行事,一步都不曾走错,他若是觉得可结姻亲,当年对方上门退亲之时也不会闹到一点余地都不留。” 江棋韵闷声道:“寻常夫妻之事,怎么能扯到朝廷,母亲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小郑氏抬手敲了下女儿的脑袋,严厉告诫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就不是寻常人家,你是侯府嫡女,嫁娶之事更非寻常之事,你切莫生出什么小心思来,否则母亲第一个不饶你。” 江棋韵默默垂首,嘟着嘴巴小声嘀咕道:“我能有什么小心思,难不成还能私奔不成?那也得孙家哥哥他愿意啊!” 小郑氏没听得太清,追问道:“你刚说什么?” 江棋韵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女儿是说来时前院好像又闹了一阵,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郑氏按捺心中好奇,思考良久,吩咐道:“西府的事情你少去管,当前最重要的是哄好你祖母,找机会劝她消了禁足令,只有先踏出陶然居,母亲才能够有所作为。” 江棋韵疑惑道:“母亲想做什么?” 小郑氏阴沉着脸,喃喃自语道:“自然是做该做的事情。” 第110章 过来挨打挣钱 把账册交给马季安的第三日,江景辰再次回到了威远侯府迎接本月的第二道圣旨。 随着旨意的宣读,江景辰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特别是旨意中提到“江家景辰因在官吏贪污一案中呈献罪臣江彦俭所藏匿贪污罪证有功,特封御史台察院正八品监察御史一职”时,二房郑老夫人瞬间转头,目光死死盯着江景辰,恨不得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接了圣旨谢完恩,送走宣旨内侍官之后,郑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急冲上前想要甩给江景辰一个耳光。 万金闪身挡在公子身前,抬手便将郑老夫人打出一丈之外,只听周围响起惊呼之声,伴随着郑老夫人的惨叫响彻威远侯府前院。 “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江家逆子要弑杀嫡亲祖母,快来人啊。”黄氏的惊呼之声将呆滞的众人惊醒。 西府的婆子丫鬟急急忙忙上前将郑老夫人小心搀扶了起来,连连出声询问道:“老夫人您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郑老夫人挨了一掌狠狠摔到地上,被婆子搀扶起来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情绪激动开口大喊道:“是你,是你害了俭儿,他可是你嫡亲伯父,你怎么能……你怎么敢……来人啊,给我拿下他这个江家逆子。” 周围下人没有一个擅动,且不说三少爷如今刚得了圣上封官,单说这里是东府,长房当家老夫人还站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二房的人来发号施令。 江景辰很无奈,圣上要封官什么理由会找不到,非得把事情点破,这下好了,从暗转明虽是不惧,但会因此少了许多乐趣啊! 吴老夫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呐呐开口询问道:“辰哥儿,圣旨说你呈献罪证有功,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景辰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把堂伯父藏匿的贪污账本呈交给了圣上,为大周清理了一批国之蛀虫而已。” 黄氏激动上前,想起婆母的下场,硬生生止住脚步,想了想觉得不妥,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开口训斥道:“你还有脸喊堂伯父?你罔顾人伦不念血脉亲情犯下如此大错,害得老爷遭次大难身陷囫囵,你不配为江家子孙。” 江景辰笑了笑,手持圣旨,开口道:“圣旨上可都说了我有功,你却说我犯下大错,那不就是在说圣上错了?啧啧啧,堂伯母,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啊,辱骂圣上这么大的罪,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想找死吗?” 黄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申辩道:“我只不过是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你,并非辱骂圣上,你莫要这般颠倒是非,没有人会信你的鬼话。” 万金出声提醒道:“公子,你现在是御史了,有着风闻奏事之权,辱及圣上这么大的事情,自当上奏御前让圣人知晓。” 江景辰状作恍然,点头称赞道:“你说的太对了,没想到我才刚刚当上御史就有功劳可以立了,堂伯母,真是谢谢你啊。” 辱骂圣上这等大罪哪里是一个妇道人家背得动的,黄氏慌忙道:“辰儿,堂伯母因你堂伯父遭了大难昏了心智,这才口不择言失了分寸,求你念在一家人的份上,就当刚才什么话都没有听到吧。” 郑老夫人狠狠扯了黄氏一把,责骂道:“你求他做甚?他做下这等事情,若是还想当江家子孙,就得先老老实实受你的骂,当了御史又如何?不过几句长辈教训晚辈的话,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歪曲事实将那些话上奏给圣上听。” 江景辰嗤笑道:“我做下了什么事情,叔祖母怎么不说明白一些,难道是怕了不成?” 郑老夫人气极,怒骂道:“你这个忤逆子,我要到衙门告你意图谋害嫡亲祖母。” 江景辰转身走到祖母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看向郑老夫人,疑惑道:“叔祖母你这话说错了吧,祖母待我如此之好,我孝顺祖母都来不及,怎会意图谋害?” “我才是……”郑老夫人感受到了来自寡嫂的凌厉眼神,硬生生转口道:“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方才让人出手伤了我,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你休想抵赖。” 那一掌用的是巧劲,万金心知她没受什么大伤,无非就是疼一些,顶多再摔断几根骨头,于是开口道:“公子刚才可是半句话都没说,动手的人是我,原因也简单,就是看不惯你那副嘴脸,你若是想告就上衙门去告吧,我既与你非亲非故,也非卖身奴籍,这么些年也攒了些钱,打你一掌的钱还是赔得起的,两掌三掌的钱也是够的,你要是缺钱的话,可以过来再挨一顿打。” 前院伺候的下人们背地里眉来眼去,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这钱,似乎挺好挣啊! 江景辰摸了摸下巴,暗中思索:突然跟开窍了一样,不仅心思活络,口才还变得这么好,是吃了灵丹妙药,还是发生了什么? 郑老夫人被气的浑身颤抖,黑着脸开口大喊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凶徒送到衙门里去,传我的话,让他们往死里打。” 江景辰满眼戏谑,淡淡开口道:“叔祖母,得注意身份啊!你又不是侯府二品诰命加身的老封君,说出来的话可不好使。” 儿子是亲生的,二品诰命却到了寡嫂身上,郑老夫人本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当着一家老少的面再次提及,只觉得胸口一阵堵的慌,好一会才顺过气,破口大骂道:“你这忤逆子,我要开祠堂,把你赶出江家。” 开祠堂可不是把祠堂的门给打开那么简单,江景辰摇了摇头,无奈道:“才刚提醒过就又忘记了,叔祖母,得注意身份啊,祠堂可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郑老夫人已经几十年没有受过这等闲气,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指向江景辰,没等开口说话,双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西府众人瞬间乱作一团,却是没有一人敢开口指责罪魁祸首。 吴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反过来拉着长孙的手,满眼失望,开口责问道:“你可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前几天还一口一个好乖孙,这才动了二房一个江彦俭就立刻变了脸,连“救命之恩”都可以抛诸脑后,还真是够无情的啊!江景辰暗自冷笑,面上故作严肃,开口道:“祖母可知三千多万贯钱代表着什么?那可是大周朝两年的税收啊!堂伯父区区工部五品官,就有胆子掺合进数额如此之大的贪污案中,以后指不定就会惹出抄家灭族的天大祸事出来,若是我不这么做,将来遭难的可就不止是堂伯父一人,而是整个威远侯府上百年的基业都将会断送在他手上,祖母难道还想不明白吗?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事,全都是为了咱们威远侯府啊!” 第111章 我可以帮你复仇 “抄家灭族”四个字听得吴老夫人一阵心惊肉跳,轻呼道:“你这孩子,休要胡言乱语,二房已经分了家出去,你堂伯父犯了事自有他自己承担,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威远侯府。” 像是在说给江景辰听,可眼神有意无意瞟向二房众人,黄氏咬牙道:“两房虽已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老爷不仅是二弟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也是伯母的嫡亲侄儿,您说这番话让晚辈们听着实在是寒心。” 吴老夫人本就打心底不喜二房之人与儿子有过多牵扯,当即狠狠瞪了黄氏一眼,冷哼道:“往日无事也不见你们这些晚辈来东府请安,如今一出事情倒是全家都往这儿跑,真当我眼盲心瞎不成?” 江景辰附和道:“打我回来到现在,父亲每日都会抽空前往西府向叔祖母问安,四弟和五妹也常常前去,反倒是几位堂哥堂姐、堂弟堂妹们未曾来过东府寿安堂请过安,这才是真让人心寒,哎!真不知道二房几位长辈都是怎么教他们的。” 二房妯娌暗暗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尴尬神色,作为大嫂的黄氏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争辩道:“辰儿你同样未曾向二房的长辈晨昏定省,这话实不该由你来说。” 江景辰嗤笑道:“你有这功夫说这些废话,还不如去大理寺狱探望下堂伯父,再送点好吃好喝的,眼下可是吃一口就少一口......” 听着像是断头饭一般,黄氏心慌意乱,急忙出声喝止道:“那可是你嫡亲伯父,你怎能如此失言。” 这是忘了是谁把他送进去的?江景辰冷笑几声,不再理会黄氏,转身搀扶着祖母,嬉笑道:“还是得向上次那般,将圣旨送进祠堂供奉吧,说起来昭武校尉的官服到了吗?我都还没穿过,这就又当上了监察御史,祖母,这么说来,我也算是文武双全了吧!” 吴老夫人嗔他一眼,轻笑道:“昭武校尉不过是武散官,说出来好听些罢了,监察御史才是职事官,有实权的。” 侯府下人们忽然反应过来,距离上一次圣上下旨封官才过去没多少天,这就领了监察御史的官职,要是按照这么个升法,再过个三年五载岂不是连政事堂都能进了?这么一想可不得了,三少爷那时可还不到二十五岁,那么年轻就能当上相爷的放眼大周朝找不出一个来,威远侯府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出了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三少爷! 祖孙俩边说着话便朝着祠堂走去,十分默契的忽略了二房那一帮人,将圣旨供好走完一套面子流程,祖孙二人回了寿安堂。 朱嬷嬷询问道:“三少爷可是要在府里用过膳之后再回去?” 江景辰看了下天色,想着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于是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吴老夫人坐下后将长孙唤到身边,询问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你父亲可是知道?” 江景辰干脆道:“父亲对此毫不知情,否则孙儿哪里能这般顺利就立下这等大功。” 吴老夫人转动着手里的念珠,沉吟片刻,语重心长交待道:“祖母仔细想了想,你适才在前院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你父亲才是一家之主,而你始终都是江家子孙,做任何事之前需得经过你父亲的同意方可。” 江景辰心念一动,眼珠转了转,挑拨道:“祖母,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父亲的心始终是会偏向二房的,若事先让父亲知道的话,想必他定会想尽办法将堂伯父从贪污案里择干净,那还不定会给威远侯府留下什么隐患。” 吴老夫人手上一顿,摇头道:“不会的,你父亲不会拿整座威远侯府冒险。” 江景辰注意到了祖母手上的动作,推测该是心里有所动摇,于是继续挑拨道:“不是孙儿危言耸听,祖母您好好想想,我父亲表面上是对你更加恭敬,可实际上只要二房那位发话,父亲哪次会不听?您与父亲之间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再多的好也抵不过啊!” 吴老夫人脑海中逐渐回忆起往年,一幕幕不好的画面接二连三闪现,手中下意识捏紧了念珠,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认真看向长孙,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与二房亲近?” 江景辰立刻端正了态度,回答道:“打孙儿记事起就在寿安堂,在您身边长大,二房那边不管父亲是如何的态度,反正我只认您。” 吴老夫人只觉得心中一暖,心底的一点不快也随之消散,拉着长孙的手轻轻拍了拍,欣慰道:“祖母也只认你。” 江景昭废了,长房嫡子就只剩下一个,不是只认,而是不得不认才对!江景辰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依旧装出乖巧模样,陪着祖母用了午膳,聊了会闲话,随后才领着万金回到崇仁坊的府邸。 刚一进门就有下人来通报,说是马季安已经在前厅等了一会,江景辰心中许多疑问,听到传话后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开口问道:“圣上怎么会封我当监察御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季安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赞叹了几句好茶,之后指着桌上摆放一尺多高的典籍道:“事急从权,我拿来的这些律令你得好好看好好记,出京办差要依律行事不可逾矩,日后回御史台是要考的。” 《大周律》《御史台律》、《御史疏议》、《察吏律令》、《监察六条》等等,江景辰才看了几本书名就觉得一阵头大,悲呼道:“什么意思?办什么差?没听说过当御史还要考试啊?” “吏都需考,何况官乎!”马季安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是我向圣上举荐的你。” 江景辰放下手中律法典籍,追问道:“你好端端的举荐我做什么?” 马季安来时就已经有了打算,当即直言道:“我需要用你来剪除江彦钧的党羽。” 江景辰呆滞了片刻,气笑道:“你是在说要用我对付我父亲?让我们父子相残?哇,这招够毒,真没看出来,你正义的外表之下藏着这么一颗阴狠的心。” “我这是在帮你。”马季安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句极为普通的事情。 江景辰与之对视,渐渐收敛身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出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马季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当然是圣上的意思。” 江景辰试图从他的双眼,以及脸上看出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奈何最终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可心底对马季安说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若真是圣上的意思,又哪里会用得着绕这么一大圈。 场面安静了许久,马季安没想到小小少年竟也能够这么沉得住气,于是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江景辰挑眉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要做什么?你又能帮我什么?” 马季安直言道:“你要对当年害过你和你母亲的那些人进行报复,我能够帮你一起报复那些人,我说的是那座威远侯府里的所有人。” 第112章 都是被他们给害的 心思被点破之后江景辰反倒轻松了不少,笑了笑说道:“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对付我父亲?” 马季安回答道:“江彦钧党羽势力过大......” 江景辰只听了个开头便立刻打断道:“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要听真正的原因,你的私心话。” 马季安曲指轻轻敲击着木桌,闭目沉思了一会,再次睁开时双眸中透露出了深深的怨恨,开口回答道:“江彦钧刚当上刑部尚书头几年,为了能够完全掌控住刑部,曾用诡计迫害了一批不愿屈服他的官员,其中有一位是我的亲娘舅。” “这么说,是我父亲害死了你舅舅?”最亲不过娘舅,江景辰想起在江南道那十年,舅舅比亲爹更像亲爹,待外甥比之亲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马季安真是为舅报仇,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无可厚非。 “就是他。”马季安深吸口气,缓缓讲述起了当年的事情。 不仅仅是他舅父一人,扶灵归乡的舅母因伤心过度,半路上便随舅父而去,年幼的表弟表妹接连失去双亲,从此只能依靠族人接济度日,郁郁寡欢之下,兄妹二人不久后便携手双双自尽,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江彦钧的一己私心而起。 江景辰听完之后不禁想道:要是便宜爹知道了,会不会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慨?说到底便宜爹当年是为争权夺利,现如今马季安是为报一己私仇,二者皆是没有对错可言。 “你这等于是明着告诉我,是要利用我来对付我的亲生父亲,且还希望我能够乐意点头答应,我看上去有那么好说话吗?” “你也可以利用我来达成你想要达成的目的,就当此刻在谈的是一笔各取所需的买卖,这种事情你该是十分擅长才对。” 马季安微红着眼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江景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总感觉马季安的话里另有所指,这般表面上看去不简单的一个人,内心更是让人琢磨不透,一言一行都极尽出乎意料之外,没有任何痕迹可寻。 “看来兄长知道的事情,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些啊!” “贤弟这是在说什么?为兄同样听不懂。” 四目相对之际,好似有火花碰撞而出,两人相视一笑,江景辰紧跟着问道:“不知兄长刚才说的出京办差是何意?可是圣上下了圣旨?要派我去哪里?” 马季安回答道:“圣上封你做监察御史,自然是让你巡视州县,今日我便是带着圣上口谕前来,三日内你的官服和腰牌会送过来,到时即刻出京巡视州县,就先从阪仓县开始。” 阪仓县乃是京兆府所辖二十几个县之一,地处京城西北方向,靠近曲江一带,当地的漕渠码头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三个码头之一,因而县内常有大批的商贾滞留。 监察御史在京则监察百官,出京则巡视州县,可三日之内就要出发未免也太着急了些,江景辰想着其中必有深意,便开口询问道:“圣上该不会是要我去巡漕吧?” “巡漕?你未免也太不把圣上亲封的监察御史当回事了吧!”马季安轻狂一笑,紧跟着说道:“监察御史品级虽只有正八品,但只要奉了圣命出京办差,你想巡什么便巡什么,无人敢阻你。” 江景辰狐疑道:“哪怕是一州刺史,他也不敢?” 马季安道:“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可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看你有多少本事。” 强悍的御史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教训圣上,弱些的御史连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治不服,上州刺史乃是从三品,若是不想配合,有得是法子。 御史的权力全在一张嘴上,当的好不好,端看能不能说,怕不怕死,有没有舍得一身剐的气魄。 很可惜,江景辰觉得除了能说,其余两样都不占,算得上有些优势的就是厚脸皮、能忽悠,想想倒也蛮合适当这个御史,反正眼下大理寺是去不成了,当个靠一张嘴混饭吃的御史似乎也不错。 “好兄长,你给透个底,圣上让我去阪仓县是要做什么?” “圣上只说让你过去巡视,要做什么,以及该做什么,你去了自然就会清楚。” “若是不清楚呢?” “那等你归京之日,这监察御史也就当到头了。” “......” 连御史台的大门是往哪一边开都还不知道,就要被罢官了?闹着玩呢?江景辰暗自腹诽,紧跟着又试探着套了几句话,奈何马季安嘴巴严实,费了好半天功夫,最后也只是透露出:“这是圣上对你的一次考验”,之后便再没有下文。 江景辰最终只得无奈放弃追问,将那一堆律令典籍收好之后,又请马季安前往醉仙楼吃酒。 席间,马季安郑重开口道:“江彦俭一事还得多谢你出手,虽说在江彦钧的干预下,最终只是判了流放三千里,但以他那副养尊处优的身体,多半是会死在半道之上。” 贪污一案涉及一百多位官吏,官职最高者乃是户部侍郎,马季安谁都不提,偏偏只提了工部五品官的堂伯父......忽然闻到了一股八卦的味道,江景辰立刻询问:“兄长与我那位堂伯父之间有何私仇?” 酒过三巡,马季安的话也多了起来,便重提了当年与江彦俭的恩怨旧事:“当年江彦俭看中一位良家姑娘,欲要纳其为妾,便花了大笔钱哄骗了那姑娘的父母,也就是在即将进门的前一天,那位姑娘上吊自尽了。” 江景辰听得兴起,追问道:“那姑娘该不会是兄长的未婚妻,又或者是心上人吧?” 马季安摇摇头,饮下杯中酒,缓缓开口道:“她是我嫡亲的妹妹。” 卖女儿?亲生父母?马季安当年在光禄寺任职,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主薄,可好歹也是个官身,他的父母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将好好的亲生女儿送给人家当妾室?江景辰不由问道:“这么说来,兄长最该恨的人应该是你父母吧?” 马季安苦笑道:“当年江彦俭说只要将妹妹许给他做妾,就能帮我调到工部任职,我父母信以为真,这才将我妹妹舍了出去,如此叫我怎能恨得起来?” 这算是,为子卖女?江景辰见马季安满脸悲伤便不再多言,端起酒壶为其添酒一杯,嬉笑道:“兄长与威远侯府有着这么深的仇,却还能坦然与我同桌一座饮酒,当真是稀奇。” 马季安饮罢杯中酒,捏着酒杯,似笑非笑道:“若非如此,你我岂能在此同桌共饮?” 是问是答?江景辰琢磨了一会,发现马季安虽表现出一副浪荡模样,可骨子里的文人气息极重,说起话来总是云山雾罩让人迷惑不解,有心想要摊开来讲,可又怕他是在故弄玄虚存心试探,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连喝几杯酒入腹也不能有所缓解。 马季安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暗自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他的心性远超同辈之人,不管先前是如何引诱,亦或是以诚相待刻意示好,均是没能让他透出半点口风,心中暗自想道:果然是一柄好刀,也不知今后会露出何等锋芒。 第113章 将心底的秘密说给你听 醉仙楼一席散后,江景辰返回府邸后喊来了江鸠,吩咐道:“你招揽来的那些人也该动起来了,让他们去做两件事,一是盯住马季安,尽可能收集有关于他的消息,二是多留意京城里有哪些官员与威远侯府走的近,若有重要消息即刻来报。” 江鸠逐一记下后领命而去,江景辰转过头来紧跟着说道:“阿金,你一会让人去买份关于阪仓县大小官员的情报,越是详细越好。” 事关朝廷命官,江湖上能买到的情报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万金提议道:“阪仓县离京城不远,快马急赶一个时辰左右能到,需要让咱们的人过去一趟吗?” 江景辰摇头道:“圣上下了口谕,不可能不会关注那边,还有那个马季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简单的,眼下不宜让咱们的人参与到这件事里头。” 万金开口道:“只说巡视,也不说巡什么视什么,该不会是在故意为难公子吧?” 江景辰笑道:“圣上哪有那个闲功夫,马季安不是也说了是考验,意思就是想要探我的底,瞧瞧我到底有几本事,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万金回道:“又不是江湖帮派,还搞投名状那一套。” 江景辰长叹一声,感慨道:“真要只是纳个投名状反倒是好事,就怕其中还藏有什么麻烦事在等着我。”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领着穆大管家又来了,他还没开口,江景辰就先说道:“我最近事情很多,过几天还得离京,你回去告诉父亲,有事直接让你代传,或者自己过来找我。” 穆大管家脚步都还没站稳就又被送了出去,整个过程半句话没说,只有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青瑶没一会也找了过来,说了一些关于西域胡姬的训练成果,随后开口道:“后天百乐门就开业了,公子若是有想宴请的宾客也该下帖子了。” 上次封官时就在织染署留有尺寸,马季安说是三天之内,想必是去打过招呼连夜赶工,江景辰没法确定官服会在哪一天送来,于是便跟青瑶交代了一些待客上的细节。 青瑶用心逐一记下,建议道:“公子若是离京办差,万金这位名义上的东家自然也是要跟去的,若只由我来待客恐有不妥,不如再请个身份相当的人前来,公子觉得如何?” 江景辰摇头道:“今后你就是百乐门的大掌柜,千万别觉得低人一等,你若觉得以丫鬟的身份待客不妥,我这便写一份放契书送去衙门帮你恢复良籍。” 青瑶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公子……” 江景辰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我本就有意让你和青玉恢复良籍,若不是因为不好立女户,我都想将百乐门转到你名下。” 青瑶露出几分诧异,下意识看了万金一眼。 万金解释道:“其实你才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你没办法立女户,转到我名下也是无奈之举。” 青瑶犹豫道:“我若是立了女户,会对公子更有帮助吗?” 万金点头道:“当然。” 江景辰听着青瑶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出声道:“阿瑶,别听阿金胡说,其实也没差,在你名下和在他名下都一样,实际上都是我的,你不用想太多。” 万金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要知道……” 江景辰察觉到了青瑶脸上神色的变化,不等万金说完,呵斥道:“都说了一样了,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死心眼。” 万金茫然不解,正欲询问。 青瑶忽然开口道:“公子,请帮我立女户。” 江景辰没好气的瞪了万金一眼,转过头来看向青瑶,无奈道:“你不必这样……” 青瑶接口道:“公子,我想好了,请帮我立女户。” 万金这时也反应过来,忍不住提醒道:“你可知道何样人才能立下女户?” 青瑶微笑点头,平静开口说道:“无有三代近亲者,可立女户。” 万金犹豫道:“你的祖辈、父亲、叔伯皆在钱塘县过的好好的,即便是公子也只能帮你恢复良籍,立不了女户。” 青瑶淡淡道:“那就把他们都杀了,三代近亲皆亡,我便可立女户。” 都……杀了?万金心知青瑶不是个会说玩笑的性子,也知她并不想表面那般柔软,唯独没想到她能够为公子做到这种地步。 江景辰长叹一声,正准备开口,就听青瑶说道:“公子,你先听我讲完,我有件藏在心底很多年的秘密想说给你听。” 她顿了顿,整理了下情绪,缓缓开口道:“我家是土生土长的钱塘县南溪乡人士,家里说不是有多富裕,可也不穷。 阿爹阿娘成亲五年方才有了我,阿爷阿奶嫌我阿娘生的是个女娃儿,在我还未满月时就给我阿爹买了一个妾室回来。 说来那妾室运气实在是好,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子,十月怀胎一举得男,从那以后我阿娘便没有了好日子,明媒正娶的正妻沦落到给伺候妾室坐月子的地步。 我阿娘本就是个外乡孤女,娘家亲族无人肯为其出头,在那个家做牛做马生生熬了三年,终于病倒了,大夫说得用好药养着身子,可阿爷阿奶不乐意花钱,又嫌我阿娘晦气,便将我阿娘关进小屋任由她自生自灭。 我阿爹还算有点良心,偷偷买了药来给我阿娘,可钱都在我阿奶那,我阿爹拿偷省下的钱买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药,我阿娘吃着那样的药,身上的病拖了大半年还没见好。 后来我阿爹买药的事情被阿奶知道了,将我阿娘拉出来狠狠打了一顿,那一年我已经开始记事了,亲眼看着我阿娘被我阿奶打到吐血,我哭着想去抱我阿娘,可是被我阿爹给拦住了,他说我过去的话也会被打,因为我阿奶她不喜欢我。 那时候的我太小了,什么事也做不了,只知道哭,不停的哭,我阿娘也在哭,她越是哭,我阿奶打她打的越凶。 再后来,我阿娘又熬了大半年,那时候隔壁的婶子们经常都在私下议论我娘的事,有一次我听到她们说,像我阿娘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可以解脱,就可以不用受苦了。 那时候我知道人会死,可又不太懂死代表着什么,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天,在我阿娘又被打的时候,我就跑过去哭着对我阿娘说,阿娘,你去死吧,死了就不用受苦了。 阿娘也抱着我一直哭,到了第二天,她就真的死了,我那时候还笑了,因为我阿娘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再到后来,没等我想明白阿娘的死,那妾室又怀有了身孕,阿爷阿奶就不想再养我了,商量着要把我给卖了,我阿爹不敢违背她们的意愿,拖了两天最后也同意了,他们将我卖给了伢婆子,辗转之后又被卖到了钱塘县秦老爷家,也幸好是这样,才能在后来遇见公子……” 第114章 父亲,你未免也太败家了 青瑶的情绪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大的波动,她也没有哭,眼睛也没有红,只是紧握住的双手显出一片苍白。 男子纳妾本就寻常,卖儿卖女也不在少数,重男轻女自古便是如此,若是旁人的事情,听听也就罢了,可这事发生在青瑶身上,万金恨不得立刻飞身前往钱塘县南溪乡,将那些欺负青瑶的人一个个都千刀万剐,不等公子开口,便急着说道:“那样的家人,实该全都剁碎了扔去喂狗。” 若是要知道这事,哪里还能让那些人活到现在!江景辰不知青瑶为何要隐瞒到现在才说,顾忌着她的感受,也没打算询问具体原因,只道:“阿瑶,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青瑶回答道:“我想要他们去死,那些人早就该死了。” 不好好折磨一番,只是让他们简单赴死吗?江景辰见她意志坚定,又不想在这件事上替她做主,便不再另行建议,转头对万金吩咐道:“给江南道去信,就按你刚才说的办。” 万金点点头,临行前看向青玉,犹豫道:“青瑶,你有什么事要交待那边办的吗?” 青瑶想了想回答道:“帮我带句话给他们,就说‘不孝女恭送全家赴黄泉’。” 孝之一字是座搬不动的大山,就连手握天下权柄的圣上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可对于她来说,天大的事情也不及公子所需。 万金应声道:“记下了,我这便去传信。” 江景辰像是刚认识青瑶一般打量着她,笑问道:“该不会是受我的影响,才会有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吧?” 青瑶不答反问道:“公子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懦弱?” 能下定决心灭杀三代近亲,这样的心性,太过懦弱?江景辰笑了笑,开口道:“懦弱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你若是问我会不会觉得你不够心狠,那我会回答你的确不够,活该将那些人生生折磨一番才是。” 青瑶微微垂首,回想起了多年前的记忆,感伤道:“若是对他们太狠,我怕阿娘会怪我。” 江景辰诧异道:“他们那么对待你阿娘,你帮她报了仇,出了气,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你。” 青瑶努力回想,却是想不起阿娘的容颜,只记得她在临死前的交待,悲泣道:“我阿娘临死之前叫我不要去恨,因为一旦心里有了恨,余生便会活的苦不堪言......可我还是恨了,从我阿娘死后一直恨到了现在,我阿娘要是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很心疼。” 江景辰听完后笑了,咧嘴嘴巴开怀大笑道:“我就觉得我娘肯定希望我帮她报仇,也一定希望那些人活的生不如死,所以我要花更多的心思去想该怎么让那些人痛苦些,再痛苦些,只有让他们越活越悲惨,这样才能让我娘看得开心高兴,要不然她一个人在天上没事做会很无聊的。” 青瑶看着公子脸上的笑容,突然记起当年在星空之下,公子曾指着天上一颗最亮的星星说那就是他母亲的场景。 星星很亮,公子笑的很开心,最后还将那颗星星装进了眼睛里,从此以后,公子的眉眼间便多了一股灵气。 那时候她便想:如果也能找到属于阿娘的那颗星,把她装进眼睛里,或许也能变得像公子一样,笑起来如同阳光般灿烂,能够驱散心世间有的阴霾。 看着看着,青瑶也笑了,柔声道:“我阿娘不如公子的阿娘,所以我也不如公子,这样就很好。” 江景辰没懂青瑶说的好是指好在哪里,起身拉着她去到屋外,指着缓缓西坠的落日开口道:“看到那边红色的彩霞了吗?你若是将它想象成是血染的颜色,还会觉得它很美?” 青瑶如实答道:“哪怕是用鲜血染红的云朵,只要它还飘在天上,依旧会让人觉得很美。” 江景辰笑道:“所以在你眼中它的美无关乎本质是什么,而是在于它所处的位置,我想说的是,你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京城乃是虎狼盘踞之地,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要想办法成为和他们一样的猛兽。” 青瑶渐渐想明白了话中深意,犹豫着开口询问道:“公子是想让我独当一面?” 江景辰点头道:“许是你的经历,使得你从小就比同龄人的心思要重,但这还不够!青玉虽说心思单纯了些,可她有着一身制毒本事足以自保,而你练了好几年拳脚也不过勉强入得了三流,若是太过心善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从而落入圈套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物。” 猛兽不与牛羊同行,公子将来必将成为京城最凶悍的猛兽,倒是若还只是牛羊,该如何自处?青瑶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深深的害怕,害怕最终会跟不上公子的步伐,从而被迫离开公子身边,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念头充斥脑海:绝对不能当任何宰割的牛羊,而是要成为能与公子同行的猛兽。 “公子放心,今日以我三代亲族之血铺路,我会踏着这条血路,尽快成长为能与公子同行的猛兽。” 以三代亲族为祭,铸就猛兽之魂。 此时此刻,青瑶胸中燃烧起炽热的火光,将隐藏在心底的怯懦一点点焚烧殆尽。 天边的夕阳变得更红了,青瑶抬头望去,将那一片血色红光藏进了眼里,就像当年公子藏起那颗最亮的星星一样。 在外站了一会,江景辰便让人拿来笔墨,写了放契书交给青瑶,吩咐道:“等江南道那边把那些人都清理干净,你就可以立女户了,到时候再去置办些产业,该买什么买什么,可别不舍得花钱。” 青瑶心中感动,接过放契书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没等开口说话,就有下人匆匆跑来禀告,说是威远侯满脸怒气正朝这边赶来。 江景辰猜测那便宜父亲定是为了今日圣上的那一道封官圣旨,还有堂伯父贪污一事才会如此迫不及待赶来。 青瑶收敛心中情绪,开口道:“公子若是不想见,可以伤势未愈为由避一避。” 江景辰道:“我做那些事可不是为了躲着他,不但要见,还得好好去见。” 说完,当即喊来下人去准备热水,沐浴之后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裳,神清气爽的去到了正厅,见到了干等半个多时辰的便宜父亲正一脸阴郁,以及满地的茶盏碎片,粗略一数,竟有五盏之多。 江景辰压下心中笑意,慢步跨进正厅,两步一摇头,啧啧感叹道:“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青花啊!一摔就是五盏,父亲,你这样的行为未免也太过败家了些。” 第115章 不想忍也得忍 威远侯见左右已无茶盏可摔,气的掀翻了桌子,怒喝道:“你先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为父都已经知道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事先也不做些铺垫,上来就想套话,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江景辰行至一旁坐下,不紧不慢开口问道:“难道父亲认为我做错了?” 威远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匆忙间只得反问道:“难道你认为自己做对了?” 江景辰收敛神色,问道:“国兴则家昌,国破则家亡,父亲以为然否?” 威远侯闷声道:“然。” 江景辰紧跟着又问道:“堂伯父为一己之私,贪污赈灾、修渠、补堤等多项国库拨下的钱款,此等毁国害民之举,难道不该将其绳之以法?” 贪污一案已结,多说无益,威远侯冷哼一声道:“为父所指并非此事,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江景辰诧异道:“那还有何事值得父亲这般生气?” 威远侯见长子此刻依旧装傻充愣,狠狠瞪他一眼,直言道:“你试图攀附淑妃与梁王之事,以为能够瞒得住为父吗?” 江景辰没想到便宜爹查到的是这两件事,又或者说是只对这两件事情在意,心中好笑之余,反问道:“父亲此话差矣,我与孟维桢之间的情谊非同寻常,送其姐一份生辰礼,不应该吗?” 一句顶过一句,威远侯只觉得比来时之前更加气愤,踢开脚下的木桌,上前指着长子的鼻子训斥道:“你以为旁人会想的这般简单?知不知外臣结交宫妃乃是大忌,一个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就冲你那一番冒失送礼的举动,那些别有用心的御史就能弹劾你一个意图秽乱后宫之罪。” 秽乱后宫?这要是真的......玩天子的女人,想想还真是挺让人激动的啊!江景辰轻咳了几声,端正了心态,嬉笑道:“我将五彩琉璃珊瑚送给了维桢,那便是他的东西了,同胞姐弟之间送个生辰礼罢了,御史不会连这个也要弹劾吧?” 威远侯怒喝道:“你以为这点小伎俩能够瞒得过多少人?做人最忌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如你这般的未冠少年,就不该生出那样的念头出来,还有那个梁王,你也是真敢想,把心思都动到那位的头上去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景辰摊手道:“没想什么啊,就逛青楼、登画舫、喝喝花酒、找几个妓子花天酒地闹上一番,梁王不就这点爱好吗,不然父亲以为我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威远侯顿感无言,梁王那性子就是个京城中最大的纨绔,除了花天酒地,一点正事不干,可也因着那一层特殊的身份,不少大臣都对其敬而远之,不敢轻易与梁王扯上关系,如今长子说的这般轻巧,显然是没有意识到更深层的含义,该怎么提醒?该不该提醒? “总之,从今往后你需得离梁王远一点,也别再妄想通过孟家子去攀附淑妃,否则为父必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容忍你。” “这个嘛......父亲,我如今可是监察御史了,只要圣上容得下我,父亲不想忍也得忍。” 江景辰眼角带着深深的笑意,玩世不恭的神态中带着些许桀骜。 威远侯立刻拉长了脸,眸光渐深,冷冷开口道:“当了个察院监察御史,就以为是插上了翅膀能飞了?” 江景辰起身替便宜爹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裳,紧跟着将他搀扶到一旁上落座,嬉笑道:“不是插上了翅膀,而是成为了翅膀,父亲乃是当朝猛虎,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吧?” 如虎添翼?威远侯神情变化不定,区区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在他眼中自然不算什么,可长子这番态度倒是有几分意思,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圣上可是派人传了圣谕给你?” 江景辰点头道:“马御史来传的口谕,圣上要派我去巡视阪仓县,具体也没说要做什么。” 圣上要动阪仓县令?威远侯神色微变,匆匆接口道:“你初入官场,不懂为官之道,为免惹出祸事,去了之后什么也别做,走个过场,待个两三天就回来。”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而询问道:“父亲为了堂伯父,不惜冒险前去向圣上求情,可是因叔祖母之故?” 威远侯板着脸道:“有这般闲心就该想想如何才能当好监察御史一职,长辈之间的事情你无需多问,今日为父与你说的那些话需谨记在心,什么是该做的事,哪个是该接触的人,你都要心中有数。” 江景辰会心一笑,回答道:“父亲放心,我心中定然是有数的,同时我也得提醒父亲一句,毕竟是隔了房的叔祖母,若是太过上心,保不齐就会让祖母伤心,这可不是为人子者当做的事情啊!” 威远侯心中记挂着阪仓县令之事,又听长子扯到二房,当即起身呵斥道:“还轮不到你来说教为父,御史台不是那么好待的,那个马季安也非寻常御史,切记勿要轻信、轻视,你自顾多警醒着些,为父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寻你回府训话。”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越是非同寻常才越好,江景辰微笑应承道:“父亲放心,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 因是京城子弟,当的又是京官,江景辰便想着先到御史台认个门混个脸熟也好,于是便与青瑶交待在卯时之前来唤,可真当到了时辰,又开始抱怨道:“还是武散官好啊,可以睡到自然醒。” 青瑶劝道:“公子有圣命在身,等到办完圣上交待的差事再去也是行的,这才封官就赶着去点卯,除了是折腾自己之外也无太大意义。” 江景辰打着哈欠道:“早去晚去都得去,我就随口抱怨一句,没事的。” 大周朝在京文官五品以下只需每月初一十五上朝,五品以上职事官员需每日早朝,在京武官五品以下无需上朝,五品以上三品以下五日一朝,三品以上三日一朝,如供奉官、员外郎、御史、太常博士,不论品级,无有圣命者皆需日日上朝。 因是刚封的监察御史,又有着圣命在身,且官服腰牌尚未制好,江景辰短期内不需上朝,本是可以继续睡到日晒三竿,只不过抱着“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心思,也想趁着三院御史上朝不在御史台的空档,先去与那些主簿、录事、主事等属官混个脸熟。 青瑶便伺候公子起身,心疼道:“这外头的天色都还没亮全,公子眼睛都睁不开,非得这般早起不是为难自己吗?” 台、殿、察三院各司其职、互相牵制,这里头的水比起上一世的职场来不知要深了多少,对于从未正经上过几天班的江景辰来说,此刻的心情期待之余、还带着少许兴奋,抬手干搓了几下脸颊,强行清醒了一些,伸了个懒腰,憨笑道:“人生嘛,可不就是得偶尔难为下自己,然后经常去难为别人,这样活着才不至于太过无趣。” 第116章 送堂伯父上路吧 除御史大夫及两位御史中丞之外,现今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殿院有殿中侍御史九人,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五人。 其中察院监察御史的品级最低,全院御史都是正八品,但监察范围上至三省六部下至州县黎明百官,甚至于祭祀、财政都在监察范围,是名副其实位卑权重的职位,若非有着“御史举错,罪加三等”的严令,大周朝的官员怕是得被御史台的御史们拉下台一大半。 当江景辰这位新晋察院第十六位监察御史出现在御史台衙门时,只片刻便引来了大批的属官前来,后头赶来的人低声询问道:“他就是外头百姓口中江家长房那位中山狼?” 耳聪目明的万金一个闪身便将开口之人揪了出来,喝问道:“说,你是哪里听来的胡言?” 留着山羊胡的属官颤颤巍巍的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最后告饶道:“下官一时失言,冒犯大人实乃无心之过,还请大人宽恕。” 每一位属官背后都站着一位御史,江景辰并不为中山狼之言生气,饶有兴趣追问道:“你姓甚名谁,所任何职,归属哪位御史管辖?” 山羊胡属官回答道:“下官楚霁山,添任录事一职,属孙御史所辖。” 江景辰追问道:“可是孙怀瑜孙御史?” 楚霁山答道:“正是。” 御史台与别的衙门不同,因所有御史都有上朝奏事之权,主官御史大夫对下属的辖制力也不像别的衙门那么大,江景辰来时便做好了准备,于是在跟御史台一众属官寒暄之后,便将楚霁山拉到一旁,询问道:“你家孙御史近来可好?” 楚霁山犹豫道:“回大人,事关孙御史的私事,下官不敢多言。” 江景辰不以为意,继续追问道:“本官听说孙御史专门与京城勋爵子弟过不去,你可知因何缘由?” 楚霁山心想这本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于是便开口说道:“说来也不是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当年孙御史嫡亲胞妹与几位官家千金外出游园时,曾遭遇几位勋爵家的公子出言调戏,因而孙御史才会对勋爵子弟有所偏见。” 该不会是个宠妹狂魔吧?说起来,孙怀瑜的嫡亲胞妹,岂不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前未婚妻?江景辰心中略显怪异,好几人一同游园就只她被调戏,是运气不好,还是……轻咳了两声,开口问道:“那位孙小姐她,很漂亮吗?” 楚霁山毫不犹豫点头道:“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皆不足以形容。” 江景辰只觉这话说的过于夸张,嗤笑道:“她虽是御史大夫之女,可眼下人又不在,你用不着这么拍她马屁吧。” 楚霁山暗暗在心里骂了声:粗俗,脸上笑容灿烂,附和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确实言过其实了些。” 江景辰瞬间没了兴致,领着万金在御史台瞎逛了一圈,将一众属官认了个大概,赶在散朝之前离开,出了御史台大门便对万金吩咐道:“我那位堂伯父也该踏上流放之路了吧,命人寻个合适的时机砍了他的脑袋,送去威远侯府给二房老太太好好看看。” 万金点头应是,询问道:“公子是认为,那中山狼之言是二房老太命人散播出去的?” 江景辰笑道:“事实如何不重要,我才懒得去管到底是不是,只把账记在她头上就对了,她先前既然死也要护住小郑氏,那这代价就以她亲儿子的一条命来付,当年我母亲生产,她命婆子下药做出去母留子的腌臜事,这笔账我心里记得清楚,二房那些人只不过是利息,她欠下的债,我将会加以数倍一点不少全都拿回来。” 万金对此深以为然,建议道:“到时留下一张纸条,上书‘为民除害’四字,再将整件事情熏染一番,公子以为如何?” 这样一来事件就将变了性质,江景辰大笑道:“自然是极好,往后有想法可以多提,也可大胆放手去做。” 万金想了想,接着说道:“我见公子似乎对孙怀瑜挺在意,需要让人去查一查吗?” 笑声戛然而止,江景辰摸着脸颊,问道:“很明显吗?” 万金点头,心中猜测公子在意孙怀瑜是假,关心孙家嫡小姐才是真,可这话却又不好说出口。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孙怀瑜那边暂时不用理会,倒是刚才那个楚霁山可以让人去接触接触,能收买最好,不能收买的话就弄些把柄出来让他乖乖听话。” 楚霁山是孙怀瑜身边的属官,也是御史台的录事,将其收服也算是一举两得,万金提议道:“这种事小鸠较为擅长,不若交给他去办?” 江景辰赞同道:“有能力是该多用用,就让他去安排吧。” 回到崇仁坊府邸,江景辰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便拿起马季安带来的律令典籍开始认真研读,一直到晚膳时,青瑶开始说起明日百乐门的开业事宜:“如今街头巷尾都知道百乐门里拥有大批西域胡姬的事宜,但咱们定价之贵非寻常人能够接受,因而主要客人将会是京城官宦世家、勋爵子弟及商贾富户,公子只给魏、孟、邵三位少爷下了帖子,是不是少了些?” 百乐门一楼大堂仅座位费便要收取百贯一位,不说价格,只这种规定在京城就属独一份,单看此举就知是未将寻常百姓当做客户群体,开业当天也仅一楼对外开放,只有收到请帖的贵客才能进入百乐门二、三楼,每张帖子又可带三人,三张帖子也就只有九人。 诺大的二三楼只招待九名贵宾,就连万金也举得有些太少,赞同开口道:“京城中也有些商贾与咱们有所往来,公子若是实在无人可请,不凡给他们几张帖子?” 魏秉文是京城纨绔,孟维桢如今混迹官场,邵沅朗可以说是勋爵子弟中的一股清流,他们三人的人际圈几乎囊括了京城有名望的世家子弟,江景辰开口道:“过犹不及,有他三个带来的人足够起到宣传作用了,另外百乐门试营业七天内,每天只对外发三张帖子,七天之后二三楼转成贵宾制,每天只招收一名百乐门永久贵宾,招满一百人为止。” 若是按一名会员可带三人入场来算,整座百乐门历经百天,最后能上到二三楼的也就只有三百位客人,这样的客量放在大周最繁华的京城来说,就连稍稍像样些的酒楼都比不过,更不用说像是花想楼和醉仙楼那等地方。 青玉惊呼道:“那也太少了吧!虽说咱们不是为了赚钱,可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打造出来的二三楼就只招待那么些客人,未免也太寒碜了点。” 青瑶细细品味着公子话里的意思,琢磨过来之后笑了笑,开口道:“物以稀为贵,想必公子对百乐门贵宾的安排也是如此,这么一来的话,对于贵宾的人选也应当慎重挑选才是。” 江景辰解释道:“这事急不得,每一位贵宾都得慎重筛选,最好的目前群体是京内在朝五品以上文武职事官员、宗室皇亲、勋爵子弟、以及京外任职一二把手的文官,又或者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商贾那边的人选最好解决,除去江南道之外,其他几道中只挑选最有实力的那一家便是,我要以百乐门中心,织出一张名为‘权利’的关系网。” 第117章 不花钱就能看的 百乐门二三楼中那般多的新奇玩意,只要来过一回,必定会忍不住想来第二回、第三回...... 万金丝毫不觉得百乐门会留不住客人,一旦体验过一回,必定会有许多人争抢着想要成为百乐门的贵宾,虽每天只招一位贵宾,但却需要从众多官员中筛选中最适合的一位,难怪公子会说百乐门大掌柜非青瑶莫属。 青玉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只觉得越想越不明白的事情就越多,最终只得放弃深究的想法,干脆道:“反正听公子的总没错。” 青瑶听明白了公子的野望,也意识到执掌百乐门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可公子却从未曾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过什么,是怕说太多反而会有更大的压力吧!一时间心中感动之余又有些愧疚。 “公子放心,我一定会让百乐门成为日后筹谋中的一大助力。” 江景辰郑重交待道:“试营业就只有七天,期间你要尽可能收集筛选官员们的资料,凡百乐门所属均由你调遣,同时我也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只要是对百乐门有利之事可不经由我同意先行决断。” 万金和青玉向来无心钱财权势,听了公子放了如此大权给青瑶,不仅不觉得妒忌,反倒是松了口气。 “管那么多事,得多累啊!还好只是挂了个名,真好!”万金心想。 “终于有事情让她去做,这下就不能每天围着公子转了,真好!”青玉心想。 二人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看向青瑶,异口同声道:“青瑶,辛苦你了!” 青瑶狐疑看向他们二人,问道:“你们这是背着我商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绝对没有!”二人异口同声双双摇头。 开业当天。 百乐门外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只见六位容颜秀美、身材丰满高挑的西域胡姬身着奇装异服分站大门两侧,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用带着异域腔调的汉语读出了一长串欢迎词。 众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件用料比之亵衣亵裤还少,隐隐能看透内里若隐若现的春光,他们从未想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能够不花钱就看到这样一幕。 那么大、那么白、那么长...... 仅仅是在门外就能够看到这般让人心醉的美景,若是入了门内,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举世盛况?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区区一家大些的破酒楼,以为用几位西域胡姬就能够让人掏钱买那不知所谓的座位费了?傻子才会干这样的事情。” 开口之人是个粗犷的汉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传出老远。 人群中有不少人都认同他话中对一个位置卖出一百贯钱天价的不满,正欲开口附和上几句,就见那说话的粗犷汉子大袖一挥,乐颠颠的掏出钱票,在六名西域胡姬一声声“欢迎光临百乐门”当中,迈着大步进了大堂之内。 有人当即大骂道:“傻子,他就是个傻子,一百贯钱都能到窑子里玩几十个女人了,他竟然拿来买百乐门大堂一个位置,没有人再比他更傻了,就为了区区几名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胡姬?呵呵,这种人,真是气死我了,不行,我定要找他好好说教一番。” 围观众人就见他一边骂骂咧咧,爽快掏出钱票,急急忙忙冲进百乐门。 “他该是真去找那人说教了吧?” “肯定是,只不过我担心他一个人可能力有不逮,似我这等义气之士既然看见了,那便不可袖手旁观,理应前去相帮。” “那汉子人高马大,兄台这般文弱恐有不及,不如我与兄台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几人结伴而行,带着一脸正气朝百乐门走去。 “那几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去说教的,不行,我得去监督他们。” “他们有三人,你一人如何监督得过来?也罢,我便舍命陪君子,陪你走了这一遭。”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百乐门此等伤风败俗之举,实在有碍观瞻,某与尔等同去,合该好好训斥一番。” 三人面露怒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 “你这个伪君子,我呸,老子就是看不起这种人,非得好好教训那么一顿,你们几个别走,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另一人满脸凶相,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不过只是西域胡姬罢了,不过只是穿的少些而已,都是一些意志不坚定之辈,竟被此等女子轻易就勾了去,可笑,真是可笑。” 狂士仰天大笑三声,抬脚便走。 他身旁的小厮急忙喊道:“少爷,你走错方向了,那里是百乐门,进去得花一百贯钱啊!” 一百贯说多不多,公子少爷随手便能拿的出来,说少不少,许多人家一年都赚不来一百贯钱。 围在百乐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相熟的几人暗暗交换了下眼神,默默的绕道一旁,不声不响的跨进百乐门内。 京城,大周最繁华之地,有钱之人不知凡几,区区一百贯,实在不能阻挡多少步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百乐门一楼大堂就已经坐满了人。 二楼之上,江景辰眼见楼下人满为患,不禁感叹道:“只收一百贯钱一位,还是要少了啊!” 魏秉文惊呼道:“仅仅只是一个位置,连一壶茶水都还要另外收钱,就这收一百贯钱还嫌少?江狐狸,你未免也太心黑了些。” 站在他身旁的公子哥却不赞同,开口道:“江兄,方才你说那胡姬跳的是叫钢管舞对吧!只凭那一段舞,这一百贯钱就花的值,身段妖娆,又是那般柔软,啧啧啧......本公子恨不得化身那根钢管,让胡姬那双白嫩修长的美腿好好夹上一夹,那滋味,本公子实在想象不出来。” 江景辰笑道:“二楼演艺区内可专门点选胡姬跳脱衣舞,大白嫩长、若有兴趣可前去一观。” 那公子只听闻脱衣二字便知会是何种舞类,在细细一想大白嫩长的含义,双眼顿时爆发出一阵精光,急急问道:“演艺区在哪?” 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恭声道:“演艺区在二楼中心位置,小人可为贵客带路。” “秉文,江兄,你们且聊着,我们就先去了。”另一位公子同样迫不及待,催促着小厮赶紧带路。 魏秉文看着带来的两人说走就走,犹豫片刻,问道:“那舞,每天都会有吧?” 江景辰点头道:“只要是百乐门贵宾,随时都能够看到。” 魏秉文暗自盘算一番,问道:“这贵宾也得花钱买吧,说吧,多少贯钱?” 江景辰淡淡一笑,竖起一根手指。 魏秉文忽然想起,先前二人在花想楼初遇,江景辰一出手就拿出几万贯钱票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十万贯?” 第118章 传家至宝 十万贯可不是什么小钱,即便是有,也没几个勋爵子弟胆敢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乱花,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自然不会在这件事做出得不偿失的举措,江景辰淡淡开口道:“一千贯,一年一千贯。” 分算下来,竟是比一楼的座位费还要便宜?魏秉文像是看傻子般看着江景辰,质疑道:“你会这么好心?该不会这里头有着什么阴谋吧?” 江景辰笑言:“百乐门又不是我的,纵然有阴谋也放不到这里来使。” 魏秉文一展折扇,嗤笑道:“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放心,大周朝又不止你一个官员这么干,没人会说什么,更何况你现今还担着监察御史的职位。”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大周朝禁止官员经商,可单单靠永业田的收益可满足不了大多数官员的心,想要更多的钱,又不能去经商,那最后就只能去贪,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明面上让人挑不出理来,即便是最严苛是御史,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说道。 京城里最赚钱的赌坊和妓院后头都有着大人物在撑腰,见怪不怪,区区百乐门自然不会被魏秉文放在心上,倒是对监察御史这一职位眼红的很,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浓酸味。 邵沅朗在小厮的带领下上到二楼,就听见魏秉文在那感慨,轻笑道:“老远就听到你们的话了,说起来咱们三人中,唯有景辰兄升官速度最快,这才没过完一个月,就已经当上监察御史了,真是让我等汗颜啊!” 在他身后同样跟着两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其中一人目不转睛,一副正人君子做派,另一位则相对坦荡许多,上到二楼后目光被所见之物所吸引,相互见礼之后,指向东边不远处一物,问道:“那方长桌上画的图案倒是稀奇,有何特殊作用?” 百乐门由两间铺子合并而成,比之北街上其他酒楼要宽敞许多,每一层楼都分东、中、西三个区域,二楼东区以赌桌游戏为主,江景辰领着几人行至东区,为他们介绍了一遍后世赌场中的各种玩法和规则,几人越听越觉得稀奇。 魏秉文直接掏出钱票,嚷嚷道:“说的再多,不如上手一摸,给爷换一千贯的筹码来。” 小厮上前接了钱票,很快便换来各色木制的筹码,以贯为单位,其中最小数值是1,最大数值是100。 魏秉文捏起一块标注着100的筹码摩挲了一会,感叹道:“这东西制的精巧,想必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照着上一世抄过来的东西,哪里用得着费什么心思,江景辰笑了笑,也不多说,命人给在场的每人都拿了一千贯的筹码,随后对荷官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魏秉文顿时拉长了脸,气愤道:“为什么只我需花钱才能换来筹码?不行,你不能厚此薄彼,得再给我拿一千贯筹码来。” 这一桌玩的是二十一点,牌是由能工巧匠用铜打造而成,与上一世的扑克相差无几,只在手感欠缺了许多,江景辰恍然间好似回到了那个灯红酒绿的时代,看着面前的牌露出会心一笑,没理会魏秉文的呱噪,缓缓为其余几人讲述起详细规则。 二十一点通常会用到一至八副牌,庄家给每个玩家发两张牌,一张牌面朝上,是明牌,一张牌面朝下,是暗牌,给自己发两张牌,一张暗牌,一张明牌。 大家手中扑克点数的计算是:k、q、j 和 10 牌都算作 十点,a 牌既可算作一点也可算作十一点,由玩家自己决定,其余所有二至九牌均按其原面值计算。 首先玩家开始要牌,如果玩家拿到的前两张牌是一张 a 和一张十点牌,就拥有黑杰克,此时如果庄家没有黑杰克,玩家就能赢得两倍的筹码(一赔二)。 如果庄家的明牌有一张a,则玩家可以考虑买不买保险,金额是下注筹码的一半,如果庄家是黑杰克,那么玩家拿回保险金并且直接获胜,如果庄家没有黑杰克则玩家输掉保险继续游戏。 没有黑杰克的玩家可以继续拿牌,可以随意要多少张,当玩家的牌为对子时,可以选择分牌开两门,目的都是尽量往二十一点靠,靠得越近越好,最好就是二十一点,在要牌的过程中,如果所有的牌加起来超过二十一点,玩家便输了,一局游戏也就此结束。 当玩家要牌停止时,庄家则开始追赶玩家点数,最后点数须超过十六点,若超出二十一点则直接输掉游戏。 几人当中,邵沅朗算学最好,不说输赢,只论要牌与不要牌时能够最快做出选择,一点也不冒进,玩法讲究一个稳中求胜。 如同魏秉文那边混迹赌场的纨绔,几局之后便迅速明白了其中精髓,哪怕是输了也同样兴奋拍手大喊道:“这东西有意思啊,再来再来。” 只一张赌桌就让魏秉文沉迷其中如痴如醉,玩了半个时辰仍是兴致勃勃,最后几人不得不将其强行拉走才算是结束。 介绍完东区的赌桌游戏之后,江景辰便领着几人去逛了以各色表演为主的中区,及以主题房为主的西区,每到一个区域都让魏秉文这个纨绔子弟流连忘返恨不得住在其中。 “房间里为何会吊着彩绸?放红绳在这里是要绑谁?这些奇奇怪怪的椅子是作何用?这些书......哇!不行不行,江兄,我的嫡亲兄长,把这本春宫图送给我吧......”魏秉文抱着西厢房内一本大师着作的色彩春宫图死活不肯撒手。 大周朝的闺房之事向来单调乏味,老汉推车、观音坐莲已属大胆新奇,潘金莲倒挂葡萄架一入目,顿时惊为天人。 书上每一个人物都饱满、圆润,神情生动,含蓄优雅,将男女欢好姿势刻画入微,邵沅朗只偷瞄了一眼,霎时间脸上红了一片,心中焕然道:原来那些吊着的彩绸是作此般用处啊! 江景辰以上一世阅尽各国大片的眼光来看,那种程度就跟看儿童读物没什么太大区别,着实没想到一本春宫图会让魏秉文这么失态,好奇道:“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见春宫图吧?” 魏秉文翻开手中春宫图,激动道:“你瞧瞧这些小人儿的姿势,哪里是寻常春宫图上能看到的?这根本不是春宫图,而是能够传家的至宝啊!” 第119章 来了一行老太太 区区一幅春宫图竟然让整日流连青楼画舫的魏秉文奉若珍宝,江景辰不禁有了多出几部续集的感想,大手一挥喊来小厮,命其给在场几人都送上一套典藏版春宫图,正经如邵沅朗在看到封面的第一眼就被彻底勾住了心神,默不作声的收下后藏入怀中,嘴角不自觉露出非同寻常的笑容。 江景辰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暗自寻思着情色产业链的可操作性,分心问道:“咱们的大理寺少卿呢,怎么还没来?” 邵沅朗解释道:“维桢兄近来手头公务繁忙,怕是要等到下衙后才能赶来。” 才至巳时,时间尚早,江景辰正打算领着几人上到三楼,就见青瑶略显慌张小跑前来,微喘道:“公子,吴老夫人领着几位贵妇来了。” 先前虽曾说过开业时请祖母前来,可那不过是顺嘴一提,自那一次之后就没再提过,不说没给过帖子,就连开业时间都没有透露,江景辰想不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还领着几位贵妇? 百乐门的护卫都是来自江南道的心腹,一听吴老夫人之名便知来的是哪位,又见那一队身穿黑甲纪律严明的护卫开道,哪里还会不知道是哪位大驾光临,也没敢将人拦在门外,对于座位费更是只字不提。 江景辰匆匆朝楼下赶去,老远就瞧见领头那位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惊呼道:“我滴个乖乖,怎么把她给弄来了?” 魏秉文伸长了脖子看去,险些没被吓死,扯着江景辰的衣袖,呵斥道:“你是真作死啊!怎么能让那位来这种地方?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 江景辰郁闷道:“不就是崇宁大长公主吗,她老人家出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来都来了,好好招呼就是了呗,瞧把你给吓的......” 魏秉文急匆匆打断道:“我说的那是崇宁大长公主吗?我说的是她身边的那位。” 江景辰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落后崇宁大长公主半步,贵气不输给崇宁大长公主的老妇人,边下楼梯边好奇问道:“她谁啊?” 魏秉文神色凝重,低声道:“贵太妃。” 当今圣上的生母?江景辰脚下一滑,险些没摔下楼梯,好在魏秉文搀扶了一下,这才没有闹出笑话来。 邵沅朗也注意到了那一行贵气逼人的老太太们,默默躲在江景辰的背后,抱怨道:“景辰兄,若是早知你也请了我家祖母,那我就不来了。” 崇宁大长公主领头,贵太妃在侧,永怡郡主、云瑶县主紧随其后,另有祖母、胡国公老夫人以及其她几位未曾谋面的老太太,江景辰艰难的咽下口水,碍于一楼人多眼杂,也没敢弄出太大动静,恭敬将一行老太太引上了三楼,方才行了礼,苦笑道:“祖母,你这可真是给了孙儿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吴老夫人笑道:“祖母也只是提了一嘴,实是没想到殿下不仅愿意赏脸前来,还把贵太妃娘娘和几位老封君也请来了,倒是你孩子,开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说一声,若不是这么大动静,祖母险些就错过了。” “你说这话就外道了,咱们也好些日子没一起聚聚了,趁着有这个机会,还得多些你家的小猴儿才是。”崇宁大长公主高坐上首,笑意盈盈。 贵太妃同坐在侧,目光四处寻望,时不时点头。 江景辰轻笑着回应道:“可不敢当殿下一句谢,能得您几位贵客光临,百乐门自然是蓬荜生辉。” 永怡郡主接口道:“吴老夫人早前就曾提过,说自家长孙儿是个乖巧孝顺懂事能干的,如今看着百乐门的模样,吴老夫人未免过于谦虚了。” “不敢当,郡主实在是谬赞。”江景辰从未同时面对过这么多老太太,方才听魏秉文悄声提了一句,一行人中身份最低都是三品诰命加身的老封君,最高就不用说了,一个是圣上嫡亲姑母,一个是圣上生母,这么一行人招呼都没打,突然出现在百乐门,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魏秉文经过最初的震惊,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纨绔子弟的模样,嬉笑问道:“殿下,您带着这么多位身份贵重的老封君前来,也不怕景辰兄招待不周,到底是来捧场啊,还是来砸场啊!” 崇宁大长公主抬手虚点,笑骂道:“你一张嘴,本宫便知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早知你也在这,本宫就该将你姑祖母也请来,让她来好好教教你。” 魏秉文缩了缩脖子,乖巧讨饶道:“方才是秉文不会说话,殿下就当疼疼秉文,饶过这一回吧。” 来了个贵太妃也就算了,要是连皇太后都给请来,那这百乐门真是要炸了!江景辰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暗自抹了把冷汗,正好瞧见青瑶领着小厮前来奉茶,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好在没让那些西域胡姬前来。 崇宁大长公主挥了挥手,吩咐了一句:“换酒来”,而后侧身看向贵太妃,询问道:“近来身子可好?能喝吧?” 贵太妃含笑道:“皇姐当是知道我的酒量,一壶可不够。” 崇宁大长公主大笑,转头看向江景辰,豪气开口吩咐道:“你这猴儿可是听到了,还不快快将你这藏着的好酒搬几坛出来,若是喝不尽兴,可就要拿你是问了。” 放眼看去,全都是已过知命之年的老太太,一听喝酒,个个双眼放光,怕是在府里没少克制,如今又有崇宁大长公主带头,一开口就是要几坛,估摸着怕是不会少喝,这么大的年纪,万一喝出什么问题来......江景辰偷偷朝祖母使了个眼神,却是没得到半点回应。 青瑶见公子迟迟未作回应,那边崇宁大长公主又逐渐变了脸色,一咬牙,出声回答道:“百乐门有红、黄、黑、白四色酒,其中红酒是以西域葡萄施以秘法酿制而成,芳香酷烈,味兼醍醐,且有姿容养颜之效,极为适合女子饮用。” 哪怕是垂垂老矣的老妪,也会有一颗爱美之心,“姿容养颜”四字一出,顿时引来崇宁大长公主一声好,立刻吩咐道:“那就上几壶红酒来,本宫倒是要看看这百乐门的红酒,与宫里的葡萄美酒有何不同。” 四色酒出自秦氏酒坊,只在江南道一带少数几个地方定点限量售卖,青瑶此次来京时装带了不少,正好能够用来招待此间贵宾。 三楼的东区以雅阁为主,一半古、一半今,风格迥异,江景辰没敢在几位老太太面前展示那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后现代“浪风”,特意选了一间以山水风为主的雅间招待一众贵妇。 贵太妃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水墨画,淡淡开口道:“画技一般,胜在构思新奇,雅阁内里的布置倒是不错,有些玩意连大内都没有,本宫很好奇,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江景辰回答道:“大周有不少奇人异士,我运气好,遇到了一个能够做出这些东西的大匠师,这些东西也只不过占了新奇,要说贵重却是不能与大内御物相比较。” 第120章 因为你最适合 雅阁内无非就是一些躺椅沙发之类的小玩意,最稀奇的也不过是一张旋转大圆桌,江景辰并不担心会因此暴露出什么。 永怡郡主指着不远处的一台方桌问道:“那瞧着是上等羊脂玉,垒成那般是作何用?” 大周朝只有叶子戏,又称叶子牌、吊牌,贵妇们平日闲暇时便是以打叶子牌为乐,江景辰去到方桌前将玉牌翻开,露出一张三万,笑着解释道:“此物名为麻将牌,乃是四人游戏,分坐东南西北四方,而后......” 才介绍完麻将的打法,立即引来一众贵妇的兴趣,吴老夫人更是上前拉着孙儿,埋怨道:“你说的慢一些,太快了祖母记不住。” 江景辰放慢速度又将玩法规则讲了一遍,随后将青瑶喊了来,将她百乐门大掌柜的身份介绍给众人,随后又请崇宁大长公主、贵太妃、祖母、三人落座,继续说道:“规则并不复杂,只要上手玩摸上几把牌就能理解个大概,阿瑶,你陪着玩几手,顺带解释一下。” 青瑶本就极擅此道,也明白公子这般做另有深意,点头应了声是。 一旁的云瑶县主心中一跳,待反应过来并非是在唤自己时又是一阵失落,紧跟着出声问道:“你喊她阿瑶?哪个瑶?” 哪个瑶?江景辰微愣。 青瑶微笑着接口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此句出自诗经,后半句则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云瑶县主神色不变,想起上次在大长公主府里见到的另一个名唤青玉的丫鬟,徐徐将目光转移到江景辰身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问道:“她之瑶字,与我之瑶字,有何不同?” 江景辰这才意识到她二人重了名,云瑶乃是圣上亲笔题写的封号,她该不会是要追究这件事情吧?大周朝犯忌讳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心中估摸着此前也没人提起与县主重字是个忌讳,料想该是无有大碍,于是认真回答道:“我说这是巧合,你得信。” 云瑶县主慢步行至他的身边,低声道:“难道不是思念成疾,方才赐字于身边之人,聊以慰心,寄托似海深情吗?” 江景辰心中暗道:有个鬼的深情,本公子取青瑶这个名字的时候,压根就不记得还有云瑶这么号人物,女人的脑补实在是有些可怕!默默拉开一步之距,不予回应,不去看她,招呼着青瑶落座,同时在旁为众位贵妇讲述该如何抓牌,如何码牌。 魏秉文亦是看得津津有味,邵沅朗在看了一会之后,时不时在自家祖母身后提点几句,另外几名公子哥亦是越看越觉得有趣。 麻将之所以能够风靡大江南北,自是有其独特的魅力,只几局下来就将一众贵妇的心给紧紧抓牢,就连装在三色琉璃盏中的红酒也不过看了一眼便失去兴趣。 唯有云瑶县主对牌局视而不见,端着琉璃盏靠近江景辰身边,悄声道:“我知道你的事情,你若是再这么躲着我,保不齐哪天我就将你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全都说出去。” 江景辰淡淡道:“我暗地里做的事情可多了,不知县主指的是哪一件?” 云瑶县主抿了一口红酒,眉头微蹙,缓缓开口道:“的确不止一件,而是好多好多件,每一件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辰哥哥,你当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她这一笑,越发显得娇艳,狡黠中又带着些许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江景辰再次拉开一步,开口道:“我无意与县主有所牵扯,还请县主自重。” 云瑶县主摇晃着琉璃盏中的鲜红如血的酒,目光中流露出痴迷,低语道:“辰哥哥不问问我都知道了些什么吗?” 江景辰挑眉道:“我若是问了,县主便会如实说?” 云瑶县主直言道:“自你入京,威远侯府就接连发生不幸之事,皆是因你而起,或者说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虽然做的很小心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但这京城乃是卧虎藏龙之地,你不可能瞒得住所有人。” 江景辰听她提起此事,使了个眼神示意退至一旁,压低声音道:“县主指的是谁?” 云瑶县主回答道:“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除了我之外,知道你之所为的人至少还有三位,但他们都没有任何动作,辰哥哥想不想知道是何原因?” 江景辰皱着眉头,思考着她话语中的真实性,片刻后开口道:“听县主话里的意思,京城里至少有三位神秘人物开始注意我了,这么一想,我倒还是挺招人待见的。” 云瑶县主见他滑不溜丢抓不住手,想了想,坦言道:“京城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树大根深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别太小看了百年世家的势力,更别高看了自己。” 百年世家?江景辰眯着眼,思绪飞快,将能够想到的世家全都回想了一遍,询问道:“县主所说的百年世家,也包括皇室?” 云瑶县主道:“你不用出言试探,只需知道迄今为止之所以能够这般顺利,皆是因为现在的你还入不了他们的眼,可将来就不一定了。” 江景辰顺势问道:“所以?” 云瑶县主展颜笑道:“和我成亲,我有能力帮你,无论你最终要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 这是进京后的第二次相遇,比之上一次更加直接,江景辰正视她的双眼,询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赖上我?” 云瑶县主回答道:“因为你最适合。” 不是青梅竹马的喜欢,只因为适合,仅此而已。 这也是她最为真诚的一句话,无关于那些虚假的情爱,反倒更让人能够接受。 江景辰笑了笑,淡淡开口道:“我适合你,但你并不适合我,所以往后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有什么交集,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控的事情,听上去似乎有些暧昧,可云瑶县主却不会这么认为,他虽然在笑,可那一双眼睛隐含警告的意味毫不遮掩,语气更是冷淡的不夹杂一丝情感。 “就算眼下未必适合,可谁也难保日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辰哥哥这话未免说的太过绝对了些,不留一丝余地可不是智者所为。” 江景辰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县主是个聪慧的女子,越是聪慧的女子往往越是危险,既然是危险,自当远离才对。” 云瑶县主听他又换回最初那般称呼,面露失望之色,语带几许幽怨,出声道:“辰哥哥当真要这般绝情,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吗?” 第121章 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云瑶县主的目的性太强,言语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江景辰忽然想起祖母曾说过的话,总觉得似云瑶县主这般恨嫁,定不会是因为被人刻意冠上“克父、克夫、克子”不详之女的原因,于是便问道:“县主说有能力帮我,指的是哪方面的能力?” 像是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云瑶县主强压心中无力之感,正色道:“只要你娶我为妻,我便能为你带来一批忠心可靠的部下,他们将会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助力。” 这便是她消息渠道的来源?谁给她的人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上的?江景辰对云瑶县主刚才所说的话只信一成,就是她最后说的这句,因为相信,所以好奇,问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 云瑶县主笑而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些,是不是表示答应娶我为妻了?”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娶你为妻,而是可以合作,我相信县主真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嫁人,不妨说出来听听,没准我能够帮上忙。” 说?还是不说?云瑶县主脸色阴晴不定,犹豫道:“我能够信你吗?” 江景辰淡淡道:“除非你还有别的选择。” 云瑶县主陷入一阵沉默,耳边听着牌桌上传来的阵阵笑声,目光在贵太妃身上一扫而过,片刻后开口道:“只有成亲之后,那些人才能为我所用。” 江景辰直言道:“也就是说那些并不是你的人,那你又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 云瑶县主回答道:“那些是我父亲的人,可以说是他留给我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云瑶县主的父亲,即永怡郡主的丈夫,传说中那位神秘的“奸夫”,整座京城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又或者说有人知道,但却无人敢提。 江景辰脑海中闪过一抹荒唐的想法,犹豫了许久,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不动声色靠近云瑶县主身边,附耳问道:“你该不会是......那位的私生女吧?” 他伸出手,默默朝上指了指,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耳边的酥麻之感让云瑶县主不自觉扭动了下身子,没来得及体会那股心底的异样,就被江景辰的动作逗的一笑,正欲开口是,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如果是,你会娶我吗?” 如果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江景辰正郁闷之时,耳朵上忽然传来一阵柔软湿润的触感,没等细细品味,瞬间一痛,心惊之余,脚下退后一步,下意识伸手捂着耳朵,狠狠瞪了云瑶县主一样。 当着这么多位贵妇在场,竟然做出舔人耳垂之事,在这样一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敢做出这般举动的,绝对算得上是个疯女人! 云瑶县主似乎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味,舌头舔着嘴唇,脸上挂着略显癫狂的神色,邪魅一笑,低语道:“或者,我娶你也行!” 江景辰感觉到心脏越跳越快,耳边隐隐传来沉闷的“咚咚”声,不是因某一刻的心动,而是因环境和人物所带来的感官刺激。 没有哪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抵挡的住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更何况她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当她用张开嘴伸出舌头那一刻,男人的脑海中只会产生出一种想法。 无关于情感,只是单纯原始性的冲动,江景辰在那双狐媚的眸子注视下,心底压抑许久的欲望一点点渗透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一匹躁动不安的野兽,沉重的呼吸便是他在嘶吼。 任何一个女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去惹这样一个男人,只有绝顶聪明的女人才会知道,这样状态下的男人才最容易被驯服。 云瑶县主是个漂亮到没有几人可与之比肩的女人,她只不过舔了舔舌头,咬了江景辰一口,然后就看到了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笑了,无声的笑着,似在嘲讽些什么。 只一瞬间,江景辰心底所有的躁动都被她那张妖艳的笑脸击溃,于是他便开始生气,开始愤怒,一个人在愤怒的情况下是顾不上周围的事情,他的眼中就只有那张妖艳的脸。 雅阁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牌桌上,没有人注意到牌桌之外的事情,除了万金,他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公子的异样,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不动声色挪动步伐,用身体遮挡住了一方视角。 江景辰愤怒的伸出手掐住了云瑶县主的脖子,试图从她眼神中看出惊恐,可并没有,一丝都没有。 云瑶县主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一字一句低语道:“我,看透你了。” 下一刻,她猛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用力一扯,她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紧跟着将半片唇吸入口中,用力咬了他一口。 江景辰感受到一阵刺痛,嘴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没等他反咬回去,云瑶县主便将他用力推开,抿嘴轻笑道:“我在你身上盖好了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生死都是。” 她笑起来时,眉眼之间有的不仅仅只是妩媚,还带着一层薄薄的寒霜,江景辰因刺痛而清醒,沉声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云瑶县主惊讶道:“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果然不愧是我选定的夫君,当真是聪明的很啊!” 江景辰脑海中回忆起刚才情绪失控的瞬间,目光在云瑶县主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停在她腰间挂着的香囊上,讥讽道:“堂堂县主,竟也开始学起窑子里的妓子,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勾引男人,不觉得羞耻吗?” 云瑶县主轻笑道:“勾引的又不是旁人,而是我未来的夫君,小小手段不过是夫妻之乐,有何好觉得羞耻的。” 因方才的冲动,江景辰在她的脖颈间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指印,在白皙的肌肤衬托之下更显刺目,短时间之内怕是不能够消散,常间如此多位贵妇,为着不引起麻烦,他只能先将云瑶县主暂时带出雅阁,命人去寻来活血散瘀的药膏,细细上完药之后,警告道:“别来招惹我,否则我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云瑶县主恍若未闻,娇笑着抢过他手中的药膏,开口道:“这一盒药膏就算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了,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对了,这样的话我也得送你一份定情信物才行,说吧,你喜欢什么?” 江景辰挑眉道:“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第122章 你们听说过大保健吗 云瑶县主失望道:“我也没离你多近啊!” 娇媚的容颜是女人最大的武器,特别是像云瑶县主这么美的女人,一颦一笑间都带着独特的魅力,而她也十分擅用这一点,刻意的亲近,却又不至于让人反感。 江景辰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开门见山道:“县主若是不能给我提供有用的消息,往后还是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为好。” 云瑶县主收敛笑容,正色道:“你知道圣上为何会派你去巡视阪仓县吗?” 江景辰顺势问道:“你知道?” 云瑶县主点头回答道:“阪仓县县令在当地颇有官声,却连续两次大考得了下第,我猜测圣上派你前去阪仓县便是为了此事。” 大周朝官员一年一小考,三至四年一大考,外官与京官不同,只分上第、中第、下第、下下第四等,也就是说阪仓县县令在当地颇有官声的情况下,当了至少六年的县令。 江景辰并不清楚县令具体的考评标准,却是知道在有一定官声的情况下只需稍稍再走点门路,轻易就能在大考拿个上第,哪怕不走门路只凭借官声最次也能拿个中第。 阪仓县县令连续两次大考都拿了下第,若是无有官声也就罢,若是颇有官声,那这两次下第得的就有点意思了。 官员政绩由上级评说,考功司负责查证核实评等之后备案,官员升迁降黜皆以此为据,江景辰想罢,追问道:“区区一个县令,值得圣上这般费心?你莫不是随口诓我的吧?” 云瑶县主解释道:“你错了,圣上费心的可不是县令的事,而是阪仓县的事,再往大了些说,这里头还有吏部的事,又或者......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若是信的话,可以多往这个方向去查。” 江景辰听她言语未尽详情,若是顺着话题去想,此事怕是会牵扯到不少人身上,首当其中便是吏部所属的考功司,该司负责官员考课,以郎中、员外郎为正副主官,掌考核文武百官的功过善恶及其行状,其下所属有主事三人,令史十五人,书令史三十人,掌固四人。 圣上是要拿阪仓县做幌子借机整顿吏部?若真是这样,跟刑部没有半点关系,便宜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吏部,为何昨日要说那些告诫的话? 云瑶县主见他陷入沉思,紧跟着开口道:“你也不用想太多,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圣上既然派你巡视阪仓县,那就说明相信你的本事,我同样也相信,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你一定都能够把事情办好。” 江景辰回过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脖颈间的印记在药膏的作用下也淡化了许多,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有被掐过的痕迹,便开口招呼道:“离开太久不好,回去吧。” 云瑶县主闷闷不乐道:“有时还挺羡慕你身边那个侍女,能够陪时刻陪在你身边,想必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对了,你放心,成亲后我不会反对你纳妾的,但在你我洞房之前,你不可以收她们入房,听到了没?” 江景辰无奈摇头,问道:“怎样才能让你打消嫁给我的念头?” 云瑶县主毫不犹豫回答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辈子咱们俩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江景辰长叹一声,转身朝雅阁方向走去,无论云云瑶县主说什么,他都不再回应半句。 雅阁内的几位贵妇沉迷在麻将的魅力当中不可自拔,江景辰命人又添了两桌以供贵妇们玩乐,云瑶县主因此也被拉入了牌局当中。 魏秉文双眼放光道:“景辰兄,二楼西厢房中的典籍就已经是那般了不得,想必这三楼西厢房里头总不至于逊色太多吧?” 江景辰没接他的话题,转身看向邵沅朗及其几位京城贵公子,问道:“你们有谁听过阪仓县令吗?” 与邵沅朗同来的林家少爷回答道:“景辰兄说的可是陶宏广陶县令?” 江景辰追问道:“可是熟悉?” 林少爷道:“说不上熟悉,只是听人提起过,那陶县令是三甲进士出身,二十三岁就当了阪仓县县令,至今已是第十个年头了。” 魏秉文嬉笑道:“以三甲进士出身在二十三岁当上一县县令,想来是有些能力,十年还没升迁,可见又是个不通官场之道的迂腐之辈。” 能当十年县令,且是连任十年,能够坐的如此之稳,想来不会是个蠢的,江景辰越发对阪仓县令好奇,又问道:“可有听过他的那些事迹?” 林少爷回答道:“无非就是些为官清廉,为民请命之类的,外放的官员大多都是这些,也无特别之处。” 魏秉文接口道:“区区一个县令,哪里值得我等勋爵子弟上心,快别说他了,景辰兄,这里既然以百乐为名,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可得好好为我们介绍一番才好。” 男人的快乐离不开离不开酒和女人,百乐门里有最好的酒,最富有风情的女人,仅此两样就足以让众多男人乐不思蜀,江景辰想着今日乃是百乐门开业的日子,该是多谈风月少谈公事,微笑着回应道:“人间之乐何止百种?就怕你这小小的身子骨承受不了。” 魏秉文手摇折扇大笑道:“这百乐门难不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便如此,本少爷也不怕,有什么手段尽管招呼过来。” 江景辰环视众人,慢声道:“你们......听说过大保健吗?” 魏秉文挑眉道:“大宝剑?有多大?” 江景辰抬手比划了一下,轻笑道:“大概这么大......”一手不能掌控。 十几位身着统一服饰的西域胡姬排列成行,胸前挂着号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个个抬头挺胸收腹提臀,薄纱之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便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也不能比拟。 “我是1号,擅长......” “我是2号,擅长......” “我是3号,擅长......” “......” 魏秉文眼睛直勾勾在每一位胡姬身上扫视,根本无心去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心中默默盘算一番,回过身来对众人说道:“单看那些女姬的腰肢就知非是常人能受,你们只可选一人作陪,万万不可多选,以免到时承受不住,余下的便交由我来代劳吧。” 这是要以一敌七啊!也不怕被折腾死。 江景辰好心劝说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你还是悠着些吧!” 林少爷细细品味话里的意味,默默点头,开口道:“我要选八号。” 第123章 准备给梁王下药 百乐门刚开业便人满为患,热闹程度远超乎京城内任何一家铺子。 可这些热闹皆与青玉无关,她此刻在药房中皱紧了眉头,对着突然闯进药房的不速之客怒斥道:“连百乐门开业我都没去,你觉得我会有空帮你制药?还砸坏了我的门,罗霓裳,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见她这般怒气冲冲,罗霓裳却是越发的开心,嬉笑道:“好玉儿,不要生气啦,辰哥哥可是说过生气容易老的,你也不想老得太快吧。” 老......老得快?青玉微滞,伸手抚摸了下脸颊,深呼吸了几次,待情绪平复了一些方才开口道:“你走吧,我是不会帮你弄那两种药的。” 罗霓裳上前将被她提到的椅子扶了起来,不急不缓的出声道:“你帮了我就等于是帮了辰哥哥,难道你连辰哥哥的忙都不帮?” 青玉不为所动,依旧板着一张脸,冷哼道:“公子可没吩咐我弄那种为女子助孕的药,至于烈性春药那就更不用说了,你若是想要去别处买不就好了,非得来找我做甚?不过话说回来,你无缘无故要那两种药做什么?” 罗霓裳深知她的脾气,若是不将事情说清楚,她定是不会肯出手帮忙,于是便坦言道:“小事而已,也没什么,就是准备找机会下药把梁王给睡了。” 睡梁王?还要下药?都这样了还算是小事?青玉想起她刚才提出的请求,震惊道:“你该不会是想要怀上梁王的孩子,以此来让她娶你吧?” 罗霓裳摆了摆手,解释道:“那倒不是,我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他坏了我的清白之躯而已。” 青玉嗤笑道:“清白之躯?早几年前你就已经不是了吧?梁王好歹也是青楼常客,你当她是个傻的,分不清你是否是处子之身吗?” 罗霓裳微微一笑,稍稍整理了下措辞,开口道:“我计划给梁王灌烈酒、下春药,待他神志不清之际,用买来的黄花大闺女代替我与梁王进行欢好,到时候只要梁王醒来见了落红,而入眼看到的人是我,你觉得他还会另作他想吗?” 青玉惊讶得合不拢下巴,好半晌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开口道:“也亏你能想出这种办法,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梁王那样的性子,不太可能会因为一夜欢好坏了女子的清白就把你给娶回去当王妃。” 罗霓裳也不多做解释,只笑着说道:“我的目的只是要让他以为是酒后乱性夺走了我的贞洁,并非是要以此要挟让他娶我。” 费心思设计让梁王睡,又没想让他娶?青玉又听不懂了,追问道:“那你还问我要助孕的药,难道不是想借机怀上梁王的孩子?我得提醒你一句,奸生子是上不了皇家玉牒的,哪怕能够一举得男丁,也没有办法母凭子贵被八抬大轿迎入梁王府,顶多就是个妾,又或者你是想当梁王的外室?” 罗霓裳知道她脑子转不了太大的弯,可也没想到竟会这般的直,心中无奈叹气,耐着性子解释道:“药不是我吃,而是给与梁王欢好的女人吃,若是能怀上当然最好,以后能有大用,若是怀不上也无妨,反正我最终目的也只是要让梁王以为酒后乱性夺走了我的贞洁。” 青玉歪着小脑袋,将所有的信息串联了一遍,罗霓裳早几年前就没了清白,因此才会想借别的女人清白身子去睡梁王,又是灌烈酒、下春药,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梁王相信他夺走的是罗霓裳的清白。 “然后呢?”青玉看向罗霓裳,静待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罗霓裳诡异一笑,淡淡开口道:“然后......当然就是玩弄人心了啊!你以为我那么些年的青楼楚馆都是白混的吗?” 想起当年她在江南道的风流韵事,青玉心中暗暗为梁王感到悲哀,紧跟着又追问道:“你要做的事情全都是出于你的私心,跟公子有什么关系?” 罗霓裳解释道:“辰哥哥需要我尽快当上梁王妃,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先用这样的办法之后,我才能够实施下一步计划,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且半点错漏都不能有,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此我才会来找你拿药啊。” 青玉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要的助孕之药我可以试着炼制,但效果不能够保证,烈性春药倒是简单,待我问过公子以后,若是公子同意,我会帮你制好这两种药的。” 罗霓裳调侃道:“这么点小事也要问?只会听话可不能帮上辰哥哥什么忙,你得像我一样,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才行啊!” 青玉气呼呼道:“我怎么样用不着你来管,事情说完了赶紧滚,不要在这里影响我。” 罗霓裳三步一回头,叮嘱道:“记住,得有想法,否则你很快就会失去作用的。” 青玉浑身一震,急忙拉住她,追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霓裳道:“你的本事便是制毒和解毒,以前是必不可缺,可眼下你看辰哥哥几时用得上你?再看看青瑶,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青玉愣愣的问道:“想明白什么?” 罗霓裳缓缓开口道:“没用的人,是会被抛弃的。” 抛弃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青玉脑海中炸响,下意识抓紧了罗霓裳的手臂,怒喝道:“你在胡说八道,公子绝不可能抛弃我的。” 罗霓裳点头附和了几句,话锋一转,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得成为有用的人,这样一来辰哥哥就会离不开你了。” 青玉愣愣问道:“怎么样才算是有用的人?” 罗霓裳眼珠一转,理所当然道:“要帮得上忙才行,就比如说眼下制药这种小事,以你的本事动动手也就完成的,你明知道辰哥哥定是会同意的,又何必浪费时间等到他回来说出意料之中的回答才肯再动手呢?” 青玉焕然,狠狠踢出一脚,大骂道:“你个该死的黑心云,说半天竟是为了诓我立刻为你制药,亏的我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滚,离开马上给我滚出去。” 罗霓裳轻松闪避开那飞来的一脚,嬉笑道:“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你回头好好琢磨琢磨,可别事到临头了才来后悔。” 青玉怒吼道:“滚。” 罗霓裳离开后,青玉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回想起这段时间公子的确是更加器重青瑶一些,心中不禁有些吃味,目光落在桌台上即将炼制好的药上,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待在药房之内。 第124章 得好好办差 孟维桢来的时候已是金乌西坠,顾不上体验百乐门的乐趣,急不可耐的讲述起近几日所经手的案件,最后感叹道:“得亏大理寺中人才济济啊,有个能干的好下属实在是太重要了,我跟你说……” 江景辰并不想听他多说什么,简单与他带来的几位同僚寒暄了几句,便将他推给了魏秉文与邵沅朗。 直至入夜之后,江景辰送一众贵妇离开百乐门,回过头来对青瑶交待道:“往后这几位贵妇要是再来,直接带到今日招待她们的雅阁,好酒好菜伺候着,让她们自个玩,别去理会。” 百乐门的厨子跟了公子多年,做的那些菜式乃是全京城独一份,今日那些贵妇吃过后纷纷赞不绝口,崇宁大长公主更是当场拿出一万贯钱票,直言要在百乐门包月。 青瑶心知她是何等身份,自然不会开口说出二三楼只招待贵宾的话,如今得了公子吩咐,心中已然明了该如何对待那些贵妇们,点头应承道:“公子放心,百乐门开在这里就少不得要与皇族中人打交道,何样人可深交,何样人该远离,我会仔细掂量的。” 皇权至上,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在大势未成之前只能敬小慎微的应付着,江景辰细细嘱咐了几句,紧跟着说道:“也别一味忍让,真碰到那种欠教训也别怕惹事,断胳膊断腿无伤大雅,留条命就行,我算是想明白了,不管圣上出于什么原因启用我,别人眼中我就是当朝小新贵,太软了可不行,男人该硬的时候就得硬。” 青瑶面上闪过一抹羞涩,柔声道:“方才云瑶县主临走之前给我留了句话,说是......说是在她与公子成亲之前,若我能安份守己不动歪心思,待她嫁给公子后便许我一个贵妾之位。” 江景辰嘴角一抽,忍着骂人的冲动,开口道:“她就是个疯子,满嘴都是些哄人的谎话,尽量离她远些。” 青瑶含笑应承,接着又道:“今日一楼许多客人都询问过贵宾之事,往后想成为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多,那些人不符合标准此生都无缘上到二三楼,只怕到时候时间一久会惹出些许麻烦。” 江景辰想了想开口道:“那就列个榜单,每月从一楼客人里挑选出消费最多的三人,给他们二楼一日游的机会。” 没点身价的人可不敢进百乐门,进了百乐门自然也要争一份面子,青瑶欣喜道:“这样一来既给了他们登楼的机会,又能够促使他们相互攀比刺激消费,可谓是一箭双雕,公子真厉害。” 江景辰轻点她的额头,轻笑道:“本公子的厉害可不是放在这里用的。” 北大街严格遵循着宵禁制,因此并不能像花想楼那般通宵达旦,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之后,又在魏、邵、孟三人合力纠缠之下,当场答应给他们三人贵宾权限的许诺,终于是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崇仁坊的府邸。 才刚坐下没来得急喝上口茶,那边得了消息的青玉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着急忙慌的开口道:“公子,不好了,罗霓裳她要疯......” 听完青玉的讲述,江景辰震惊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心中知晓罗霓裳做事没有个规矩,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猛。 一旁的青瑶感叹道:“罗大小姐行事还真是......别具一格。” 万金听后只觉得梁王实在是可怜,往后还不知道会在罗霓裳手里受多少罪过。 江景辰回过神来吩咐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就依着她,尽快把药弄出来。” 青玉应了声是,随后拿出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我刚炼制成功的药,无色无味,若溶于水中只需些许就能放倒一流高手,若以火烧灼之后散发出的气味能让方圆一里之内所有人丧失行动能力,亦可将其挥洒而出用以御敌,因是以公子鲜血为引,所以公子不必担心会受此药影响。” 瓷瓶只有巴掌大小,里面装着白色粉末,江景辰打开之后闻了闻,确实没有任何味道,有心想要弄点尝尝看,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脑海中的念头,将瓷瓶收入怀中,笑问道:“是上次醉仙楼与梁王一役把你吓到了?” 青玉点头道:“我又不像万金,动作再快也比不上药在公子手上,有了这药之后我便放心多了。” 江景辰莞尔一笑,夸赞了青玉几句,紧跟着说道:“估摸着明日官服和腰牌就会送来,到时候我便得出京办差,阿金、阿玉跟我一同前去,京城里的大小事情就要先交给阿瑶了。” 青瑶接口道:“阪仓县离京城不远,公子此去估摸着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几天的时间,我能够应对的。” 青玉欢喜道:“那我现在就去收拾收拾。” 江景辰点点头,命人喊来江鸠,将要出京的事情说了一遍,吩咐道:“首要任务便是盯紧威远侯府,若有急事派人快马来报,遇事不决可到百乐门去寻阿瑶。” 江鸠应声,恭敬道:“公子放心,不仅威远侯府,其他各方牵扯势力我也会时刻注意。” 江景辰沉吟片刻,又将今日在百乐门云瑶县主所言说了一遍,询问道:“你们觉得她的话可信不可信?” 万金接口道:“事关重大,咱们宁可信其有,京城乃是鱼龙混杂之地,多做一手防范总是好的。” 江鸠也道:“说句僭越的话,公子如同过了江的猛龙,京城这样的地方有着上百万的人口,何止藏着一条地头蛇,会有人注意到公子也不足为奇,县主之语可信,也当信。” 江景辰看向青瑶,问道:“你不说上两句?” 青瑶想了想,开口回答道:“圣上一封圣旨将公子抬到了明面上,不管有无之前的事情,都将吸引来许多人的注意,换作聪明些的有心人,轻易也能从威远侯府近来发生的事情推测出许多,县主说的那些话无论真假都不会对眼下的情况有太大影响,公子何必费心纠结于信与不信。” 纸包不住火,要嘛不动,一旦动了就会有被发现的一天,断案才讲究实证,猜测则只需蛛丝马迹,甚至几句流言就已经足够,更何况威远侯府那些事情可是实实在在在的发生了。 江景辰摩挲着下巴,脑海中回想着入京以来发生的事情,将几个有所间隙之人及身后的世家都思索了一遍,开口道:“云瑶县主有句话说的很对,我现如今还太过微不足道,入不了某些人的眼,因此有些事情倒是不必太过在意,当务之急就是办好圣上交待下来的差事,若是能够借此博得圣上青睐,那我便有机会靠近权利的中心。” 第125章 大爷,这里可是青楼 次日一早,马季安亲自领着织染署的人上门送来了官服腰牌,同时催促道:“简单收拾后立刻动手,不要多耽搁。” 御史出巡没有多大的排场,按规定最多只可带三位属官,其余仪仗护卫则是由地方官员安排,江景辰并没有从御史台要人过来,除了带上万金和青玉之外,还有一位从宫里来的吕恒陪同,他乃是千牛卫正六品千牛备身。 左右千牛卫是南衙十六卫中的两卫,不领府兵,千牛备身专责掌执御刀宿卫大内,乃是圣上身边带刀侍卫,因其随身携带的御刀唤作“千牛”,乃取自“锐利可斩千牛”之意,故而千牛备身又被称作千牛刀。 江景辰感慨道:“能让鼎鼎大名的千牛卫陪同办差,整个御史台怕是只有我这么一个御史了吧!” 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则是监视,对于破格提拔上来的第十六位监察御史,吕恒并没有多少好感,淡淡回应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论品级,他是正六品,论职权千牛卫乃是圣上身边最亲近的侍卫之一,御前带刀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殊荣,江景辰想了想发现对方的确有高傲的资本,一句话讨了个没趣,逐放下车窗帘子,嘀咕道:“派了这么个人来,到底是他巡视,还是我巡视?” 青玉笑嘻嘻接口道:“有人帮忙也好啊,这样一来公子也能够轻松些。” 从京城出发沿官道而行,马车正常需要两个多时辰才能够抵达阪仓县,吕恒腰挎御刀,身骑御马,皱眉道:“赶车的,把鞭子挥起来,加快速度,尽量在两个时辰以内赶到阪仓县。” 万金瞥他一眼,手里握着马鞭来回舞动,就是不肯落在马儿身上。 吕恒喝问道:“本官在与你说话,为何不回应?” 江景辰掀开车帘,轻轻拍了拍万金的肩膀,吩咐道:“我累了,寻个地方让马儿歇歇,咱们也吃点喝点。” 这才刚出京城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吕恒冷着脸道:“你坐在马车上有何可累的?圣上命你出京办差,你以为是让你出游来了吗?” 万金依着吩咐把马车赶至不远处一片山林,解开车套将马儿牵至长满嫩草的树下,捋着鬃毛说道:“不着急,慢慢吃,咱们有的是时间。” 江景辰跳下马车,看都不看吕恒一眼,吩咐青玉将用于野餐的布帛披在朝地上,将青瑶准备的那些吃食摆放开来,招呼道:“把马栓那就行,过来吃点喝点,欣赏一下大自然美好的春光。” 吕恒怒道:“江景辰,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玉纳闷道:“公子,眼神不好也能当大内侍卫吗?” 江景辰轻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估摸着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南北衙那么多卫所,有大半的人都是这种方式进去的。” 吕恒紧了紧手中的御刀千牛,咬牙道:“我再问一次,江景辰,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次出京是去干什么的?” 尽管铺上了一层布帛,可屁股依旧有些扎得的难受,江景辰又让青玉去拿来一个厚厚的羊毛毯才有所缓解,好在才开春不久,晒着阳光也不觉得燥热,迎着山间吹来的清风只觉舒适无比。 “吕侍卫,你一个武职官,学什么不好,偏学那些文官拐着弯讲话,不累吗?” 吕恒回应道:“江御史,本官如何说话与你何干?你只需做好本职,莫要多行别事,否则本官定会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一字不差说给圣上听。” 江景辰接过青玉递过来的水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问道:“这就是圣上交给你的任务?还有没有别的,一次说完,也省的以后弄出什么麻烦来。” 吕恒眸光一凛,质问道:“你在套我的话?” 江景辰笑道:“闲聊罢了,既然咱们有缘能够一起办差,那就得事先分工好,免得到时候惹出祸事来说不清楚是谁的责任。” 吕恒眯着眼看他,问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江景辰坦言道:“你我二人皆有圣谕在身,你管不了我,而我也命令不了你,更没把握能让你乖乖配合,所以就只好先分工,你做你的,我干我的,咱俩谁也别掺和谁。” 吕恒立刻开口道:“我此次只是负责你的安全,其他事情皆和我无关。” 真若是这样,多派几个衙差来也就足够了,大周朝境内有胆子敢对官差动手的人可没有几个,何必派出御前带刀侍卫?圣上既然派了千牛卫的人随行,就说明根本没有打算要隐瞒,偏偏吕恒跟得了什么密令似得,口风紧的要死。 江景辰心中直翻白眼,直言道:“我不管你身上是否另有圣谕在身,你也别管我到了阪仓县如何做事,把你脸上高傲的神情收一收,千万别再用刚才那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否则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圣上,就说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吕恒沉思不语,片刻后翻身下马,默默行至布帛旁落坐,自顾自拿起一壶酒喝了起来。 一行人刚到阪仓县时已经过了午时,《御史台律》中严禁御史接受官员招待,江景辰在抵达阪仓县之后并未第一时间去到县衙,而是找了间客栈洗漱修整了一番,待到日落时分,领着青玉、万金携同吕恒一起去到了当地最有名的青楼。 门口迎客的小厮笑容满面道:“几位爷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里好酒好菜好姑娘,保管能让几位爷满意,几位爷是要坐一楼还是上雅间?” 青玉随手扔出一张百贯钱票,吩咐道:“上二楼雅间,再让你们这最红的几姑娘来作陪。” 小厮捡起钱票一看,顿时知道来的是个大主顾,连连躬身道:“几位贵客楼上前,小人这就去安排,还请几位爷和姑奶奶稍等片刻。” 此地青楼无法与平康坊花想楼相比,却也另有一番野调,特别是这里的妓子,一上来就往离得最近的吕恒身上靠去,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顺势出手,只碰了一下便惊呼道:“哎呦,这位爷,您这宝贝可真是够大的,奴家这颗心都跟着颤了好几颤,既害怕又欢喜,想必它定能让奴家欲仙欲死又爱又恨。” 吕恒突然遭此一击,身子一僵,又听妓女口中大胆淫语,只觉双颊一阵滚烫,好在皮肤黝黑遮掩住了绯色,又羞又急又气,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呵斥道:“你这女人怎会这般不要脸面,简直不成体统。” “大爷,瞧您这话说的......这里可是青楼,奴家是妓子,要什么脸面,大爷是客人,要什么体统啊!”妓子片刻错愕,回过神来后笑容依旧,不仅没有丝毫害怕,更是将整个身子贴了过去,媚笑道:“哎呦喂,奴家方才抓到的……莫非还是个没开过封的宝贝?我的天老爷,那奴家今天可真是撞到大运了啊!” 第126章 两件案子 其余妓子闻言抿嘴偷笑,目光纷纷朝吕恒胯下看去,更有大胆的妓子上前,浪笑道:“这种好事姐姐可不能独吞,得算上妹妹一份。” 一只鸟,怎么分给两个女人?青楼女子有的是办法,莫说是两个,就是三个也能齐齐上阵。 吕恒一把将身旁的妓子推开,大喝道:“姓江的,你正事不去办,却跑来这腌臜之地,我定要......” 不等他说完,最先抓了鸟的妓子再次贴身上前,媚笑道:“这位大爷火气这么大,想必是憋了许久,今儿个就让奴家帮你好好泄泄火吧!” 其余妓子见状,纷纷开始寻找目标。 “这位姑奶奶,您是想奴家陪您玩,还是另寻清秀的小馆儿来?” “你们几个老老实实坐下回话,若答的好了,这张银票就归谁。” 青玉将一张百贯钱票拍在桌子上。 妓子们对视一眼,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江景辰开口问道:“说说你们的县令。” 妓子狐疑道:“这位大爷,您想听那些事情?” 江景辰道:“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谁知道的多,钱票就给谁。” 妓子们争先恐后的开口,一股脑将知道是事情说了一遍,无非就是一些寻常的事情,最有用的也就是县令家有几口人,住在哪里,跟那家来往最多。 七嘴八舌听得头大,江景辰敲了敲桌子,指向看着较为顺眼的妓子,问道:“你来说,阪仓县最近可有发生哪些大事。” 妓子回答道:“要说大事那没有,为人津津乐道的小事倒是有几件,前年卫氏自尽一案至今还有人在说呢......” 卫氏是外县人,她的父母以种地为生,七年前父母因病先后离世,而卫氏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便来了阪仓县投奔亲戚。 她的亲戚就让她跟着一个瞎子乐师学唱曲,名义上是说帮她找条出路,实际上是希望她早点为自己家挣钱。 卫氏倒也争气,学了几年时间,就能跟着瞎子乐师一起上酒楼茶肆唱曲卖艺,不过挣来的钱全部都被亲戚给拿了去,而且他们对卫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卫氏一看出头无望,便想着早日嫁人以摆脱现状,恰好她的亲戚贪图彩礼,就把她嫁给了阪仓县一位木匠。 那木匠娶卫氏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卫氏才刚不过二八妙龄,好在那木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而且卫氏的公公婆婆也都很好相处,于是一家人的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裕,但也称得上和和美美。 但偏偏命运弄人,卫氏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迎来了灾祸。 阪仓县有一个纨绔子弟,平日以欺压良善为乐,有一日他路过木匠家时,看见了正在打扫庭院的卫氏,见她生的姿容艳丽、体态婀娜,于是便动了坏心,趁着木匠外出做工,卫氏公婆下地干活,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时,闯进了她家,意图侮辱卫氏,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卫氏是个烈女子,眼见求助无门贞洁即将不保,便一头撞死在墙上。 妓女说的口干舌燥,自顾端起酒壶喝了几口方才接着说道:“后来多亏了咱们的县令大人英明,才捉住了那名纨绔子弟,否则卫氏可就白死了。” 雷打真孝子,财发狠心人,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江景辰摇了摇头,又问道:“抓住人之后,杀了吗?” 妓子长叹一声,气愤道:“原本是要杀的,但那纨绔子弟家中富裕,他的父母去京城花了大笔钱财走通了门路,将死刑改判成了流放,后来有人说他死在了流放路上,也有人说他才离开阪仓县就逃走了,事实究竟如何,就不是奴家能够知道的了。” 江景辰挥手道:“钱票是你的了,拿去吧。” 另一名妓子眼看她如此轻易就得了一百贯,急忙开口道:“我也知道一件,是去年发生的事情......” 阪仓县下小河村有一位员外爷,家中经营酒坊和油坊,生意虽然不是很大,但在本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员外爷只有一个儿子,平时掌管着家中的生意,兢兢业业甚是得力,可惜的是未到三十岁就早早地去世了。 儿子去世几年后,员外爷也曾劝说儿媳改嫁,可马氏不舍得员外爷家中的财产,于是便当着先夫的灵位发誓将一生守寡永不改嫁。 员外爷感动之余,更是将家中生意交给她来打理。 马氏读过一些书也能打算盘,虽然能力不及丈夫但照看家中生意还是称职,因而员外爷除了在大事情上拿主意,平日里就是安享晚年,一家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倒也还算和谐。 马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有些不幸,虽发过誓言,然而漫漫人生不是一两天就能熬得到头,空闺寂寞不能被钱财所抚平,因而在不久之后,马氏便与镇上的一位穷书生好上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两人在交往大半年后,因马氏意外怀了身子被婆婆发现,于是马氏便诬陷说乃是受了公公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她那婆婆也是个拎不清的,竟是信了她的胡话,当天就在家里大闹了一场。 这件事不知怎得传了出去,员外爷成了众矢之的,万般解释无人能可信,不仅闹得家宅难安,只要一出门便会遭人指指点点。 可怜员外爷洁身自好了大半辈子,临到头却被儿媳一句话毁了清誉,一时想不开便以死明志,死前留下一封遗书,将被儿媳诬陷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 员外爷以死明志,这才让妻子清醒过来,可那时马氏已经卷走家中钱财与那书生私奔,员外爷的妻子无奈之下只能拿着遗书去衙门里告了官,县令大人接了案子之后只用了五天时间便将马氏与那书生捉拿归案。 “最后那马氏与书生被判了通奸罪,杖一百后游街示众,囚三年,现今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大爷,这案子不比刚才的差吧,是不是也赏给奴家一百贯钱?”妓女两眼放光,满脸期待。 一句话害了人命,最终只是付出这么点代价,有时候,人命真的恨不值钱!江景辰摇了摇头,开口道:“结局难以另人满意,这钱你可拿不到,还有谁知道有关县令的事迹的?” 妓子哀怨道:“案子是县令大人判的,您要是不满意,奴家也没得办法......要不爷您到床上去躺着,奴家使劲浑身解数,定能叫您满意。” 第127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景辰不耐烦妓子这般姿态,挥挥手将其赶到一旁,看向其余妓子,问道:“还有没有人要说的,有就赶快发言。” 妓子们有了先前的经验,搜肠刮肚将所有听说来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一连二十几件,讲了近一个时辰,最终也只有两位妓子得了赏钱。 江景辰紧跟着便出了青楼回到客栈,拿来纸笔把几件较为重要的事情记录下。 吕恒憋着一肚子气,等他写完停笔之后方才开口道:“竟对妓之言这般上心,江景辰,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监察六条》其一:察官人善恶,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役不均,其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 其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蠹害,其五: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实行用,其六:察黠吏豪宗,兼并纵暴,贫弱冤苦,不能自申者。 江景辰没有经过岗前培训,也不懂怎么当好御史,便想着按照律令形式总是没错的。 通过青楼妓子之口了解到阪仓县令对于过往案件的审判,以此来分析他的能力作风,从而得出一个结论:陶宏广这个阪仓县县令有能力、有口碑,唯独没有官运,大抵是跟他的个性有关。 吕恒见他不答话,脑海中又回想起在青楼被妓子调戏的画面,心中怒气更盛,喝声道:“江景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江景辰斜眼看他,淡淡道:“忘了先前我跟你说的话了?” 堂堂御前带刀侍卫,何曾受过这等闲气?吕恒恨不得一刀鞘拍到江景辰头上,可一想到临行前圣上的交代,不得不强忍着心中愤怒,缓和了语气,重新开口道:“江御史,请你解释下这是在做什么吗?” 江景辰指着桌上满是字迹的宣纸,问道:“这么大的字,你看不到?” 纸上记录着的事情,先前青楼妓子已经说过一遍,吕恒虽不能记住每一句话,可大致的事情却是清楚,当即冷哼道:“妓子之言岂能当真?你不去县衙查阅卷宗,反倒花几百贯钱套问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你不仅是蠢笨,威远侯若是知道了怕是要骂上一句败家。” 青玉嗤笑道:“区区几百贯钱罢了,也就你会觉得多,我家公子的钱,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花钱吗?” 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么一说反倒是有种人傻钱多的感觉……江景辰轻咳几声,接口道:“人尽皆知?在她们开口之前,你知道这些事情?” 吕恒狠狠瞪了青玉一眼,回过头来说道:“衙门自有卷宗,一看便知。” 江景辰继续问道:“考功司也会调阅卷宗以作评用,你觉得阪仓县令为何会连续两次大考只得下第?” 吕恒顿了顿,回答道:“那是吏部该管的事情,你问我做甚。” 江景辰见他神色有异,含笑道:“不对吧,圣上难道没交代你关注此事?” 吕恒立刻回答道:“我的职责是护卫你周全,其他一概与我无关。” 江景辰不置可否,心知此刻多半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于是便不再与他多言,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纸上。 阪仓县,官署。 伍县丞焦急的在屋内来回踱步,口中念叨着:“京兆府发来的公函不是说今晨便离京了吗?眼下都入夜了,他怎么还不来?” 雷县尉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出声道:“没听说察院新晋第十六位御史是个毛孩子吗?年纪轻轻得了重任,难免气头正盛,还是让他磨磨性子,越晚来越好。” 伍县丞没去管他,转而将视线投向闭目养神的陶县令,询问道:“都等了一天了也没消息,我看他今日是不回来了,咱们还是散了吧?” 陶宏广依旧闭着眼,正襟危坐,缓缓开口出声道:“再等等。” 御史巡视,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在当天赶到地方县衙,只不过依着往常之例,没有哪一个御史会在离京之后在外瞎晃荡,伍县丞犹豫了一会,问道:“据说那位新晋监察御史是威远侯嫡长子,性子张扬跋扈,是个不好相与的,咱们是不是也该有所准备?” 雷县尉接口道:“你管他是谁的儿子,既然是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前来,该有的仪仗和护卫我都已经安排好,只等他露面,还需要准备什么?” 伍县丞瞪他一眼,暗自在心里骂了句:莽夫,紧跟着说道:“京兆府那边来信提了一句,那位江御史可是领着一位千牛卫出巡,咱们阪仓县是京畿县,有什么事京兆府不能办?千牛卫是干什么的自然不用多说,你说这两个凑一起来,事情还会简单吗?” 雷县尉嗤笑道:“你不过是县丞,担心这些做什么,没看到县令大人都还稳如泰山吗?不该你操心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也不嫌累得慌。” 伍县丞气愤争辩道:“你若但凡有些脑子,我何至于这么累?你也不想想看,他什么时候不来,偏要在这个时候来,难道忘了一个月之前咱们干的事情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要是被他查到了什么,咱们几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陶宏广忽然睁开眼,看了下屋外的天色,估摸着是已入了亥时,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官服,淡淡道:“回去吧。” 待他离开之后,伍县丞捋着稀疏的胡须,问道:“你觉不觉得县令大人今日有些怪?” 雷县尉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回应道:“大人怪不怪我不知道,你今天倒是挺怪的,监察御史巡视又不是第一次,至于这么紧张吗?一个月前的事情怎么了?大不了就丢官呗,反正这县尉干的憋屈,老子早他娘的就不想当了。” 伍县丞悲呼道:“你不想当县尉,可我还想要继续当这县丞,想我十九岁中举,考了十二年才中三甲进士,在京城当了四年的九品校书郎,好不容易寻了些关系才补了个阪仓县正八品县丞的缺,这才当了几年呢,我是真舍不得啊!” 雷县尉听他说的可怜,越是笑的开心,幸灾乐祸道:“你既然这么稀罕当着县丞,当初又何必来蹚这滩浑水,能怪得了谁?还不都是你自己选的。” 伍县丞欲哭无泪,泣声道:“我那也是一时冲动之下才会......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那位新晋御史是个不知事的,唯有这样咱们才能逃过一劫。” 雷县尉安慰道:“不用太悲观,指不定他是来帮咱们的呢。” 伍县丞嗤笑着问道:“这话你信?” 雷县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叹气道:“不信又能怎样?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吃吃,该喝喝,指不定明天官就丢了,啥也别想,该干嘛干嘛去吧。” 第128章 冤魂索命 抵达阪仓县的第二日,江景辰依旧没有去县衙,上午在当地最热闹的酒肆茶楼,下午便去了漕渠码头,与本地帮工、来往客商闲聊。 吕恒一路都在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县衙见一见县令了。” 江景辰并未对此做出回应,只道:“你若是着急,自个去啊,我又没拦着你。” 从码头离开天色已晚,江景辰再次去了青楼,只不过换了一家,做的事情也与昨夜相同,只不过这次问的却是阪仓县近年来是否发生什么大事。 青楼妓子们无法理解什么样才能称作大事,眼见不用陪睡便有赏钱可拿,七嘴八舌将所有知道亦或是听人说起过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其中一件事情引起了江景辰的兴趣,说的是阪仓县当地一户做药材生意的富商,因涉嫌一件杀人案,被衙门三捉三放,最后莫名死在家中的事情。 妓子末了还道:“听说京兆府当时还派了上官来,不过最后还是以‘突然隐疾’结了案。” 另一名妓子也道:“这案子我也听客人说起过,说是鬼怪作祟,吓人的很。” “你这妮子真是作死,大晚上说这些做什么。” “”呸呸呸,过往鬼神,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都别说了,怪渗人了。” 几名妓子的状态更是引得江景辰越发好奇,随手又加了一张百贯钱票,开口道:“谁能说的详细,这钱票就归谁。” 有了钱,鬼还有什么好怕的?当即就有妓子开口道:“主要是那药商死的蹊跷,他原本无病无灾,好好一个人,只过了一夜之后就再没醒来,仵作查验不出有何人不妥之处,据那间府上的下人说,富商死的那一夜,院子里不但刮起了阵阵阴风,还隐隐伴有冤魂索命之声。” 封建迷信之下便是这样,总喜欢把不能解释的事情都归于鬼神之说,江景辰微微一笑,追问道:“那药商因何被捉了又放?” 妓子回答道:“具体原因奴家也不清楚,起先是因为三个多月前一件女婴失踪案,陶县令查了许久,许是查到了些什么,觉得案件与那名药商有关,将其捉到衙门审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把人给放了,如此反复了三次。” 江景辰紧跟着追问道:“第三次被放是什么时候?距离那药商的死间隔了多久?” 妓子回忆了片刻,答道:“药商第三次被放是在一月底,死在二月中旬,间隔了半月左右的时间,这些都是从客人口中听来的,奴家也不敢确保定是如此。” 江景辰将所得到的消息在脑海中捋了一遍,继续问道:“京兆府派了谁来?” 妓子回答道:“听说来的好像是位少尹。” 江景辰下意识出声道:“黎少尹?” 妓子摇头道:“只听说是位少尹,至于是否姓黎,奴家确实不知。” 如今是三月下旬,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候还未入京,也没跟黎少尹有所交集,自然不会去留意黎少尹的动向,来阪仓县的会不会是黎少尹?江景辰暗自思索,随口道了句:“钱票是你的了。” 妓子欢天喜地收好银票,媚笑道:“大爷若是喜欢听这些,可到天桥底下找位姓卢的说书先生,他肚子里的故事可不少,兴许能够让大爷满意。” 天大的案子在她们眼中,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到了说书人口中,稍作改编就成了博人一乐的故事。 江景辰暗暗记下了天桥说书的卢先生,在青楼坐了一会,听妓子们讲述从客人嘴里听了几件事情之后便回到了客栈。 吕恒跟了两天,也琢磨出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一脸古怪的问道:“江御史,你这些都是从何处学来的手段?” 江景辰不答反问:“你觉得鬼神之说可信吗?” 吕恒嗤笑道:“君不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景辰最烦他那副高人一等的嘴脸,信口胡诌道:“这句话该理解为:孔圣人不说话,并用怪力捶打他们,导致他们神志不清。” 吕恒拂袖斥责道:“胡说八道,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说的乃是‘不以正道在心要为鬼神所制’之意,你若不懂便不要胡言,免得惹人笑话。” 江景辰摇头叹息道:“你不懂孔圣人啊!” 一代至圣先师,谁人敢言懂?吕恒讥讽道:“总好过你信口胡诌。” 江景辰瞧他来劲了,当即问道:“你可知三人行,必有我师是何意?” 吕恒轻蔑一笑:“三个人同行,其中必定有人可以做我的老师,其意是指应该不耻下问,虚心向别人学习。” 江景辰嬉笑道:“错,孔圣人的意是说:有三人,只要其中有一个我,战力相当于一个师!” 吕恒愕然,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深意,就听江景辰紧跟着问道:“何为朝闻道,夕死可矣?” “意指对真理追求的迫切。”吕恒随口便答。 江景辰摇头道:“又错,这话说的是早上打听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你读的,和我读的,可能不是同一本论语!吕恒:“......” 江景辰来了兴致,又问道:“再说说何为君子不器?” 吕恒不想说话,并转身离开。 江景辰高喊道:“孔圣人是说‘真正的强者是不屑于用武器杀死对方的’,这也是我十分喜欢的一句话......喂,别走啊,难得我有了兴致,再聊一会呗。” 青玉焕然大悟,嘀咕道:“君子不器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万金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九乌剑,轻声嘟囔道:“别担心,我不是君子。” 该不会真信了吗?江景辰见他二人认真的模样,暗自扶额,转而问道:“那件案子竟然都惊动了京兆府,你们觉得圣上派我来,会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青玉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圣上应该不会有闲工夫关心这种事情吗?” 万金则道:“鬼神之说向来为天家所忌讳,先帝时期后宫就曾闹出过巫蛊之术,当时牵连了近一百多名宫人被活活打死......若说圣上关心这件案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巫蛊之术数千年来流传已久,传言中乃是十分的致命巫术,据说施加巫术的人利用人骨、血液、头发、指甲等材料祭坛做法,即可把巫术隔空施加到受害人体内,凡中了巫术的人,其心肺溃烂、皮肤化脓、求救无门,死于非命。 而巫蛊之术是否存在,鬼魂是否能害人,想来大周朝是无人可以证明,也不会有人胆敢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证明。 倒是南疆一带有极少数部落善于制造不同种类的蛊虫,所谓蛊虫就是内含剧毒的毒虫,比如蛇蛊,篾片蛊,石头蛊,阴虫蛊等等,这些蛊虫皆是世间剧毒之物。 好在蛊虫极难饲养,即便是在南疆也不见得有多少,否则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第129章 猪狗不如的东西 江景辰身上所中的毒便是来自南疆,当年大毒王曾说过他身上的毒是由少量南疆蛊毒混制而成,若非是稀释了许多,又有张神医出手压制,莫说是去到钱塘县,只怕连侯府大门都还没迈出就得一命呜呼。 巫蛊之术与蛊虫之术,一字之差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那富商被冤魂索命的说法委实有些荒谬,京兆府少尹亲自前来,却又以突发疾病为由草草结案,这其中深意更是有些耐人寻味。 来到阪仓县第三日,江景辰换上官服不声不响迈进了县衙,接到消息的陶宏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领着衙门大小官吏前去迎接。 “江御史一表人才,不愧江家玉郎之名。” “一月内连接两道圣旨,江御史实乃有才之士,少年英杰也。” “今日得见江御史,才知何为相貌堂堂,何为国之栋梁。” 大小官吏一通马屁连拍,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夸了一遍,说的无比顺畅,像是慕名已久。 “这位手持千牛刀的想必就是吕侍卫吧?真不愧是圣上身边的亲卫,气势非同凡响。” “吕侍卫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今夜下官做东,在阪仓县最好的酒楼设宴,还请吕侍卫赏脸。” 大周有严令地方官不能请御史,可没规定不能请千牛卫,那可是天子亲卫啊!精明的官吏已经开始打起来心中的小算盘。 吕恒从头到尾没多说一句话,板着脸用鼻孔看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高傲之气。 场中唯有陶宏广与雷县尉二人不曾有任何言语,脸上也没有多少恭敬之色。 江景辰不认得人,却是识得他们身上穿的官服,当即上前道:“陶县令,你似乎有些不太欢迎我来?” 陶宏广淡淡道:“欢不欢迎都一样,江御史又何必在意呢。” 大周朝州、县均有上、中、下三等之分,县令乃一县之长,执掌全县大小之事,品级于外放官员而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阪仓县是京畿县,属上县一流,陶宏广是从六品县令,他的官职比起中县县令高了一级,比下县县令高了一品,却因京畿县临近京城,实权反倒不如远离京城的下县县令大。 江景辰没功夫同那些拍马屁的官吏虚与委蛇,进了后衙直接吩咐道:“将一年内的案件卷宗拿来,本官要查阅。” 伍县丞惊讶道:“一年?那可不少啊,几日怕是都看不完,江御史不凡先从近月的卷宗开始看起?” 江景辰淡淡道:“要不我这监察御史让你来当?” 伍县丞惶恐道:“不敢不敢,是本官失言,还请江御史不要怪罪,本官这就去准备。” 一炷香后。 “这是阪仓县近来三个月的案件。” 半个时辰后。 “这是半年。” 一个时辰后。 “阪仓县一年大小案共计一万余件,全部在此,还请江御史过目。” 伍县丞面带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一万余起,平均一天超过三十起?江景辰看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到心坎里的感觉,一个县一年居然有这么多案件,这剧情有点不对劲,电视剧上可不是这么演的啊! 陶宏广好心建议道:“卷宗颇多,一日阅之不尽,本官会命人在官署为江御史安排下榻之处,以便日夜阅览卷宗,江御史以为如何?” 如何?当然不好,真要是把这些卷宗全都看完,这条命都得丢在这里!江景辰轻咳几声,开口道:“不劳陶县令费心,只需准备一间清静些的屋子便可。” 一万余件卷宗,并不是所有都记录着要案,更多的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连谁家丢了只鸡这种事情都有记录在案。 理论上来讲,只要有人报案,无论大小皆须记录,可江景辰很不理解,那些人将这种案件卷宗也拿来,当真不是为了恶心人? 青玉蹙眉道:“公子,真的全都要看吗?” 江景辰抬手戳了下她的小脑袋,无奈道:“当然不是,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只需找到昨夜那妓子所说的冤魂索命案就行。” 万金提醒道:“最先应该是一月底发生的女婴失踪案。” 吕恒随手拿起一本卷宗漫不经心的翻看,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忽然出声道:“我出去方便一下,很快就回来,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江景辰不动声色道:“回不回来都一样,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吕恒不予回应,转身朝屋外走去。 待人离开之后,万金轻声询问道:“他这多半是个借口,要暗中跟上去看看吗?” 江景辰摇头道:“他与我一样,都是奉了圣谕而来,知道太多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只要不干涉我,那便由着他去吧。” 卷宗分门别类标有日期找起来容易,只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便找到了一月底发生的女婴案件。 根据卷宗所记载,起初是因一民妇家出生不到五个月的女婴在家失踪,寻找无果之下便上衙门报了案,经过一番测查之后,才知是女婴的奶奶扯着儿媳下地干活,偷偷将家中女婴给卖给了牙婆。 大周朝并不禁止人口买卖,因而此案查到这里便没必要再查,但卷宗到此并未结束,当时衙役在走访查探时发现,并非一家女婴被家中长辈偷卖,而是共计三十余户人家皆有此类事情发生。 有的是光明正大的卖,有的则是因生母不同意,同样是被家中爷奶偷偷将其发卖,一位女婴售卖出十贯钱,这价格不是一般的高,寻常的粗使奴仆还卖不到这个价格。 江景辰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其中的共同点,便是所有被卖的女婴都不超过十个月,他将这一发现说与青玉和万金听,便问道:“这怕不会只是个偶然的巧合,其中定时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们有什么想法没?” 万金回答道:“江湖上不少邪门邪派的武功,需要用到童男童女的鲜血,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青玉也道:“我也听师父说过,有些特别的药是要用童男童女的血炼制,年纪越小越好,最好是刚出生的婴孩,因为他们身上保留着最纯粹的元气,有利于提升药效。” 没文化,真可怕。 狗屁的邪功,狗屁的元气,拿人血、还是婴孩的鲜血来练功炼药的人不是疯子,就是丧心病狂没有人性的恶徒,都不能称之为人,一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江景辰越想越气,强忍着心中情绪,继续翻阅手中的卷宗,直到看见事件在陶宏广的追查下,共涉及到一百多名女婴的买卖,并且事件牵扯到那名药商之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药商的死,或许跟陶宏广有关。” 第130章 挖坟验尸 找到陶宏广时,他正在后衙大堂与雷县尉聊着什么,二人一见江景辰寻来便闭了口,雷县尉率先调侃道:“江御史这么快就把卷宗都看完了?” 江景辰直言道:“关于女婴失踪案,本官有些不解之处,特来向陶县令请教。” 雷县尉脸色微变,干笑几声,接口道:“那件案子我记得,当时还是我带人去查访的,有什么问题江御史可以问我。” 江景辰笑问:“你是县令?” 雷县尉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正欲开口。 陶宏广抢先说道:“卷宗上记载的很清楚,那些女婴并非是失踪,而是被其家人发卖了,所以此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江景辰自顾自落座,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淡笑道:“卷宗上是结了案,可现实中却未必吧!” 陶宏广皱眉道:“江御史此话是何意?” 江景辰看向县尉,问道:“根据卷宗记录,衙差在走访查探时共发现有一百多户人家有卖女婴的现象,是也不是?” 雷县尉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江景辰接着道:“那这是走访全县的探查出的结果,还是仅仅一部分人家?” 雷县尉闷声回答道:“江御史是问本县?还是包括本县下辖的二十三个乡?”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意思是一百户人家组成一个里,五个里组成一个乡,阪仓县属京畿县,下辖二十三个乡,共计一万一千五百户,若是按每户最低五口人计算,便是有五万七千五百人,只少不多。 江景辰直言道:“我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只查到一百多户就不查了?” 雷县尉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陶县令,见他仍是气定神闲,方才松了口气,回答道:“各家卖女并不触犯律法,因而没必要再追查下去。” 江景辰笑的意味深长,又问道:“那为何会查到一百多户?” 若真是这样,当初在查到女婴是被家人所卖之时,就可以结案无需再往下追查,可偏偏却又继续查到了一百多户。 为何?雷县尉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陶宏广长叹一声,开口道:“案件已结,并无不妥之处,江御史为何对此案感兴趣?” 江景辰坦言道:“本官刚上任没两天,圣上便派本官出京巡视,初担大任,总得做出些事情来以报圣恩,因而便想着要挖出些大事件来才好。” 陶宏广笑问道:“江御史以为区区卖女案,能挖出什么大事?” 江景辰不去看陶宏广,转而将目光落在雷县尉身上,直视他的双眼,逐字逐句道:“比如说药商的死。” 他知道了?雷县尉内心狂呼,无意识摩挲着指上的扳指,脸上笑容僵硬,视线来回躲闪。 关键时刻,陶宏广高呼道:“来人,给江御史上杯热茶。” 雷县尉猛然从慌张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方才脑海中突然想起坊间说那药商是被冤魂所害的传言,一时有些恍惚,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江御史勿怪。” 江景辰收回视线,挥了挥手,轻笑道:“坊间传言不可信,咱们当官的可不能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要是传到圣上耳中多有不好。” 雷县尉点头附和道:“江御史说的对,请恕下官失言之罪。” 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开始服软了,同为正八品却是自称下官,这是得有多心虚?江景辰顺着脑海中的思路,继续问道:“本官查阅了当时的卷宗,却并未发现有关那药商死因的详细记录,只是一笔带过,这是何故?” 陶宏广回答道:“那药商之死乃是突发隐疾,仵作查验无误,因而无有详情可记录。” 江景辰紧跟着问道:“尸体埋在何处?” 陶宏广蹙眉道:“江御史难道想要挖坟验尸?” 江景辰微微一笑,点头道:“是有这样的想法,怎么,陶县令不赞同吗?” 陶宏广心思急转,平静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那药商家人恐怕是不会同意。” 挖人坟墓,还要再验尸体,这种事情正常人家都不会同意,江景辰没指望药商的家人能够理解并赞同,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不需要他们同意,咱们可以私底下偷偷的挖。” 雷县尉一脸古怪,狐疑道:“江御史,你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这样的话?” 江景辰点点头,笑而不语。 陶宏广拉长了脸,斥责道:“你可是圣上钦封的监察御史,怎可做出这种招惹民怨之事?” 直至此刻情绪才稍稍有了变化,这位陶县令的心性倒是不错,江景辰心知朝着这一方向继续往下挖肯定能挖出些东西来,当即开口表示:“不是我,而是我们,为民伸冤可是为官者的责任,我想那药商若是泉下有知,定会赞同咱们把他挖出来再验一遍。” 雷县尉激动道:“他能有什么冤屈?他那是死......” 陶宏广面色骤变,立刻起身打断道:“够了,江御史,不妨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江景辰不作回应,侧头看向雷县尉,问道:“他那是死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雷县尉不顾陶县令的眼神,恨声道:“冤魂索命,死有余辜。” 江景辰沉默了一会,稍稍平复下心底情绪,缓缓出声道:“那被人买走的一百多名女婴......已经死了,对吧。” 雷县尉想起当时查到的事、看到的场景,顿时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不止一百多名,还有许多许多具婴孩的尸骨,堆得像小山丘一样高,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像......小山丘一样?”江景辰脑海中瞬间有了画面,一个个粉嫩可爱的婴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的笑着,笑着笑着......突然被人拿着刀割破了娇嫩的皮肤,放干了身体里的鲜血,然后被扔到荒芜人烟的僻静之地,尸体慢慢的腐烂,化作一具具骸骨,堆积成山。 陶宏广见雷县尉已经把事情说到了这个地步,无奈叹息一声,重新又坐回原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从骸骨上看,最早的一具应当是五年之前,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持续了整整五年,那时候我已是阪仓县的县令了,却对此事没有丝毫察觉,直至今日才发现,那些婴孩......全都是因我而死。” 说出最后一句话,他整个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虚脱了一般,瘫软在椅子上,目光中难掩悲伤、愤怒,以及愧疚、自责。 第131章 要你亲自奉上要命的把柄 五年时间,少说也有上千具骸骨,江景辰阴沉着脸,出声问道:“所以,整件事的主谋之人是那名药商,你们设计杀了他?” 陶宏广沉默不语,严格来说那名药商并未触犯律法,即便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最严重也只不过罚些钱了事,当时也的确是将人抓来了,可那药商并不是个傻的,只说买来的婴孩难以养活,夭折乃是天意,半点不肯承认以婴孩之血炼药之事。 雷县尉则是破罐子破摔,将事情从头到尾竹筒倒豆般说了个清清楚楚,最后说道:“那药商家底丰厚,关系直通京城,明面上根本动不了他,既然朝廷律法管不了,那便只能在暗地里动手,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江御史拿我去问罪就是。” 江景辰冷笑道:“既然查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却只杀药商一个人,你们可真是善良的很啊!” 雷县尉一愣,呐呐问道:“罪魁祸首伏法,难道还不够吗?” 江景辰讥讽道:“以一抵千,你竟会觉得够了?那药商的偌大家业是因何而来?他的枕边人,他的子女,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们阖府上下至今都还在花着以婴孩之血换来的钱财,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只死了一名药商,你觉得那上千条冤魂能够甘心入轮回吗?” 不甘的又何止那上千条冤魂?可是再不甘又能如何?雷县尉无言以对,凝望着那张年轻俊秀却又充满戾气的脸,无奈苦笑,说不出一句话来。 陶宏观听后只觉得话里带着一股冻杀人了冰寒,犹豫道:“为官者,私自定人生死已是错,若是再多牵连无辜,那更是错上加错,江御史所言于理不合,更不该误入歧途生出害人之念。” 江景辰嗤笑道:“谁说我要害人了?那些话说给你们听,自然是要你们去做。” 雷县尉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衙役端来茶盏,见堂内气氛有所不对,赶紧放下后退了出去。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那药商干的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冤魂没有道理会放过他们,不是吗?” 陶宏广内心一颤,猛然转头看向江景辰,问道:“你真的是察院监察御史?” 江景辰随手摘下腰牌扔到桌子上,砸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陶宏广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不明白,整纲肃纪的监察御史怎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挑唆地方官员知法犯法?又或者说,圣上怎么会选这样心性的人来当监察御史? 青玉见不得别人质疑自己公子,当即冷着脸开口道:“就是眼神再不好,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该认出我家公子那一身官服真假吧,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县令,又不是没接待过监察御史,怎会问出这种让人发笑的问题来。” 雷县尉见她美则美矣,就是性子太过冲了一些,看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听刚才的话里,却又像是个丫鬟,好奇之下,忍不出问道:“此间出言者皆是朝廷命官,你以何种身份开口?” 话很轻,没有丝毫质问、亦或是鄙夷的意思,可越是这样,青玉便越觉得憋屈,只因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万金暗自摇头,上前将青玉拉到身后,拱手道了声:“搅扰了。” 陶宏广不为些许小事在意,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听江御史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深究药商一案了?” 江景辰坦言道:“冤魂若能继续索命,那本官便不再深究。” 雷县尉听懂了,这是要他们将药商一家全都送上黄泉,如此才肯罢手。 陶宏广眉头越皱越紧,没顾得上理会县尉递来的眼神,低头思考着话里是否有另外的含义,片刻后抬头问道:“我想不明白,江御史为何想要这么做?” 江景辰直言不讳道:“原因有二,其一是为祭奠上千条冤魂,其二则是要掌握住一个随时能让你们丢命的把柄。” 陶宏广失笑道:“在江御史眼中,本官就这么好拿捏吗?” 能在阪仓县安稳当了十年县令,且地方百姓对其风评极好,怎么也不会是个好拿捏的,江景辰要的就是这份不要拿捏,干脆道:“你也可以当成是一笔交易,亲手把致命的把柄交到我手上,之后我会帮你弄到京兆府少尹的位置上去。” 从六品到从四品,直接越了两品,且还是京兆府少尹这样的重权之位,说不心动是假的,可陶宏广也知道,越大的利益伴随着的风险也就越大。 “真没想到,都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威远侯不仅没放弃,还派了嫡长子来当说客,还许以京兆府少尹这般要职,想我陶宏广不过区区县令,何德何能受如此青睐。” “你是说我父亲也曾拉拢过你?” “难道不是你父亲派你来当说客的?” “这个,真不是。”江景辰笑了,笑的很开心,连便宜爹都要抢着拉拢,且花了多年时间都拉不到阵营里的人,想来会是个极有能力才干的。 陶宏广也笑了,若不是威远侯授意,不过是察院监察御史,哪里来的底气开口就许诺京兆尹少尹之位? 雷县尉不懂他们二人在笑什么,纳闷道:“所以,你们二位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陶宏广道:“江御史要咱们把命交到他手中,你能答应吗?” 雷县尉想了想,摇头道:“不能。” 江景辰开口道:“我若将你们残害无辜药商性命的事情汇禀给圣上,你们的官指定是当不成了,这样的结果你想要吗?” 雷县尉犹豫了一会,同样摇头道:“不想。” 陶宏广嗤笑道:“无辜药商?本官记得,方才江御史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景辰指着嘴巴道:“事实如何,全靠我这一张嘴,说你为民除害,你便是为民除害,说你残害无辜,你便是残害无辜......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监察百官、巡按郡县皆是监察御史之权,像你这样无根无萍小小从六品京畿县令,我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断了你的官途,现在,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陶宏广丝毫不惧,冷笑道:“御史不实之举,最加三等,江御史可要想清楚之后在开口,免得害人不成最终害己。” 江景辰平静道:“我既然敢说出口,那就是吃定你了,别忘了那药商的尸体还埋在那里,也别小瞧刑部和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手段,你若是顺我,京兆府少尹的位置非你莫属,若是想着逆我,那你且准备好收拾东西返乡吧。” 雷县尉怒喝道:“江御史,你这是仗势欺人,逼良为恶,实在是卑鄙无耻。” 从设计杀死药商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在是纯粹的朝廷命官,江景辰也正是看上了这一点,轻笑道:“是上天享福,还是下地遭罪,全在你陶宏广一念之间,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同一时辰我再来,到时我会有事情交待你们去做。” 第132章 我可是当朝新贵 “他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雷县尉困惑不解,望着江景辰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未曾缓过神来。 陶宏广眸光幽幽,感慨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他这是笃定我会答应他的要求。” 他的要求?那可是一家十余口人命啊!雷县尉惊疑不定,吞吞吐吐开口询问道:“那......这事......不好办吧?” 不好办,也是在说不是不能办,依着雷县尉的性子,当初就恨不得杀了那药商一家老小,倒是伍县丞胆小怕事些,再三从中劝阻。 陶宏广想了许久,开口道:“那药商背后肯定有京城的大官为其撑腰,买婴杀婴一事怕不止表面那么简单,若想要超清楚,就必须得有足够的权利,京兆府少尹这个位置就十分适合。” 多少官员一辈子都跨不过一品,更何况那可是天子脚下的衙门,手掌实权的京兆府正四品少尹,只拿十几条本就该死的人命去换,不是值得,而是天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事情,雷县尉由衷为陶县令感到高兴,真心道:“说句心里话,那些人享了这么多年阴福,也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陶宏广权衡利弊,下定决心后开口道:“参与炼制婴血药之事不可能只有药商一人,既然要做,那就干脆一些,将那些能查到的人全都一并给办了。” 雷县尉沉吟道:“这么一来动静可就大了,咱们如何确保能够从中安全脱身?” 陶宏广目光望向堂外,缓缓开口道:“咱们动手,善后的事情自然该交由他来,只有将他拉上同一条船,咱们的安全才能有所保障。” 雷县尉点头道:“想让咱们把命交出去,总得拿出点真本事出来才行。” 救人难,害人却是容易的很。 次日一早,吕恒跟着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不知去向,江景辰也不去多管,待到了时辰便去到后衙大堂,听过陶宏广提出的条件之后直言道:“弄那么复杂做什么?搞一出窝里斗不好吗?” 陶宏广细细品味着话里的意思,脑海中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 雷县尉半知半解,询问道:“二三十条人命的案子,怕是会惊动刑部过问,哪怕你是刑部尚书之子,也没那么简单能糊弄过去吧?” 江景辰惊叹于雷县尉的耿直,耐着性子解释道:“那药商能将生意做大,必然少不了旁人的协助,为争钱财而灭人满门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先例,地方上再大的案子也是先由县令负责审理,整个衙门都是你们的人,栽赃陷害之后再弄个畏罪自杀很难吗?” 刑部也得知道有这么件案子才能够派人,那是案件都已经审理结束,主谋畏罪自杀,面上做的漂亮些便能够以虚假掩盖住真实,雷县尉豁然开朗,由衷赞叹道:“江御史胸有大才!” 京畿县令权力小那也只是相对于京官而言,若是有心想要收拾一帮普通老百姓,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江景辰心知他们不是想不到好的办法,而是想借此机会捆绑在一起以防日后,心中好笑之余,直言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会过河拆桥,只要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人,我都会好好照顾。” 陶宏广不置可否,转言道:“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帮我坐上京兆府少尹的位置?” 江景辰含笑道:“你们听说过万民伞吗?” 陶宏广与雷县尉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所谓万民伞,乃是地方百姓为颂扬地方官的德政而赠送的伞,其意是说这个父母官像伞一样遮蔽着一方的老百姓,送的伞越大,伞上的名字越多,意味着此位父母官得民心之深。 当然,这是在另一个朝代才有的东西,眼下大周朝从未出现过,因而江景辰特意解释了一遍用途,紧跟着说道:“我打探过了,你在阪仓县的民声很好,弄一把万民伞不难,有了那东西,再加上你成功破获一起灭门大案的功劳,我回京之后便可在圣上面前举贤……也该是你的时运,眼下京兆府少尹的缺还未补上,以你十年京畿县令的资历足够胜任。” 雷县尉听得云里雾里,呐呐问道:“虽然御史可为圣上举贤,可你毕竟初当御史,人微言轻,圣上会听你的?” 江景辰傲然道:“圣上会在钦封不到三天就派我出京巡视,只从这一点上就足以表明我有多受恩宠,御史台察院第十六位监察御史,我江景辰可是当朝新贵啊!” 好像,是这么个理!雷县尉默默点头,丝毫没有发现对方眼睛深藏的笑意。 御史当的好不好,全在一张嘴皮子上,江景辰不动声色看向陶宏广,询问道:“你心中可还有顾虑?若是没有,那我便开始交待事情了。” 陶宏广开口道:“你要交待何事?” 江景辰稍稍措辞,出声道:“首先我要知道当初来阪仓县的少尹是谁,他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陶宏广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沉吟片刻,回答道:“来的是黎翀黎少尹,查阅了整个案件的卷宗,具体没干什么,只奉命走了个过场。” 来的还真是黎翀,是他的话,查不出什么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江景辰暂且放下深究,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会连续两次大考只得了下第的评等,是谁在和你过不去?” 陶宏广苦笑道:“这个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与我过不去,不让我升,也不要我降,硬是将我按在阪仓县当了十年县令。” 江景辰见他说的诚恳不似作伪,心中疑惑越发的深,顿了顿,接着问道:“阪仓县可有何特别之处?又或者说你在任职期间做出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陶宏广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会,开口道:“若说特别的话,阪仓县有个漕渠码头,来往客商多,可有码头的京畿县也不止阪仓县一个,实在算不上有多特别,我为官十年,经手大大小小案件不计其数,大多都是些有例可寻的案子,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雷县尉忽然开口道:“不对,我记得有一件事情算得上特别。” 江景辰将目光转向雷县尉,就连陶宏广看他的眼神也带着疑惑。 雷县尉清了清嗓子,盯着二人火辣的目光,开口道:“我记得是五年前,还是六年前?不是来了位自称是某位贵人家的仆人,说是有一船货要从咱们码头上,希望咱们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的意思就是不要查验,一般会这么说的货物肯定有问题,十有八九就是违禁品,又或者是不能够见光的东西,江景辰追问道:“记得是哪位贵人的家仆吗?” 雷县尉转头看向陶县令,见他点头,方才开口回答道:“那人自称主家姓瞿。” 第133章 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主家姓瞿,来自京城的贵人......答案呼之欲出,江景辰即刻追问道:“知道要送的是什么货物吗?” 雷县尉苦笑道:“人家一说是来自京城瞿家,我哪里还敢多问,只作引路,之后的事情得问陶大人。” 陶宏广经此提醒,方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过这么一件小事,于是便道:“是在六年前,官员大考前几个月,京城瞿家的人来找我放行一船货物,不过一开口便被我拒绝,所以我也不知要运的是何物,打那之后那人便再没来过,这件事不算有什么特别吧?” 雷县尉却有不同意见,争辩道:“京城瞿家啊,这么多年以来咱们遇见过最有排面的世家了,为了一船货物特意跑来阪仓县,这还不够特别啊!” 江景辰沉思片刻,询问道:“你们觉得,来人是得了瞿家吩咐,还是宫里头那位?” 雷县尉回答道:“后宫不管外事,我觉得应该是瞿家。” 陶宏广摇了摇头,开口道:“那人手持瞿家拜帖,而非是奉恩公府,所以我觉得当时那船货物与奉恩公亦或是宫里那位都无有关系。” 这么说,来的是瞿家的旁支族亲?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瞿皇宫稳坐中宫,京城怕是没几个人会不给瞿家面子,江景辰看向陶宏广,笑问道:“你当时就不怕因此得罪宫里那位?” 陶宏广报以一笑:“我当的是大周的县令,又不是瞿家的县令,怕她作甚。” 雷县尉接口道:“两次大考得了下第的评等,指不定就是因为当初拒绝了那件事,倒是不怕,只不过就是难熬些罢了。” 当官的,没有一个会不想升官,谁也不会甘心只当个县令,特别是本身就有才干之人,生生熬了这么多年,心中不可谓不苦。 江景辰压下心中杂念,吩咐道:“婴血药之事必然牵涉到京官,这件事就等你当上京兆府少尹之后负责去查清楚。” 陶宏广点头声道:“就算你不交代我也会这么做,我一定会给那上千条冤魂一个交待。” 江景辰点头,接着说道:“当上京兆府那一刻,你便是我阵营里的人,需要谨记任何事情当以团体利益为先。” 陶宏广挑眉道:“何为团体利益?” 江景辰正色道:“我就是这个团体,所谓团体利益便是我的利益。” 雷县尉本有话反驳,可一想到这位新晋御史竟能为那上千冤魂做到如此地步,想来也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有着这般性子,料想不会做出祸国殃民的事情,于是便有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陶宏广敏锐的捕捉到了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皱着眉头问道:“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江景辰坦然回答道:“自然是为了结党营私以登高位。” 朝廷政党执政自古便有,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陶宏广惊奇的是眼前区区未冠少年,踏足官场不足十日,到底哪里来的这般底气? “高位吗......那我便拭目以待。” “不会让你失望的,欢迎加入我的党派。” 江景辰伸出右手,以另一个失控的礼仪,迎接第一位、也将是日后政党核心成员之一的陶宏广加入。 阪仓县后衙大堂,一位正八品监察御史握住了从六品县令的手掌,为日后朝野权势最大的党派成功奠下一块重要的基石。 抵达阪仓县第五日,县内发生一起灭门惨案,一家二十几口人全部死于非命,在县令陶宏广的“抽丝剥茧”之下,很快就搜集到十足的证据并锁定了几名疑犯,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几名疑犯捉拿归案。 抵达阪仓县第七日,因钱财纠纷而灭人满门的主谋、从犯共计五人起初百般抵赖,后在实证面前无可辩驳,五人深感脱罪无望,齐齐在县衙大狱中畏罪自杀,陶县令将其罪行公之于众之后,下令抄没五人家产,并将其尸体置于乱葬岗不得入殓。 阪仓县百姓得知事情原委,纷纷拍手叫好,更有义气者几人,蹲守乱葬岗,为的就是防止犯人家属趁夜偷尸。 当第八日京差前来审查时,万事早已尘埃落定,所有的不利因素都被江景辰掌控在手中,县衙从上到下所述一致无有疑点,因嫌犯已畏罪自杀,京差查无可疑,审无可审问,最终也只走了个过程便返回京城复命。 整个案件先是呈报京兆府,后经大理寺终审,刑部复核,最终依旧维持陶县令初判,阪仓县灭门一案就此落下帷幕。 江景辰哼着小调踏进后衙大堂,见雷县尉一脸‘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神情,轻笑道:“整个县衙都是你们的人,上下一条心,做什么事能不成,何必担心成这样。” 雷县尉面色微窘,干笑几声回答道:“这不是第一次,没经验嘛!” 陶宏广正色道:“我得提醒一句,所有的事情都全由我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希望你能够牢记这一点。” 雷县尉急忙开口道:“案子都结了,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江景辰明白这是在提醒此后把柄也只是他陶县令的把柄,与阪仓县其他官吏无关,当下应承道:“我要的只是你一人而已,对余者并无兴趣。” 陶宏广闻言,起身整理好官服,郑重拱手行了一礼,不是对监察御史,也不是对江景辰,而是对一位党派魁首的认可。 江景辰大大方方受了他的拱手礼,随后出声道:“接下来的几天我会走访各乡,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计划下入京兆府之后,该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坐稳少尹的位置。” 言语中透露出的是对少尹志在必得的自信,陶宏广心中涌出一股激情,豪气开口道:“只要能够坐上那个位置,我必能将其坐稳。” 江景辰点点头,把视线转到雷县尉身上,赞扬道:“你不错,先在阪仓县安心待着,日后若有需要的话,我会让你去到陶少尹身边。” 陶......少尹?堂堂大周朝京兆府从四品少尹,就这么三言两语就定下了?雷县尉精神恍惚,想起从监察御史来到阪仓县至今,所发生的一切皆是有种不真实之感,下意识抬手掐了下脸上的肉。 很疼,这不是在做梦,所以......陶县令,真的能变成陶少尹?从六品升到从四品?他,真有如此手段和能力? 雷县尉暗自在脑海中权衡一番,很快便狠下决心,单膝下跪,拱手道:“若大人不嫌弃,雷翊原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第134章 与君同行,百死不悔 突如其来的效忠并未让江景辰感到意外,慢步上前将雷县尉扶起,轻笑道:“莫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让你入京为官。” 得此一句,雷县尉心中大定,拱手道:“多谢大人。” 县尉分判诸司掌兵法士,乃属武职官,升迁比起文职官来要难上不少,陶宏广见江景辰不似信口开河,心中不禁更是好奇,到时他又会用何种方法能够让雷县尉入京为官?又将担任何职? 江景辰随口客套了几句,之后又向陶宏广嘱咐道:“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到时我便会回京复命,待你奉旨入京之后也不用刻意来寻我,哪怕人尽皆知你是我向圣上举荐的人,咱们明面上也应适当保持距离,不宜来往过密。” 官场之道讲究实实虚虚,陶宏广明白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追问道:“若有急事相寻当如何?” 江景辰回答道:“待你坐上京兆府少尹的位置,我会派遣信得过之人到你身边充当扈从,你我之间便可经他来建立联系。” 思虑之周全怕是非一日之功,陶宏广见他回答的干脆,逐渐收起心中轻视之心,正色道:“只要不是祸国殃民之事,我定竭尽全力助你。” 江景辰当即做出保证:“为官者,自当庇护一方百姓,待我登上高位、手掌大权,必会想法设法造福天下,让黎民百姓人人有饭可食免受饥荒之苦,有衣服可穿免受冬寒之险,有理可说免受恶人欺压,有冤可伸免受无妄之灾。” 陶宏广听得热血沸腾,连声叫好,起身行了个大礼,激动道:“仅以此礼,代天下百姓一谢......君若不欺,我必不负,甘为君之四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是不是说的有些大了?江景辰仅迟疑了不到一秒,立刻上前扶起陶宏广,拉着他的双手,满目热切,真诚回应道:“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虽千万人,吾往矣。” 陶宏广闻言双目垂泪,知己之感油然而生。 一个红了眼眶,一个泪如雨下,雷县尉抬手扒了扒后脑勺,一时间没弄明白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 越是有信仰之人,越是容易被说动,如先前的江湖义气飞贼顾晟,也如心怀百姓的县令陶宏广,也会有那么一刻,江景辰扪心自问,若是换成是自己,会像他们一样,拥有那般为国为民的强大信仰吗? 答案是不会。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人教他该如何树立正确的人生信仰,而他也不理解信仰为何物,于他而言信仰太过遥不可及。 迄今为止,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以利己主义为出发点,无关大是大非,仅是个人恩怨。 好吗?很好,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人命贱如草芥的朝代,唯有利己主义才能活的好,活得久。 只一瞬间,江景辰脑海中便闪过了许多纷杂的念头,心底由衷的敬佩那些有着强烈伟大信仰之人,但绝对不会去羡慕或者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太苦、太累、也太过悲壮! 陶宏广胡乱抹了把眼泪,惋惜道:“只恨不能与君早识。” 江景辰收敛杂念,调整好情绪后回应道:“相逢恨晚,来日方长,从今往后陶兄与我并肩而行,共同去为这天下黎民百姓争一份该有的体面。” 陶宏广坚定道:“与君同行,百死不悔。” 雷县尉亦是开口道:“我愿追随大人,万死不悔。” 站在一旁全程观看下来,青玉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道:公子忽悠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万金双眸熠熠生辉,心中暗道:我一定会守护好公子。 京城。 威远侯府,陶然居。 “今日将你们喊来,是有件事要让你们知晓,希望你们兄妹二人听后不要太过激动。”小郑氏面色沉重,眼神在儿女身上一扫而过。 “母亲有事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江景昭的伤势已无大碍,只不过经南风馆一事之后,他的脸上再不复笑容,眼神也带着一股阴狠。 江棋韵被母亲的语气吓了一跳,小声问道:“母亲要说何事?” 房间里只有母子三人,所有的丫鬟婆子都退到了三丈之外。 小郑氏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因此并不犹豫,直言道:“我打算杀个人。” 江景昭忽然抬头,开口道:“杀江景辰吗?” 江棋韵一声惊呼,待反应过来此事不宜声张,连忙压低声音,询问道:“好好的,母亲怎么会想着杀人,还是杀三哥?此事万一要让父亲知道,如何得了?” 想起进来发生的事情,小郑氏咬牙切齿道:“先是害得昭儿不能人道,后又毁我名声,那个杂种之所以回京就是来报仇的,他若不死,那死的就将会是咱们母子三人。” 江棋韵不明其意,疑惑道:“报仇?报什么仇?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儿实在是听不明白,母亲您把话说清楚一些。” 江景昭听出了话里有着深意,略显迟疑,开口道:“母亲可是隐瞒了什么事情?” 事已至此,小郑氏再无可遮掩,当即开口道:“当年那杂种之所以会被送往钱塘县,不是因为什么疾病,而是因为中毒。” 江景昭瞬间明悟,出声道:“那毒是母亲下的。” 小郑氏点了点头,坦然道:“对,你猜的没错。” 江棋韵捂着嘴巴,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心中不解,追问道:“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小郑氏回答道:“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威远侯府的世子之位,只有那个杂种死了,世子之位才能落到昭儿的头上。” 为了我?真的只是为了我吗?江景昭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江棋韵惊讶于母亲的想法,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郑氏不理儿女的反应,自顾自开口道:“不仅是他,就连他的生母也不是因为难产而亡......” 不等将话听完,江棋韵惊恐道:“该不是也是母亲......” 小郑氏蹙眉,出声打断道:“你也别胡乱猜测,先头的那个在世时,母亲还没进威远侯府,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江棋韵悄悄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什么叫有心无力?正欲询问,话到了嘴边,不自觉转变成一句:“若不是母亲所为,那又是何人下的毒?” 小郑氏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也不能称之为下毒,只不过是一些会令妇人产后大出血的药。” 这还不叫毒?妇人产子本就犹如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哪怕江棋韵不曾经历人事,也能够明白那样的药对于刚刚产子的妇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虽不是毒药,却胜似毒药。 江景昭脸上无有异色,淡淡开口询问道:“既不是母亲所为,那当年究竟发生了何时?” 第135章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年......” 回想起往事,小郑氏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方才开口道:“你们父亲先头那位,无论是样貌性子都是极好的,奈何是出身商贾身份上有所欠缺,因而招惹二房老太太不喜,在她生产之前便有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去母留子”四字彻底惊到了江棋韵,颤声道:“二祖母她......同为女子,只因她商贾之女,二祖母就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实在是......” 小郑氏冷哼道:“当然不止因为身份问题,当年那位只尊长房老太太为母,对二房敬而远之,二房老太太一心想要掌控侯府大权好骑在长房老太太头上去,为达目的,她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些只不过是后宅阴私中平常手段,今日说与你听,也是为了让你有所警醒,女子若是嫁错了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一条命就丢了。” 江棋韵想到了孙怀瑜,心道:若是嫁给孙家哥哥,他的家人定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来。 江景昭忽然笑出声,在母亲诧异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道:“原来是因着这些,他才会对我出手之后,又大义灭亲害了堂伯父,所以母亲说的没错,我们与他之间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可能。” 小郑氏见儿子赞同,顿时轻松了不少,接口道:“不仅如此,南风馆那件肯定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提起南风馆,江景昭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死死握紧双拳,极力克制不去回想当初的场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南风馆的事情与他无关,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早晚有一天我会揪出幕后主谋之人。” “不是他?”小郑氏狐疑,见儿子脸色有异,也不多问,转言道:“如今我依旧被你们祖母禁足在陶然居,琪姐儿......” 江棋韵回过神来,应声道:“母亲有何吩咐?” 小郑氏道:“你去同你祖母说,明日要去胡国公府拜访胡国公夫人,需要母亲陪同前去。” 江棋韵为难道:“女儿这般无故上门,未免显得太过失礼......” 小郑氏板着脸呵斥道:“你作为晚辈,前去向长辈问安罢了,有何失礼?” 江棋韵见母亲生了气,只得无奈点头道:“是,女儿知道了。” 小郑氏紧跟着将目光转向儿子,吩咐道:“待明日进了胡国公府,一炷香后你便找来,寻个借口要母亲前去相帮。” 江景昭点头,追问道:“然后呢?” 小郑氏轻笑道:“之后的事情就无需你们操心,只需为母亲遮掩行踪即可,琪姐儿,你现在就去寻你祖母,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答应。” 江棋韵起身,迈出几步后回身,问道:“母亲当真要杀三哥吗?” 小郑氏听女儿竟会问出这样的话里,心中生出怒气,质问道:“你难道想看着母亲和你哥哥死在那个杂种手中?” 江棋韵咬牙不语,转身出了陶然居,踌躇片刻,径直朝着心远堂的方向走去,得知祖母正在小佛堂念经后,本想就此离去,临迈出门之际,又想起母亲方才说的话,几番纠结,终是下定决心寻到小佛堂。 陶然居。 小郑氏在女儿离开后,语重心长开口道:“好些天前便交待琪儿去心远堂求情,料想她未曾尽心,以至于母亲被困至今......你妹妹是个心软的,要不是此时唯有她能说动你祖母,母亲也不会将她扯进来,说那些话逼她前去向你祖母求情,你是兄长,日后好多注意着她,别让她坏了事情。” 江景昭淡淡道:“母亲不必解释,妹妹自幼聪慧,会明白谁才是对她重要的人,也会理解母亲的一番苦心。” 小郑氏暗自叹气,紧跟着说道:“那杂种不知走了那般运道,竟是当上了监察御史,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在京城不好动他,一旦出了京城可就好办了。” 江景昭询问道:“母亲该不会还是想用雇凶杀人的法子吧?” 想起先前的那件刺杀之事,小郑氏只恨那次没能一举除去那个祸害,如今再想动手自当用更稳妥些的法子,想着儿子与女儿终究不一样,于是便道:“京城之外多盗匪,只要传出消息说那杂种身上携带巨款以及绝色美人,必定会引动大批匪盗争相抢夺。” 江景昭蹙眉道:“江湖盗匪能有那么傻?更何况他毕竟是奉旨出京办差的监察御史,哪个劫匪有胆子敢动?” 小郑氏神秘一笑,出声道:“你无需担心,母亲自有办法让那些盗匪出手。” 江景昭隐隐猜到几分话中之意,细细思量之后问道:“若是有官差沿途护送,亦或者他当场自报身份又当如何?” 小郑氏轻笑道:“若有官差,便说那是残害一方百姓人人得而诛之的狗官,那些匪盗虽是亡命之徒,可也不乏有些许义气,既得了钱财和美人,又能够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到时只需再混入些咱们的人在旁怂恿,率先出手,如此再想停下来就难了,那些盗匪最终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杀人灭口。” 箭在弦上犹可缓,箭已离弦如何收得回?江景昭暗自点头,想起方才母亲中的言语,猛然反应过来,急忙追问道:“母亲方才说‘咱们的人’,这是何意?” 小郑氏笑而不答,转言道:“你也许久没出府了,且回去好好准备一番吧。” 江景昭听得心痒难耐,不肯就此罢休,连连出声追问之下,最终也只得母亲一句:“到了适当的时候,母亲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威远侯府里头自然少不了护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那些人只听父亲的差遣,母亲自是使唤不动,也不可能会用那些人,那还有谁?江景昭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带着满脑子疑惑回到了濯缨阁,暂时抛开杂念,提笔写下一份密信,喊来书童,吩咐道:“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去奉恩公府,交到秋菊手中。” 秋菊是瞿家七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交给她就等于是交给瞿七小姐,书童往常没少帮着传信,立刻会意,将信贴身放入怀中:“世子放心,小人必定亲手交到秋菊姐姐手中。” 待书童离开之后,江景昭颓然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自主浮现出那日在南风馆的场景,烙印在心底的感觉无法抹去,怒火燃烧之余,另有一股异样滋生,就像有只蚂蚁某处爬来爬去,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 江景昭坐立难安,时不时扭动身子,呼吸也渐渐急促,烦躁之际,一展衣袖,将桌上笔墨纸砚扫落一地,只听一阵杂乱声响,伴随着清脆之音。 那是一块玉镇尺,质感极好,他往日时常将其拿在手中把玩,如今摔成了两段,却是没有半点心疼,镇尺旁散落着一根牛角所制的斗笔,视线接触之际心头一颤,那股异样之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使得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拿那根落在镇尺旁的牛角斗笔。 笔入手那一刻,某处瘙痒之感越发的强烈,催促着他急奔回房间,反锁房门,口中嘟囔着:“一次,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136章 多刺两剑就死了 阪仓县。 江景辰花了几天时间,成功收集到“万民伞”,返京之前回了一趟县衙,与陶宏广交待了一些微末之事,同时谢绝了雷县尉派人护送的提议,随后启程踏上归途。 临行之前,万金出声提醒道:“吕恒已经消失好些天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意外,要再等等他吗?” 青玉翻了个白眼,直言道:“好歹也是千牛卫,若是没点本事死在外头也是活该,管他作甚。” 抵达阪仓县后,拢共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三天,现如今已离开京城有十日之久,万民伞也已经到手,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行归京,反正有着大内侍卫的头衔和身手,吕恒大概率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真要是发生了,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江景辰心知此次离京吕华定是另有别事要办,当初半个字都不肯透露,眼下自然也无需多管,只吩咐道:“根据小鸠传来的消息,路上会有人伏击咱们,吕恒是圣上的人,若是有他在的话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不利于接下去要做的事情。” 万金点头应是,驾着马车朝官道上出发。 从阪仓县回京城要经过两处密林,平日里除了跑久了的驿站差役很少会入内停留,马车经过第一处密林时,万金便察觉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开口提醒道:“那些人来了,公子坐稳些,得加快些速度。” 话音刚落,便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纵踢奔跑,也就是在此时,密林中响起一声呐喊:“就是这辆马车,弟兄们,都给我上啊!” 只不过片刻功夫,一群骑着高头大马黑衣蒙面之人便冲到了官道之上,当中有几人马术了得,坐在马背上亦有余力拉弓搭箭,齐齐对准拉车的马儿射了过去。 万金耳朵微动,挥动手中马鞭将飞来的箭矢打落,大喝道:“何方狂徒胆敢行刺监察御史座驾,都不要命了吗?” 话刚说完便立即有人大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他们肯定会假借御史之名意图活命,他们的底我已经摸得清清楚楚,大家可千万别给骗了。” “没错,他们也就这点伎俩,弟兄们把马鞭甩狠一些,金银财宝就在眼前了。” “抢了这一笔就能够大富大贵,可别让到手的肥羊给飞了。” “前面的人听着,我们只劫财不害命,懂事的就把马车停下,否则一会追上,爷爷定要给你一顿苦头吃。” 拉着车的马虽是匹名驹,可也仅仅只是拉开了些许距离,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会被追上,万金大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竟有三十多数,再听他们所喊之话,心中顿时明白这是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公子,人数有些多,怕是要让青玉出手了。” “好啊好啊,终于到了该我上场的时候了。” 青玉兴奋开口,双眼中充满了期待。 人多就意味着有风险,更何况那些人身上还带着弓箭,万金的剑很快,杀三十个人用不了太长时间,可却无法确保能够同时护住两个人的周全。 此前江鸠一直让人盯着威远侯府,在发现异常后便传了信来,江景辰没同意让雷县尉派人护送,便是心中有着算计,也做好了让青玉随时出手的打算,没有犹豫便直言道:“引到一旁,别在官道上动手,记得留几个活口问话。” 万金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驾车进了树林,停下后也不下车,只对青玉交待道:“小心些,别把人都给弄死了。” “放心,我的毒,我自然会有解药,不会他们死的太快的。”青玉嬉笑着将解药分给二人,随后在车内取了些易燃之物,取出火折子将其点燃,紧跟着往火里撒了一包药粉。 只见烟雾袅袅,江景辰特意嗅了嗅,闻不到半点味道,正欲开口之际,便觉有些许眩晕之感,连忙将解药服下,感叹道:“江湖上有传言说一个厉害的用毒高手,能够一夜之间灭掉一座城的人,虽有夸赞的成分,可多少还是有些依据的。” 天下剧毒之物不知凡几,也不乏用毒高手,可从没有发生过毒杀一座城的事情发生,不是没有那般丧心病狂之人,而是那样的事情难如登天,但若只是毒杀三十余人,只需片刻时间便已足够。 易燃之物还未烧尽,追上来的那些匪徒靠近一丈之内勒马停住。 “跑啊,你们倒是再跑啊,他奶奶的,真是不听话的玩意。” “哈哈,真有绝顶大美人啊,这下弟兄们有福可享了。” “他娘的,老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人,看的老子坐在马上都有反应了。” “美人要得,钱财也要拿,兄弟们可别忘了咱们赶了一路过来,可不是仅仅只为了美人啊。” “啧啧啧,真是好看,越看越好看,你们两个男的,识相的把钱财交出来,看在美人的份上,可以饶你们不死。” 一群人猖狂叫嚣了几声,放了几句狠话,出言调戏了几句,没等反应过来,连人带马倒地不起。 万金拔出九乌剑,毫不留情的对那些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之人下手,干脆利落的一剑封喉。 三十余人,最终只活下来三个,其余之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便赴了黄泉。 青玉目光闪动,冲着万金说道:“把剑给我。” 万金微微蹙眉,猜到了她要剑是为什么了,开口道:“等公子问完话再说。” 青玉按捺住心中激动,点头应了声:“好。” 三人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那持剑凶徒一剑又一剑,下手毫不留情,连续杀了三十二人,出手之狠辣实在令人胆寒。 “他娘的,.风麻子那个该死的家伙骗了我们,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不止是风麻子,还有七狗跟烙饼,干他娘的,老子要是能活下来,非去挖了他们家祖坟不可。” “我想我娘,想我媳妇了。” “你个孬货,哪里来的媳妇?” “就是没有才会想啊!” “你他娘的说话还挺有道理,这么一说,老子也想媳妇了。” 三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结局,没有哀求讨饶,只是在说些闲言碎语。 江景辰听了几句,出声问道:“是风麻子、七狗、烙饼派你们来刺杀我的?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三人中体型最为魁梧的汉子大骂道:“就他们三那狗样,能派得动老子?给他娘的吃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你也用不着多问,我们什么都不会说,这次爷们认栽,要杀就杀,爷们要是吭一声就不是爷们。” 江景辰认真点了点头,淡淡道:“行,那你就去死吧。” 万金闻言,看了一眼青玉,将手中的九乌剑递了过去,随手比划了一下,指点道:“你就像这样,拿剑刺他心口,一剑刺不死没关系,多刺个两三剑准能刺死。” 第137章 送一份回礼 对于某些人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临死之前的那份恐惧,若是一剑抹了脖子倒也干脆,但两三剑来回刺未免有些太过折磨,黑衣壮汉干巴巴开口道:“你有能耐就一剑杀了老子,多用一剑都算你没本事。” 青玉接过九乌剑,入手微沉,嬉笑道:“我从未用剑杀过人,一剑怕是杀不死,不过我也不想承认我没本事,所以你放心,我会尽量刺准一些。” 黑衣壮汉费劲力气仰头,建议道:“你可以刺我咽喉,用力刺个透,保证活不了。” “不行,那样血会溅到我身上的。”青玉提剑上前,对着心口的位置,来回比划了两次。 黑衣壮汉慌忙道:“等一等,若是我都交待,你们是不是就能够放过我?” 青玉蹙眉道:“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能活着傻子才会想死,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都想活着。” 万金接口道:“那就把事情从头到尾都交待一遍,说的越多越详细,活命的可能也就越大,说的少的人就去死吧。” 三人争先恐后道:“我知道的多,让我先说......”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这一伙盗匪原本是在百里之外流窜,两日前收到消息才赶到这里,为的是劫一笔五十万贯的巨财,以及一位绝色美人,而传给他们消息的人是多年前相熟的一方匪首,现今躲藏在普化寺里的方丈庆济。 另有一些何时行动、路线安排等无关紧要的事情,江景辰对此不甚在意,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安排了这么一出又一出,得到了想要的情报之后,他便让青玉用药多留盗匪几日性命,将其带回京城关押在安全之地。 一路疾驰,赶回到京城崇仁坊府邸,江景辰立即喊来江鸠,吩咐道:“立刻带人去将普化寺的庆济给捉去好好审问一番,无论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他与小郑氏密谋刺杀之事,记得将所有证据都收集好。” 江鸠应声后便出了府邸,着手开始安排收网事宜。 万金询问道:“那庆济早年当过盗匪,想来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用不用多派些人跟去?” 江景辰想了想道:“派个人在暗中看着,若是江鸠的人不行再出手。” 以江南道那些人的本事,一个人的话倒也足够对付一个盗匪,以防有失还是多安排个人为好......万金心中有了决断,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 青玉问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送官吗?” 江景辰沉思片刻,开口道:“先不着急,等小鸠那边有收获了再动手,到时候也好回一份大礼给她。” 次日。 威远侯府,心远堂。 得知长子归来,威远侯心中欣喜,可当听完长子说的事情之后,脸上瞬间变得铁青,沉默半晌,开口问道:“那些刺客现在何处?” 江景辰眼见父亲不急不缓,暗自盘算之余,回答道:“他们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 威远侯眼神冰冷,开口道:“把人都杀了吧,一个不留。”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将事情遮掩过去?想得倒是有够美好的啊!江景辰忍不住笑出声,直到笑出眼泪,在父亲的冰冷眸子注视下,缓缓出声道:“父亲,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听你吩咐的吧?” 威远侯脸色更黑,冷哼道:“为父知道你对她有所不满,你放心,杀了那些人之后,为父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上次好像也是这般说,可最后还不是什么也没做,江景辰不信这话,淡淡问道:“父亲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待?” 威远侯三思之后方才开口道:“为父会寻个借口将小郑氏送回老家,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就这?仅仅只是这样?江景辰摇头道:“送回老家?这样可不行啊!” 威远侯无奈长叹一声,解释道:“让她离开侯府,离开京城,这样做对你们二人都好。” 一连安排了两次刺杀,失败后还想活着离开京城?江景辰嗤笑道:“我说的不行,是指这样做还不够,父亲该不会是以为我不忍心吧?” 威远侯心中虽恨不得休了小郑氏,可只要一想到生母当初的态度,只能压下心头不满,板着脸道:“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虽说一念之差做了错事,可你并未因此受到伤害,将她赶回老家以示惩戒,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若不是有青玉和万金在,指定得死在那些盗匪手中,到时候父亲又会如何?滴几滴不值钱的眼泪,说几句悔不当初之类的话,然后便如同十年前一样,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会这样吧?一定会是这样。 早在十年前,这座府里的人就已经当他死了。 江景辰收敛笑容,冷冷开口道:“那几个活着的刺客我会将其送进御史台大狱,刺杀监察御史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让圣人知晓才是,我很好奇,到时父亲准备如何在圣上面前替小郑氏辩解?” 威远侯顿时心惊,猛得拍一桌案,怒喝道:“你敢!” 江景辰立刻应声道:“我当然敢,小郑氏三番两次要杀我,父亲可曾为此做过什么?可曾顾忌过我的感受?因为我命大还活着,就要让我提小郑氏遮掩其罪行,当做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好让她继续谋划下一次的刺杀吗?父亲是当我傻?还是当我是块泥捏的?” 威远侯亦是此事有愧长子,出声辩解道:“为父此前已经下令不准她出府,也出手教训过她......” 江景辰开口打断道:“结果还是让她找到机会安排了第二次刺杀,若是我死在这场刺杀当中,父亲是不是也会帮小郑氏遮掩罪行,只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威远侯回答道:“若真是如此,为父自然不会再对她有所宽容。” 江景辰扫了他一眼,嗤笑道:“所以在父亲眼中,是要拿我的一条命,才能够制裁小郑氏?” 威远侯一愣,紧跟着解释道:“为父不是那个意思......” 江景辰本就没有什么期待,眼见父亲是这般态度,倒也不会失望,直接打断道:“普化寺的方丈庆济与小郑氏相识已经,两人关系匪浅,这些年来更是暗中来往密切,这次小郑氏就是通过他来安排......刺杀监察御史啊!父亲可曾想过,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够让庆济为小郑氏做到这种程度?” 第138章 必须得死一个 威远侯猛然抬头,双眸中爆发一阵精光,厉喝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直言道:“那庆济早年是个悍匪,后来为了躲避官府追捕冒用了僧人的身份,本就不是个本分的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还用得着明说吗?父亲,你的继室与人通奸,还是个长得不如你的和尚......像是这样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那你倒是别说啊!威远侯死死握紧了拳头,脑海中回想起早年时期,原本不怎喜烧香拜佛的继室,曾有一段时间天天都往寺庙跑,当时她去的,正是长子口中的普化寺,那时候的方丈还不是如今的庆济,也就是说她们二人早在多年前就勾搭在一起了? 那个贱人,竟然红杏出墙,跟一个和尚搅和到了一起,真真是该死...... 念头一起,就再也收之不住,威远侯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辰儿,不管如何,她现今还是威远侯夫人,这件事万不可闹到圣上面前,你只需将那些人交给为父,等过上一阵,为父自会写下休书给她,这样做总该能让你满意了吧。” 都被戴上绿帽了,首先想到的竟是要顾及威远侯府的颜面吗?江景辰暗自鄙夷,冷笑道:“满意?父亲这话未免也太可笑了些,若是被刺杀之人是父亲,也会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吗?” 威远侯哑然无语,这样的结果自然不会让人感到满意,却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毕竟有生母在,实在没办法对小郑氏做出太大的伤害。 江景辰将父亲的神色尽收眼底,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浅显的道理父亲难道不懂吗?眼下人证物证皆在我手中,若是父亲不想我将此事呈奏给圣上,也不是不行,除非......” 威远侯见长子故意停顿不说,心知此刻的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中,暗自叹气,接口道:“除非什么?” 江景辰含笑道:“除非父亲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这样一来我不仅不会呈奏圣上,还会将手上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清理干净。” 威远侯眼见长子笑容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寒意,心中隐隐生出不妙之感,询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交待?” 江景辰逐字逐句说道:“小郑氏或是江景昭,必须死一个。” 威远侯猛地起身,激动上前道:“事不关昭儿,你怎可将他牵扯进来?” 江景辰冷声道:“小郑氏之所以要杀我,无非就是担心我会抢走她儿子的世子之位,父亲要保小郑氏,就必须拿江景昭的命来换,如此才能断了小郑氏的念想。” 何止是断了念想,若是昭儿因此丢了命,以小郑氏的脾气,怕是彻底疯魔,更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小郑氏一人筹谋,威远侯深知他们兄弟不和,却没想到竟已经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忧心之余,直接开口回绝道:“不可能,你提出的要求委实太过分了些,为父绝不会答应。” 江景辰接口道:“那就让小郑氏去死。” 步步紧逼之下,威远侯一挥衣袖,指着长子呵斥道:“你此番是在威胁为父吗?” 江景辰直言道:“刺杀监察御史该当何罪,想来不用我多说什么,父亲心中自是清楚,小郑氏仗着有人袒护,一再派人前来刺杀,她若不死,我心难安,我心若难安,自当请圣上为我做主。” 刺杀身负圣谕的监察御史该当何罪?威远侯不敢去想,心中恨不得立刻就掐死那个没脑子的小郑氏,有胆子谋划刺杀却没能力收拾好尾巴,竟然会留下人证物证这种蠢事,这样的女人真是死上一万次都不嫌多。 可他又不得不顾忌生母的态度,因而放缓了些语气,开口道:“辰儿,看在为父的面子上,你就再饶过她这一次,为父可以保证,往后绝对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果然,还是会这样!意料之中的事情,江景辰对此没有太多情绪,淡淡开口道:“父亲,不能够太过贪心啊!继室和儿子,只能保一个,又或者……你陪着她们一起死?” 威远侯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听到的话语,颤动着手指,惊呼道:“逆子,你难道还想弑父不成?” 江景辰见父亲一副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当即大笑道:“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的意思是,父亲若是不选,那我便替父亲选了。” 威远侯还未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呐呐问道:“选什么?你要如何选?” 江景辰直言道:“自然是将人证物证都呈交圣前,交由圣上定夺,到时候圣上降罪,父亲可不就得陪着小郑氏一起遭殃了吗?” 大周朝自开朝以来,从未发生过御史遇刺事件,就是普通老百姓都能够明白刺杀御史的严重性,小郑氏为何会不明白?还是说她觉得即便事情暴露,也会如同上次雇凶刺杀一样轻轻带过,因而才会有恃无恐? 威远侯冷静想来,脑海中分析着小郑氏的心理,归根结底来说,是对她的纵容、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所以才会养出她如今的性子。 若是将此事呈交圣前,小郑氏能不能活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威远侯府的百年声誉将会毁于一旦,御史必定弹劾治家不严,圣上到时又会如何决断? 越想越是心惊,一切的祸根都因小郑氏而起,威远侯脑海里又想起长子说起那句“通奸”的话语,当即再也顾不得生母到时会如何,将心一横,开口道:“她在府中养病已有多日,身子越来越差,怕是没有几日好活了。” 江景辰听懂了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个体面的死法,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会负责找个好大夫,熬出一副好药,交由父亲来喂她喝下去,想来不出两日,身子定会有所好转。” 不出两日?威远侯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口中苦涩无比,身为父亲,竟是被长子逼到了这般地步,若不是那愚蠢至极的小郑氏,何至于如此? “你说的不错,合该如此才对,明日为父便会请来大夫替她诊治。” “此事不劳父亲费心,我明日一早便会将药熬好之后带来,到时候希望能够看到父亲为她亲手喂药的一幕,想必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江景辰咧着嘴,无声的笑着,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畅快。 只肯给一个晚上的时间,是担心迟则生变吗?威远侯将长子的神情尽收眼底,双眸渐渐变得深邃,下一刻亦是大笑道:“你很好,好的很,真不愧是为父的嫡长子,希望你往后不会为今日所为感到后悔,也不会有求到为父身前的那一天。” 江景辰微笑着点点头,应声道:“父亲放心,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139章 野心不是一般的大 从威远侯府回到崇仁坊府邸,江景辰即刻对青玉吩咐道:“去配制一副假死药,明日给小郑氏服下。” 青玉疑惑道:“公子干脆趁此机会一副毒药毒死那个贱女人得了,还留着她做什么?” 江景辰解释道:“表面上她一定要死,等她服了药下葬之后再挖坟盗尸,将她救活囚禁起来慢慢折磨个够,有些事情也到了该解开迷雾的时候了。” 迷雾?是当年小郑氏所用奇毒的来源之处吧!青玉想明白后开口说道:“我这就去配制,假死药最多只能让人保持五天的假死状态,应该够了吧?” 江景辰摇头道:“停灵七日之后才可下葬,也就是说最少也得八天的时间才够。” 青玉略显为难道:“配倒是能配,可八天的时间有些久了,就怕到时候喂下解药后醒来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甚至有可能就真的死了,再也醒不过来。” 人死之后停灵七天方可下葬,这一点无论如何是改变不了,眼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放手赌一把实在有些不甘心,江景辰想了想说道:“最少都需要八天时间,做两手准备,你先将药炼制出来,到时候再看能不能另寻机会,在丧礼期间灌点别的药维持下她的性命......小郑氏是死了,可咱们还活着,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青玉沉吟片刻,认真回答道:“公子放心,我会竭尽全力让她撑过八天。” 正在此时,府里下人来报,说是有位自称郝婆婆的妇人请见。 青玉双眼一亮,欢喜道:“师叔来了,这些可好啦,有师叔在,别说是八天,就是十天也不成问题。” 先前想着为孟淑妃解决不孕一事,没曾想竟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江景辰欣喜之余,连忙起身前去迎接。 郝婆婆一身农妇打扮,常年在外的她皮肤黝黑,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大白牙,任何人见到都会以为她只是个常年下地劳作的普通农妇。 青玉疾跑上前,挽着郝婆婆的手臂,撒娇道:“师叔您可算是来了,玉儿好想你呀!” 郝婆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骂道:“你这话我可不信,真要有那么想我的话,怎么一年才给我写一封信?” 青玉娇嗔道:“因为人家懒嘛。” 郝婆婆含笑摇头,转而将目光转移到江景辰身上,笑问道:“近来身子可都还好?” 江景辰拱手一礼,回应道:“有劳婆婆挂心,一切都好,婆婆来了更是好上加好。” 郝婆婆无奈道:“你们这对主仆,嘴皮子一个比一个会哄人,说说吧,这么急请我入京是为了什么事情?” 人才到,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自然是不好去说这些琐事的事情,江景辰并不急于这一时,当即开口道:“您这才刚来,好歹先喝口热茶,歇息一会,稍后咱们一起去百乐门,到时候再详细聊一聊。” 青玉立即拉着郝婆婆,边走边道:“百乐门是公子新开的酒楼,现在是青瑶在管,里面有趣的东西可多了,好吃的也多,厨子都是从钱塘县带来的老人,师叔也许久没吃过他们做的菜了吧......” 郝婆婆耐心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上两句,跟着青玉到了客房,在府里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歇息了一会,直到酉时才起身。 一行人来到百乐门,直上三楼专属雅阁,青瑶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汇报起百乐门这段时间的近况。 江景辰听完没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欣慰道:“百乐门交给你我很放心,江南道那边的事情办已经好了,明日抽空去趟衙门立个女户,到时再让万金把百乐门转到你名下。” 青玉忽然惊叫道:“立女户?青瑶,你可以立女户了?那岂不是说......” 青瑶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青玉忽然间变得失落,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说出也要立女户的话,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能够猜到一些。 三楼专属雅阁装饰得十分干净简洁,没有那些杂七杂八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除了地方大一些之外,布置上倒更像是书房一样的存在。 待用过饭菜之后,江景辰方才提起有关于假死药的事情。 郝婆婆听后淡笑道:“这不是什么难事,也无需多好的药材,一两个时辰就能炼制出来,这种事情该是难不住玉儿才对,所以大老远请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江景辰将有关孟淑妃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原本是这么想的,现在忽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郝婆婆也不开口追问,只端着一盏红酒慢慢品味。 青瑶没让话掉下,立刻接口道:“容我猜一猜,公子的想法是不是与即将开始的选秀有关系?” 江景辰略显诧异看向青瑶,笑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青瑶解释道:“前日江南道来信,宋公子说已经找到了人选,身份上的问题也都解决好,就等着宫里选秀了,此事还没来得及汇报,还请公子勿要怪罪。” 最后一句话说的俏皮,江景辰莞尔一笑,开口道:“你猜的没错,与其帮助孟淑妃受孕,不如让我们的人顺利诞下子嗣,唯有这样才能够带来最大的利益。” 郝婆婆抬了抬眼皮,气笑道:“所以你想让我给人当使唤婆子?” 江景辰心知这事儿得好好说,于是便暗中给青玉递去一个眼色,微笑道:“哪敢真的使唤您啊,就是陪着咱们的人一同进宫,劳您多护着些,顺道防范一下后宫妃嫔那些阴私的手段,若是能顺利诞下龙嗣那就再好不过了。” 郝婆婆放下手中酒盏,十分认真的上下打量了江景辰一会,顺着他的话头接着说道:“生的还是个皇子,然后你在辅他上位,这样一来整个大周都尽在你手,啧啧啧,小江啊,我才发现,你的心咋就这么野、这么大呢?” 江景辰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可不简单,只生皇子这一件事就不是可以控制的,更何况后宫那样的地方,能不能顺利长大都难说。” 郝婆婆猛地一拍大腿,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我刚才不过是说着玩玩,你却是当真了啊!小江,我不过是个埋土半截的老婆子,可掺和不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是去找其他人吧,可别来找我,老胳膊老腿,折腾不动咯。” 青玉眼珠一转,笑嘻嘻上前,挽着郝婆婆的手臂,撒娇道:“我可是知道师叔的厉害,上山下野一口气跑十里地都不带喘,身子骨这般硬朗,怎么会折腾不动哟!您也别忙着拒绝,先听听公子怎么说嘛。” 郝婆婆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骂了句:“没良心的,胳膊肘往外拐”,回过头来看向江景辰,淡淡开口问道:“你该不会又要用当年拿钱砸我师兄那一套吧?事先说好,我的身价可不比他的低,也没他那么爱钱,你打算用什么来说服我改变心意?” 第140章 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郝婆婆的师兄便是大毒王,她们师兄妹的脾气有很大的差异,江景辰早有准备,直言道:“只要婆婆答应,只要是天下间有的药草任由婆婆开口,要多少给多少。” 青玉顺势接口道:“师叔,您这些年来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寻药炼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费时间不说,像是西域和北戎的药草就很难得到,倒不如稳坐京城,由公子代劳,这样一来师叔便无需那般累啦。” 郝婆婆狐疑道:“西域的药草能弄来我是知道的,北戎那边如今也可以来去自如了?” 江景辰谦虚一笑,回答道:“那边才传来信,说不上是能够来去自如,别的不好说,可弄些药草还是可以做到的。” 郝婆婆沉吟片刻,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江景辰听见此话便知事情稳了,发自内心一笑,出声道:“我会让人请一位宫里荣退的女官,倒是婆婆只需跟着学习一些宫里的规矩和手段便可。” 郝婆婆抱怨道:“说到底还是要我当伺候人的婆子。” 江景辰耐心宽慰道:“都是自己人,到时候也就是名义上罢了,私底下哪敢使唤您,我会嘱咐好的,您入宫后多警醒些,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郝婆婆不置可否,随即开口说了十几样药草,全是她找了好些年未能寻到的宝贝。 青瑶用心逐一记下,随后录抄了一份将其交到万金手中。 用过晚膳之后,郝婆婆与青玉先行回到崇仁坊府邸开始着手制药,万金则拿着药草记录前去安排。 百乐门开业已有十一天,除去魏、孟、邵三人之外,只招收了四名贵宾,江景辰详细看了一遍四人的背景,两文两武的世家背景倒也显得相得益彰。 青瑶在一旁柔声解释为何会选中他们的原因,最后总结道:“这四位家中长辈官位不高,但在京中都有些实权,我想着一开始不好太过招摇引人注目,因而并未选那些身家太过显赫之人。” 江景辰赞同道:“你做的没错,谨慎些是好事,不用太过着急。” 青瑶点头应是,犹豫了一会,开口道:“那位云瑶县主隔三差五便会来一趟,都是随着那些贵妇们来,每次都会来寻我说些......不是很正经的话。” 江景辰见她脸上神色非喜非怒,反倒是带着些许娇羞,心中稍稍思索,猜了个大概,于是便道:“她若再来寻你,到时你便替我传一句话,就说:合作互助可以,其余之事别做妄想。” 连祖母都对其有所忌惮,云瑶县主的身份绝对不会简单,江景辰想起先前说过的那些话,越发觉得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的私生女,眼下她又是那般态度,既不能靠的太近,也不能够得罪的太狠,实在是件麻烦事。 万金办完事情回来后,想起先前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于是便询问道:“公子,先前因咱们不在京城,我想着那般场景怎么也不好错过,所以江彦俭那边只是让人盯着还没动手,是不是借着这次时机一起给安排了?” 先是小郑氏,然后是将彦俭,到时候二房老太太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江景辰点头道:“你考虑的没错,那样的场面确实不能够错过,他是流放,走不快也走不远,安排人快马去追。” 万金心中默默算了下,说道:“估摸着来回五六天的时间是够了,到时小郑氏的头七也快结束,正好可以再添些热闹。” 江景辰笑道:“不错,热闹些多好啊!” 这么一来,威远候府可就得连着半月办丧事了,想不热闹都难。 回到崇仁坊府邸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江景辰天还没亮就起床,精心打扮了一番,赶在便宜父亲早朝前,带着昨夜经郝婆婆之手炼制的假死药去到威远侯府。 威远侯一夜未眠,见到长子前来,又气又无奈,苦笑道:“你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江景辰回应道:“昨日不是说好了要看父亲为她亲手喂药吗,总得来得早些才好。” 既已下定决心,威远侯也不再多言,领着穆大管家和几名护卫径直去到陶然居,将所有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赶到院外,方才进屋,一把将睡得香甜的小郑氏拽了起来,恨声道:“夫人,时辰已到,你也该上路了。” 一旁的穆大管家得了侯爷示意,指挥着护卫上前,从青玉手中接过竹篮,端出尚有余温的汤药。 什么时辰?上什么路?小郑氏瞬间被惊醒,急呼道:“侯爷?你这是要做什么?江景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穆大管家将汤药碗递到侯爷手中,随后指挥着护卫上前按住夫人手脚。 小郑氏疯狂挣扎,大喊大叫道:“杀人了,快来人啊,侯爷要杀妻了......” 威远侯冷眼看着不停挣扎的小郑氏,忽然出声道:“你和那庆济和尚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郑氏立时顿住,不可思议的看向威远侯,结结巴巴的开口道:“侯爷这是在说什么?我与普化寺的方丈能又何关系?侯爷莫不是听了谁在乱嚼舌根子,这才又跑来想要打我一顿出气吗?” 威远侯眼见她眼神中流露出慌乱之色,心中一沉,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小郑氏,枉我对你如此之好,你却不知羞耻与人通奸,好好好,真是好的很......穆笙,撬开她的嘴巴,夫人病了,本侯特意寻来良方熬了药给她喝。” 通奸?不是刺杀之事败露了吗?小郑氏心中燃起希望,奋力挣扎,高喊道:“没有,我没有,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没......呜呜呜......” 穆大管家上前用力捏开小郑氏的嘴巴,眼神中不带半点情绪。 能在此刻跟来的,都是威远侯绝对的心腹,他们都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听,所有人此刻都与木头人毫无区别。 江景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父亲捧着药碗,亲手将那碗假死药灌进小郑氏的口中,看着小郑氏眼神惊恐、徒劳挣扎,看着护卫们漠视一切...... 眼见小郑氏将药喝完,青玉小声开口道:“我让师叔往那碗药里加了些别的东西,能够保证小郑氏疼够一个时辰再‘死’,期间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除了能哼哼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江景辰没想到郝婆婆竟会有这种手段,心中微动,轻声询问道:“能查出来吗?” 青玉回答道:“师叔对于药草的理解比师父都厉害,除非是张神医亲至才有可能。” 江景辰默默点头,随后上前几步,咧嘴笑道:“父亲,小郑氏的病怕是只能撑一个时辰,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晚了怕是来不及。” “是你,又是你,你这个杂种,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不去死......”小郑氏喝了药,起初还能谩骂几句,越到最后声音越小,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人便瘫倒在床,只能发出无能的怒视。 第141章 多谢三哥不举之恩 一股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小郑氏想要痛呼,可声音出口便成了受伤小狗般的呜咽,身体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绞心的痛楚如海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手心沁出汗水,费劲力气也不能够抬起半分,换来的只不过是不停的颤抖。 豆大的汗珠遍布额头,顺着脸颊滴落在上好的锦被之上,千万根针化作千万只蚂蚁,不停的啃咬着,疼痛,无比的疼痛。 为什么? 她想问,却无法说出口,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的画面,青砖绿瓦,杨柳依依,青梅结对,竹马成双,往日深情如梦,此时此刻方才醒来,所想、所要的一切都将归入尘土。 威远侯从始至终眼神未变,平静似一滩死水,冰冷如同冬日里的寒冰,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神渐渐陷入绝望。 陶然居尚有几位忠心的丫鬟,在被赶出陶然居后第一时间去将嫡小姐和世子喊了来。 兄妹二人不顾阻拦,强行闯入母亲屋内,江棋韵悲呼道:“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威远侯深深蹙眉,来不及去追究到底是哪个下人跑去报信喊来儿女,只将空药碗不着痕迹的塞入袖中,压着心中情绪,换了另一副面孔,装出悲伤的模样,哽咽道:“棋儿,昭儿,你们的母亲突发恶疾,只怕是要不行了。” 江棋韵察觉到母亲的异样,疾步上前将她抱入怀中,擦出她额头的汗水,泣声道:“母亲,您看看我,我是琪儿啊,您这是怎么了?” 小郑氏深感活着无望,视线在威远侯与江景辰身上来回扫视,以期望儿女能够明白此举之意。 江景昭焦急道:“御医呢?快派人去请御医。” 威远侯发现了小郑氏的意图,往前一步阻挡住她的视线,拉着次子安慰道:“昭儿莫急,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很快就能来。” 穆大管家闻言,暗中朝一旁的护卫打了个手势,护卫趁着无人注意之时默默出了房间。 江景昭猛然转头,盯着江景辰,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景辰含笑道:“四弟这话问的可真有意思,我如何就不能够在这里?” 威远侯出声解释道:“你兄长乃是监察御史,外出办差归京自当上朝面圣,本是来与为父同行,却不曾想会遇见你母亲突然恶疾。” 父子同行上朝,也算得上是一桩美谈,片刻之间,居然能够找到这样完美的借口,当真是厉害!江景辰暗自点头,感叹道:“真是不凑巧的很,这下怕是要耽误早朝了。” 江景昭气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母亲的身体还比不上一次早朝重要吗?” 江景辰瞥他一眼,嗤笑道:“当然比不上,早朝关乎天下百姓之事,何等重要,你竟拿一个小小内宅妇人与之比较,四弟啊,国子监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会说出如此愚昧无知的话来,这话若是让御史听......不对,为兄就是御史,念在一场兄弟的情分上,刚才的话为兄全当作没听到,四弟往后应当好自为之,莫要再失言了。” 江景昭脸色一片铁青,咬牙切齿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三哥不举之恩?” 不举之恩?这话听着......好像说的对,好像又说的不对,江景辰总感觉话里藏着好几个意思,没好气的回应道:“你哥哥我能举的很,倒是你,想举也没东西可以举。” 威远侯嘴角一抽,赶在次子开口前出声道:“你兄弟二人莫要争一时口舌之利,眼下当以夫人的病情为重。” 江景昭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到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关切道:“母亲,您感觉如何?” 小郑氏强忍浑身剧痛,拼命眨眼,可换来的却是儿女越发的焦急,根本不能明白其意。 威远侯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转头看了长子一眼,带着些许询问。 江景辰含笑点头,出声道:“父亲无需太过担心,定会平安无事的。” 威远侯听后悄悄松了口气,略微犹豫一会,慢步走向床边,出声道:“你兄妹二人莫要都挤在这里搅扰你母亲,都各自回院去,待御医前来诊断之后,为父自会派人告知于你们。” 江棋韵摇头道:“母亲有疾,女儿自当侍奉在侧。” 江景昭心情平静了些许,回想起前来报信的丫鬟说的话,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便出声询问道:“父亲一大早带人来母亲房内,还将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这是为何?” 威远侯叹声道:“为父正准备与你兄长一同上朝之际,便接到陶然居下人来报,说是你母亲突发恶疾,状况十分严重,为父深恐有传染之险,因而才带人来防范于未然,并驱散了陶然居的下人。”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我听说夫人这段时间并未出府,该不会是因下人将此疾带了进来,才致使夫人感染疾病的吧?这样可不行,父亲,为了全府上下着想,还是将那些在陶然居伺候的下人另行关押隔离起来的好。” 这是在暗示将那些多嘴多舌的下人的清理干净?斩草除根,既然动手了就不该留下隐患,威远侯心思微动,呼吸间便有了决断,转头对穆大管家吩咐道:“辰儿说的有理,事关阖府上下几百口人,你立刻带人去办,务必一个不漏。” 一个不漏,也是在说一个不留,穆大管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立刻招呼护卫一同前去。 江景昭想到了几日之前,他到奉恩公府借口有事寻了母亲出来,之后便有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没有陪在母亲身旁,也不知道母亲去了何处,若真是恶疾,会不会是在那个时候染上的? 江棋韵也想到了母亲并非不曾出过府门,下意识将目光看向兄长,正欲开口,就见兄长轻轻摇头,如此她便只能按捺下心中疑惑,暗自握紧了母亲的手,嘟囔道:“母亲,您可千万不能够有事。” 江景昭抬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母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威远侯见他兄妹二人如此,莫名泛起一阵酸楚,又想刚才做的那件事情,十几年的夫妻情分,终究不是石头做的心,眼见她越来越虚弱,胸中快意之余,亦是浮现出一缕愧疚之感。 第142章 入宫面圣 小郑氏忍受了大半个时辰的折磨,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死去,姗姗来迟的御医为她诊过脉之后陷入沉默。 心急的江景昭追问道:“我母亲如何?还请御医明言。” 御医转头看向一旁的威远侯,见他点头首肯后,方才摇头叹息道:“迟了,夫人已是病入膏肓之象,药石无医,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江棋韵悲呼道:“不可能,昨日母亲还好好的,怎会一夜之间就药石无医?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御医无奈道:“病来如山倒,对于某些恶疾来说,一夜已是很长的时间了。” 江景昭出声询问道:“还请御医告知,我母亲所染何疾,怎会如此凶险?” 御医沉吟片刻,回答道:“夫人之疾,乃是......” 话未说完,就听一声悲呼:“母亲。” 生生受了一个时辰的折磨,终于能死了!小郑氏脸上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 御医摇头叹息,拱手道了句:“节哀顺变”,之后便转身离开。 房间内江棋韵嚎啕大哭之声,江景昭低声啼哭,威远侯悄然哽咽。 江景辰出声道:“眼下虽已过了时辰,但我尚有圣谕在身,需进宫复命,父亲便留在府中操办后事吧,我会同圣上说明原委的。” 威远侯想起还有事未曾解决,拉着长子到了屋外,低声道:“那些人证物证藏在何处?” 江景辰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毫不隐瞒将藏人之地说了出来,随后道:“那庆济和尚也在其中,父亲若有意,可多询问一番。” 询问什么?询问妻子是如何与人通奸?威远侯板着脸,训斥道:“此事不可再入他人之耳,否则......” 江景辰懒得听他说出威胁的话语,直接打断道:“父亲无需担心,你被人戴了绿帽子这种事情说出去也丢我的颜面,这件事就到这里,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威远侯点到为止,转而询问道:“你要入宫面圣,是在阪仓县都做了什么事情?” 江景辰回答道:“没什么,就是见证了一起大案,便想着说给圣上听听,也好让圣上知晓我出去也不是一点正事没干。” 威远侯执掌刑部,自然知道长子说的是哪件案子,追问道:“就只是这样?” 江景辰想了想,举贤之事早晚都会被知晓,当下也不隐瞒,挑挑拣拣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威远侯听后告诫道:“举贤之事可大可小,你初入官场,不好做此事,进宫后圣上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未曾提及的事情,你也不要自作主张多言。” 陶宏广此前说父亲曾招揽过他,怎会这般平静?江景辰见父亲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狐疑之余,随口敷衍了几句,反过来叮嘱道:“未免夜长梦多,父亲还是快些去安排小郑氏的身后事吧。” 离开威远侯府,江景辰回府邸换上官服,乘车沿着朱雀大街行至宫门前,与万金和青玉交待了几句,随后便孤身入了宫门。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规矩,一个多时辰之后他才来到了甘露殿外,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得了可入殿的圣谕。 江景辰暗自腹诽,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行礼道:“微臣察院监察御史江景辰,恭请圣安。” 圣上见他行礼的模样古怪的很,忽然间来了些兴致,放下手中书籍,开口回应道:“朕安。” 江景辰第一次面圣,不知宫内礼仪,听见圣上给了回应,当即抬头,只见一身龙袍加身的中年男子眼中带着些许好奇,眼珠一转,嬉笑道:“微臣初见圣颜,竟是觉得有些熟悉,深思之下,才惊觉圣上龙颜竟跟道教里的天尊有几分相似,人间至尊果然超凡脱俗。” 人间至尊果然超凡脱俗?这算是什么胡话?自登基以来,见过阿谀奉承之人不在少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言语,圣上失笑道:“没想到朕的第十六位监察御史,竟会是这么一个德行。” 江景辰不做他想,只当是一句好话,当即正色道:“微臣多谢圣上夸赞。” 笑声戛然而止,圣上神情变化,让人分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甘露殿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随伺在旁的张甲臣微躬着身子,心中暗道:才这般年纪就学了这等厚颜无耻的本事,未来可如何得了啊! 江景辰见圣上不开口,自顾自从衣袖里拿出一本册子,接着说道:“微臣此次巡视阪仓县十日,将一路所见所闻记录在册,请圣上过目。” 自有内侍官上前接过册子,将其呈上御案, 圣上无意翻阅,指着江景辰随身带来的木盒,问道:“那里面装着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是万民伞。” 圣上疑惑道:“何为万民伞?” 江景辰解释道:“伞者,庇护也,上载万民之意,称之为万民伞,乃是阪仓县百姓送与县令,以示感恩之物。” 圣上暗自在口中来回嘀咕了几句,紧跟着吩咐道:“打开来让朕看看。” 说是伞,实际上是由一大块青帛布制成的华盖,上有朱笔所书密密麻麻各种字迹,或长或短,皆是赞扬阪仓县令的话,每一句之后都落有姓名籍贯,均是阪仓县百姓亲笔所书。 大周朝官员政绩皆有吏部考功司所书,圣上还是头一次见到以这种形式呈现出来的民意,当即出声道:“此物当真是阪仓县百姓所制?” 江景辰犯不上在这件事情上欺君,直言道:“微臣在阪仓县巡视之时,最常听到百姓议论的话便是说阪仓县县令陶宏广为官清廉,断案公允,好似一把大伞庇护着一方百姓,因此有感而发,制出一顶华盖,让百姓在华盖之上写下对县令的评价,以供圣上览阅,一路走来,收集上万百姓之意,逐将此物取作万民伞。” “承载万民之意......万民伞......”圣上一目十行,将华盖之上百姓留书看了大半,点头道:“不错,你这主意想的不错,若是大周官员,人人都能得百姓一顶万民伞,江山何愁永固。” 江景辰紧跟着又将阪仓县灭门大案调油加醋说了一遍,趁势说道:“就是这样一个有能力、又有公正廉洁之心、且深受百姓敬佩的官员,竟连续两次大考得了下第的评等,微臣对此深感不解,还望圣上能够为臣解惑。” 张甲臣不由愕然,换作其他的大臣也就罢了,一个刚封不到一个月的正八品监察御史,竟然敢在头次面圣时就开口让圣上为其解惑?他这是吃了多少雄心豹子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圣上亦是微楞,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话了,即便是彦钧当年也不敢这般,没曾想他的嫡长子竟有如此气魄,感慨之余,起身行至台阶之上,沉声开口道:“你这是在替阪仓县县令鸣不平?” 第143章 微臣要为圣上举贤 身为监察御史,要的就是一身胆气,江景辰临危不惧,坦然开口道:“微臣是在为大周百姓鸣不平,倘若像陶宏广那样的官员都不能得到升迁,试问还有谁会一心为天下百姓办实事?有错之人该罚,有功之人当赏,如此才能为大周官员树立正确的榜样。” 义正言辞的话语并未让圣上有所动容,冷眼看向台阶之下未冠少年,淡淡道:“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江景辰心思百转,回答道:“无人所教,刚才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微臣蒙受圣恩,自当以圣上之意为先。” 圣上轻笑道:“朕之意为何?” 江景辰回答道:“以圣上为始,后世以计数,二三世乃至万世,大周江山传至无穷。” 传至无穷?圣上眸光微动,难以想象此话竟会出自二八少年之口,震惊之余,冷哼道:“朕都不曾敢想之事,你倒是敢说。” 不敢想?哪个帝王会不想?江景辰心中不屑,面上一派正气,直言道:“为臣者,当为圣上计之深远,否则圣上要臣子何用。” 为臣者,当为圣上计之深远?张甲臣只觉得这话十分耳熟,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想起原该是《战国策》中的名篇《触龙说赵太后》,原句该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眼前这小小少年话中之意,难不成是将陛下看作......张甲臣不敢再往下想,心中一万个肯定,陛下也必定记得这句话,可眼下对于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似乎,并没有生气? 要臣子何用?圣上反复在心中念叨了几句,回过神来,喝声道:“江景辰御前失言,拉出去行十廷杖。” 失言?哪里失言?不对啊,这才说了几句话,都还没开口举贤,怎么就先挨打了?江景辰没想明白是哪句话犯了忌讳,眼见殿前侍卫上前,急忙高喊道:“杖不下御史,杖不下御史啊,圣上......” 两名带刀殿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干净利落将人架出甘露殿。 待人一走,圣上脸上忽然露出笑容,调侃道:“杖不下御史?本朝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朕却是不知。” 张甲臣想了想,开口道:“老奴觉得,江御史想说的应当是刑不上大夫。”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出自《礼记·曲礼》。 其意是指:为其遽于事,且不能备物,不与贤者犯法,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 圣上摇头,笑骂道:“这小子未免也太不学无术了些。” 张甲臣接口道:“江御史早年在江南道外祖父家长大,商贾之家,想来是教不了太多学问。” 圣上却不以为然,出声道:“放眼朝堂之上,能有几个官员有这份胆气敢在朕面前说出他适才说的那些话?” 张甲臣立刻听出陛下对江景辰的看重,于是便换了副口吻,询问道:“陛下,一会廷杖之后是将人直接遣出宫去?还是再带回甘露殿来?” 圣上淡淡道:“他说了那么多,显然是有所求,朕想知道挨了十杖之后,他是否还有胆子说出口。” 张甲臣应声道:“老奴这就去交待。” 挨打不到半刻,来回却用了一炷香,江景辰感受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心中将下令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当他再次被架回甘露殿时,神色瞬间变得恭敬无比。 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不过十杖之数罢了,难道还能把你打成了哑巴不成?” 十杖之数放在这个时代来说的确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军训被罚做十个俯卧撑一样,不严重,就是丢面子。 甚至在御史台的那些御史看来,受廷杖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情,但凡有过这样的经历,御史台的御史们都会高看一眼,江景辰无法理解那样的心理,闷声回答道:“回圣上,微臣还能说话。” 圣上出声道:“既然能说,那就好好说,要是说不好,朕再接着赏你十杖。” 江景辰犹豫道:“能赏点别的吗,比如高官厚禄什么的?” 才当上监察御史,就又想着升官?圣上冷哼道:“你倒是真敢说,不怕朕再治你一个失言之罪?” 江景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回答道:“圣上既然都这么说了,为了屁股着想,微臣还是沉默不言的好。” 张甲臣含笑道:“江御史,陛下要听你说,你便得说,若是不说,那就是抗旨不尊,到时候可就不是仅仅十杖就能了事咯。” 不说是抗旨不尊,说了是御前失言,他奶奶的......江景辰暗自在心中骂骂咧咧,嘴上却道:“圣上想听微臣说些什么?” 圣上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是说的不好,朕再多赏你十杖便是。” 江景辰回忆方才说过的话,仍是不知是因何犯了忌讳,于是干脆将心一横,试探道:“那微臣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 圣上不置可否,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古籍翻看了起来。 江景辰没有等来回应,一咬牙,直言道:“微臣要为圣上举贤。” 圣上恍若未闻,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话已出口,也不顾的其他,江景辰继续说道:“微臣巡视阪仓县二十三乡,与上万名百姓交谈,听了上万件陶宏广为民伸冤之事,以他的才干,实不应被困在区区一县之地。” 圣上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句:“不在一县之地,那该在哪?” 江景辰险些脱口而出,关键时刻及时止住,转言道:“此等大事,微臣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圣上淡淡开口道:“朕准你妄言。” 如同家常般的一句话,却让江景辰心中警铃大作,稍作犹豫,回答道:“微臣只知为圣上举荐贤才,好让圣上有人可用,却不懂该将此贤才该放到何处踩最为适用。” 圣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在你眼中,朕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了吗?” 该死的......要不要这样抠字眼啊! 江景辰心中疯狂呐喊,实在有些受不住这种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无数脑细胞的方式,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思来想去,最后开口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数百年,微臣之意并非是指圣上无人可用,而是有更为适合的人给圣上用。” 圣上双眸爆发出一阵精光,慢慢放下手中的书籍,首次正视眼前的未冠少年,出声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先前已经委婉暗示过陶宏广的能力适合京兆府少尹的位置,那本册子上也记录的都是审案、破案之事,江景辰鉴于先前的一顿廷杖,不敢再多言,于是便道:“微臣已经把此次巡视归来所见所闻尽数记录在册,想说的话也都已经说完,无有别话可说。” 第144章 丁忧是不可能丁忧的 册子不薄也不算厚,上书之事也都十分简洁,三言两语就将一起事件描述清楚,比起御案上放着的奏折更能引起观看的兴致,圣上翻开看了一眼便再也止不住,等到看完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朕知道了。” ??? 知道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我走? 江景辰憋着一股气,想着第一次面圣的印象至关重要,该立人设的时候就得立,于是继续开口道:“微臣觉得这件事并非是个例,大周朝不知还有多少外放官员和陶宏广的遭遇一样,还请圣上明察。” 圣上出声道:“怎么,巡完阪仓县还想去巡别的县?说说看,想到哪去。” 这事儿不该是先查吏部吗?才回来又让去?是立的人设,又不是真的人设,江景辰完全摸不准圣上的脉络,生怕再几句话又被派出去,赶忙出声道:“巡视州县本是监察御史之责,微臣亦是想为圣上鞠躬尽瘁,奈何今早微臣继母突发恶疾离世,微臣深恐父亲伤心过度,少不得要陪伴身旁尽孝,巡视州县之任眼下怕是担不得,还请圣上恕罪。” 为人子者当以孝为先,圣上微微点头,多询问了几句,待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之后,突然开口道:“你既如此至孝,可是要向朕恩请丁忧?” 依照礼法,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文官无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接官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称之为丁忧,期满后再行起复。 武将丁忧则不需解官,而是给假百天,大祥、小祥、卒哭等忌日另给假日。 唯一能够例外的情况,就是由圣上下明旨留任,此举称之为“夺情”,又称之为“夺服”。 大周朝建国以来,“夺情”之事只发生过三次,每一位被圣上“夺情”的无一不是能够入政事堂议事的朝廷重臣。 继母也是母,但江景辰生母乃是原配,且他也并未记到小郑氏名下,因而眼下除了父亲与长房祖母亡故必须丁忧之外,并不需要为继母小郑氏丁忧守孝。 当然,若是执意要为继母丁忧也不会有人反对,甚至众人还会竖起拇指夸赞一句:“江景辰,实乃真孝子也!” 先帝时期就有官员为继母丁忧守孝,期满起复之后就得到了重用。 江景辰不明白圣上为何会主动提起丁忧之事,也不稀罕去立那样的人设,沉默片刻,直言道:“微臣无意为继母丁忧守孝,倘若是圣上之命,微臣自当遵从。” 张甲臣微微抬眼,暗自将那未冠少年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好奇,他刚才还能说会道,怎么这会竟这般直接?即便不想为继母丁忧,当着陛下的面前,好歹也找个像样些的理由啊!就一句无意守孝,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圣上眼角挂着些许笑意,淡淡开口道:“你这是想给朕挂上一个逼臣子为继母丁忧的名声?” 江景辰回应道:“微臣不敢。” 该听的都已经听到了,圣上没了继续谈话的兴致,挥了挥手,开口道:“明日去御史台赴任,退下吧。” 这是不用丁忧守孝了?江景辰悄悄松了口气,依着规矩行礼告退。 待他离开后,圣上忽然大笑道:“是个有趣的少年,你觉得他如何?” 伺候了陛下大半辈子的张甲臣瞬间听出话里的意思,顺势说道:“身上有着年轻人的劲儿,出去一趟,又是万民伞,又是记录册,十天时间弄了这么些东西出来,确实算得上是有能耐,老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孩子。” 圣上点点头,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感叹道:“孩子是不错,只可惜......” 可惜什么?张甲臣没敢多问,只提醒道:“陛下,到时辰该用膳了。” 圣上将案上的书籍摆放好,起身道:“让人去查下那个阪仓县县令,三天之内给朕消息。” 张甲臣恭声应是。 圣上信步走下台阶,吩咐道:“摆驾锦灵宫。” 锦灵宫乃是淑妃居所,本月陛下已去过二十一次,此种恩宠,后宫无人能及,可伶中宫那位......张甲臣只在心中感慨了一瞬,同时将陛下之言传了下去。 挨了十杖的痛还未消失,江景辰每走一步都异常难受,奈何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享受不到在宫中乘坐驾撵的体面,慢慢悠悠走出宫门已是午时之后的事。 在青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江景辰没等她们二人开口,便抢先说道:“什么事都别问,先去百乐门,肚子快要饿扁了。” 在三楼专属雅阁内享用过美味丰盛的饭菜,江景辰说起了在宫内挨打的事情。 青玉听完后拉长了脸,蹙眉道:“公子,我想说几句关起门来的话。” 关起门来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话,江景辰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有些话放在心里想想就好,天子脚下,得多注意着些。” 青瑶沉思片刻,出声道:“在我看来,这件事对于公子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青玉闷声道:“都被打了,还能算是什么好事?” 青瑶微笑着解释道:“御史台里不少御史眼高于顶,公子并非是科举上来的官,难免会受人轻看,经此一事,想来会让不少御史改观。” 万金听后,脑海中莫名跳出个年头,出声道:“有没有可能是圣上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有意为之?” 挨打光荣,说的就是御史台的那些御史,更狠些的甚至会有当朝死谏的念头,江景辰挨了一顿打,能不能够换来其他御史的另眼相待尚未可知,可屁股是真的痛。 青瑶看出公子脸上的神色,担忧道:“要不还是看一下,上点上药吧。” 行刑之人都是老手,加上并未得到“特殊关照”的暗示,因而十杖下去只痛不伤,江景辰也不矫情,挥手道:“皮都没破,一点小伤,不打紧。”回过头来又对万金吩咐道:“你去让人寻个隐蔽之地,七天之内在崇仁坊府邸弄个密室出来,以此来囚禁小郑氏。” 万金想了想提议道:“毕竟是咱们住的地方,会不会有些不合适?黄石山庄已经开始动工,那边又现成的匠人,要不就选在那里?” 江景辰摇了摇头,出声道:“不用,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往后闲着无聊也能够多些乐子。” 青玉顺势说道:“没错,就关在眼皮底下才好,我手里可是有不少好药呢,那个蛇蝎毒妇害得公子受了十年之苦,我定要还她二十年、三十年,要她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第145章 不得葬入祖坟 威远侯府小殓是在小郑氏断气后第二天进行,专职丧事的婆子细细替亡者沐浴、穿上华服用了一个多时辰,府里哭声未曾停止过。 灵堂之上,二房郑老夫人哭的死去活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没了,怎么就没了啊......” 停尸的床放在灵堂东面,经过殓尸的人精心打扮,没有了那讨人厌的嘴脸,小郑氏看上去比生前反倒要顺眼了几分。 江景辰瞧了一眼,未见有任何异常,于是便走向父亲,低声道:“好歹是死了妻子,哪怕她生前曾经与人通奸,可眼下为了侯府的面子,父亲怎么着也得挤出几点眼泪方才像话。” 昨日得了消息,便第一时间去到长子所说之处,见到了被捆住的庆济等人,只不过上了三两道刑,庆济便将他与小郑氏之间的奸情竹筒倒豆子般尽数说了出来,威远侯只要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再将小郑氏从棺材里拉出来再杀一次,如何能够挤出眼泪来? 威远侯见长子笑的没心没肺,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训斥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许提、不许想,听到了没有?” 江景辰乖顺点头,回应道:“父亲放心,都是男人,我是能够懂你心中的感受。” 威远侯当即骂了句:“你懂个屁。” 江景辰轻笑道:“这有何是不懂的?设身处地想一下,我若有这样一位......” 威远侯立刻出声喝止道:“够了,为父此刻没心情与你说笑,且将你昨日进宫面圣的事情说来与为父听。” 江景辰把能说的、可以让父亲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提了一遍先前万金的猜测,询问道:“父亲觉得圣上杖责我,是为了我好吗?” 威远侯深思片刻,回答道:“依着你所言,若并无言语有失之处,又是在私下面见圣上,无人能够知你说了什么,旁人只会以为你是谏言时触怒圣上,因此挨了责罚,对于御史台那些御史而言,多少会高看你一些。” 所以,被打了还要说声感谢?江景辰面色古怪,追问道:“御史台那些御史,当真以能被圣上杖责为荣?” 威远侯冷哼道:“都是些哗众取宠之辈,你如今也是御史了,今后莫要去学御史台那股歪风邪气。” 江景辰乖巧点头,顺势道:“今后只听父亲教诲,学习为官之道。” 威远侯见长子如此态度,心中暗自警醒了几分,开口道:“你如今也是官身,一些面子上的事情也需多注意,今几日都乖巧些,莫要再胡闹。” 江景辰回应道:“灵堂之上也没啥可闹的,父亲尽管放心。” 小殓之后便是大殓,又称作“三日大殓”,期间江景昭兄妹二人在专职丧事的婆子指导下,轮流在母亲大声呼唤、晃动她的身体,目的便是不放弃任何“复生”的机会,依着婆子的说法,有些人会出现假死的现象,如果三日内都没有复生,那么就可以确定是真的死亡了。 三日大殓的三天时间,也给府里大小主子们充足的时间做葬仪准备,亲朋好友也都得知了消息,纷纷赶来威远侯府吊唁。 小郑氏的死为江景辰带来了十天的丧假,也借此机会认识了一遍七大姑八大姨,与他们说了不少违心之语,明明心中高兴的很,却又不好大笑出声,着实忍得有些辛苦。 二房郑老夫人哭晕过去三次,每次醒来便像是失了神智一般,足足一个时辰才恢复过来,三日的时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更显出几分刻薄的面相。 长房吴老夫人是众人中除威远侯与江景辰之外最为淡定之人,从始至终都未曾留下一滴眼泪,甚至连眼圈都未红过,在大殓结束后,烧了一卷手抄的经文,此后便回了寿安堂再不曾出来。 大殓之后便是出殡,小郑氏乃是身染恶疾突遭横死,尸身上充满戾气,会破坏祖先的安宁,故此是不能够葬进江家祖坟。 郑老夫人自然不能眼见郑家血脉死后成为孤魂野鬼,于是便故技重施,在出殡之前,逼着次子要将小郑氏葬入江家祖坟。 威远侯打心底一万个不愿意将那通奸之妇葬入祖坟,事先也选好了安葬小郑氏之地,就在京城外侯府名下的大山中,眼下面对生母的威胁,他即无法说出通奸之事,又不能够答应将人葬进祖坟。 左右为难之际,只能暂时将生母安抚住,寻了个机会找到了长子,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催促道:“快去寿安堂将你祖母找来。” 江景辰自然不可能会让二房郑老夫人的愿望实现,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就是让小郑氏背上横死的名声,死后不得葬入江家祖坟,眼见二房老太太又跳出来搅事,心中气愤之余,第一时间跑去寿安堂,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给祖母。 吴老夫人听后一路小跑着到了灵堂,厉喝道:“这种惊祖宗之事亏你也说的出来,郑碧妍,你是哭得久了,把脑子给哭坏了吗?” 郑老夫人见寡嫂前来,面露几分怯色,可一想到侄女的惨况,顿感一阵心如刀绞般的疼得,疯了般大喊大叫道:“我不管,必须要将人给葬入江家祖坟之内,否则我也不活了。” 吴老夫人理也不理,只将目光转向一旁闷不吭声的二房老太爷,冷哼道:“二弟,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媳妇胡闹,难不成是赞同她的主意,要将小郑氏葬入江家祖坟?” 二房老太爷本就惧内,可她更加怕长房的寡嫂,无奈干笑了几声,开口道:“嫂子莫要误会,我怎么会同样此等惊扰祖宗之事,碧妍不过是伤心过度,乱了分寸,说以才会说出那样不得体的话来,还请嫂子勿要怪罪。” 郑老夫人顿时急眼,上前拽着丈夫的衣裳,大喊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不葬入祖坟,葬哪?难不成还想将人扔到乱葬岗去吗?你还是不是人啊!” 二房老太爷费力挣脱开来,当着众人的面,瞬间来了些许脾气,梗着脖子回应道:“咱们家那么多的地,那么多的山,哪里不能够葬?实在不行,你自可将人送回老家,葬入你们郑家的祖坟当中。” 世上哪里会有出嫁女死后还葬入自家祖坟的事情?这不等于是要让郑家族人被父老乡亲戳脊梁骨吗?郑老妇人立刻大喊道:“绝对不行,她是八抬大轿抬进江家的正妻,生是江家人,死是江家鬼。” 二房老太爷猛的一甩衣袖,扔下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此事我不管了,你与嫂子商量吧”,说罢,也不顾众人反应,转身便朝灵堂外走去。 第146章 就拿她来试药吧 二房老大爷作为此间辈分最大的长辈之一,他要离开自然没有人敢出声阻拦。 江棋韵盯着哭得红肿的双眼,径直走到祖母身前跪下,哀求道:“祖母,我母亲乃是病故,并非是横死,求祖母开恩,许我母亲入江家祖坟。” 吴老夫人板着脸道:“若是寻常病故倒也罢了,一夜之间突发恶疾横死之人,怎能葬入祖坟惊扰祖宗安宁?若真让你母亲进了江家祖坟,往后江家子孙后代若是受到影响谁来负责?棋姐儿,你是姓江,不是姓郑,此事不容商量,你莫要再说。” 郑老夫人激动辩解道:“哪户人家会不让病死的妻子葬入祖坟?本就是病故而亡,你却硬要扯什么横死,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吴老夫人冷哼道:“先前还好好的,只过了一夜便突然恶疾而亡,今日当着满堂宾客亲族的面,你且好好问一问,她这算不算是横死。” 自然是算得,前来吊唁的亲族纷纷点头,可也不是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碍于这是嫡支的事情,他们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开口。 江景昭泣声道:“难道祖母就不能看在这十数年来,母亲辛苦为侯府操持的情面上网开一面吗?” 江景辰嗤笑道:“四弟这话说的可真是不讲道理,事关江家祖宗及后世子孙之事,你且问问在场族老,哪位敢开这一面?” 江家族老眼见战火烧身,不得已开口道:“寻常百姓人家都能有此觉悟,我等江家子孙能不如乎?昭哥儿,琪姐儿,你们祖母说没错,你们兄妹二人是姓江,更当以先祖为重,你们母亲突遭横死,按礼不得入江家祖坟。” 江棋韵悲呼道:“可那是我的生身之母啊,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让母亲死后入不得祖坟,恳请祖母及在场族老长辈念在母亲过往之功,许母亲葬进祖坟吧。” 言罢,用力磕了几个响头,至将额头磕得乌青。 江景昭心疼不已,上前制止妹妹的行为,转头看向一旁的父亲,出声道:“父亲,难道您也认为不该将母亲葬入祖坟吗?” 威远侯开口回应道:“为父已经为你们母亲造好坟茔,就在京城之外,每年祭祀也方便。” 话已至此,江景昭哪里还会不明白父亲之意,于是便将目光转到场中唯一有可能改变结果的二祖母身上,哀求道:“二祖母,求求您帮帮母亲吧。” 郑老夫人几欲咬碎银牙,满眼怨恨看向寡嫂,出声道:“嫂子当真要这般不念婆媳之情?” 吴老夫人淡淡道:“只要有我在一天,她就入不得江家祖坟。” 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这番话,当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郑老夫人一连道了三声“好”,正欲再开口时,外头下人急急忙忙跑来,手里抱着一个木箱。 众人只见那木箱贴着封贴,上书“威远侯府郑老夫人亲启”。 郑老夫人狐疑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谁送来的?” 下去回答道:“一个乞丐放在府门前,捧着有些沉,未曾打开,不知里头是什么。” 郑老夫人心中本就气闷,一听是由乞丐送来的,当即喝斥道:“你这奴才真是瞎了眼,什么东西都敢往府里拿,还不快扔出去。” 下人连声道歉认错,转身欲走。 郑老夫人忽然心头一阵莫名烦躁,出声道:“等等,你将其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下人恭声应是,做了个位置放下箱子,小心翼翼撕开封贴,打开木箱。 “啊……是……是大……是大老爷……的头……”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入眼赫然是江彦俭的头颅,胆小之人匆匆一瞥便惊恐的捂着嘴巴,转过身子不敢再看。 郑老夫人初闻之时,下意识开口呵斥道:“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大老爷,哪里来的大……” 待她看清时,脑海中一阵轰鸣,不曾说出半个字,只看了一眼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紧跟着便是江彦俭妻子和儿女的震天哀嚎,西府二房大小主子尖叫声此起彼伏,灵堂顷刻间乱作一团。 江景辰冷眼旁观眼前发生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点多余的神情。 威远侯顾不得他人,急忙上前查看生母的情况,见她依旧有呼吸在,方才稍稍松了口气,急忙喊来下人,吩咐道:“将二老夫人扶去堂后,立刻拿本侯名刺去将御医请来。” 吴老夫人见那木箱内、头颅旁,放置一张摊开的宣纸,上书“为民除害”四个大字,嘴角隐隐泛起一丝冷笑,紧跟着开口吩咐道:“钧儿,尽快将出殡之事安排妥当,莫要再惹出旁的笑话出来。” 威远侯连忙命人将木箱盖上拿到后堂安置,慌乱间也来不及多想本已流外出京的大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出声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吴老夫人不置可否,看了眼乱糟糟的灵堂,未发一言便转身离开。 二房大老爷江彦俭的头颅除了让其母、其妻、其子女晕过去之外,并没有在东府内引起太大的波澜,江景昭两兄妹心中想着母亲之事,看都未曾多看一眼。 母亲死后连祖坟都入不得,不知道内情的人怕是会对此乱嚼什么舌根子。 江棋韵死死握住双拳,看向祖母的背影,眼神中也带着几缕怨恨,若不是祖母执意不肯,母亲也不会死后还要陷入这般窘境。 她恨祖母的阻拦,恨父亲的不担当,恨那些亲族的漠视,若不是有这些,母亲定能够葬入祖坟当中。 为人女者,眼睁睁看着母亲被葬入孤坟,却什么事也做不了,此刻的内心如同被火烧般无比煎熬。 江景昭则将目光死死盯在方才开口接话的江景辰身上,想着若不是他,母亲也不会出府,若是不出府便不会身染恶疾。 母亲死了,他却还活着,这到底是为什么?江景昭偏执的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江景辰而起,若是当年他死在钱塘县,又或者是不回京城,母亲现今依旧会活的好好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回来? 为什么他不肯去死? 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江景昭一念起,越想越觉得上天不公,祖母不公,父亲不公,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的不公。 没有了二房郑老夫人的阻挠,出殡之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最终,小郑氏的尸身被葬入了京城外一座无名小山,也就是在当天夜里,她的尸身又被挖了出来,换成了一具乱葬岗上的无名女尸。 有了坟茔,往后每年还有人来祭拜,对于无名女尸来说算是幸运之事。 江景辰再次见到小郑氏时,是在崇仁坊刚修建好的密室之内,青玉拿来郝婆婆特制的解药,用一根芦苇杆强行把药灌进小郑氏的体内,直至半炷香之后小郑氏方才渐渐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青玉杨起嘴角,嬉笑道:“活了好啊,活了就有罪受了。” 第147章 他说要派人去提亲 一个时辰之后,小郑氏仍是不见有醒来的迹象,江景辰皱眉道:“该不会成活死人了吧?” 青玉上前检查了一番,略显担忧道:“脉象时有时无,虽然很虚弱,但确实是活过来了,就是不知道怎么会不醒。” 万金出声道:“我还是去请郝婆婆来看看吧。” 青玉知道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点头道:“还是我去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接连喂了几副药,仍是不能将人唤醒,郝婆婆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江景辰结合上一世少的可怜的医学知识,暗自分析着小郑氏有可能是大脑意识、身体新陈代谢、神经反射暂时处于抑制状态的一种看似死亡表现,她的循环、呼吸和脑的功能活动高度抑制,生命机能极度微弱,应该是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眼下并没有那些先进的医疗仪器,他只能尽量用郝婆婆能够听懂的词汇,将分析后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接着说道:“您多往这方面想想,找些适用的药,应该是能够将人唤醒的。” 郝婆婆沉吟片刻,狐疑道:“你说的那些我从未听闻过,为未见药籍有所记载,该不会是你信口胡说的吧?” 这种可不是一两句就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江景辰暗自无奈,干脆直言道:“您就当我是胡说的也成,治不活,那就治死得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尽管试试。” 郝婆婆气笑道:“你也不用着急,她既然有了呼吸,就说明我的药没问题,醒来只不过早晚的事情,放心吧,我想救活的人,没那么容易去死。” 青玉在旁附和道:“师叔最厉害了,需要什么样的药您说,公子都能够找来。” 郝婆婆坦然接受了她的恭维,淡淡道:“你那间药房里的药就足够了,正好我这几日闲得慌,就拿她来试试药吧。” 青玉笑嘻嘻道:“师叔这会是不是心里正高兴,有事可做就不用再跟着学那些宫里的规矩了。” 七天前,万金专门让人从京外百里外请来两位荣退归乡的嬷嬷,专职教导两个丫鬟以及郝婆婆宫里的规矩,这几日也是将郝婆婆折腾的不轻。 江景辰想起三日前在百乐门用膳时遇见魏秉文,听他提起宫里现如今已经开始准备甄选秀女的事宜,估摸着也就快要下旨了,在这之前还得为郝婆婆及两个丫鬟做下身份,之后再送她们与宋砚挑选出来的人汇合。 宫里的孟淑妃宠冠六宫,不知是多少嫔妃是眼中钉肉中刺,刚入宫参选的秀女若是跟她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江景辰思虑之后需,觉得孟维桢那边暂时没必要去走动,反倒是罗霓裳那边不知进展如何,于是在第二日到御史台点卯之后,抽了个空闲去了趟平康坊的别院。 时至辰末,罗霓裳正睡的香甜,听江景辰前来,拖拖拉拉一炷香才起身相迎,开口便抱怨道:“扰人清梦等于谋财害命,这话是你自个说过的。” 已入了四月,不见太阳时天气依旧有些微凉,江景辰喝了口热茶暖了些身子,直言道:“你现今和梁王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罗霓裳大咧咧的斜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已经睡过了,双方都挺满意的。” “???” 也不听听问的什么,张口就答!江景辰没兴趣了解究竟是如何个满意法,转而询问道:“梁王现在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罗霓裳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十分认真的回答道:“欲求不满。” “!!!” 江景辰额头隐隐冒出青筋,冷笑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芙蓉帐暖度春宵,夜夜欢好至天明?” 罗霓裳诧异看他一眼,惊恐道:“我说的欲求不满指的是在情感上,你怎么会往床笫之事上去想?” 没等江景辰开口说完,她便自顾自摇了摇头,轻叹道:“梁王整日流连欢场,身子怕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估摸着坚持一夜都得靠壮阳之药,更别谈什么夜夜欢好了。” 紧跟着她又将视线落到了万金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感慨道:“要是像阿金这样就好了!” 万金:“......” 青玉嗤笑道:“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可真是有够贪心的。” 罗霓裳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我就是贪心啊,不可以吗?男人见到好看的女人便想上,女人为什么不可以见到俊朗的男人就想骑?” 青玉:“......” 江景辰不想跟这位大周女骑士扯这些,敲了敲桌子,板着脸道:“说点有用的。” 罗霓裳妩媚一笑,开口道:“自从我用药强了梁王之后,他便对我心有愧疚,可一个男人的愧疚最是没用,于是我便冷着他,吊着他,对他若即若离,也不与他见面,日日鸿雁传书里撩拨他的心弦,让他抓心挠肝,想见不能见,想说不能说,愧疚化作情丝将那愁肠绕了又绕,直至最后......” 青玉正听得入神,见她顿住不肯开口,便催促道:“最后怎样了?你快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江景辰知她脾性,此刻这般作态定时有所收获,于是便接口道:“最后如何?” 罗霓裳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回答道:“他说要派人去江南道,向我爹提亲。”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所谓三书六礼首先便是要请人上门说媒,问名纳吉、过礼请期,诸多事宜一样不能少。 江景辰心中暗喜,追问道:“已经去了?” 罗霓裳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拒绝了。” 青玉惊呼道:“你拒绝了?费了那么多心思不就是要嫁给梁王吗,他都说派人上门提亲了,你为什么要拒绝?” 罗霓裳解释道:“我拒绝的是让他派人去江南道,而不是拒绝他的提亲。” 这难道不是在说同一件事?青玉愣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霓裳回答道:“我提出要他亲自上门。” 一位亲王,还是一位辈分高的吓人的亲王,能娶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子已是不可思议之事,还要让他亲自上门提亲? 青玉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直言道:“你这要求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梁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 罗霓裳拨弄着鬓边的秀发,淡淡开口道:“他答应了。” 第148章 我要报仇 万金知道罗霓裳的手段,可是却不能够理解身份尊贵的梁王会是这么个德行,脑海中莫名想起公子曾说过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大周朝第一舔狗?” 这个......江景辰干咳几声,询问道:“他只是答应了,还是已经去了?” 罗霓裳无奈道:“他这样的亲王要出京去女方家提亲,哪里是能够说去就去的,少不得好花个几天的时间。” 江景辰提醒道:“男人可能会一时冲动不顾后果,但冷静下来后便会翻脸无情,你的手段虽是厉害,可也应当有个度,莫要适得其反才好。” 罗霓裳点头道:“我明白,所以到时候我会同他一起回去,在我家先行拜堂成亲,之后在让他迎我入王府。” 青玉出声询问道:“这样似乎不合礼法吧?” 罗霓裳瞥她一眼,轻笑道:“只要梁王愿意,需要在乎什么礼法?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不少,到时从江南道嫁进梁王府,再让他递折子请封我为梁王妃便是,好歹是圣上的皇叔,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有了册封便能够入皇家玉牒,到时才是真正的飞上枝头变凤凰,江景辰想了想,出声道:“事情宜早不宜迟,趁着梁王被你撩的脑子发热有这股冲动劲在,你抓紧催促着些,我会为你们安排最快的船,尽快回去把这亲给成了。” 还可以这样?青玉张着小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万金出声道:“我一会便传书给最近码头的商船,让他们随时待命。” 罗霓裳挑眉道:“我听说‘黑珍珠号’商船有着大周最快商船之称,整个秦家有十几艘那样的船,辰哥哥,你看我马上就要与梁王成亲了,是不是送我一艘当做贺礼?” 江景辰开口回答道:“你说错了,‘黑珍珠号’只有一艘,其他的就只是快船,你若是能够在后宫大选之前成为梁王妃,我便送你一艘快船也无妨。” 罗霓裳追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梁王妃帮忙?” 江景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梁王妃可以进到后宫,若是能在选秀之时,意外与幼时闺中好友相认,想来是极为温馨的一幕。” 梁王妃是圣上的皇叔母,虽无权插手选秀之事,却也不是不能够前去旁观凑个热闹,皇后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有着梁王妃闺中密友这层关系,成功入选秀女之后,那些别有用心的嫔妃多少都会顾忌着点。 江景辰相信宋砚的眼光,也同样对在江南养出来的女人很有信心,只要没有遭遇那些阴私的手段,中选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罗霓裳听懂了,出言调侃道:“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幼时闺友姓甚名谁,长得又是怎般模样?” 江景辰莞尔一笑,回答道:“她现如今的身份是越州刺史的嫡幺女,二八芳龄,换作白芊禾,她的画像不好在此时送入京城,待你回去时我会传信宋砚,让他安排你们私下里见上一面。” 罗霓裳将名字牢记在心,疑惑道:“既是刺史之女,如何会与我成为闺友?” 江景辰道:“我记得你有位表姨母是越州别驾所纳的一房贵妾,你年幼时也曾去过几次,有着这层关系在,加上你性子讨喜,自然便与之成为闺友。” 罗霓裳见他早有准备,眼珠一转,嬉笑道:“我那表姨母早就死了,在那之前那的确去过几次,可每次也只不过待了三五天便回......” 江景辰一瞧她脸上流露出的神色便知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要东西,直接开口打断道:“再送你一船货物当新婚贺礼。” 罗霓裳双眸骤亮,话锋一转,娇声道:“我第一次见到芊禾啊,便生出一见如故之感,不过短短几日时光,感情好的如同亲姊妹一般,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我那好妹妹现今过的如何,真是叫人好生担心。” 青玉眼见她瞬息像是变了一个人,暗暗咂舌之余,心中亦是有所释怀,这矫揉做作的本事不过冰山一角,也难怪梁王会着了她的道。 江景辰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的“呵呵”了两声,紧跟着开始嘱咐一些细节上的事宜。 西市。 茶楼,二楼雅间。 “三天两头一趟趟让人传信,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急着见我?” “丹佩妹妹......” “哪个是你妹妹?” “难不成还要我喊你瞿七小姐不成?” “反正不许你喊我妹妹。” 声音轻柔,却隐含怒气,江景昭见她一脸不耐烦,无奈道:“都道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闹性子了,好吗?” 瞿丹佩凝眸扫他一眼,冷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景昭急忙道歉,紧跟着道:“你也知道我母亲亡故,心中伤心,这才言语不当,你就原谅我吧。” 瞿丹佩缓和了些态度,淡淡开口道:“说吧,这么着急找我来做什么?” 江景昭正色道:“我要见大皇子。” 瞿丹佩一楞,微怒道:“那你就该给大皇子传信啊,找我来做什么?” 皇子未曾开府,皆是住在皇宫之内,往常大皇子一出宫便会派人来寻,可自从伤了子孙根之后,江景昭就再不曾见过大皇子,哪怕是派人来探望都不曾有过。 “实不相瞒,大皇子已有些时日没有来找我了。” “我说怎么此前让你传信都没个动静,我还以为是大皇子不理我了,原来错都在你身上。” 瞿丹佩脸上怒容更盛,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皇子不主动相寻,江景昭便寻不到他,唯有借助瞿家的关系才能够往宫中传信,可瞿家碍于皇后的关系,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敢跟大皇子过分亲近,像传信这种隐秘之事更是万万不能,否则当初她也不会借江景昭之手暗中传信与大皇子。 江景昭有求于她,只能忍着心中情绪,哀求道:“丹佩,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与亲兄妹无异,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找道你这里,看在以往的情谊上,就帮我这一次吧!” 满京城一起长大的世家子弟没有上百也有数十,都要是按这么算,哪里还会有那么些个糟心事,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瞿丹佩眼中厌恶之情一闪而过,想着日后或许还少不得要他帮忙,于是便道:“你先说说看,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找大皇子?” 江景昭双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怨毒,恨声道:“我要报仇。” 瞿丹佩毫无兴趣追问其中详情,念着眼下还不好与他翻脸,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我会帮你传话给兄长,至于他帮不帮忙我就不敢保证了。” 瞿明赫?想起当初伤及子孙根,那家伙硬闯进濯缨阁质问为何谎称江景辰与云瑶县主关系非浅时的嚣张气焰,江景昭心中恨得咬牙切齿,无奈眼下求到人家跟前,只得忍气吞声道:“那就有劳明赫兄了。” 第149章 是曾经的大舅哥啊 挖了小郑氏的坟,将她的“尸体”交给郝婆婆处理之后,江景辰趁着空闲帮青瑶立了女户,置了一大批家私,又把百乐门转到她的名下,忙完这一切,十天的假期也结束,他便开始了艰苦的上朝生活,早起是一方面,另一点则是因为大周早朝可以坐,但却是跪坐,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当江景辰第七次因腿麻而偷偷伸展时,圣上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询问道:“江御史,你从上朝便一直坐立不安,可是有事要奏?” 江景辰:“???” 能说是因为腿麻吗? 大概率是不能吧! 头一日早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双腿的酥麻之感所吸引,全程不知百官议论了些什么,江景辰内心慌得一批,表面却是镇定从容,恭声回答道:“启禀圣上,微臣并无事情要上奏。” 圣上并未就此放过,紧跟着又追问道:“对于刚才众卿所言,你作何看法?” 呃,就......坐着看?江景辰装作沉思,暗地里偷偷戳了下身前的官员,压低声音询问道:“同僚,刚才大家都说了些什么?” 那人突然出声道:“启禀圣上,江御史刚刚询问臣,方才众位大人们都议论是些什么,想来是并未认真参与到朝议当中,因而怕是不能够回答圣上所问。” 哥们,你居然当面捅刀?可真是不当人子啊! 江景辰余光一扫,确认此刻是在御史台阵营之内,那对方肯定也是同为御史,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给告发了出来,这种行为实在太过恶劣,奈何在其身后根本看不到对方是何模样,只能在心底暗自腹诽。 他正思量着该如何解决当前困境,就听前方有人仗义执言道:“江御史许是因继母新丧,心中悲痛之下方才会有少许走神,因而对修堤之事无法提出见解。” 既解释了原因,又透露出刚才众臣所议之事,这样的好人,满朝目前也就只马季安一人,江景辰深刻感受到了朝中有人的重要性。 夏日多暴雨,因而需赶在暴雨季之前着手安排修堤事宜,奈何他纨绔了两世,并不懂精通其中之道,只得接过马季安的话头,顺势说道:“微臣继母虽已逝世十日,但微臣心中悲伤之情未减分毫,故而才会有所分心,还望圣上恕罪。” 张甲臣嘴角一抽,想起多日之前他信誓旦旦开口拒绝为继母丁忧守孝的场景,与今日的他根本判若两人,合着孝不孝顺全凭你一张嘴说呗! 终归是御史台的人,身为御史大夫的孙敬远适时出声道:“启禀圣上,去年修缮堤坝共计三百六十七座,其中有九十三座损毁严重,今年也在需修缮之列,耗费巨资修缮的堤坝,竟连一年时间都未能撑过……臣在此弹劾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工部都水监失职之罪。” 被弹劾官员立刻开始辩解,御史台其它御史也加入其中,朝堂瞬间变得热闹非凡,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御史大夫孙敬远功成身退,如老僧入定般再未曾多发一言。 江景辰看的目瞪口呆,原本挺正经的早朝,因御史大夫的一句话瞬间变得跟集市般吵杂,起初只是工部和御史台的人参与其中,后来不知怎的,大发神威的御史们又将户部的人牵扯了进来,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吏部也不能够幸免。 于是乎,他便看到了御史台的御史们以一敌三,且丝毫不输半点气势的刺激场面,也是在此刻,他才切身体会到了御史们的恐怖嘴炮之力。 句句不脏,却句句都在骂人。 果然,读书多是真的有用! 朝廷之上也就刑部、兵部、礼部的官员能够幸免,因而那些官员脸色十分平静,也并无看戏般的神情,想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江景辰偷偷朝龙椅上看去,就见圣上一脸从容,丝毫没有流露出不耐烦与气恼之色,听到某句言语时,时不时赞同点头。 一场朝会下来,圣上说过的话也就那么十几句,其中最让江景辰感到激动的,便是下令命吏部发文,擢升阪仓县县令陶宏广为京兆府少尹。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费心做了那么多准备,只要不是昏君,都能够明白陶宏广之才,实乃担任京兆府少尹的最佳人选。 至于是否有别的因素混在其中,则不在江景辰的考虑范围,只要最终结果能够令人满意,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散朝之后,百官陆续退出大殿,江景辰眼疾手快,拉住此前打报告的小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问道:“敢问这位御史如何称呼?” 那人挑眉道:“你居然不认识我?” 江景辰上下打量一番,只觉得眼前这人长得极为年轻,似这般芝兰玉树的人,放眼整个御史台再找不出第三个。 “你是孙怀瑜?” “正是。” 呦呵,是曾经的大舅哥啊!江景辰皮笑肉不笑,凉凉讥讽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孙御史当真是如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可你也不该仗着脸白就打小报告吧?” 仗着脸白?打小报告?孙怀瑜蹙眉道:“江景辰,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讨人厌?” 江景辰淡淡回应道:“厌人者人恒厌之。” 孙怀瑜冷哼道:“运气好混了个监察御史,就以为自己有能耐了?” 江景辰不懂他这是哪里来的敌意,狐疑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你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无冤无仇?孙怀瑜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害了我妹妹,还敢跟我说无冤无仇?” 江景辰更不懂了,开口道:“我与令妹素未谋面,何来害她之说?你若是要提当年之事,那也是你们孙家上门退的亲,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讲的?” 孙怀瑜诸多话不能宣之于口,气闷道:“反正就是你害的,没找你麻烦已是宽容,别指望我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监察御史啊! 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江景辰见他拂袖而去,无奈摇头,正准备沿阶而下。 就听一声急呼:“江御史,请留步。” 转头看去,正是贴身伺候圣驾的张甲臣,此刻他笑容满面,迈着小碎步徐徐走来。 眼前这一位可是伺候了圣上几十年,如今身居内侍省从三品内侍监、兼从三品监门卫将军,宫内最受圣上信任的大太监,也是宫里唯一能够执掌着一支大内禁卫军的太监。 能劳动他亲自来寻,想必是有什么圣谕要传达,江景辰没敢怠慢,上前相迎,拱手道:“张将军唤住下官可是圣上有话要另行交待?” 第150章 找到了,丧夫之妇 张甲臣对将军这一称呼极为满意,心中暗道了句:“孺子可教”,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了几分,出声回应道:“还请江御史跟着本官来一趟,有贵人想要见你。” 这么说的话,不是圣上?宫里能被称作贵人的可不少,江景辰回忆之际,一路跟着来到了御花园当中,就见不远处亭阁内宫女内侍簇拥当中,穿着华服满身贵气的美艳少女一双灵动的双眼随之望了过来。 张甲臣在距离三丈之外停下脚步,含笑道:“本官就送你到这里,余下的路就江御史自个走过去吧。” 他的笑容中带着几许幸灾乐祸之感,江景辰没来由心头一跳,正欲开口,就听亭阁里传来一声嗔怒的呼喊:“江景辰,还不快过来给本宫请安。” 张甲臣小声道了句:“江御史多多保重”,随即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皇宫里能够自称本宫的、又是那般年纪、还用这样的语气......不用多想,只有圣上膝下行三的嘉慧公主,怪不得能够请动从三品的监门卫将军亲自带路! 江景辰无奈苦笑,缓步走进亭阁之内,行礼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寻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嘉慧公主灵动的双眼中带着几分狡黠,板着脸道:“听说你三月便归了京?” 江景辰不明所以,点头道:“正是。” 嘉慧公主又道:“为何没想过来寻本宫?” 呃??? 江景辰满眼疑惑,回答道:“下官初入官场,又是外臣之身,哪里是能够想进宫就进宫的。” 嘉慧公主闻言缓和了些态度,紧跟着问道:“十一年前,在大慈恩寺离宫宜春苑的银杏树下,你曾对本宫说的那些话,可还记得?” 大慈恩寺乃是皇家最大的寺庙,共有十三座庭院与将近一千九百间屋宇,是京城中最宏伟壮丽的一座寺院,也是京城贵妇们年年必去的进香之地。 江景辰自三岁起便跟着祖母前去大慈恩寺礼佛,十一年前正是他毒发的前一年,当时年纪七岁的他,在大慈恩寺离宫宜春苑遇见了年仅五岁的嘉慧公主,那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银杏树下曾经说过些什么,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记得就是在那里,他将三公主给惹哭了,至于事因......当真是不记得了。 “时间太过久远,下官实是想不起来,还请殿下明示。” “当真是想不起来?还是故意想不起来?” “回殿下,当真是想不起来了。” “本宫能够一直记得,你为何不能?” 说话最后,已经能够明显听出嘉慧公主已然带上了怒气,江景辰暗自嘀咕了几句,面色诚恳道:“若是当年有得罪殿下的地方,下官在此向殿下道歉,都是年幼时的言语,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嘉慧公主闻言,怒气更盛,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初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那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江景辰回忆不起来,以那时的性子,估摸着多半是些哄骗小姑娘的话语,就如当初的云瑶县主一般,极大可能又是一笔当年无意间留下的“风流债”,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也......不是全不作数......吧?” 嘉慧公主别这般话语气笑,反应过来之后便继续板着脸,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哪些话作数,哪些话不作数?” 江景辰硬着头皮,回答道:“正经之言皆是作数的。” 嘉慧公主闻言,双眸一亮,脸上闪过一抹娇羞之色,缓缓开口道:“本宫几日后欲在曲江池离宫内举办一场迎春宴,到时会有帖子给你。” 眼下都入了四月,还迎什么春?江景辰心中腹诽,宫中人多眼杂,待久了不知会传些什么闲话出去,他心中只想着应该尽快离开为好,于是便道:“那下官便谢过殿下相邀,下官还需回御史台处理公务,若无旁事,这便告退。” 嘉慧公主点点头,与贴身宫女耳语了几句,随后道:“送江御史出宫。” 宫女应声道:“奴婢遵命。” 一路无话,直到出宫门前,宫女突然开口道:“江御史现今住在何处?” 江景辰心中戒备,回应道:“自然是在威远侯府。” 宫女轻笑道:“女婢依稀记得半月前江家三小姐曾提过,说是江御史现今已搬出威远侯府了,难道不对吗?” 江景辰这才想起曾听魏秉文提过江棋韵与嘉慧公主交好,心知定时临行前嘉慧公主的吩咐,无奈之下只得将崇仁坊府邸的位置说了一遍。 宫女谨记在心,行礼道:“江御史慢走,奴婢这就回了。”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江景辰才缓过神来,脑海中想起嘉慧公主那张娇小可人的模样,不禁感叹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 青玉笑嘻嘻询问道:“公子这是在说谁家姑娘呢?” 江景辰摇头道:“没什么,对了,小郑氏现今如何了?” 青玉道:“脉象上看与常人无异,就是不知为何还醒不过来,师叔正在炼制新药,想来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能够将人唤醒。” 江景辰点头道:“脉象稳了就好,余下之事慢慢来。” 回到崇仁坊府邸,刚过一盏茶时间,万金便接到了最新消息,急冲冲寻到公子,汇报道:“已经找到送给二房老太爷的合适的人选,一天后便能入京。” 江景辰结果万金递过来的画册,入眼便是位五官精致,眉眼间自带一股风情的妇人,另有一封书信,详细记录着妇人的情况。 陈敏儿,祖籍宣州秋浦县,年三十五,丧夫之妇,身段婀娜,容颜虽非绝色,却是天生媚骨,育有二子,长子年十七,次子年十三,以茶馆为营生,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衣食无忧。 三月前,其长子被赌场追债,因其公婆皆是农户人家,无有余力相帮,陈敏儿不得已出让茶楼,为长子偿还赌债后便归家务农。 半月前,其长子再次因欠下赌债出逃,追债之人便将其次子拿了去,陈敏儿求助无门,只得变卖所有家当,仍是凑不足还债的钱,几日前眼睁睁看着次子被人打断胳膊,追债之人更是扬言,若是不能在三日之内还清赌债,便将其次子卖去为奴。 陈敏儿绝望欲死,恰在此时遇见了转机,于是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与人为妾的所有条件。 江景辰看完之后随手将画像放置一旁,开口道:“宣州属江南西道,派人传信给宋砚,找到陈敏儿的娘家,好生盯紧她的父母,之后再去将她长子寻来扣押,以此来让陈敏儿听话。” 青玉看完信纸上所述内容,狐疑道:“她娘家就算了,有这么样一个糟烂儿子,陈敏儿应该恨不得弃之不要吧,咱们还费那力气去扣押他干嘛?” 第151章 飞来艳福 “陈敏儿既然帮了一次两次,就会有三次四次,要知道一个长子对于......” 江景辰忽然顿住,有人能为长子还赌债散尽家财,有人却将中毒长子弃之不顾,一个是丧夫的平民之妇,一个是世袭罔替的威远候,当真是很讽刺啊! 万金见公子脸色忽变,联想到刚才未曾说完的话,便将情况猜了个大概,于是转言道:“侯府里的眼线传来了消息,二房老太太自小郑氏安葬后便开始在府里大吵大闹,二房老太爷已经一连三日未曾回府,咱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安排一下他与陈敏儿的相遇。” 青玉接口道:“书上说男子最喜英雄救美之事,咱们要不就按照这样的桥段来安排一出戏?” 江景辰失笑道:“你这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青玉回应道:“那些写江湖游侠儿的书啊。” 办法是老土了些,但胜在好用,江景辰点头道:“但凡有些本事的男子,都会对娇柔的女子生出保护欲,陈敏儿天生媚骨,到时记得清好场,别让旁的人摘了桃子。”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二房老太爷连个狗熊都算不算,万金应声道:“我会让人去安排好的,保证期间不会有旁人能够插手。” 江景辰紧跟着嘱咐道:“陈敏儿不是咱们的人,难保最后会做出什么,以防万一,不能够让她知道咱们的存在,也不要让过多的人去接触她。” 万金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陈敏儿进京那天,阳光明媚。 二房江老太爷正逢休沐欲上醉仙楼与老友相聚,马车正经过大街时,突然遇见一妇人急匆匆上前,拦住马车呼救。 江老太爷掀开车帘只看了一眼,就被那妇人眉眼之间的妩媚之色吸引,下意识出声询问道:“这位小嫂子,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陈敏儿不等邀请,慌慌张张上了马车,进到车厢之内,拉着江老太爷的衣袖,低声哭诉道:“求老爷行行好,救我一救。” 话语刚落,就听不远处一群大汉高声吆喝道:“肯定就在这附近,给我到处找,他奶奶的,我就不信那娘们能够跑得掉。” 江老太爷见她捂着嘴巴,眼神惊恐,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吩咐车夫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路上,陈敏儿低声呜咽,待马车行了半盏茶的时间,不见车后有人追来,心神一松,啜泣之声渐渐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松开拽住衣袖的手,蜷缩着身子,埋头于双膝之间,竭力想要停止抽泣。 虽看不到她的神情,江老太爷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生出一副美人泣泪的画面,越想越觉得甚是可怜,犹豫间,开口询问道:“小嫂子,别哭了,没有人追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陈敏儿缓缓抬头,泪水布满脸颊,本应是狼狈不堪的画面,在江老太爷看来却格外赏心悦目,心中暗自想道:老夫今日莫非还能有飞来艳福可享? “多谢这位大老爷,小妇人实乃是被逼无奈,所以才行此鲁莽之事,还请大老爷勿要怪罪小妇人......”顿了顿,陈敏儿立刻换了个姿势,行了个跪礼,紧跟着说道:“多谢大老爷相救之恩,小妇人无以为报,只能给大老爷磕头了。” 狭小的车厢内传出三声沉闷的磕头之声,她磕得用力,只三下额头便红了一遍,看得江老太爷心中没来由一疼,见她犹不止住,赶忙伸出手去搀扶,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不过举手之劳,小嫂子何至于如此。” 入手只觉一股柔嫩,垂首看去,入眼是一遍雪白,明明是妇人打扮,肌肤却如同未出阁少女那般,体态更是丰腴,真真是应了那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江老太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觉得她姿色虽只中等,可那一双眼眸好似会勾人魂魄一般,哪怕此刻已是哭成了泪人,却依旧带着无比撩人的风情。 陈敏儿感受到了那双逐渐火热的目光,脸上流露出一抹小女家的娇羞,诺诺报出了一个地址,娇声道:“烦劳大老爷送小妇人到此地便好。” 江老太爷意识到了失态之举,干咳几声,接着对车夫吩咐之际,重新整理好情绪,回过头来问道:“不知那些是何人?为何要追小嫂子?” 陈敏儿欲言又止,面露为难之色。 江老太爷立刻道:“是老夫太过冒失了,没忍住心中好奇便问出了口,小嫂子若是觉得不便,大可不必理会,只当没听好便是。” 陈敏儿慌忙摆手,解释道:“小妇人乃是贱命之人,所经历的也都是乌糟之事,说出来只怕污了大老爷的耳,并无别的意思。” 江老太爷见她眉间消之不去的忧色,想着多半是个苦命的女子,心疼之余,出声道:“小嫂子切不可如此自轻,人生短短数十载,难免会有不如意之事,若是小嫂子不嫌弃,尽管说与老夫听,只当找个诉苦之人。” 陈敏儿思虑片刻,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小妇人姓陈,名唤敏儿,夫家乃是平衍县人氏,小妇人早年丧夫,守寡至今,膝下育有二子,长子十七,读书不成,便跟了主家学习经商,次子今年已有十三,前些日子先生突然与小妇人说我儿学问极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建议小妇人将他送来京城求学,于往后参加科举多有益处,小妇人犹豫多日,终是不顾公婆反对,变卖了名下唯一的产业以充路资,陪同我儿来了京城求学,没曾想......” 她讲的缓慢,江大老爷听得认真,当得知那些追人的大汉只不过是商贾家仆时,立刻怒喝道:“小小商贾之家,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此歹势,老夫定要去同京兆府说一声,让他们前去好好管教一番。” 陈敏儿惊呼道:“您说这话......莫非还是位官老爷不成?” 江大老爷抚须轻笑道:“倒也不是多大的官,老夫姓江,祖上立过些许功劳,封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不知小嫂子可曾听说过威远侯府?” 陈敏儿满目震惊,颤颤巍巍的询问道:“您说的难道是刑部尚书家的威远侯府?” 刑部尚书家的威远侯府?真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民妇,连话的说不明白,江老太爷暗自觉得好笑之余,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威远侯府。” 陈敏儿连忙下跪磕头道:“小妇人不知竟是官老爷的车驾,多有冒犯,还请官老爷恕罪。” 江老太爷立刻伸出手去搀扶,先前是小臂,这次是肩膀,距离也越发靠近,心痒的同时,故作正经道:“你我相遇皆是缘,小嫂子可莫要再这样了。” 陈敏儿微微抬头,眼中似有春波荡漾,红唇微动,令人不自觉遐想,正欲开口说话之际。 马车忽然停下,江老太爷只听一声令人身体酥麻的娇唤,陈敏儿身子一晃,稳稳跌入了他的怀中,惊慌失措之际,她的手更是不经意抚过小腹三寸之下。 第152章 一个月拿下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老太爷感受到了前所有过的冲动,那是早已逝去多年,不曾再体会过的少年刚强。 已经多久不曾坚硬如铁了?五年?十年?还是更久? 江老太爷已经记不清,当久违的感觉再次涌现时,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脸上洋溢出的光彩夺目照人,这几日来因那糟老太婆而生出的郁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陈敏儿恍若未觉,连声道歉道:“官老爷恕罪,民妇不是有意的,实在是马车停的突然,民妇身子未曾坐稳,因而才冲撞了官老爷。” 江老太爷摆了摆手,含笑道:“这不怪你,都是车夫的错。” 车夫不敢辩解,小声提醒道:“老太爷,已经到地方了。” 陈敏儿闻言,感激道:“多谢官老爷相送,民妇这就下车。” 江老太爷心中失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眼睁睁看着陈敏儿慌慌张张下了车,急匆匆的朝小巷跑去。 “哎呀。” 只听一声娇呼,陈敏儿身子瞬间倒地。 江老太爷心中焦急,连忙下车一路小跑上前,关切道:“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是摔疼了?” 陈敏儿捂着脚踝,小声道:“跑的太急,扭到脚了。” 江老太爷见她眉头紧蹙,疼的眼泪直流却仍是倔强的咬着嘴唇不喊一句,闻着她身上独特的女人香,一时心猿意马,冲动之下,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车夫看得目瞪口呆,那女人虽不胖,可老太爷那身子骨,何时变得这般利索了?更何况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被人传了闲话,那可如何是好?倒是老夫人怪罪下来,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老太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您可千万小心着身子骨,快把她放下,这种体力活儿还是让老奴来代劳吧!” “滚开,看好你的马车,老实等在这。” 娇人在怀,江老太爷一点不感到吃力,恍如重新回到了年轻之时,夜御五女依旧健步如飞的状态。 陈敏儿轻轻扭动着身子,娇羞道:“官老爷切不可做此种有失身份之事,赶紧将民妇放下来,一会让人看到可如何得了。” 江老太爷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柔软,含笑道:“巷子小,马车进不得,不好耽误了你的伤势,只当老夫是你长辈便是,莫要作他想。” 陈敏儿羞涩开口道:“官老爷这般年轻力壮,哪里会像是民妇的长辈,该是哥哥才对。” 江老太爷受了她的夸赞,当即大笑道:“那就当哥哥便是,正好老夫唤你也是小嫂子。” 哥哥与小嫂子之间,本是正经称呼,可经他嘴上一说,总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暧昧,陈敏儿强忍心中不适之感,低声道了句:“民夫住在巷尾倒数第三间,有劳官......劳您相送了。” 巷子不长,江老太爷慢步向前,全部心思都在体会陈敏儿柔嫩的娇躯之上,直至推开一进宅院的大门,落入眼帘是一片残破不堪,不由得轻皱眉头,出声道:“此地未免也太过破败了些,你怎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陈敏儿叹气道:“京城如此繁华之地寸土寸金,能找到这样的容身之地已是民妇幸运。” 江老太爷将她抱进正堂,只见屋内只有一张陈旧的方桌,几把摇摇欲坠的椅子,摆放在桌上的茶壶也褪了原有的瓷色,茶盏上的缺口更是刺眼。 陈敏儿挣扎着下了地,强撑着身子,愧疚道:“家中简陋,让您见笑了,您请稍等,民妇这就去烧水,给您泡一杯热茶。” 未等江老太爷开口,就听一声焦急的呼唤传来。 “阿娘,是你回来了吗?” “树儿,你怎么下了床来,大夫不是交代过你要好生休养的吗,赶紧回去歇着。” 陈敏儿脸上露出一抹担忧,一瘸一拐的朝门外走去。 江老太爷碍于有第三人在此,不好上前搀扶,默默在原地等了一会,就见门外走路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心中猜想这便是陈敏儿的次子,身着朴素衣裳,不掩浓浓书卷之气。 “小嫂子,想必这便是你那位次子了吧,他这手?” “回江老爷的话,这就是民妇二子,随夫家姓王,单名一个树......”陈敏儿说罢,转过头去对王树介绍道:“树儿,这位是威远侯府上的江老爷,今日便是他出手相救,娘才能够幸免于难。” 王树毕竟年轻,哪怕先前做足了准备,事到临头依旧做不到他娘那般自如,略显僵硬的开口道:“王树多谢江老爷出手搭救之恩。” 他伤了右手,只能用左手行礼,样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江老太爷见陈敏儿不答,心中更是好奇,再次追问道:“是之前追你那些人出手伤了树儿吗?” 陈敏儿听他这般称呼,心中微动,想起次子当时被打算手的场景,泪水瞬间流出了眼眶,悲泣道:“那些人是民妇娘家远房亲戚家,此次入京原是想着投奔他们,没曾想......” 江老太爷静静听完,感叹道:“随是误伤,可那毕竟是读书人的右手,精贵的很,你若是信得过,老夫便替你去讨这个公道。” 陈敏儿摇头道:“民妇谢过江老爷的好意,说起来也是因民妇失手打碎了一个价值上百贯钱的花瓶,这才引来之后的事端,终究是亲戚,不好闹得太僵。” “他们不管你的意愿,要逼你再嫁,还是嫁给年过六十的老翁,这种亲戚还要来作甚。”江老太爷听完只觉得她性子太过软绵了些,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民妇无有父母,夫君又早亡,也怪不得别人来欺凌。”陈敏儿心中暗自对父母道歉,面色露出一片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树不知该做何表现,沉默了一会,缓步走到阿娘身旁,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江老太爷听得心痛非常,出声道:“老夫最是见不得欺负孤儿寡母之事,树儿既受了伤,当需静养才好,这地方住的实在不让人安心,也难保你那些亲戚还会寻来,便有老夫做主,替你们母子换个住处。” 陈敏儿惊讶道:“这如何使得......” 江老太爷直接打断道:“也不是别处,老夫名下有间别院,眼下正空置着,你们搬进去住也能填些人气,就当是帮老夫一个忙。” 陈敏儿见他将话说道如此地步,诧异之余,做足了样子,再三推脱,最终以“实在推脱不过”收场,拉着次子跪下叩首,感激道:“江老爷大恩大德,民妇来世做牛做马定当想报。” 若是一个月只能拿之不下,到时再将你们母子赶走便是,来世?今生的甜头都没尝到,哪里等得了来世。 江老太爷暗自打着算盘,笑容越发和煦,上前将母子二人扶起,出声道:“老夫可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此话往后不可再说。” 第153章 下金蛋的母鸡 威远侯府,心远堂。 穆大管家恭声道:“据押送的官差所言,大老爷是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伙强盗取了首级,他的尸身也被扔下了悬崖,咱们派出的人一连找了几日才发现大老爷的尸身,只不过……已经被野兽啃食干净,只剩几根骸骨,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估摸着后日便能够抵京。” 威远侯想起大哥的惨况,心中一阵唏嘘,长叹一口气,询问道:“可是找全了?” 穆大管家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只寻到了半具尸身的骸骨,咱们的人还在找。” 缺半具和缺一根骨头都一样,结果都是死无全尸,入土难安。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生母有些承受不住,威远侯担心生母若是得知此事,怕是会发生什么意外,犹豫了许久,吩咐道:“让人去刑部大牢寻个身型差不多的死囚,枭首后取其身躯,待大殓之后再换成骸骨入葬。” 李代桃僵?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是在为死囚设灵堂,还得全府祭拜? 虽然和死无全尸相比较起来,李代桃僵至少能够让二房老夫人更容易接受一些,但只要一想到小殓前要把大老爷的头颅缝合在死囚的身躯之上,入葬时再给分开…… 穆大管家强忍心中怪异,应声之后,转言道:“二老太爷那日走得早,之后一连几日都未回府,二老夫人醒来后也没顾得上派人去通传,因而二老太爷现如今并不知晓大老爷之事,您看是现在派人去?还是等大老爷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再去?” 威远侯对于生父的性子十分了解,毫不犹豫开口道:“等一切安排妥当再行通知,报丧之事也是如此。” 穆大管家点头应是,随即拿出一本册子,开口道:“这是所能查到的,关于三少爷入京后所接触过的人和做的事情。” 薄薄的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十多件事迹,威远侯认真翻阅,入眼第一行便是有关于秦氏的嫁妆铺子和京外田庄,随着一页页翻看下去,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半晌后开口道:“他做这些事情到底是想干什么?” 能够查出来的就只是大致的事情,其中详情穆大管家也不甚清楚,猜测道:“三少爷行事无迹可寻,不过想来是不会做出危害侯府的事情。” 威远侯根据册子上的某些事情,大致能够推断出长子主要针对的是小郑氏,关于这一点长子从回京那一日开始,就从未掩饰过对小郑氏的怨恨,现今小郑氏已死,按理说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可他心中总是有些担心。 小郑氏曾经说过,昭儿的身子也是辰儿害,当时他因无有证据,对此事也是轻拿轻放,现今想来,或许辰儿针对的,不仅仅只是小郑氏一个人,还包括昭儿,又或者棋儿也包括在内? 他将手上的册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最后开口吩咐道:“辰儿身边那几个下人不得用,将他们都清理干净,免得影响到辰儿。” 穆大管家瞬间明悟,这是要断三少爷的左膀右臂,当即回应道:“万金和青玉整日都跟在三少爷身边,只有那个叫青瑶的在外替少爷经营百乐门,只不过前几日已经归良立了女户。” 整日跟在身边,便意味着不好找下手的机会,从良立了女户之人可不是随意就能够打杀 了,无论先动哪一个,都得事先安排周全。 威远侯沉思了一会,开口道:“先从那个叫青瑶的开始,找些地痞流氓过去闹事,来个借刀杀人。” 穆大管家犹豫道:“这怕是不行,百乐门单是进门座位费就得一百贯钱,那些地痞流氓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多少?”威远侯震惊道:“进门就得一百贯?这样的地方会有人去?” 穆大管家道:“百乐门日日客满,且还只是一楼,二楼和三楼只接待贵宾,曾有人出一万贯钱都无法上楼一步。” 百乐门的铺子原先是属于崇宁大长公主,威远侯曾去过几次,十分清楚地方有多大,容乃三五百人指定没问题,他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顿时吓了一跳,感慨道:“一人一百贯,一楼客满按一百人来算,一日的时间便能赚一万贯,日日客满,一月便是三十万贯,现今的钱都这么好赚了吗?” 穆大管家摇头道:“少了。” 威远侯疑惑道:“什么少了?” 穆大管家解释道:“老奴虽不曾进过百乐门,却也听人提起过,百乐门单是一楼就足以容纳三百人,随便点上一样四色酒套餐就得花一百多贯,百乐门开业至间不过半月,豪客榜首已经累计花费了十二万贯钱,单豪客榜上十人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五十万贯之数。” 半月五十万贯,一月便是一百万贯,还仅仅只是十人,若是再加上其余二百九十人,那就是...... 威远侯不用细算也能够知道,整座威远侯府所有产业一年的盈收,都抵不上百乐门半个月之多。 威远侯端起茶盏,原本想着喝口茶缓一缓,可刚端起茶盏,才发现手臂颤动得厉害,好不容易才稳住激动的心情,也没了喝茶的心思,长叹一声道:“一个月赚上百万贯钱,辰儿这是要疯啊!” 三少爷疯不疯,穆大管家不知道,但眼下主子的状态倒像是要疯,只见他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笑着笑着忽然间又面露愁容,上一刻还满脸欣慰,下一刻就有长吁短叹。 威远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翻开册子,确认所记无误之后,吩咐道:“那个叫青瑶的,暂时别动,想办法先从那个叫青玉的下手。” 百乐门是一只能够下金蛋的母鸡,青瑶就是那位养鸡之人,穆大管家能够理解主子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却是不明白为何非要去动三少爷身边的人,算是警告?还是要彰显父亲的威势?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等等。” 威远侯爷凝眸沉思片刻,紧跟着说道:“府里马上又该办丧事了,辰儿在外多有不便,你命人去将启祥阁收拾干净,再亲自去一趟崇仁坊将大哥的事情告知辰儿,让他回来一同准备。” 启祥阁原本就是三少爷的居所,当初回府时不让住,现如今得知三少爷有只能下金蛋的母鸡,这就急不可耐的想将人请回来,可真是......穆大管家心中暗自摇头,面上一脸恭敬询问道:“那青玉的事情是现在去安排,还是再等等?” 威远侯犹豫再三,出声道:“不用马上安排,先计划起来,等到了时机成熟后再行动手。” 第154章 那就玩一个时辰吧 崇仁坊府邸。 穆大管家在心中整理好措辞,将大老爷尸身之事说了一遍,恭声开口说道:“三少爷,大老爷的灵堂设在西府,侯爷的意思是二老太爷是个不理事的,二老夫人伤心过度无法操持,大夫人独木难支,大少爷不通人情世故,因而让老奴前来请三少爷回府,帮忙料理葬礼事宜。” 用死囚之躯替换江彦俭,与拿无名女尸替换小郑氏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江景辰不禁感慨,能够想到如此相似之法,真不愧是亲父子。 “我是东府的少爷,跑去插手西府的丧事,这不合适吧?” “三少爷说笑了,东府也好,西府也罢,都是威远侯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侯爷如此安排,想必是定有深意。” 穆大管家将话说的模棱两可,也不管三少爷会不会因此想到别处。 江景辰装作深思,片刻后回答道:“既然是父亲的意思,做儿子的自当遵从,你先回去吧。” 穆大管家应声后行了一礼,临走之前又道:“侯爷已经命人将启祥阁收拾出来,以供三少爷居住。” 江景辰眉头一挑,淡淡回应道:“知道了。” 穆大管家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便不再逗留。 在他离开之后,万金疑惑道:“威远侯做这些事情,是在暗示会将世子之传给公子吗?” 江景辰嗤笑道:“我那便宜爹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无论我之前与他说的多少,若没有活过二十岁,他是不会把世子之位传给我的。” 青玉出声道:“公子最终目的是复仇,这世子之位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要也罢。” 江景辰笑问道:“而是若能够继承爵位,再亲手断了侯府世袭罔替的传承,旁人会作何感想?” 青玉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肯定是会以为公子疯了。” 江景辰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父亲与祖母,还有威远侯府里的那些血脉亲人,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青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是江家的根,若真如此,江家人肯定会气到发疯吧。” 江景辰眼眸中满是戾气,恨声道:“我就是要他们从高处跌落到低谷,让他们尝遍人间疾苦,再将他们送进地狱。” 万金生怕公子选了最极端之路,担忧道:“公子切不可为了那些人以身犯险,更不可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江景辰失笑道:“放心,我只不过是想着若是能够夺爵之后,再向圣上自请废除世袭罔替的爵位,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自请废爵? 莫说是大周,就是往上几十个朝代,也没出过一件这样的事情,真要是如此,那威远侯与吴老夫人肯定会被活活气死。 只是这样一来,公子也就不再是勋爵世家子了。 大周朝的爵位不值钱,可若是在上世袭罔替的名头,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天大荣耀,要知道:“非开国之功不封世袭罔替”乃是出自于大周开国帝皇之口,后世子孙无人敢不遵从。 万金犹豫道:“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才能报复那些人,毕竟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不要的话,会不会有些太可惜了?” 江景辰冷冷一笑,开口道:“可惜吗?世袭罔替不过只是虚爵,并无实权,若是不得圣心,京城随便一个手握实权的五品官都敢不给脸面,二十多年前,威远侯府险些就要混到卖祖业的地步......要不是拿我母亲从秦家带来的丰厚嫁妆嫁铺路,我那便宜父亲也入不了三皇子眼,更别说搭上三皇子的船,若是没有从龙之功,威远侯府也不会有如今的权势,世袭罔替?算个屁。” 青玉立刻赞同道:“公子说的对。” 看不上,与要不要,是一回事吗?是一回事吧!万金脑子里还没想明白,听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好气又好笑,出声道:“张嘴就说对,你听明白了吗?” 青玉朝他翻了个白眼,回应道:“干嘛要明白?我只知道公子说的话都对,这就足够了。” 意思是这意思,可是......好吧,对于她来说,没有可是。 万金沉默,无言以对。 小郑氏在郝婆婆连灌了几日药之后脉象越来越好,可惜的是依旧昏迷不醒,江景辰忽然心血来潮,想到了“刺激性疗法”,于是命人找来了一大堆刑具,首先便是从沾了盐水的皮鞭开始。 鞭鞭见血,一连打了十鞭,小郑氏除了身体本能的反应之外,仍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江景辰随手将染血的鞭子扔到盐水桶里,慢步走到小郑氏身体,冷哼道:“别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事,只要你一日不醒,我便日日抽你十鞭子,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真醒不过来,还是你不愿意醒来。” 郝婆婆上前为小郑氏把了会脉,诧异道:“你这办法,似乎有点效果啊!要不你接着再打几鞭子,指不定就能够醒来了。” 动也不动,叫也不叫,一点快感都体会不到。 江景辰指着一旁的刑具,含笑对郝婆婆说道:“这里所有的东西都随您用,一个个慢慢试,只要别把人弄断气就成。” 郝婆婆瞬间来了兴致,随手就拿起一根竹签,点头道:“十指连心,就先从插指甲缝开始吧。” 她拿起一根竹签,另一只手握紧小郑氏的左手食指,将竹签抵在指甲缝中,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将竹签戳了进去,嘴里还不停嘟囔道:“别担心,我很轻的,都没怎么用力。” 玩毒的不一定有对坏,但指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江景辰眼见竹签一点点刺入指甲盖中,鲜血顺着竹签滴落,郝婆婆一脸享受的神情,时不时舔着嘴唇,发出一声极轻且极为怪异的笑声。 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默默看向青玉,低声询问道:“你师父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青玉摇了摇头,眼中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出声询问道:“公子,我也想动手,可以吗?” “!!!” 大的是如此,小的也是如此,莫非这是毒家真传? 面对如此要求,江景辰自是无有不可,交待道:“玩归玩,断手断脚无所谓,可别把人真给弄死了就成。” 青玉兴奋点头应了声“好的”,随即小跑着往刑具台上抓了一把竹签,焦急呼喊道:“师叔,咱们一人五根手指,你可不能跟我抢啊!” 第155章 让他走 威远侯府,西府。 因尸身未到,只在偏厅设了个小灵堂以供家属祭拜,郑老夫人已经无力哭喊,整个人如同失了智般,紧紧的抱着装着长子头颅的木匣,口中不断的嘟囔着:“我的儿,我可伶的儿......” 江彦俭之遗孀黄氏哭得死去活来,不住的呼喊道:“老爷,你这一去,可教我们母子三人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嫡长子连忙上前安慰道:“母亲,父亲已经去了,您更应该保重好身体,我们兄妹三人今后可就得依仗着您了。” 嫡次子声音哽咽道:“大哥说的对,母亲切勿悲伤过度,否则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放心的。” 嫡幼女跪在灵前,默默的烧着黄纸。 小妾庶子庶子女们跪在一旁,低声的抽泣着,碍于郑老夫人和正室夫人的面,无人敢开口说话。 三老爷领着妻子阮氏与子女上过香,上前小心将母亲搀扶到一旁软榻之上,轻声安慰道:“母亲,您已经两天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受得住?儿子命人熬了百合莲子红枣粥,多少吃一些吧。” 阮氏立刻唤来下人,将刚熬好的粥端了过来,舀了半勺,轻轻吹了吹,送到婆母嘴巴,劝解道:“母亲,这粥味道可好了,您张嘴吃一口尝尝看。” 先是唯一的侄女病逝,而后嫡长子被凶徒砍了脑袋,接连的打击让郑老夫人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眼中浑浊得如同将死之人。 她看了眼身旁的嫡幺子,突然哭喊道:“泽儿,你大哥没了,俭儿他没了啊......” 三老爷用眼神示意妻子将粥端到一边,回过头来安慰道:“儿子知道母亲伤心,大哥去了,做弟弟的何尝会好受?母亲您是家中顶梁柱,大哥的丧事还得由您来操持,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够倒下。” 郑老夫人双眼恢复了些许神采,掏出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出声道:“你说的没错,我还得将俭儿好好送走,不能先垮了身子,把粥端过来,我喝。” 阮氏急忙将粥端了过去,柔声道:“刚熬好的粥,还有些烫,就由儿媳来喂您喝吧。” 慢悠悠的喝了半碗粥,郑老夫人渐渐恢复了些精神,询问道:“老二呢?俭儿去了,他这个当弟弟的连一炷香都不过来上吗?” 三老爷解释道:“大哥一大早就去刑部告了假,又在为大哥尸身的事情操持,上香又不分早晚,迟些也无妨。” 郑老夫人冷哼一声,没等开口,就听下人来禀,说是侯爷带着三少爷一同前来。 小灵堂上的妾室们面面相觑,侯爷来也就罢了,可那三少爷怎还敢来?若不是当初他大义灭亲检举了贪污案,大老爷就不会落得被流放的下场,更不会被凶徒砍了脑袋丢了性命,说他是全家的仇人也不为过,侯爷怎么会这般不知轻重,竟会把他也带到这里来? 会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是妾室们,首先爆发的便是郑老夫人,就在威远侯领着江景辰刚踏进门时,郑老夫人便将剩下的半碗粥朝江景辰砸了过去。 万金眼疾手快,一脚将迎面而来的碗踢飞,在他的刻意之下,还盛着半碗粥的白瓷碗不偏不倚砸中了小灵堂上的木匣,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粥撒落表面,顿时引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小人们急急忙忙上前擦拭。 三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大胆奴才,竟敢对我大哥不敬,来人啊,给我把人拿下。” 江景辰笑嘻嘻开口道:“纠正一下,他姓万,单名一个金字,乃是本官的贴身护卫,可不是什么奴才。” 三老爷听得侄子以本官自称,顿时拉长了脸,教训道:“这是在家中,不是在朝堂之上,辰儿也要与叔父论官叙职吗?” 江景辰闻言,懊恼得轻轻拍了下脑袋,自责道:“出京在外办差习惯了,一下没改过来,还请三堂叔莫要怪罪才好。”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一点礼仪都未曾行,三老爷见他一脸得意,忍不住揶揄道:“这里都是你的长辈,该有的礼你得行。” 江景辰来之前特意换上了官服,为的就是防止眼下这种情况,当即回应道:“三堂叔说的是,奈何身穿官服不好行私礼,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注意。” 这话实不该由一位晚辈来说,更何况大周朝并没有律法规定身着官服者不得给嫡亲长辈行礼,没看见圣上穿着龙袍依旧得跪拜皇太后吗? 三老爷越想越气,指责道:“你这纯属胡言乱语,亏你还是御史,说话怎会这般轻慢。” 只不过一个借口罢了,江景辰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掰扯,直言道:“三堂叔既知我是御史,那在我面前就更应当谨言慎行些才是。” 三老爷怒而起身,大喝道:“你......” “够了。”郑老夫人何止住他二人的争吵,转头看向一旁的次子,吩咐道:“让他走,莫要在这里污了俭儿的眼睛。” 黄氏亦是附和道:“二弟,若不是你这好儿子,我家老爷也不会身首异处,如今你还要将他带来,是想让他继续欺辱我们孤儿寡母吗?” 威远侯急忙解释道:“叔母,大嫂,大哥之事与辰儿无关,都是一家人......” 郑老夫人立即打断道:“不要再说了,若你还认我,那就将他赶出去,永远都不要再踏足西府半步。” 黄氏紧跟着道:“我们当他是一家人,他却未必是如此想,否则当初又怎会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二弟若还认我这个大嫂,就不要在这里为他解释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像他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威远侯没想到二房的人反应会这么大,明明是大哥咎由自取,才落到这步田地,辰儿有错,可也不是什么大错,怎么就猪狗不如了? “大嫂,还请慎言,大哥之事以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当是以大哥是丧事为主,我之所以带辰儿来,便是想着让辰儿为他伯父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难道大嫂不希望大哥一路走好吗?” 生前不能显赫,死后自当哀荣。 黄氏心中恨极了江景辰,可又舍不得拒绝威远侯此刻提出的建议,西府的中馈掌握在郑老夫人手中,虽知道婆母在这方面不会吝啬,可若是能够锦上添花也是极好的事情。 “二弟此话是何意?” “丧礼一应花费,全都将由辰儿负责,规制内所有事物皆选最好,绝不会委屈了大哥。” 威远侯有心缓和与二房之间的关系,因此说起话来毫无保留。 第156章 几千贯可不够啊 大周朝对丧葬同样有着严格的规定,像是江彦俭这样的罪臣的葬礼,再盛重也盛重不到哪里去,可这并不意味着花不了多少钱。 金丝楠木是用不了,但一副上等的檀香木棺材也得几百贯钱,若都按照最好的物件去置办,单是灵堂上能够看见的东西就得几万贯,再加上摆设宴席、修建陵墓、购置陪葬品等等事宜,可劲的造,花个十万贯都不算多。 来时可一点没说这件事,江景辰听着父亲在那边滔滔不绝的与黄氏画着大饼,心中顿时明白这是要拿他当冤大头来宰,眼珠一转,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既然父亲先做了初一,自然不能怪儿子做十五。 想要死后哀荣? 简单的很,无非就是多花钱罢了。 只需将白条一打,全挂到威远侯府账面上,到时候要是不花上个十几万贯,都对不起他亲力亲为的操持。 黄氏渐渐被说动,转头看向婆母,询问道:“母亲的意思呢?” 郑老夫人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想着能让那个白眼狼掏钱自然是好事,到时候认不认这个孙子依旧还是她一句话的事情,于是便道:“既然有这个心,那就交给你们父子去办吧。” 威远侯见生母应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应声道:“叔母放心,辰儿一定会将事情办好的。” 江景辰含笑道:“我毕竟年幼,也从无办理丧事的经验,还需父亲派个人来帮我才好。” 威远侯满意点头,开口道:“你放心,为父会派个有经验的人给你用。” 在西府上过香之后,两父子便回了东府。 心远堂内,威远侯语重心长道:“那是你嫡亲的伯父,好生办理他的身后事,只当为你当初的行为赎罪。” 江景辰故作疑惑,询问道:“父亲,我有何罪要赎?” 威远侯一窒,转言道:“就当是你这个做侄儿的一片孝心,这总可以了吧?” 江景辰点头道:“应当的。” 江彦俭的“尸身”是在第三天运回侯府,在此期间,江景辰并未告假,每天除了早朝之外,就是回崇仁坊府邸鞭挞小郑氏,每日十鞭,打过瘾之后便去到威远侯府,领着父亲委派的管事开始采买丧礼所需。 有些话,尽管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可差就差在没有将关键点说出口。 江景辰去到京城有名的丧葬铺子逛了一圈,选了一件又一件昂贵之物后,喊来掌柜的,直言道:“威远侯府办丧事,你派人送过去。” 回过头来,又对身旁的管事道:“你给打个条子,等丧事过后再让账房结钱。” 随行而来的管事没有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以威远侯府的名义打了条子,甚至还贴心的提醒道:“物件都送到西府灵堂上归置好,到时候你拿着条子到东府找姓荀的账房,他会帮你结清。” 只要是威远侯府的人收了东西,账晚个几天结并无不妥,掌柜小心将条子收好,待送走客人后立刻着手安排伙计运送货物。 江景辰买东西不看货,只看价格,但凡用得着的全都一件不落的打包,就连挑选修建陵墓的匠人时也都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不僭越,能修多好就修多好,不用怕花钱,放开了修。” 依着威远侯府的名头,连定金都不需要给,管家一张张条子打了出去,也没有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内心甚至自家主子有了一个很大的改观:侯爷为给兄弟死后哀荣,当真是舍得的很啊! 没几天的时间,京城坊间百姓都知道了,江家三少爷不惜重金要为隔房的堂伯父举办一个风光的葬礼,人人皆赞扬江家三少爷孝心可嘉,有子如此实乃威远侯三生之福。 更有人感叹:生子当如江家玉郎儿,方才不枉此生。 江景辰从未花钱花得如此舒坦过,连日下来所作所为,真是应了那句:用别人的钱,来刷自己的名声。 与小郑氏的灵堂相比较起来,江彦俭的灵堂可谓是奢华至极,前来祭奠的宾客亲族无不感叹:一个是续弦正妻,一个是隔了房的堂兄,两者死后的待遇未免也相差的太多,听说还是威远侯特意交代三少爷亲自操持,真不知道那对父子是怎么想的。 即便是郑老夫人和黄氏面上不喜,可心中对江景辰的这番安排也是十分满意,她二人深感长子\/夫君有了颜面,因而在灵堂之上时精神状态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吴老夫人来了一趟,将长孙喊道一旁,询问道:“弄得这般奢华隆重,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自然是父亲的意思,不然孙儿可没能力办成这样的事情。” 吴老夫人狐疑道:“也就是说一应花费都是由你父亲来出?” 江景辰含笑道:“父亲能有什么体己私房?东府如今是祖母掌着中馈,这钱说到底还不是得经您的手里往外拿啊。” 吴老夫人沉默片刻,继续追问道:“前前后后都是你在操持,这样一场葬礼下来,得花去几千贯钱?” 江景辰装模作样掰着指头算了好一会,憨憨一笑,回答道:“都是打的条子,具体多少得等他们来结算之后才知道,估摸着几千贯可能会有些不够。” 几千贯都不够? 也就是说有可能要一万贯? 吴老夫人顿时感到一阵气闷,一万贯可不少,这钱若是二房没有,长房来出也无妨,可实际上并非是如此,自从小郑氏掌了长房中馈之后,私底下给二房孝敬了不少钱。 她虽不说,可心里清楚的很。 别说是一万贯,就是十万贯钱二房也拿得出来。 “兄弟之间,你父亲倒也舍得。”吴老夫人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话里究竟是何种意味。 江景辰颔首道:“是啊,毕竟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父亲当时交待我说:只要不僭越,能有多好就办多好,别舍不得,更不要怕花钱。” 说着有心,听着有意。 “一母同胞”这四字让吴老夫人呆滞了片刻,回过神来之后开口道:“都是你父亲辛苦挣来的家当,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辛苦? 当年秦家陪来的那些嫁妆可不少,花起来的确是很辛苦啊! 江景辰暗自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道:“祖母说的是,父亲是一家之主,为的也是给伯父一份哀荣,还有伯母和大哥、二哥、四妹,都是一家人,自然也应当多照顾一些。” 吴老夫人微微蹙眉,她还是第一次见长孙这样的态度,心中疑惑,追问道:“可是你父亲与你说了些什么?” 第157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江景辰也不担心祖母会去找父亲对质,信口回答道:“堂伯父突然离世,堂伯母与那几位姨娘自是不需要父亲操心什么,倒是大哥、二哥、四妹她们,将来入仕途嫁人肯定得由父亲帮助,三堂叔又是那样一个性子,少不得叔祖母的事情也得由父亲照顾,依着我看,东西两府合在一起那是迟早的事情。” 分家不分府本就不合乎情理,原先吴老夫人是念着儿子是从二房过继来的情分,所以才默许了这件事情,可眼下听长孙这么一说,心中瞬间不是滋味。 从未听说过有谁分家出去后,还能够再合做一家,若真是如此,这儿子到底算是谁的?长房又该置于何地自处? 自古长房继承家业,就没听说过有让出去的道理。 吴老夫人望向灵堂上悲伤不已的二房众人,微眯着眼,冷笑道:“当年主动过继时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弟妹可真是用心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后宅里的妇人满心满眼都是宅子里的事情,眼界就这么点大,非是能力不行,而是受时代所缚,祖母能够守寡至今,十年来隐忍一堂之地,皆是为了长房利益才肯退让。 江景辰知道祖母的底线不是任何人,而是威远侯府长房这一支,一旦碰触,必会让她无法忍受。 二房当中,江老太爷无心争权夺利,整日只想着吃喝玩乐过着神仙也羡慕的悠闲日子,郑老夫人则是一心想要掌控整座威远侯府的大权,想以二房取代长房。 若说大老爷江彦俭是国之蛀虫,那三老爷江彦泽便是威远侯府的蛀虫,当这只蛀虫还在二房时,吴老夫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若这只蛀虫要爬到长房这边来,那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灵堂之上,江老太爷虽然脸上挂着悲痛,可眼神中却并没有太多伤心的神色,隐隐还带着些许焦急和不耐烦。 江景辰想起陈敏儿的事情,暗自偷笑之余,心不在焉的随口回应道:“是啊,叔祖母还会以死相逼,将父亲拿捏的死死的,她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吴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环视灵堂一圈,最后发现整座威远侯府里能与之交心的,就只有长孙一人。 什么时候开始,被孤立至此的? 是了,从小郑氏嫁进侯府之后,二房那位便有恃无恐,步步紧逼,方才造就了如今这般境地。 “辰哥儿,若你父亲要将东西两府合成一府,你可同意?” 东西两府,本是一府,可又不是一府。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江景辰一听祖母的语气,便知道她这是动了真怒,当即回答道:“若真是如此,我自然是不同意的。” 吴老夫人犹豫片刻,无奈叹气道:“咱们祖孙人微言轻,若是你父亲执意如此,又能奈何?” 这语气,这表情......江景辰瞬间就看穿了祖母的小伎俩,当下配合道:“那该怎么办?祖母您说,我全都听您的。” 吴老夫人默默将长孙拉倒角落,低声道:“小郑氏病故,眼下长房中馈由祖母来执掌,可这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因而祖母便思量着再为你父亲续弦,你认为可否?” 府上无有主母,自然是老夫人掌家,何来名不正言不顺? 听着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是临时起意,大周朝男子不守继室丧......江景辰心中微动,开口道:“虽无礼法规定,可父亲毕竟是朝廷重臣,需得注意风评,少说也得百日后再娶,方才不会遭人非议,祖母若是这时提出来,父亲只怕是不会答应,更何况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去找适合的人家?” .吴老夫人淡淡道:“百日不长,吴家庶支有位样貌品性皆佳的闺女,刚过双十年纪,按辈分论,她该喊你父亲一声表哥,是你未出五服的远房姑姑,祖母瞧着她性子讨喜,也是个能持家的好手,与你父亲十分相配。” 闺女,既未出阁的少女,双十年华便是二十岁,放在当下来说已算是“老姑娘”了,吴家庶支,也就是祖母的娘家人。 刚去一个小郑氏,又要来一个小吴氏? 单从血缘上来说,小郑氏与威远侯才是嫡亲表妹,而小吴氏只不过是礼法上的远房表妹,实际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依着大周关于婚姻的律法,简而言之便是:母不可,同姓不可,有夫者不可,余者皆可娶。 可当江景辰听到祖母说的那句“姑姑”时,脑海中还是不自觉冒出“乱伦”二字一闪而过。 就......怎么说呢? 心里会有些接受不了,可潜意识总会突然冒出个声音,大喊道:“刺激,实在是太刺激了!” 在大周朝,这是非常合礼合法的事情,并且不是一人如此,而是世家联姻皆是如此。 心中怪异之感一闪而过,江景辰恢复好心态,询问道:“祖母是想多安排一个人在父亲面前说话?” 吴老夫人直言不讳道:“祖母在你父亲心里的分量不如你叔祖母重,这一点想必你也能够看出来吧。” 江景辰默默点头,也不开口回应。 吴老夫人紧跟着说道:“这十年来,祖母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威远侯府主母的名头,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让你姑姑嫁进来,虽说是拾人牙慧的举措,但此事于长房有莫大益处,早年祖母放不下矜持,现今却是不同了。” 哪里不同? 祖母没开口,江景辰却大致猜到了一些,远的不说,单说长房两个嫡子,他顶着活不过二十的名声,而江景昭子孙根已废,眼下父亲正值壮年,这时候迎娶小吴氏进门,指不定哪天就能够剩下一两个男丁,那可是有着吴家血脉的嫡子,到时候这世子之位指不定会落到谁的头上。 这是想将他给卖了,还要他乐呵呵的替祖母数钱? 不,祖母的此举更狠一些。 是因为平日装得乖巧,就以为可以当做是个傻的来糊弄? 江景辰眼底浮现一抹寒霜,微微垂首,轻声询问道:“祖母需要我做什么?” 吴老夫人的注意力都在灵堂之上,并没有发觉身旁长孙的异常,见他如此乖巧的模样,心中只感一阵欣慰,留意着二房弟妹的动静之余,低声交待道:“也不需你做什么,只需找个合适的时间,探探你父亲的口风,看看你父亲对此事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你若是有甚主张也可明言,想来你父亲是不会怪你的。” 第158章 辰儿,你恨吗 这般赤裸裸的暗示,倒还真不好装傻充愣,对于祖母的要求,江景辰满口答应下来,转头就去找到父亲,直言道:“祖母欲效仿叔祖母,将吴家庶支的闺女迎进门来当侯夫人,父亲您可得有心理准备啊!” 继室才入土,这就又准备续弦了?威远侯呆滞许久,反应过来后拉着长子去到灵堂之外,询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江景辰将先前与祖母的谈话歪曲之后重新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祖母估摸着是先前在小郑氏灵堂上对叔祖母有所不满,似乎有些想要将二房赶出威远侯府的意思。” 嫡母要将生母赶出侯府?依着礼法,嫡母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就突然间起了这样的念头?就因为生母在小郑氏灵堂上提了那么一嘴?可最后也没让她葬入祖坟啊!怎么就...... 威远侯左右为难,焦急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江景辰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无奈道:“这事儿真不真,父亲难道看不出来吗?祖母虽没有明言,可连我都能听得出话里的意思,两位老太太有间隙又不是一天两天,现在才爆发出来,已经算祖母脾气好了。” 后宅之事威远侯虽不曾过多关注,可也知道嫡母前十年过的是什么样日子,至于生母那边......说是司马昭之心也不为过。 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生母,这要是闹僵起来,该如何自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着礼法,哪怕他是一家之主,在婚事上也逃不开嫡母的过问,若是嫡母要他娶吴家庶支闺女,到时是该顺从还是拒绝? 一瞬间,威远侯脑海中闪过诸多想法,与刑部审案断案不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丝毫道理可讲,不娶便是忤逆嫡母,可视之为不孝,若娶......小郑氏病故才几天,哪怕是过足了百日,生母那边怕是依旧会不依不饶,少不得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来自最亲的人捅出的刀子才更伤人,江景辰眼珠一转,感叹道:“祖母要父亲娶远房的堂姑姑,多半都是抱着与叔祖母当年一样的想法,只顾着自身的利益,根本不在意父亲的想法,无论是祖母也好,叔祖母也罢,她们似乎都忘了这里是威远侯府,当家之主乃是姓江。” 威远侯是江家的威远侯,不是姓吴,也不是姓郑,两位老太太要争内宅主事之权可以,但也仅限于内宅。 当年一时心软,听从生母的话娶了小郑氏,方才有了父子分隔两地十年之久的局面,以及接连发生的那一大摊子糟心事,现如今还要再来一个小吴氏...... 威远侯神情变化不定,沉声追问道:“你祖母还说了什么?” 江景辰想也不想张口回答道:“还说长房应该少掺和二房的事情,毕竟叔祖父还健在呢,父亲越俎代庖可不好。” 威远侯眉头越皱越紧,嫡母这是要让他与生身父母划清关系的意思吗? 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冲动,想要去与嫡母理论一番,脚下刚踏出一步,紧跟着便又收了回来。 早在他被过继到长房的那一刻,就已经与二房划清了界限,可他却一次次跨越了那条界限,置长房于二房之后,这些年来嫡母不说,并不代表心里不会有怨言。 嫡母错了?没错。 生母错了吗?不敢说错。 谁错了? 威远侯扪心自问,答案不言而喻。 若非是他的一再过界,也不会惯出生母动不动就以死相逼的性子。 “辰儿,你恨为父吗?” “???” 突然来这么一句,几个意思? 江景辰狐疑看向父亲,询问道:“父亲这是想起了当年将我送去钱塘县的事情?” 威远侯长叹道:“若非是为父娶了小郑氏,你也不会中毒,为父从未问过你在钱塘县那十年间过的如何......不是不问,实是不敢问,甚至都不敢去想,为父就怕一想便会忍不住......” 没说几句,威远侯便痛苦不止,豆大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突然起来的煽情便没有让江景辰有所触动,甚至还生出一股极度的厌恶之感。 十年间,一封书信都未曾有过,更不曾给过任何帮助。 小郑氏派人暗杀之事,父亲说是不知情,可事实当真是半点都不知情吗? 张神医曾断言命不久矣,身为亲生父亲毫不犹豫选择了放弃,连装个样子都不想装。 恨? 配吗? 江景辰暗自冷笑,面上装出一副动容的模样,开口道:“说一点不恨那是假的,可父子之间哪会有什么隔夜仇?祖母曾与我说过,父亲当年也是为了整个侯府着想才会将我送走,实属无奈之举,我能够理解的。” 威远侯楞了楞,疑惑道:“你祖母与你说的?” 江景辰点了点头,信口胡诌道:“是的,祖母说父亲不止是父亲,还是江家的威远侯,万事当以家族为先,这是一个男儿该有的当担......” 以家族为先? 威远侯满脑子都在回荡这句话,至于长子之后说了什么,根本无心去听。 他没想到,整座威远侯府里,最了解他的人竟然会是嫡母,那...... “辰儿,你虽不恨为父,可为父始终觉得愧对于你,因此为父打算日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将世子之外传给你。” 这是......要开始画大饼了?江景辰离开激动回应道:“父亲,这,这如何使得?” 威远侯抹去脸上的泪水,含笑道:“你四弟伤了身子,虽说可以过继子嗣,但这终究不美,你乃嫡长子,为父不过是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有何使不得的。” 江景辰看了眼灵堂内麻木站着的江景昭,犹豫道:“四弟若是知道,只怕会接受不了吧?” 威远侯随着视线望去,长叹道:“所以为父才会说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你四弟那里不用你担心,为父会与他说的。” 江景辰紧跟着道:“那就先谢过父亲了。” “父子之间何须言谢。”威远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紧跟着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祖母自幼对你疼爱有加,心远堂那边还需要你多照应着些。” 多照应?怎么个照应?江景辰满口答应,也不说多余的话。 威远侯干咳了几声,放缓了语气,接着说道:“若是你祖母与你说了什么,记得第一时间告知为父,切不可擅自应承下来。” 抛出世子之位当诱饵,就是为了这件事?江景辰嬉笑着回答道:“父亲放心,不管祖母说了什么,亦或是要求什么,我都会先找父亲商量。” 第159章 明阁第一位首领 离开威远侯府之后,江景辰径直返回崇仁府邸后命人喊来了江鸠,把今日在灵堂上挨骂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等听完,青玉愤怒道:“骂骂万金也就罢了,竟然胆敢辱骂公子,真该将她狠狠毒打一顿,再撕烂她的嘴,看她以后还怎么开口。” 也就,罢了? 万金:“......” 江鸠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开口道:“公子,若是想教训黄氏的话,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景辰点点头,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江鸠稍稍整理了下心中的想法,出声道:“咱们可以让人在坊间传黄氏的坏话,她骂了公子一句,便以千句万句还她。” 说小鸠心狠吧,是真的狠,说善良吧,也是真善良,难道就以为是个女人,所以就这么轻描淡写? 江景辰沉着脸,寒声道:“长这么大,本公子还没被人骂过猪狗不如,黄氏仗着长辈的身份,又是在灵堂之上本公子不好回应,以为本公子会乖乖认下,怎么,连你也以为本公子是个心慈手软好欺负的?” 江鸠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连声道歉之后,紧跟着说道:“葬礼之后,黄氏必定会去寺庙做法事,到时候只需安排一个闲汉混进去,与其同处一室......” 毕竟是公子的长辈,有些话公子能说,他却是不能够讲,只需将意思表达出来便足够了。 青玉兴奋拍手道:“丈夫尸骨未寒,遗孀便与人通奸......好好好,这个主意好。” 江鸠见公子并未发话,只以为此法有伤侯府颜面,于是急忙补救道:“也并非是要发生些什么,只需让寺庙众人见到黄氏与男人同处一室,之后在推波助澜让流言四起,如此一来,黄氏日后怕是连门都不敢出。” 江景辰沉吟片刻,正欲开口。 青玉急不可耐抢先说道:“上次帮罗霓裳做的烈性春药还剩下一些,正好可以拿出来用,我一会就去再加点猛药,保证能够让黄氏浪到叫破喉咙。” 浪……叫……? 这么漂亮的女儿家,尚未出阁,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等话来,都是从都哪里学来的这些啊! 惊叹之余,江鸠双眼一亮,瞬间明白青玉的意思,紧跟着道:“青玉姑娘配置的药想来是极好的,到时我会多安排些香客,保管第一时间将事情传遍寺庙。” 江景辰点头认可了青玉提出的主意,紧跟着询问道:“江彦泽那边的话,有查到他什么把柄吗?” 江鸠回答道:“西府三老爷在太常寺担任太乐署令一职,平日里只跟同僚饮酒赏月,逗弄乐女舞姬,无有特别之事。”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等事宜,太乐署令不过从七品,江彦泽却是当的有滋有味,不像大哥江彦钧那般醉心权势,也不与二哥江彦俭一样贪图钱财。 江家三兄弟当中,唯有江彦泽的性子与二房江老太爷最像,也是最得宠爱的一个。 常言道:无欲无求无所惧,大抵指的就是这一类人。 江景辰想了好一会,开口吩咐道:“没有把柄,那就想办法给他造出一个把柄来,这件事交由小鸠全权负责,多花些时间务必将事情做的周全一些,不必急于求成。” 公子如今是御史,江鸠自然明白需要注意些什么,当即应承道:“公子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江彦俭还未大殓入葬,正好有时间先去安排黄氏的事情,对于敢开口骂公子猪狗不如的妇人,江鸠亦是恨的牙痒痒。 此事在青瑶归府得知后,当时并未在公子身前多说什么,只把近日百乐门里几件较为有趣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景辰听后交代道:“百乐门所定的规矩因人而异,若有需要,你可以做主变通。” 青瑶微笑应承,陪着说了些琐碎的事情方才回房安睡。 次日醒来陪着公子用了早膳,回到百乐门后,青瑶第一时间喊来了董瓒,与他交待道:“母债子偿,你去挂出悬红,要求在黄氏两个嫡子脸上刺‘贪官之子’四个字。” 黔面? 这可比杀了他们还要狠,一旦在脸上刺上字,他们这辈子也就彻底毁了。 董瓒犹豫了一会,询问道:“这是公子的意思?还是姑娘的意思?” 青瑶并不正面回应,转言道:“董大哥,你是百乐门的人,公子说过,百乐门所属皆归我统辖。” 董瓒略显为难,回应道:“话是没错,可那两位毕竟是公子的堂兄,是不是该先告知于公子,待公子同意之后再行事也不迟。” 青瑶极为认真看向董瓒,严肃道:“董大哥,我只问你,公子说没说过,百乐门所属皆归我号令?” 董瓒点头道:“说过。” 青瑶紧跟着开口询问道:“董大哥难道不是百乐门所属?” 说是询问,可言语中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董瓒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微微皱眉,如实回答道:“开业之前公子便将我等数十人归到百乐门,董瓒自当遵从姑娘号令。” 青瑶柔声道:“董大哥,你当知公子现如今乃是官身,有些事不该由他下令去做,也不必让他知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南道所有心腹都知道,除了已经死绝了的威远侯府旧部,跟在公子身边最久,也是最得信任的人,就只有青瑶一个。 她曾以身为公子挡刀,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人,董瓒不需要去怀疑她会有害公子之心,也不需要去多考虑,直言道:“我不明白,但只要公子一日未夺姑娘之权,百乐门所属皆会听从姑娘的吩咐。” 青瑶含笑点头,道了声谢,紧跟着说道:“公子信任我,却不够了解我,因此他不会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想说的是,这类事情仅仅只是个开始,往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董大哥,你得帮我。” 跟在公子身旁最久之人,渐渐显出了与公子极为相似之处,董瓒无奈一笑,回答道:“姑娘放心,我不会自作主张将此事禀告给公子的。” 青瑶眼中狡黠一闪而过,含笑道:“我既已立了女户,就不会再像从前那么软弱,公子是要做大事之人,将来在仕途上恐怕会招来许多明枪暗箭......在此之前,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尽快强大起来,为保公子无忧,我将会不折手段。” 她微笑的样子十分和煦,说起话来也极为轻柔,可董瓒却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比之万金手中的九乌剑也不差分毫。 “姑娘无需担忧,有我们这些人在,绝不会让人伤害到公子。” “董大哥理解错了,不是我们,而是整座百乐门……我觉得公子原先的计划仅仅只是收集情报还不够,我要让百乐门成为潜伏在京城阴暗处的巨大凶兽,因此必须得有锋利的爪牙,才能够撕碎所有敢与公子为敌之人。” “姑娘之志,便是我等之志,董瓒必效死命。”董瓒单膝下跪,行了个下属的礼节。 青瑶大方受了此礼,目光越过窗户,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眼中浮现出一抹痴迷,片刻后,悠悠开口道:“公子为日,我为月,日月为明,从此刻开始,百乐门成立专行隐秘之事的部门,曰为‘明阁’,董大哥,你可愿担任明阁第一位首领?” 董瓒没有丝毫犹豫,恭声回答道:“回姑娘,董瓒愿为明阁第一位首领。” 第160章 没脑子的傻大胆 江彦俭下葬当天,一匹快马入京,从朱雀南街一路疾驰至宫门之外,伤痕累累的吕华强撑着一口气,翻身下马,掏出御前行走的腰牌,虚弱开口道:“快去回禀圣上,吕恒有重大发现......” 话未说完,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看守宫门的禁卫军认出了吕恒,听他所说之事牵扯圣上,当即不敢怠慢,匆匆将人送进宫,喊来了御医为其医治。 当吕恒再次醒来时已是三个时辰之后,内侍官见他苏醒,立刻前去太极殿传话,正逢几位大臣议事,张甲臣便遵从圣上的口谕,将吕恒召至甘露殿候驾。 与此同时,中宫瞿皇后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自家表弟的一封书信,在看完书信之后,瞿皇后脸色铁青,一连摔了几个上好的五彩琉璃盏不止,连声谩骂了半炷香的时间,随后才命人前去将三皇子喊来。 “言儿,出事了,你舅舅他惹出了大麻烦,现如今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若是圣上追查到底,恐怕会殃及你我母子。” “母后勿慌,到底发生了何事,您且慢慢说来。” 三皇子李谨言眼见殿内一片狼藉,又听事因母舅家而起,脸色微冷,强压心底的不快,将母后扶至软榻之上,追问道:“母后说的是哪位舅舅?” 皇后缓了口气,长叹一声道:“是你七表舅。” 七表舅? 那就还好,还好...... 李谨言暗自松了口气,母后只有承爵奉恩公的大舅,以及三舅这两位嫡亲兄弟,只要不是他们二人惹了麻烦,万事都无需太过担心。 “母后不必着急,且说说七表舅惹了什么麻烦?” “你七表舅他......他......私自开采铜矿......” 大周对金、银、铜、铁矿的开采有着十分严格的律令,对于私自采矿者历来都是从重处罚,其中铁矿与铜矿更是重中之重。 能够惊动母后的麻烦,又与铜矿有关...... 李谨言猛然一惊,失声道:“他铸钱了?” 私自铸造铜钱那可是株连全家的必死之罪,瞿皇后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他只不过是私自开采铜矿,绝没有参与铸钱。” 没有参与铸钱,也就是说那些铜的确是被拿去铸钱了? 李谨言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怒斥道:“他若是想死直接拿刀抹了脖子多干脆,竟然敢私自采铜、贩铜,他这是要拉着一家老小去死啊。” 哪来的铜矿?都贩卖去了何地?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脑海中诸多疑惑浮现,李谨言将目光落在目光身上,追问道:“这件事大舅和三舅可曾有参与进去?” 瞿皇后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件事他们并不知情,都是你七表舅一人所为。” 李谨言冷哼道:“一人所为?七表舅那般德行,母后向来是看他不起,如今竟会为这样的事情砸了满屋器皿,若不是大舅与三舅,那就是......母后,是您给他的胆子吗?” 瞿皇后犹豫再三,出声解释道:“近几年来,你七表舅送了些......言儿,母后也是才知道那些钱都是他私自卖铜所得,若是早知这样,母后定是不会要的。” 居然已有几年的时间了? 李谨言怒其贪财,碍于身份却不敢有不当之言,极力克制着心中怒气,质问道:“他给您送了多少?十万贯?百万贯?千万贯?您是大周皇后啊,怎么能够贪图钱财?” 瞿皇后听得刺耳,怒声道:“正因为我乃大周皇后,要点钱财怎么了?这宫中哪里不需要花钱?只凭借每月那些份例哪里够用?” 李谨言气急,争辩道:“这里可是皇宫大内,要什么不全都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哪里有需要用得着花钱的地方?您贪那些钱财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用处可大了,单单这些年来笼络人心就不知花去多少钱财,若是没有那些钱财,仅依靠皇后的身份,哪里能够让那些势利的宫人真心办事。 瞿皇后被这一句话所刺激,回想起往日种种,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苦涩,人人都觉得皇后好当,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可事实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都是不能与旁人所言之语,哪怕是亲生儿子,她亦是无法开口。 “眼下多说无益,事情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且先看看这封信,然后再想想用什么法子,能把你七表舅从这件事当中摘出来。” “什么信?” 李谨言接过信件,只见满满三页纸,将事件的经过简单的概述了一遍,其中最重点有三:分别是阪仓县、千牛卫、沈家。 父皇目前只知道有人在京郊外私自采铜、贩铜,最初也只是怀疑此事跟沈家有关,因此派出了数名千牛卫分别前往拥有漕运码头的几个京畿县暗中追查。 头两页信还算能够忍受,当看到第三页信时,李谨言顿时明白了母后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派江湖杀手追杀千牛卫?他是真敢想,也真敢做,明明还没查到他的头上,他却想着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那可是南衙十六卫之一的千牛卫,是大周禁卫军啊,是他能动的人吗?以武犯禁乃是大忌,他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是个会思考的正常人吗?” 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这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这还不是一个人去死,而是连累全家老小,乃至有可能还会牵扯到奉恩公府,甚至是母后身上。 如果可以,李谨言非但不想去管这摊子事,还恨不得将那位七表舅给一刀杀了。 瞿皇后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此才会火急火燎将儿子找来商议,可除了听他大骂一通之外,却是不见有任何可行之法,于是便开口道:“言儿,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表舅,好歹想些办法帮他一次。” 李谨言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既然父皇原先怀疑的是沈家,那就让七表舅在未完全暴露之前,想办法把沈家的人给扯进来,只有这样才有脱身的可能。” 瞿皇后微微蹙眉,出声道:“沈家这几年因贵太妃之事,嫡系子弟向来深居简出甚少与人往来,想要把他们拖进来,只怕是不容易吧?” 若非是母后贪慕钱财,直接让七表舅伏法便是,又何须理会这样的麻烦事!李谨言暗自摇头,无奈道:“将沈家拖进来,又或者是将七表舅灭口,母后选一个吧。” 瞿皇后毫不犹豫回答道:“那自然是把沈家人扯进来......言儿,这件事就要多麻烦你了。” 李谨言点头道:“儿臣自会去寻七表舅商议具体对策,这件事母后就不要再多管了,提都不要再提一句,把与七表舅往来的信件全都烧了,只当从未知晓过。” 第161章 通奸也罪不至死 江彦俭入葬后的第一日,黄氏一大早便领着二子一女去了京郊外的慈华寺。 得到消息后的江鸠带着几名心腹开始执行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同行心腹在见道黄氏时,默默擦了擦口水,与同伴低语道:“都已经是生了三个孩子的娘们了,怎么还能够这么带劲。” 同行之人嘿嘿一笑:“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那家伙可算是捡到大便宜了。” 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江鸠没理会他二人的言语,从怀里掏出青玉给的烈性春药,交待道:“想想可以,谁要是敢乱来坏了计划,我扒了他的皮。” 二人异口同声道:“鸠哥放心,我们也就是说说,绝不会乱来,这一点你绝对可以放心。” 一场大的法事通常会持续一两个时辰,这些时间足够安排好所有事情。 过度悲伤的黄氏没能坚持到最后,在与子女交待一番之后回了厢房歇息,期间喝了庙里僧人端来的热茶,便沉沉睡去。 在此期间,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激烈的梦。 梦里那个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断的索取,不停的呼喊。 一次接着一次,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之感。 过程很大胆,举止很疯狂,最后的结果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等到她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痛不已,嗓子好似着了火一般。 “水,来人,我要喝水。” “喝水?你还有脸喝水?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愤怒的吼声让黄氏彻底清醒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几欲噬人的婆母,妯娌阮氏恭敬端坐一旁,二子一女满面羞愧跪在下首。 “这里不是慈华寺,我怎么会在这里?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俭儿尸骨未寒,你却与人通奸,还是在佛门庄严之地做那等......天爷啊,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以至于江家出了这么个媳妇......” 郑老夫人哭天抹泪,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没等黄氏理清楚事情缘由,就听郑老夫人怒吼道:“都聋了吗?给我打,往死里打。” 两名身高体壮的下人不再犹豫,手臂粗的棍棒狠狠往黄氏身上落下。 黄氏身体被五花大绑,浑身更是使不出一点力气,只得奋力呼喊道:“我没有,母亲你不能够冤枉我......” 郑老夫人抓起茶盏狠狠朝黄氏脑袋砸去,怒喝道:“全寺的人都看见了,就连你的儿女也不例外,你还敢说是冤枉?打,给我往死里打。” 黄氏膝下二子一女纷纷扭过头去,眼中虽有不忍,可却无人开口为母亲说一句话。 不,像黄氏这样在寺庙厢房与人通奸,被满寺香客捉奸在床时还不同浪叫的女人,根本不配当他们的母亲。 只要一想起她与人纠缠,不断扭动身子的场景,他们兄妹三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再也不出来。 婆母郑老夫人一副吃人模样,妯娌阮氏脸上少许同情,更多的则是厌恶,二子一女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黄氏心中一片冰冷,脑海中更是装满了疑惑,难道是梦境成真? 棍棒加身的疼痛让她不停痛呼出声,无论怎样解释,都没能引来她们当中任何一位为其说一句话。 要死了吗? 不,不能死,绝对不能够这样死去。 黄氏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道:“我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郑老夫人冷哼道:“做出那样事情,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给我狠狠打,打死为止。” 手臂粗细的木棍重重落下,直将黄氏打出一口鲜血。 没有人停手,没有人敢停手。 黄氏的气息越来越弱,就在她以为即将死去时,忽然听见一声清亮的何止声。 “住手。” 随着声音响起,行刑的下人持棍的手停顿在半空当中,转头看去,就见身穿官服满面威严的三少爷慢步而来。 郑老夫人喝声道:“看什么?给我继续打,不打到死都别停下。” 两名下人举棍欲打,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手中木棍便断成了两截。 他们都知道是谁出的手,却没人能够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万金抱剑而立,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想让黄氏死?偏不让你如愿,江景辰上前行了一礼,嬉笑道:“叔祖母,你这是滥用私刑,我作为监察御史,既然见到了,就不能够不管。” 黄氏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着向前爬了几寸之地,虚弱哀求道:“救救我。” 郑老夫人脸色铁青,呵斥道:“你又来作甚?此乃西府之事,黄氏与人通奸,罪该万死,这件事轮不到你来管,还不快给我退下。” 江景辰一脸诧异,开口询问道:“叔祖母此话可有依据?” 黄氏争辩道:“我没有,我是被人陷害的。” 江景辰看向黄氏,追问道:“堂伯母可有证据?” 黄氏愣在原地,她至今都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里会有什么证据。 郑老夫人不愿多说此事,开口吩咐道:“来人,送三少爷出去。” “且慢。”江景辰抬手示意,不紧不慢出声道:“叔祖母,我此刻是以御史的身份在过问此事,而非是江家三少爷,你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哪个御史会在自家耍威风?郑老夫人气急,却又不得不顾忌御史的身份,强忍心中怒气,出声道:“这是家事,你作为晚辈,不该掺和进来。” 江景辰含笑道:“我会如实将这句话禀告给圣上听。” 郑老夫人一窒,恨声道:“她在慈华寺与人通奸,寺庙内的僧人和香客都可为证,你尽管去查,像她这样的淫妇活该乱棍打死……你是御史又如何,难不成还要为了这个贱人,去到圣上面前告我这个嫡亲祖母一状不成?” 在这个“以孙告祖,有违人伦”的朝代,且还是涉及通奸、婆母训媳之事,没有哪一位御史会傻到为这种事情跑到圣上面前嚼舌根。 即便是真将黄氏打死,有位居刑部尚书的儿子作为后盾,郑老夫人也能够找到诸多办法逃脱刑罚,哪怕运气再差,最重也就只是个过失杀人。 相比之下,背负“告祖”的名声可不会赢来多少人赞赏,如此得不偿失之事,只要没傻就不会去做。 一旁的阮氏开口规劝道:“辰儿,这件事不是你一个晚辈能够插手的,快快退下吧。” 吴老夫人笃定江景辰不会犯傻,更不会无缘无故为黄氏出头,虽然想不通他为何会突然出现阻挠,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决定。 “黄氏,你这个贱妇,今日你必死无疑,谁来了都救不你……来人,再去取家法来,给我将那贱妇往死里打。” 第162章 来自黑狐的礼物 黄氏若死,对郑老夫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可若是黄氏活着一日,就会成为郑老夫人以及二房众人不可磨灭的耻辱。 黄氏就是一根刺,深深刺进二房众人心中拔不出来的刺,只要她活着,不管是在哪里,都能够给二房,特别是郑老夫人带去无尽的羞耻。 无论是从哪一点来讲,黄氏活着比死去更有用。 江景辰不会当真傻到为了救黄氏跑去圣上面前告状,同样也不会放过给郑老夫人添堵的机会,当即开口道:“根据大周律法,即便堂伯母与人通奸,那她也罪不至死,叔祖母若是硬要活活打死堂伯母的话,那可就太过了,作为晚辈,我得提醒叔祖母一句,这可是故意杀人的重罪啊!” 听着那一声声堂伯母的称呼,郑老夫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刚入土的长子,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江景辰见她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心中畅快之余,故作叹息道:“堂伯父才刚去,堂伯母怎可做出那样的事情?若是堂伯父泉下有知,想必会无比难过吧,还有大哥、二哥、四妹,你叫他们往后如何做人?堂伯母,你实在是......哎!” 欲言又止、另加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如同重锤击打在郑老夫人胸口,直令她吐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老夫人又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 屋内顿时乱做一团,作为郑老夫人之后,此时此刻西府最大的长辈,阮氏当即命人先将黄氏先行关押起来,随后对屋内众人吩咐道:“都闭紧你们的嘴巴,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江景辰长叹道:“三叔母,这事儿若真如叔祖母所说,又该如何管住慈华寺僧众与香客的嘴?” 僧众好说,倒是那些香客...... 人多暂且不说,当时都有谁在场都不知道,如何去管? 阮氏一脸为难,转言道:“辰儿既然回来了,想必你父亲也快了吧,不如等他回府之后再行商议。” 江景辰好心提醒道:“我回来早是因为我是御史,父亲乃是一部尚书,哪里会同我这般清闲,眼下叔祖母昏迷不醒,西府里能做主的也就只有三叔母你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该尽早做出决断才好。” “这......”阮氏犹豫再三,出声询问道:“辰儿可是有什么建议?” 江景辰故作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为今之计,应该是报官为好。” 家中出了这等丑事,遮掩尚且来不及,阮氏就是再傻也不会赞同这样的提议,当即板着脸道:“辰儿若是有事便去忙吧,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江景辰也不多言,转头喊来下人,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为堂伯母看伤,莫要闹出人命来。” 下人将目光转向三夫人,见她点头后才领命而去。 黄氏是死是活,阮氏做不了主,能做主的人此刻还昏迷不醒。 二房一众晚辈看了一出大戏,唏嘘之余,视线时不时扫向跪地深深垂首的三兄妹。 江景辰从西府出来后径直去了寿安堂,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与祖母说了一遍。 吴老夫人听后也只感叹了句:“家门不幸”之后便失了兴致,转问道:“你堂伯父丧葬事宜总共花费了十七万贯,这事情你可知道?” 丧礼才结束,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上门要债,看来威远侯府的招牌也没多好使啊! 江景辰故作震惊道:“竟然这么贵,我原以为几万贯就差不多了。” 吴老夫人狐疑道:“所有事宜皆是由你经手,花了多少钱你会不知?” 江景辰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回答道:“父亲交待要不惜重金给堂伯父一份死后哀荣,我便只顾着选好的、贵重的陪葬品,零零总总上百件,想来钱都花在了这里。” 一个罪臣,用上百件陪葬品,还都是好的、贵重的?吴老夫人瞬间来了脾气,呵斥道:“你也是个败家的,那可是十七万贯,你父亲不心疼,你也不知道心疼吗?” 江景辰苦着脸道:“当然心疼啊,可是父亲的交待我又不能不听,要不......把东西再退回去?” 退? 怎么退? 把坟挖开,再把陪葬品拿出来? 吴老夫人心疼钱,可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长叹一声道:“算了,那些钱都是你父亲的,也是你的,既然你们父子都不心疼,就这么着吧!” “是,都听祖母的。” 吴老夫人:“......” 江景辰懒得去猜测祖母的心理,转言道:“我与父亲说过续弦的事情了,父亲是愿意的,只不过他担心叔祖母会反对,因此便想着等一年后再提。” 小郑氏不过只是继室,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吴老夫人冷哼道:“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叔祖母的意思?” 江景辰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是叔祖母的意思吧,毕竟没有叔祖母的话,父亲还是很愿意听祖母的话的。” 没有她? 吴老夫人陷入沉思,若是没有她,那么...... 不行,依着钧儿的性子,到时候极有可能会为生母丁忧,这样一来得不偿失。 那该如何才能让她既活着,且又不能再影响到钧儿? 江景辰把祖母神色间的变化尽收眼底,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出声道:“叔祖母晕了过去,也不知还能不能醒来,祖母要到西府去看看吗?” 吴老夫人双眼闪过一道精光,回过神之后,对一旁的朱嬷嬷吩咐道:“拿我的名刺去请关御医过府一趟。” 如祖母这般品级的老封君,多数都会私下花钱奉养一位惯用的御医,表面上听着没有什么不对,可江景辰却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心中暗自冷笑,也不在此刻多说什么,陪着闲聊了一会,眼见祖母心不在焉,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在寿安堂待了一个时辰,江景辰便回了崇仁坊的府邸。 等候多时的江鸠捧着一个四方木盒,回禀道:“公子,这是顾晟派人送到平康坊宅子里的,说是送给公子的礼物。” 木盒上贴着封条,表面上看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万金上前接过木盒,退后几步才将其打开,入眼是一件黑漆漆的甲衣,以及一封上书“景辰兄亲启”的书信。 即便知道是由顾晟派人所送,他也依旧小心,没有直接将信交由公子,而是直接撕开信封率先检查了一遍。 “那家伙,居然偷来了陨铁甲!” “陨铁甲?” 江景辰接过信封认真看了一遍,大体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关于如何得到的陨铁甲也只不过是一笔带过。 “那家伙,可真是用心了啊!” “当初咱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踪迹的宝贝,没想到竟然会被他给找到,那只黑狐果然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挑剔如万金,此刻也对顾晟心存感激。 第163章 当年的主谋 信上虽没有多提,但眼前这件被整个江湖奉为至宝,且只在前朝出现过的陨铁甲,单单是知道下落已是不易,更别说将其偷到手有多难。 江鸠也曾听师父提起过有关于陨铁甲的传说,忍不住开口道:“据说陨铁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世间只有一件,可自从前朝那位刀魔被三千铁骑围杀之后就在未曾现世,木盒里的黑甲,应该不会是真的吧?” 传说前朝有位无名铁匠,偶得一块天外陨铁,耗时五年铸造了一柄长刀和一件甲衣,凭此二物打遍江湖无敌手,江湖人送外号“刀魔”。 后因其刀法取名“斩天十六式”,被仇家污蔑其有造反之意告上官府,引来朝廷派兵捉拿。 起初只是寻常官兵,直至第六次时才出动了三千铁甲军将其围杀,据说刀魔且战且逃,凭借斩天十六式杀了近半数铁甲军,最终力竭跳入万丈悬崖,那一刀一甲也随之陪葬。 时至今日已有百年之久,江鸠会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陨铁甲漆黑如墨,甲衣上有数不清的细小浅痕,可想而知定是经历过不知多少战斗。 入手微沉,江景辰将其套上身试了试,虽有不适,却并不影响行动。 “阿金,刺一剑试试。” “公子还是先脱下甲衣再试吧。” “没关系,我信得过你。” “万一是假的,会伤到公子的。” “这样啊......那,小鸠你来?” 江鸠:“......” 一剑能够多快? 江鸠穿上甲衣之后,根本没看清万金是如何出剑,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身体在强大的冲劲之下不由自主倒退三步。 剑是百器谱上排名第三的九乌剑,用剑的人是已踏出一流顶级高手行列的万金,虽不曾使出全力,可那一道浅浅的剑痕足以证明陨铁甲的厉害。 若是没有甲衣在身,那一剑足以将人刺个对穿,江鸠暗自庆幸之余,眼神幽怨的看向万金,小声抱怨道:“金大哥,你的剑可真快啊!” 不止剑快,心也够狠,那一剑的风采,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宝甲虽好,可护得了上身,护不住下身,伤不了胸膛,却能伤得了双臂。 像是万金这样的剑道高手,一剑封喉也不过瞬息之事。 江鸠脱下陨铁甲,小心递给公子,开口说道:“有了这件宝甲,公子便是多了一层保障。” 万金上前细细查看了下剑痕,沉吟半刻后,开口赞叹道:“能铸造出如此宝甲,那位无名铁匠之能,当世怕是无人可及。” 江鸠紧跟着说道:“我曾听师父提过,说是那无名铁匠本不通武功,之所以那般厉害,除了这件刀枪不入的陨铁甲之外,便是依靠那柄削铁如泥的陨铁刀,传说那柄刀有着魔性,能让持刀人疯魔,不知这件甲衣是否也......” 说到最后,他便及时闭口。 万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中亦是有些担忧。 江景辰莫名想到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嬉笑着开口道:“你可曾听说过那刀魔滥杀无辜的传言?所谓魔性不过是失败者的嫉恨之言,只用一句话就抹杀了别人的努力,将所有成就归功于一把死物,这样的想法可不对啊!” 无名不代表无能,铁匠能够花五年的时间锻造出两件绝顶宝物,单这份本身就非常人能够企及。 无论哪个时代都不缺少天才,江景辰丝毫不怀疑那位无名铁匠在刀道上的天赋,更不在乎所谓的魔性之言。 顾晟能找到这件宝贝,不知花了多少力气,这份心意自是不能够辜负。 “公子教训的对,是我想差了。”江鸠第一时间认错。 万金沉默了一会,出声提议道:“要不先让青玉穿一阵子看看,若是当真无碍,公子再穿不迟。” 江景辰摇头拒绝,含笑道:“这件陨铁甲若是真有魔性,对我来说也只有益处。” 万金并不理解话中的意思,见公子坚持要将陨铁甲穿上,心中虽是担心,却也没有再提出意见。 许是今日运势极佳,刚穿上陨铁甲不到半炷香,青玉便急急忙忙跑来,满脸灿烂笑容:“公子,小郑氏醒来了。” 密室内。 小郑氏被锁在刑架之上,身上除了一道道鲜红显目的鞭痕之外,十根手指上的指甲也都被拔了个干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郝婆婆在一旁摇头叹息:“哎,你说你也真是的,这么早醒来干嘛!” 小郑氏闻言,身子不住的颤抖,哀求道:“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她的眼神涣散,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恐惧。 江景辰刚踏入密室,就见她一副见到鬼的模样,于是便调侃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小郑氏惊恐嘶吼道:“没有,我没死,我还活着,是你,是你该......” 青玉目光冷冷扫过,瞬间便让小郑氏止住了声音。 “说啊,怎么不说了?” 她慢步上前,从盐水桶里拿出浸泡许久的皮鞭,毫不留情的朝小郑氏甩去。 一声痛苦的惨叫在密室内回响。 鞭挞的疼痛和盐水的刺激让小郑氏不停扭动身子,哭喊道:“别打了,我不说了,求求你别再打我了。” 青玉冷哼道:“骂了公子,还指望我对你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皮鞭再次挥舞,一连甩出三鞭,直将小郑氏抽得皮开肉绽,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别再打了。”小郑氏不断的哭喊哀求,可是鞭子却越打越恨。 一鞭重过一鞭,直至打满十鞭,青玉方才停手。 江景辰开门见山询问道:“当年是谁给你的毒药?” 当年?毒药?小郑氏还没从疼痛中缓和下来,只不过迟疑了一刻,立即招来一皮鞭。 “我说,别再打了,我全都说。” 养尊处优之人,何曾受过这等鞭挞。 小郑氏不敢再迟疑,直言道:“是吴王妃,当年是吴王妃给我的毒药,也是她怂恿我下的毒,她说只有这样才能做够保证昭儿顺利继承爵位,真的,全都是她说的。” 江景辰微微蹙眉,追问道:“这件事跟吴王有是关系?” “吴王?”小郑氏稍显疑惑,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呼道:“是了,肯定是吴王在背后指使,当年他也参与了争储,肯定是他,吴王是主谋,吴王妃是从犯,我是无辜的,求求你饶了我吧。” 当年所有皇子都参与到夺储之争,身为五皇子的吴王自然不会是例外,只不过那时候的吴王隐藏的极好,并没有直接与众位皇子对立,而是依附在当时的大皇子麾下,后来眼见大皇子失势,他又夺储无望,这才转投到当时气势正盛的三皇子门下,因此才换来了如今在京城中的安稳日子。 江景辰回忆着这十年间所得到的重要情报,并没有想起又关于吴王的事件,至于吴王妃更是没有丝毫印象。 “你说吴王是主谋,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要害我?” “为何?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小郑氏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 是啊,为何? 当年吴王妃只是五皇子妃,她们之间也是吴王妃有意结交,并且刻意示好,那时候怎么就没有一点怀疑? 想起当年种种,小郑氏忽然才反应过来,悲愤哭喊道:“是吴王妃,就是她利用了我。” 第164章 让她去当乞丐 皇子争储牵涉之广几近整个朝堂,吴王妃之所以要那么做,无非就是想要以此来攻讦当年的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只不过吴王妃子没想到,哪怕是面对嫡长子被继室下毒命不久矣这样的事情,威远侯竟然能够不动声色将其掩盖过去,甚至以疾病为由将嫡长子送出京城。 小郑氏想通了,于是更加觉得冤枉,悲泣道:“当年下毒并非是我本意,而是受了吴王妃的蛊惑,一切都是她的毒计策,我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人是吴王妃,是吴王,不是我,不该找我报仇,更不该折磨我。” 当年之毒带有苗疆蛊毒的成分,并非是寻常毒物,以小郑氏的能耐多半是寻不来这样的世间奇毒,也就说吴王妃提供毒药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幼童无辜性命,在皇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在这样的时代,没有无辜这一说。 威远侯自参与皇储之争那刻起,整座威远侯府的人牵涉其中,身为威远侯嫡长子,会被当成攻击目标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一个没有善恶,没有对错的时代。 江景辰微眯着眼,冷声道:“你如何证明毒是吴王妃给的?” 小郑氏一愣,泣声道:“我都已经亲口承认了,还需要如何证明?当年吴王妃是私下里亲手把装有毒药的瓷瓶交给我,没有旁人在场,要不你将我送官,我愿意与吴王妃当堂对质。” 江景辰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那瓷瓶是证物,你可是收藏了起来?” 小郑氏呐呐道:“没有,毒药用完后我便将瓷瓶毁了。” 江景辰并不意外,嗤笑道:“空口无凭,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说谎?” 小郑氏激动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说谎,那瓷瓶是大内制物,因是第一次接触,上面的花纹制式我到现在都依旧记得。” 她将当年那个瓷瓶细细描述了一遍,紧跟着说道:“圣上登基后,皇宫内外的官员换了大半,其中就包括内造监,现如今的内制物虽样式依旧,可在色泽上与十年前有着细微的差别,只要一查便能知我所言不假。” 为了活命,为了不再受到折磨,她将当年所记得的一切全盘托出,最后哀求道:“辰儿,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看在我曾照料过你几年的情分上,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青玉手持皮鞭,狠狠朝小郑氏甩去,嘴里咒骂道:“你这贱人,亲手下的毒药,还敢说无辜,我倒要看看,你的皮到底有多厚。” 鞭子甩动,每一下都精准打在小郑氏身上,一鞭接着一鞭,直将小郑氏身前的肌肤都打烂,青玉方才丢开皮鞭,上前提起那一桶盐水,将其淋在小郑氏的身上。 痛苦绝望的哀嚎之声在密室回荡,江景辰掏了掏耳朵,淡淡道:“太吵了。” 万金闻言,从刑台上拿起一把小刀,干净利落将小郑氏的舌头给了割断。 江景辰继续道:“将她的四肢给废了。” 小郑氏不断摇头,拼命的挣扎,口中鲜血喷涌而出,呜呀呜呀的叫唤着。 万金面无表情挥动手中小刀,将小郑氏的手筋脚筋挑断。 江景辰仍觉不满意,将视线转向一旁看戏的郝婆婆,开口道:“烦您受累,配一副哑药来。” 郝婆婆点头应承了句:“知道了”,却是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意思。 江景辰知她是来了兴趣,也不催促,心中想着一事不烦二主,于是便接着说道:“若是能有一副毁人容颜的药,那就更好了。” 郝婆婆狐疑道:“想要毁她的容,用刀划一划不就好了,何必要那么麻烦?” 江景辰微微一笑,直言道:“刀伤不仅不吓人,还会惹人生疑,我要的是能让她满脸生疮流脓,但又不会伤其性命的毒药。” 郝婆婆听着觉得有意思,笑呵呵追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景辰凝眸看向一身血红的小郑氏,冷笑道:“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她让我受了十年的折磨,我便要还她三十年。” 郝婆婆含笑道:“割了舌头让她不能说话,毒哑了嗓子让她不能发声,废掉四肢让她不能书写,毁容貌则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来,费这么多心思,你是不打算继续关着她了吧。” 江景辰顺势恭维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果然逃不过您的法眼”,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本来还想将她的眼睛弄瞎,耳朵也弄聋,可转念一想,这样未免太过无趣,我要让她能看见,能听见,却不能有所表示,也不能够言语,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这样拖着残废之躯,在京城里当一个只能伏地攀爬、长满毒疮、人见人厌的的乞丐。” 小郑氏已死,活着的只是个乞丐。 或许有一天她能够爬到威远侯府门前,运气足够好的话能够碰见儿女,到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是引来一份同情?还是无比的厌恶? 总之,不可能会被认出来。 郝婆婆越想越觉得有趣,当即应承道:“你放心,不出三天,我定会让她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江景辰摇头道:“不着急,等她把这里的刑具都享受一遍也不迟。” 身体的折磨,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之下,小郑氏没撑过半炷香便晕了过去。 江景辰紧跟着交代道:“她这肌肤和身形不像是个乞丐,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帮她变个身,让她有个乞丐样,阿玉,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青玉欢喜应声道:“公子放心,我也会趁着这段时间帮她调理下身体,好让她能撑过三十年,最少也得三十年。” 江景辰对此表示支持,回过头来又对万金交待道:“到时候你安排些人,选个合适的乞丐窝,让人盯紧,别让她死太早。” 万金回应道:“公子方向,京郊外就有丐帮的分舵,给些钱就能够将事情办好。” 这里的丐帮依旧是天下第一大帮,可却没有洪七公那样的人物,也没有降龙十八掌那样的武林绝学,恰恰相反,丐帮的帮众大多都只是乞丐,除了人多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本事的人谁会当乞丐?都当了乞丐的人能有多能耐? 丐帮众多是普普通通的乞丐,没有太多武功高强之辈,也没有多少侠义之士,更多的都是些乌合之众,所做之事也多腌臜,白天是乞丐沿街乞讨,夜里化身匪徒谋财害命也是常有的事情。 江景辰在钱塘县时没少和丐帮打交道,主要是因偷强、拐卖孩童之事,故而对丐帮并没有多少好印象,但眼下无疑是丐帮的人最适合。 沉默许久,他才开口说道:“丐帮那些人能用,但得慎用,必须让咱们的人在暗中轮流盯着。” 在受够折磨之前,小郑氏不能轻易死去,丐帮那些人有可能办好事,也有可能收了钱却不尽心办事,万金想明白之后,应声道:“公子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第165章 我可没答应给钱啊 从密室离开后,江景辰立刻喊来了江鸠,吩咐道:“从此刻起,你的人只负责一件事,收集一切有关吴王府的信息,盯死王府里所有人,包括与其交好的世家。” 吴王府?上次才把绥王弄成了绥郡王,现在又来一个吴王,这次将会是个什么结果?江鸠思虑之余,应声领命而去。 江景辰紧跟着问道:“算算日子,罗霓裳她们也该到了吧?” 万金回应道:“目前还没收到江南道的来信,估摸着也就在这两天。” 梁王与罗霓裳一同回了江南道,依着婚礼所需的一应礼节,最快也得十天才能成亲,再加上返程的时间,得到月底或是下个月初,这样一来就暂时指望不上梁王府的助力。 江景辰深思良久,开口询问道:“苗老三那边如何了?” 万金回答道:“黄石田庄步入正轨,黄石山庄未建一半,目前聚集的人手共有三百余人,一部分扮作耕农藏身在黄石田庄之内,另一部分参与到山庄的建设当中。” 按照这样的进度,想要不动声色藏匿三千私兵,少说也得等半年的时间。 江景辰嘱咐道:“黄石山庄将会是咱们的退路,传信给苗老三,宁愿慢些,也绝不可引人注意。” 万金点头应是,随即开口道:“关于吴王府,公子可有何安排?” 江景辰自嘲一笑:“我原以为是谁要害我,没曾想只不过是皇储之争的牺牲品,既然他们敢选择我,那便得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吴王和吴王妃都得死。” 杀人容易,可要确保杀人之后不被牵连,那可就难了,更何况对方是先帝血脉,一等亲王,万金明白这将会是一个极为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于是便提议道:“要不再从江南道调些人入京?” 江景辰摇头道:“不用,面对的是大周一等亲王,不是单靠人多就有用的......江南道是最大、也是最后的依仗,承载着将来的万种可能,因此必须要稳,人手只能多不能少,京城诸事可徐徐图之,十年都等了,不急这一时三刻。” 没有人会不管不顾在京城刺杀一位亲王,除非他不想活。 江景辰不仅想活,还要活得很好,因此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亦或是创造合适的时机。 威远侯府,寿安堂。 当得知大哥丧事共花费了十七万贯时,威远侯震惊中带着些许欣慰,当他得知十七万贯皆是公中出,并且已经结清时,他的情绪是崩溃的。 “我分明交待由辰儿来操办,母亲怎会替他来出这笔花费?” “你的意思是说事情由辰哥儿来办,那些钱也由辰哥儿来出?” 吴老夫人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辰哥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更何况于情于理,这钱都不该由辰哥儿来出才对,他的那些钱全都是秦氏的嫁妆,身为父亲,怎么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 威远侯察觉到了目前眼神的变化,压着心底的怒气,解释道:“先前已与辰儿说好,只当是为大哥尽孝,更何况他的百乐门日进斗金,也不差那么些钱,反倒是对于咱们来说,十七万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吴老夫人只听得进“尽孝”二字,那是隔了房的堂伯父,哪家的侄儿会心甘情愿答应这样的事情? “让嫡长子给堂伯父花十七万贯尽孝?你可真是你大哥的好弟弟啊!” “母亲,说是尽孝,实际上也算是对大哥的弥补......” 不等威远侯说完,吴老夫人便冷哼一声。 寿安堂陷入短暂的安静,半盏茶之后,威远侯重新整理措辞,重新开口道:“大哥的事情,辰儿虽算不上有错,可也该承担一些责任,只不过些许钱财......” 吴老夫人再次冷哼一声,开口道:“十七万贯,些许钱财?你既然如此口气,又何必要辰哥儿来付这笔钱?” 威远侯解释道:“只是想着让辰儿为大哥做些事情,聊表孝......都是一家人,当侄儿的为伯父聊表些许心意也是应当的。” 吴老夫人淡淡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辰哥儿的意思?” 威远侯回答道:“是我的意思,也是辰儿的意思。” 吴老夫人追问道:“所以你是想去问辰哥儿要回来十七万贯?” 要?还是不要? 威远侯沉默半晌,没有做出回答。 吴老夫人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在你心中,终究是大哥比儿子更亲些。” 话里透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威远侯面露诧异,难以想象会从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语。 什么时候变的?是从小郑氏死亡之后?所以才让母亲多出了往常没有的心思? 威远侯回想起长子曾说过的话,心中生出些许厌烦,直言道:“都是血脉亲人,没有谁比谁更亲之说。” 满府主子,唯有一人算不得血脉至亲,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吗? 吴老夫人不禁想起长孙先前的言语,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长叹一声,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将辰哥儿唤来,听听看他是如何说的。” 威远侯稍稍犹豫,随即喊来穆大管家,吩咐道:“去将三少爷请来陪老夫人用晚膳。” 寿安堂的膳食十年如一日,说不上好吃,也谈不上难吃。 江景辰领着万金来到寿安堂时,正瞧见父亲与祖母沉默相对,二人脸上神色各异,没有了往日那般“母慈子孝”的氛围。 吴老夫人率先开口道:“辰哥儿,你父亲说你自愿花十七万贯为你堂伯父治丧,可是这样?” 江景辰惊呼道:“当然不是,祖母可不能把父亲的功劳加到我的头上啊。” 这算狗屁的功劳,威远侯当即拉长了脸,喝问道:“当时为父与你说时,你分明答应的好好的,当着你祖母的面,还想说谎不成?” 江景辰苦笑道:“父亲这话未免太过专横,当时我答应的是为堂伯父操办丧事,可没答应要出这一份钱,当着祖母的面,父亲难不成还想逼着我承认没有答应的事情吗?” 威远侯猛的一拍桌子,斥责道:“答应操办丧事自然是包括一应花费,此乃人之常情,为父几时曾逼迫过你?” 江景辰快步走到祖母身边,满脸委屈道:“祖母,你瞧瞧,父亲这般态度,难道不是在逼迫我吗?” “” 第166章 终究是一人承受了所有 十七万贯虽多,可让威远侯愤怒的原因不是钱,而是此刻长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是故意的?为什么?他想不明白,这样做对于长子来说有什么好处? “辰儿,你先前难道都是在骗为父吗?” “祖母,您听听父亲这话说,当时父亲可没说要我付钱,若是说了,我怎会答应的那般爽快,那可是十七万贯,不是十七贯,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与堂伯父可没到能花十七万贯的交情呢。” 江景辰长叹一声,倚着祖母身旁入座,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威远侯怒斥道:“说甚交情,那是你嫡亲的堂伯父,亲情岂能用钱来衡量。” 江景辰慢悠悠接了句:“敢问父亲,那位堂伯父可曾为我付出过什么?” 威远侯愣了愣,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江景辰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回答道:“世间万物有来有往,亲情亦是如此,当年我被小郑氏下毒之事,二房那些长辈可没有哪个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 不仅仅是二房,整座威远侯府无有一人为其发声。 旧事重提,难堪的是吴老夫人与威远侯。 江景辰将她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冷笑,继续说道:“父亲对我有生身之恩,祖母对我有养育之恩,除此之外,还有谁?说是堂伯父,于我却无半点恩义,关键时刻亦是不能为我出头,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如何会费心费力为这样的人操办丧事?” 吴老夫人听懂了,话中意思虽不好听,却也算是慰人心扉,几句话就表明了立场,将二房众人彻底分隔开来对待。 威远侯脸色铁青,他从未想过长子会有这样的想法,犹豫片刻,出声道:“所以你当初才会检举你堂伯父?” 江景辰轻笑道:“我那是为国为民之举,圣上登基这些年来,早就有整顿朝廷之心,父亲可曾想过,若非是我大义灭亲,而是由别人检举,威远侯府还能够置身事外不被牵连吗?” 威远侯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也正是因为如此,心中怒气更盛,指责道:“你若事先与为父商量,完全可以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为何要擅自做主,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江景辰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毫无顾忌的大笑出声,紧接着反问道:“父亲是想包庇堂伯父,拿整座侯府当赌注吗?” 威远侯当即反驳道:“胡言乱语,事情岂会如你说的那般严重......” 吴老夫人突然出声道:“万一呢?”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可不是仅仅一人之事,她赌不起,也不允许儿子为隔了房的大哥去冒险。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可此刻想起时,她仍是会心惊肉跳,威远侯府上百年的基业不能去担那样的风险。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父亲位高权重难免会生出几分侥幸,但需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圣上慧眼,事关三千多万贯的贪污大案,但凡行错一步,必将招来灭顶之灾......我不愿父亲为难,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如此大的压力,父亲不理解也就罢了,怎还好责怪于我?” 吴老夫人听得动容,眼眶不自觉泛起泪花,感叹道:“有子如此,你不知珍惜,却是甘愿为隔房兄长冒丢官之险,到底哪些个才是你最亲的人?” 不对啊!眼下要说的是十七万贯的事情,怎么又扯到了贪污案上了?嫡母这一口一个隔房兄长又是几个意思? 威远侯能够教训长子,却是不敢对母亲说教,当即缓和了些态度,回应道:“自然是您与我最亲,母亲莫要胡思乱想。” 江景辰眨巴着眼,怀着无比真诚开口道:“祖母,还有我,您放心,我可不是说一套做一套,这世界上啊,只有您才是我最亲的人。” 威远侯听出了话里的挤兑,嘴角微微抽搐,欲言又止。 吴老夫人捏着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开怀笑道:“祖母知道,祖母都知道,这偌大的府里,也就只有你一人是真心疼祖母。” 这是暗指不孝?威远侯顿时心惊,急忙开口道:“是儿子不对,让母亲伤心了。” 吴老夫人暗中向长孙使了个眼色,见他不明其意,又暗中在他手掌上写下一字。 江景辰诧异于祖母见缝插针的功力,顺势开口道:“父亲既然让祖母伤心了,那就得想办法再讨祖母欢喜才行,咱们父子同朝为官,甚少在府中,祖母一人难免有些孤单,不如将吴家姑姑请来府上陪陪祖母吧。” 都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了,现在才来说孤单? 威远侯想起先前长子提过的事情,瞬间明白那位“吴家姑姑”是身份,真要是将人请了来,再想送走可就难了。 吴老夫人见儿子不答话,再次在长孙手掌写下两字。 江景辰面露狐疑,却见祖母微微点头,心思急转之后,再次开口道:“父亲若是不便出面,就由我来代劳吧。” 威远侯沉声道:“胡闹,这成何体统。” 吴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辰哥儿也是一片孝心,你就不要再说他了。” 孝字是座大山,即便是九五之尊都不能硬抗,威远侯不得不屈服在孝字之下,应声道:“母亲放心,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去将吴家表妹请来。” 吴老夫人眼睛闪过一抹笑意,淡淡询问道:“吴家那么多为表妹,你可知要请哪一位?” 威远侯恭声道:“烦请母亲告知,要请哪一位表妹来相陪?” 吴老夫人十分满意儿子的态度,逐将名字说了一遍,紧跟着交待道:“女儿家总要梳妆打扮好好收拾一番才好出门,明日倒也不用去的太早,待你下了衙后再去接吧。” 威远侯不由愕然,呐呐问道:“母亲的意思是要我亲自去接?” 吴老夫人反问道:“你不愿意?” 威远侯说不出个字,无奈点头道:“儿子晓得了。” 江景辰懒得去管这样琐碎的事情,抱着不能白跑一趟的心里,转言道:“二房堂伯母的事情,父亲可曾听说了?” 今日刚回府便被叫来了寿安堂,威远侯没来得及听府里的下人回禀,于是便问道:“上朝之前便碰见了你堂伯母,说是要去慈华寺为你堂伯父做场法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景辰长叹一声,把黄氏的事情说了出来。 与人通奸,还是在寺庙被人捉奸在床...... 威远侯莫名就想到了小郑氏,当即怒喝道:“贱妇,大哥尸骨未寒,她竟然......她真敢......” 通奸二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江景辰丝毫不顾及父亲的脸色,语重心长说道:“叔祖母要将人活活打死,被我拦了下来,三叔母说要等父亲回来后再行决断,依着我的想法,这事儿父亲得去一趟,否则真叫人将堂伯母给打死的话,那可就是犯了大罪啊!” 第167章 她得死 西府,二房郑老夫人依旧昏迷不醒,江老太爷收到消息后赶了回来,得知事情的经过,领着下人前去将黄氏毒打了一顿,而后才关心起郑老夫人的情况。 下人们没敢隐瞒,如实将御医的话交待了一遍。 江老太爷听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只道:“既然是大嫂请来的御医,想来是医术精湛,你们应该遵从御医的嘱咐,好生照料老夫人。” 丫鬟婆子恭敬声应是。 江老太爷心思早就飘到了另一处,不自觉想着:或许这一切皆是天意......既然老太婆昏迷不醒,是不是该借此机会,将陈敏儿那朵娇艳之花接进府里来? 正思虑间,就听下人来报,说是长房老夫人协同侯爷及三少爷一同前来探望。 江老太爷逐收敛心思,待见到三人进门后,率先开口道:“我这几日公务繁忙,时常不在府里,有劳大嫂请来御医诊治。” 不过清水衙门里的闲职,哪有什么公务可忙,吴老夫人清楚他的性子,看破不说破,点头道:“二弟多礼了,都是一家人,应当的。” 威远侯心中想着黄氏的情况,顾不上多说旁的,直言道:“二叔,大嫂现在如何?” 江老太爷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呵斥道:“什么大嫂?她不是你大嫂,不知羞耻、不守妇德之人,不配当江家的媳妇,你来的正好,今日便当着众人的面,老夫要代子休妻......来人,笔墨伺候。” 守寡之妇,通常都是和离,黄氏与人通奸,被人抓奸在床,犯了七出之条,自然是没有和离的资格。 威远侯听生父这般话语,便是黄氏暂无性命之忧,稍稍松了口气,出声道:“即便要休妻,也不必急于一时半刻,待明日将黄氏娘家人当面,二叔再行此事不迟。” 江老太爷冷哼道:“明日?那样的妇人,多在江家待一刻都是耻辱,待老夫写了休书,再从族谱上划去其名,便让人连夜送回黄家去,免得污了老夫的眼。” 就这样?江景辰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旁提醒道:“叔祖父,黄氏竟敢犯下如此大错,就该承受应有的代价才行,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啊!” 十七万贯的愤怒还未消散,威远侯狠狠瞪了长子一眼,呵斥道:“闭嘴,长辈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还不快速速退到一旁去。” 江老太爷沉吟片刻,追问道:“辰哥儿,你且说说,不轻易放过又当如何?” 江景辰直接忽视来自父亲警告的眼神,坦言道:“依照律令,自当是该杖责之后游街示众,最后将其囚之于牢狱当中反省。” 威远侯立刻反对道:“不行,此事只可私下处理,不可将其置于面上。” 江景辰长叹道:“父亲,这件事发生在慈华寺,当时香客众多,不过半天的功夫,黄氏与人通奸之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大方承认,将黄氏送官查办,多少也能挽回一些名声。” 没有哪个勋爵世家会将如此丑事搬到台面上来,哪怕明知是掩耳盗铃之举。 吴老夫人想着事情虽出在二房,可传出去损的还是威远侯府的名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长房无辜受了连累,真真是叫人心不平、气不顺。 “二弟,辰儿这番话也并非是没有道理,事情已然发生,若是再轻易放过黄氏,传出去实在有损威远侯府的颜面,旁人看了不会夸你如何心善,只会说你是性软可欺。” “那,依着大嫂的意思,是将黄氏送官?” 江老太爷打心底并不乐意将黄氏送官,可又觉得大嫂的话也说的在理,纠结之际,将视线看向二子,暗暗使了个眼色。 威远侯渐渐冷静了下来,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也不顾及不肯离去的万金,直言道:“我方才认真考虑过了,不能将黄氏送官,甚至连休书都不能写......” 不等说完,江老太爷怒喝道:“难不成你还想让那个淫妇继续待在西府不成?” 威远侯立刻解释道:“二叔莫急,我的意思是......黄氏,她得死。” 吴老夫人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瞥了次子一眼。 江景辰亦是有些诧异,完全没想到父亲上一刻还劝说叔祖父等明日再休妻,怎么突然之间就起了杀心?这转变未免也有些太快了吧! 江老太爷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意味深长的看向江景辰,开口道:“老夫听说此前是你出手救了黄氏?” 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老爷子虽不管事,可一旦板起脸来,都不需说什么严厉的话语,只淡淡一句话便自带一股威严。 江景辰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也没打算为一个区区黄氏强行出头,嬉笑道:“当时我身穿官服,这会可没穿。” 江老太爷微微蹙眉,转头看向次子,淡淡道:“你继续说。” 威远侯紧跟着道:“黄氏犯下大错,自觉无颜面对公婆子女,羞愧之下,留一封悔过书,于夜深人静时悬梁自尽,二叔念在侄儿侄女的情面上,代大哥写下放妻书,连同黄氏尸身送归黄家。” 一放,一休,同样都是将黄氏扫地出门,仅一字之差,在旁人看来却是有着不同的意义。 江老太爷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长房大嫂,询问道:“大嫂以为如何?” 不过是场面之礼,吴老夫人自然不会以为这时候的询问是出自真心,当即出声道:“毕竟是二房之事,自然该由二弟做主,我这个当嫂子的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刚才可没听你少说,眼下连敷衍一句都不愿,这是在担心什么?江老太爷心中默默思索,嘴上却道:“大嫂言重了,整座侯府以大嫂为尊,二房之事只要大嫂想管,那便都能管。” 吴老夫人轻轻摆手,推辞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管的事情有限,只要二弟觉得可行,那便如此吧。” 江老太爷闻言,回过头来,看向江景辰,含笑开口道:“辰哥儿以为如何?” 真刀真枪不可怕,反倒是像这般软言软语才最危险,不似郑老夫人那般将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江老太爷完全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模样,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真性子如此,还是刻意表现成这样。 江景辰也不多考虑,有样学样,回答道:“方才父亲说了,这里可没有我一个晚辈说话的份,叔祖父与父亲做主便是。” 江老太爷含笑点头:“既然大家一致同意让黄氏自尽,那这件事就交由钧儿你去安排吧。” 吴老夫人:“......” 江景辰:“......” 万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168章 好兄长,给个面子吧 一条白绫结束了黄氏的性命,没有人为其感到悲伤,就连她的子女也是一脸解脱,从始至终都未曾质疑过。 具体的死因无人在乎,黄氏就像条狗一样,裹了张草席送出威远侯府,装上马车,连带着一封放妻书送至黄家。 江景辰不再关心此事的后续,回到崇仁坊府邸休息了一夜。 次日,万金将最新传来的消息交给了公子,紧跟着说道:“昨日陶宏广到吏部述职之后,领了文书并未赶到京兆府赴任,而是与几位京城故交去了醉仙楼饮酒。” 信纸上详细记录了自分别之后,陶宏广在阪仓县所做的事情,江景辰认真看了一遍,含笑道:“随扈之人已经选好了吧?你再去准备一份贺礼让他带过去,恭祝咱们的陶少卿高升。” 万金点头应是,紧跟着又拿出一张请帖说道:“这是刚刚收到的。” 帖子是嘉慧公主发的,上面清楚写着将于明日巳时在曲江池离宫内设迎春宴。 黄氏的事情刚处理完,第二天就让人送来了帖子,江景辰看过后感叹道:“她可真是会算时候。” 青玉这两天都忙着折腾小郑氏,对于近来的事情知之不清,于是便问道:“非去不可吗?” 江景辰苦笑道:“若是不去的话,不知那位公主殿下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身为察院第十六位监察御史,没领差事时除了每日上朝之外,御史台同僚皆是各自忙活,以至于江景辰有种被孤立之感。 同为御史台最年轻的御史,孙怀瑜却是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也不见他在上朝时参奏,不知是在瞎忙些什么。 今日依旧像是往常一样,江景辰散朝后回御史台点了个卯,正准备离开之际。 御史右中丞忽然出现,开口便道:“御史台唯你一人清闲,且去巡察狱讼之事吧。” 江景辰愣了片刻,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巡察刑部,虽说御史台不养闲人,可也没必要让人去查亲爹吧? “大人是要下官去巡察刑部吗?” “京城可不止刑部一个衙门,反正你也闲来无事,就都去巡察一番吧。” 御史右中丞说完后不等回应,干脆利落转身离开。 察院监察御史的主要职责是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无论是对刑部、大理寺、亦或是京兆府都有巡查之权。 虽是分内之事,可江景辰总觉得这件事来的突然,未免有些古怪。 是圣上的意思? 不太可能,依着上次的经历,圣上哪怕有心要巡察刑部,也不会用这种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小心思。 这么说的话,是御史大夫的意思? 他记得父亲曾说过,江家与孙家之间因退婚之事便少了交集,御史大夫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和睦。 争圣宠之事可不是仅仅后宫才会有,朝廷亦是如此,他们两人同为从龙之臣,表面上一片和善,暗地里不知会如何想着算计对方。 思虑了一会,江景辰当即做出决定,怎么说也是亲爹,应当排在第一位才是,于是便先去了一趟刑部。 当威远侯得知长子的来意时,当着刑部官吏的面并未有何异常,待进了后衙只余父子二人时,当即怒骂道:“该死的孙敬远,派谁不好,偏派你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御史台御史大夫孙敬远,当年便是他与父亲定下的婚事,若不是那一场事故,现如今就该是得喊其岳父。 江景辰懒得去计较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不管是父亲还是孙敬远都知道,明面上不可能在刑部里查出什么大事来,他这趟来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其目的多半就是孙敬远为了恶心父亲。 威远侯发泄了一通之后,命人拿来一堆案件卷宗,出声道:“近一个月的案件卷宗都在这里,你慢慢查吧。” 江景辰没打算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即开口道:“这叫什么事,父亲乃是刑部尚书,我查谁也不可能查到父亲头上啊!我就是想着过来给父亲请个安,聆听父亲训示。” 威远侯十分满意长子的态度,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事本与你无关,孙敬远这是在提醒我。” 江景辰来了兴趣,追问道:“提醒什么?” 威远侯却并不想解释,转言道:“我听说嘉慧公主给你送了帖子?” 早上接到的帖子,这还不到中午就传开了?江景辰心中微惊,诧异道:“父亲是从何处听来的?” 威远侯正色道:“皇宫大内耳目众多,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宫外有心人的耳中,你如今是监察御史,做任何事之情都该三思而行,嘉慧公主乃贤妃所出,与七皇子一母同胞,你不该与之过多接触。” 听父亲提起七皇子,江景辰便知父亲心中的担心,眼下太子之位空悬,圣上又正当壮年,过早接触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才步入朝堂羽翼未丰,若是身上被打上皇子党的标签,于仕途多有不利。 “父亲之言,儿子定会牢记在心。” “希望你是真的听进去了。” 威远侯心中亦是有着些许无奈,这个儿子,实在不是个会听话的。 在刑部待了一个时辰,江景辰便转道去了大理寺。 孟维桢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来,嬉笑道:“江御史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还请江御史不要见怪才好。” 这般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理寺卿当面。 江景辰并未与他过多寒暄,想着此乃借公谋私的好机会,心念急转之际,开口道:“孟少卿,将你近日所办的案件卷宗拿来,本御史要巡查。” 孟维桢嘴角一抽,脸上顿时没了笑容,低声询问道:“就只查我?” 江景辰淡淡道:“怎么,不让查?” 孟维桢苦着脸,小声哀求道:“我才当上少卿没多久,办理过的案件也就那么些,每一件案子都办的尽心尽力,你可是我亲兄弟、好兄长,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挑我的刺啊!” 江景辰板着脸道:“本官例行公事,孟少卿若是有意见,自可上奏圣上。” 孟维桢分不清话里的真假,犹豫道:“一定要查?不能给点面子吗?” 江景辰瞬间换了副面孔,嬉笑道:“面子嘛,也不是不能够给,只不过......” 孟维桢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紧跟着说道:“兄长有事尽管吩咐,做弟弟的无有不应。” 江景辰不再兜圈子,拉着孟维桢去到无人之地,压低声音询问道:“大理寺应该压了不少涉及到吴王府的案件吧?你帮我去查查看,具体都有哪些。” 第169章 愚笨之罪 大理寺所审案件多是涉及朝廷命官,但若是事关皇室宗亲,只要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多数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维桢小声询问道:“要动吴王府?谁的意思?” 江景辰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大周朝敢动一等亲王的人,能有几位?” 孟维桢暗自在脑海中将几位人选都过了一遍,最后失声道:“该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吧?” 这脑回路,实在是让人喜欢啊!江景辰立刻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告诫道:“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你是大理寺少卿,不能什么话都往外喊。” 孟维桢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这也是没把你当外人,所以才没有顾虑嘛。” 江景辰紧跟着交待道:“我亦是将你当作是自家兄弟,因此才会把这么重要的隐秘告诉你,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查阅卷宗要比我这个御史便利,这件事只能暗中查探,切不可声张出去,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若由御史来查,等于是将事情搬到了台面之上,孟维桢想通其中关键,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好歹也在大理寺待了这么多年,该明白的事情都明白,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事情顺利的让江景辰有些不敢置信,再三嘱咐道:“你也不必太过刻意,只当是例行公事,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孟维桢隐晦一笑,点头道:“我懂的。” 江景辰没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忽悠,一连半个时辰,将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交待了一遍。 孟维桢越听越觉得如此精密的安排,定然是蓄谋已久,放眼整个大周,能算计的如此周全的,也就只有龙椅上那位了。 “景辰兄,你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往后可就得靠你多多提携了啊。” “好说好说,你我兄弟之间携手共进相互成就。” 江景辰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坦然接受了孟维桢一连串的恭维,交待完一切事宜之后,紧跟着便转道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得知消息后亲自前来迎接,一应事务安排周全,给足了面子。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堂堂京兆府尹实在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这让江景辰不禁开始怀疑,这货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他没有第一时间前去见刚刚升任京兆府少尹的陶宏广,相反还在相遇时刻意与之避开,接连走了刑部及大理寺两地过场,江景辰将余下的时间认认真真花在了京兆府上。 三个衙门当中,案件最多的当属京兆府,若是真心要查,少说也能查出个几十上百件存有疑虑的案子,只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可就轻松不了 。 天下冤假错案不知凡几,无论是在那个时代,都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正,江景辰自认为不是青天般的人物,也从不认为能够仅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大周,故而在装模作样点了几件卷宗的疑点之后,也没管京兆府尹信誓旦旦的保证,赶在下衙之前回到御史台向御史右中丞复命。 “巡察狱讼之事非一日之功,明日继续吧。”御史右中丞只这一句,随后便自顾自的忙碌起来。 上官交待下官做事,不一定是要什么结果,也不会讲明真实用意,又或者只是单纯见不得人清闲。 御史台除了御史大夫之外,便是左右两位御史中丞官职最高,在未有圣谕之前,身为御史台御史,江景辰找不到正当理由拒绝上官交待的份内之事,故而只能微笑应承下来,心中暗道:以此为由错过明日离宫之宴,想来嘉慧公主也无话可说。 想法很美好,但他却忽略了一个女人的执念。 当第二日巳时刚过,嘉慧公主怒气冲冲领着一众内侍官进了御史台,不吵不闹等了两个多时辰,直至江景辰归来,开口质问道:“你既收了本宫的帖子,为何不去赴宴?” 江景辰当即回答道:“微臣是因公务缠身,因此才无法赴宴,还请殿下勿怪。” 嘉慧公主不依不饶道:“那你为何不事先告知本宫?可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江景辰耐着性子解释道:“时间太过紧迫,微臣又是外臣,不敢逾矩。” 身为监察御史即便无有圣上传唤,也可在宫禁之前随时进入宫门,嘉慧公主对于这样的借口十分不满意,当即冷哼道:“你失约在前,此刻还想诓骗本宫,你倒是说说看,本宫该治你个什么罪才好?” 御史台的官吏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几位御史一见嘉慧公主当面,扭头就朝御史台外走去。 在圣上未曾荣登大宝之时,这位公主就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圣上登基之后,御史台不少御史都在朝廷之上弹劾过嘉慧公主骄纵有失皇室威仪,奈何圣上嘉慧公主十分宽容,最严重也不过是说其两句。 只说两句,多一句都没有,那语气连训斥都算不上。 事后嘉慧公主便入今日这般,不吵不闹,就在御史台坐着,品着茶,不言不语,只冷冷盯着那些弹劾过她的御史,若是外出,她便跟着外出,若是躲回府,她便跟着回府。 辰时便出宫,酉时才回,一天、两天、三天,直到御史向其道歉,此事才算揭过。 大事没犯过一件,小事圣上根本不在乎,整个御史台都知道,嘉慧公主是个小心眼,一件小事都能记许久,若是被她给惦记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低头认错,只要道歉足够诚恳,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有心善的官吏小声提醒道:“江大人,只需服个软,事情就能够揭过去了。” 江景辰瞥了官吏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回过头来开口道:“殿下若要治罪,那便治微臣一个愚笨之罪吧。” 嘉慧公主狐疑道:“你这话是何意?” 江景辰挺直身躯,显出一身凌然正气,不卑不亢回答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怪微臣愚笨,寻不到既能办好公务,又能不失约于殿下之法,此愚笨之罪,微臣认。”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这是,诉了衷肠吗? 嘉慧公主双颊染上一片红霞,轻咬贝齿,柔声道:“你一点也不笨,我不怪你就是了。” 御史台一众官吏惊掉了下巴,那一脸娇羞、脉脉含情的人,还是那个刁蛮骄纵的嘉慧公主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那位俊美无俦的少年御史,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心中暗自想道:能让嘉慧公主露出这般小女儿姿态,江御史凭借的究竟是那半阙诗,还是他的那副样貌? 第170章 输了算我的,赢了都归你 江景辰把嘉慧公主的神情尽收眼底,故作深沉,长叹道:“殿下虽不怪罪,但微臣心中难安,不如这样,殿下就罚微臣为殿下斋戒祈福十日吧。” 祈福倒是好说,若是斋戒便不得饮酒吃荤,那迎春宴怎么办?嘉慧公主当即摇头道:“不用了,我明日酉时在离宫内重新设宴,你不仅得来,还需送我一件赔罪礼。” 申时下衙,间隔一个时辰用于买赔罪礼,算下路上的时间,真是一点空隙都不肯多给! 跟一位公主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江景辰含笑应承道:“殿下放心,这次微臣定不会再爽约。” 嘉慧公主露出满意的笑容,临走之前,小声说道:“以后在外,你可以不用对我称臣。” 江景辰瞬间听懂了话中深意,表面上任是装作认真,回答道:“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哪怕是在外也当时刻注意身份,微臣身为御史,更是应该谨记臣子之礼不可失。” 嘉慧公主恼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气呼呼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要管你了。” 能让堂堂公主这般对待的臣子,满京城也就只有江景辰这么一位。 御史台的官吏们似乎明悟了些什么,看向江景辰时的眼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躲在堂后的孙敬远微微蹙眉,再三打量了江景辰几遍,悄声嘟囔道:“没想到此子竟有这般觉悟,品性不错、容貌上佳,老夫当初看人的眼光还是极好的,只可惜活不过二十,也算是天妒英才......哎!” 回到崇仁坊府邸。 青玉兴冲冲的跑来汇报道:“公子,小郑氏已经被毒哑了,这两日正在泡特制的药浴,不出七天就能将她的皮肤泡烂,她原先还想着绝食来着,我让人强行塞了几顿饭,她这才老实了些。”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倒也不用将她泡烂,只需让她脸上长满毒疮,保证旁人不会多看一眼便是。” 青玉好奇追问道:“这是为何啊?” 乞丐窝那样的地方,若只是坏了脸,拿个兜往头上一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种事儿不好对青玉说的太明白,江景辰只道:“泡坏了容易得病,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青玉自然不想让小郑氏死得太早,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一会我就去调换下药方,先给她打打底子。” 三人去到百乐门用过晚膳,青瑶将今日穆大管家前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道:“看他模样不像是来寻欢作乐,我猜测多半是得了威远侯的交代,就是不知具体是为了何事。” 穆大管家是威远侯的心腹,不用多想也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情况,江景辰交待道:“让人盯紧他,若有胆敢有过分之举,杀无赦。” 经青瑶一提醒,万金也开口道:“今日我也发现咱们府外突然多了几个盯梢的人,会不会也跟威远侯有关?” 江景辰回忆了下今日与父亲接触的情况,沉默片刻后说道:“侯府里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万金回答道:“小郑氏‘死后’,陶然居伺候的下人全都被威远侯处理干净,其中就包括原先收买的那几个下人,除此之外,能入心远堂和寿安堂伺候的,多是那两位的心腹,很难收买和安插。” 心远堂和寿安堂不是可以插足之地,江景辰对此也不在意,直言道:“小郑氏虽然‘死了’,但她的子女还活着,收买他们身边的下人容易的很,抓紧去安排。” 万金应了声是,随即说起今日刚从花想楼得到的消息:“柳榛苓在花想楼见到了江景昭与一名贵公子在接触,因不是她接的客,也只是打听到江景昭对那名贵公子极为恭敬,并且称呼那名贵公子为大公子。” 花想楼接待过不知多少王孙贵胄,大周朝不禁官员狎妓,若非是身份特殊,根本无需偷偷摸摸隐藏,就连柳榛苓都打探不出来的身份...... 大公子?江景辰回想起有关于江景昭的种种,只有一种可能。 “他见的,十有八九是大皇子。” “大皇子?”万金略显诧异。 不是没有皇子逛妓院,但那多是在立了太子之后,其余皇子争储无望,才敢明目张胆的逛花楼。 青瑶出声道:“他们二人在这时候上花想楼碰面,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依着江景昭的性子,怕是会想着借大皇子之势对公子有所不利。” 江景辰开口道:“在小郑氏的灵堂上时,他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对,自江彦俭丧礼结束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依礼该在家中为母亲守孝才对,他竟然有胆子在母丧期间逛花楼,显然是在酝酿个大的阴谋,得多派几个人盯紧才行,必要时候动手送他上路。” 万金回应道:“这件事我会挑选合适的人去做。” 江景辰点了点头,紧跟着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青瑶和青玉说了一遍,随后交待道:“青瑶把的精力放在百乐门的经营上,青玉这几日就负责小郑氏的事情,明日我带万金前去赴宴。” 青玉不依道:“有师叔在,小郑氏的事情不用我出手也行,明日不知那位公主殿下会如何折腾,我还是跟着公子一起去吧。” 江景辰沉吟片刻,想着既然是宴会,少不得会有其他男女宾客,两个大男人难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于是便道:“你跟着也好,回头你记得去跟郝婆婆说一声。” 青玉这才露出笑容,欢喜应了声是。 随着百乐门一些规矩的挑整,一楼豪客榜前十位客人皆可携带一名同伴上到二楼,因而偌大的赌场瞬间变得热闹了许多。 江景辰毫无意外在二楼赌桌区域内找到了魏秉文的身影,将其拉到了三楼雅阁之后,开门见山询问道:“关于吴王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魏秉文狐疑道:“你突然问起吴王府,是想干嘛?”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江景辰多少了解些魏秉文的性子,坦言道:“我想要找吴王府的麻烦,你帮不帮我?” 魏秉文对此并不惊讶,嬉笑着询问道:“你是要找吴王的麻烦,还是要找吴王世子的麻烦?” 江景辰同样报以一笑,淡淡回答道:“两个都找。” 魏秉文微眯着眼,搓了搓手指,一脸为难道:“近日手气不太好,一连输了三万多贯了......哎,这人要是一输钱啊,办起事来就提不起劲,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透过表象去看本质,魏秉文并不是会缺钱用的人,找吴王府麻烦这件事也不是单用钱就能够解决的,他很明显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划清界限,意思也很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无关与别的什么。 江景辰对此也不戳破,直言道:“若你提供的消息有用,之后一个月内,你在百乐门所有的消费都记在我账上。” 魏秉文双眼一亮,追问道:“也包括赌桌上吗?” 江景辰含笑点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极为认真道:“输了算我的,赢了都归你。” 第171章 拿他的命来赌一局 自从圣上登基之后,吴王便十分低调,诸多大臣对其亦是敬而远之,魏秉文对吴王并未有太多关注,得了江景辰的许诺之后,绞尽脑汁才回忆起一件事关吴王府的事情,更确切的说,是事关吴王世子李铮。 “两年前,吴王府出了件事,李铮身边的丫鬟有了怀了身子,被吴王妃下令处死。” “孩子是吴王的?” “当然不是,李铮身边的丫鬟怀了身孕,怎么可能是会是吴王干的?你这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 “......” 父子共享一女在这个朝代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江景辰也不争辩,追问道:“就只有这么点小事?没有再大点的?” 魏秉文解释道:“当年争储夺嫡失败,现如今在京城还有一席之地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你还指望吴王能够多大的胆子去惹事?若非是那丫鬟的哥哥前去衙门状告吴王府草菅人命,连这么点事情都不会有。” 以民告官,状告的还是一等亲王府,单是这份胆量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 江景辰稍稍提起了些许兴趣,开口道:“你把事情好好说说,从头到尾是怎么个一回事?” 魏秉文先是要了一份四色酒套餐,方才慢悠悠的开口道:“说来也简单,起初是李铮强要了丫鬟的身子,这种事说来实在平常,坏就坏在那丫鬟之后怀了身子,要知道两年前李铮才十五岁,收个通房没什么,可要是有了孩子,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寻常人家都知道未娶正妻不可生子,更何况是亲王府那样的人家,李铮那是还尚未议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吴王妃自然是不可能放任那丫鬟将孩子生下来,于是便让人将丫鬟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给处理干净。 那丫鬟为了供哥哥读书,自愿卖身进了吴王府为奴,像她这样的奴籍贱婢,一条命丢了也就丢了,没有什么人会在乎,除了她的哥哥、也是她唯一的家人。 她那位哥哥是个读书人,当时正在京城国子监进学备考科举,兄妹二人每月都会私下见面,当初那丫鬟得知怀孕后,第一时间就将事情告知了哥哥,并嘱咐道:若一月内未能再相见,就让哥哥忘了她,只当没有这个妹妹。 魏秉文说到这里,顿了顿,感叹道:“那丫鬟是个机警的,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若是李铮能够硬气些,或许她还有活命的机会,只可惜那李铮是个孬的。” 世家子弟,有个通房丫鬟并无伤大雅,李铮当时要是替那丫鬟说上几句话,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落了孩子,不至于丢了性命。 江景辰并不关心这些,追问道:“那丫鬟的哥哥最后怎么样了,死了吗?” 魏秉文回答道:“他好歹是个监生,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死啊,最后被判了个诬告之罪,只不过是断送了前程,好歹能留一条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监生,即国子监学生。 除了皇亲国戚、勋爵官宦子弟之外,每年地方府学州学都会推举一个优秀学子到翰林院集中考试,只有获得第一名的学子才有资格到国子监上学。 可想而知,普通学子要入国子监会有多么不容易。 反过来说,能入国子监的普通学子,其才学自是毋庸置疑,指不定就是将来三甲、乃至二甲上有名之辈。 这样的人,不可能会不知道状告亲王府的后果,那他还是依旧去告了。 妹妹为了哥哥自愿卖身为奴,哥哥为了妹妹甘愿自毁前程。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其人如何? 江景辰收敛心思,询问道:“知道那名监生叫什么,现今在哪里吗?” 魏秉文努力回忆了一番,回答道:“好像,是叫陈文佑?记不太清了,我也只不过是听人提起过,被国子监除名之后该是返乡了吧。” 江景辰不动声色看了万金一眼,后者心领神会,默默退出雅阁。 魏秉文紧跟着问道:“吴王府怎么招惹你了?” 江景辰坦然道:“十年前我被送到钱塘县,不是因病,而是中毒,那毒药就是吴王妃给的。” 魏秉文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咱们之间的交情,似乎还不到说这些事情的份上吧?我很好奇,你告诉我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 江景辰认真回答道:“独木难成林,我需要一个盟友,你很适合。” 魏秉文自嘲一笑,出言讥讽道:“我适合?你难道没听说过大家都是怎么说我的吗?京城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的就是我,找我当盟友?你怕是还没喝酒就醉了吧。” 江景辰直言道:“你是聪明人,比沅朗和维桢都聪明,我也不与你绕圈子,之所以选你,是因为看中了会为你撑腰的皇太后。” 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现在的皇太后,历经三朝,当今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虽说与圣上并非亲生母子,可她有着嫡母的这层身份,即便是圣上也不敢有所轻怠。 魏秉文并未感到有何不妥,反倒觉得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询问道:“你既然说是盟友,那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又能够从中获得什么?” 江景辰含笑道:“当官自然是为了权势,若你与我结盟,一年之内我必能助你入朝为官,手握实权、位至五品之上,三年之内升至三品,五年之内入政事堂。” 魏秉文自是不信这番骗鬼的话,当即嗤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话你都敢往外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当我是个好哄骗的吗?” 江景辰淡淡道:“我没要你现在就相信,打个赌如何?” 魏秉文双眸微亮,询问道:“如何赌?赌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咱们就拿李铮来赌,一月之内,他必死。” 魏秉文猛然一惊,手中的琉璃盏顿时掉在地上,杯中的红酒撒落在纯白色的毛毯之上,渲染出一朵血色之花。 “那李铮可是吴王嫡长子,皇室血脉,你要杀他?” “对,我要杀他。” 江景辰毫不犹豫的点头,紧跟着道:“一个月之内,若他死,则我赢,从此你我结盟,若他不死,则你赢,我将这座百乐门送与你。如何,敢不敢与我赌这一局?” 会做这样赌局的人是个疯子,也唯有疯子才会应下这样的赌局。 整个天下,有胆子敢拿吴王世子性命做赌注的,怕是只有他一人了吧? 魏秉文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听到这样的赌局时,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刺激和兴奋,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担忧。 沉默半晌,他猛地抬头,盯着身前面带微笑的少年,恶狠狠的开口骂道:“江景辰,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娘的,这赌局,本少爷接下了。” 第172章 愿为侯爷做牛做马 杀李铮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恰好有陈文佑这么一个人。 江景辰回到崇仁坊,将心里的想法与几人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找到陈文佑,若他愿意为我所用,事后可护他周全,若是不愿,那就给他笔钱,让他从此之后隐姓埋名,我们再造一个陈文佑出来。” 陈文佑当初有胆子状告吴王府,两年后刺杀吴王世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有了这样的杀人动机,只需再静心设计下过程,结果就不会让人怀疑。 青玉率先开口道:“那干脆让陈文佑去杀吴王,或者吴王妃好了,这么好的机会,只杀一个吴王世子多可惜啊!” 万金接口道:“当年吴王妃胆敢怂恿小郑氏对公子下毒,自然是得先让他们先体会丧子之痛,然后再慢慢折磨他们。” 青瑶含笑道:“相比于吴王和吴王妃,杀世子会更容易些,只要安排妥当就能够置身事外,咱们要做但就是确保陈文佑杀人后能够逍遥法外,只要有这个人在,就能够创造出无数刺杀吴王夫妇的机会。” 江景辰点头道:“与其说要陈文佑这个人,倒不如说是要这个名字,吴王夫妇害我受了十年之苦,可不能太过便宜他们。” 青玉疑惑道:“既然这样,那直接安排人冒名顶替就好了,也用不着专门去找陈文佑来吧?” 万金瞥了她一眼,心中不禁想道: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该不会是当年为公子试药把脑子试坏了吧? 暗暗叹气之余,亦是有些许疼惜,耐着性子为她解释道:“陈文佑不像黑狐,他是有名有姓有籍贯之人,不仅在京城待过,还在国子监进学,衙门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其查个清楚,要用陈文佑这个名字公开杀人,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他本人动手,若他不愿,再找与其相似之人顶替,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种办法,都得先找到真人才行。” 青玉似懂非懂,点头道:“大概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要先见到人,才好用易容术呗。” 江湖上的易容术并非是“换脸”,也没有什么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想要仿冒一个人的条件是建立在二人身形、面目轮廓有相似之处上,经过特殊手法处理之后,才能够在一些光线不明的环境里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江景辰觉得与其用易容术来称呼,倒不如用化妆术来形容更为贴切,且还是不那么完美的化妆术,一旦遇水就会暴露本来面目。 “小鸠,针对李铮的事情交给你去安排,赌局能不能赢,就全看你的了。” “这几日我也收集了不少有关吴王府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世子李铮的日常行踪,公子尽管放心,输不了的。” 江鸠眸光熠熠,脸上流露出十足的自信,只不过他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安排,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找了过来。 次日一早,江鸠正打算去茶馆与手下碰面,没曾想在半道上被两个人给拦了下来,他一眼便认出来的是刑部的衙差。 两名衙差没有任何解释,开口第一句便是:“跟我们到刑部一趟。” 江鸠心思急转,面上装作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战战兢兢询问道:“两位差大哥,小人从来老实本分,平日里也没犯过错,为何要带我去刑部啊?” 衙差一脸凶相,喝声道:“少废话,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江鸠想了许多可能,待见到威远侯时故作不识,茫然问道:“敢问这位大人,草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惊动刑部的差爷来拿草民?” 威远侯满面威严,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开口道:“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本侯没功夫听你废话,老实交代,辰儿最近都干了些什么事?” 江鸠心头一跳,强压内心不安,僵笑道:“这位大人,小人实在是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威远侯冷冷一笑,大袖一挥,吩咐道:“拉下去先打上三十棍,好好帮他松松筋骨。” 江鸠没想到威远侯行事这般狠厉,一言不合就要动刑,急忙开口道:“求大人开恩,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衙差听懂了弦外之意,遵从吩咐上前将人拖了下,他们都是用刑的老手,知道该用什么手法打人最疼,三十棍下去只打伤了点皮肉,半分未伤及筋骨。 威远侯品着香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趴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江鸠,冷冰冰吐出一句:“想死还是想活。” 能好好活着,哪个傻子会想死?江鸠强忍身上的疼痛,心思急转,出声道:“想活。” 威远侯抬了抬眼皮,轻笑道:“骨头也没本侯想的那么硬……说吧,辰儿都让你干了些什么事情?” 江鸠满眼真诚道:“小人跟在公子身边不足一月,平日里只是负责招募人手,昨日才得了公子吩咐,让小人去打探与吴王世子有关的消息。” 威远侯深深蹙眉,紧跟着问道:“他想要做什么?” 江鸠回答道:“公子未曾交代,只命小人收集消息。” 威远侯沉吟片刻,追问道:“他要你招募的都是些什么人?” 江鸠答道:“都是些贩夫走卒,目前共有十一人,公子目前还未交代要让这些人做什么。” 威远侯思考着话中的真实性,边开口问道:“他是从哪里找的你?许诺了哪些好处?” 江鸠心里清楚,在京城这些年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至于在这之前的事情,哪怕是威远侯也不可能查的到。 结合刚才几个问题,他很快便分析出威远侯对他与公子之间的关系之停留在十分表面的程度,于是便想着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小人原是纸扎店的伙计,因经营不善,掌柜的关了铺子后返乡,小人从此没了正经营生,整日混迹街头,偶然得知有人出一月十贯钱的高价招募人手,于是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前去碰碰运气,因而得了公子青睐,一月多给了五贯钱。” 威远侯想起先前长子一场丧事花去十七万贯,心中不禁腹诽了几句,紧跟着问道:“有关百乐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江鸠半真半假回答道:“小人只知道百乐门是由一位叫青瑶的姑娘在经营,其他的事情并不知晓。” 威远侯随后又问了几件事情,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心里想着以长子那样的性格,既然能够把人留在身边,那就说明这人有着可用之处,只不过时间太短,想来是不会有多深的信任。 “你可愿为本侯做事?” “敢问侯爷,需要小人做什么?” “只需将你家公子所做之事传信与本侯便可,酬劳是你现如今的十倍。” 江鸠心中暗自算了下,公子给的每月基本酬劳是一万贯,这还不包括其他费用在内,依着威远侯的理解,所谓的十倍酬劳也就只是一百五十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用公子的话来说:此情此景,是时候该展现真正的演技了! “十……十倍?天呐,小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侯爷说的话可真的?太好了,感谢祖宗庇佑,感谢爹娘在天之灵,这才能让儿子遇见侯爷,感谢侯爷赏识……” 一通胡诌之后,江鸠艰难的撑起身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激动道:“小人愿为侯爷做牛做马,任凭侯爷差遣。” 升斗小民,眼中只有钱财,即是情理当中,也在意料之内。 威远侯满意点头,吩咐道:“本侯会派专人与你联系,若你敢有旁的心思,刑部大牢里的刑具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果然是父子啊!江鸠感叹之余,立刻回应道:“从此刻开始,侯爷就是小人唯一的主子,小人绝对不敢有背主之念。” 第173章 本宫可以帮你 曲江池。 离宫又称芙蓉园,其内辟有甬道可直通皇宫大内,日夜皆有禁卫军把守。 嘉慧公主设宴的地点是在园内的观星阁,夜幕降临之际,园内灯火通明。 江景辰下衙后便由曲江池进了离宫,在宫女的指引下进到了园内的观星阁,却只在阁内见到嘉慧公主一人,除了随行伺候的宫女及内侍官之外再无其他宾客。 “是微臣来的太早?还是殿下只请了微臣一人?” “我只请你一人请来,有何不妥?” 嘉慧公主狡黠一笑,脸上泛起微红,不知是因灯火映照,亦或是其他。 虽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眼下这般场景委实让人有些进退不得,江景辰无奈苦笑道:“殿下这番厚爱,微臣实在是惶恐......” 嘉慧公主不等他说完,打断道:“礼物在哪?” 万金捧着二尺木匣上前一步。 江景辰顺势道:“既然答应了公主,微臣自然不会食言,此物便是微臣送于殿下的赔罪礼。” 嘉慧公主欢喜上前,正欲打开木匣,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江景辰循声看去,就见一群身着华裳的公子小姐一同往园里走来。 “皇姐,我与五皇兄来给你捧场了。” 人未到,声先至。 开口喊话的少年不过十三岁模样,与其并肩同行之人乃是十五岁少年。 嘉慧公主瞬间板着脸,呵斥道:“你们来干嘛?我可没邀请你们,离宫这般大,且自去玩乐,不要来这里搅扰我。” 五皇子嬉笑道:“皇姐,我与七弟也是担心你同昨日一般无人作陪,这才特意唤来三五好友热闹一番。” 七皇子紧跟着道:“请的都是熟人,皇姐都是认识的,我们可都还带了礼物来,皇姐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一行十余人,有男有女。 江景辰一眼就见到了三个熟人,其中两人是曾有过两面之缘的赵静姝和沈香盈,另一人则是本该在家中守孝的江棋韵。 众人一入阁便将视线锁定在江景辰身上,目光中带着好奇、疑惑、审视...... 七皇子率先开口道:“你就是那个江景辰?” 那个是哪个? 小毛孩子,说起话来也是没头没脑。 江景辰暗自腹诽,不卑不亢回答道:“微臣便是御史台监察御史江景辰,见过两位皇子殿下。” 其余众人与嘉慧公主见礼之后,几个相熟的千金小姐更是亲昵上前,纷纷拿出特意准备的礼物,口中说着“冒昧前来,惊扰公主,特意奉上礼物以作赔罪”之类的言语。 来的都是相熟交好的闺友,嘉慧公主不好驳了她们的颜面,命随侍宫女将礼物收好,随意敷衍了几句,回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在木匣之上,才刚将匣子打开,立刻引来一片惊疑之声。 “咦,竟是匕首?” “送公主一柄匕首,这是何意?” “是江家公子送的吗?这也未免太过失礼了吧?” “就是就是,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怎可送这样的东西。” “看上去好一般,该不会是大街上随意寻来的吧。” 几位千金小姐纷纷议论,多是在指责礼物送的不妥之处。 沈香盈越听越觉得不顺耳,本想开口辩驳几句,却被一旁的赵静姝悄悄阻止,低声道:“稍安勿躁。” 江棋韵在一旁幸灾乐祸冷眼旁观,脸上挂着一丝畅快的笑容。 装在木匣里的匕首外表看上去有些陈旧,鞘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但就是这样一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匕首,不但锋利无比,其价值更是抵得上兴道坊一座五进的宅子。 江景辰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柄匕首乃是万金藏品之中较为贵重的一件。 他懒得花心思去想该送什么礼物,昨日便交待万金随便买一件百八十贯的东西即可,却是没想到万金会将这柄匕首给拿出来,这实在是......太过浪费了些。 嘉慧公主脸上并无半点失望的神色,她从木匣里拿出匕首细细观察了一番,紧跟着拔匕出鞘,随后凌空挥舞几下,回过头看向那几位依旧在不停交头接耳的闺友,嬉笑道:“你们谁要是嫌舌头太长,本宫手里有匕首,正好可以帮帮你们。” 帮? 怎么帮? 把舌头割掉? 一众千金瞬间呆愕,她们清楚公主的脾气,可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维护一个人。 不是说公主幼时曾被江景辰欺负哭吗?听公主这番话,可不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啊!到底是谁传出的流言?一点都不可信。 任谁都听得出嘉慧公主言语中的维护之意,因而无人再敢出言议论。 五皇子见状立即解围道:“皇姐要帮的话还是先帮帮我吧,为了来给皇姐捧场,我可是连晚膳都不曾用过。” 嘉慧公主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今日设的本就是小宴,招待不了太多了,两位皇弟弟还是带着他们去逛画舫吧。” 离宫之外便是画舫,在场众人大多都曾去过,他们应皇子之邀而来,此刻听闻嘉慧公主下了逐客令,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就此离去。 七皇子嬉笑上前,挽着胞姐的手臂,撒娇般开口道:“皇姐,此地乃是离宫,小宴变大宴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这些小事自有奴才来操办,劳累不到皇姐的。” 嘉慧公主可以对场内任何人发脾气,却也知道弟弟的性子,虽说年岁十三,却是跟七八岁幼童一般磨人的很,无奈之下只得道:“你自去摆上一桌宴你的客,莫要来搅扰我。” 观星阁虽大,却也没有遮挡之物,同处一地分设两席并不影响众人的窥探。 七皇子得了皇姐同意,立刻吩咐内侍官前去布置席面,紧跟着又道:“只是吃喝未免太过素净了些,既是宴会,自当有歌舞为伴才好,让人到画舫上请些乐师舞姬过来助兴。” 内侍官点头应声,转头就去着手安排。 身为皇子,别的可能不会精通,可要是说起吃喝玩乐,哪怕是最年幼的十一皇子也能懂些许个中真味。 嘉慧公主满脸无奈,慢步至江景辰身旁,略带歉意道:“我这弟弟平日多喜热闹,其他倒也无有不妥。” 两位皇子的出现就已经是很大的问题,奈何此刻却又不好转身离去,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的情况又比只与嘉慧公主单独共宴要好上许多。 左右都是为难,江景辰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含笑回应道:“七皇子方才说的没错,本就是宴会,自当有歌有舞,人多热闹一些才好。” 第174章 天黑路滑,小心脚下 似这般宴之上必会出现男子吟诗作对,女子弹琴作画出场面出现,作为宴会的主办人,嘉慧公主也拿出了一支内造玉簪作为彩头,五皇子与七皇子也各自拿出了一件随身物品以作奖励。 三件内造物一出,立刻引得场上少爷小姐争相献艺。 嘉慧公主宴席设在阁东,两位皇子设宴阁西,在乐师舞姬没到之前,场中空出一块正好用作比试。 江景辰百无聊赖的坐在角落,静静看着眼前的“猴戏”。 嘉慧公主款款而至,出声询问道:“你为何不去作诗?”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大周可没有诗仙、诗圣之流,江景辰脑海里装着的诗词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随便一首都是流传千古的大作,只是他不屑于在这种宴会上与那些世家少爷争取个高下,干脆利落回答道:“微臣不会。” 嘉慧公主自是不信他的说辞,幽幽开口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还有半阙呢?” 此诗太长,能记住的也就这么两句,江景辰没打算去圆,直言道:“微臣只会这两句。” 嘉慧公主美目流盼,娇嗔道:“你休要骗我,快快把这首给补全,只当是送我的及笄礼。” 江景辰面露古怪之色,疑惑道:“微臣记得殿下去年便已及笄,怎的这时候来问微臣要及笄礼?” 嘉慧公主俏皮一笑,悄声道:“你既知我已及笄,是不是该遵守当年的承诺?” 当年的承诺? 该不会是,说过及笄后要娶她为妻吧? 江景辰一点印象都没有,在未曾中毒之前,依旧是保持着上一世的花花性子,又仗着年幼的身子,与女孩说话从来都是过嘴不过心。 他与嘉慧公主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那么多年前说过的话早就忘了个干净,可显然嘉慧公主不但记得,且还都当真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是为难之际,场中忽然有人出声道:“景辰兄,你家妹妹上场比试,你不好没有表示吧?” 开口的是个瘦猴一样的世家少爷,江景辰并不认得此人,只听他的称呼,料想多半是幼时蒙学同窗之一,当下算是解了围,于是很给面子回应了句:“此间有公主与两位皇子在场,哪里还用得着我来表示。” 那人不依不饶道:“好歹是自家妹妹,就算没有什么实际表示,说几句鼓励的话不难吧,还是说你果真如同外头传言那般,只对身边貌美的婢女宠爱有加,却对自己的亲妹子冷血无情?” 青玉之貌,此间唯有嘉慧公主可以稳压一头,赵静姝与沈香盈以及江棋韵三人勉强能够相提并论,其余世家千金小姐无一人能与之比肩。 这在场内多数女子看来,本是不适合去提的事情,可现今却被摆到了台面之上,一众千金小姐纷纷变色,眼神中不自觉带着几分妒恨。 这家伙,难道是江棋韵的舔狗?江景辰眉头微微蹙起,转头看了眼一脸从容的江棋韵,轻笑道:“我本不想理会,可既然这位公子开口了,那我就勉强提醒一句:毕竟是在热孝期,五妹你应在府中好好为母守孝才对,实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江棋韵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母丧子女守制三年,百日内为热孝,在此期间是可以进行婚嫁,她此次本就怀着小心思出门前来赴宴,此刻听江景辰刻意点出热孝期,心中不由得慌张了起来。 “三哥教训的是,棋儿知道错了。” 一身素白色长裙将她衬托得如同白莲般静雅,她同样是威远侯之血脉,模样本就生的不差,现如今一番委屈的神态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那瘦猴公子见状,急忙出言道:“明明就是我下帖子寻你出来散心,哪里会是你的错,棋儿快别哭了,要怪就怪我,是我非逼着你出来的。” 守制并非不能出门,若是去到寻常些之地散心也就罢了,偏偏还把人给带来参加宴会饮酒作乐,这可就不仅仅是失礼,而是没脑子了。 有些话不说破,没人会去在意,可一旦摆到明面上来,那可就不能够再装看不见。 五皇子当即出声道:“倒是怪我疏忽大意了,江小姐确实是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兄长还是先行将江小姐送回威远侯府吧。” 能够让皇子喊兄长的,想来是位皇亲国戚,江景辰心中多了些许好奇,低声向一旁的嘉慧公主询问道:“殿下,那是哪位府上的公子?” 嘉慧公主惊喜于他会主动前来交谈,当即激动回应道:“那是渭郡王府的世子,也是我的堂兄。” 江景辰亦是想起了当年蒙学时的确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顿时了然,难怪那瘦皮猴有胆子敢第一个开口出言放肆,原来是有着这么一层身份撑腰。 瞧那渭郡王世子的神情言语,似乎是对江棋韵情根深种,而江棋韵会在热孝期间与其同行,想来心里也是有着她的小心思。 这事儿,那位便宜父亲知道吗?江景辰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本正要离开的渭郡王世子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江景辰一眼,冷笑道:“再怎么说威远侯夫人也是你的继母,景辰兄不丁忧守制也就罢了,在这里饮酒作乐吃吃喝喝,不觉得有违孝道吗?” 这是将方才江景辰说自家妹妹的话,重新拿过来说了他一遍,渭郡王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江景辰,等待着他会作何反应。 只可惜他们并未能如愿,江景辰还没开口,嘉慧公主便率先冷哼道:“他乃是本宫特意请来的贵客,渭郡王世子这是在暗指本宫行事有违礼制,不懂孝道?” 都已经把话说的如此明显了,渭郡王世子哪里还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当即换了副面孔,含笑道:“公主言重了,方才不过就是顺口一提,没有别的意思,我还要送棋儿回府,就不多待了。” 嘉慧公主淡淡道:“天黑路滑,堂兄多注意些脚下,可得走稳些,万一要是摔伤了身子,那可真就不好了。” 渭郡王世子:“......” 他不过就只是说了江景辰一句,至于到开口咒人的地步吗? 场中众人纷纷被公主那番言语逗乐,暗自抿紧嘴巴,才不至于失礼笑出声。 也就是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我道是谁会大半夜在离宫内大摆筵席,还跑到曲江池画舫上找乐师舞姬作陪,原来竟是三妹、五弟和七弟,说起来咱们兄妹之间也许久不曾同席,正巧借此机会好好聚一聚。” 第175章 兄妹二人的谋划 观星阁内众人慌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大皇子。” 来人正是大皇子李守拙,在他身后还有七人,其中包括瞿明赫、江景昭,以及邵沅朗。 江景辰微眯着眼,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一扫而过。 明明只请了一人,可结果却出现了这么一群,嘉慧公主脸上神情越发难看,闷声道:“找你们时一个不来,不找你们时倒是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离宫又不是只有观星阁,你们就不能到别的地方去吗?” 七位皇子与几位年长的公主皆是在圣上未登基之前出,那时候并不存在争储之事,兄弟姐妹之间极为和睦,直到圣上登基之后,兄弟之间才逐渐有了间隙,但无论是哪位皇子,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位公主都特别宠爱,其中以嘉慧公主最甚。 李守拙听闻妹妹的抱怨,不禁莞尔一笑,调侃道:“为兄正是自觉先前愧对三妹,方才会不请自来,只为给三妹一个惊喜,怎的三妹反倒是不高兴了?” 嘉慧公主翻了白眼,气鼓鼓道:“这话我可是一点都不信,你们都一样,都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没一个人是真的关心我。” 言语中既是生气,也有委屈,江景辰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只见她脸上虽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可那一双清澈的双眸中却透露出了几分欣喜。 她应该是高兴的吧,至少这一刻应该是这样。 七皇子疾步上前拉着皇姐的手臂,乖巧一笑,说道:“大皇兄和五皇兄关不关心我不知道,但我是肯定关心的,这天下间除了父皇母后,我最关心的人就是皇姐啦。” 五皇子笑骂道:“这这话要是被皇祖母听见,少不得要挨一顿手心板子。” 几位皇子公主正说着话,旁人也不敢出声打扰。 江棋韵与渭郡王世子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便悄悄寻到了江景昭身边,将其拉到一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低声道:“咱们都来了,父亲若是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吧?” 江景昭不以为意,转而询问道:“你怎会和渭郡王世子在一起?” 江棋韵不准备对哥哥隐瞒心中想法,于是便解释道:“我想趁着还在热孝期间,嫁给他。” 婚嫁之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景昭不认为父亲会同意这门婚事,也不觉得妹妹会征询父亲的意见,结合眼前的情况,以及妹妹的态度,几息之间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是想与渭郡王世子私定终身?” “哥哥猜的没错,我今夜出来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江棋韵毫不犹豫点头,在哥哥面前她不需要遮掩心中的真实想法。 嫁娶之事,说好听些是私定终身,说难听些就是私相授受,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怕是再难找别的人家。 江景昭眉头紧皱,严词告诫道:“三年孝期之后你也只是刚过二八年华,到时候再行议亲也不迟,渭郡王世子非是良人,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耽误了你一辈子。” 江棋韵回忆起当日母亲灵堂之上的种种,紧咬嘴唇,渐渐红了眼眶,强行忍住心中悲伤,低声道:“哥哥,你恨吗?我恨,我恨祖母、恨二祖母、恨父亲、恨江景辰,恨那座威远侯府......母亲死了,哥哥也顾不上我,每一天我都觉得很难过,我不要再待在那里了,我想要离开,只要能够离开那座侯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江景昭心中一阵刺痛,母亲死了,他尽管悲伤,却还能够撑得住,近日来为了报仇之事奔波,以至于完全忽视了妹妹的感受,甚至觉得妹妹也会如同他一样挺过来。 可是他错了,妹妹终究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她太脆弱了,脆弱到若是无人关心开解便会生出极端的想法。 “我也恨,可我不能够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渭郡王世子是什么货色我最清楚,单是通房丫鬟就有八个,整日流连欢场不说,只看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能不能活过五年都难说,我是不会同意让你嫁给他那样的人的。” “不嫁给他,我还能嫁给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愿意娶我?他始终都是郡王世子,有着这一层身份,只要嫁给他之后,我给他生个儿子,这样一来不管他死不死,我这一生便无忧了。” 渭郡王又不止一个嫡子,且儿子也不是想生就能够生的,江景昭自是不会让妹妹去做这种傻事,心思急转之际,正巧看到不远处那道身影,脑海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棋儿,若为兄要你守孝三年后再行议亲,你能答应吗?” “哥哥,我不想再待在那座侯府了,再待下去我真的会死的。” 江棋韵掩面而泣,心底的情绪时刻都在折磨着她,让她经常会冒出想要轻生的念头,她不知道究竟还能够坚持多久。 江景昭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他无法时刻看着妹妹,也没办法预料妹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几经犹豫,终是开口道:“棋儿别哭,不就是想嫁人吗,为兄会帮你的。” 江棋韵停止抽泣,抬头看向兄长,询问道:“哥哥打算如何帮我?” 江景昭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渭郡王世子不合适,为兄给你重新选一个人,你觉得邵沅朗如何?” 国公府虽比不上郡王府,可邵沅朗却比渭郡王世子要强出百倍不止,江棋韵双眸一亮,很快便又黯然失色,悲伤道:“哥哥是在与我玩笑吗?沅朗哥哥他都不喜欢我,如何会肯娶我?” 江景昭露出一抹诡笑,出声道:“只要你愿意,为兄定能够邵沅朗娶你。” 江棋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沉吟片刻,追问道:“哥哥打算用什么办法让他娶我?” 江景昭解释道:“邵沅朗的为人我十分了解,只要你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哪怕他再不喜欢,为了责任他也会娶你过门,他本就是洁身自好之人,屋里头也干净,至今没有过一个痛房丫鬟,咱们两家原本就是世交,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婆家磋磨。” 江棋韵自然明白嫁个邵沅朗的好处,比起李显彰来好多出许多,可她有一点仍想不明白,于是便问道:“哥哥说的肌肤之亲,是......是要我与他......可是,就算我愿意,难道他也会愿意吗?” 江景昭见妹妹能够接受,当即也不在隐瞒心中的想法,直言道:“今晚就是个很好的机会,曲江池画舫上多的是助兴药物,到时候为兄会寻来给你,而后再为你与邵沅朗创造独处的机会,只要他......事成之后,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江棋韵并未考虑太久,当即回应道:“这定是母亲在天之灵为我争取来的机会,还请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江景昭抹去妹妹眼角的泪水,含笑道:“傻丫头,我说这些话、做那些事就是为了帮你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只要是对你好的事情,上山下海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第176章 来玩一场游戏 画舫乐师舞姬姗姗来迟,一番整理之后便开始了表演,谈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太差,众人欣赏之际,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 万金寻了个机会,悄然走到公子身边,回禀道:“江景昭与江棋韵不见了,但那渭郡王世子还在。” 青玉接口道:“我也注意到了,那两兄妹私下说了些什么,而后江景昭去找了大皇子,紧跟着朝曲江池画舫方向去了。” 小小的观星阁之内分成了三个阵营,嘉慧公主一方多数都是千金贵女,五皇子则与七皇子及其所领的世家公子,大皇子与邵沅朗及其瞿明赫等人畅聊正欢。 江景辰并不在意那两兄妹的离去,沉吟片刻,询问道:“你们觉得沅朗会是已经开始站队了吗?” 万金回应道:“上次是瞿明赫,这次多了个大皇子,估摸着即便没有站队,也是在故意示好。” 青玉悄声询问道:“公子是不看好大皇子吗?” 江景辰低声道:“圣上至今都未曾表露有立太子的意愿,几个年长的皇子就开始坐不住了,不敢明目张胆的拉拢朝廷重臣,便想着从年青一代下手,他们的心思可瞒不了圣上,在这种时期接触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沅朗那家伙又不傻,我想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胡国公向来中立,既不掌实权,也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以胡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完全不需要去靠站队巩固地位。 万金出言道:“我看多半是邵家少爷自己的意愿。” 江景辰略显疑惑,追问道:“自己的意愿?详细说说看。” 万金理清思路后开口道:“邵家少爷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可我感觉他骨子里是个心高气傲之辈,孟家少爷当了大理寺少卿,公子你则是监察御史,唯有他至今还是一个白身,好友之间也免不了攀比之心......” 青玉听着感觉不对,于是便反驳道:“你说漏了一个,不是还有个魏秉文吗?” 万金解释道:“魏家少爷与邵家少爷不同,魏家背后站着皇太后这是其一,魏家公子的心性则是其二,我记得当初公子曾说过,年少时魏家公子可没少欺负邵家公子,现如今他们二人却能成为好友,要不就是邵家少爷心胸宽厚,要不就是魏家少爷手段高明,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是在说邵沅朗并非是心胸宽厚之人。 万金的一番话让江景辰陷入了沉默,他最初只是疑惑邵沅朗的行为,如此掰开揉碎之后,方才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回想上次在曲江池遇见邵沅朗和瞿明赫,他本以为是瞿明赫因云瑶县主之事,想要从邵沅朗身上下手,可自那之后却并未受到瞿明赫任何的针对。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他把事情想岔了。 念着儿时的情分,江景辰想着有必要提醒一下,于是便趁着众人正在欣赏歌舞之际,寻了个机会给邵沅朗使了个眼色。 二人来到阁楼之外,邵沅朗轻笑道:“偷偷摸摸喊我出来,这是要说什么隐秘之事吗?” 江景辰直言道:“是大皇子先找的你?还是你找的大皇子?” 对于这样的问题,邵沅朗并不感到意外,坦然直言道:“大皇子有意结交,而我也有意依附。” 江景辰提醒道:“你该知道大皇子看重的是胡国公府,而并非是......” 邵沅朗轻笑一笑,打断道:“景辰兄是要提醒我,仅凭我个人无法让大皇子重视,又或者说我无有让其看中的才能?” 若真有大才,何至于现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 有些话心知肚明,但却不能够说出口。 江景辰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告诫道:“几位皇子当中,以大皇子和三皇子闹得最凶,他们要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样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参与的,胡国公府向来中立,你身为胡国公世子,更应当多注意些......” 邵沅朗脸色笑容越发灿烂,再次打断道:“景辰兄,我知你是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你是将我视作好友才会说出这番话,但这其中有些我不能言说之事,致使我不得不这么做,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无法言说之事?江景辰微微蹙眉,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再继续下去怕是会伤了情分,他不知道邵沅朗经历了事情,以至于会在这种形势之下接近大皇子,因此也没有太多的立场去说太多的规劝之语。 大皇子是长,三皇子是嫡,而当今圣上则是以非嫡非长的身份登上龙椅。 七位皇子当中,究竟谁会被立作太子,满朝文武谁都说不准。 如今几位皇子之间表面上兄友弟恭,看上去一片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来。 江景辰不打算掺和进去,沉吟片刻,最后提醒道:“一入棋局便成棋子,不赢即输,没有和棋的可能,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毕竟棋局输赢的代价将会是无限大。” 邵沅朗面露感激,郑重拱手道:“兄长今日之言,弟必铭记于心。” 从龙要趁早,可太早也有弊端,谁也不知道从的到底是不是真龙,到底是能够从龙升天,还是会因此断送身家性命,无人可知。 官场上最刺激之事,莫过于此。 江景辰点点头,认真道:“往后若有困难,切记......千万不要来寻我帮忙。” 邵沅朗:“......” 这句话,是不是多说了一个“不”字? 观星阁内,乐舞停歇。 李守拙举杯起身,开口道:“今日能与大家欢聚一堂实乃令人欢喜之事,我敬大家一杯。” 大皇子敬酒,无人敢怠慢,众人纷纷起身致谢。 一杯饮罢,李守拙紧跟着说道:“若只是饮酒未免无趣了些,不如这样,我邀大家共同来玩一场游戏,如何?”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捧场道:“能得大皇子相邀,是我等之荣幸,岂有不应之理。” 李守拙将目光转向东侧的嘉慧公主,询问道:“妹妹意下如何?” 嘉慧公主记挂着江景辰,与随侍宫女耳语了几句,心不在焉回答道:“皇兄做主便是,我没意见。” 李守拙含笑点头,紧跟着看向五皇子与七皇子,出声道:“两位弟弟该不会不给大哥这个面子吧?” 五皇子与七皇子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应道:“一切听从大哥安排。” 李守拙十分满意两个弟弟的态度,含笑道:“既然无人反对,那大家就准备一下,即刻开始吧。” 第177章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李守拙安排的游戏十分简单,将随身一块玉佩藏在观星阁方圆五里之内,而后让大家前去寻找,以一个时辰为限,率先找到之人除了能够获得那枚玉佩之外,还可以独得百金。 一众世家公子对此游戏趋之若鹜,千金小姐多半兴致索然,但碍于大皇子的身份还是表示会用心参与其中。 江景辰无意游戏,也不想巴结大皇子,更看不上那些东西,正欲开口拒绝之际,忽见去而复返的江景昭与江棋韵再次出现在场中。 事出反常,他当即改变了想法,暗暗朝万金使了个眼神,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道:“近来身体不适,参与不了这样需要花费体力的游戏,为表诚意,阿金,你替我,好好去找一找。” 他刻意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些语气,视线从江景昭兄妹身上一扫而过。 离宫内有禁卫军把守,青玉在侧,倒是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万金会意之后,应声道:“公子放心,我会的。” 李守拙意不在此,因而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说了,大有深意看了江景昭一眼,伸手摘下腰间佩玉交待他的手中,轻笑道:“藏玉之事,就有劳景昭了。” 江景昭拿着玉佩离开半炷香的时间便返回,拱手道:“玉已藏好。” 李守拙大袖一挥,高声道:“一个时辰为限,若有人提起找到,我会命人击鼓以告,大家可以出发去找玉了。” 众人应声后,三五成群结伴离开观星阁。 五皇子与七皇子并坐一处,嘉慧公主身旁亦是有一名千金陪伴在侧,李守拙身边围绕着江景昭、瞿明赫以及邵沅朗。 待其余公子小姐散尽后,李守拙忽然出声道:“沅朗,你何不与明赫同去?” 邵沅朗微愣,只以为大皇子有意要支开他们,于是便道:“我正有此意,不知明赫兄可愿同行?” 瞿明赫大笑道:“我可就等着与沅朗同去呢。”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身为瞿皇后的娘家人,却与贵妃所出的大皇子走的如此之近,最神奇的是全场没有一人觉得此事怪异。 江景辰心有疑惑,此间却无人可诉,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嘉慧公主领着唯一没离开的千金走到江景辰身边落座,关切道:“你身体不适,可曾请过御医了?” 江景辰哑然,没想到嘉慧公主竟会如此关心,心中暗自苦笑之余,悄声道:“我只是不想去,这才找了个借口,你不必担心。” 嘉慧公主闻言,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下一刻猛然抬头,欣喜道:“你终于不在我面前称臣了。” 江景辰:“......” 重点是这个吗? 这公主殿下,莫不是个三观跟着五官走的超级恋爱脑吧? 换作是寻常人,小时候听过的话早就该忘得差不多了,即便记得,想起时多半也是付之一笑,道一句:“孩童之语,当不得真。” 江景辰严重怀疑,当年根本就没有什么承诺,嘉慧公主完全是对他一见钟情,垂涎他的美色,所以才编造出这么一件事情来。 其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贪图他的身子。 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样,否则无法解释嘉慧公主这般处处维护、时刻关心的态度。 人长得太帅,压力也很大啊! 江景辰无奈摇头,正色道:“刚才是微臣失礼,还请殿下勿怪。” 嘉慧公主瞪他一眼,娇嗔道:“你就不能别这么正经吗?” 江景辰义正言辞道:“微臣不是那样的人。” 一旁的千金掩嘴轻笑道:“景辰哥哥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江景辰听她这般称呼,翻遍脑海记忆却是搜寻不到有关眼前女子的记忆,疑惑道:“你是哪家的妹妹?” 嘉慧公主闷声道:“她是御史大夫孙敬远家的女儿。” 御史大夫家的?那不就是……曾经的未婚妻?该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江景辰微窒,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犹豫道:“你是,孙雅?” “那是我堂姐,我是孙家三房的女儿,府中行七。”孙七小姐微笑回应。 既是庆幸,也有几分失落。 江景辰心情颇为复杂,拱手道:“初次相见,失礼之处还请七妹妹勿怪。” 嘉慧公主悠悠开口道:“早知你还记得孙雅,今日便也下帖子请她来了,好让你们也能够叙叙旧。” 忽然传来的浓浓醋酸味让江景辰精神了不少,干笑两声,解释道:“我与孙小姐素未谋面,哪里有什么旧可叙。” 嘉慧公主冷笑道:“若真无旧可叙,你何必这般心虚?” 这突然而来的被“抓三”之感是怎么回事?江景辰百思不得其解,回过神来,正色道:“殿下若执意如此认为,那微臣也无可解释。” 孙七小姐开解道:“景辰哥哥与我家堂姐的婚约已退,殿下就别再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了。” 江景辰:“......” 哪壶不开提哪壶,确定不是故意的吗? 嘉慧公主乃是最受宠的皇女,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好得罪太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得上的地方。 江景辰权衡利弊,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孙雅,从而导致嘉慧公主不开心,于是便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子女者从来做不了婚姻的主,更何况已是过去之事,若非七妹妹提起,我都快要忘了。” 孙七小姐诧异道:“怎会,景辰哥哥方才不是还问我是不是堂姐吗?” 江景辰:“......” 先头一个孙怀瑜,这会又一个孙七,孙家之人都是这么讨人厌的吗? 嘉慧公主淡淡开口道:“继续说啊,你怎么不解释了?” 江景辰同样冷淡回应道:“清者自清,何须解释。” 嘉慧公主紧跟着追道:“人言可畏,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 难不成还要以死明志? 话是越说越偏,原本就没有的事情,现如今反倒像是真有过什么。 江景辰愣是没想明白这天是怎么聊死的,心知不能在这么被动下去,沉吟片刻,开口道:“殿下可是听说了哪些流言蜚语?” 嘉慧公主端起身前的酒盏,饮尽一杯之后,缓缓吐出一句:“你跟云瑶县主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景辰:“......” 青玉眼见公子一再被刁难,心中气不过,也顾不得对方是什么身份,当即开口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似我家公子这般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器宇不凡。貌比嫡仙的男子,招女子喜欢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殿下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孙七小姐心中一惊,这丫鬟竟敢在公主殿下面前这般放肆,怕是不想活了吧? 嘉慧公主闻言并未动怒,反倒是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即点头道:“你说的话有些道理,似他这般男儿,若是没有旁的女子喜欢,那才是件怪事。” 孙七小姐:“......” 公主殿下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善了? 第17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离宫内的寻玉游戏还在继续,邵沅朗根据江景昭离开返回的时间,锁定了大致的范围。 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瞿明赫忽然开口道:“不如我们二人分开去寻,这样寻到玉佩的几率也会大一些,沅朗兄以为如何?” 邵沅朗疑惑道:“明赫兄难不成以为大皇子真是让你我二人找玉来了?” 瞿明赫故作不解道:“不然呢?” 邵沅朗自然不会以为瞿明赫是真的不懂,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分开去寻吧。” 瞿明赫点头道:“那我便往东去,明赫兄你往西,看看谁会比较幸运些。” 邵沅朗无有不可,拱手道:“那便分开而行,稍后观星阁内再会。” 二人分别之后,邵沅朗一路向西,他本就意不在玉佩,提着灯笼一路走走走停停,欣赏着沿途的夜色。 待行至亭阁之处,忽闻传来女子哭泣之声。 犹豫片刻,邵沅朗循声而去,只见一女子正蹲在一座假山之后掩面而泣。 “这位小姐,你......咦?棋妹妹,你怎会在此地?” “沅朗哥哥,我......” 江棋韵连忙起身,许是太过惊慌,一个不稳便摔到了地上。 邵沅朗下意识上前想要搀扶,关键时又止住脚步,提着灯笼巡视一番,不见有丫鬟婆子的身影,眉间微蹙,几经犹豫终是上前,询问道:“棋妹妹没事吧?” 江棋韵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泣声道:“像是崴到了脚,此刻有些站不起来,烦请沅朗哥哥扶我到前面那座阁楼内歇一歇。” 此地空无一人,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传出去实在有些不好听,可若是不管却又于心不忍,邵沅朗无奈之下,只得拉长了衣袖,隔绝了肌肤之亲,小心将人搀扶进阁楼之内。 “棋妹妹,你伤了脚不便行动,暂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寻些人来帮忙。” “丫鬟们一会就来,沅朗哥哥你先别走,我害怕,你陪着我等一会好吗?” 江棋韵哭得梨花带雨,满目尽是哀伤之色。 邵沅朗念着两家的情谊,点头道:“那我便陪着你等一等也无妨......对了,丫鬟们去了何处?怎会留你一人在此?” 江棋韵道:“来时不知是参加宴会,故而席间诸多不能多食,时至此刻已是饿得难受,便趁着出来之际,命丫鬟们去曲江池上买些素色糕点充饥。” 画舫上不能生明火,除了鱼脍及事先备好的卤肉熟菜之外,也会备有各色糕点零嘴。 邵沅朗不疑有他,想起刚才之事,出声安慰道:“方才听你哭的伤心,我知你心中难过,但逝者已矣,你自当多保重身子,以慰侯夫人在天之灵。” 江棋韵捏着绣帕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缕强笑:“我都明白的,只是心中难受忍不住,所以才会在无人之时偷偷哭泣,没曾想竟是让沅朗哥哥看了笑话。。” 邵沅朗摇头道:“棋妹妹万不可这般想,咱们两家乃是世交,情分非比寻常,我明知你心中为何难过,又岂会笑话于你。” 江棋韵满眼感激道:“有沅朗哥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二人闲聊了一会,直至丫鬟归来,邵沅朗方才起身道:“我还得去寻玉,这就先行告辞了。” 事已至此,江棋韵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作罢,当即道了句:“我送沅朗哥哥几步”,起身相送之际,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整个人顺势倒进邵沅朗的怀中。 邵沅朗慌忙之际,见她疼得冷汗直流,却依旧一声不吭强忍着的模样,不由责怪道:“都崴了脚,怎么得还这么要强,我又不缺你这几步,怎的一点都不懂疼惜自己。” 有心算无心之下,江棋韵的一颗心瞬间被这几句话填满,心中更加坚定了原先的想法,暗自与丫鬟打了个手势,回过头来说道:“都怪我太不小心,劳累沅朗哥哥了。” 邵沅朗叹气道:“劳累不到我什么,倒是你自己,刚才崴了脚,现在又来这么一下,怕是伤上加伤了吧?你且好好坐着,我让人去请御医来。” 一旁的丫鬟立刻出声道:“这种跑腿之事哪敢劳动您,交给奴婢去就可以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匆匆将急碟糕点摆好,转身便跑出了阁楼,弄得邵沅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先行将怀中人儿扶上椅子。 江棋韵做摸做样了一番,随后开口道:“一时半会御医怕是赶不过来,沅朗哥哥若是着急的话可先行离去,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是无碍的。” 邵沅朗思量一番,回应道:“你如今伤上加伤,我怎好留你一人在此,不过是寻玉的游戏,不参与也罢。” 江棋韵连连感激,视线扫从桌上的糕点上一扫而过,紧跟着说道:“一路行来,沅朗哥哥不知可也饿了?这是从曲江池上刚买回来的糕点,想来味道不错。” 她伸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糕点,递至邵沅朗的面前,含笑道:“沅朗哥哥不妨尝尝看。” 邵沅朗推脱不过,接过糕点后浅浅咬了一口,待咽入腹中之后方才出声道:“味道不错,你既是饿了,那就快些吃吧。” 江棋韵眸光深深,浅笑道:“我与沅朗哥哥一同吃。” 直到邵沅朗将手中一整块糕点吞入腹中,江棋韵的眼神更加明亮了些,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阁楼内的氛围也渐渐开始有了变化。 隐藏在阁楼之外的万金将一切尽收眼底,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幕才好,眼见阁楼内两个身影越靠越近,他不再继续思考,迅速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子,挥手间便将阁楼内的两人击晕了过去。 既然出了手,自然是不能够放任不管。 万金当机立断,闪身至阁楼内,将邵沅朗扛上肩头后转身离开。 离宫内有众多禁卫军巡视,为了安全起见,在奔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便将邵沅朗藏匿在了一处隐蔽之地,随后便打算返回阁楼处继续监视江棋韵。 没等走出多远,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是你啊,偷偷摸摸的,你这是在干嘛呢?” “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万金一跳,下意识就要拔出九乌剑来个杀人灭口,好在关键时刻克制住了心中的念头。 “你居然不认识本小姐?不应该啊,明明先前是见过两次的,本小姐如此天生丽质,你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呢?” “......” 待看清来人之后,万金终于想起来眼前之人是哪一位,对于那句天生丽质的话倒也没有反驳,他不确定方才藏人之事是否被看到,于是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第179章 请大皇子主持公道 “这句话该本小姐问你吧,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也没个声。”沈香盈一脸疑惑。 万金闻言,便知方才之事并未被她发现,心中担忧藏人之处会被发现,当即开口道:“我在这找了许久,没找到玉佩,正打算离开,你若是也为找玉而来,倒也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沈香盈狐疑道:“我在这都找了半炷香了,怎么没看到你?” 万金淡淡道:“或许是因为你眼神不好。” 言罢,不顾对方是何反应,径直朝来时的路走去。 沈香盈立刻追上去,娇斥道:“本小姐眼神好的很,倒是你,神神秘秘,是不是背着辰哥哥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万金心中记挂着江棋韵,本不想去理会沈香盈,哪知她却一路跟随,大有不回答就要跟到底的意思。 无奈之下,他只得开口道:“公子派我来找玉是为了要赢得这场游戏,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你若是不想找玉也就罢了,烦请不要来耽误我。” 无论是丫鬟还是护卫,都是不分尊卑之辈,真不知道辰哥哥为什么会要这样的人。 沈香盈气急,冷哼道:“就凭你,即便是将整座离宫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那块玉,本小姐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信不信。” 万金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沈香盈,极为认真的回答道:“我信......你个鬼。” 晚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沈香盈顿时一个激灵,急忙道:“大晚上的,不许说。” 万金不明其意,询问道:“说什么?” 沈香盈气得直跺脚,她本就害怕鬼怪之说,方才听得那个字之后,心都凉了半截,此刻哪里还敢再提。 “反正就是不许说,咱们一起走,赶快离开这里。” “......” 胆子这么小,干嘛还要独自一人行事?万金忍不住翻个了白眼,直言道:“我与你不同路,还是各自走各自的为好。” 沈香盈立刻道:“不好不好,多一个人多个照应,你既是辰哥哥的人,本小姐便会多照应你的。” 万金:“......” 若是被她跟着,岂不是无法回去监视江棋韵? 要不,干脆将其打晕? 几经思考,万金最终还是忍住出手的冲动,边走边道:“赵家小姐不是与你一起吗?她在哪,我送你过去。” 沈香盈道:“赵姐姐只找了一会便先走了,你送本小姐回观星阁吧。” 一来一回无疑会浪费许多时间,到时候还不知那边会生出什么事来,万金不耐烦道:“前面不远处有禁卫军巡夜,你可去寻他们送你。” 沈香盈闻言微微蹙眉,只觉得语气十分刺耳,当即来了脾气,出声道:“你若是敢一走了之,本小姐便大喊救命,到时候引来了禁卫军看你该如何解释。” 万金额头青筋直跳,强忍心中怒气,开口道:“禁卫军人多,有他们护送你会更加安全。” 沈香盈嬉笑道:“你以为本小姐让你护送是担心不安全?这里是皇家离宫,最是安全不过,要你相送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与辰哥哥多多亲近罢了,你也就只有这么点用。” 万金:“......”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是打昏? 还是灭口? 二人身份差距之大,但凡让沈香盈喊出救命二字,结果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倘若对其出手,之后怕是会引来许多麻烦。 为了不影响到公子,万金只能选择暂时忍耐,一路将沈香盈送回观星阁,寻了个机会与公子交待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以邵沅朗的身份和品性,定不会在此等场合做出与女子私相授受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他先前明确表示并不喜欢的江棋韵,发生那样的事情,就只有一种可能。 江景辰冷笑道:“她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都算计道沅朗头上去了......既然如此,你去将她扔到离宫外,成全她的一番苦心设计。” 离宫之外便是曲江池,那里可是什么人都有,夜色遮掩之下,究竟会发生何事,谁也说不清楚。 万金当即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到阁楼,意外的是并未寻到江棋韵的身影,先前甩石子的手法虽不重,可也不应该这么快能醒来才对,期间发生了什么? 思虑之际,便听鼓声响起,这便意味着有人已经寻到了玉佩,游戏结束,其余人在听到鼓声后便会开始返回观星阁。 来不及多想,万金急忙朝藏匿邵沅朗的地点赶去,可当他赶到时,邵沅朗同样消失了。 回忆起事情的经过,他十分确定过程中没有被人跟踪。 邵沅朗是自己醒来,还是被人遇见给救走?江棋韵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万金无奈只得压下心中疑惑,返回观星阁把事情禀告给公子。 江景辰环视一周,开口道:“江景昭刚才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还有渭郡王世子也不见了,这件事多半与他们有关,应该还是在这离宫之内,走不远。” 万金懊恼于事情未能办好,自责道:“是我没将事情办好,公子稍等,我立刻就去查。” 江景辰摇头道:“不必,现在去也晚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他们兄妹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 青玉无所谓是谁,嬉笑道:“反正这件事也与公子无关,江棋韵既然敢那么做,那就少不得要背上下贱之名,到时候咱们再推波助澜,让她艳名传遍京城。”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江棋韵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依旧还是这么做了,江景昭不仅没有阻拦,看情形似乎还帮了大忙。 是吃定了邵沅朗,还是说有着别的依仗? 江景辰看向不远处面带微笑的大皇子,这场游戏说不定也是为此才特意安排的,也就是说大皇子也参与其中。 江景昭兄妹、邵沅朗、瞿明赫......威远侯府、胡国公府、奉恩公府......大皇子他在想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外出寻玉之人一个接一个返回观星阁,直到大皇子将白金送到寻到玉佩之人手中时,邵沅朗等人的身影也依旧未曾出现。 嘉慧公主注意到了江景辰心不在焉的状态,满眼关切道:“你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江景辰收敛心神,摇头道:“劳殿下上心,微臣身体无碍。” 嘉慧公主追问道:“我见你面露忧色,可是在为何事烦心?不妨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够帮你。” 江景辰微笑道:“若有所请,微臣定会开口,倒是还望殿下不要推托才好。” 嘉慧公主毫不犹豫点头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帮。” 二人正说话见,就见一名禁卫军匆匆进了阁内,行至大皇子身前行了一礼,禀告道:“渭郡王世子与威远侯世子及其胡国公世子闹了起来,我等劝之不住,特来请大皇子前去主持公道。” 第180章 你是菩萨转世啊 当李守拙听到渭郡王世子也参与其中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二话不说便让禁卫军带路。 其余众人亦是被激起了兴致,纷纷跟随而上,待行至西南方向的亭阁处之后,就见邵沅朗、江棋韵、渭郡王世子三人裹着毛毯,浑身湿透,显然是跌入水中的模样。 事情的经过说来也是稀奇,原本在阁楼之内的邵沅朗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跌入池中,而江棋韵则是为救人主动入水。 听完事情经过后,五皇子率先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善事有何可闹的?” 渭郡王世子气愤道:“江景昭这个混账,竟然以有了肌肤之亲为由,要邵沅朗迎娶棋妹妹入门,如此小人行径,实在可恼。” 众人不禁愕然,这算怎么个回事? 因是救人而有了肌肤之亲,本不该拘泥此等小节,可江景昭提出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毕竟女儿家的清誉胜过一切。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说到底这是邵沅朗与江棋韵之间的事情,他们不明白渭郡王世子有什么可恼的? 李守拙狠狠瞪了渭郡王世子一眼,呵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在这里胡闹。” 渭郡王世子反驳道:“怎会与我无关?说起来还是我将她们二人拉上岸来,若说肌肤之亲,我们也也有过,真要娶也是该由我来娶棋妹妹。” 江景昭出声道:“救我妹妹上岸的人是我,你拉的人是沅朗,连我妹妹的衣服都没碰到,说什么肌肤之亲纯属子虚乌有。” 渭郡王神情激动,朝江景昭怒喝道:“你放屁,我拉的明明是棋妹妹,不是什么邵沅朗。” 紧跟着转过头看向江棋韵,急切开口道:“棋妹妹,你快告诉他们,我拉的到底是谁。” 江棋韵裹紧了毯子,默默垂首,呐呐回应道:“我......当时情况太过危急,我只记得用尽力气抱住沅朗哥哥,将他拖到了岸边,不记得究竟是谁把我拉上岸来的。” 渭郡王世子激动道:“拉你的人是我,真的是我啊!” 围观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有几位暗自摇头,方才江棋韵都已经亲口说出“抱住沅朗哥哥”,其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渭郡王世子还跟个傻子一样,还在争辩是谁拉她上岸。 万金在附近探查了一圈,回来禀告道:“我看过了池边的痕迹,能够确定邵沅朗是被人抬到池边给推下去的,池中无有淤泥,水深不过三尺。” 结合之前的情况来看,整件事情的开头是江棋韵对邵沅朗下了药,中间被万金所破坏,结果江景昭虽然找到了人,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于是便弄出了这样的场面。 唯一的意外应该就是渭郡王世子了,估摸着不管是江景昭还是江棋韵都没有预料到,关键时刻会跑出这么一个人来掺和一脚。 池无淤泥不陷足,水深三尺不过腰,万金出手并不重,也就是说邵沅朗落水的第一时间就能够醒来,顶多喝上几口池水,挣扎一番就能站立起来,经过冰冷的池水一激,寻常春药定会失了效用,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之下,哪怕没有人救也不会有生命之危。 江景辰心中快速将事情分析之后,把目光转向垂首沉默不语的邵沅朗,上前询问道:“没受伤吧?” 邵沅朗听到熟悉之声,缓缓抬头,苦笑道:“景辰兄,我想我是中了别人的诡计了。” 眼睛一睁一闭,就从阁楼换到了池中,醒来后又听江景昭那般要求,哪里还会不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他并不傻,回想今日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很快便想明白这是一场针对他而设的陷阱,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大皇子也会参与其中? 江景辰轻拍他的肩膀,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反问道:“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没有什么所谓的救命之恩,但肌肤之亲却是实实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该当如何? 娶?不甘心。 不娶?如何收场? 邵沅朗茫然道:“我不知道。” 江景辰小声提醒道:“你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将被人设计的事情公之于众,如此方能由被动变主动。” 邵沅朗犹豫道:“如此一来,棋儿往后该如何做人?” 江景辰气急,忍不住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落一次池,脑子就进水了?她设计害你,结果你却反过来替她考虑?邵沅朗,你当自己是菩萨转世啊?” 邵沅朗揉着脑袋,委屈道:“我也是为了咱们两府的情谊考虑,若当真将事情说了出来,只怕是会伤了两位老太太之间的情分。” 江景辰再度抬手往他脑袋上一敲,气愤道:“你替她们考虑,谁来替你考虑?你这性子,真是......算了,你要是开不了口,我来替你说。” 虽然与邵沅朗十年不见,但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那么的奇怪,作为这一世交到的第一位好友,江景辰觉得有必要再抢救一下。 正欲开口之际,邵沅朗却忽然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大喊道:“大皇子,还请派人送些衣物于我们置换,其他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夜寒水冷,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渭郡王世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快来人,去搬火盆来,再准备几套干净的衣裳来给棋妹妹换上。” 不等江景辰开口,邵沅朗便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三思而行。” 江景辰:“......” 抢救,失败! 江棋韵全身心都系在邵沅朗身上,见他没有一口回绝,暗自送了口气,当即谢绝了渭郡王世子的安排,回过头来与哥哥说道:“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众口铄金,不知又会传成什么样,事情发展至此,江景昭懊恼之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景辰静静看着她们兄妹二人离去,悄声对万金吩咐道:“回头传话给小鸠,让他的人把江景昭兄妹设计胡国公世子的事情传出去,说的越离谱越好。” 自作孽不可活,如此好的机会,自然是不能够放过,至于邵沅朗的意愿如何,一点也不重要。 万金点头应是,随后询问道:“今夜怕是还会有一场好戏,要回侯府去看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笑道:“不用回去也知道,他们兄妹回府后定会有另一番说词,我没有必要掺和进去,事实如何父亲越晚知道越好,这样便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安排,江家出了这么个女儿,祖母与父亲想必会很高兴吧!” 青玉嬉笑道:“事实就是江棋韵不仅是不知廉耻之人,还心思歹毒的给胡国公世子下了春药,上杆子倒贴给人当小妾,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第181章 父子间的博弈 随着江景昭兄妹离去,观星阁的宴会也就此结束。 嘉慧公主临行前找到江景辰,交待道:“此次宴席之上未能尽兴,下次我再重新设宴,到时候下帖给你,不可再寻借口,定要来参加。” 一次就招惹来三位皇子,下次还不知会有那些不速之客,江景辰也不回应,拱手为礼,转身便朝离宫外走去。 回到崇仁坊府邸时已是亥末。 江鸠急匆匆寻到公子,将今日被抓去刑部之事说了一遍,最后提醒道:“侯爷既然能找到我,想来对金大哥与青瑶、青玉两位姑娘一样有所关注。” 万金略显担忧,出声道:“如此一来,针对吴王世子之事怕是不好办了。” 青瑶接口道:“眼下陈文佑尚未找到,不必急于李铮之事,我倒是觉得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清楚侯爷安排在暗中的那些人手。” 江景辰端坐椅子上,双手放置膝盖轻轻敲打,脑海中思考着父亲这般行为的深意。 青玉大咧咧开口道:“找出那些人来,全都杀个干净,好让威远侯也知晓下公子的厉害。” 万金蹙眉道:“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彻底跟侯爷撕破脸皮,于公子来说并无益处。” 青玉不同意这样的想法,反驳道:“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只要不让威远侯知道是谁干的不就可以了。” 万金依旧觉得不妥:“京城之中势力繁杂,侯爷能够屹立其中,自是有他的厉害之处,咱们行事自当小心谨慎。” 青瑶点头道:“天子脚下,大周朝权力中心,如今公子风头正盛,不知暗地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但凡行差一步,都有可能招来大麻烦。” 青玉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公子如今是御史,若是闹出个父子不和的名声也不好听,小小的脑袋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闷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好,那你们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江景辰看向场中唯一没有开口的江鸠,询问道:“小鸠,你有什么想法?” 江鸠沉吟片刻,回答道:“毕竟是父子,侯爷想来不会对公子有敌意,派人盯着多半是想掌握公子的行踪,我认为那些暗中盯梢的人可以查,但不好去动,留着那些人说不定会有些用处。” 江景辰眉头一挑,追问道:“你倒是说说看,留着那些人有什么用处?” 江鸠直言道:“比若说,当有些事情需让侯爷知道,却又不好主动透露给侯爷知道的时候,那些人就有了用处。” 青玉听得云里雾里,郁闷道:“什么知道又不好知道的,你能不能把话说的明白些?” 江鸠只得再次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侯爷知道一些我们‘刻意’隐瞒的事情。” 青玉依旧是没明白其中深意,越听越觉得迷糊。 万金听后若有所思,隐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青瑶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个办法不错,只要安排得当,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青玉看了看青瑶,又转头看向万金,询问道:“你懂了吗?” 万金没懂,瞥了一眼青玉,坦然点头道:“懂了。” 青玉:“......” 都懂了,就她一人没懂。 所以,大家说的难道不是同一种语言吗? 父子之间的博弈,输赢的代价将会是什么?眼下的形势还不至于涉及到生死,因此江景辰并不觉得此事会有多严重,父亲既然出了一招,那他便回他一招便是,看看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小鸠,寻个合适的时间,将我计划要杀李铮的事情告诉透露过去。” “公子是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侯爷?” 江鸠面露诧异,完全没想到公子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这要是被侯爷知道了,还怎么杀李铮? 青玉同样震惊道:“威远侯要是知道了,定会阻拦吧?说不定还会出卖公子,不行不行,可不能说。” 万金同样不明白公子的打算,只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反对,在他看来,只要是公子决定的事情,就一定有公子的道理,而公子的道理,就是不需要道理。 青瑶微微蹙眉,轻声询问道:“公子是想逼侯爷做选择吗?” 江景辰含笑道:“刺杀皇亲国戚乃是累家重罪,为了威远侯府的名声,父亲不可能会在未有实证之前检举揭发我,要嘛帮我,要嘛阻止我,只有这两个选择。大概率他会选择阻止我,若是如此,那他就需要动用暗中的力量,我不是在逼他做选择,而是为了看清他有哪些底牌。” 万金听懂了,想到这件事关系到百乐门,于是便开口提醒道:“如此一来,想要杀李铮的难度就直接提升了好几倍,时间可能也会因此延长,若是超过一个月,赌局可就输了。” 江景辰解释道:“我不知道父亲有什么底牌,他同样也不清楚我的手段,想要阻止我的手段无非就是困住我,以及盯紧你们三个人,但他不知道,我可不仅是只有你们三人可用啊!” 青玉猛地一拍手,激动道:“对啊,还有师叔在呢,有她出手,十个李铮也不够杀。” 江景辰否决了这一项提议:“平康坊的宅子、崇仁坊的府邸,只要是和我明面上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被盯上,因此郝婆婆不能出手。” 青玉不解道:“那公子是想让谁出手啊?”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柳榛苓。” 柳榛苓,花想楼十朵名花之一,其名不说传遍京城,可也是在众多达官贵人那里挂了号的,在身份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本就是青楼女子,只要是进了花想楼内的客人,无论是谁与她有过接触,都不会引来怀疑。 就算威远侯再精明、再小心谨慎,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一名足不出户的青楼妓子身上。 青瑶沉吟片刻,询问道:“杀人可不是儿戏,更何况是杀一个皇亲国戚,公子有把握说服她吗?” 江景辰含笑道:“我不需要去说服她去杀一位皇亲国戚,我只要拿话骗一骗她就足够了,当然,想要完成这件事情还需要青玉帮忙。” 青玉微愣,疑惑道:“公子要我帮什么忙?” 江景辰解释道:“需要你先炼制出一种延缓发作的毒药,到时只要设计让李铮去到花想楼,柳榛苓负责下药,这件事就成了。” 公子当年中的毒是吴王妃给的,正所谓母债子偿天经地义,青玉毫不犹豫点头保证道:“公子尽管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万金则是依旧担忧道:“李铮一死,侯爷定会知道是公子所为,到时候只怕会来寻公子的麻烦。” 江景辰眸光幽幽,冷冷一笑,开口道:“就是要他来,我可是威远侯嫡长子啊,一念之差犯下如此累家大罪,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怎么可以不来为我善后呢!” 第182章 要先医治二祖母 李铮若死,威远侯在事先得知长子意图刺杀的情况下,会做出大义灭亲的举动吗? 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吧? 江鸠想不明白,于是便问道:“侯爷十年前能够舍弃公子,保不齐如今依旧会如当年一般,是不是该多准备一手才好?” 江景辰淡淡道:“你只需将当年小郑氏所下之毒来源于吴王妃之事告诉他,其余之事自有我来应付。” 这是要拿父子之情做赌注?不对,公子不像是如此感情用事之人,难道是想...... 江鸠不敢再多想,紧跟着询问道:“找到陈文佑,行刺事宜准备妥当,之后再将事情告知侯爷,公子以为如何?” 江景辰点头道:“告知之后,咱们几人必会受到监视,甚至是软禁,因而在此之前那你先要交待下去,将行动时间定在三天后,于戌时展开。” 江鸠应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在告知侯爷之前将事情都安排好,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三天,是留给威远侯的时间,足够让他调动可用的人手。 青瑶暗自谋算,计划着该趁此机会将威远侯伸向公子的爪牙,一个不剩全部清理干净。 待公子交待完之后,万金将在离宫里发生的事情与江鸠说了一遍,交待道:“围绕江棋韵给胡国公世下春药之事大肆渲染,务必传遍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江鸠嬉笑道:“金大哥放心,这种事情我的人最拿手了。” 威远侯府。 自小郑氏死后,江棋韵便搬进了陶然居,原先伺候的那些下人全都没了踪影,偌大的院落显得十分冷清。 威远侯得知女儿落水受伤后第一时间赶来了过来,仔细询问起事情的经过。 江景昭依着回府路上准备好的说辞,从容回应道:“今日嘉慧公主设宴,妹妹应邀前去,期间大皇子提出寻玉游戏,沅朗在寻玉时不慎失足落水,恰巧被路过的妹妹所救,二人因此有了肌肤之亲,孩子当时为保妹妹清誉,情急之下便要沅朗择日上门求亲迎娶妹妹过门。” 威远侯蹙眉道:“答应了?” 江景昭回答道:“当时人多眼杂,想来沅朗是有所顾忌,因而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 威远侯神情变幻不定,片刻后开口道:“虽说是为了救人,但女儿家的清誉也同样要紧,原先你母亲便想着与胡国公府结亲,两家若是能成姻亲,也算是了结你母亲一桩心愿。” 江景昭当即附和道:“孩儿也是如此想的,咱们两家乃是世交,妹妹若是能够嫁过去自然是再好不过,孩儿明日再私下去探探沅朗的口风,父亲觉得可有不妥之处?” 威远侯点头道:“你去倒也合适,只不过若他无意,你也无需强求,热孝成婚也无不可,守制后再行议亲同样不迟,棋儿不愁嫁,切不可做出挟恩图报之事,传出去倒让人笑话了。” 江景昭乖巧回应道:“父亲放心,孩儿省得的。” 威远侯看过女儿无碍之后,交待了几句 ,随后便离开了陶然居。 江棋韵满眼担忧道:“哥哥,事情还能够顺利吗?” 如今事情已经脱离了原先的计划,江景昭不知该作何回答,回想起在离宫内发生的事情,心中生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 “都怪那个杂种,若不是他的话,今夜之事也不会弄成这样。” “哥哥说的......是指三哥吗?” “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会对你我兄妹这般怨恨。” 江景昭将先前在阁楼外看到万金的事情与妹妹说了一遍,略带自责道:“说起来也都怪我来迟一步,否则也不会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将沅朗扛走。” 江棋韵又惊又怒:“哥哥的意思,是三哥指使万金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是他妹妹啊,为什么就见不得我好?” 江景昭恨声道:“你难道忘了母亲的话了吗?我们与他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虽然没有丝毫证据,但他依旧觉得母亲的死与江景辰有关。 还有他身上的伤,也都是江景辰给害的。 从母亲当年下毒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江棋韵呐呐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江景昭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我要杀了他。” 母亲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做到的事情,现如今只剩下哥哥了,他能够做到吗?江棋韵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哥哥,我帮你。” “你?” 江景昭并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妹妹能够帮得上什么忙,当即摇头道:“不用,这件事你别管,我自有安排。” 江棋韵询问道:“哥哥打算怎么做?” 江景昭脑海中灵光一闪,开口道:“你还记得母亲当时说过,秦氏是被而祖母害死的事情吧?” 秦氏? 江棋韵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件事情来。 母亲病故之前曾说过,当年她是为了世子之位才会给江景辰下毒,而秦氏之所以会死,则是因为二祖母想要让母亲来当威远侯夫人。 母亲于江景辰是下毒之恨,二祖母于江景辰则是杀母之仇。 “哥哥是想将秦氏死亡的真相告诉江景辰吗?” “当然不是,那个杂种至今都还以为秦氏是难产而死,我可没那么好心,就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好了,或许在他临死之前我会发发善心告诉他真相,可眼下重要的是借此事来拉拢二祖母。” 江景昭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的事情,面容逐渐扭曲。 江棋韵逐渐想明白了哥哥话中的意思,开口道:“哥哥是想借二祖母之力去对付江景辰吗?可是现如今二祖母还昏迷不醒,如何能够帮得上忙?” 江景昭不由愕然,他久不关心府里的事情,自从伯父葬礼之后,就没在去过西府,因而并不知道二祖母此刻还在昏迷当中。 “这样可不行,这么好的阻力不能白白浪费,得先想办法让二祖母醒来才行。” “祖母专门请了御医来看了好几次,都没能将二祖母唤醒,哥哥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江棋韵想起对她好的人一个个都不能陪在她身边,心中情绪爆发,泪如雨下。 江景昭上前安慰道:“妹妹别哭,这个御医瞧不好,那就换个御医来瞧,宫里那么都的御医,总有一个能治好二祖母的。” 江棋韵捏着绣帕,哽咽道:“那可是御医,哪里是说请就能够请来的。” 江景昭笃定道:“我会去求大皇子,有他出面,定能请来宫里最好的御医将二祖母治好,到时候你与沅朗的婚事,也可以请二祖母做主。” 江棋韵止住了哭声,询问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江景昭微笑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就好,我一定会让那杂种付出代价,拿他的命来祭奠母亲的在天之灵。” 第183章 万金的担忧 一夜好眠,江景辰按部就班,散朝之后便去了御史台,不知是不是嘉慧公主那一番闹腾,御史右中丞今日并未再交待事情下来,甚至连面都没露,其余官吏双眸中皆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待了一盏茶的时间,闲不住的江景辰便打着巡视狱讼的名义去到大理寺,寻到孟维桢,询问起有关吴王府的案件查的如何。 孟维桢苦着脸道:“这才过去两日,又不能够光明正大去查,哪里有这么快会有结果,要不你去刑部问问?” 江景辰狐疑道:“两天时间,总不至于一点东西都没查到吧?” 孟维桢悄声解释道:“我只是大理寺少卿,又不是大理寺卿,手底下没有几个得用的心腹,吴王府近几年安分的很,即便有相关案件也多是些陈年旧案,私下调查不是一两天就能有结果的。” 刑部不能去,京兆府不适合,唯有大理寺能够稍稍安心,慢一些也只能慢一些,总比不去查好。 江景辰接受了孟维桢的解释,含糊开口道:“事情宜早不宜慢,有些人可等不得,你懂的吧?” 孟维桢拼命点头,谄笑道:“我懂我懂,就是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在圣......帮我在那位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江景辰毫无心理负担,应声道:“你放心,功劳簿上有你一半。” 孟维桢会心一笑,紧跟着感叹道:“本来是想请我姐去探探那位的口风,可近来她正为选秀的事情闹脾气,连着递了好几次的请安折子都没回应,否则我也不会劳动你出面替我美言。” 姐姐不接请安折,哪怕是亲爹亲娘也进不去后宫,他自上任大理寺少卿处理过不多案件,有办的好的,也有办的差的,大理寺卿暗曾暗中提点过几句,就是那几句话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偏偏此事进不去后宫,又不放心让人传话,近来日子实在是煎熬的很。 江景辰不动声色宽慰了几句,装作不经意问道:“选秀之事早有传闻,一直未有明旨,眼下日子可是定了?” 孟维桢未觉有不妥之处,当即回答道:“昨日皇后派人将贵太妃接进宫,就是为了商议甄选秀女的日子,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发明旨了。” 江景辰诧异道:“贵太妃不是就住在宫里吗?怎得还用得着去接?” 孟维桢低声解释道:“你才刚回京没多久,不知道此事也在情理当中,几年前贵太妃与皇太后闹了一场,之后就搬去玄元观居住了,圣上亲自去劝了好几回,都没能将人劝回宫。” 玄元观是皇家道观,贵太妃去了那里自然不会是为了要出家,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斗不过皇太后,选择避其锋芒倒也是明智之举。 在外唯我独尊,总比在宫内被人压一头要过得舒坦。 秀女甄选向来都是由中宫皇后操持,敢把贵太妃请进宫商议选秀之事,皇后若不是说服了皇太后,那便是打算与贵太妃站在同一战线。 后宫里的妃嫔,能活到现在的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还是皇太后与贵太妃那种级别的宫斗高手,有胆子同时招惹那两位,瞿皇后也是个不简单的啊! 江景辰收敛心思,转言道:“这么说来,礼部的人又得发财了啊。” 孟维桢摇了摇头,一脸神秘道:“这你就说错了,礼部负责的不过是微末小事,捞不到多少钱,真正能发财的还得是宫里的那些内侍官,这次肯定是敞开了捞钱。” 江景辰故作不接,质疑道:“真的假的?区区内侍官能有这胆子?” 孟维桢哪里容忍得了这般质疑,当即将姐姐当年选秀时,家里给走过的路数全都说了一遍,紧跟着道:“那些人要是坏起来,有的是办法让秀女落选,你可千万别小瞧那些内侍官的能耐。”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后宫是江景辰目前无法触及之地,当下便趁着孟维桢打开了话匣子,一点点从他口中套问出当年孟淑妃入宫时曾用过的招数。 只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便知道了好些个内侍官的名字,其中有女官,也有小太监,只要将钱给到位,那些人就能够帮上许多的忙。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江景辰离开大理寺后,立即向万金交待道:“刚才孟维桢说的那几个内侍官,交待咱们的人用心记好,待明旨发出来之后再让人以越州刺史的名义前去打点,都大方一些,别不舍得花钱。” 他这边刚交代完,回到府中之后就收到了江南道的来信。 信是罗霓裳传来的,上面交待了她与梁王将在三日后成婚,并且已经与白芊禾见过面,信中还写到两人一见如故,她准备趁这次机会,私下交给白芊禾一些抓男人心的手段。 并且在信中以白芊禾老师自居,还提出要收一笔丰厚的束修,同时提醒先前许下的新婚贺礼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江南道大半生意都在秦家名下,其中就包括许给罗霓裳的快船,江景辰看过来信之后便亲笔修书两封,写给外祖父的信只说了来京之后的各种好,以及小郑氏病故之事,随后多是些关切之语。 另外一封写给舅舅的信则是详细告知了进京后发生的大小事情,其中就包括威远侯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及对父亲、祖母、二祖母等人的余生规划,最后顺带着提了几句送船之事。 把信交到万金手中时,江景辰紧跟着吩咐道:“从今日起,与罗霓裳之间不能再有直接的书信往来,皆着贺礼之名,送个人到她身边去,既能方便联络,也能够保护她的安全。” 万金应声之时,脑海中亦是在想:既是保护,也需监视,公子信罗霓裳,可他却不能够不防备一手。不对,不止是罗霓裳,还有现如今的白芊禾。 公子在江南道十年,期间共计救助了几千名无依无靠的孤儿,其中有一半多的人长大后成了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虽说能留到现在的都是可信之人,但也难保白芊禾入宫之后会生出别的想法来。 若真是如此,必然会影响到公子的大局。 想到这里,万金传信之后,私下找到了青玉,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紧跟着道:“我需要你炼制一种合适的毒药出来,以此牵制白芊禾。” 青玉心中虽然觉得万金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此事,犹豫片刻后说道:“你该知道公子曾说过以药控人乃是下下之策,将来必会有反噬的一天,且公子自小受余毒之苦长达十年之久,最是不喜用毒来牵制自己人,白芊禾与你我一样皆是公子心腹,咱们不该用这样的方法来待她。” 万金却不这么认为,仍是坚持原先的想法,质问道:“依着公子的计划,白芊禾将来在后宫中必会有一席之地,你有没有想过她今后若是得了圣宠诞下皇子,还会对公子言听计从吗?” 第184章 姑姑来了 真若到了那个时候,白芊禾还会是白芊禾吗? 不对,她本来就不是白芊禾,她只是一个从小受尽苦楚的孤女,有朝一日成了后宫得宠的嫔妃,再生下皇子,还能够保持初心吗? 青玉回答不出来,却也不肯违背公子的意愿,只道:“下毒可以,但得先经过公子的同意才行。” 公子当初未提,现如今又怎么答应?万金恼她一根筋不懂得变通,激动道:“你该知道此事对于公子来说有多重要,假若白芊禾忘恩负义,后果你能够承担吗?” 青玉想了想,回答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拼着性命不要,也会让她付出代价。” 万金听后更加气愤 ,喝问道:“她若死了,那眼下做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青玉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出声道:“那你有没有想,下毒之事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让原本忠心公子的白芊禾心生怨恨,关键时刻反过来与公子为敌?” 万金微窒,竟是被这句反问弄得不知该作何回答。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万金想到先前公子对待叶芳菲时便是如此,结果并没有让人失望,现如今是换成白芊禾,按理说该是更让人放心才对,可他心中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青玉能够理解万金的想法,直言道:“你应该相信公子,更何况还有我师叔在,白芊禾若是胆敢生出背主之心,师叔定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公子请郝婆婆来时,会不会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万金沉默片刻,终是放下了心中执念,转言道:“那你便与郝婆婆说一声,烦请她老人家多多警醒些。” 青玉应声道:“这个不用你交待我也会去与师叔说,倒是你,下次别再有这种念头了,咱们都是公子的心腹,白芊禾的忠心不见得比你少。” 万金不由得苦笑,忽然觉得此刻的青玉竟有些大智若愚,不由得调侃道:“这些话可真不像是你能够说出来的,若非事出突然,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 青玉瞪他一眼,娇斥道:“我只是懒得去想,又不是真的傻,我若是认真起来,除了青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渣渣。” 提起青瑶,万金忽然想起近日来甚少看到她的身影,于是便问道:“百乐门最近的事情很多吗?青玉最近都不怎么粘公子了。” 青玉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我最近都在忙着折腾小郑氏,哪里有空去注意这些,你是没长嘴还是没长腿?整座百乐门都是她在管,想知道忙不忙,那你倒是去问她啊。你整日跟在公子身边都不知道,还指望我能知道多少?” 万金赞同点头,凉凉开口道:“也是,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问你也是白问。” 青玉狠狠瞪他一眼,看傻子一样,冷笑道:“那你还问,傻了吗?” 万金含笑道:“就是想提醒下你,青瑶比你能干。” 青玉:“......” 申时。 江景辰正打算出门去百乐门用晚膳时,穆大管家寻了过来,禀告道:“老夫人在寿安堂设宴,侯爷特命老奴过来请三少爷回府。” 连办了两场丧事,这是设哪门子的宴?江景辰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设宴了?” 穆大管家如实回答道:“老夫人为了给娘家侄女接风洗尘,专门让人在寿安堂摆了席面,侯爷、四少爷、五小姐都在,就差您了。” 那位姑姑该是昨天就已经进了府,却在今日召集了长房嫡系,依着祖母的性子,会在这种时候设宴,显然不可能只是简单吃顿饭这么简单。 想起先前的撺掇,江景辰心中有了些许明悟,当即转道去了威远侯府,刚踏进寿安堂,就瞧见父亲正襟危坐,江景昭两兄妹面无表情,祖母则与那位刚进府的姑姑有说有笑。 进屋后与父亲行了一礼,江景辰微笑上前,率先见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吴家姑姑吧,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侄儿景辰,见过姑姑。” 相比于嫡次孙与嫡孙女的反应,吴老夫人十分满意嫡长孙的举止,笑容满面与侄女介绍道:“这是你表哥的嫡长子,是个出息的,得圣恩封了监察御史,平日里总不得闲,这才晚来,你不要见怪才好。” 小吴氏忙道:“辰儿乃是国之栋梁,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即便再晚些来也是应当,咱们都是一家人,可不敢说见怪的话。” 样貌算不得上佳,却也是皓齿蛾眉,说起话来也是得体,江景辰对其的第一印象不错,于是便顺势回赞道:“早就听祖母说姑姑乃是秀外慧中玉貌花容,如今一见才知祖母还是有所保留,应当是兰质蕙心国色天香才对。” 威远侯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暗道:这孩子,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油腔滑调? 江景昭兄妹亦是满眼不屑,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女子,硬是要昧着良心说出如此奉承之语,也就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信。 吴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话,最上却是责怪道:“你是晚辈,初次相见,怎好与你姑姑这般说话。” 江景辰嬉笑道:“祖母教训的是,是我失礼了,还请姑姑不要见怪。” 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容貌,小吴氏再有自知之明,听到这样的话也止不住心底的高兴,当即回应道:“不怪不怪,都是一家人,不必在意些许小事。” 这已经是第二次提起一家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威远侯眉头微蹙,江景昭兄妹则是眼带厌恶,唯有江景辰意识到了今日不同寻常之处。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用过晚膳之后,吴老夫人便当着众人的面,直言道:“钧儿,我找人看过了,艳儿八字旺夫,与你极为相配,你若不反对,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听着是询问的话,可又哪里容得拒绝?威远侯满心苦涩,正欲开口拖延一些时日。 听明白话中意思的江棋韵愤然起身,激动道:“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事情就这么定了?” 吴老夫人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这里没有你开口说话的地方,坐下。” 江棋韵硬顶着祖母的视线,质问道:“我母亲尸骨未寒,祖母怎能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吴老夫人沉下脸来,冷冷道:“没规矩,掌嘴。” 寿安堂之内,老夫人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 当即就有下人上前,毫不犹豫朝五小姐脸上狠狠甩了两巴掌。 江景昭死死握紧了双拳,视线紧盯着不言不语的父亲。 清脆的两声之后,江景辰摇头叹息道:“五妹,你也太不懂事了,祖母做事,岂容你来质疑?真不知道小郑氏是怎么教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江景昭听他提起亡母,又见他满是讽刺的模样,心中怒火瞬间被点燃,当即怒喝道:“闭嘴,你没有资格提我母亲。” 吴老夫人冷哼道:“将女儿教成这幅德行,还不许人提?昭哥儿,难道你认为你母亲教的没错,棋丫头这样当面顶撞祖母的行为是对的吗?” 第185章 有劳三哥相送 顶撞长辈自然有错,可错并不在一人,江景昭眼见祖母如此袒护,父亲又不发一言,心中感受到了一股从所未有的失望。 “公道自在人心,祖母一言之堂,岂有孙儿言对错之地。” “放肆。” 威远侯猛得一拍桌子,接着一巴掌的力道将积压在心底的不痛快宣泄了出来。 江景昭梗着脖颈,硬顶着父亲凌厉的眼神,没有半点退缩。 吴老夫人怒极反笑:“一言之堂?钧儿,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都有胆子敢出言讽刺祖母了。” 江景辰满脸感慨,摇了摇头,附和道:“惯子如杀子,父亲啊,你可不能够再纵容四弟了,依着我看,此刻该请家法出来。” 吴老夫人不言不语,却是默默点头。 威远侯哪里还会看不懂母亲的意思,虽对长子言语有所不满,却也觉得次子的言行太过无礼,稍稍沉吟,开口吩咐道:“来人,拿家法来。” 江家的家法是双指粗的藤鞭,约莫三尺长,握手处用红线缠绕。 藤鞭打人痛,还是棍子打人痛? 江景辰没有切身体会过,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只见江景昭每挨一鞭,脸色就多苍白一分,十鞭过后,他的后背已经渗出鲜血。 吴老夫人神色如常,半点多余的表情不曾显露。 江棋韵心疼哭喊道:“都是我的错,父亲要打就打我,不要再打哥哥了。” 江景昭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这心中不服。 威远侯缓下手中藤鞭,喝声道:“昭儿,你可知错?” 江棋韵急忙跪到父亲身前,泣声道:“错了错了,哥哥真的知道错了,求父亲不要再打了。” 江景昭胸中憋着口气,不愿服软认错,无比硬气的开口回答道:“孩儿没错。” 江景辰慢悠悠接了一句:“四弟啊,你说你没错,那就是在暗指是祖母错了?” 一句话,四个字,可以有好几种意思,端看人如何去理解。 吴老夫人自然是偏心嫡长孙,当即黑着脸道:“钧儿,可是方才的饭菜不合胃口?” 威远侯正欲回答,张嘴之际才反应过来母亲话里的意思,于是便转言道:“都怪儿子教导无方,还请母亲不要生气。” 言罢,不敢再手下留情,再次挥动手里的藤鞭。 江景昭疼的冷汗直流,却依旧咬紧牙关,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江景辰,双眸中满是怨恨。 一连十鞭之后,威远侯再次缓了下来,怒喝道:“忤逆长辈,为父便罚你今夜到祠堂里跪着,好好反省一下。” 拢共才打了二十藤鞭,虽说江景昭已经被打得满身血痕,可江景辰依旧觉得不够,当即开口道:“祖母,您瞧瞧四弟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一点都不像是知错悔改的样子,我看还是打的太轻,打的不够,这要没五十鞭子,四弟肯定是记不住这次教训的。” 吴老夫人看向嫡次孙的神情,眉头一皱,点头道:“辰哥儿的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有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 江棋韵心中愤怒又自责,若非她擅自顶撞祖母,哥哥也不会被连累至此,越想心中越是愧疚,又见父亲一副将要再次动手的模样,当即挡在哥哥身前张开双臂,泪流满面哀求道:“父亲要打就打我,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威远侯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江棋韵跪行向前,激动道:“母亲才去,祖母便想着要为父亲续弦,而父亲竟无半点拒绝之意,你们是这样的婆母、如此的相公,母亲真是死也难以瞑目。父亲动手打死我吧,让我去陪母亲,免得留我在人间看你们成双成对,而母亲在底下却孤独无依。” 威远侯初听之时,只觉得心中一股怒气喷发,下意识扬起手中藤鞭。 江景昭急忙出声阻拦道:“父亲手中藤鞭只管往我身上来,万不可对妹妹动手。” 看着眼前哭得像是丢了半条命的女儿,威远侯既气又心疼,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女,自小就捧在手心里,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哪里是真的舍得打她。 身为事件中心人物的小吴氏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像是旁观者一般,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江景辰偷瞄了她一眼,见她双眸平静如水,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心中暗自感叹了句:这姑姑只怕也是个不简单的。 毕竟是真心疼爱过的嫡孙女,吴老夫人虽恼她言辞无状,却也被她那几句死之言给惊了几分,又瞧她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始终是心软了下来,出声道:“让他们兄妹二人都去祠堂里跪着吧。” 威远侯悄悄松了口气,未等开口,就听寿安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嬷嬷机警的上前,将人拦在寿安堂之外,当得知何时弄得这般惊慌之后,脸色微变,迈着小碎步到老夫人身边,附耳小声禀告事情的经过。 吴老夫人听完,忍不住一乐,转头看向儿子,询问道:“你弟妹着急忙慌派了人过来,说是你二叔想纳一房贵妾来为你二叔母冲喜,西府那边现如今都是些小辈,没人敢开口,便想着来央我过去劝一劝。” 威远侯楞在原地,手中的藤鞭不自觉掉落,呐呐问道:“这种时候,二叔他是疯......他到底怎么想的?” 府里才搬完两场丧事,没几天就要连办两场喜事?整个京城会闹出这种事的人家,估计也就只有威远侯府了吧! 江景辰心中偷笑,面色却装作正经模样,点头道:“叔祖母眼下依然昏迷不醒,叔祖父也是爱妻心切才会想到用冲喜这样的办法,祖母、父亲,事关叔祖母的生命安危,我觉得值得一试。” 隔房弟妹的事情,吴老夫人心里有数,她就是想要趁着弟妹还昏迷不醒之际,早早将侄女的事情定下来,却是没想到二弟竟也会搞这么一出。 若只是贱妾也就罢了,西府那些人也不至于这般火急火燎,偏偏那二弟想要纳的是个贵妾,要知道贵妾的分量可不轻,眼下弟妹又是那么个情况,贵妾一旦进门,西府往后到底是谁说了算可就有些难说了。 吴老夫人只当长孙看作是未曾及冠的少年,因而才会将纳妾冲喜之事想的这么简单,奈何这种事又不好与尚未定亲的少年郎摊开了讲,于是便只能敷衍道:“这些都是长辈之事,你一个晚辈不好多说,也别多问,更别去管,听明白了吗?” 江景辰心中暗自佩服陈敏儿的手段,面上不动声色,乖巧应声道:“明白了,那祖母与父亲商议,我这就送四弟和五妹去跪祠堂。” 江景昭猛地抬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就有劳三哥相送了。” 江棋韵:“......” 第186章 谁无辜?没有人无辜 祠堂内。 待下人走后,江景昭终于爆发出心中的怒气,起身就朝江景辰扑去,却是被万金一脚踹翻到墙角,本就受伤的身体经受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便晕了过去。 江棋韵惊叫着上呼唤道:“快来人啊,哥哥受伤吐血晕过去了,赶紧去请大夫来。” 听到叫喊的下人连忙赶来,江景辰冷冷开口道:“你们最好弄清这里谁说了算。” 众人只觉得被凌冽的东风扫过,从三少爷回府之后就与四少爷不对付,这是府里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如今三少爷官居监察御史,四少爷虽是世子,可三年孝期不得入仕,再加上坏了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世子之位就被夺了。 反观三少爷,不仅独得老夫人宠爱,就连西府二老夫人都奈何不得,下人们不傻,作为旁观者的他们十分清楚府里的形势,听到三少爷开口后,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江棋韵掏出绣帕为哥哥擦拭嘴角的鲜血,怒吼道:“你们都聋了吗?还不快去禀告父亲,让他快派人进宫请御医来救哥哥。” 其中一位婆子偷偷瞄了三少爷一眼,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道:“老爷老奴拿来了伤药,以及两床被子,三少爷,您看?” 江景辰相信万金出手自有分寸,淡淡开口道:“只是昏迷而已,又不是死了,祖母未曾说过允许四弟用药的话,你是觉得父亲的话比祖母管用?” 四少爷都成了这般模样,眼下生死不知,上药这种事情还用得着说吗? 哪怕伤势并不严重,可要是这样在祠堂跪上一夜,指不定会发生什么,难不成三少爷是想借此机会要了四少爷的命? 婆子被心中突然出现的念头吓了一跳,作为府里的奴才实在不该掺和主子们的事情,她急忙收敛心神,恭敬回应道:“老奴都听三少爷的。” 江景辰满意点头:“把东西都拿走吧。” 江棋韵急切道:“不行,哥哥受了重伤,必须得医治,快让人去请大夫,否则我定要禀告父亲,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下人们闻言陷入了犹豫,纷纷将目光看向三少爷。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出了事情自有本少爷担着,你们都出去,不到天明不许再踏进祠堂。” 下人顿时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江棋韵喊哑了嗓子都没能留住一个下人,愤怒之余,转头怒视江景辰,喝骂道:“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江景辰凉凉开口道:“对别人有,对你们不需要。” 江棋韵咬牙切齿道:“就因为十年前母亲对你下毒,你就要恨我们至此吗?” 江景辰理所当然点头道:“不然你以为呢?” 江棋韵悲泣道:“可是母亲已经死了,你还活着,还有什么好恨的?” 被余毒折磨了十年,十年的怨恨,十年的痛苦,岂能因为小郑氏的死亡就轻易消散? 江景辰嗤笑道:“她是死了,可你们兄妹还活着啊。” 江棋韵满脸不敢置信,惊恐道:“你想杀了我们?可当年的事情我与哥哥并不知情,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们是无辜的啊!” 江景辰咧着嘴,无声的笑着,眼中尽是嘲讽。 无辜? 谁不无辜? 外祖父遭人设计将唯一的女儿嫁进威远侯府,而失去利用价值的母亲只因占了威远侯夫人之位,就被二房叔祖母无情夺了性命。 他刚出生便丧母,小郑氏生下江景昭之后就视他作眼中钉肉中刺,没等他长大便下了毒手。 无辜? 谁人无辜? 祖母做为府中最长之人,先利用了儿媳,后又放弃了长孙,明明知道错误所在,清楚个中缘由,拥有改变结果的能力,却为了不影响威远侯府名誉,任由二房老太太与小郑氏作恶后逍遥法外,眼睁睁看着悲剧上演。 父亲为了仕途漠视原配妻子的死亡,放弃了亲生儿子,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却没有拨乱反正,而是选择了隐瞒真相包庇了真凶,并且还心安理得从不觉得有错。 无辜? 没有人无辜。 整座威远侯府,有一个算一个,生活在这座府邸里的人,全都是依靠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支撑,才有了今时今日的风光。 在江景辰看来,害死母亲的人是二房叔祖母,可驱使着她动手的,却是这座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 它就像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暗巨兽,居住在里面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用他们自私和贪婪滋养着它,使得它越来越壮大。 他要毁掉这座世袭罔替的百年府邸,就注定要与所有生活在这座府邸里的人为敌。 杀一为罪,屠万为雄。 江景辰没有太过远大的志向,只不过是因前十年过的太苦,往后余生便想着要以复仇为乐。 就好像如今这般,看着江景昭被仇恨填满内心,几近扭曲的脸,心中生出的爽感不足为外人道。 “事实上,我并不是要杀你们,而是要你们悲惨度过余生,你们过的越悲惨,我便会笑的越开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江景辰顿了顿,忽然展颜一笑,比三月春光还要灿烂。 “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可惜你们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拥有那样的能力。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恨我到骨子里,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笑了,笑声很轻,就像是怕惊扰到祠堂里的先祖一样。 可是他的眼中却不见有丝毫敬意,只有在望向母亲的灵位时,他的双眸才会流露出浓浓的情感,柔似水,绵如丝。 江景昭兄妹两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在这摆放着江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祠堂里,他们非但没有感觉到安排,反而多了几分阴森之感。 “我会将这些话一字不差的转告给父亲。”江棋韵愤怒中带着惊恐。 “你当然可以说,甚至我可以陪着你去到父亲面前,重新把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不过不是现在,得先等你跪完祠堂之后才行。”江景辰对此毫不在意。 哪怕江棋韵添油加醋的去告状,也并不会引来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当父亲把毒药亲手喂进小郑氏嘴里的那一刻,潜意识里就已经默许了他要找江景昭兄妹复仇这件事。 或许父亲是真的没有意识到,也或许只是装作并不曾察觉。 丛林法则:优者胜,劣者汰,胜者为王。 自然界中有一种动物,在食物短缺的季节会任由幼崽抢夺为数不多的食物,哪怕是杀死对方。 当然,那是在极端的环境中、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会发生的情况。 江景辰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就是要一步步将父亲逼至那样的境地,如同当年一样,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十分清楚动手的真凶,却什么事情也不做,到最后还得帮忙掩盖事实真相。 让父亲再次回忆起当年的那种感觉、当时的那种心理,一步步将父亲重新推进那段不愿多回想的记忆当中去。 对于他来说,此生活着的意义便是为了给那些直接或间接伤害过他与母亲之人,带去无穷无尽的痛苦。 他要用一把无形的刀,剜那些人的心,剔那些人的肉,刮那些人的骨。 第187章 给你机会可别不中用 复仇者的眼中,没有人是无辜的。 江景辰满眼戏谑,嘲讽道:“你们只管尽情挣扎,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绝望。” 江棋韵眼神中充满恶毒,咒骂道:“你这个短命鬼,绝对活不到那一天的。” 江景辰嬉笑道:“沅朗已经将你在离宫设计他的事情告诉我了,若是你这件事传出去,你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江棋韵脸上瞬间苍白,强撑着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江景辰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惊慌,故作认真开口说道:“如果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考虑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江棋韵内心挣扎片刻,犹豫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江景辰直言道:“你们兄妹合谋给沅朗下春药的事情,真以为身为当事人的沅朗会察觉不出来吗?” 一听春药二字,江棋韵瞬间败下阵来,此事若传了出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个好人家了,慌乱之间来不及多想,当即跪下,恳求道:“三哥,妹妹也是一时糊涂,求你不要将这件事情宣扬出,一定要替妹妹保守这个秘密。” 江景辰为难道:“这个嘛,你先磕个头我听听看响不响。” 江棋韵略微犹豫了一会,随后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哀求道:“三哥,求你看在你我血脉相连的份上,帮妹妹这一次吧。” 江景辰淡淡道:“听得不是很清楚。” 江棋韵强忍心中怨恨,咬牙再次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泛红的额头,江景辰仍是不满意,继续道:“再磕三个。”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在祠堂回荡,江棋韵顶着额头一片乌青,僵笑道:“三哥现在满意了吗?” 江景辰含笑点头道:“头磕的很好,但你脸上的表情和语气我不喜欢,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替你隐瞒的好。” 江棋韵呆滞在原地,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是被戏耍了,心底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猛然起身,疯了一样扑上前。 万金毫不犹豫出手,握着剑鞘敲在江棋韵的脚上,再次让她跪了下去,紧跟着抬脚踹在她的后背,待她倒地之际以剑鞘抵住她的脊骨,稍稍用力便将她压制在地上。 江棋韵每挣扎一次,后背便疼痛一分,好似要将她的脊骨压断一般,心中顿时被死亡的恐惧占据,她不敢再挣扎,害怕之余又抱着几分侥幸,大喊道:“江景辰,你就是个废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来杀啊。” 江景辰含笑道:“你我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当着江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怎么可以兄妹相残呢?你放心,我不仅不会杀你,还会替你解释下药之事。” “呸。”江棋韵恶狠狠唾了一口,恨声道:“像你这样没有心的人,无论说什么我都是不会信的。” 江景辰缓步上前,一脚踩在她的脸上,轻声开口询问道:“自甘下贱。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你更喜欢哪一个?” 他说的每个词对女子来说都如同一把利刃,能将人扎得体无完肤。 江棋韵开始害怕,比死亡更加恐惧,怒火瞬间被浇灭,她挣扎着转头,拼命抬眼,哀求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能够毁我清誉。” 江景辰陷入了短暂的时刻,感慨道:“我本来是打算毁你的容,可后来被其他的事情分了心,也不知道是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若是先前毁了她的容,就不会有眼下的事情发生,女子清誉重若泰山,相比于毁清誉来说,毁容反倒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万金想了想,开口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如果没有生出害人之心,也就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把柄。 回想起离宫之事,江棋韵眼中流露出几分恶毒,要不是江景辰从中阻挠,哥哥的计划可以说是必定能够成功,依着邵沅朗的性子,她毫无疑问能够当上胡国公世子夫人。 她激动的嘶吼道:“江景辰,你这个无心无情无义之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你必将不得好死。” 江景辰在她脸上擦干净鞋底,缓缓开口道:“我给你机会,你可别不中用啊!” 无能者的狂怒反抗不了命运,在万金看来,江景昭两兄妹的结局已经注定,就看他们在历经此事之后能不能够有所作为。 人不会因为捏死一只蚂蚁而感到自豪,对手太弱折磨起来不会有太多快感,只有将他们逼入绝境以后看看会不会有狗急跳墙的意外之喜,以此来为公子枯燥的生活增添些许趣味。 侯府其余众人也是如此,区别就在于,他们目前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因而还能够过上一阵子轻松惬意的时光。 死亡,是最后的恩赐,在这之前得先让他们体会下人间刺骨冰寒。 西府。 江老太爷想要纳妾进门的事情遭到了全家上下的一致反对,江彦泽更是气的连连跺脚,直言道:“御医也说了母亲并无性命之忧,纳妾冲喜之事委实太过荒唐,父亲还是歇了这个念头吧。” 言罢,向一旁的妻子使了个眼色。 这个家向来是由母亲做主,眼下她人昏迷不醒,大哥大嫂都已经赴了黄泉,一众小辈没资格开口,此刻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她们夫妇二人。 阮氏无奈,心中暗自祈祷长房伯母能够快些出现,硬着头皮开口道:“儿媳也认为老爷的话不无道理,父亲若真想纳妾,等母亲醒来再议不迟。” 真要到了那时候,可就什么都迟了。 江老太爷十分清楚自家那位是个什么性子,纳个贱妾或许有可能答应,可要是贵妾却是万万不能。 他倒是无所谓,但人家陈敏儿她不愿意啊。 一想到陈敏儿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姿态,他的心瞬间又火热了起来。 “你们母亲已昏迷多日,至今没有醒来的迹象,为人子女者不替母担忧,反倒来说为父行事荒唐,老三,你们夫妇是想忤逆吗?” 这么大的罪都说了出口,可见父亲想要纳妾之心有多坚定,江彦泽又气又急,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儿子也是担心母亲的身子,情急之下方才出言不逊,还请父亲勿要恼怒。” 江老太爷冷哼道:“为父正是为了你母亲着想,这才会想到纳妾冲喜,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够理解为父的苦心呢?” 他这大半辈子都被压在妻子之下,长久之后在这家长渐渐也没了多少威严,如今此等纳妾小事竟还要受到儿子儿媳的阻挠,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 换作是别家,哪个儿子儿媳敢对父亲如此? 江老太爷难得硬气了一回,直言道:“纳妾冲喜之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便迎人进门,谁要再敢出言反对,立刻滚出府去。” 江彦泽不死心道:“明日未免也太着急了些,这件事情是不是等二哥来了之后再商量商量?” 次子身为刑部尚书,又是这座侯府的一家之主,江老太爷多少有些心虚,当即瞪了三子一眼,怒喝道:“你是聋了?还是不把为父说的话当一回事?滚,马上滚出府去。” 第188章 要断三少爷的左膀右臂 吴老夫人姗姗来迟,尚未进门就听那“滚”字中气十足,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讥笑,轻咳了几声,慢步进门,笑问道:“什么事情惹得二弟如此生气?” 见吴老夫人协同次子前来,吴老太爷哪里还会不知是如何一回事,当即朝儿子儿媳甩去一个冷厉的眼神,回过头来闷声道:“不孝子忤逆,我正打算逐他出府,没曾想大嫂会在此刻前来。” 江彦泽满腹委屈不可诉说,眼巴巴看向二哥,低声辩解道:“父亲欲要明日纳妾进府,我不过劝说了几句,哪里沾得上忤逆大罪。” 孝道比山重,这个字压下来,没有几人能够顶得住。 威远侯心中亦是无奈,苦笑着安慰道:“委屈三弟了。” 江彦泽悄声道:“二哥都知道了吧,难道不打算管一管吗?” 自古从来只有父管子,何曾有过子管父? 威远侯默默摇头,小声回应道:“这件事非是你我能够插手,且看着吧。” 江老太爷没去理会交头接耳的两个儿子,只将视线转向大嫂,板着脸道:“想来大嫂也是知道了我要纳妾之事才会过来,可是也要阻拦我?” 吴老夫人含笑道:“你为弟妹要纳妾冲喜,此等深情旁人不能够理解,我却是能够,之所以过来是觉得二弟这主意顶好,因而想来与二弟商议下,不如让钧儿也尽一份孝心,二弟觉得如何?” 江老太爷疑惑道:“大嫂这是何意?” 吴老夫人当即将心中的想法说了一遍,紧跟着道:“二弟只是纳妾,怕是喜气不够,再加上钧儿续弦,双喜之下必能冲去秽气。” 自打次子过继出去后,江老太爷就对次子的事情甚少插手,如今听得大嫂没有反对纳妾的,心中一喜,故作沉吟之后,方才开口道:“大嫂这主意极好,咱们侯府也许久没有过大喜之事了,又接连办了两场丧事,难免被秽气所污,合该借此机会好好冲一冲。” 好歹死的人中有一个是亲生儿子,都不装装样子的吗? 吴老夫人暗自鄙夷,嘴上却道:“既然二弟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安排,二弟纳妾在先,钧儿续弦在后,你叔侄二人为病危的弟妹冲喜,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两人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定了下来,根本不给旁人开口的机会。 江彦泽诧异道:“二哥,你要续弦之事怎么先前没听你提过?” 威远侯无奈叹息道:“连我自己都是今日回府后才知道的事情,如何与你提前去说?” 打着冲喜尽孝之名,虽然能够堵住御史们的嘴,却不能够止住百姓悠悠之口。 两场丧事之后,紧跟着又是两场喜事,传出去还不知道旁人会如何看待,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名声,怕是会因此毁去不少。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威远侯胡思乱想之际,脑海中突然冒出小郑氏曾说过的祸家之言。 昭儿受伤、小郑氏身死、大哥被流放,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在长子回府之后发生的,难道...... 威远侯越想越是心惊,全然顾不上母亲与二叔接下去都说了些什么。 从西府回到心远堂,得知长子已经离开了侯府之后,立刻喊来了穆大管家,吩咐道:“去召集人手,找机会将万金与青玉给杀了。” 穆大管家开口道:“青玉近来都在崇仁坊的府邸里待着,不曾出过府门,万金时刻跟在公子身边,若是要动手的话,是否先从暗杀青玉开始?” 威远侯沉吟片刻,出声道:“青玉不过一个寻常小丫鬟,只对一人出手,势必会让辰儿有所防范,再想杀万金就不容易了,未免打草惊蛇,先等两天看看他们会不会再聚到一起,到时候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打草惊蛇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真是…… 穆大管家心中感慨,面上未曾表露分毫,回应道:“如此一来,极有可能会误伤到三少爷。” 威远侯毫不犹豫开口道:“辰儿性子太傲,仗着有个得用的护卫就胡作非为,是时候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先前他胸口挨了一刀都没死,若只是误伤多养一阵子就好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尽管放手去安排吧。” 又或者是死了也无关紧要?穆大管家看不明白侯爷对三少爷的态度,说不上疼爱有加,也算不得真心呵护,只能说自打三少爷回府,侯爷的态度就一直都在摇摆。 毕竟十年未见,哪怕是亲生父子,也会有疏离之感,或许侯爷自己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对三少爷。 如今府里还住着位吴家小姐,依着老夫人的意思,那位吴家小姐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侯夫人。 侯爷正当壮年,吴家小姐双十年华,看样子像是个极好生养的,保不齐明年府里就会多出一位少爷或是小姐。 四少爷伤了身子,三少爷活不过二十,两位嫡子都不是世子的最好人选,若是之后再有嫡子出生,这座侯府可就真要热闹了。 穆大管家胡思乱想之际,出声道:“万金是个高手,怕是要动用不少人,如此一来怕是会闹出不小的动静,行动之前要先与南衙那位打个招呼吗?” 白天不能动手,晚上巡街的禁卫军会多出一倍,南衙十六卫禁军分属不同人管辖,行动那日是否刚好就是那一卫禁卫军当值根本无法确定。 威远侯思考良久,开口道:“不用去找他,到时你另外再调三名供奉一起行动,有他们加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能当上供奉的皆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穆大管家不清楚万金实力如何,但他相信绝对抵挡不住三位供奉同时出手,到时候只需再安排一些人从旁辅助便可轻易完成刺杀任务。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等等。” 威远侯忽然想起了百乐门,询问道:“你上次说那个青瑶立了女户,百乐门现今已经转到了她的名下?” 穆大管家回答道:“是的,老爷可是要对她出手?” 威远侯开口道:“百乐门是敛财宝地,没有理由拱手相让给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辰儿既然不想要,那你便想个办法将百乐门给夺走。” 是夺走,而不是拿回来,穆大管家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差别,如实回应道:“百乐门如今风头正盛,就连大长公主殿下隔三差五也会领着好些贵妇过去坐坐,短时间内怕是不好出手。” 威远侯知道百乐门原先就是大长公主名下的铺子,却是没料到大长公主会如此有兴致,这样一来事情可就不那么好办了。 “百乐门的事情暂且放一放,目前先以万金和青玉为主,务必要一次完成,别留下什么后患。” “是,老奴明白。” 将三少爷的左膀右臂尽数斩断,让他失去依仗,之后又将如何待他? 穆大管家暗自摇头,不再多想这对父子之间的事情,领命之后便朝心远堂外走去。 第189章 再领圣谕 江景辰并没有参与到西府的事情当中,从威远侯府回到崇仁坊府邸,洗漱后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上朝时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没曾想散之后张甲臣又寻了过来。 江景辰心头一突,抢先开口询问道:“该不会又是公主殿下请动张将军前来寻下官过去吧?” 张甲臣含笑摇头,悄声道:“传圣上口谕,请江御史到甘露殿聆听圣训。” 这还不如是嘉慧公主来请要好,至少不用太过费心应对。 江景辰自从上次举荐陶宏广之后,心中对于私下面圣就少了许多期待,倒不是害怕什么,而是觉得君臣奏对那样的戏码实在太过累人。 有事相求时装上一装倒是无妨,像是这样被动相召前去听训的情况,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有着张甲臣引路,用不着像上次那般繁琐,一路畅通无阻进到甘露殿,江景辰莫名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圣上的脸色可比刚才上朝时要难看多了,心中暗自警惕,行礼之后便沉默不语,乖巧等着圣上开口训话。 圣上没有心情绕弯子,命人将案桌上的一本册子交给江景辰,紧跟着吩咐道:“有人在嵬丘山私自开采了一座铜矿,给你半月时间查清楚背后主谋之人,此事你私下调查收集证据,切记低调行事,不得张扬。” 册子上还染着早已经干枯的血迹,有些字已经分辨不大清楚,江景辰快速看了一遍。 根据手册所记载,此事似乎牵涉京城勋贵世家,私自采矿乃是大罪,圣上却要私下调查,想来是心中早已有了怀疑之人,且那人必定来头不凡,因未有实据,所以才会按兵不动。 看着手中染血的册子,江景辰想起了先前同去阪仓县后消失不见的吕恒,当初他想必就是去追查此事。 “微臣有一事不明,恳请圣上解惑。” “说。” “微臣是只需收集证据,还是也需负责将背后之人给揪出来?” 圣上闻言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道:“只查不究。” 什么人能够得到圣上这般待遇?江景辰来不及多想,原本以为是来挨训的,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反转,对于这样送上门立功的机会自是欢喜,当即恭声道:“微臣谨遵圣谕。” 待江景辰退下之后,圣上忽然开口询问道:“朕是不是太过仁慈了些?” 张甲臣躬着身子,回应道:“陛下乃是千古仁义之君,天下臣民自当感念。” 听着这般风马牛不相及之言,圣上也未责怪,感叹道:“只希望是朕猜错了才好,否则......朕到时又该作何处置?” 是对是错,皆不是张甲臣能够回答的,谄媚一笑,出声道:“江御史上次事情办的漂亮,想必这次也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朕身边最有能力的几个千牛卫都未能查到实证,他......”圣上忽然顿住,片刻后方才感叹道:“满朝文武只有他与众不同,若非如此,朕也不会让他来调查此事。” 朝廷那些拉帮结派的官员党羽,个个比猴还精,若是得知此事与沈家、甚至会牵扯到贵太妃身上,指不定就会帮着遮掩过去。 张甲臣心里清楚,圣上不是无人可用,而是信不过那些人能够秉公处理此事,毕竟圣上至孝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没有几个大臣在查极有可能会牵扯到贵太妃的案件时还能够做到公正无私,事情办好了没有多大功劳不说,办坏了却很有可能把自个都给搭进去。 就算是御史台那些自命清高、最是刚正不阿的御史,也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至于江景辰...... 所谓与众不同并非是多大的夸赞,只因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身份上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又是初入官场不懂文武百官那些八面见光、媚上欺下、曲意逢迎的路数。 于圣上而言,江景辰不是最好、却是最合适之人。 出了皇宫,江景辰一路上都在想关于这次调查私自采矿的事情。 先帝曾言:天下有银之山必有铜,唯银无益于人。 若是私自采银罪反倒还轻一些,百姓若是私自采铜者最轻都是流放,大小官吏一律革职论罪。 大周朝铜矿最多之地乃属江南西道,而嵬丘山则是在京郊外坪兴县百里之外,那里有几座矿山因开洞深挖时极易坍塌,埋葬了不知多少性命,自前朝时就已废弃不再开采。 现如今有人私自在嵬丘山采铜,也就是说至少暂时性的解决了矿洞坍塌的风险,相当于是解决了上百年无人能解决的问题。 江景辰两世为人,方才知道一些加固矿洞的理论知识,尽管这样也是失败多次之后方才得出最安全的方法。 别的暂且不提,能重开嵬丘山矿洞的家伙,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若是投身朝廷,少不得也能混上个一官半职,根本没必要冒着被流放的风险私开矿洞,而且还是在京畿县所辖的之地。 什么原因让他甘冒这么大的风险采铜? 为了钱? 铸币? 江景辰忽然想起《资本论》中的几句话: 当利润达到百分之十的时候,他们将蠢蠢欲动。 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他们将铤而走险。 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 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绞刑的危险。 无论身处在哪个时代,人心的阴暗和贪婪都不会有所改变,不同的只不过是人的认知,以及所使用的手段。 再次翻开染血的册子看了好几遍,江景辰结合所有信息推断之后,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就是:这件事或许跟陶宏广当年在阪仓县拒绝瞿家人的事情有关。 册子是吕恒所记,而他乃是圣上专门派去阪仓县暗中调查之人。 阪仓县内有个漕运码头,在京畿县几个码头里,与嵬丘山之间的距离最近。 时间是六年前官员大考前几个月,京城瞿家的人寻到当时的阪仓县令陶宏广,要求他免检放行一船货物,遭到陶宏广拒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货物极有可能就是铜,瞿家的人在遭到拒绝后定然是寻了别处的码头。 六年前......瞿家...... 江景辰渐渐明悟,根据陶宏广当时的回忆,当年那人手持瞿家拜帖,而非是打着奉恩公府的名义,因此猜测那人大概率是瞿家的瞿家分支而非是嫡系。 他的脑海中快速伤过几个念头,瞿家分支、奉恩公府嫡系、瞿明赫、大皇子,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与圣上要调查的采铜一案有何种牵连? 第190章 临行前的安排 没有经过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目前所有的想法都是基于猜测,圣上需要的可是实证,并且言明这件事只能暗查,也就是说不能够将事情搬到台面上来,难度不可谓不小,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 吴王府的事情还没个头绪,陈文佑还没找到,圣上只给了半个月时间,也就意味着最迟明日就要出发前去调查。 江景辰一路上都在想着合理安排眼下的事情,回到崇仁坊府邸之后,首先便去看了下小郑氏的情况。 从肤色、身形、样貌,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再加上割了舌头,毒哑了嗓子,挑断了手筋和脚脚筋,哪怕是江景昭兄妹当面,也绝对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他们的生母。 江景辰满意点头,交待道:“今夜就将她送去乞丐窝,让她好好体验下人生百态。” 不得死,也不得好活,这便是公子赐给小郑氏的恩典。 万金应声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地点选在朱雀南街延祚坊的一处乞丐窝,每天十二时辰都会有丐帮弟子盯着她。” 小郑氏眼未瞎、耳未聋,拼命的摇头,以手肘为助,慢慢爬向江景辰脚下连连磕头。 看着那张长满烂疮的脸,江景辰连抬脚去踹的兴趣都没有,交待完对小郑氏的处置之后,他便喊来了江鸠,吩咐道:“我要离京一趟,最长不过半月,对于李铮的安排不便,只不过将时间往后推一推,你趁着这半月时间将计划好好完善,最好能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江鸠点头道:“ 吴王膝下共有三位嫡子,李铮是世子,其下还有两位胞弟,我会好好安排,以期能够将他们三兄弟一网打尽。” 公子只说要李铮一人的命,江鸠却想着要将吴王嫡子赶尽杀绝,万金微微蹙眉,倒不是觉得此法太过狠毒,而是对这样“举一反三”的江鸠隐隐有些担心。 青玉拍手叫好,出声道:“不止是嫡子,还有吴王嫡女,不能够只杀男子而放过女子,只要是吴王妃的血脉,全部都该死。” 在她的眼中,看不到善恶,也没有对错,唯一有的就是:胆敢伤害公子之人,当以百倍偿还其身。 万金担忧道:“毕竟是皇家血脉,若是一夜之间嫡系全都死绝,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即便是要他们死,那也该分开来做会稳妥一些。” 没有了嫡子,庶子想要承袭王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当今圣上对吴王的态度,只要能够确保吴王府将再无嫡子出世,待吴王死后,圣上很大概率会趁此机会收回一等亲王的爵位。 江景辰想罢,觉得此举可行,于是便开口说道:“先前‘黑狐’能够一夜之间灭人满门,现如今‘陈文佑’也能够为妹复仇,隐忍归来杀尽吴王府嫡系,分开杀反而不妥,这件事就按小鸠说的办。” 万金不再反对,转言道:“陈敏儿那便传来了消息,今日江老太爷已经派人前去提亲,后日将纳她进门。” 初嫁从父母,再嫁从己身。 大周朝律法言明:身无诰命,为夫守制三年,后可改嫁。 陈敏儿那样的女子,想来不会传信来只是为了说这么一件事,江景辰询问道:“她提了什么要求?” 万金回答道:“她想将次子过继到江家。” 江景辰狐疑道:“这本就是原先计划当中的事情,难道派去与她接触的人没和她说清楚吗?” 万金解释道:“说过了,依照计划,在陈敏儿进府后,会慢慢展现她次子王树的才华,以此来引导江老太爷生出惜才之心,陈敏儿再吹吹枕边风,想来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能够办。” 江老太爷此生最大的成就、也是唯一的遗憾,就是将膝下唯一有能力的儿子过继给了大房。 所谓才华,不过是纸上文章,科举都能够作弊,更何况只不过是要让江老太爷认为王树是个有才华、可培养的孩子。 江景辰点头道:“这办法可行啊,有什么问题?” 万金回应道:“问题在于陈敏儿提出,在她进门后,三日之内就要王树过继到江家,这么短是时间,王家那边怕是不好说服。” 王树虽是陈敏儿的孩子,但他姓王,没有王家人的允许,不可能过继到别家。 江景辰没去追问陈敏儿为什么这般着急,转问道:“王家的人对王树是个什么态度?” 万金苦笑道:“视若至宝。” 世间所有事物皆有其价值,若是想要,端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这个价可以是钱,也可以是别的东西。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拿王树的前途说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实在不行,那就试试用钱砸,至宝也无非就是贵一些罢了。” 江鸠开口建议道:“天下读书人,没有一个是不想当官的,王家人既然送王树去读书,必然是抱着让他光耀门楣的期望,只要拿住了王家人的命脉,事情定然能够水到渠成。” 他生于市井,长于市井,最是清楚寻常百姓心中最强烈、最迫切的是什么。 青玉想起先前万金拿青瑶说事的那一幕,眼珠一转,嬉笑道:“还是小鸠厉害,像是万金就想不到这么关键的事情,他也只会练个剑,再高的武功在这种时候也排不上丝毫用场。” 万金:“......”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万金在剑道上的天赋无与伦比,也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剑道上,能有如今的觉悟已属不易,若非是庄先生去了北边没有跟来京城,他怕是连话都不会主动多说几句,更别说是去想这些阴谋诡计的东西。 江景辰忽然想起临入京之前,那个教万金剑法的白发老头曾特意找来,说道:剑者,百兵之君,孤也直也,练剑亦是炼心,我能教万金练剑,却教不了万金炼心,往后如何,当在你。 老头说教给万金的是君子剑,而修炼君子剑道者当秉持一颗君子之心,方能修至宗师之境。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想想那个年老成精的老家伙,当年极有可能就是看透了他满身戾气,将来必造一场杀孽,不想为他教出一个得力的宗师境的剑道高手。 因而才会教给万金什么劳什子的君子剑,其目的就是想着若无有君子心,此身便入不得宗师境。 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不说多如牛毛,却也算得上是屡见不鲜,不像宗师境高手那般凤毛麟角,那白发老头指不定就有着逼他做选择的意思。 是让万金歪了剑心,从此无缘宗师之境? 亦或者是让万金依着老头所教,炼出一个君子之心? 君子啊,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味。 江景辰暗自摇头,他不懂剑道,对于这件事情也没个头绪,想着等哪天合适了再与万金好好商议一下,当下便收敛心思,转言道:“威远侯府那边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第191章 瓮中捉鳖 威远侯府现今有两拨人在盯着,府里是由收买的下人负责,每日外出采买时传递消息,府外则由自己人盯着,随时汇报突发情况。 万金将今日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其中较为重要的就是江景昭兄妹从祠堂出来后的谩骂,以及穆大管家今日一早独自出城这两件消息。 江景辰询问道:“穆大管家独自出城?他去了哪里?” 万金回答道:“跟去的人还没回来,估摸着得等到晚上才会有消息传来。” 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以穆大管家在威远侯府里的地位,什么事情用得着他亲自去办? 江景辰敏感的察觉到这其中定是有着不小的隐情,当即吩咐道:“消息传来记得立刻告诉我,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青玉随口问道:“是威远侯安排的吧,他是打算要对付咱们了吗?” 她这一句无心之语,却让万金皱紧了眉头,回想暗中盯梢的那些人,只怕真有可能会像青玉说的那样。 江鸠出声道:“自从我被抓去刑部之后,侯爷并未让人前来联系我,需要我主动去探个底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你探不到的,也没必要去探,只需盯紧他们,将事情往最坏的程度去想,做好一切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终究是亲生父子,最坏的情况也不至于到生死相见的地步吧?若不是针对公子,那...... 江鸠视线在万金与青玉的身上一扫而过,想起先前在刑部时侯爷的问话,隐隐抓住了些许头绪,在公子交待完事情之后,私下找到了万金,提醒道:“侯爷极有可能会对公子身边的人下手,金大哥当多多小心。” 万金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情没与公子说?” 江鸠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京城近来无有大事发生,穆大管家亲自出城,不为公,乃为私,能让侯爷如此上心的,只有公子。近来侯府发生这么多事,侯爷必然能够猜出些什么,能够稳坐刑部尚书之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侯爷能够容忍公子,却并不见得对咱们这些人有多少好感。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断,却是不好与公子明说。” 万金认真思考着话中的可能性,点头道:“我知道了,眼下这情况你也得顾好自己。” 江鸠嬉笑道:“刑部一趟挨了顿,我便成了侯爷的人,说不上能够有多信任,但我这颗棋子还没有发挥作用,侯爷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而咱们几人之中,我反倒是最不必担心的。” 万金想了想,情况还真就是这么个情况,略微犹豫了一会,追问道:“那么依着你看,该如何应对方才最好?” 江鸠正色道:“你知道侯爷是有望进入政事堂的‘半相’吧?这样的人物,要嘛不出手,一旦出手必是不留余地,好在他并不知道咱们的底细,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双方皆不知根底的情况下,率先出手的一方便输了一半,公子原先是打算用刺杀李铮的事情来引威远侯率先出手,现在看来,似乎用不着等到那个时候了。 万金出声道:“你的意思是设个圈套让侯爷往里跳?” 江鸠摇了摇头,悄声道:“根本不需要费心去设什么圈套,因为侯爷一直都在公子的圈套当中,咱们要做的就是瓮中捉鳖。” 捉鳖得伸手,为了防止被鳖咬伤,这只手还得够硬。 万金暗自在心中盘算,江鸠手底下的人多是乌合之众,做别的事情可以,动起手来却是不够看。 除此之外,现如今可用的人手分为田老三管理的黄石田庄、青瑶执掌的百乐门所属、以及他带领的一方手下。 黄石山庄可以说是兵强马壮,但那是底牌,轻易不能够调动。 而他手下武功高强之辈不出五指之术,为了以防万一,他趁着公子午憩之时,去了百乐门找到青瑶,将目前所掌握的情况以及江鸠的推断细细说了一遍。 青瑶听后,直接开口道:“我目前离不开董瓒,除了他之外,我派五名天众部成员过去帮你。” 江南来的人当中,董瓒的实力最强,若非是生死相搏,万金也没有把握能够赢得了董瓒。 虽说要不来董瓒有些可惜,但五名天众部的成员,代表着五名一流高手,这可比董瓒一个人有用多了。 万金有些难受,酸溜溜的开口道:“公子到底给了你多少天众部成员?” 青瑶轻笑道:“也不多,除了董瓒之外,就只有五名天众部,十三名龙众部,其余都则是阿修罗部众与迦楼罗部。” 公子麾下有八部,分别为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这八部中又以天众、龙众二部实力最强。 八部人员有一大半都被庄先生带去了北边为公子寻药,余下人员中三分之一留在了江南听从宋公子调遣,另外三分之一则留在钱塘县保护秦府一家安全,跟来京城的八部人员并不多。 万金是清楚实际人数的,却是没想到公子给青瑶的人手当中,竟然会有五名天众部的一流高手,两下对比之下,他比青瑶少了将近一半的战斗力。 “只需派三名天众部,外加五名龙众部就够了,我手底下也有得用之人,不比你少。”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能用的人是不少,可真正厉害的一流高手可没有五个这么多。 青瑶含笑道:“百乐门还有龙众部以及阿修罗部和迦楼罗部的人,在这京城中够用了,你即将与公子出京办差,让天众部的人跟着我也会放心些。” 五名天众部的成员的确是最适合的阵容,万金没在拒绝,转言道:“圣上只给了半月时间,因此公子打算明日就出发,因是暗中调查,明面上就只我与青玉陪同,你让天众部的人暗中跟随便是。” 青瑶点了点头,转问道:“公子要出京城办差这件事情侯爷知道吗?” 万金回答道:“公子没有把事情告诉侯爷,至于圣上会不会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青瑶想了想,出声道:“估计不会,否则侯爷不会在这个时候派穆大管家出城,单从这方面来看,或许只是恰好歪打正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不知情,却又在这个时候出手,那...... 万金心有所悟,追问道:“你是意思是侯爷早有预谋,不是让穆大管家出京去到城外安排伏击,而是让穆大管家去带人进城暗中出手?” 青瑶回答道:“事实究竟如何,今夜城门关闭之前自当会有分晓,到时候咱们再看具体情况做出安排,既然要瓮中捉鳖,事先多准备一把刀总是没错的。” 第192章 可怜之人 午睡醒来刚过未时,江景辰刚出房门,就听下人来禀报说府外来了个丫鬟,哭哭啼啼的要请公子回一趟威远侯府。 穆大管家不在,也不至于派个丫鬟来吧? 还哭哭啼啼,这是唱的哪一出? 江景辰心怀好奇,见到丫鬟的第一眼便认出她是江棋韵身边伺候的人。 丫鬟二话不说,跪地磕了个响头,随后才开口哭喊道:“三少爷,我家小姐被老爷用了家法后关进祠堂了,求您快些过去看一看吧。” 昨天关了一夜,今天又接着关? 这会还没到下衙的时辰,也就是说父亲是特意赶回去的? 江景辰想起先前交待江鸠做的事情,毫无疑问,定是传进了父亲的耳中,所以才会有这么个结果。 “本少爷即便去了也不能如何,你回去吧。” “是小姐让我来的,小姐还说一定要请三少爷去一趟,小姐有话要和您说。” “她让你来的?” 江景辰猜不到江景昭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好奇心驱使之下,领着万金与青玉一同回了威远侯府。 威远侯并不在府内,估摸着是行完家法之后又回了刑部。 祠堂内。 江棋韵素净的衣裳上沾染了几条血痕,一看就知是被打的不轻,只不过相较于先前的江景昭来说还是要好上许多。 江景辰含笑道:“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江棋韵脸上平静,没有露出丝毫情绪,淡淡开口道:“外头都在传我设计沅朗哥哥之事,将我说得比青楼妓子还要下贱,这都是三哥一手安排的吧。” 不喜不怒,仿若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江景辰眉间微蹙,不答反问道:“你派人请我来,就是为了要说这个?” 江棋韵起身行至他的身前,忽然问道:“是不是很失望?” 江景辰不明其意,淡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棋韵紧跟着说道:“因母亲之故,我越是痛苦,三哥便会越开心,是这样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一口一个三哥,江景辰嗤笑道:“怎么?想求我放过你?” 江棋韵摇头道:“我知道三哥不可能放过我,因为在三哥心中充满了仇恨,在三哥的眼中我看不到半点仁善。” 江景辰嗤笑道:“既然你都知道,还请我来做什么?” 江棋韵直视着他的双眼,反问道:“三哥,这些年来,你过的快乐吗?”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接着说道:“你的心已经被仇恨填满,所以感受不到快乐,你也没有机会去感受快乐,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他们都是抛弃你的人,因此你恨他们,恨这个家,恨所有的人......” 江景辰不耐烦打断道:“我功夫听你说这些废话,说重点。” 江棋韵忽然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越是这样的笑容,越是刺眼,越是这样的态度,越让人恼火。 她都已经落到这样的地步了,为什么还能够笑的出来? 江景辰不解,心中疑惑,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他便转身,想要离开这个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江棋韵不紧不慢开口道:“三哥,你输了。” 江景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她,冷哼道:“你是被打傻了吗?” 江棋韵再次行至他的身前,笑容灿烂:“我想明白了,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景辰眉头越皱越紧,一言不发的盯着反常的江棋韵。 一旁的青玉讥笑道:“你倒是难得聪明一回。知道无论再怎么恨也是无用。” 江棋韵目不斜视,紧盯着面前的三个,逐字逐句道:“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 江景辰毫不在意这番言语,笑问道:“你这是皮还在痒,找揍呢?” 江棋韵没有半点怯懦,迎着冷冽的目光,继续说道:“祖母不爱你,父亲也不爱你,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爱你,明明是江家嫡长子,得到的却只有满心的仇恨,你真的很可怜。” 江景辰并没有觉得生气,却下意识伸手掐住了江棋韵的胳膊,待他反应过来之际,手指渐渐用上了力气。 他不怒,只是不喜欢听那样的话。 他不在意,只是看不惯江棋韵的神情。 他...... 可以骗别人,却难以骗得过自己。 深埋在心底的过往被挖了出来,让他不得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江棋韵眼神依旧平静,艰难的开口道:“我不恨,因为这是三哥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不会让三哥称心如意,我只会更加可怜三哥。除了复仇,三哥的人生再也找不出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因为痛苦了十年,便想让所有人都活在痛苦当中,不是想这样,而是只能这样,三哥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无情无爱无有选择,不过是一只悲哀的可怜虫罢了。” 江景辰呼吸逐渐急促,心中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松开了手,转身拔出万金手中的九乌剑。 没等他有进一步动作,江棋韵便主动上前一步,仰着头,露出被掐红的脖子,静静等待着长剑划破喉咙的那一刻。 江景辰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看着毫不畏惧的江棋韵,忽然明白了她的目的所在,心中怒火顷刻间熄灭,还剑于鞘,微笑道:“流言猛于虎,你承受不住,想借我的手求死?想法是好,可是你未免也太过想当然了些,用不用给你机会再换个方法试一试?” 江棋韵波澜不惊,平静开口道:“我所言即是心中所想,也是事实真相,并非是在故意激怒三哥以求一死。” 江景辰懒得费心去分析她这么做的的真实目的,更不愿再浪费时间多做停留,一言不发转身便朝祠堂外走去。 江棋韵高声道:“三哥心中的仇恨,就像是为了驱赶夏夜飞进屋里的蚊虫,而将整座屋子烧掉一样,蚊虫死了,屋子烧了,最后得到了一片废墟焦土,它将烙印在心中挥不去抹不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三哥是一个怎样的可怜之人。” 有些人可以选,有些人不能够选。 正如江棋韵所说,从一出生那一刻,江景辰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最初那几年也曾期待憧憬过,但人心并非如他所想那般,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朝代。 杀母之仇,下毒之恨,如何能够不报? 当年若是有人能够站出来主持一个公道,他又何至于陷入这般境地? 天下最可厌可憎可鄙之人,莫过于明明有能力相帮却选择冷眼旁观之人。 打着为侯府、为家族的幌子,毫不犹豫牺牲了一个柔弱女子和一个稚龄幼儿。 若非他两世为人生而知之,早几年前就已命丧黄泉。 世界以痛吻我,却要我报之以歌?多么可笑。 为一只蚊子烧一间屋?根本不够。 他要烧的,是这座传承了上百年的威远侯府。 江景辰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五妹妹,好好活着,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三哥会让你亲眼看见,到底谁才是可怜之人。” 第193章 以死明志 江棋韵在祠堂跪了一夜,天色才微亮便寻到了心远堂,正准备上朝的威远侯见嫡女前来,阴沉着脸,正欲开口。 江棋韵抢先跪下,开口道:“是不是女儿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相信?” 威远侯想起昨日女儿辩解说是长子诬陷之词,心中更是盛怒几分,呵斥道:“为父昨日派人到胡国公府询问过沅朗了,他已将那日离宫内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于书信传给为父,你还想说是你三哥散布的谣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江棋韵仍是觉得心脏好似被扎了一刀般疼痛,她俯地叩首道:“事已至此,女儿欲嫁沅朗哥哥,恳请父亲成全。” 威远侯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了出去,怒骂道:“做出那般不知羞耻之事,还妄想嫁进胡国公府,你这是在做梦。” 江棋韵泣声道:“外头是如何说女儿的,父亲想必十分清楚,如今之际只有女儿嫁给沅朗哥哥方能平息坊间谣言,这样于女儿、于父亲、于威远侯府,都是最好的结果。” 威远侯如何会不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可邵沅朗既然写信说明了一切,就意味着他并无迎娶之意,他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去央求胡国公府上门提亲。 “胡国公府你就不要想了,死了那条心,好好为你母亲守制,待期满后为父会为你在京外寻个好人家,只要你懂事,今后依旧是威远侯府的嫡小姐。” “哪怕这样会要了女儿的命,父亲也依旧要如此吗?” 江棋韵缓缓抬头看向父亲,眼中带着强烈的渴求。 威远侯气急,训斥道:“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要再生妄念,到时候为父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父亲并不明白,他一直都不明白。 江棋韵不再有所期盼,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开口道:“女儿不孝,劳父亲挂心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威远侯缓和了些态度,出声道:“守制期间好好待在府里,不要再外出,三年后为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江棋韵应声道:“女儿不孝,望父亲多多保重身体。” 离开心远堂之后,她便去了濯缨阁找到哥哥,直言道:“我想去一趟胡国公府,求哥哥助我。” 江景昭蹙眉道:“你要去见沅朗?” 江棋韵点头回答道:“是,我有话想要当面问他。” 江景昭摇头道:“这个时候再去见他也是无用,更何况父亲下了严令不许你出府,你暂且在府里安心待着,有什么话哥哥替你去问。” 江棋韵态度异常坚定,拒绝道:“不行,有些话我一定要亲自问出口,否则我即便是死也难以瞑目。” 江景昭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呵斥道:“休要胡言。” 他见妹妹一脸倔强,心中顿感无奈,稍稍思考片刻,紧跟着说道:“依着沅朗的性子,若是你开口相求,说不定此事还会有转机,见一见也好。” 两兄妹商议了一番,由江棋韵乔装成丫鬟,趁着父亲上朝之后由江景昭开路出了侯府,一路直奔胡国公府而去。 “实在对不住,世子爷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请两位改日再来吧。”胡国公府的下人如实将主子的话传了一遍。 江棋韵早有预料,将先前写好的信交到下人手中,嘱咐道:“一定将信亲手交给沅朗哥哥。” 下人接过信,恭声道:“还请小姐放心,奴才一定会亲手把信交到世子手中的。” 未能见到邵沅朗,也算是在意料当中的事情,江景昭生怕影响到妹妹的情绪,并未在此事上多说什么,转言道:“既然都出来了,也不着急回去,咱们就四处走走,妹妹想去什么地方?” 江棋韵道:“哥哥,陪我好好逛逛这京城吧。” 江景昭应承道:“行,妹妹喜欢,逛多久哥哥都愿相陪。” 兄妹二人从西市逛到东市,从南街逛到北街,从旭日初升逛到日晒三竿。 朱雀门前,江棋韵下了马车,行至宫门正中央百步之外站定,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江景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之感,快步上前,出声道:“妹妹,咱们该回府了。” 江棋韵微笑摇头,转身面朝宫门,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大喊道:“臣女威远侯府江家棋韵,因受三哥江景辰诬陷蒙受不白之冤,天地可鉴,圣上可鉴,江家嫡女棋韵,不曾做出败坏家风有辱先祖之事,今日为证清白,愿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她从衣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毫不犹豫刺进心口。 把守宫门的禁卫军呆滞在原地,见过自杀的,没见过跑来宫门前来自杀的,还是威远侯家的嫡女,这事儿可不小啊! 过路的百姓纷纷驻足,他们脑海中还回味着刚才那一番话,江景辰是圣上新封的监察御史吧,他这是做了什么,才将嫡亲妹妹逼到要以死明志的地步? 江景昭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待他反应过来时,匕首已经刺进了妹妹的心口,鲜血瞬间染后了素白的衣裳。 “不,不可以,妹妹......” 江景昭疯了般扑上前将妹妹抱进怀中,朝着宫门内大喊道:“快去请御医,快去请御医啊......” 匕首正中心口,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御医是没必要请了,只不过宫门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禁卫军没敢怠慢,迅速跑去向上官回禀。 江棋韵握紧哥哥手掌,歉然一笑,断断续续的开口道:“我喊哥哥来陪我,是因为不想一个人上路......哥哥,对不起......不该让你亲眼看着我死......可我太自私了......哥哥,你可不可以别怪我......” 江景昭只觉肝肠寸断,死死的握紧妹妹的手掌,拼命点头,哽咽道:“不怪,哥哥不怪你,禁卫军去请御医了,等御医来了就会没事的,相信哥哥,你一定会没事的。” 江棋韵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却并未因此感到恐惧,反而有种解脱之感,她的意思逐渐模糊,仿佛间看到了母亲正在朝她招手。 “哥哥,我要去见母亲了......对不起,是我太软弱......只能想到这种方式来结束......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我好累,真的好累......下辈子,你还当我的哥哥,好吗?” “好,只要你好起来,哥哥什么都答应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你哥哥,所以你千万不可以有事,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江景昭撕心裂肺的呼唤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瞪大了眼睛,用尽去全力不让眼泪阻隔他与妹妹的最后一面。 第194章 他是杀人凶手 江棋韵自戕之事很快就传进了圣上耳中,紧跟着威远侯“教女无方,有辱皇威”被罚俸五年之事也传了开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戕乃是不孝之罪,宫女嫔妃自戕甚至还会牵连家族,圣上对威远侯的惩罚无可厚非,但身处事件中的江景辰却未得到任何训诫,这让文武百官都开始重新思考起那位新晋御史的分量。 坊间百姓分成了两方阵营,一说江景辰逼死嫡亲妹妹,无情无义不配为官,另一方则关心江棋韵受陷害之事的真假,都在期待胡国公世子能够站出来说出事实真相。 最新得知消息的是江鸠,在他得知江棋韵在宫门前自戕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奈何此刻公子已经带着万金与青玉出了京城,他只得去到百乐门与青瑶商议对策。 青瑶得知后亦是震惊不已,完全想不到柔柔弱弱的江棋韵会这般狠辣,竟用自戕来污公子的名声。 “胡国公世子出来说话了吗?” “没有,自离宫之后,胡国公世子就不曾再踏出府门。” 眼下最好的情况是胡国公世子能够站出来说清那日在离宫发生的情况,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能够帮助公子洗刷污名。 不,洗不了。 江棋韵已经死了,哪怕胡国公世子站出来说清事实,公子逼死嫡亲妹妹的名声也已经坐实。 没有办法,完全想不到该用什么办法,江鸠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这一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江棋韵的所作所为罪不至死,没有人会怀疑堂堂威远侯府嫡小姐以死明志的举动,人们只会将她最后的话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江鸠不由得感慨道:“那位五小姐才是最狠的啊!” 青瑶不予评价,转问道:“确定死透了?” 江鸠回答道:“匕首没入心口,死的不能再死了。” 她这一死,等于是向公子泼了一盆永远洗不干净的脏水,现如今公子入了官场,名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举会带来何种影响,实在让人难以预料。 青瑶沉吟片刻,开口道:“盯紧江景昭,依着他们兄妹的感情,接下来定会有所动作。” 江鸠点头应了声是,紧跟着问道:“宫里那位罚了侯爷五年俸禄,确实是有些重了,如此来看,那位应当是对这件事十分生气,估摸着是担心会影响到公子办案,咱们是不是借题发挥一下?” 青瑶好并不犹豫否决道:“事关那位,无论你有什么万全之策,就此打住,想都不要再去想。” 公子在朝廷毫无根据,全凭圣上的零星半点的恩宠,眼下只有专心办好差事立下功劳,其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区区一个臣子之女,死了也就死了,圣上不至于会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心,若非偏偏赶上公子出京办差,威远侯顶多也就是被训斥几句,罚个一年俸禄。 对于威远侯来说,哪怕是罚十年俸禄也是不痛不痒。 可这对于那些精于揣度圣心的文武百官来说,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号。 若只罚俸一年,那就说明圣宠依旧,可若是罚俸五年,圣宠如何暂且不说,圣上生气是肯定的事情,圣上要是生气了,往后还能够讨得了多少好? 江鸠见青瑶说的严肃,当即正色道:“我知道了,此时也不适合去想那些,当务之急是派人快马加鞭传信给公子。” 青瑶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办,让你的人时刻盯紧江景昭。另外,若是侯爷派人找你问话,你可知道如何回答?” 江鸠满脸自信,微笑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够应对的,青瑶姐姐放心,我这里不会出什么差错。” 自戕之女不仅入不了祖坟,连丧事都不能够张罗。 看着嫡女的尸身,威远侯双目通红,狠狠朝次子脸上甩去一巴掌,喝声道:“你干的好事,跪下。” 江景昭感觉不到疼痛,呆呆的跪下,呐呐道:“是我害死了妹妹,是我......” 若非是他把妹妹带出府去,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路上妹妹与往常十分不同,他早就该发现的,早就该察觉的。 威远侯命人拿来家法,一鞭鞭抽在次子身上,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尽情的宣泄着心底的悲伤。 吴老夫人赶来制止,气愤道:“棋姐儿已经死了,你难道想将昭哥儿打死为她陪葬吗?” 威远侯把藤鞭一丢,头一次朝母亲大喊道:“是他把棋儿带去府的,是他眼睁睁看着棋儿自戕的,他什么都做了,他什么都没做, 我难道还打不得他吗?” 他情绪激动,言语混乱,换作旁人或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吴老夫人听懂了。 带出去时是个活生生的人,带回来时却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不是意外,而是自戕。 错在谁? 谁都没错,谁都有错。 可事已至此,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吴老夫人尽管心中悲伤,可也分得清楚死人和活人哪个更加重要。 “一个人要是心存死志,任谁都阻止不了,昭哥儿有错,但错并不完全在他,你就是将他打死了也于事无补,长房人丁本就不够兴旺,如今棋姐儿死了,你再把昭哥儿也打死,是要长房绝后吗?” “我何曾说过要打死昭儿?母亲,这件事情儿子心中自有计较,您还是回寿安堂去吧。” 威远侯首次在母亲面前如此强硬,心中竟是隐隐有种畅快之感。 吴老夫人脸色微变,闷声道:“这个家我是管不得了吗?” 威远侯沉默不语。 吴老夫人心中一片冰凉,缓和了些语气,开口道:“你要教子,我不管,但眼下不是时候,先处理棋姐儿的事情吧。” 江景昭忽然抬头,出声道:“江景辰呢?他人在哪里?” 吴老夫人蹙眉道:“此事无需用你三哥来操办,自有......” 江景昭打断道:“是江景辰害死妹妹的,祖母和父亲难道不准备追究吗?” 吴老夫人面露疑惑,追问道:“这件事跟你三哥有何关系?” 江景昭隐去了与妹妹合谋下药之事,只将坊间传闻与妹妹临终之言重复了一遍,最后说道:“若非是江景辰颠倒黑白宣扬那些污言秽语,妹妹就不会选择自戕,罪魁祸首是江景辰,他是杀人凶手。” 第195章 愿为内侍官 威远侯已经看过了邵沅朗的亲笔信,自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今早女儿前来心远堂时,他便将事情点破,如今再听次子之言,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吴老夫人反问道:“离宫那日多人参宴,你如何就能断定事情就是辰哥儿传扬出去的?” 江景昭笃定道:“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一定就是他。” 吴老夫人继续追问道:“你凭什么能够确定就是辰哥儿?” 凭什么? 凭只有江景辰知道事实? 凭坊间传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江景昭再傻也不会在祖母面前说出真相,妹妹已经死了,他绝不能在污了妹妹是身后名,可若是不说,又怎样才能够让祖母相信? 不对,这不对。 祖母相信了又如何?难道还能杀了江景辰吗? 不会,不可能,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会发生,江景昭逐渐意识到,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祖母,亦或者是父亲身上。 想通之后,他不再开口多说什么。 这一举动在吴老夫人看来,无疑是拿不出真凭实据,只凭空口白话的诬陷,当即开口道:“你们是手足兄弟,世上没有比你们更亲之人,该齐心协力为家族才是。”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皆是沉默不语。 因是自戕,府中没有举办丧事,只是关起门来在偏堂布置了个小灵堂。 江景昭回到濯缨阁换了身衣裳,转道就去了瞿府找到瞿明赫,直言道:“我要见大皇子。” 瞿明赫事先得了交待,当即命人往宫中传信。 半个时辰后,曲江池。 江景昭一见到大皇子便双膝跪地,哀求道:“求殿下帮属下报仇。” 李守拙本以为会是什么要紧之事,听他又提报仇,便知这事又跟江景辰有关,当即沉声道:“上次本宫便与你说过,此事休要再提,你没听懂吗?” 江景昭叩首道:“只要江景辰一死,属下世子之位将再无后忧,于殿下来说也是一件有益之事。” 李守拙淡淡开口道:“你不会傻到以为本宫之所以收你入麾下,是在意区区一个威远侯世子之位吧?” 江景昭回答道:“只要没有江景辰,属下便是父亲唯一嫡子,而属下又以您马首是瞻,到时候父亲即便是想中立,旁人也不会相信。” 圣上终究会有老的一天,到时新君登基,只会重用昔日从龙之臣。 立储是迟早之事,百官必然会面临着选择,自古能够在争储时保持真正中立的官员少之又少。 李守拙在意的人是江彦钧,而江景昭只不过是起到桥梁的作用,这座桥梁可以是江景昭,也可以是江景辰,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若有能力,自可对他出手,本宫不会阻止,但若是要求本宫相助,却是不行。” “没有殿下相助,属下奈何不得他,求殿下出手帮这一次,事成后属下必将肝脑涂地誓死效忠于殿下。” 江景昭磕了三个响头,双眸中满是真诚。 瞿明赫轻笑道:“景昭兄,你还是没听明白大皇子的话,你与江景辰同为侯爷嫡子,他如今是监察御史,而你现今是残缺之身,从此无缘官场,孰重孰轻,你还分不清吗?” 江景昭看向大皇子,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片冰冷,不需要多言,其意已明。 若非是怕沾上皇子私交官员的名声,只怕大皇子第一个要找的人会是江景辰吧? 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身子残缺是无可逆转的事实,哪怕守制三年之后,他也无法入仕为朝官,除非...... “殿下若肯出手,属下日后愿入宫担任内侍官。” “???” 即便当不成官,可好歹还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啊! 堂堂威远侯世子,竟要入宫当太监? 瞿明赫想笑,但他笑不出来,这得多大的毅力,多狠的心肠,才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 李守拙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道:“本宫身边不缺内侍官。” 江景昭出声道:“属下若是以内侍官的身份站到殿下身边,试问父亲如何能够洗得掉大皇子党之名?” 那也得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于眼下毫无用处,李守拙兴致缺缺,淡淡开口道:“你就不怕到时你父亲会逐你出家门,以此来划清界限?” 江景昭摇头道:“与属下划清界限,便是与殿下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便等同于是与公开与殿下彻底决裂,储君只要一日未定,父亲便绝对不会干出此等傻事来。” 李守拙夸赞道:“懂得借用本宫之势,你倒是比先前聪明了些......”顿了顿,紧跟着话锋一转,接着道:“你三哥江景辰如今可是父皇跟前的小红人,弃他而选你,似乎,不值啊!” 江景昭回应道:“他再好也活不过二十岁,只此一条,属下便比他有价值的多。” 当年张神医“批命”之事,李守拙自然也是听说过,他本以为江景辰既然能够回来,想必是已有解决之法,可听江景昭这么一说,似乎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当真活不过二十岁?” “绝对活不过。” 江景昭已经顾不得许多,将当年母亲下毒之事全都说了出来,最后道:“那是能让张神医都束手无策的奇毒,江景辰之所以还能够苟延残喘的活着,只不过是依靠药材吊命,待时间一到,必定身死。” 至今没有人怀疑过张神医的医术,李守拙同样也不会,既然张神医说江景辰活不过二十岁,那就必定是活不过二十岁。 如此一来,江景辰也就没有了太大的价值。 李守拙沉吟良久,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交到身旁的侍卫手中,吩咐道:“去调一队人马给他,之后的事情你不用管。” 那令牌不是宫里的制式,倒像是大皇子私人打造的令牌,江景昭顿时明白,那令牌所能够调动的,必定是大皇子暗中招募的势力,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他正式踏进了大皇子的阵营当中,成为核心的人员之一。 “多谢殿下相助之恩,属下必将铭感五内。” “本宫调人给你,只不过是为了护你周全,别无他意,你可听明白了?” 人是给了,至于要用来做什么,李守拙并不想去管。 江景昭自然清楚话中的意思,当即点头道:“属下明白,无论发生什么,皆是属下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第196章 乞丐窝里的哑婆子 江棋韵以死明志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京城,身处朱雀南街延祚坊乞丐窝的小郑氏听闻后不敢相信,抱着心中一丝希望,以手肘助力,一点点朝乞丐窝外爬去。 “哑婆子这是又发什么疯呢?今天该谁看着她了,赶紧的。” “瘸子,是不是你昨天欺负得太狠了,你看她都哭了。” “放屁,老子昨天就没怎么折腾她,没见她还有力气往外爬啊。” “都别吵了,她可是棵摇钱树,只要活着一天,咱们每人都能够得到一吊钱,快些去把人给我看好了。” “依我看,不如找个绳子给把她给拴住了,哪都别去,就在窝里待着。” “好好一个人,你非整的跟养条狗一样,太缺德了。” “养狗哪里有养她赚钱,她就是尊活菩萨,咱们可得好好的供着。” “你这么说话也不怕遭雷劈,哪家庙里的菩萨会是这么个样子。” “......” 乞丐窝里包括小郑氏在内,一共住着十三个乞丐,他们手里啃着馒头,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看着那个被长老特意嘱咐过要关照的哑婆子的举动,越说越是来劲。 “我说哑婆子,跟你说话呢,别爬了,听没听见?” “嘿,你个挨千刀的,瘸子,你快上,给她点厉害瞧瞧。” 被喊做瘸子的乞丐憨憨一笑,快步上前拉住哑婆子的脚踝,毫不费力的将她又撤回了窝里。 小郑氏拼命摇头、点头、用力磕着头,她的舌头被割,说不了话,嗓子被彻底毒哑,发不出声音,断了手筋,连拿馒头都拿不稳,断了脚筋,屈膝跪地都费力。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威远侯夫人,而是一个满脸烂疮身子半废、连自杀都不能的哑婆子。 曾想要不吃不喝饿死,可其他的乞丐会将剩菜剩饭强塞进嘴里,逼着她吞下,想要一头撞死,却因力气不足只破了些皮就被发现。 不过三日的时间,却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那般漫长。 她活着,可也死了。 直到今天偶尔听乞丐们聊起宫门外发生的事情,她才重新生出了力气,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会在爬出七尺距离之后被乞丐被轮流拖回去。 七尺,几步之距,她却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爬完。 乞丐们像是玩游戏一般,轮流挨个上前将她拖回。 她在爬,他们再拖。 一次又一次,直到磨破了膝盖,磨破了手肘。 小郑氏咬牙不肯放弃,只为去见威远侯府见女儿一面,确认她还活着。 老天爷,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 她在心中疯狂的呼唤、哀求、祈祷,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耳畔传来刺耳的笑声。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此刻的她不如狗,不如兔,柔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欺凌。 威远侯亲自喂药时,她伤心、失望、憎恨、却不曾后悔,哪怕死而复活被折腾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心底都不曾后悔过。 可当她听闻女儿自戕时,她真的后悔了。 老天爷,你是瞎了眼了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要报应在棋儿身上,她才刚及笄,还待字闺中,未曾嫁为人妇,没有生儿育女,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让她死...... 老天爷,你是瞎了眼了。 主谋之人还活着,无辜的人却死去,不该是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小郑氏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奋力的仰头朝威远侯府的方向,张大了嘴巴无声的呼唤着。 老天爷,我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的棋儿活着,那我的命拿去吧...... 一次又一次,直到没有了力气,可她依旧在爬,只为了去看一眼,哪怕是随后一眼。 “该死的,你们几个混蛋别玩了,把她弄伤了还得给她买药,浪费钱。” “嘿嘿,就破了点皮而已,弄点黄泥巴用尿和好敷一下就好,用不着花钱。” “你真当她是狗啊,哑婆子可是摇钱树,得精细着些,你们两个赶紧去找点药来,顺道再找件衣裳给她换上。” “换衣服这事我熟,让我来。” “你这死德性,她那样的脸你也能有想法啊?” “傻了吧,我要的又不是脸。” “可真是个禽兽。” “哈哈哈......” 小郑氏心如死灰,她仿佛看到了接下去将要面临什么,无比的绝望让她重新生出了力气,她不再往外爬,而是用尽浑身力气朝地上撞去。 只有死,才能够解脱。 可惜,上天没有让她如愿。 载满希望的最后一撞,只不过是让她昏迷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就发现四肢都被绳子捆住,没等反应过来,身上就挨了一脚。 “哑婆子,你胆子挺大啊,居然敢当真弟兄们的面自杀,真是不知道死活。” 不知道死活? 还是知道死活? 小郑氏没想明白,身上又挨了几脚。 “这次给你点教训,下次你要是再敢寻死,我就......我就将你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去,看你还怎么自杀。” 自杀与穿不穿衣服有何干系?小郑氏心想:若是真被扒光了衣服,会不会羞愧而死? 她从未如此渴求过死亡,脑海中想死的念头疯狂蔓延。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长老可是说了,哑婆子活着,咱们每天都有钱拿,她要是死了,咱们几个全都得陪葬,往后她身边必须有至少三个人看着,一天十二时辰寸步不离。” “知道了,以后就当是泥捏的菩萨,小心翼翼的供着。” “没必要对她太好,贵人的意思是让她当个乞丐,那就要有乞丐的样子,平日该出去乞讨就出去乞讨,只要看紧点别让她出事就行。” “......” 小郑氏麻木的听着乞丐们的言语,脑海中忽然想起江景辰当初说过的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早知道当初柔柔弱弱瓷娃娃一般的稚童,长大后会生出一颗比墨还要黑的心肠,她当初就该一刀干脆利落的结果了江景辰。 她又后悔了,后悔当年太过善良,已经决定为恶,却又恶的不够彻底,以至于给了江景辰绝地反击的机会。 江景辰此子,当真是长了一副蛇蝎心肠啊! 说一千道一万,她之所以会输,就是因为不如江景辰那么狠毒,也正是因为不够狠,不够毒,所以才会有了今日这般下场。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够回到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再重新做一次选择,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第197章 他还是个人吗 江景辰得知江棋韵自戕之事时已是傍晚,震惊之余,亦是感叹道:“嘴上说着不恨,实际上比谁恨的都多,用性命作代价来泼我一座湖的脏水,怕是变成鬼之后也依旧会惦记着我,是不是该找个道士画个符什么的?” 万金自是不会把这番玩笑之语当真,转言道:“江棋韵自戕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我本以为昨日她找公子过去是服软,没曾想今天就来了这么一手。” 青玉叹息道:“可惜咱们事先不知道,要不然就可以晚一天再出发,再把小郑氏给拉上,让她亲眼看着女儿自杀,想来必定会是一出好戏。” 圣上总共就给了半个月,且还要实际证据,即便是事先知道,江景辰也不愿浪费一天宝贵的时间。 江棋韵能活着自然是好,死了也不可惜,现如今可没时间去想这些个事。 除了阪仓县之外,丰水县西源码头便是离嵬丘山最近的漕运码头,因而江景辰离开京城之后并未去嵬丘山,而是转道来了丰水县,找到了当地漕帮帮主齐天放。 可令人他没想到的是,齐天放在三天前遭遇刺杀身受重伤,现今都还昏迷不醒,漕帮便成了少帮主齐鸿运当家,而齐鸿运记恨着当初西源码头之事没接拜帖,连门都没让进。 想着是要暗查,江景辰便没有表露监察御史的身份,而是以故交的名义,在当地最后的客栈摆了一桌酒,宴请当初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三位漕帮长老。 眼看日落西山天色渐黑,始终无人应邀而来。 江景辰料想定是齐鸿运从中作梗,当即带着万金和青玉一同闯进齐家,当着漕帮几位长老的面,二话不说先将齐鸿运揍了一顿,随后才开口道:“当初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到还的时候了。” 看着倒了一地的手下,齐鸿运悲呼道:“江景辰,你欺人太甚,当初是你自说自话,我可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情。” 先前在西苑码头,因为迎接青瑶和罗霓裳之事,双方闹得有些不愉快,公子没有在意,可齐鸿运这小心眼却记到了现在。 青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当初公子可是放了你一马,堂堂漕帮少帮主,好歹也算是个小小人物,难道还想不认账、不承情吗?” 也算? 小小人物? 齐鸿运怒喝道:“区区一个丫鬟,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少爷?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青玉阴沉着脸,入京后压抑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左前左右开弓,对着齐鸿运的脸一连扇了十几个巴掌,直打得手掌有些疼痛方才停下。 齐家下人面面相觑,默默缩了缩脖子。 漕帮众忌惮于杀神一般的万金,无人敢在被教训了一顿之后再有所动作。 唯有三位长老,想着与江景辰有过几面之缘的交情,开口劝阻道:“江公子,少帮主还年轻,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江公子看在帮主的份上,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都已经依着江湖规矩摆好了酒席,给足了漕帮面子,偏偏齐鸿运给脸不要脸,对于这样的行为,江景辰可没打算惯着,淡淡开口道:“他得罪的人又不是我,你们求我也没用。” 没得罪你? 这话好意思说吗? 三位长老当年跟着帮主一起,是知道江景辰在江南道的势力的,虽说现如今是过江之龙,可眼下帮主这个蛇头不在,他们也不敢再江景辰面前太过拿架。 “江公子说笑了,都是您的人,只需您吩咐一句,事情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是啊,帮主就少帮主这一根独苗,还请江公子看在往日情分上高抬贵手。” “少帮主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三位长老将姿态放的极地,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景辰并非是以监察御史的身份而来,多少还是得讲些江湖规矩。 “三位都开口了,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事先说好,我给了你们面子,你们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大长老点头道:“应该的,不知江公子可是需要我们帮什么事情?” 江景辰并未做出回应,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圈。 大长老心领神会,当即命无关人等退到屋外去。 挨了打的齐鸿运自是不依,仍旧叫嚣道:“谁都不许走,马上去喊人过来,本少爷今天非得教他怎么做人。” 他是漕帮少帮主,他的话没有几个人敢不听,话才说完,立即就有两名帮众跑出去喊人。 二长老连忙上前,小声规劝道:“少帮主,江公子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别和他过不去了。” 齐鸿运揉着火辣辣的脸颊,高声大喝道:“先是抢了我的未婚妻,后又让丫鬟打我的脸,这笔账必须算清楚,我也不要他的命,只要他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奉上一盏茶,喊三声爷爷我错了,事情就算了解,否则我今天就要废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夺妻之恨?三长老疑惑道:“少帮主,你连亲都未定,抢未婚妻之事又是从何说起啊?” 齐鸿运闷声道:“罗家叔父欲要将霓裳嫁给我为妻,却被江景辰这个混账把人给抢走了,这事他要是不磕头认错,就绝不可能这么算了。” 三位长老越听越糊涂,这事可没听老帮主提起过,况且若真是夺妻之恨,简单磕头认错就能够算了?少帮主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器量了? 万金如电般的眼眸一扫,冷哼道:“你刚说要让我家公子喊什么来着?” 齐鸿运默默退后几步,十分硬气的开口道:“喊三声爷爷。” 万金淡淡道:“我可没你这么废物的孙子。” 青玉:“......” 这个呆木头,什么时候学会这般逗趣的? 齐鸿运大怒道:“你耳朵聋了吗,我说的是要让他喊我。” 万金点头道:“你说,喊什么?” 齐鸿运:“......”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怎么办?好气啊! 不同与在京城,踏入江湖之后,无论是万金还是青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许多,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而是恢复了在江南道时的些许风采。 江景辰稍稍感慨了一番,随后开口道:“我要做的事情,或许跟齐帮主遇刺的事情有关,齐鸿运,你已经长大了,别再闹孩子脾气,该懂事些,听话。” 齐鸿运:“......” 抢了别人的未婚妻,大老远跑到别人家里来闹事,半点求人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这还不算,要说就好好说,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话是几个意思? 他还是人吗?还是个人吗? 第198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漕帮虽是江湖帮忙,可也是一门营生,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很少会与人结缘。 几日前帮主被人刺杀,全部上下一片哗然,三位长老亦是满头雾水,想不通在丰水县这地界上,哪家与漕帮有这么大的仇怨。 现今听江景辰这般话语,大长老顿时明白了这事怕是非同寻常,当即追问道:“江公子若是知道什么隐情,还望不吝赐教。” 有码头的地方便有漕帮,想要走水路,定然避不开漕帮众,齐天放作为丰水县一支独大的漕帮帮主,江湖上多少有些面子,平时又少与人结怨,偏又赶上这个时候遭人刺杀。 江景辰心中猜了个大概,待下人都退出屋外之后,方才开口道:“六年前,京城瞿家的人是否来找过你们?” 三位长老交换了个眼神,均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齐齐摇头道:“没有。” 齐鸿运嗤笑道:“你自个就是京城江家,难道会不知道京城瞿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来找我们。” 青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刚打完你,皮又痒了?” 齐鸿运:“......” 当年在江南道的时候,也不见这丫鬟有这么大的气性,这才入京不到两个月,怎么就成了这个鬼德行? 大长老急忙接口道:“漕帮是江湖门派,与丰水县的世家望族倒是有往来,京城瞿家那种门户,实在是高攀不起。” 二长老也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接触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本地县令,帮主倒是与京兆府的少尹有几分交情。” 丰水县与阪仓县一样同属京畿县,皆是受京兆府管辖,江景辰听他提到了京兆府少尹,微微蹙眉,追问道:“可是黎翀?” 二长老回答道:“正是黎翀黎少尹,不过听说他已经被罢了官,现任少尹姓陶,帮主先前还说要寻个机会去结识一番,没曾想会出现暗杀这样的事情。” 京城三大衙门,京兆府最弱,可那也只是对于刑部和大理寺而言,放在京城之外,就连从三品的上州刺史,也得给从四品的京兆尹几分薄面。 京官与外官,可不是单看官阶品级,当初要不是江景辰耍了手段,又借用了威远侯刑部尚书的威势,黎翀也不至于会因为错判一件案子丢了官位。 县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已是大官,但对于京城里的勋爵世家子弟来说,也就只是个屁。 内与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因而不能拿京城的那一套思路来想京城外的事情。 丰水县令,黎翀...... 江景辰沉思片刻,开口道:“除了黎翀之外,齐帮主还接触过京城里那些人物?” 三长老犹豫了一会,回答道:“我曾看见过帮主与盐铁司的人接触过,不知道这算不算?” 盐铁司主官乃是盐铁使,主管盐、铁、茶专卖及征税之职,因盐铁使为财经要职,常以重臣领使,又或是由“宰相”兼任。 宰相并非正式官名,也不是指一人,而是涵盖三省主官以及得入政事堂议政的几位重臣,又称同中书门下三品。 本朝共有七位“宰相”,而盐铁使一职便是由中书省主官中书令兼任。 如威远侯这般的从龙重臣,现今也不过是称作“半相”,而兼任盐铁使一职的中书令可是实打实的权相。 江景辰忽然感到了来自圣上的恶意,这都还没正式开始调查,就先扯出了一个盐铁司来,让一个新晋监察御史来查此案,当真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与齐天放接触的自然不可能会是中书令,可他一个漕帮帮主不去巴结市舶司,反倒是勾搭上盐铁司,单是这件事情就十分耐人寻味。 他转头看向齐鸿运,很是认真的询问道:“你爹他是想上天啊?” 齐鸿运怒骂道:“你爹才想上天。” 青玉点头接话道:“对,没错,威远侯可想上天了。” 齐鸿运:“......” 这丫鬟好像也没变,脑子依旧是那么不好使。 瞿家、黎翀、漕帮、丰水县令、盐铁司官吏...... 将人物与事件串联之后,不难猜测事件的真相,但猜测没有用,得有实证才行。 可猜测容易,寻证却难。 齐天放遭遇刺杀昏迷不醒,三位长老似乎知道的并不多,齐鸿运就是个不知事的憨憨,在不能明察的情况下,该从哪里开始暗访? 黎翀? 嵬丘山? 还是坪兴县? 江景辰良久,忽闻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一群手持兵器的漕帮众小跑着围了上来。 “少帮主,在屋里头吗?” “少帮主,你没有什么事吧?” “少帮主,我们来了,要干谁,你只管吩咐。” “少帮主,下命令吧,大伙都准备好了。” “......” 一声招呼,来了少说也有上百人,没一会儿就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齐鸿运高昂着头,得意洋洋开口道:“江景辰,这里是我的底盘,你的护卫就是再能打,也敌不过我人多,识相的就赶紧下跪斟茶道歉,不然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万金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齐鸿运,拔出九乌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寒声问道:“你听说过擒贼先擒王吗?” 齐鸿运:“......” 大意了,竟然没想到要先跑到屋外头去。 大长老赶忙开门朝屋外头呵斥了几句,震慑住帮众之后,回过头来求情:“少帮主是一时冲动,所言不可当真,还请江公子......” 江景辰挥手打断大长老的话,同情看他一样,开口说道:“有这么个不懂事的少帮主,想必你们也很累吧。” 三位长老不约而同的点头,紧跟着又听耳畔传来一声凉凉的话语。 “要不你们考虑下换个少帮主?” 三位长老:“......” 这话听着,是要将少帮主给咔嚓了? 帮主就这么一颗独苗,真要是眼睁睁看着被杀,如何与帮主交待? 三位长老顾不得是真是假,连忙上前求情。 齐鸿运冷哼道:“江景辰,怪我大意才着了你的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在临死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江景辰没料到他竟会这般硬气,好奇道:“你说。” 齐鸿运回答道:“能不能让我再多活两年?” 三位长老:“......” 要是早有这样的觉悟,何至于如此? 江景辰莞尔一笑,戏谑道:“你要是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然后再喊......” 话还未说完,齐鸿运抬手朝万金示意,慢慢退后一步离开剑刃,而后迅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毫不犹豫开口喊了声:“爷爷,我错了。” 万金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问道:“刚才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就跪下了?” 齐鸿运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开口道:“没拔剑时当然有骨气,你都拔剑了,当我真是个傻的吗?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区区下跪小事,不足挂齿。” 万金:“......” 这几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第199章 丰水县的意外来客 青玉听后觉得有些好笑,讥讽道:“你能有什么大谋,说来听听看。” 齐鸿运将头一扭,冷哼道:“区区丫鬟,不足以与本少帮主对话。” 青玉面色一变,上前就要抬手扇他巴掌。 齐鸿运不慌不忙朝江景辰看去,高喊道:“我喊了江景辰三声爷爷,那我就是他的孙子,你打我的脸就等于是打我爷爷江景辰的脸,你敢动吗?” 青玉顿时呆滞在原地,心中怒气在这一句话之下顿时消散,举起的手掌也甩不下去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三位长老:“......” 不要了,这少帮主不能要了,重新换一个吧。 江景辰揉了揉眉头,无奈道:“行了,再演就过了,说吧,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齐鸿运嬉笑道:“爷爷明鉴,孙子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多活几年。” 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景辰不了解齐鸿运,却是清楚齐天放,那样的虎父可养不出犬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的话以后就都别说了。” “我想借用你的力量,为我爹报仇。” 齐鸿运没再隐瞒,直接说出了心底的谋划。 无论是先前的拒接帖子,还是方才的举动,都是为了引起江景辰的怒火,随后在关键时刻服软,顺着架出去的杆子往上爬。 漕帮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不敢说学的有多好,但学坏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的小心思,实在是不值一提。 三位长老心中感慨,没想到少帮主竟有这般“忍辱负重”的觉悟。 江景辰不不置可否,转言道:“六年前至今,西源码头接手过哪些从嵬丘山,或者说是从坪兴县过来的货物,你负责去查清楚,一件不漏汇报给我。” 六年的时间,想要查清楚可不容易。 齐鸿运沉吟片刻,反问道:“这件事情与我爹遇刺有关?” 江景辰也不打算隐瞒,直言道:“如果所料不错,你爹可能参与了一件累及全家的祸事里,背后主谋之人风声鹤唳之际,将他当做弃子给弄了。” 齐鸿运继续追问道:“我爹到底参与了什么祸事?” 江景辰摇头道:“是你爹与我有几分交情,而不是你,想知道更多的隐情,先将我交待你的事情给办好,之后咱们再细谈。” 漕帮结交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又是吃水路码头这碗饭,想要查邻县的事情并不困难,至于能够查到什么程度,全看齐鸿运有多少能力。 离开齐家之后,三人回了客栈。 青玉询问道:“公子,私采的铜矿若当真是走的西源码头,那漕帮的人肯定有参与其中,要他们帮忙,会不会靠不住啊?” 万金接口道:“西源码头可不是漕帮说了算,在其之上还有衙门县令,私自贩铜这么大的事情县令或许可能知道内情,但漕帮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们不过是棋子而已,被人卖了还得帮别人数钱的那种。” 当初瞿家人找陶宏广时就没透露要运的货物,想来对别地县令也是如此,而齐天放遭遇刺杀至今还能够活着,这就足以说明他身边的那些心腹没有背叛。 相对来说,江景辰更偏向是齐天放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却又没有向某些人表露足够的忠心,因此才会招来这场祸事。 “阿金,这次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人不多,只带了十八之数,都是寻踪匿迹的好手。” 万金下意识隐瞒了从青瑶那里借人的事情,只交待了手底下跟来的人。 眼下人不在多,有用就行。 江景辰点头吩咐道:“让人去找个好大夫来为齐天放医治,另外派人去盯着齐家,看看有哪些人会在这个时候对齐天放落井下石。” 青玉疑惑道:“不用派人到坪兴县和嵬丘山去查查看吗?” 江景辰解释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漕帮近千众若是都不能查到蛛丝马迹,咱们就是把京城百号人全派过去也是徒然。” 再猛的过江龙也有不如地头蛇的地方,不该逞能的时候千万不能够逞能,抓大放小方为智。 抵达丰水县的第三日。 江景辰在客栈里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那人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姓李,来自京城,与你一样,家中行三。” 来自京城,姓李,行三。 江三和李三可不一样,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威远侯府与皇家更是不在一个等级。 主动来寻自报家门,在这样的档口,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景辰也不点破,笑问道:“我并不认识什么李三,怕是找错人了吧?” 李谨言坦然道:“我知道父皇派你来做什么,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 皇子出京本就非是小事,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若真是知道圣上之意,那就更该避嫌才对,这般直言不讳是几个意思? 江景辰眉头一挑,嬉笑道:“冒充皇子可是大罪,我劝你好好想清楚再开口。” 李谨言听懂了话中的暗示,可他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当即亮出能够表明身份的令牌,直言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私采铜矿之事乃是沈家所为。” 江景辰见他亮明身份,又将事情搬到台面上来,只得行了一礼,询问道:“殿下说的是哪个沈?” 李谨言回答道:“贵太妃的沈。” 根据现有掌握的线索推断,应该是皇后的瞿,可三皇子却硬要说成贵太妃的沈,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江景辰心念急转,不动声色道:“殿下如此突然的言行实在很可疑,究竟是在帮微臣?还是要害微臣?” 李谨言开门见山道:“我要你一个人情。” 先是盐铁司,后是三皇子,看样子还要牵扯到贵太妃,这案子似乎越查越大了。 江景辰不理解三皇子这种迷惑的行为,躲在幕后默默操控布局多好,非得跳出来要一个人情,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实在是麻烦的很。 李谨言见江景辰不言不语,心中暗自焦急,面上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开口说道:“你无需担心,所有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妥当,只要你依着我的交待回禀父皇即可。” 真是越说越离谱,江景辰暗自腹诽,淡淡道:“殿下,欺君可是要掉脑袋的,微臣胆子小,干不了这样的大事。” 李谨言对此并不意外,换了副面孔,转言道:“来此之前,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想来你会有兴趣。” 江景辰笑而不语,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李谨言自顾自开口道:“我大哥给了你四弟二十人,由你四弟领头快马出京,现如今已经到了丰水县,你猜他带人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第200章 审时度势 京城那边并未传来消息,也就是说那些人马是刚到不久,江景辰平静道:“我那四弟文不成武不就,带人到此地想必是游山玩水来了。” 李谨言摇头道:“他可不是来游山玩水,而是带人来杀你。” 江景辰听他说的笃定,不免觉得有些诧异,江景昭会行此举不觉得奇怪,可奇怪的是江景昭投靠了大皇子,又是从大皇子手里要的人,那三皇子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殿下可有证据?” “事关生死,哪怕就是谣听也该信几分,不是吗?” 李谨言笑的意味深长,话语中似有隐瞒。 江景辰不需要证据,他需要的是探下三皇子的底,于是便故作坦荡,含笑道:“微臣与四弟可是血脉至亲嫡亲手足,互相敬爱都来不及,殿下所言之事,微臣不敢置信。” 李谨言又气又急,几番纠结之后,坦白道:“江景昭问大哥要人来杀你这件事,乃是有人亲耳听见,之后传信于我,那些人此刻就在沣水镇中,只等寻机杀你。” 也就是说,三皇子在大皇子身边安插了细作?江景辰似有所悟,顺势问道:“敢问殿下,是何人传的信?” 李谨言心生警觉,转言道:“是何人并不重要,当前重要的事情是我可以帮你,而你也可以帮我。” 互帮互助听上去似乎很合理,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区区江景昭罢了,如何能够与欺君之罪相比较? 江景辰缓缓摇头道:“感谢殿下特意相告,但微臣与四弟感情极好,不相信他无缘无故会带人来杀我,若是无有别事,殿下还请自便。” 父子相残之事亦是有不少,手足又如何?更何况威远侯两位嫡子不和又不是什么极为隐秘之事,这会说什么感情极好,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李谨言恼他油盐不进,又气他这般蠢笨,冷哼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如今满京城都在传是你逼死了江棋韵,而作为她的胞兄,江景昭自是要来寻你报仇,你难道要拿命去赌你与江景昭之间的兄弟情义吗?” 江景辰故作诧异道:“五妹妹死了?这怎么可能,我离京之日她还好好的,这才没几天,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谨言没了耐性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来替你解决江景昭,而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江景辰询问道:“殿下欲要如何解决?” 李谨言沉默不语,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景辰连忙挥手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那可是微臣嫡亲的手足兄弟,即便殿下所言非虚,但微臣相信这里面一定是有着很大的误会,只要说开了就好。” 说了这么多,李谨言哪里还会不明白江景辰是什么意思,非是不信,而是不愿相帮。 但他既然来了,就没有再空手回去的道理,当即沉下脸来,冷笑道:“江御史,你是看不上本宫吗?” 太子迟迟未定,七位皇子至今没有一位封王,其中又以大皇子和三皇子最为不和。 一为长,一嫡,注定是会有一战免不了的争斗。 皇子未封王之前皆是住在宫中,因而还会有所收敛,但封王是迟早的事情,一旦出宫开了府,那么又将会是另一番的景象。 身处朝堂之上,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没有哪个朝臣能够置身事外,江景辰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面对三皇子几近赤裸的逼问,他也只得含糊其词,拱手道:“殿下言重了,您是圣上嫡子,只有您看不上微臣,而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李谨言近日为了铜矿之事已经有些心力交瘁,经过先前一番试探之后,消耗了最后的耐心,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逼问道:“大哥与我,你选择帮谁?” 江景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不过区区新晋监察御史,在朝堂之上无有建树也无根基,三皇子这是抽了哪门子的疯,才会问出这种话来? 中宫皇后嫡出,圣上唯一嫡子,按常理来说,赢面很大。 但自古争储之事从来都不讲理,更何况圣上才登基没多少年,无病无灾无有不适,太早站队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面对咄咄逼人的三皇子,能不选择吗? 区区监察御史,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 江景辰无奈之下只得虚与委蛇,开口道:“若真如殿下所说,大殿下派人给四弟,让他来杀我,那微臣自是不可能再去帮大殿下。” 李谨言不依不饶道:“不帮大哥,那就是帮我了,是也不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江景辰虽非君子,可也知道审时度势,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跟三皇子对着干,当即开口回答道:“殿下说的极对,您与大殿下,微臣自然是会选择帮您。” 李谨言满意点头,从手下那接过包裹,打开之后,指着一本账册,吩咐道:“这里是沈家人私采铜矿的证据,你只需将这些拿回去向父皇复命即可。” 包裹里出了账册之外,还有几封信件,以及一些其他的证据。 江景辰快速翻看了一遍,证据虽多,却没有如他猜测那般涉及到私自铸币,所有的证据都只能证明,私采出来的铜矿经水路运去了宥州打造铜器贩卖。 没有私自铸币的证据,只私采铜矿的罪名,无论是对于瞿家亦或者是沈家来说,都算不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若是收了眼前这些所谓的证据,那么接下去是十二天就可以轻轻松松吃喝玩乐,不用再烦心如何调查的事情。 相反,则需要继续调查,除了不一定能够在时限之内完成的风险,还会因此得罪三皇子、皇后娘娘,以及整个瞿家。 是欺君,还是顺君? 皇权至上的时代,若不造反,顺君则是最好的选择,奈何瞿、沈两家都是外亲,说白了就是圣上娘舅家,与圣上妻舅家的事情。 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无论办好办坏似乎哪头都不讨好。 该如何取舍? 江景辰陷入了两难之地,这件事与对待威远侯府众人不同,仅身份上三皇子就压了他一头,以至于有些事情哪怕有能力做到,却也不得不安耐住心里的躁动。 不想玉石俱焚,也还未想到左右逢源之法,再三思考之后,方才开口道:“还请殿下放心,微臣定会将这些证据呈交给圣上。” 李谨言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立刻换了副面孔,含笑道:“你帮了我,那么我同样也会帮你,江景昭之事你无需担忧,我会帮你解决。” 江景辰并不打算要这样的人情,立刻开口拒绝道:“此事微臣自会处理,无需劳烦殿下。” 李谨言看了一眼江景辰身后持剑而立的万金,规劝道:“我听说过你身边这个护卫武功高强,但大哥给江景昭的可都不是普通人马,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第201章 与大皇子为敌 三皇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万金的?江景辰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殿下放心,微臣相信四弟并非不讲理之人,只需解开误会即可。” 李谨言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之后便不再坚持江景昭之事,紧跟着交待了如何获取到证据的示意,以及一些旁枝末节,最后透露道:“宫里即将甄选秀女,在这之后父皇便会封分诸王,待我开府之日,定奉你为座上之宾。” 江景辰顿时心中一凛,拱手道:“微臣谢过殿下厚爱。” 李谨言态度亲昵,上前扶手道:“景辰不必如此,我且期待九月来临,携君登高望远。” 九......登高...... 这几个字从三皇子口中说出来,其中深意不可谓不深。 江景辰在离宫时与大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皆有过一面之缘,若仅从这一面之缘来判断,无疑是此时的三皇子更加坦诚,毫无顾忌的暴露了本该隐藏起来的野心。 尽管这份野心每位皇子都有,且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的事情。 在送走三皇子之后,江景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青玉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决定要帮三皇子了吗?” 说一套做一套是事情江景辰不是没有做过,可面对的是三皇子,情况则变得不一样了。 封分诸位皇子便是意味着吹响了争储的号角,也预示着七位皇子当中必将有人会入朝听政,那时候再结交大臣可就名正言顺多了。 也难怪三皇子今日会毫不顾忌,原来是即将封王,别说只是区区监察御史,就是御史大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给情面。 “帮他的前提,是得先保证自己,我这柔弱的肩膀,可担不起欺君之罪,三皇子虽是皇子,可在某些时候,也与臣民无疑。” 皇权至上的朝代,所有臣子的主旨皆是为君,而后才是为民。 大周朝立国数百年,但凡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官员,没有一个是能手握重权之人。 想要位极人臣,就必须牢记一点:君为重,民为轻,社稷是君之社稷,而非民之社稷。 可以不认同,但得认清现实。 历朝历代,没有一位帝王会重用一个心中将君放在之后的臣子。 想要为民,必须有权,而臣子的权利首先是由君所赐,分不清主次之人注定在官场上走不远。 天无二日,臣无二君。 君王必是皇子,可皇子却不一定会成为君王。 江景辰收敛心思,把三皇子带来的证据收好,紧跟着询问道:“让人去找的名医找来了吗?” 万金回答道:“已经在路上了,日落之前必定能够抵达丰水镇。” 齐天放乃是受了重伤,而非是中毒,因而青玉一身本事没了用武之地,略显郁闷道:“早知道就不赶那老头子走了。” 江景辰明白她说的是谁,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转言道:“江景昭既然来了,那咱们也准备准备,好叫他感受下什么是兄弟情深。” 青玉双眼一亮,兴奋道:“要杀了他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长叹道:“倘若别人不知此事,杀了也是无妨,现如今江景昭只要死在这里,多半会成为别人拿捏我的把柄,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青玉疑惑道:“不会吧,刚才三皇子不是还说要帮公子杀掉江景昭吗?” 万金开口解释道:“江景昭是为了杀公子而来,除了三皇子之外,大皇子也是知道的,侯爷或许也会知道江景昭的动向,无论是三皇子动手,亦或者是咱们动手,江景昭若是死在了此地,无疑会变成一个麻烦。” 青玉气闷道:“那不是就等于只能他杀我们,而我们不能够杀他?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江景辰淡淡道:“他能到这里杀我,是因为他无所顾忌,而我不能在此地杀他,是因为不想被别人拿住把柄,世界上之事多是如此,谁顾忌的多,谁便处于弱势。” 小郑氏死了,江棋韵也死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变相解开了江景昭的束缚,放开了他的手脚。 青玉不理解,也懒得去细想,直问道:“那咱们要避开他吗?” 江景辰含笑道:“我只说不能在这里杀他,又没说不能伤他,既然他敢来,总是要付出点代价才是,怎么着也得先断他两条腿吧。” 只要命还在,旁人即便有心,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万金点头应是,心中百般纠结,最终还是将先前去百乐门向青瑶借人之事说了出来。 青玉调侃道:“没想到天下无敌的万金大人,居然也会有找人帮忙的时候,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万金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又不是请你帮忙,得意个什么劲。” 青玉理所当然道:“我们情同姐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万金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跟青瑶这般亲了?” 青玉嬉笑道:“她叫青瑶,我叫青玉,都是青字辈的姐妹,跟你万字头的相比较起来,当然是我与青瑶更亲一些。” 万金讥讽道:“一夜不见,你自我欺骗的功力竟是增长到如此地步,佩服佩服。” 青玉:“......” 江景辰轻咳了几声,转言道:“人都到丰水镇了吗?” 万金回答道:“五名天众部都已经到了,就在这家客栈之内,随时听从公子吩咐。” 对于麾下得用之人,江景辰他们每一位都有着深刻的印象,同处一间客栈之内,就在眼皮底下,却愣是没发现他们的行踪,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转念一下,那五人皆是一流高手,又学过化妆之术,想要瞒过不会武功之人实在是轻松的很。 江景辰点头道:“天众部成员百乐门有五名,你手下也有三名,八名一流高手,在加十几名二流高手,对付大皇子派来的二十人,足够了。” 青玉激动开口道:“公子,趁着这个机会,把大皇子派给江景昭那些人都杀了吧。” 万金接了句:“区区二十人,杀之如杀鸡。” 大皇子不可能不知道江景昭想要做什么,可他依旧给了二十人,那这仇就算是结下了,更何况如今表面上已经站到了三皇子阵营,无论是从哪一方面出发,与大皇子都是敌对关系。 那二十人想必是大皇子暗中培养的人手,即便是全都杀了,大皇子也不敢声张,如此一来,想必足以让大皇子得心疼好一阵了。 有些时候,哪怕不想走,形势也会推着人向前。 江景辰对几位皇子本是秉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奈何有人非要跳出来作妖,那就只能被动接收人头了。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当即吩咐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动手,除了江景昭之外,其余人等一个不留,全都砍了脑袋筑京观。” 第202章 没长脑子的家伙 丰水县三十里外有一座小山,顶上修了一座龙王庙,香火不算鼎盛,时至申初,香客更是寥寥无几。 江景辰刚刚抵达山顶,还未曾踏进庙门,就见一队黑衣蒙面之人跳了出来。 为首之人态度极其嚣张,大喊大叫道:“江景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给我杀。” 虽是刻意压着嗓子,可却瞒不住他的真实身份,望着扑杀过来的刺客,江景辰不紧不慢踏入庙门,淡淡开口道:“这龙王像颜色不够鲜艳,该染了。” 万金看着迎面冲来的刺客,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冲得最快的刺客在三步之距时,忽然感觉到有股逼人的杀气,如同针尖般朝他迎面扑来。 只有真正想杀人,且有把握一击必杀的高手,才会带来这种杀气,面前之人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如今这样的人就在他的身前,距离近到下一刻抬手就能砍下对方的脑袋,可他却感觉到了四肢突然变得僵硬。 他想逃走,可念头才刚刚升起,就见眼前一道剑光闪过。 是谁的身体没了头颅? 刺客到死也没想明白,明明还有三步之距,对方的剑也没那么长,为什么脑袋就掉了? 万金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手中的剑已出鞘。 九乌剑,杀人不沾血。 时间像是静止,连风都停了下来。 万金只出了一剑,便让冲过来的刺客止步不敢上前。 躲在刺客之后的江景昭狂喊道:“杀啊,他只有一个人,都给我围攻上去。” 万金嗤笑道:“是吗?你再好好看看。” 话落,他伸出手指放到嘴边打了个呼哨,四周瞬间冒出二十余人,他们个个身着寻常百姓服饰,唯一相同点便是人人脸上带着各色青面獠牙的面具。 藏身于刺客身后的江景昭脸色骤变,出于对大皇子的信任,以及对江景辰的轻视,明知情况有变之下,仍是咬牙命令道:“人多又怎样?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大家合力杀了他,之后再冲进庙里去先杀了江景辰,全都都给我上。” 龙王庙外某处。 隐藏在暗处的穆大管家悄声与身旁的供奉商议道:“听声音像是四少爷,怎么办?” 二供奉低声道:“老爷只说要杀万金和青玉,其余之事咱们不管。” 三供奉问道:“要现在动手?还是再等上一等?” 大供奉回答道:“三少爷的底牌已出,四少爷带来的人不是对手,咱们必须要出手了。” 穆大管家思考了一会,出声道:“那就上吧,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去交差。”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二十余人一跃而出,直接忽略了江景昭带来的人手,径直朝站立在大殿门口的万金冲去。 江景昭大喜,顾不得细想对方是谁的人,当即大喊道:“咱们的援军来了,大家齐心合力,杀进大殿里去。” 跑的最快的三供奉手中长剑如毒蛇般刺出,眨眼之间便距离万金咽喉三寸。 从拔剑、抛鞘、出手,每一个步骤都已算得十分精准,身为一流高手,他对这一击有着十足的自信。 可惜,他忽略了对手的剑术,以及那把剑的威力。 只听“叮”的一声,他的剑便被斩断。 紧跟着他便感觉到了一阵风吹来,他看见了剑的轨迹,也能感觉这一剑的危险,但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闪避这一剑。 如同风吹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躲得开。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绝望,因为他还有两个同伴在身旁。 千钧一发之际,他听见了声同伴的低喝:“蹲下” 伴随声音而来的是森寒的剑气,好似严冬的冰雪,不用触及便可知那刺骨的寒意。 铁铸的剑本来就是冷的,但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剑才会发出这种森寒的剑气。 三供奉再顾不得其他,狼狈就地一滚。 一剑飞来,闪电般越过三供奉,距离万金心口不及半寸,但他没有动,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出剑的二供奉忍不住想到:难道他不知道这柄剑只要再往前刺出一寸,便能够刺中他的心脏?还是说他一点都不怕死?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必然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穆大管家暗暗吐出一口浊气,万金一死,剩余之人便不足为惧。 江景昭满目兴奋,只等着这一剑刺中万金,除去心腹大患之后便能够冲进大殿之内杀了江景辰。 蒙面黑布之下的嘴角扬起,二供奉笑了,他手中的剑已刺破了万金的外裳,下一刻便能够刺入心脏。 也就是在此时,一道细芒一闪而过,二供奉看见自己的手臂飞了起来,紧跟着一股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他的脸因惊讶、愤怒、疼痛而变得扭曲。 一声惨叫传遍山顶,藏在暗处的穆大管家猛地起身,探出脑袋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景昭瞪大了双眼,完全看不明白怎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谁也想不到关键时刻会有这样的变化,谁也没弄明白持剑的手臂为什么会突然断了。 万金低头看了下心口处被刺出的破洞,蹙眉道:“你出手慢了。” 董瓒憨厚一笑:“你放心,这衣裳钱我会赔你的。” 他身形高大,可手中的剑却又窄又长。 那是一柄软剑,江湖上会用软剑的人不多,能够用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 虽然是暗中偷袭,可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就砍断了二供奉的手臂,可想而知剑的锋利程度,以及用剑之人的武功高低。 才刚交手就损失了一名同伴,这让大供奉的神情变得凝重。 万金是一流高手也就罢了,突然之间又多出一位用软剑的一流高手,这一任务完全不像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穆大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不敢开口,生怕会被三少爷察觉从而暴露身份。 江景昭看着激战到一起的三伙人,可以说是以二对一占尽人数优势的情况下,片刻时间就已经能够看出败势。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哪怕是两伙人合在一起,也打不过那些带着诡异面具的人。 江景昭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他丢弃脸面不要,下跪苦苦哀求才从大皇子那边要来了二十人,可江景辰一个养在商贾之家无权无势的野孩子,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 带着面具的个个都是高手,杀人如同砍菜切瓜一样简单,出手毫不留情,专砍人的脑袋。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带来的人就已经被杀了大半,若不是还有另一伙人顶着,只怕这会早就被杀了个精光。 打不了,完全打不了。 到了这个时候,江景昭已经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要朝山下跑去。 只可惜还没跑出几步,一个戴着黑红相间、上画诡异图案面具的神秘人便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手刀便将他砍晕了过去。 面具人将其扛上肩头,小声嘀咕道:“这么弱的家伙,竟然还敢带人来刺杀公子,怕是没长脑子吧!” 第203章 好快的剑 百乐门五人,万金手下十八人,以及董瓒随后带来的十三人,总共三十八人,其中八名天众部另加万金、董瓒皆是一流高手,十三名龙众部乃是二流高手,以及十五名迦楼罗与阿修罗部成员,京城内能够动用的高战力人员尽在此地。 对战两伙共计五十余名刺客,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将对方杀的抱头鼠窜。 江景辰看着庙外仍在负隅顽抗的三名刺客,询问道:“那个穆大管家也是个一流高手?” 万金点头道:“那几人皆是一流,咱们的人一时分辨不出谁是穆大管家,所以才迟迟没下杀手。” 包括穆大管家在内,总共派了四名一流高手,还真是够下血本的。 这是要赶尽杀绝,不留一点余地啊! 江景辰眼神冰冷,吩咐道:“去传话,让穆大管家自己站出来,否则杀无赦。” 万金点头应声,有着董瓒在侧守护,刺客几近死绝,因而他并不担心公子的安全。 青玉在旁闷闷不乐,小声嘀咕道:“就这么点人,我只需一包毒药就搞定了,弄这么大的阵仗,未免也太抬举他们了。” 此地是龙王庙,大殿里燃着香,以她的本事,想要不动声色毒死五十余人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耳尖的董瓒憨笑道:“一般的毒不能立即让一流高手丧失行动能力,毒过重的话尸体多少都会有残留,处理起来也是个麻烦,况且谁也无法保证他们身上没有抗毒的药物,为保万无一失,自然是由我们来动手比较好。” 青玉有心反驳,却又觉得董瓒的话讲的在理,毕竟事关公子安危,半点都马虎不得。 江景辰询问道:“青瑶派你来时还说了什么吗?” 董瓒回答道:“青瑶姑娘交代,说是已经查到穆大管家全家老少所在,并且安排好了人十二时辰轮番监视,公子若有需要,可以以此相要挟。” 江景辰微笑着点头,对于青瑶的成长感到十分满意,他都未曾交代,她便已经想好了下一步可以做些什么。 庙外,遍地都是无头尸体,当万金将公子的话传完之后,就见三人中的穆大管家摘下了蒙面黑布,脸上笑容苦涩,与一旁的两位供奉道:“束手就擒吧,咱们不是对手。” 三供奉喝声道:“不行,他们杀了二哥,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 万金冷笑道:“一流高手也分上中下三等,就凭你?” 他的视线停留在三供奉身上,三供奉也在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交汇,好似两柄利剑相碰撞,旁人谁也看不出来到底哪一柄剑更胜一筹。 他们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可两人的目光却好似撞击出一连串的火花。 穆大管家看了看万金,转头对二供奉说道:“收手吧,你即便打赢了他一个,还有这么多位一流高手围着咱们,赢不了,也逃不脱。” 三供奉嗤笑道:“未战先言败,你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就只学会了怯懦吗?” 由暗转明之后,穆大管家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若非这次事关重大,他也不会亲自前来,没曾想这一来便走不掉了。 若是怯懦能够活命,有何不可? 怕的是,哪怕磕头求饶,也未必能够逃过此劫。 三少爷他,可不是个良善之辈啊! 万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三供奉身上,未曾移开过片刻。 对手难寻,好的对手就是一块磨刀石,对于剑道的提升有着极大的帮助。 三供奉原先的佩剑一开始就被斩断,手里拿着的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长剑,他的目光看向万金手里的剑,冷笑道:“你无非就是仗着兵器之利罢了,可有胆子舍了它来与我一战?” 所有人都觉得这话说的极为无耻,就连穆大管家也是如此认为。 兵器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要人舍利器不用,与自缚一臂没有什么差别? 穆大管家与大供奉都认为万金不会答应,可万金却偏偏答应了,他将九乌剑与身旁的天众部成员交换,随后一步步朝着三供奉走去。 三供奉心中大喜,暗自骂了句:傻子,紧跟着踏步而出。 他们二人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注意力全都放在对方的剑上,待到相距仅有六尺之际,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三供奉的脸上蒙着黑布,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 万金神色平静,双眸中却有如燃烧这一团炽烈的火焰。 风起,落叶飘飘,此刻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电光火石之间,剑光闪动! 一道寒芒带着尖锐的风声破空,三供奉率先出剑。 万金嘴角浮现一丝讥笑:“你太慢了......” 话还未说完,剑光已飞出! 穆大管家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不禁开始反思:究竟是自己的剑术退步了,还是万金的剑术太高了? 三供奉的剑法已经极快,又占了先手之利,可他依旧没有万金快。 他手中的剑刺中了万金的左肩,但仅仅只刺入了一分。 万金的肩上开始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裳,像是在他左肩开出一朵梅花。 梅花开的不大,只因伤口不够深,但三供奉的剑已经刺不下去了。 万金手中的剑,已然刺入他的咽喉两寸。 没有任何的花哨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刺出一剑,比拼速度的一剑。 三供奉的剑慢了,所以他丢了性命。 “你......好快......的剑......” “我的剑并不算快,是你先对我起了轻视之心,全然未将我放在眼里,否则我未必能赢得这么轻松。” 万金没有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失望。 他将对方当成了可堪一战的对方,而对方打心底就没把他摆到同一位置,这样的感觉让他开心不起来。 “我是......输给了自己......”三供奉在生命的最后,仍是不肯承认他输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率先断臂的二供奉最早被围攻而死,如今三供奉又被一剑封喉,其余手下全都身首异处,大供奉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老穆啊,这次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把剑放下吧,我去求三少爷饶你一命。” 穆大管家没有把握,只是想着三少爷刚才没让人杀他,那多少还能够说得上几句话,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上一试。 大长老摇头道:“老二老三都是战死,我自当随他们而去,只不过我们三个人的身后诸事就要劳烦你了。” 若只是万金一人,他有赢的把握,可眼下是以寡敌众,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交待好后事,他便提剑上前,主动邀战道:“你的剑虽快,但我却是不惧,可敢单独一战?” 第204章 离了个大谱 有了前车之鉴,此次对战当不会再有轻视之心,万金自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开口道:“希望你能够强一些。” 大供奉看向万金的左肩,似自嘲般一笑,出声道:“倒是我占便宜了。” 万金浑然不在意左肩上的小伤,只静静凝视着大供奉,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双眸微凝,渐渐开始又有了变化,就好像刚才与三供奉对战前一样。 此时此刻,对于用剑的人说来,“慢”就等于是‘死’。 可大供奉不敢率先出手,他在万金身上感觉到了比刚才还要强烈许多的战意。 江湖中每天都有人在决斗,形形色色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决斗。 他从踏入江湖至今,参与过的决斗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战意比万金强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但却没有一人如万金这般,还未交手便给他带来如山般巨大的压力。 有风吹过,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万金淡淡开口道:“你要先出手吗?” 要? 不要? 大供奉惊恐的发现,他居然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 用剑之人皆有一颗剑心,当剑心受挫时,剑意便会变弱,出手就会变慢,最后的结局就只有死。 万金仅有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就动摇了他的剑心。 这怎么可能? 大供奉瞳孔微缩,下意识退了半步。 万金眉头微蹙,失望道:“你输了。” 输了,便得死。 他出手了,依旧是简简单单的一剑,平平刺出,直指对方咽喉。 和刚才一样,和刚才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万金的手很稳,剑很快。 不一样的是他的双眸中,流露出一种孤寞之意。 当一个剑客开始觉得孤寞的时候,就表示他正在渴望着对手,可惜合格的对手并不是人人都能寻到。 大供奉动了,他没有选择持剑向前,而是选择了后退躲闪。 在以往的决斗当中,他从未感到过恐惧,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生死相搏,死的一定会是对方。 可现在他怕了,所以当那快如雷电的剑袭来,他选择了后退。 这一退,身上的剑意也随之消散。 万金忽然收剑驻足,如同施舍般开口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出剑。” 这句话听在大供奉耳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羞辱的滋味。 于是他开始愤怒,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焚尽心底的恐惧。 他手中的剑也有了剑气、杀气。 大供奉急转身形,手中长剑划出一圈寒芒,直奔万金心口刺去。 万金察觉到对方剑势之变化,手腕转动,改刺为削,剑身一转带起了轻啸之声,直向着对方握剑的手腕削了过去。 龙神庙之内。 江景辰静静看着庙外交手的二人,好奇道:“阿瓒,换作是你的话,也会做出像阿金一样的选择吗?” 公子问的,当然不是万金所出的剑招,董瓒听懂了,正是因为听懂了,反而让他不会回答。 万金的举动,无疑是违背了公子快刀斩乱的意愿,但他却能够理解。 “公子,到了我与万金这般境界,想要再有所提升,已经不是靠勤学苦练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一个合格的对手非常难得,所以还请公子不要怪罪万金。” “不怪啊,这有什么好怪的,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懂得多,不就是以战养战的路数嘛。” 天众部皆是一流高手,往日也没少对练,但那种程度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一流高手若想成为宗师,当于生死之交寻找大机缘。 江景辰见董瓒一脸不信,不由得开口道:“你还别不信,独孤九剑听过没?一种有进无退,招招都是进攻的剑法,天下间就只有我一人会,想学吗?我教你啊!” 董瓒憨笑道:“公子莫要诓我,天下间哪有只攻不守的剑法。” 庙外的打斗并没有一剑风卷残云山崩地裂的场面,江景辰看得无趣,于是干脆转头跟董瓒掰扯了起来。 “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不得不防,自己当然就不用守了,这种剑法不需要多高的武功作为基础,最主要的就是靠悟性。” “那……公子可是学会了?” 董瓒问的极为真诚。 江景辰:“……” 这家伙,是在内涵我? 董瓒:“……” 好像,说错话了? 二人四目相对,江景辰最终败在了那双真诚的眼眸之下,略显尴尬,闷声道:“你到底想不想学?” 董瓒老实回答道:“想啊,但我悟性一向不好,怕是学不了。” 他身高体壮,五官菱角分明,十足的硬汉形象,但他只要一笑起来,就像个铁憨憨一样。 江景辰见他笑的可爱,玩心忽起,正色道:“你能跟阿金打个平手,悟性又岂会差?来,趁着他们还在打,我教你独孤九剑,等你学会了,一定能够轻松打败阿金,成为我麾下第一高手。” 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 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 也不管董瓒愿不愿意,江景辰依着上一世的记忆,缓缓开始讲述起独孤九剑的剑法总诀。 每一个少年都有过一场武侠梦,若非是这一世的身子太过孱弱,他高低也得吃点苦学些武功,不为打架能赢,只为弥补心中遗憾。 独孤九剑乃是金庸大大所着《笑傲江湖》中,剑魔独孤求败所创的绝世剑法,单总决式就有共有三百六十种变化。 其余八式分别是: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 江景辰上一世少年之时,就是靠着对独孤九剑的死记硬背,才能够“打”遍全班无敌手。 九剑其实不是一般概念中的剑法招式,而是一套武学理论,所以风清扬才会说要看悟性,因为这不是动作难到做不出来,而是脑袋想不想得到,基本上用禅宗顿悟的模式就比较容易理解。 龙王庙里面,江景辰越讲越兴奋,声音逐渐大了起来,直到将记忆中的独孤剑法讲完,最后故作高深,总结道:“独孤九剑要旨是在一个‘悟’字上,只需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 他这边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庙外传来万金的厉啸之声,简短的三个字,却震得他头皮发麻,只因万金喊的是:“破剑式”。 问:万金是怎么学会破剑式的? 答:他开挂了,肯定开挂了。 脑海中自问自答了一番,除了这个答案,江景辰再也接受不了其他。 遥想上一世,记忆中的令狐冲好歹也用了一整夜才学会破刀式。 万金只听了一遍,这就学会了? 江景辰看了看一脸憨厚,越听越迷糊的董瓒,又瞧了瞧庙外用破剑式削下对手头颅的万金,忍不住惊叹道:“这不是离谱,简直是离了个大谱啊!” 第205章 江家逆子 五十余人,除了江景昭与穆大管家,其余所有人全部身首异处,麾下人员只是受了些伤,无有一人死亡,这点让江景辰极为满意。 “阿金,你给说说,怎么就突然学会了破剑式了?” “公子,我并没有学会破剑式,只是从:忘的越干净,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束缚,这一句当中领悟了无招胜有招的剑法,顺带喊了一句破剑式。” 万金的坦诚并没有让江景辰感到好受一些,无招胜有招,可不就是武学顶峰的体悟吗?从来都是说的人多,会的人少。 仅凭一句话,还是在临战时顿悟,这天赋当真是没谁了。 “等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我好好教教你真正的独孤九剑,若是能够再有所顿悟,你直接就无敌了啊!” “无敌不敢说,但公子教的一定是最好的。” 江景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回过头来看向穆大管家,含笑道:“我那敬爱的老父亲手底下还有多少人?他们都藏在哪里?” 穆大管家苦笑道:“三少爷,这事儿老奴知道,但不能说,您就是杀了我也不能说。” 江景辰轻拍手掌,赞叹道:“果然够忠心,难怪深得父亲信任。” 他转过头,看向董瓒,询问道:“你刚才说,他的家人都住在哪里来着?” 董瓒将住址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只需公子一声令下,穆家上下保证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 穆大管家瞬间变了脸色,急忙跪地哀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次带队前来暗杀万金和青玉的是老奴,还请公子开恩,只寻老奴一人之罪,要杀要剐老奴都绝无怨言。” 江景辰摇头道:“你错了,分明是我那老父亲的罪过,你没必要替他担着。” “那公子是想老奴做些什么?”穆大管家没听明白话中的意思,今日他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简单,就是让你给父亲下点药。”江景辰笑容满面。 如严冬的寒风,吹得人生疼。 穆大管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询问道:“什么药?”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府里那位吴家姑姑的事情,祖母有意想要将她嫁父亲当继室。” 这件事虽还未明言,可府里的人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穆大管家清楚自家老爷的性子,吴家姑娘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新的威远侯夫人。 “三少爷若是不喜欢吴家姑娘,自可与老夫人和侯爷去说,不至于下药啊,侯爷毕竟是少爷的生父,怎么能够......” “停,谁说我不喜欢吴家姑姑了?你放心,让你下的不是毒药,而是绝子药。” “绝......绝子药?三少爷是要老奴给侯爷下绝子药?” 穆大管家如遭雷击,给亲爹下绝子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吴家姑娘一旦成为威远侯夫人,势必会与侯爷同房,生下子嗣也是早晚的事情,若是担心府里再有嫡子出生,那下药也该是下给吴家姑娘才对。 江家上百年基业,没有一个嫡系子孙不以孝当先,没曾想到了这一代竟出了三少爷这样一个逆子,当真是家门不幸。 他不理解,并感到了些许愤怒,不等三少爷回答,大着胆子质问道:“那可是您的亲生父亲,您怎可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江景辰嗤笑道:“我也没说他不是啊,只不过父亲既然派人来暗杀我,那当儿子的自然是要礼尚往来,方才对得起这份深厚的父子之情。” 穆大管家急忙解释道:“三少爷误会了,老爷派人是想暗杀万金和青玉,不是三少爷您啊!” 江景辰抬手指向青玉,无比痛惜道:“你好好看看,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父亲居然会想要杀了她,辣手摧花的事情,是个男人都不会干,既然干了,那就不配当男人,所以这药必须得下。” 青玉道:“......” 公子的境界又高了,谎话张口就来,说的跟真的似的。 她可是记得当初在江南道的时候,公子可没少辣手摧花啊,还是一摧就摧好几朵那种。 居然说出这么混账的理由,真真是不当人子啊!穆大管家怒喝道:“任你说破嘴皮子,我也是绝对不会给老爷下药的。” 江景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 穆大管家被那双冰冷的眼神浇灭了心中火气,这才反应过来眼下是何种形势,呐呐问道:“三少爷欲要如何?” 江景辰朝青玉挥了挥手,从她手里接过一包药粉,之后递到穆大管家身前,淡淡道:“这是一包毒药,你若是不答应就把它吃了吧。” 穆大管家看了看持剑守护在一旁的万金,以及那名一剑斩断二供奉右臂的高壮少年,打不过,逃不走,完全没有别的选择之下,迅速接过药包就往嘴里倒。 药一入腹,不过几息的时间,一股剧烈的疼痛感袭来,当即大吼道:“老奴宁死也不叛主。” 江景辰看得一乐,嗤笑着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有这么善良吧?” 犹如万只蚂蚁啃噬般的疼痛让穆大管家险些撑不住身子,他努力抬头看向三少爷,艰难开口道:“会有毒害亲生父亲之念的人,无论如何也与良善不沾边。” 江景辰认真点头,紧跟着说道:“你刚才吃下去的药得疼足三天三夜才会死,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穆大管家立即打断道:“三少爷无需多言,侯爷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情愿一死,也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侯爷之事。” 世间少有绝对的忠诚,只因背叛的砝码不够罢了。 江景辰转头对董瓒吩咐道:“既然穆大管家如此忠心,那就送他全家一起上路吧。” 说完之后又看向青玉,紧跟着说道:“给穆大管家的妻儿老小准备的药不用太重,就让他们疼足七天七夜再死就行。” 七天七夜?穆大管家身为一流高手,也在这包毒药之下恨不得下一刻就死去,倘若换作家中老小,那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不敢去想,急忙哀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该累及家人,求三公子开恩,不要伤害无辜。” 江景辰冷笑道:“和你有关的人就是无辜,和你无关的人就活该去死,狗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都说了我与良善不沾边,不让你全家跟着陪葬,岂不是对不起你的称赞?” 穆大管家连连磕头,讨饶道:“老奴知道错了,求三少爷大人大量,放过老奴的家人吧。” 江景辰从青玉手中拿来解药,将其丢到穆大管家身前,直言道:“把解药吃了,老老实实回到侯府里将事情办好,你的家人我一根毫毛都不会动。又或则不吃解药,等你死后我定会让你一家人在九泉之下团聚,你选吧。” 一边是恩重如山侍奉多年的主子,一边是血脉相连的挚爱亲人,该如何取舍?穆大管家并没有犹豫太久,缓缓伸出手抓向身前那包解药。 第206章 见者有份 看着迫不及待吃下解药的穆大管家,青玉鄙夷道:“还以为你能有多忠心,最后也不过如此。” 穆大管家面露羞愧,气愤道:“若不是你们以家人相要挟,我又何至于如此?” 青玉冷哼道:“脚歪却怨地不平,你这种人最是虚伪,让人厌恶。” 穆大管家反驳道:“若是有人拿你的亲生父母要挟,逼你对三少爷下毒,难道你不会背叛吗?” 青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当然不会。” 她的亲生父母虽生下了她,却因和离之故,父亲离家,母亲另嫁,二者都不曾如何养她、教她。 祖父祖母只在乎孙子,对孙女不闻不问。 而代为收养她的叔父叔母一心只在亲生子女身上,以至于在她七岁那年随同亲族出游时被人拐走,遭遇了近两年的非人折磨之后,若非是得遇公子搭救,只怕她现如今不是沦落青楼为妓,也会是别人一房小妾。 她恨亲生父母,却又做不到青瑶那般心狠,若真有人以拿她的亲生父母相威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穆大管家仍是不信,正欲开口。 一旁持剑而立的万金凉凉出声道:“自私自利乃是人之本性,并非什么可耻之事情,你无需再寻借口说服别人或是自己,只不过是绝子药罢了,又不让你去毒死侯爷。” 只不过是?终究是太过年轻的少年,不知道绝子药对于真正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穆大管家犹豫再三,终是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说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 “敢问三少爷,将如何处置四少爷?” “跟你们交手的是一伙不明身份之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江景昭,你给我记好了,不该你管的事情,千万别管,否则容易丢命,且不止一条。” 江景辰没去理会被打晕过去的江景昭,紧跟着对穆大管家交待道:“这次暗杀之所以会全军覆没,正是因为这一伙不明身份武功高强之人的出现,听明白了吗?” 穆大管家转头看了眼庙外遍地的尸体,无奈开口道:“既有另一伙人,老奴又怎会与其有所冲突?这话没有道理,老爷是不会相信的。” 江景辰出声道:“他们先到一步,你们慢了一拍,于是他们便将你们当成是来救我的援军率先朝你们出手,你迫于无奈选择反击,而我则趁乱逃走,这个解释很合理吧?” 穆大管家又问:“那些人又为何要刺杀三少爷您呢?” 江景辰淡淡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要带一块刺客身上发现的令牌回去交差就行。” 若是如此,倒也能说的通,只需再丰富下细节,凭借这多年的信任,想来也不会惹来怀疑,这一战的失败,穆大管家同样需要寻找理由给老爷一个交待。 “全凭三少爷吩咐。” “事情办完之前,你的家人我会代为精心照顾。千万记住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事成之后我会送你一笔富贵。反之,你全家上下无论老幼,必将遭受百般折磨后身首异处曝尸于荒野。” 对于能毫不犹豫吃下毒药以表忠心的人,个人的死亡已经无法威胁到他,只有全家老小的安危才能够让他有所忌惮。 江景辰交待了主要事情,之后又与穆大管家核对了些旁枝末节,将一包绝子药交到他的手里。 穆大管家将药收进怀中,对于三少爷的交代逐一应承,不该问的一字不问,不该说的一字不说,将所有的疑惑、愤怒、怨恨都深埋进了心底。 为保护家人平安,他别无选择,只能妥协。 离开龙王庙时,看着那座用无头尸体筑出的京观,穆大管家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忌惮。 即便是镇北军主帅,被北戎人喊做屠夫的辅国大将军,也没干过筑京观这种事情,可三少爷却这么干了,还是在京畿县境内。 五十余具尸体筑京观,三少爷是想表达什么? 世间上的坏人之所以让人害怕,是因为做事不择手段不讲规矩,可在穆大管家看来,全京城的坏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三少爷可怕。 坏人至少还是个人,而三少爷的言谈举止行事作风,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龙王庙内。 青玉恍然大悟:“我说先前公子怎么好端端要我配制给男人服用的绝子药,原来是给那便宜爹用的啊,这就不奇怪了。” 顿了顿,她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是给万金吃呢。” 同处一殿之内,声音虽小,但对于听力极佳的一流高手来说,就如同是在耳边说话一样。 董瓒楞了楞,轻轻碰了下万金,悄声询问道:“这心肠可真是够狠的,你跟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万金冷冷开口道:“她必死,我独活的仇怨。” 这又是个什么仇怨? 董瓒不解,转头看向公子,眼中带着强烈的担忧,小声询问道:“公子,她们两这么闹下去,最后不会同归于尽吧?那我这第一来的也未免太轻松了些。” 江景辰:“......” 所以,死一个还不够,得死两个是吗? 庙外。 遍地的尸体筑了京观,头颅则打包收好待下山后丢进河里喂鱼,这样一来便成了“无头公案”。 一方人的背后是大皇子,一方人的背后是刑部尚书,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完全不需要担心如此举动会牵扯出什么麻烦,自有人会将一切都收拾干净。 回到丰水县之后,江景辰直接把江景昭带到了齐家,与齐鸿运交待道:“让人找地方好好关着,只给水不给饭。” 齐鸿运好奇询问道:“这人什么来头?” 江景辰含笑道:“他是我血脉相连的四弟,你可得把人给招待好了。” 齐鸿运只觉得那笑容有些阴森恐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问,喊来身边亲信,将人关进了家中暗牢之内。 青玉想起先前公子说过的话,急忙开口喊道:“公子,还没打断他的腿呢。” 江景辰挥手示意让人先把江景昭带了下去,转头着看向万金,询问道:“有把握一剑只伤他喉咙,不伤及他的性命吗?” 万金摇头道:“没有,我出剑他必死。” 江景辰稍作思考,回过头来对青玉询问道:“能在这里配出毒哑小郑氏的那种药吗?” 青玉点头道:“能啊,到药铺买几味药,半炷香就能弄好。” 江景辰心中有了决断,交待道:“名医快到了吧?先关上几天,到时候让名医在江景昭脖子上划一刀,喂他一副哑药,找块大石头砸断四肢,丢到山坳处弄成受伤坠崖被山石砸废的样子。” 齐鸿运听得心肝直打颤,明明吓得捋不直舌头,偏还要多嘴开口问了句:“就用石头生砸吗?那得多疼啊!” 江景辰瞧他胆小怕事的模样,心念一转,开口说道:“正所谓见者有份,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少不了你,江景昭的四肢就交由你亲手来砸吧。” 第207章 苏醒 见者有份? 分赃的话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吧? 齐鸿运急忙高喊道:“本少爷家大业大,不贪图你这三瓜两枣的,你们慢慢分,就不要带上我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 砸人手脚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更何况砸的还是江景辰的弟弟,那可是威远侯府里的少爷啊! 他可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情。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即将迈出门槛之际,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董瓒憨厚一笑,好心提醒道:“公子没说你可以走,所以你还得再多待一会。” 真的,若不是看在高了一个头的,壮了半个身子的面子上,齐鸿运铁定会一拳打过去,然后再潇洒离去,至于现在...... 他上下将对方打量了一遍,万分确定自己的小体格不会是对方一合之敌,于是立刻换了副面孔,笑呵呵拱手道:“这位兄台,我此刻尿急,先上个茅房行不行?” 董瓒摇了摇头,一只手就将人给提溜回去。 齐鸿运哭丧着脸道:“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们自个解决就好了,我掺和进去不太合适。” 江景辰含笑道:“带人封山的是你,把头颅扔去喂鱼的也是你,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掺和进来了,又怎会不合适呢?” 说封山太过夸张了些,在那个时辰本就没有多少人会上龙王庙,只不过是带人守着路口而已,至于扔头颅之事乃是手下做的,齐鸿运也是才知道那几袋是什么东西,恶心之余也暗自庆幸没有好奇前去查看。 他面色苍白,忍着心中不适之感,疾呼道:“那都是你让我干的。” 江景辰点头道:“所以,我让你去砸断江景昭的手脚,你也得听话才行。” 齐鸿运满心委屈,悲愤道:“你这也太欺负人了。” 江景辰理所当然回应道:“我派人快马加鞭花了大价钱去为你爹请来名医,这么大的恩情,你得还吧?” 救爹之恩,当如何以报? 不对,眼下名医未到,爹还昏迷不醒,严格来说这恩情还没有欠下。 想明白之后,齐鸿运当即开口道:“你们家那点破事,我实在不想掺和,也掺和不起,我已经动用漕帮所有能够动用的人力去调查你先前交待的事情,就当是报答你的恩情了。” 江景辰不置可否,起身就朝屋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名医快到了吧,先带回客栈让他给我诊治个三五七天,到时候再来给齐帮主医治吧。” 整个丰水镇的大夫都没能将人救醒,齐鸿运本就十分着急,眼见名医就要到来,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上前阻拦道:“你赢了,只要你能先让名医为我爹医治,我什么都听你的。” 齐天放极为宠爱唯一的独子,而齐鸿运亦是对爹孝顺非常,这才是父子应该有的状态。 回想起刚才龙王庙的一场刺杀,江景辰心底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停下脚步,对齐鸿运交待道:“四肢,分四天砸,顺带把他的牙也给砸了,等到砸完了之后再扔到山坳里,顺带安排个人去报个官,别让他真的死了。” 又是砸手脚,又是砸牙的,真要是有什么仇,直接给一刀杀了不就好了吗? 齐鸿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弄得这般复杂,于是便道:“事情我可以做,但你也别藏着掖着,到底想要做什么,透个底给我。” 江景辰没打算隐瞒,直言道:“我不仅要废了他的身体,还要夺走他的世子之位,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好好尝一尝被人舍弃的滋味,让他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而去,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活着,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齐鸿运被这番冰冷无情的话吓了一跳,偏偏控制不住嘴巴,下意识说了一句:“你这样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狠毒了吧!” 既然敢明目张胆带人来刺杀,自然是要付出代价。 江景辰没有回答,转头对董瓒交待道:“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休息一会再回,告诉青瑶,看管好穆大管家全家老小,若有异常,不必心慈手软。” 董瓒开口道:我不累,这就快马赶回去。” 这次若非是青瑶姑娘足够谨慎,在派出了五名天众部之后,又让他暗中带领龙众部的人前来支援,龙王庙那场战斗中哪怕是零死亡,受伤之人也肯定会更多。 如此时期,能不受伤自然是最好的,青瑶姑娘此举无疑是将伤亡情况减到最小,但相对的,百乐门那边的防御力量就弱了下来。 他担心会有万一,便趁着天色还未全黑,领着百乐门所属连夜往京城赶去。 江景辰在董瓒离开后,不禁嘀咕道:“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就把人全都给派出来了,回去之后得好好说说她才行。” 万金明白公子是担心青瑶在京城内的安危,于是开口道:“在得知刺客人数之前咱们已经离开京城了,虽然事先准备周全,但人数的确不如对方多,青瑶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公子就不要再去责怪她了。” 江景辰满心无奈,摇头道:“十三名天众部都派了过来,好歹也该留个董瓒在身边才对,这事儿必须的说,不然下次她还会这么干。” 万金暗自嘀咕道:哪怕说了,再有下次的话,青瑶估计还是会这么安排。 一个时辰后,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名医来道了齐家,在为齐天放诊断之后,当场保证三天之内就能让人苏醒。 齐鸿运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将重心放到了调查六年间往来嵬丘山,以及坪兴县的水路货物上。 每一批货物在码头的进出,漕帮都做有账本和清单,事情有迹可循并不复杂,只不过因要查的是六年前至今,因此较为耗费时间。 三天后。 齐天放醒来时,齐鸿运也才刚查到第二年。 在齐天放得知事情经过之后,喊来了儿子,长叹道:“别查了,都是暗账,明面上查不到的。” 齐鸿运又是欢喜,又是生气,闷声道:“爹,您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您分担。” 齐天放满脸欣慰,伸出粗糙的手掌轻抚儿子的脸颊:“你能懂事爹很开心,但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参与得了的。” 齐鸿运追问道:“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谁刺杀的你?” 齐天放看了一眼静坐在一旁的江景辰,回过头来对儿子说道:“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与江公子说。” 江景辰忽然开口道:“就让他留下来吧,漕帮迟早都是要由他来掌舵,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 齐天放沉默片刻,把三位长老也留了下来,待下人退下后,方才开口道:“想要我命的人,是瞿七爷。” 第208章 有位好大爹 初次听闻的齐鸿运显得十分疑惑,追问道:“爹,您说的那位瞿七爷是谁?他为何要您的命?” 三位长老面色骤变,相互对视之后,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大长老小声询问道:“帮主,您说的是京城瞿家那位瞿七爷吗?” 齐天放点头道:“就是他,六年前瞿家的人找到我帮忙走一批货时,我多留了个心眼,慢慢的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留了些不该留的东西,原本我以为瞒的很好,直到几天前瞿七爷亲自约我见面,才知道原来我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人发现。” 齐鸿运越听越糊涂,他见三位长老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便知此事决计不简单,有心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京城瞿家嫡子只有三兄弟,分别是瞿家大爷、二爷、三爷,齐天放口中的瞿七爷,想来该是庶出子,江景辰曾因五彩琉璃珊瑚和瞿家三爷接触过一次,对于瞿七爷则是丝毫没有关注过。 “老齐,瞿七爷为何会亲自来见你?” “江公子有所不知,也怪我老齐贪心,自以为掌握住了把柄,想要以此搭上瞿家这艘大船,所以主动传话过去,约了瞿七爷见面。” 齐天放满脸苦涩,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遭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 江景辰追问道:“你所掌握的把柄,是不是瞿家私自采铜贩铜的证据?” 漕运码头归朝廷衙门管,但上货卸货这种脏活累活都离不开劳力,而那些劳力便是漕帮众,无论是什么样的货物,只要是从水路码头过,都逃不开漕帮众。 漕帮并非是多大的势力,只不过是一些相互抱团彼此依靠的贫苦百姓,挣的都是用力气换来的辛苦钱。 漕帮富裕,但漕帮众却未必,难免就会有些人动起了歪心思,比如说上下货时,趁人不注意,顺手偷拿些货物什么的,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发生,且屡禁不止。 齐天放正是因为在一次处置犯了帮规的手下时,发现了有几次搬运的货物是铜矿,这种事情不归漕帮管,而漕帮也没有权利去管,只要有着衙门盖章批文,无论往船上装什么都可以。 事情坏就坏在齐天放有着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总想着寻找靠山来壮大漕帮,于是对这件事情就上了心,在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查到了嵬丘山开采铜矿的事情。 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并不能够因此获利,好在他有着足够的耐心,用了三年的时间,查到了瞿七爷这个背后之人。 在此期间,他私下记录了铜矿每次装船时间、数量、以及目的地,甚至还亲自寻了过去,查到了接货之人。 “我自以为是展现出了能力,足以让我获得瞿七爷的赏识,好傍上瞿家这棵大树,起初也正如我所想,瞿七爷惜才,就手了我的投诚,没曾想几天前约我见面时竟会痛下杀手......” 齐天放说到最后已是满脸懊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 江景辰想到了三皇子给的那份证据,出声询问道:“铜矿是运去了宥州吗?” 齐天放回答道:“不是宥州,而是延州。” 宥、延二州同属一道,但却是一个偏南,一个偏北,而三皇子给的那份证据显然是把宥州那边的人拉出来当替罪羊,以此来保下延州那边的人。 是三皇子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京城之外,还是奉恩公府的人在暗中相助? 自从瞿明赫毫不遮掩的与大皇子一同出现在离宫之后,江景辰就有些弄不准瞿家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究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情况。 心中虽是越发的好奇,可眼下显然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 江景辰满怀期待的看向齐天放,询问道:“老齐,你所查到的那些证据,还在吗?” “江公子,实在是对不住啊!在向瞿七爷投诚之时,我就已经将先前所有查到的东西都给了他......” 齐天放不动声色,直到见到江景辰脸色露出失望时,咧嘴笑了笑,得意的开口:“我老齐混江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给自己多留一手呢?除了先前的证据,这两年我帮瞿七爷做的事情,全都整理成了册子,他以为杀了我就能安稳了?哼,做他娘的春秋大梦,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他一起。” 江景辰瞬间来了精神,笑骂道:“你这老狐狸命硬,轻易死不了的,先别抱怨那些没用的东西了,赶紧把证据交给我,有大用。” 齐天放也不多问,转头对儿子吩咐道:“扶我起来,东西就藏在床上的暗格里。” 对于江湖人士来说,房间里若是没几个暗格,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江湖的。 江景辰寻思着回去后是不是也在房间里搞个暗格密室什么的,不藏东西也能藏个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派上用场。 胡思乱想之际,万金已经将册子拿了出来。 若说三皇子准备的东西是针对沈家而捏造的伪证,那齐天放所记录的就是瞿七爷实实在在的罪证。 虽说同样没有涉及私自铸币之事,但圣上本就是让江景辰来查私采铜矿之事,有了这东西,他就不必再去嵬丘山和坪兴县,直接就可以回京跟圣上复命。 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一旦将这份证据呈交,齐天放免不了会被牵涉其中。 “老齐,有没有胆子赌一把大的?” “江公子话里有话,倒也不必顾忌,直说便是,我老齐好歹也算是死过一次了,没带怕的。” 齐天放重新躺回铺好的床榻之上,脸上尽显洒脱,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 三位长老欲言又止,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少帮主身上。 齐鸿运当即开口道:“爹,您伤势未愈,什么事情都交由我来吧。” 江景辰道:“这件事情别人替不了,必须由你爹来做。” 齐鸿运好奇道:“你要让我爹做什么事?” 江景辰道:“跟我进宫面圣。” 私自开采铜矿对于瞿七爷或许不是什么大罪,但对于齐天放来说,这罪可就大了。 与其坐等被流放,倒不如主动检举揭发戴罪立功。 听完江景辰的话后,齐鸿运第一个反对:“不行,你这不是让我爹去送死吗?绝对不行。” 三位长老亦是开口道:“事关重大,帮主需思虑再三,不可冲动。” 齐天放盯着江景辰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询问道:“江公子当官了?” 江景辰回答道:“御史台监察御史,不是什么大官。” 三位长老:“......” 官是不大,但是权利大啊! 齐鸿运一脸不信,质疑道:“你进京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吧?就当了监察御史?监察御史是那么容易当的吗?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江景辰淡淡道:“没办法,谁让我有位好大爹呢。” 齐天放:“......” 这句话,其实大可不必说出来! 齐鸿运这才想起,眼前站着的人是威远侯的嫡长子。 勋爵子弟,生来便是当官的命。 莫名的,心中生出几分嫉妒,嘴硬道:“你爹官是挺大的,至于说好......我看他不见得对你能有多好吧?” 第209章 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把亲生儿子送到外祖家,不闻不问了十年,这样的爹能会是什么好爹?不过就是仗着出身好罢了。 出身好又怎样?还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有什么可稀罕的。 齐鸿运默默看了眼亲爹,心中暗暗想道:还是我爹好,给十个威远侯也不换。 齐天放听着儿子刚才那些话,似乎闻到了些许酸味,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暗自摇了摇头,开口道:“江公子是怕将罪证呈交给圣上,会因此牵连到我,所以才要我出面举证,以此来戴罪立功吧。” 江景辰没去在意齐鸿运的那句话,目光停留在齐天放的身上,直言道:“你也可以用装死避开这一劫,但我建议你选择入京举证,圣上本就是派我暗查私自采铜一案,因此不会大动干戈,我们在说辞上花费些心思,到时你不仅不会被问罪,甚至还有可能因祸得福。” 齐天放双眉一挑,追问道:“敢问江公子,这份福气有多大。” 江景辰弯了弯了嘴角,缓缓开口说道:“不知道你对于进市舶司,有多大的兴趣?” 市舶司能管的可不仅仅是只是水路码头,大周朝并不禁海,且允许舶商出海贸易,市舶司其中最主要的一项职责就是根据舶商的申请,发给出海贸易的公文凭证,对准许出海的船舶进行检查,察看有无挟带金、银、铜、铁、军器、马匹、等违禁之物。 待那些出海商船抵岸之后,市舶司的衙差会将全部舶来货物监搬入库,将舶货抽分为:细货”(珍贵品)十取一,粗货(一般商品)十五取一,另征收舶税:三十取一,之后再归于商贾。 市舶司每年纳入国库的税收钱财甚多,十足的油水衙门,里头的官吏品级不高,却个个活的滋润。 京城并未沿海,因而京中的市舶司管着的漕运码头,寻常货物不需要历经十取一或是十五取一,比不上沿海州县码头的舶来品油水足,但权利可比地方衙门要大。 有权,就等于有钱,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端看想不想捞,以及如何去捞。 齐天放惊愕了许久,一脸的不敢置信,慢悠悠开口询问道:“江公子,你不会是在拿我老齐逗趣玩吧?” 江景辰认真解释道:“让你当官不太现实,可让你进市舶司去当个小吏,这事我还是有办法能够做到的。” 小吏不入品级,但在这官只能考、吏多为代传的朝代,像是齐天放这样的平头百姓来说,若是没有在衙门当过差的祖上,哪怕是个小吏他也当不上。 能够吃上衙门饭已是难得,更何况那可是市舶司啊!对于靠水路吃饭的漕帮来说,最清楚市舶司意味着什么。 最重要的事情是:小吏是有可能当官的,虽然机会非常之渺茫,品级也不会高,但终究是有个念想。 不像寻常百姓,日子一眼就能够望得到头。 一旁的齐鸿运似乎想到了什么,出声道:“我记得上次在西源码头接人的时候,你说跟京城市舶使有交情,难道是真的?” 江景辰愣愣一会,方才在记忆中搜寻到片段,当时说认识市舶使也不过是随口之语,哪里会想得到会有再见的这么一天。 主掌市舶司的乃是右威卫正四品中郎将郭衡,此人乃是手握兵权的天子亲信,他当时不过区区威远侯嫡长子罢了,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去认识。 轻咳了几声,缓解了下尴尬,江景辰直接忽略齐鸿运,转向齐天放说道:“入京举证也不是说绝对没有风险,我赌的就是圣上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追着你不放,只要圣上不问罪,我就有办法把你弄进市舶司,所以在我看来非常值得一试。” 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不会在意地上的蚂蚁,圣上自然也不会揪着区区一介草民不放,更何况还是举证有功之人。 说是进京面圣,但在江景辰想来,只是将齐天放的名字摆到面上来,只要圣上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那就算是过了明路,估摸着到时候圣上也就听那么一耳,不会召见、甚至都不会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齐天放犹豫了许久,最终点头道:“听江公子的,我老齐愿意跟你进京,去搏一场前程。”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江景辰满意点头道:“你才醒来,先休息几天,等到身体恢复了些咱们再出发回京。” 待江景辰离开后,齐鸿运略显担忧道:“爹,咱们现在挺好的,为了市舶司一个小吏的身份去拼,实在是不值得,要我说还是算了吧。” 三位长老也开口规劝道:“衙门小吏,无能无权,受人差遣之辈,帮主不可自降身份啊!” 齐天放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无奈一笑,叹息道:“不是我要去当市舶司的小吏,而是江景辰要我去当。” 齐鸿运闷声道:“爹若是不想去就不去,难道他还能逼着爹去不成?” 齐天放想着有些事情也到了让儿子知晓的时候,于是先让三位长老出了房间,单独与儿子说道:“你曾在江南道待了不短的时间,应当知道钱塘县秦家吧?” 齐鸿运点头道:“知道啊,江南道富商秦家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现如今当家的正是江景辰的外祖父,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齐天放摇头解释道:“秦家真正当家的人不是秦老爷子,而是秦家大爷。” 齐鸿运随口接了一句:“爹说的是江景辰的舅舅?秦老爷子与秦家大爷是亲父子,他俩谁当家也没啥区别啊。” 齐天放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区别太大了,秦老爷子和秦家大爷完全就不是一个性子,你知道秦家有经营船坞吧?除了快船之外,秦家还有一种大船,就是特意为出海而造的。” 齐鸿运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抱怨道:“爹,您说话就别绕弯子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呗,秦家的船跟江景辰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齐天放心中暗暗叹气,直言道:“市舶司掌水路运输货物之事,江景辰不会无缘无故要我进市舶司,此举必有所图谋,我能想到的就是秦家的大船和快船,还有海上舶来品,以及......人。” 齐鸿运狐疑道:“人?什么人?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 什么能说? 齐天放敢想,任何事情都敢想,但他不能说,也没有胆子去说,儿子能听明白自然是好的,若是听不明白,也只能说明他没有那样的智慧,倒不如活得糊涂些才好。 “孩子,你要牢记一件事情,无论爹以后如何,对于江景辰此人,你只能与之为友,绝不可与之为敌,听明白了吗?” “爹,您突然这么严肃,是因为忌惮秦家吗?他们远在江南道,手再长也伸不过来,您不用担心......哎呦,您打我干嘛?” 齐鸿运抱着脑袋,退后几步,满眼幽怨。 齐天放顿时气急,满心无奈,低声呵斥道:“你个榆木脑袋,除了用来想吃喝玩乐,就不能用来想想别的事情?秦家十年前还是寂寂无名的商贾之家,十年后一跺脚,整个江南道都得震一震,你以为秦家依仗的是什么?” 第210章 上阵父子兵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齐鸿运当即回答道:“这个我知道,因为秦家有钱呗,用钱收买人心,打通官场上的关系,找到了强有力的靠山,所以秦家才会有如今的威势。” 齐天放:“......”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年前,江景辰到了江南,十年后,秦家富甲一方,他虽不知这其中隐情,却也能猜到此事必然跟江景辰有着重大关系。 “秦老爷子年纪大了,心肠软、顾忌多,但秦家大爷是个眦眦必报的性子,再加上江景辰,他......” 天纵奇才?心狠手辣? 齐天放不知该如何形容,顿了顿,转而说道:“秦家虽是偏安一隅,行事极为低调,出了江南道怕是没有几个人会知道秦家的厉害,但实际上的秦家富可敌国,麾下人才济济,若逢乱世,揭竿而起自封为王也是易事......” 齐鸿运听着只觉得离谱,打断道:“爹,您莫不是伤到了脑子?怎么说起如此胡话来了?” 齐天放气急,抬手便打。 齐鸿运灵巧躲了过去,回过身来,嬉笑道:“爹,您消消气,我不是说您傻,只是觉得您未免也太高看秦家了。” 齐天放低喝道:“爹跟你说的是秦家,但意指之人乃是江景辰,你别不信,以他所掌握的财力,养几十万的兵丁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再加上他的心性和手段......也就是天下太平,哪天大周要是乱了,他若是有心,称帝也不是不可能。” 天下若是大乱,朝廷有能打仗的将领和人数众多的兵丁,区区商贾之家,再多的钱财又能有何用? 养私兵? 还几十万? 哪怕是喝了几条河的酒,也说不出这样的醉话来。 齐鸿运越发觉得自家爹是伤到了脑子,担忧道:“爹,您好好歇着,我这就去请大夫来给你诊治。” 齐天放立刻出声喝止,他知儿子不学无术,小聪明有,大智慧无,与其指望儿子理解,倒不如明令禁止来的有用,于是便道:“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哪怕江景辰设局害死了我,你也不许去找他报仇。” 齐鸿运神情猛然一变,喝骂道:“我就知道那个家伙不安好心......爹,既然明知他设局要害您,那咱们就不要掺和进那些狗屁事情里去了。” 齐天放苦笑道:“他设局不是为了要害我,而是......算了,说多了你也不见得能理解,眼下虽然不清楚江景辰究竟在盘算什么,但这件事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若是事成,咱们齐家后世子孙也会因此受益。” 什么也没说,就断定不能理解,当爹的都是这样吗?齐鸿运撇嘴道:“您就我这么一棵独苗,我要是不成亲生子,齐家哪里来的后世子孙?” 向来不对儿子发怒的齐天放彻底火了,抓起床上的瓷枕就扔了出去,大骂道:“逆子,给我跪下,你难道还想绝齐家之后吗?” 齐鸿运干净利落的双膝下跪,讨饶道:“爹,我错了,刚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您可别当真啊。” 齐天放激烈咳嗽了几声,撑着身子下床,一脚踹在儿子身上,情绪激动的呵斥道:“你母亲早亡,爹既未续弦,也未纳妾,之所以还要这般拼命,就是为了给齐家后世子孙挣一个出路,哪怕你再不愿意,齐家延续香火的重任你都必须给担起来。” 齐鸿运小声嘀咕道:“我也没阻拦您续弦纳妾啊,就您花在青楼里的那些钱,都够给好几次聘礼,再纳上几十位貌美的妾室了。” 齐天放怒喝道:“你爹这辈子只会有你娘一个妻子,此生都不可能再娶妻纳妾。” 齐鸿运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压抑,闷声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样的道理我又不是不懂......哎呦喂,爹,快别打了,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快住手,饶命啊!” 齐天放拖着伤势未愈的身子,上演了一段“父慈子孝”“情真意切”的戏码,最终因为体力不支,任由儿子搀扶,重新躺回到了床榻之上。 齐鸿运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小声说道:“您老也真是的,正事不说,非跟儿子掰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嘛!” 齐天放虚弱的抬起手臂,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大骂道:“就你这样的德性,能守住一代富贵已是难得,指望不上你能够光宗耀祖,也就只能拿我这条老命去拼,否则齐家就真的要完了。” 齐鸿运心中越发的难受,微微垂首,闷声道:“人家都说小富即安,咱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您老人家安生些,别总想着要做出多大是事情来,最多我今后少败些家就是了。” 齐天放深知儿子的性子,从小就胸无大志,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虽非良善,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事情越聊越偏,于当前毫无意义。 他缓了口气,整理好情绪,开口嘱咐道:“几年前我帮了江景辰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因而有了些情分,他的为人我多少了解一些,靠着我与他的那点情分,只要你不去招惹他就好,哪天要是我不在了,而你到了走投无路那一天,可去求他出手相助。” 好似临终遗言的交待让齐鸿运瞬间红了眼眶,当即收起轻浮之态,正色道:“爹,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咱们别去贪,儿子往后一定会努力做事,为家门争光,您别入京,好不好?” 齐天放摇头道:“江景辰既然提出让我入京,又说要安排我进市舶司,那就说明我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其中风险肯定会有,但收获也必定不会少,他那个人向来不会让自己人吃亏。儿啊,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改变人生的机会?江景辰既然把机会送到我面前,那我就一定要绕绕抓住这次机会,不死绝不松手。” 齐鸿运深感自责,皆因他的无能,才会使得爹要这般的拼命。 前所未有的情绪折磨着他那颗未经风霜的心,泪水不自觉流出眼眶,他紧咬着嘴唇,直至一缕鲜血渗出,血腥的滋味让他从情绪当中脱离出来,接着整理被褥的时机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 “爹,咱们是父子,我也是齐家的子孙,光宗耀祖的事情没道理只你一人出力,我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有句话叫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您想进京,可以,但必须带上我一起。” 齐天放没想到儿子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暗自思量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带你进京可以,但进京后你不能够违背爹的话,一句都不行。” 齐鸿运毫不犹豫点头回应道:“您放心,我一定听话。” 第211章 祝父亲早生贵子 砸断一个人手或脚的事情齐鸿运不是没干过,可那都是跟人起了冲突,有所缘由才会干的事情,无缘无故断人手脚,还是分四天用石头生砸,最后还得砸了满口白牙的事情,当真是第一次干。 看着地上四肢尽断,喉咙上被划了一刀,喝下哑药宛如死狗一样瘫软在地上的江景昭,同情之余,齐鸿运叹气道:“刺杀谁不好,偏要带人刺杀那个心肝比墨还黑的家伙,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这下好了,想写也写不出来。” 因是用石头生生砸断的四肢,鲜血也只不过是浸染了衣裳一片,如此一来倒也省得多花时间去清理,齐鸿运依着交待把人给扔到了龙王庙脚下的山坳中,花了几吊钱寻了个下山的香客前去衙门报官。 丰水县衙门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无意”间得知了江景昭的身份,县令当即派人进京去通知威远侯。 江景辰对此事不再关注,得到了需要的证据之后,便开始在丰水县西源码头巡视了两天,紧跟着去到齐家,与齐天放单独在房间里密谈了三个时辰。 圣上给了半个月的时间,江景辰原本想踩着最后一天回京交差,奈何天不遂人愿,在抵达丰水县的第十二天,也就是江景昭被送回侯府之后的第三天,青瑶派人传来的一则消息,让他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消息内容仅一句话:江老太爷昨日纳妾,威远侯今日续弦。 江景辰得到消息之后打算前去凑个热闹,好为某些人“添妆加彩”,于是便收整行囊,领着齐天放父子二人一同返京,在将人安顿在崇仁坊府邸之后,转道就去了威远侯府。 因着丧事的原因,续弦之事并未大办,只不过是请了两家长辈亲朋,关起门来摆了十几桌认亲酒。 江景辰赶到时,二人已经拜堂行礼,那位吴家姑姑正式成为了新任威远侯夫人,随着喜婆进了新房。 正在招待亲朋的威远侯见到突然回府的长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江景辰恍若未觉,故作悲伤道:“父亲成亲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让人来通知我,这是在拿我当外人看待吗?” 江家亲朋多少听说了点关于嫡系三少爷的厉害,对于这个能大义灭亲,逼死妹妹的监察御史,可谓是又恨又怕。 吴家的人皆是第一次见到江家嫡长子,但前段时间江棋韵自戕之事闹得满城皆知,他们亦是有所耳闻,有位须发半白的老者仗着辈分,开口教训道:“父亲娶妻这么大的事情,是不知?还是故作不知?大喜之日,不为贺喜,反来质问,你何以为人子?” 江景辰瞥了那老者一眼,回过头来看向父亲,嬉笑着开口道:“看那位的穿着打扮,想来是家中并不富裕,这又是从哪里来打秋风的远亲?父亲,不是儿子说你,咱们家虽不缺那三瓜两枣,但老话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帮人之前,得看清对方的品性,像那种分不清主次的人,还是赶出家门去的好。” 那老者哪里会听不出话里的讥讽,当即拍着桌子,大怒道:“混账,难道不知老夫乃是你之长辈,焉敢如此放肆?” 吴老夫人眉头微蹙,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辰哥儿,若是从你母亲那儿论,你该喊他一声舅姥爷。” 那位刚成为威远侯夫人的吴家姑姑,闺名吴艳,从礼法上来说,威远侯膝下的子女从此刻起该喊她一声母亲。 所谓的舅姥爷,也就是吴艳的舅舅了。 江景辰淡淡“哦”了一声,没有任何想要行礼道歉的意思,压下心中的不快,转身从青玉手里接过一个四方小盒,快步走到祖母身前,乖巧道:“祖母,这是我从一位云游高僧手里求来的八宝手串,是经过一禅大师开过光的,孙儿可是苦苦哀求了那位云游高僧三天才求得此物来献给祖母。” 手串只是寻常手串,可若是挂上一禅大师的名头,那可就成了千金难求的宝物。 吴老夫人打开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手串,细细的摩挲了一会,眉眼间遍布笑意:“你这孩子,当真是有心了。” 坐在一旁的郑老夫人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江老太爷顺势夸赞了一句:“是个孝顺孩子,大嫂有福啊!” 在场的江家亲族忍不住想到:二房的亲孙子,福气却跑到长房去了,这话说的可真是有意思的很。 青玉见吴老夫人爱不释手的模样,心中暗自嘀咕道:她若是知道这手串不过是公子路上花了十几文钱买的,还会笑的这么开心吗? 江景辰没理会江老太爷的话,也没去想郑老夫人是如何醒来,正色道:“只要祖母喜欢,孙儿就算求个七天七夜也是值得的。” 吴老夫人顿感心中一阵慰贴,想到眼下的谋划,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愧疚,奈何事情已经定局,再多想也无有意义,倒不如往后再对孙儿好些便是了。 “今日大喜,诸事都放放,先去敬你父亲一杯酒吧。” 她这话是对着孙儿说的,但听的人可不止一位。 那位舅姥爷活了大半辈子,哪里会听不出话中的意思,心底虽有不快,却也不敢再次发作出来。 江景辰接过丫鬟递来的酒杯,笑呵呵行至父亲身前,恭贺道:“祝父亲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只不过身为人子,对父亲说出这样的贺词,难免会显得有些怪异。 一旁伺候的穆大管家微微垂首,心中忍不住腹诽道:这话可谓是杀人诛心至极,绝子药都吃了一包,还说什么早生贵子? 生子是不可能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生了! 威远侯心中有诸多疑惑之事需要询问长子,奈何此刻并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当即僵笑道:“回来就好,今日是寻常家宴,先过去陪你祖母吧,稍后为父再来寻你。” 场中并非是以男女分席,而是以江、吴两家分坐,祖母与江老太爷和郑老夫人同桌,江景辰环视一圈,发现除了自戕的江棋韵和被废了的江景昭之外,还有两个人没有出现。 “咦,不对啊!我怎么觉得咱们家的人变少了?四弟五妹不在,大堂哥和二堂哥也没有出现在这里,今日可是父亲的大喜之日啊,他们不来为父亲庆祝,难道还跑去别的地方寻乐子了?”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江景辰,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化作挥之不出的疑惑: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刻意装傻充愣? 第212章 不是我想,而是你想 威远侯脸上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握住酒杯的手更是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就被捏碎。 郑老夫人冷哼道:“你还有脸问?难道不知道棋姐儿已经被你逼死了吗?” 江景辰心中一片清明,却是故作诧异道:“逼死五妹妹?叔祖母说的是人话吗?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郑老夫人猛地一瞪眼,咒骂道:“你这早就该死的祸家子,合该让你父亲把你逐出家门去,免得害了江家上百年基业......” 吴老夫人开口喝止道:“弟妹喝了不少酒水,怕是喝醉了,二弟,快些扶弟妹去休息吧。” 郑老夫人不想就此罢休,冷哼道:“怎么?敢做还怕人说?棋姐儿那么好一个孩子,若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如何会自寻短见?还有昭哥儿,自我醒来就没再见过他,是不是也被这祸家子给害死了?” 吴老夫人厉喝道:“昭哥儿不过是身体不适罢了,绝非是如你所想那般,弟妹需得慎言。” 郑老夫人大声质问道:“那棋姐儿呢?她可是在宫门外当着众多百姓的面,亲口说出的临终遗言,若非是遭受了那祸家子诬陷她与邵家哥儿之事,棋姐儿又怎会走到要以死明志的地步?” 只听一声脆响,江景辰手中的酒杯摔到了地上,震惊、悲伤、委屈等多种神情变化,仿佛听错了一般,急忙开口追问道:“叔祖母刚才说谁死了?” 郑老夫人见他这番做作的姿态,气愤大喊道:“你这杀千刀的祸家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的真面目,用不着在这里继续惺惺作态。” 在场众人的眼神中带着鄙夷、愤怒、不屑,在他们看来,能够逼死嫡妹之人,其心之可怕,比之蛇蝎有余。 没有人想过江景辰会是无辜的,因为江棋韵已经用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江景辰自然也不会觉得这事有冤枉的成分,因为传谣之事本就是事情,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江棋韵的死。 他算计得了诸事,唯独算计不到人心。 江棋韵的心是脆弱的,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就逼得她走上了一条绝路。 同时,她的心也是极其狠辣的,她深知有关名节之事单靠她一个人根本说不清,辩不明,于是便用性命自证清明,顺道还能污了江景辰的生前之名。 流言如无形之刀,杀人不见血。 她的这番举动,颇有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境界,只不过代价实在太大,一个人一生只能够用一次。 正如郑老夫人所说,江棋韵若非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绝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但江景辰并不认为把江棋韵逼上绝路的人仅是自己一人之功,这其中少不得还有旁人的“助力”。 他虽不知道离开京城办差之后,在江棋韵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能够猜测到这件事必定与邵沅朗、威远侯、江景昭这三人有关。 敌人所给的伤害,远没有至亲之人所给的伤害更加让人绝望。 这个道理江景辰十分明白,因为他正是用这种方式来对待祖母。 至于侯府的其他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叔祖母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道理,我离开京城之前,五妹妹还好好的,她的死又怎么能怪罪到我的头上?还说什么诬陷之言,此事若是我江景辰所为,那就让老天爷降下雷来劈死我吧。” 天空寂静,人也无声。 这番话与发毒誓无疑,场中吴家人没有想到江景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江家之人因着先前江景辰大义灭亲的事迹,已是对他这个人有了认知,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并未有太多的触动。 威远侯深呼了口气,出声道:“你先去书房等着,为父一会过去寻你。” 穆大管家适时站了出来,恭声道:“三少爷,请。” 江景辰故作失望,转头看向祖母,委屈道:“祖母,难道连你也不肯相信我吗?” 吴老夫人捏着八宝手串,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温声道:“此事往后再说,听你父亲的话,先去书房等着。” 江棋韵死了,因她而带来的影响却不会消失。 这无疑是让人十分郁闷的事情,至少江景辰此刻便郁闷的不行,在去书房的路上,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他看了一旁的穆大管家一眼,压低声音询问道:“江景昭在濯缨阁?” 想到四少爷的惨况,穆大管家对于三少爷的手段有了更清楚的了解,丝毫不敢有怠慢之心,恭敬回答道:“是的,四少爷在濯缨阁内养伤,老爷请遍御医仍是束手无措,老奴估摸着许是因此的原因,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娶夫人进门。” 自打祖母有了念想之后,江景辰便防着一手,如今绝子药也吃下去了,也就是意味着威远侯将不会再有子嗣出声,江景昭已废,接下来就该是到了夺走世子之位的时候了。 一路来到心远堂书房,穆大管家临走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悄声说道:“西府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被人黥面,日日都在房中不曾出门一步。” 江景辰瞧他眼色中带着试探的意味,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若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跟谁结的仇?” 穆大管家莫名松了口气,回答道:“事情早就发生了,至今也没查到什么眉目,两位少爷自己都不知道招惹了谁,才会被刺上‘贪官之子’四字,老奴想来,怕是与砍下大老爷头颅的是一伙人吧。” 江景辰对二房那两位堂哥没什么印象,对于此事也并没有多少兴趣,想了想,出声道:“西府那边的事情,你说得上话?” 穆大管家回答道:“有几分颜面,但也得分什么事情,三少爷您是想?” 江景辰含笑道:“不是我想,而是你该去想。” 穆大管家不明其意,开口道:“老奴愚钝,还请三少爷明言。” 江景辰寻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淡淡道:“在确定药效之前,你都得为我所用,因此你得多动脑筋想想,这座侯府里,什么事情是我所关心的,以及哪些是我在意的。” 确认药效的意思,是在说老爷死之前? 穆大管家急忙道:“三少爷,您之前分明说的是......” 江景辰直接开口打断道:“我在来时,已经交待人去你家一趟送些东西。你不用着急,不是坏事,而是给你的奖励,一张十万贯的钱票,喜欢吗?” 奖励? 十万贯钱? 这样的奖励,试问有谁会不喜欢? 穆大管家脑海一阵轰鸣,他伺候了老爷几十年,直到现今都没攒下十万贯家财,三少爷一出手就是十万贯钱,这未免也太过大手笔了些! 这让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真的有这么值钱吗? 威逼利诱,这样的手段极为普通寻常,但往往却最为实用。 一句话里传达了两个意思,穆大管家自然是听懂了话中的威胁,当即开口道:“请三少爷放心,老奴今后定会多想、多听、多看,同样也多谢三少爷对老奴家人的照顾。” 第213章 四弟可不经查啊 无论哪个朝代,钱都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剩余小部分不能够解决的,用权便能解决。 穆大管家话里有几分真心,江景辰并不在意,只要拿捏住穆大管家的软肋,就不怕他不屈服。 世间上能够不顾家人安危为主尽忠的人不是没有,但多是些愚忠之臣,穆大管家显然不在此列。 穆大管家离开之后,江景辰便与万金和青玉二人交代道:“我一会要跟父亲说些心里话,你们在他怕是会有所保留,先去门外守着吧。” 万金应声后拉着青玉去到门外守着,没过多久的时间便等到了威远侯的到来。 江景辰率先开口道:“父亲也认为五妹妹之事与我有关?” 威远侯没有回答,转问道:“这十多天你不在京城,去了哪里?” 江景辰直言道:“我受了圣上密旨,出京办案去了。” 威远侯没想到长子会如此痛快说出此事,当即追问道:“圣上要你办的是什么案子?” 江景辰毫不隐瞒,坦然道:“圣上要我暗中查探私自开采铜矿一事,我在丰水县待了几天,找到了一些证据。” 威远侯继续问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我所掌握的是瞿家七爷私自开采铜矿的证据,但三皇子却给了我一份剑指沈家的伪证,此次着急忙慌的赶回来,便是想向父亲请教,此事该如何处理?” 威远侯再问:“事情牵扯到了皇后与贵太妃?” 江景辰摇头道:“我所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表明此事与那两位有关联。” 没有关联,不代表没有关系。 威远侯对于长子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满意,心中暗中点头,转而询问道:“既是圣上密旨,你为何要告诉为父?” 江景辰歪了歪脑袋,露出几分“天真”的疑惑,真诚开口道:“你是我父亲,世上最亲之人,父亲既然问了,我当然不能够隐瞒,难道不对吗?” 威远侯猜到长子离京是为圣上办差,但却不知具体办的是什么差事,他想过任何可能,唯独没想过长子会如此坦白。 看着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本已有了决断的心又开始有些动摇。 小郑氏死了,棋儿自戕,昭儿废了,那么......辰儿心中的恨,也该消了吧? 有些事情,哪怕没有掌握任何实际证据,他也能够猜测得到,并且十分肯定。 只不过出于心底的那份愧疚,一直不愿意承认,又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对待分别十年的嫡出血脉,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现如今再去想也已经迟了,膝下就剩下这么一个嫡子,最关键的是,这个嫡子的能力和手段,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回京不到两个月,以未冠之龄当上了监察御史,又接连受到圣上青睐,这样的殊荣,满京城的勋爵世家子弟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无疑,这个长子十分优秀,但......其心性未免太过绝情狠辣。 于官场来说乃是大善之事,可于家族来说却未必如此。 “昭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全都是出自你之手吧。”犹豫了许久,威远侯终是将心底的话问了出口。 “四弟?四弟他怎么了?”江景辰面露疑惑。 威远侯脑海不自觉浮现出两个念头,一个在说:他是装的,他在骗你,事情就是他做的。另一个在说:他是离京办差,顾忌不到这件事情,不是再装,而是事情本就跟他无关。 “你四弟他受了重伤,不能再开口说话,四肢也被废了……” “可恶,是谁把他伤成那样的?父亲,你告诉我,我去为四弟讨个公道。” “当真不是你?” “父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离京之前就没见过四弟,离京之后又如何见得到他?你怀疑谁都不该怀疑我啊!” “你四弟是在丰水县受的伤。” 威远侯说完之后,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长子,紧跟着他便看到了几分慌乱、惊恐、不敢置信……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江景辰难以置信道:“父亲是说四弟去了丰水县?他去丰水县做什么?” 威远侯眸光微凝,质问道:“你当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江景辰沉默了一会,张了张嘴巴,好几次都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透露着为难。 威远侯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加重了语气,呵斥道:“有话就说。” 江景辰长叹一声道:“父亲,我想知道,四弟去过丰水县龙王庙吗?” 威远侯点头道:“丰水县衙役找到他时,他就躺在龙王庙脚下的山坳里。” 江景辰猛地一拍手掌,焦急道:“祸事,大祸事,父亲,咱家即将要大祸临头了。” 威远侯被吓了一跳,呵斥道:“什么祸事?你究竟在说什么?” 江景辰激动开口道:“我在丰水县龙王庙时曾遭遇到两伙人的刺杀,当时我以为是瞿家和沈家的人所为,侥幸逃脱之后便写了折子奏名圣上......如今听父亲说四弟也曾出现在那里,岂不是等于说,他与那两伙人可能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他跟瞿、沈两家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父亲,我有告诉过你圣上为什么要查铜矿吗?那是因为,事关私采铜矿铸币一案。” 铸币二字一出,威远侯整个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你......你在奏折上是如何说的?” “父亲这话问的,还能如何说?当然是如实回禀了,我也没那个胆子敢欺君啊!” 江景辰面露焦急,更是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口中不停嘟囔着“怎么办”“该如何是好”之类的话。 威远侯听得脑袋直疼,挥手制止道:“你先坐下,好好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江景辰长叹一声,也不坐下,只站在原地,开口道:“当时听说丰水县有座庙十分灵验,便想着去替祖母和父亲祈福,没曾想那是座龙王庙,所求之人皆是水上讨生活的百姓,父亲,你想啊,这水上和陆上的神,他保的事情不一......” 都已经快要火烧屁股了,还想个屁啊!威远侯当即打断道:“挑重点说。” 十几天不曾上朝,也不曾到御史台点卯,圣上对此只字未提,傻子也知道他是令圣谕出京办差,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办的是什么差。 监察御史离京巡视州县乃是本职,因此便有了偌大的可发挥空间。 而私自铸币是要掉脑袋的累家大罪,虽然一切都是猜测,没有半点真凭实据,但这并不妨碍江景辰的信口胡诌。 他万分确定父亲不可能从江景昭哪里得到真实信息,更不可能主动跑去与圣上对质,于是便将事先与穆大管家对好的话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当时两伙人先后出现,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打了起来,我便趁机逃到山下,因圣上是要我暗查,便没有去丰水县的衙门,而是写了奏折呈交御前向圣上求援,后来圣上便派了御前禁卫军前来暗中相助。” 上次长子前去阪仓县办差时,圣上便派了千牛卫护送,这次同样派了禁卫军,可想而知事情的重要性!威远侯已经顾不得其他,当即追问道:“你给圣上的奏折里,没有提及你四弟之事吧?” 江景辰回答道:“若非父亲提起,我都还以为四弟一直在府里不曾外出,更不知道四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威远侯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提就好。” 江景辰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一脸担忧道:“我是没提,可父亲不是说丰水县衙门的人是在龙王庙脚下山坳里找到的四弟吗?这事情过了衙门,又牵扯到私自采铜铸币之事,圣上必然会让我追查到底,四弟这事,可不经查啊!” 第214章 捅破窗户纸 丰水县那边威远侯早就有了交待,包括龙王庙外发生的事情,也都已经压了下去,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概应对长子有着很大的保留。 死的死,残的残,最终得利者只有一人。 但心中有数是一回事,如何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 不用费心思多说,也不急于解释,只需将昭儿拉扯到私自采铜铸币之事上,辰儿用的这招不可谓不高明。 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可眼下威远侯却不好率先捅破,暂时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缓和了口气,开口道:“丰水县那边的问题交由为父来解决,若是圣上命你继续追查此案,你可知该如何做?” 江景辰顺势道:“还请父亲指点一二。”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长子这般恭敬的态度让威远侯内心多了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当即拿出作为父亲的威严,交待道:“能查就查,只不过但凡涉及到你四弟的事情,你需尽数掩盖下来。” 江景辰点头回应道:“父亲放心,道理我都明白,绝对不会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威远侯蹙眉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粗鄙之语?” 江景辰嬉笑着回答道:“钱塘县乃是乡野之地,外祖父不过商贾之家,请不到多好的先生来教导,我在钱塘县十年所学说是高不成低不就也不为过,父亲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 京城之内先有众多大儒清流家设族学为稚子启蒙,后有天下第一学府国子监授课,这些本就是每一个勋爵子弟官宦之家能够享受到的待遇。 威远侯不免生出别样的心思:在乡野之地都能学成这样,若是当年没有将其送走,而是留在京城悉心教导,今日又会有何种成就? 感慨之际,他忽然想起长子早前提过的事情,转而问道:“你身上的......你的病可是痊愈了?” 江景辰坦然道:“药还在路上,估摸着月底或是下月初就能送来,到时候我身上的余毒便能祛除,少说也得活个六七十岁吧。” 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这样的岁数亦是大善。 威远侯关切道:“此事关乎你的性命,当小心为上,送药之人走的哪一路?为父到时安排些人前去护送。” 目光灼灼,满是担忧,话语更显拳拳父爱之心。 听在江景辰耳中,当真是觉得一拳狠击在心口,让他险些缓不过气来。 “药在谁手中,就等于是掌握着我的命,的确不容有失,父亲能想到这一点,实在是让儿子感动的很啊!” “你外祖父乃是一介商贾,花费心思找药想必已是费尽心力,为父身为刑部尚书,指派些地方官兵沿途护送之权还是有的,到时是打算走陆路,还是走水路?” 威远侯此刻便是满心关爱儿子的父亲,任谁都看不出有半点异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景辰虽未曾从父亲的脸上看出异样的神情,沉默片刻,直言道:“在服药之前,我只剩下一年多的命,若是那药落在父亲手中的话,是会立即给我服用?还是等一年之后?又或者......干脆直接毁了?” 威远侯神色微变,大袖一挥,呵斥道:“荒唐,真是荒唐,你怎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 江景辰理所当然道:“小郑氏是我逼着父亲将她毒杀的,堂伯父也是因我大义灭亲才会死,自我回京以来就未曾听过父亲的话,若是有机会能够拿捏住我的软肋......换作我是父亲,必定不会错过。” 威远侯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平静的看向长子,缓缓开口道:“这些话你不该说出口。” 江景辰直言道:“皆是心知肚明之事,说与不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威远侯淡淡询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我之所以对父亲如此坦诚,就是想要让父亲明白一件事,小郑氏也好,堂伯父也罢,她们都是罪有应得,我身为江家的子孙,父亲的儿子,从未做过有损江家、有害父亲之事,我们是父子,不是仇敌。” 威远侯沉默不言,视线紧盯着长子,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江景辰坦然与之对视,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片刻后,威远侯忽然笑了,笑声中透露出几分欣慰。 “辰儿,你此刻,是在向为父示弱吗?” “父亲本就比儿子强,又何来示弱之说?” 在毁掉整座威远侯府之前,江景辰不想担上弑父之名,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父亲又不是个傻子,就算猜不到十分也能够猜中七八分。 单从派人刺杀万金和青玉的举动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父亲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之所以没动他,只不过是因一份愧疚,以及一份血脉亲情罢了,这也是他能够如此轻松解决掉小郑氏的原因之一。 但愧疚会被抹除,亲情会被消耗,因此他必须得捅破那层窗户纸,以此来建立一个全新的相处模式,只有这样才不会再受到来自父亲的阻力,甚至还有机会能够从中得到助力。 朝堂对于江景辰来说始终是一个较为陌生的“世界”,在他还只是一棵小小树苗时,需要有人在前面遮风挡雨,位居刑部尚书,有着“半相”之称的父亲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威远侯双眸闪过一道精光,他从未见过如长子这般的少年,哪怕天资聪颖的圣上在他这个年纪,都不及其十分之一。 放眼京城,不对,该是放眼整个天下,能及辰儿者无有第二。 有子如此,真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 “说说吧,你还瞒着为父做了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那就得先说说,父亲,你都知道了哪不为人知的事情?” 江景辰笑容淡淡,双眸更是平静如水。 威远侯呼吸为之一滞,犹豫片刻,开口道:“你在暗中培养了多少人手?那些人从何而来?” 江景辰回答道:“一共二十余人,有江湖客,也有市井徒,皆是花钱雇佣而来。” 威远侯想到了百乐门,当即追问道:“听说百乐门日进斗金,那些钱你都用在什么地方?” 江景辰摇头道:“传言不可信,百乐门才开业不久,前期便投入了几十万贯,少说也得半年才能回本。” 威远侯蹙眉道:“用的是你母亲的嫁妆?” 江景辰点头回答道:“正是。” 威远侯默默估算了下,倘若所言非虚,百乐门一月该是能赚十万贯左右,一年便是一百二十万贯,这笔钱若是纳入中馈,许多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你是侯府里的少爷,一人在外独居终究不妥,也是时候搬回府里来了,为父已经命人重新修缮过启祥阁,你明日便搬进去住吧。” 第215章 养虎为患 江景辰没想到父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已将穆大管家收为己用,但满府下人都是父亲的眼线,一旦搬回侯府,便意味着会受到父亲的监视,私下话语倒是不怕泄露,只不过进出侯府之人必然逃不开追踪。 可若是父亲坚持,无论是从哪个立场,他都寻不到正当理由来拒绝父亲的要求。 他忽然想到,现如今江鸠已经“投靠”了父亲,有着他和穆大管家可以用,反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会有不便。 “回来住可以,但父亲得把世子之位还给我。” “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是为了当世子?” “父亲说错了,不是我为了要当世子,而是世子本就该是我,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难道不应该吗?” 江景辰并不在意世子之位,但他要夺走江景昭的一切,眼下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世上哪有什么本就应该之事,就连皇位都没有必须传嫡长之说,更何况是侯爵世子?威远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长子也会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你想当世子不是不行,只不过为父需要先考察一番,看看你有没有当世子的资格。” “父亲难道认为四弟有当世子的资格?” “......” 人都已经废了,还谈什么资格?威远侯不知该作何回答。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父亲何时上奏请封我为世子,我便何时搬回侯府,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像是在刻意强调什么。 威远侯听着有些别扭,转言道:“龙王庙刺杀你的那两伙人,可有查到什么眉目?” 江景辰眼见父亲如此生涩的转移话题,便知父亲的心软不仅仅是只对他一人,对于已经是废人的江景昭,父亲终究是还想着用世子之位,去为江景昭保留最后的一丝体面。 父爱不在于言词,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对儿子如山岳般的爱。 只不过,接受到这份父爱的儿子,不是江景辰,而是江景昭。 “我没有查到任何眉目,但圣上派出的禁卫军有没有查到什么事、或者什么人,那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顿了顿,江景辰接着说道:“父亲知道五毒当中的壁虎吧,它在遇到危险时会主动断尾求生。父亲,眼下的境况,当断否?”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向圣上呈递奏折,更没有什么禁卫军调查,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目的就是为了让“壁虎”以为陷入险境,不得不做出“断尾求生”的决定。 威远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在穆大管家回来之后,他曾派人再探龙王庙,所得到的消息只有寥寥一行字:五十余人皆无首,尸体用以筑京观。 他深知派去刺杀万金与青玉的那批手下是如何实力,二十几人死绝只逃回来一个穆大管家,本身就存在着不合理之处,但让他觉得最为怪异的一点,是对方连自己人的尸体也不放过。 有此实力,又如此狠辣,他原以为会是江湖杀手所为,但随着查到了昭儿与大皇子接触之事后,脑海中又有了另外的想法。 禁卫军只不过是天子亲军,要论起查案破案,怕是连刑部的衙差都比不过。 若事实真如他所猜测那般,则完全不需要去考虑断与不断的事情,更不需要他刻意做些什么,大皇子那边自会把尾巴收拾干净。 威远侯心中有了决断,当即开口道:“你只需要应付好圣上,其余诸事自有为父来帮,不必担心。” 听到“应付”二字,江景辰便知此行最为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也不再追着江景昭的事情不放,转言道:“今日乃是父亲大喜,满院宾客都在等着恭贺父亲,如此大好日子不宜过多谈论烦忧之事,当及时行乐才好。” 威远侯不理满是调侃之言,交待道:“今夜便留在府中,明日见礼时你当在场。” 江景辰没有给继母行礼的癖好,想也不想回答道:“怕是不行,明日我得进宫复命,之后如何得依着圣上吩咐,我是做不得主的。” 长房香火本就不旺,若是长子不在,那明日见礼上岂不是连一位嫡出都没有?威远侯不悦道:“圣上总不可能留你一天,待出宫后便回府来。” 江景辰也不答应,只道:“明日再看吧,父亲快去招待宾客,可别让人以为咱们江家人不懂礼数。” 威远侯瞬间拉长了脸,训斥道:“你若是知何为礼数,出去后给你亲家舅姥爷道个歉,他虽不姓吴,但却是你继母的嫡亲舅舅,听懂了吗?” 江景辰含笑道:“继母我都不认,更何况是继母的舅舅?这事可做不得,父亲愿意喊就喊,可别拉上我。”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便开门离去,绕了个路,领着万金与青玉朝濯缨阁的方向走去。 威远侯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声嘟囔道:“虎父无犬子,既非犬子,是否有一天……会养虎为患?” 濯缨阁。 满院下人战战兢兢迎接三少爷的到来,随着一句:“退下”,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他们都知道,四少爷废了,三少爷势如破竹,再难有人可与之较量。 推门进屋,江景辰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江景旭亦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之后赶忙行了一礼,恭声道:“见过三哥。” 江景辰先是瞥了眼躺在床上的江景昭,见他四肢虽已上了药包扎好,却仍是有些扭曲,想着齐鸿运那小子也是个心狠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粉碎性骨折”,暗自道了声:孺子可教。回过头来看向江景旭,疑惑道:“你不去前院饮宴,跑来这里做什么?” 江景旭面露无奈,苦笑回答道:“我乃庶出,前院正宴哪有我坐之位,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照料四哥。” 因着子嗣不多的缘故,父亲可没把江景旭当作是庶子看待,这事府里人尽皆知之事,可江景旭偏偏要把庶出挂在嘴边,这可真是有意思...... 江景辰笑了笑,开口道:“长房本就没几个男丁,如今四弟重伤,就只剩你我二人,虽是庶出,却也与嫡出无异。” 江景旭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谦卑道:“长房就只有三哥和四哥才是嫡子,弟弟不敢与两位哥哥同论。” 江景辰越听越没意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像是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态度轻蔑至极。 江景旭垂首遮掩住双眸中的怨恨,应了声“是”之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万金紧随其后,跨出门槛,关上房门,静静守在门口。 江景旭缓缓回头,正与万金四目相对,片刻呆滞之后,含笑点了点头,方才转身朝院外走去。 第216章 老天爷,快劈死那个妖孽吧 房间内。 江景昭迷迷糊糊醒来,入眼看到江景辰那一刻,全身都开始抖动。 江景辰嗤笑道:“四弟,你这像条泥鳅一样是怎么回事?” 青玉接口道:“我瞧着更像一条蚯蚓。” 江景昭不顾疼痛,奋力扭动着身体,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必定是万剑齐飞血流成河的惨况。 江景辰好心提醒道:“别扭了,摔下床我可不会扶你。” 一句话之后,江景昭果然不动了。 江景辰大笑道:“你还真是听话,比狗都听话。” 原本安静下来的江景昭瞬间又开始扭动,奋力的想要用手去打、用脚去踢,可惜没有一样他能够做到。 江景辰笑累了,缓了一会,开口道:“我来是想告诉你,父亲已经决定要废了你的世子之位,你即将一无所有,听到这样的消息,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江景昭猛烈摇头,张开嘴巴哇呜哇呜,像是上岸之后即将渴死的鱼。 江景辰缓缓走到床边,以居高临下之态俯视着江景昭,低声道:“其实,小郑氏没死,她跟你一样,被我废了四肢,毒哑了喉咙,扔进了乞丐窝里,此刻估摸着该是在京城某处向人乞讨。” 江景昭瞪大了双眼,疯了一样扭动着身体,借着爆发出的力道,猛地朝江景辰撞去。 江景辰一脚便将他踹回到床上,单手按住他的脑袋,附耳冷笑道:“你好像很开心啊!若是告诉你,江棋韵的事情也是我做下的局,你会不会更开心?” 江景昭不断的用脑袋拱着,奈何身受重伤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不过是死死的瞪着双眼。 青玉瞧着只觉十分碍眼,于是便开口建议道:“公子,要不把他眼睛也给弄下算了。” 江景辰缓缓伸出手掌,做了个扣眼的手势,询问道:“四弟,你想要眼睛吗?想要你就说话,你不说,我便不会知道,你到底是想要呢?还是不想要呢?” 江景昭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有嘴巴,有舌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够拼命的点头。 他不能没有眼睛,哪怕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但他依然需要眼睛,他要亲眼看着江景辰被天打雷劈。 妹妹死了,母亲又活了,他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他相信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否则他怕自己会撑不到江景辰先死的那一天。 一年多、至多不过两年的时间,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等到江景辰死后,他总会有办法找回母亲,在这之前,哪怕生不如死,也得活着。 他得活下去,母亲也得活下去,只要活着,就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江景辰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爆发出的强烈求生欲,满意点头,松开手,端坐在床沿,缓缓开口道:“我先是让人断了你的子孙根,然后把你送去南风馆,对了,这事你以为是别人干的吧?其实是我安排的,那天我就在隔壁,亲眼看着你被三个大汉蹂躏......” 说话间,江景辰回头看了江景昭一眼,见他泪流满面,不禁诧异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哭了?倘若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父亲都知道,那你该怎么表达心中情绪?” 看着江景昭瞪大的双眼,江景辰点头道:“你没听错,包括这次让人砸断你的四肢,喂你喝下哑药,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父亲全都知道。” 江景昭双目通红,不断的用后脑勺撞击着床榻,奈何褥子铺的足够厚,连撞了十几下除了感到些许眩晕之外,皮都没破一点。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冷眼旁观吗?因为你弱,因为你没用,因为你是个废物,因为你没有价值,就如同父亲当初舍弃我一样。所以你怨我、恨我、咒我的同时,也该连带上父亲一起。” 江景昭双目渐渐变得空洞,刚刚燃起的求生欲缓缓熄灭。 江景辰冷笑道:“你伤心?失望?不解?想死?可是,你若死了,你母亲怎办?父亲不爱你,可你的母亲爱你啊,为了她,你怎么舍得去死?” 江景昭慢慢转过头,眼中尽是疑惑。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冷血无情的人说出如此言语,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江景辰自顾自继续说道:“度日如年想来你是听说过的,但度秒如年你肯定没听过,一天24小时,1440分钟,秒,在你们看了我在钱塘县只不过是待了十年,可于我而言,那十年比十个世纪还要漫长。” 江景昭没有听懂,也不明白话中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仿佛看懂了他眼中的困惑,紧跟着说道:“一百年为一个世纪,十个世纪便是一千年,你肯定会说: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活那么久。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人,你信吗?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真的想要当一个好人,但没人肯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死了,作为人的那个我,死了。” 江景昭听懂了话,却不明白其中之意,更为神奇的是,他竟然感受到了话语中的无奈和悲伤。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心中的的确确是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就像吃肉的猛兽在为食物的死而哭泣一样的令人不敢置信。 江景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嘴角逐渐上扬。 “四弟,是你母亲杀了我,是父亲杀了我,是祖母杀了我......可我,却没有杀他们任何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善良?” 他在笑,可在江景昭看来,比任何见过的恐怖之物都要让人害怕。 明明上一刻浑身上下都还散发着悲伤的气息,下一刻却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一般。 他,真的,不是人......了吗? 江景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介于生与死、人与非人之间。 无论是在哪个朝代,心理上的折磨都远胜于肉体上的痛苦。 江景辰看着因剧烈而重新染血的纱布,转头对青玉吩咐道:“去外头喊几个伺候的人来,我得好好嘱咐几句才行。” 青玉应声而去,直到院外才看到有下人,当即挑了两男两女四个瞧着顺眼的带进屋内。 下人们心惊胆战的行了礼,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江景辰起身整了下衣裳,淡淡开口吩咐道:“你们三个今后负责屋内贴身照顾,倘若四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三个也就不用活了。” 四人急忙叩首道:“请三少爷放心,奴才\/奴婢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四少爷。” 江景辰行至四人身前,缓缓开口道:“多做事,少说话,免得连累家人,都机灵着些。” 四人齐齐应声道:“奴才\/奴婢谨遵三少爷吩咐。” 江景辰紧跟着交待道:“你们该知道老爷平日公务繁忙,往后若有事就去找穆大管家,都记住了?” 四人叩首道:“奴才\/奴婢记住了。” 江景辰回头看了床上的江景昭一眼,满面和煦笑容,语带关切,叮嘱道:“四弟好好休息,哥哥还有事要忙,改天得空了再来找你谈心。” 江景昭:“......” 求求老天爷,赶快降下一道天雷,劈死那只作恶的妖孽吧! 第217章 六度空间理论 离开侯府之后,江景辰转道去了百乐门,找到青瑶之后,就龙王庙一事足足训斥了半个时辰。 青瑶从头到尾面带微笑,时不时递上一颗水果,又或者一盏香茗。 江景辰越说越是无趣,气闷道:“说了那么多,你到底记没记住?” 青瑶含笑点头道:“记住了。” 江景辰瞧她仍是半点知错的模样,忍不住又说了一炷香,直到说干了嘴巴,饮了几盏香茗,方才放缓了语气,叮嘱道:“京城里头并太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支暗箭,所以你得留人在身边,首要就是确保自身的安全。” 青瑶眨了眨眼,乖巧回应道:“我真的记住了。” 江景辰满心无奈,转问道:“离开这些天,京城里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青瑶回答道:“因为江棋韵自戕之事,坊间对公子的风评极为不好,百乐门受其影响,损失了一半客源,其中朝廷官员及世家子弟占据一大半,除了云瑶县主之外,更是没有一位女客光临百乐门。” 寻常的百姓或许不知道百乐门真正的东家,但朝廷官员与世家子弟皆有各自的信息渠道来源,能够猜测得到也并非是意外之事。 百乐门不为敛财,女客的作用也微乎其微,倒是损失官员这一点有点伤。 江景辰没想到一个江棋韵的死亡竟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沉默片刻,继续询问道:“陈文佑之事有消息了吗?” 自他出京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了青瑶手中,本以为十多天是时间不会有什么进展,没曾想却得到了意外的惊喜。 青瑶将找到陈文佑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我已经说服他配合咱们行动,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亲手杀死吴王世子。” 青玉不赞同这样的条件,反对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只要负责现个身就好,免得徒增麻烦。” 万金开口道:“是会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够办到,我觉得这事可以答应下来。” 青玉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不开口没人会把你当哑巴,不想着给公子节省麻烦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倒找起麻烦来了?” 青瑶解释道:“陈家兄妹父母早亡,彼此是世上最亲之人,妹妹惨死之后,陈文佑一直活在愧疚当中,年过二十仍未成家,靠着老师与同窗好友的接济,在乡下老家浑浑噩噩度日,咱们的人找到陈文佑时,就感觉他像是个活死人。我曾问他:既然活的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他说:怕死了之后没人去妹妹坟前烧纸焚香。” 活死人,身体活着,心却死了的人。 之所以活着,只因为担心没人为妹妹坟前除草、无人祭拜。 之所以活的不好,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 当年之事早已过去,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但陈文佑没有忘记,妹妹是为了他才卖身为奴,因此才会丢了性命。 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唯独他不行。 他没有能力去找吴王府报仇,所以更加不能够放过自己。 江景辰两世都没有过嫡亲的同胞兄弟姐妹,因此并不能切身体会到那份血浓于水的兄妹之情。 世间也从没有感同身受一说,每个人的痛苦都不相同。 或许发生在陈文佑身上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或许不是什么大事,更不应该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去招惹吴王府那样的庞然大物。 但在江景辰看来,多少能够理解一些陈文佑的想法,大抵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害我至亲者,我必亲手杀之。 陈文佑的两面:懦弱与血性。 典型的普通百姓,老实读书人。 在无法依靠律法讨回公道时,只能选择懦弱退缩。 当有机会能够为妹妹报仇时,血性的一面立刻激发了出来。 “让陈文佑亲自动手这件事情,于计划有何影响?” “我和小鸠商讨过,这件事对咱们来说,利大于弊。” 青瑶把先前跟江鸠讨论过的计划说了一遍,除了多费些心思和人力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好处则是能将吴王世子的死,完完全全推给陈文佑。 想要盖过一件热门话题,就必须要有另一件大事发生,吴王世子被刺杀身亡这件事就极为适合。 江景辰嘱咐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之后交待道:“暂时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动用可动用的一切力量,把吴王府推上热搜榜首,别问热搜是什么,只需记住一点:三天之内,不仅吴王世子必须死,还要让坊间议论之人由江景辰变为吴王府。” 青瑶点头道:“我与小鸠商议出了两套周密的计划,随时都能够动手,不如就安排在明日吧,到时候公子先行进宫回复圣命,吴王世子紧随其后身死宫外。” 青玉出声道:“那还用不用我配制毒药了?” 青瑶含笑道:“有备无患。” 那到时候是用还是不用?青玉闷闷不乐,开口道:“我听公子的。” 日出之后,日落之前,御史可自由进出宫门,江景辰思考了一会,开口道:“若是刺杀,那便不必用毒。事关皇族血脉,杀了吴王世子之后定会引发全城戒严大肆搜捕,在此之前得把人都安全送到城外。参与行动的必须选从未露过面之人,若京城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从黄石山庄那边调人过来,事成之后尽快安排他们回江南道。”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顿了顿,紧跟着说道:“罗小姐前些天传了信来,说是已经启程回京,算了下日子,估摸着后天就能够抵达,她在信中提到归京后便能受封梁王妃,到时会有喜帖送至,嘱咐公子提前备好贺礼。” 江景辰莞尔一笑,骂了句:“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罗霓裳若是当了王妃,便拥有了随时进宫的权利,这样一来也不至于对后宫诸事两眼一抹黑,只等选秀明旨一下,这一手棋就能发挥作用。 提到罗霓裳,他不禁想到了跟来京城的齐鸿运,若是他知道罗霓裳成了梁王妃,不知道会作何想? 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江景辰转头对万金吩咐道:“让人给陶宏广传信,让他寻关系,就说我要安排人进市舶司当个小吏。” 青玉狐疑道:“公子,你怎么知道陶宏广认识市舶司的人?” 江景辰解释道:“陶宏广是正经科举出身,又是外放至京畿县当官,与昔日交好的同窗之间肯定会有往来,根据六度空间理论,以他这么多年的官场沉淀,必然有办法能够联系到市舶司里的官员,只不过是安排人当个无足轻重的小吏,有着关系户举荐,再多送些钱,不可能做不到。” 所谓的六度空间理论,指的是: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当然,理论若放在前世,那就只不过是理论,但放在大周朝的官场来说,那就是铁打的事实。 江景辰能够通过邵沅朗、孟维桢、魏秉文认识所有京城的勋爵子弟,陶宏广自然也能通过昔日同窗认识分散在各个衙门里的官员,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些许小忙还是绰绰有余。 大周朝的官,屁股底下可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第218章 敬舅兄一杯 从百乐门回到崇仁坊府邸,江景辰怀着恶趣味的心理,将罗霓裳的事情告诉了齐鸿运,没有想象中的场景出现,齐鸿运只不过呆滞了许久,随后露出一抹无奈苦笑,道了句:“那就恭喜她了。” 如今的齐鸿运,与当初在西源码头上叫嚣的少帮主简直判若两人。 江景辰不死心追问道:“除了这句,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齐鸿运摇头道:“想说的话不能说,能说的话不想说,罗家妹妹再好,如今已嫁为人妻,从此天上地下,我与她往后再无可能,又何必自讨苦吃。” 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就是对罗霓裳的最好诠释。 一个漕帮的少帮主,如淤泥一般,高贵的凤凰又岂会踏足? 齐鸿运忽然开口道:“你能安排我爹进市舶司当小吏,能不能也帮我安排个差事?” 这是浪子回头,奋发图强? 江景辰没有立刻回答,笑问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我凭什么要帮你?” 齐鸿运耸了耸肩,摊手道:“你不想帮就算了,大不了我去找我太爷爷帮忙。” 江景辰狐疑道:“据我所知,你爹还活着的长辈,就只有个远房的族叔,你哪来的太爷爷?” 齐鸿运满脸认真道:“你是我爷爷,那威远候自然就是我太爷爷,他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爷,手掌大权的刑部尚书,替重孙安排下差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江景辰嘴角一抽,转头道:“阿金,给我剑,我要砍死这不要脸的......你丫站住别跑,过来让爷爷我好好疼你......” 万金默默递出手中的九乌剑,小声建议道:“要不,我去给公子找把刀吧?我担心他的血会污了我的剑。” 齐鸿运边跑边喊道:“好你个万金,竟然敢对你家小小公子不敬,我拿小本子给你记上,等我江爷爷死了,你没了靠山,我再来找你算账。” 小小公子?这是个什么鬼称呼。 万金手背青筋暴起,纵身一跃,便拦住了齐鸿运的去路,没等他出手,齐鸿运转头就朝江景辰喊道:“爷爷救我。” 江景辰:“......” 看着被万金暴揍的齐鸿运,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略显荒唐的念头:那家伙是在刻意讨打,企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心里的疼痛。 难道,还是个情种不成? 没理会作死的齐鸿运,转道去见了齐天放,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又找来江鸠,吩咐道:“忙完吴王世子的事情之后,你多招揽些靠谱得用的人手,再去查下黎翀近来都做了些什么,与谁接触最多。” 江鸠应声了声“是”,紧跟着说道:“坊间有不少为了诋毁公子名声闹得极欢,我打算派人去逐一教训一番,不知公子认为可妥?” 江棋韵自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江景辰想起回京那一日,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带着鄙夷与厌恶的目光,当即开口道:“可以,不过需要注意分寸,别把事情越闹越大。” 江鸠回答道:“公子放心,京城里那些地痞流子最是擅于无事生非,保证不会让人联想到公子身上。” 江景辰微愣,回过神来后说道:“你很会用人,这一点是我没想到的,既然这样,我再多批给你一万贯的经费,放手去做吧。” 一万贯,可以是汤药钱,也可以是赔命钱。 江鸠听懂了,应声道:“我明白的,一定会将事情办好、办漂亮。” 曲江池,画舫。 李守拙出宫找来了瞿明赫,询问道:“要你调查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 瞿明赫回答道:“我前些天去过威远侯府,景昭兄已经完全废了,根本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李守拙脸上铁青,大骂道:“那个废物,派给他的人都死了个干净,唯独他还活着,他怎么有脸活着?” 瞿明赫安抚道:“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怪景昭兄,只能说对手太过强大,换作是别人带队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李守拙冷哼道:“提起他就来气,真是废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枉我先前还那么看重他,真是瞎了眼了。” 瞿明赫不接这话,转言道:“眼下威远侯就剩下江景辰一个嫡子,殿下准备如何对他?” 李守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说除了江景昭,还会有什么人想要江景辰死?” 瞿明赫沉吟片刻,回答道:“江景辰自如今以来,似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做之事仅是针对江景昭母子罢了,除此之外,大概率会跟他出京要办的案子有关。” 李守拙没好气的开口道:“我也知道是跟办案有关,问题是他办的是什么案子?又牵扯到了哪一方的势力?” 瞿明赫道:“我派人去丰水县查过了,那边近几年都没有什么大案发生,实在弄不明白江景辰为什么会去那里巡视。” 李守拙气愤道:“这也查不到,那也弄不明白,那这么些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瞿明赫并不在意这般态度,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从父亲那里打探到,宫中选秀之后,圣上将会分封诸王。” 李守拙猛得站了起来,激动道:“此事当真?” 瞿明赫点头道:“姑母亲口告诉我父亲,绝不会有错。”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要封王了,封了王,太子之位也就不远了! 李守拙在船舱内来回踱步,好一会才停了下来,追问道:“皇后是不是要你父亲公开支持老三?” 瞿明赫回答道:“父亲未曾言明,但在我想来,极有这种可能。” 李守拙焦急开口道:“先前不是说好,我娶丹佩为正妃,他便支持我吗?” 瞿明赫长叹一声,无奈道:“可是殿下至今也未曾向圣上提及要迎娶我妹妹之事啊!这也就怪不得父亲会有别的想法,毕竟皇后可是父亲的同胞妹妹,若不是姑母不允三皇子娶丹佩为妃,父亲也不会生出旁的念头来。” 嫡亲的舅舅,却不支持自己,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无疑会给文武百官乃是父皇带去一个信号:三皇子是否德行有亏,所以国舅才不肯支持? 德行有亏之人,又何以为储?何以为帝? 这件事所产生的结果,比任何助力都要来的重要,也是李守拙在明知瞿家是皇后娘家,却依旧郑重承诺会迎娶瞿丹佩为正妃的原因之一。 “封王之后,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奏请父皇下旨赐婚。” “殿下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如此,甚好。” 皇子的婚事皆由圣上做主,若自亲赐婚对象乃是瞿家嫡女,那么圣上的态度暂且不说,可以确定的是必然会向皇后娘娘提及。 姑母她,怎么可能会赞同? 这其中的关系,大皇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瞿明赫收敛心思,带着灿烂的笑容为大皇子斟了一杯酒,开口说道:“丹佩过门之日,就是瞿家鼎力支持殿下之时。” 李守拙含笑举杯,回应道:“我敬舅兄一杯。” 第219章 把皇子给卖了 为了配合青瑶所定的行动时间,江景辰在次日午后方才进宫,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召见。 圣上脸色满是疲惫之色,开口便质问道:“朕听闻你昨日便已回京,为何今日才进宫?” 江景辰回答道:“启禀圣上,微臣本欲回京后便进宫向圣上复命,只因昨日乃是臣父续弦大喜之日,因而唤了微臣过去参宴,微臣不知该如何推脱,因此才耽搁到今日,还请圣上降罪。” 张甲臣面皮抽搐,实在没想到竟能听到这样的话。 别家的孩子都恨不得将罪责独自揽到身上,江景辰话里话外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自家父亲。 圣命高于一切,可若威远侯当时真开了那个口,江景辰身为人子不可推脱也在情理当中。 但威远侯虽说不太聪明,但也不至于连轻重缓急之事都分不清楚,这话实在是没几分可惜,但江景辰偏偏说了出口,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还拉的是自个的亲生父亲......这事儿,威远侯知道吗? 圣上不自觉扬起嘴角,出声道:“朕如你所愿,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 江景辰:“......” 倒也不必如此认真,这样的愿不如也罢! 尽管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多穿了件厚实的裤子,可那二十板子打在屁股上也依旧会疼。 有了上次的经验,在行刑之前,江景辰当着监刑内侍官的面,拿出事先准备的钱票,硬是给在场之人各自塞了一张,执掌行刑的两名禁卫军额外多给了两张。 不多,每张一百贯,符合一个纨绔子弟是手笔。 江景辰面带微笑,拱手道:“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是圣上手底下混饭吃的,抬头不见低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请诸位嘴上把门,手下留情啊!” 众人:“......” 见过私下给钱的,但从没如此光明正大塞钱,手不接就硬塞到怀里,丝毫不顾及这是在皇宫大内。 执杖的两名禁卫军默默对视了一眼,待江景昭趴下后,面露凶光,恶狠狠的举起手中的板子。 在旁人看来,每一下都打得十分用力,可在场的哪个不是见惯了场面的,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监刑的内侍官轻咳了一声,悄悄提醒道:“江御史,您也不是第一回受刑了,倒是叫两声啊!” 板子落在身上不能说没感觉,只能说不痛,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经过内侍官提醒,江景辰立即反应过来,凄厉的叫声瞬间传了得老远。 内侍官无奈道:“江御史,这么喊就假了,您稍稍再收着些。” 江景辰:“......” 演个戏可真难啊! 二十板子打完,禁卫军一左一右驾着江景辰回到殿内。 圣上翻看着桌案上的奏折,头也不抬,开口道:“说吧,都查到了些什么?” 江景辰将早已备好的证据交给上前来取的张甲臣,强忍“疼痛”,回答道:“两份证据,黑布包着的是微臣查到的,黄布包着的是三殿下给微臣的。” 圣上微微蹙眉,翻看了呈交上来的两份证据,冷哼一声,抬头看向江景辰,缓缓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使得江景辰心头一跳,故作惶恐道:“微臣愚钝,不知哪里触怒了圣上,还请圣上降......还请圣上恕罪。” 圣上将包裹在黄布中的证据砸到江景辰面前,质问道:“你是说朕的三皇子,为了维护瞿家老七,故意伪造了证据,以此让你来蒙骗朕吗?” 江景辰高呼道:“微臣尚未开口圣上就已猜到实情,当真是英明神武,仙神转世。” 张甲臣忽然觉得有些牙疼,敢在圣上面前如此胡言乱语的,天下间也就这么一位了,他到底倚仗些什么? 圣上冷眼一扫,淡淡道:“朕看你是板子挨的还不够。” 江景辰出声辩解道:“回禀圣上,微臣自当上监察御史之后,私下面圣三次,两次都挨了板子,放眼整个御史台,挨板子频率如此之高的,怕也就只有微臣一个人了。” 圣上不自觉回想了下,发现还真是这样,轻笑道:“满朝文武敢跟朕如此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一人,朕没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已经是看在彦钧的面子上了。” 江景辰眼珠一转,恭维道:“圣上乃是千古明君,轻易不会治罪于臣下,更何况还是微臣这般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圣上办差,不怕得罪人的忠臣。” 圣上挑眉道:“你倒是说说,为朕办差,你得罪谁了?” 江景辰稍稍调整了下情绪,故作惶恐开口哭诉道:“微臣也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出京为圣上办差时,竟有两伙刺客前来刺杀微臣,若非是受到圣上齐天之福的庇佑,微臣怕是没命回来面见圣颜了。” 说事就说事,关圣上齐天之福何事?张甲臣百思不得其解,小小年纪,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拍龙屁的手段? 圣上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直勾勾的盯着江景辰,良久都不曾开口。 江景辰下意识迎向那双渗人的眸光,装出满腹委屈的模样,悲呼道:“圣上,你得给微臣做主啊。” 圣上将视线转移到散落在地的证据,出声道:“那份证据,是老三亲自交到你手上的?他还说了什么?” “回禀圣上,三皇子当时还说有一队人马会对微臣不利,领头待队之人是微臣的四弟江景昭,而那些人马则是大皇子手下之人。当时三皇子曾告诫过微臣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微臣并未相信,以至于之后险些丢了性命。” 江景辰毫不犹豫就将三皇子给卖了个底透,顺道还拉扯上了江景昭与大皇子。 原本是查私自采矿之事,结果因一场刺杀扯出了两个皇子,圣上本意是要暗中低调处理,可事到如今,怎么反倒越弄越大了? 听着话里的意思,是大皇子手下还有养了不少人马? 皇子尚未封王开府,全都住在宫内,没有什么机会和条件能够豢养过多的人马。 那么,人马从哪里来? 张甲臣忽然想到了大皇子的生母薛贵妃,若是薛家之人从中助力,这倒也能够说得通。 那么三皇子当时也在场,并且能够发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等于说三皇子私底下同样有着不少人马? 三皇子虽说是中宫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但在宫中的待遇同大皇子也无多少差异,这也就意味着他手底下那些人马是瞿家给的? 皇子争储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可眼下几位年长些许的皇子可都还没封王,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若是皇子出了宫,开了府,到时岂不是...... 不敢想,不能想。 张甲臣急忙阻断了继续深思下去的念头,仅此一念就让他的心跳都快了许多,一口气憋得难受,当着圣上面前,却是不敢表露出丝毫异常。 第220章 少了一颗心 圣上听后沉默不言,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景辰心思急转,思考之后,转言道:“微臣还找到一位人证,齐天放,丰水县人氏,靠码头吃饭的普通百姓,微臣就是得他仗义相助,才能够顺利找到证据。” 张甲臣不动声色,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 “你先退下吧。”圣上轻揉着额头,语气中满是疲惫。 “圣上,微臣这是算办好了差事?还是没办好差事?”江景昭故作忐忑。 话中的意思无异于在说:差事若是办差了,得罚,若是办好了,自然得赏。 这是在公然问圣上要好处?张甲臣微眯着眼,悄悄看向那胆大包天的少年,从一个游手好闲的勋爵子弟,短短时间内升到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得了这样的殊荣天恩仍不知足,还真是贪心啊! 眼见圣上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他便接口道:“圣上,方才淑妃娘娘命人送来了一盅养神汤,您要不现在尝尝?” 圣上点头道:端来吧。” 张甲臣立刻唤人前去端来养神汤,转过头看向江景辰,含笑道:“江御史,可还有事要上奏?”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腹诽,面色恭敬朝圣上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圣上要求暗中调查的案子,办好了无功,办坏了有过,真真是吃力不讨好。 最可气的是,明知如此,还不能够拒绝。 这就是绝对权力的霸道之处,管你开不开心,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江景辰心中感慨不断,行至半程,忽见远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去,竟是三皇子在远处凉亭之内。 这才将人卖了,转头就遇到正主,多少有一丝尴尬。 路是出宫必经之路,绕过去显然不可呢,江景辰迅速调整好心态,秉持着“他不喊,我便不停留”的念头,快步向前走去。 “前面可是江景辰江御史?没想到会在此地巧遇,还请江御史过来一叙。” “......” 皇宫大内,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大皇子还敢公然结交御史,就因为快要封王,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底气? 江景辰想不明白,无法推诿之下,转道进了凉亭,依礼道:“微臣见过三皇子,不知殿下唤住微臣所为何事?” 李谨言起身上前,亲昵拉着江景辰入座,紧跟着为其添了一杯酒,悄声询问道:“可是按照我与你说的话去向父皇复命?” 江景辰坦然回应道:“当然。” 李谨言露出满意的笑容,紧跟着询问道:“父皇都说了什么?” 江景辰面不改色的胡诌道:“圣上在看了微臣递交的两份证据之后,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微臣注意到圣上的神情十分愤怒,想来是会从重处理此事。” 李谨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急忙追问道:“我只给了你一份证据,哪里来的两份?” 江景辰满眼无辜,摊了摊手,胡说道:“另一份是大皇子给的,微臣不想接,但大皇子威胁说若是我不接,便将微臣四弟身受重伤的事情诬陷到微臣头上来,倘若如此,微臣的父亲怕是会亲手杀了微臣,逼不得已之下微臣只能选择妥协。” 李谨言气急,低喝道:“此事你为何不早与我说?大哥他给你的又是怎样的证据?” 江景辰叹气道:“微臣也想说,但殿下身处宫中,微臣一旦进宫,必然是要先行面圣,殿下教微臣如何早说?大皇子给的是一份关于瞿家七爷私自开采铜矿的证据,微臣看着觉得挺真。” 本就是事实,又岂会不真?两份证据同时呈交,父皇会如何看待?李谨言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冷,当他看到江景辰仍是一脸无辜时,燃烧起的怒火瞬间驱逐了冰寒。 “江景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本宫?” “殿下误会了啊,微臣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不敢这么做。” 江景辰连连叫屈,紧跟着解释道:“殿下是知道大皇子如何对待微臣,若非是入京前大皇子以微臣四弟之事相要挟,微臣定是不会答应的。” 李谨言怒火不减,责问道:“你怕大哥,难道就不怕本宫?” 江景辰回答道:“当然怕啊,所以微臣也将大皇子所做的事情如实禀明了圣上。” 这是,都给卖了?李谨言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紧跟着问道:“你与父皇说了大哥何事?” 江景辰如实道:“大皇子不是派人来刺杀微臣吗?微臣便将此事禀明了圣上,顺道提了大皇子私底下招揽人马的事情。” 与私底下招兵买马之事相比较起来,伪造证据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事说起来实在是运气,若是大哥早先一步知道江景辰离京办差,定不可能会派人相助江景昭,也不至于会将自个推进如此大的深坑。 由此可见,连老天爷都在帮忙! 先是大怒,而后大喜,李谨言只感觉这事儿弄得太过刺激了一些,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大笑出声,继续问道:“父皇得知大哥手底下养了一批人之后呢?什么样的神情?说了些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圣上一句话没说,神情凝重,既有愤怒,也有失望。” 失望二字一入耳,李谨言瞬间精神百倍,激动拍了拍江景辰的肩膀,夸赞道:“做的好,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恨不得能够深埋地底不见天日,不可能主动剖心见人。 江景辰笃定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不可能跑去圣上面前对质,因此才敢用三分真七分假的话来哄骗。 无论是圣上,亦或者是皇子,在他看来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帝王的权势,皇室的威严,能够使得他感到忌惮,但却不足以压迫让他屈服认命。 从出生的那一刻,他的身上就少了一颗敬畏之心,以及多了一份不属于这个朝代的思想。 江景辰看向重新变得热切的三皇子,心中鄙夷,面上谦笑道:“微臣在丰水县就说过,殿下与大皇子之间,微臣必定是会选殿下,面圣之前微臣就权衡过利弊,算准了这件事对殿下来说利大于弊才敢这么做。” 李谨言心情颇为复杂,既有愤怒不满,也有几分冲动发怒之后的愧疚,冷静下来思考片刻,转问道:“这么说来,你四弟真是因你才会身受重伤?” 江景辰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微臣也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花钱雇佣了一批江湖人士保驾护航,只是没想到竟会派上用场。当时那些江湖中人杀红了眼,微臣也劝阻不下,不但把对方都杀了干净,最后还残忍到用尸体在龙王庙外筑了京观……” 第221章 不负公子恩情 李谨言自从听闻龙王庙之事后,不是没想过那批人会是江景辰的手下,只不过在他看来显然不太可能。 一个从小长在一县之地,养在商贾之家的少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本事,反倒是花钱雇佣江湖中人更切合实际。 “君以诚待我,我必以诚报之。景辰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善后,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江湖中人多是守信重诺之辈,别的倒是不担心,唯大皇子那边,微臣深感无力。” 江景辰说完之后便是一声无奈长叹,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是装出来的样子。 李谨言安慰道:“景辰无需担心,此事大哥决计不敢多言,即便是说了,我也有办法帮你撇清关系。” 江景辰故作激动道:“不知殿下有何办法?” 李谨言神秘一笑,开口道:“山人自有妙计,景辰且将心放进肚子里,有我在,你必定不会受到此事牵连。” 争储必然会发生,早晚都是要站队,既然已经被逼到不得不选的地步,自然是要挑一个看得顺眼之人。 大皇子从派人给江景昭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到了对立面,其余诸位皇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出身比不上三皇子,在新的选择出现之前,江景辰不介意先站三皇子阵营。 眼见试探不出什么,他也不再过多追问,拱手道:“那就有劳殿下相助了,皇宫大内多有不便,待日后出宫再与殿下相聚,微臣先行告退。” 李谨言出声道:“等到此件事了,我于曲江池画舫专门设宴,为你庆功。” 宫里有甬道直通离宫,因而宫里的皇子公子时常在曲江池设宴,画舫之上当属私密空间,江景辰想着三皇子到时定会有什么事情要私下商谈,因此也不拒绝,含笑回应道:“微臣先行谢过殿下。” 出了皇宫,上了马车。 齐天放显得十分诧异,开口询问道:“说好进京面圣举证,我都还没进去,你怎么就出来了?” 江景辰没有解释太多,简短回答道:“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先回府里待着,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去市舶司报到了。” 齐天放仍是一头雾水,不过想到不用进宫面圣,可惜之余也是松了口气,听到江景辰言语如此笃定,不由得追问道:“你真这么有把握?我进市舶司之后,需要做些什么?” 江景辰想了想,出声道:“进了市舶司,你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上官搞好关系,拉他们下水,能拉多少就拉多少。” 齐天放似有所悟,为了不出差错,仍是追问道:“拉下水,是指?” 江景辰道:“自然是贪污受贿之事。” 齐天放苦笑道:“我可没那么多钱去送啊!” 江景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码头上的事情你是行家,里面的弯弯绕绕你比谁都清楚,市舶司的官要贪污受贿,用得着你去送?” 绝大多数走水路的商贾,相比官家收钱来说,更怕怕官家不收钱,只要收了钱,这趟进出货就算是稳了。 对于官员来说,贪污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贪才是最难之事。 齐天放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是要我收集证据,掌握他们的把柄?” 江景辰摇头道:“话别说那么难听,我是让你选些合适的官员,邀请他们共谋一场大富贵。” 富贵大不大暂且不知,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上了这艘贼船,之后就再难有下来的可能,除非身死。 已经身在船上之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最大的努力,确保不会沉船淹死。 从小官小吏下手,似乎并不是什么太高明的手段,但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小人小事,完全有能力引起大灾大难。 齐天放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明白了去到市舶司之后该做什么样的事情,顿了顿,追问道:“事情若是办得好,能让我当上官吗?” 没钱的想要富贵,有富贵没权的想要当官,世人缺什么便想要什么,此乃人之本性,无可厚非。 江景辰承诺道:“只办好不行,需要办得非常之好,届时我会让你当官,不小于七品的官。” 需知有些正经科举出来的官老爷,这辈子也就七品顶天了。 齐天放神情激动,保证道:“江公子放心,我老齐办事能力你是知道的,拼了命也会将这件事办得非常之好。” 江景辰提醒道:“命得留着,往后可是有大福要享的。” 齐天放点头道:“我就知道,只要跟着江公子混,这辈子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景辰莞尔一笑,出声调侃道:“跟着我混,比你混码头要强,不止有汤喝,还会有肉吃。” 齐天放心中有着野望,唯一担心的就是膝下独子,犹豫了许久,开口询问道:“请教公子,我儿鸿运是继续留在京城,还是送他回丰水县?” 老江湖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若说留在京城,少不得要帮忙安排一份差事,若说送回去丰水县,那便得派些人在暗中保护,唯有如此才能安他的心。 是去是留对于齐鸿运来说并没有决定权,自有身为父亲的齐天放为他做主。 但齐天放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偏偏选择在这时候问出了口,难不成......这是在试探? 江景辰稍稍思量,回答道:“我觉得你可以先问问你儿子,听听看他心里的想法,到时候再行商议也不迟。” 齐天放悄悄松了口气,江景辰的这般回答,无异于是在表明:此后不会将他的独子拿来做人质,不管是留在京城,亦或者是回到丰水县接手漕帮,都会尊重其意愿,不会多加干涉。 他随即想到儿子的德行,若送回丰水县,无人管教之下,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倒不如将人留在京城,也好能够随时教导。 “公子,我儿顽劣,若无我在身旁教导,怕是会闹出事情来,因而我想将他留在身边,还请公子成全。”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既然有了决定,我会让人去给你买座合适的宅子,就当是庆祝你进市舶司的贺礼,在京城安了家之后,就该好好立业了。” 一套宅子的钱,齐天放自然也能够付得起,江景辰此举不是为了收买人心,而是在传达一个信息:有我在,你便能够在京城有立足之地。 齐天放当即拱手正色道:“多谢公子,我老齐必定不负公子这份恩情。” 第222章 功夫不到家 回到崇仁坊府邸之后,江景辰便收到了最新的消息:吴王世子当街遇刺身亡,凶徒五人,为首者昔日国子监学子陈文佑。 这一日,京城的天开始变了。 刑部、京兆府、以及南北衙禁卫军主将纷纷被传召进宫。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大街上遍布禁卫军、衙差到处搜捕重犯,衙门张贴海捕公文,吴王府更是挂出三十万贯悬赏。 这一天,京城里的百姓议论疯了。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吴王世子身亡之事,当年吴王府那位丫鬟的事情再次被翻了出来。 有人说:“吴王世子罪有应得。” 也有人说:“陈文佑隐忍多年,为妹报仇雪恨,当是一条好汉。” 更多的人则是在说:“陈文佑胆大包天,与绿林匪盗勾结,杀吴王世子事小,怕是会有更大的阴谋。” 总之,有人的地方,都在议论此事,众说纷纭,无人再谈起江棋韵的死。 江鸠将具体行动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那陈文佑是个心狠的,往吴王世子心口连捅了五刀,更是当街大喊其妹之名,声泪俱下悲呼让其可以安息了。” 青玉疑惑道:“他这么干,就不怕他妹妹被人挖坟掘墓鞭尸吗?” 江鸠回答道:“早在陈文佑入京之前,咱们的人就已经帮着他把妹妹的坟移到无人所知之处,这点完全不需要担心。” 江景辰询问道:“人都安排妥当了?” 江鸠应声道:“除了陈文佑之外,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撤出京城,如今正在赶往江南道的路上。” 除了陈文佑主动解开黑布显露真容之外,其余皆是蒙面,只要顺利出城,再想抓捕便如同大海捞针。 江景辰眉间微蹙,追问道:“我不是说过让所有人都撤离吗?陈文佑是怎么回事?” 江鸠解释道:“这是我与青瑶姑娘共同商议之后的决定,陈文佑既然露了面,那就不在适合去到江南,倒不是担心去了之后会带来麻烦,而是考虑到之后或许还需要陈文佑出面,江南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太过浪费时间。” 江景辰稍稍缓了些语气,紧跟着询问道:“你们将陈文佑安排在何处?” 江鸠回答道:“送去了京城百里之外的乡下,那里地处偏僻,附近一条河道能够直通大江,咱们的人事先打点好了一切,明面上的身份不会有差错,另有水路两地来回切换,不怕官府的人能够查得到。” 顿了顿,接跟着说道:“我已经让人传了话出去,与陈文佑一起的是虎狼山的一伙山贼,那里的地形易守难攻,当地官府围剿了几次都无功而返,以至于那伙山贼越发嚣张,时常下山祸害乡里,若能借此将其除去,也算是为百姓谋福了。” 事情涉及到一位皇族,再难攻的山也会在大周军队之下被踏平,那伙山贼必定会因此覆灭,周遭百姓往后无须在担心匪患。 想想也是有些可笑,若非牵扯到吴王世子之事,那伙山贼怕还是会高枕无忧,百姓不知还会受到多久的侵害。 同样是命,有些人生来高人一等,有些人则命如草芥,这是时代的桎梏,非人力可以改变。 江景辰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觉悟,更没有以天下百姓为先的高尚品德,但在力所能及、且不影响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十分乐意帮这一把。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既然是青瑶与江鸠商议之后的最终觉得,他也不打算再多深思,转言道:“吴王府拿出三十万贯悬赏,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串天文数字,动心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财帛动人心,唯有以命震慑,该谨慎时不可张扬,该狠心时绝不可心慈手软。” 一个无品无级乡间里正,就能够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足以说明大周朝官员的不作为,以及寻常普通百姓的愚昧怕事、胆小懦弱,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是百姓常态,太过理想主义化的事情不会出现在大周朝。 说得直白一些:出了京城,说是到了法外之地也不为过。 大周朝的外放官员对于政绩之事,多数人都是秉持着:好事宣扬,坏事隐瞒,如此态度,得利的自然就是那些视律法如无物的法外狂徒。 江鸠慢慢咀嚼着公子话里的意思,回过神之后,回答道:“公子放心,事先我已传信给师父,有他在外照应,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因吴王世子之死,京城已经开始戒严,贸然派人外出反倒会多生事端,江景辰想着以苗老三的本事,当年能护得住江鸠平安,而今护住陈文佑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京城戒严,满街都是禁军和衙门官差,告诉你手底下的人,这段时间做事都注意着些。” “我挑选的手下都是京城人士,有些还是衙门里的‘常客’,若是过于沉浸反倒生疑,我倒是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收集一些咱们需要的信息,比如说吴王府......公子以为如何?”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可眼下吴王府显然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江景辰否决了这项提议,叮嘱道:“吴王府不是仅靠一些小道消息就能够扳倒的,他才死了儿子,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你的人若是得用,那就应该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次不是交代你先查黎翀吗?才夸过你会用人,越是关键的时刻越不能犯迷糊。” 话中没有半点指责之意,但江鸠还是面露羞愧,歉然道:“怪我糊涂,让公子失望了。” 江景辰摆了摆手,开口道:“你为我办事至今,没有一件令我失望,我相信以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江鸠肃然道:“必不负公子信任。” 吴王世子之死,除了引发全城动荡,也让吴王这位沉寂了许久的一等亲王动了起来,首先便是三进宫中,求了圣上之后,再求贵太妃,紧跟着求皇太后。 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多年不上朝的吴王忽然出现在朝廷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声泪俱下哭求圣上允其带兵亲自捉拿凶手。 圣上许是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并未思考太久便允了吴王所求,不仅如此,最后更是派出一队禁卫军协助吴王缉拿凶手。 也就是在此事之后的第三天,威远侯当朝上了请罪折子,称因私废公,耽误缉凶之事,恳请圣上免去刑部尚书一职,并废去次子江景昭世子之位。 圣上以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为由,只允废除江景昭世子之位,对威远侯并未有任何实质惩罚。 当时同样身在朝堂的江景辰听后并未觉得欣喜,暗自在心中感叹道:搜肠刮肚在圣上面前说了那么多,结果仅仅只废了江景昭的世子之位,可见搬弄是非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第223章 余毒成精 回到崇仁坊府邸,江景辰看到了今早送来的喜帖,随即喊来了郝婆婆,开口道:“劳您老辛苦些,尽快配出一副助孕药。” 郝婆婆询问道:“你是打算给罗家丫头用?” 江景辰将手中的喜帖递了过去,回答道:“她已归京入住梁王府,将于七日后良辰受封梁王妃,也将在那一日大摆喜宴。” 郝婆婆也不接那喜帖,出声调侃道:“所以你打算送她一个孩子?是她想要?还是你想要?”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江景辰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总担心她的位置不够稳,若是有了子嗣,于她于我都有益处。” 郝婆婆道:“助孕药因人而异,最好是能够让她来一趟,我先瞧瞧她的身子,方才好配出最佳的助孕之药。” 顿了顿,忽然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道:“你若有心,可趁此机会与其行云雨之后,若能一击即中,岂不美事?” 江景辰瞬间被这番话雷得外焦里嫩,正色道:“我姓江,又不姓王,您老把我当什么人了?” 郝婆婆狐疑道:“这跟姓江或是姓王有何关系?依着我看,不仅是梁王妃,还有即将进宫选秀的白芊禾,你都可以对她们为所欲为,凭着你这副皮囊,她们是断然不会拒绝,你不是有野心吗?想想看,梁王世子、未来皇子,都是你的种,这大周往后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耳尖的万金心思动了起来,开口提醒道:“罗霓裳好说,她本就垂涎公子的美色,只需公子往床上一趟,她能够自己动。至于白芊禾怕是不行,她若是破了身,不仅不会被选中,还会牵连到越州刺史,倒是入宫后可以想想办法。” 江景辰:“......” 全自动? 这可还行? 梁王世子除了辈分大些,没一点实权,未来皇子那更是扯淡,非完璧之身不可参选,后宫嫔妃不得擅自出宫,身旁时刻有宫人伺候,何时何地被圣上宠幸均有记录在案,皇家血脉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混淆的? 更何况,他真没想过要化身老王! 青玉不满道:“你这说的真是混账话,公躯子的清白之躯岂容罗霓裳玷污?真该把你的嘴给撕了,舌头给割了。” 万金理所当然回应道:“这事公子又不亏,只要是不亏,那这买卖就可以做。” 青玉怒斥道:“你要是觉得不亏那就你去,反正罗霓裳馋你的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往床上一躺,让她自个动去。” 万金淡定摇头道:“我瞧不上她。” 青玉听后怒气更盛,大骂道:“连你都看不上她,难道你认为公子的眼光比你还差不成?” 万金瞬间哑口无言,暗自责怪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郝婆婆越看越觉得有趣,上前拉住激动的青玉,安抚道:“不痛不痒的事情,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别家十五之龄的勋爵子弟,少说也有三五个通房丫鬟,偏你家公子年至十八连个女人都滋味都没尝过,委实有些可怜,你为他多想想,只当是一场皮肉生意,既有得赚,还能满足你家公子,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越说越是离谱,江景辰不知郝婆婆哪里来的恶趣味,连忙开口道:“婆婆莫要再拿我打趣,罗霓裳现如今已入住梁王妃,让她过来不太合适,还是我将你送过去吧,就以江南故人的名义,到时白芊禾入京后也能有个说头。” 若以梁王妃的名义将郝婆婆送到白芊禾身边,多少也能够提升一些分量,后宫中的那些女人,看重的无非就是身份。 若是高了,她们至少在明面上会捧着,若是地了,她们便能毫无顾忌的踩上一脚。 入选的秀女如此,伺候的下人亦是如此,拜高踩低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郝婆婆坏笑道:“罗家那丫头长得又不差,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能入得了梁王眼的女人,姿容当然不会差。 江景辰哭笑不得,反问道:“您老今天有些反常,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郝婆婆也不隐瞒,直言道:“也没什么,就是你让人送来的草药中有一味让我摸不准药效,想要拿你来试试。” 当初为了能够让郝婆婆留下,江景辰开出了寻药的条件,自然是因为知道郝婆婆“药痴”的称号,能让她都拿不准的药效的,必然不会是普通草药。 原以为郝婆婆是要他当老王,没想到竟是要当神农,这可是会要命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答应。 “京城里多的是恶棍人渣,给我一天的时间,保证找到十几个来给婆婆试药。” “那些普通人怎么能够跟你相比较?我觉得还是你好,要不咱们先试上一点,看看效果?” 郝婆婆口中的试试,极有可能会变成逝世,江景辰断然拒绝道:“我身上的于毒都还没解呢,您老好歹心疼心疼我,去找别人试药吧。” “你若是解了余毒,我还不找你来试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百毒不侵?”郝婆婆的语气充满了诱惑。 百毒不侵四字让江景辰出现了恍惚,愣神之际,仿佛看见了一只带着小红帽的大灰狼在朝自己招手。 “这世间,真有人能够百毒不侵?” “据我所知......没有。” 万金不由翻了白眼,心道:既然没有,那还在这说个什么劲? 郝婆婆紧跟着说道:“可这并非代表不会有。” 青玉听得着急,出声道:“师叔,您就别绕弯子了,有话就直说呗。” 郝婆婆笑骂了一句,转言道:“你也知道我与你师父向来喜欢对着干,他号称能制出天下无药可解制毒,那我便要制出百毒不侵之药,游历天下那么多年,为的就是找药制方。你家公子本事大,让人送来了许多我以前只在药书上看到过的药草,我有预感,距离制作出百毒不侵之药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青玉难得聪明了一次,惊呼道:“您该不会是想说,成药的关键是在公子身上吧?” 郝婆婆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张神医和你师父都无法解的,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不能称之为毒,我觉得应当称之为蛊更适合。当然,它不是你们所知道的苗疆蛊虫,而是万中无一的无虫之蛊。” 江景辰与万金二人听不懂什么是又不是、有虫无虫,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反观青玉,初时疑惑,而又迷茫,紧跟着醒悟,出声道:“师叔的意思,是说公子体内的余毒,有了自己的灵智?” 江景辰听着只觉有些怪异,这剧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开口询问道:“你们该不会是要说我身体里的余毒成精了吧?” 第224章 老少都是戏精 郝婆婆微愣,下一刻脸上笑出了褶子,开口解释道:“世间一草一木皆有灵,在我们这一脉看来,药毒亦是如此。说是有灵,却并非是你想象的那般,精怪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江景辰恍然道:“大概懂了,所谓的灵,就是你们这一脉的形容词、专业术语呗。” 郝婆婆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也没打算追问其中意思,而是转言道:“苗疆的蛊虫之毒,关键在于虫,不在于毒,而你身上虽无虫,但其毒是来源于蛊虫,又经过这十年用药压制,已经不再似最初,一些寻常之药只会让你难受,轻易毒不死你。” 十年间,好药坏药不知吃了多少,用江景辰的理解来说,大抵就是对普通的药物有了些许抗性,这个抗性究竟有多大,以及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不得而知,也让人好奇。 有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九条命”的猫都能死,更何况是只有一条命的人。 他对于“轻易毒不死”这句话有些许安慰,但若结合前一句“只会难受”,莫名就会想到“生不如死”这个词。 往前十年,他便是如此过来的,如今完全不想再次体会那样的感觉,哪怕只有会有一丝丝的痛苦。 江景辰默默退后一步,嬉笑道:“世界上有三种人的话不能信:一是女人,而是漂亮的女人,三是年长的女人。所以......很抱歉,您还是别打我的主意了,去找别人来试药吧。” 万金脑海中多出一丝疑惑,开口道:“公子说的不就是女人吗?哪里来的三种?” 江景辰拍了拍肩膀,语重心长的告诫道:“世间女人何止一种?就像‘大波浪’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长,等你到了“阅尽千番”的境界,就能够明白了。” 万金不解道:“公子的意思是说要先出海看尽千艘帆船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竖起两根手指,缓缓开口道:“阅尽千番磨心志,双指慢慢水悠悠,这是一种极高的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万金并不赞同,反驳道:“公子不是曾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吗?怎么如今又说慢是极高的境界?” 江景辰轻咳了几声,小声道:“天下有快功,自然也会有慢功,太极没听说过吧?抱阳守阴、阴阳调和,主要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字,再搭配上九浅一深的招式,就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万金如实回答道:“不懂。” 江景辰顿了顿,安慰道:“不怪你,等你经历过之后就懂了,到时候只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这些话,你必将受用无穷。” 郝婆婆同样听不懂,但她一瞧江景辰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这个坏小子的嘴里指定说不出什么好坏来,于是将青玉拉到一旁,告诫道:“江景辰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坏种,你往后可得多注意些,别被他占去了便宜。” 青玉只觉得有些难受,委屈道:“我巴不得公子来占我的便宜,可他就是不来......师叔,你说是不是我不够漂亮啊?” 郝婆婆一噎,心中多出一股无力之感,张嘴敷衍道:“虽然比起我年轻的时候差了些,但也算是漂亮了。” 青玉:“......” 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 江景辰与罗霓裳相识之事梁王早就知情,因着身份的转变,许多事情都需要避讳着些,在送郝婆婆去到梁王府时亦是递了正式的拜帖。 进府之后,不知是罗霓裳与梁王说了些什么,再次见面之时,梁王热情主动招呼道:“多日不见,景辰近来过的可好?” 江景辰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好在有惊无险,还意外偶遇了昔日的故人。” 说罢,将郝婆婆引了出来,介绍道:“这位是郝婆婆,乃是罗家妹妹的乳母,当年因家中变故,早早离开了罗家,能在遇见实在是缘分。” 也就在此时,身穿一身华服的罗霓裳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出现,正巧听到了江景辰所说的话,不由得脚步一顿,目光看向他口中那位“从天而降”的乳母。 只一瞬间,她脸上露出极为意外的惊喜之色,匆匆加快脚步迈过门槛。 “嬷嬷,真的是你吗?早年你因家中孙儿病重,早早就求了爹爹的恩典告老回乡,我原想着怕是此生都再难相见,万万没想到......” 才说了几句,豆大的眼泪便滴落了下来。 梁王赶忙上前安慰道:“裳儿莫哭,你一哭,我的心也难受。” 罗霓裳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生怜,待梁王近身之后,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胸膛,掩面抽泣道:“王爷,妾身实在是太高兴了,您是不知道,嬷嬷小时候对妾身可好了,什么事情都将妾身放在第一位。妾身生母早逝,嬷嬷就如同妾身的母亲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妾身,自从嬷嬷离开后,妾身日日以泪洗面,哭了好多天,险些哭坏了眼睛。” 梁王拥她入怀,轻轻拍打着她的香肩,柔声安慰道:“裳儿莫哭,往后有我在,事事以你为先,宠你入骨,誓要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幸福的王妃。” 江景辰暗暗咂舌,心中无比好奇,那妖女究竟使用了什么妖术,以至于将梁王迷到这般地步? 初次见面的郝婆婆更是嘴角直抽抽,她从未想过世间竟还会有能够比拟江景辰之人。 谎话张口就来,说得好似真的一样,若非她是事件中人,都要信了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言语。 戏台子都搭好了,这戏不想唱也得唱。 郝婆婆整理好心中情绪,慢步向前,通红着眼眶看向罗霓裳,轻声呼唤道:“小姐,真的是你吗?” 罗霓裳见对手搭了戏,立刻脱离梁王的怀抱,激动上前握住郝婆婆的双手:“嬷嬷,是我,我是你最疼爱的裳儿啊......” 一时间,堂上只闻一老一少不住的哭泣之声。 万金只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假的很,可一旁的梁王像是因感染了悲伤的气氛,眼角流出了几滴泪水,时不时以袖口擦拭。 这让他不禁陷入沉思:堂堂梁王,连条像样的帕子都拿不出来吗? 青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开口感叹道:“郝婆婆吃了那么多苦,终于找到了罗家小姐,往后该是可以享福了,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让人太感动了。” 江景辰:“......” 原来,你也是个小戏精啊! 第225章 京城极乐之地 哭声渐歇,罗霓裳以妆容不整不宜待客为由,拉着郝婆婆去了后厢房,支开王府的下人只留绿萝在身边,方才开口询问道:“江景辰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郝婆婆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回答道:“那小子让我来为你配制能够助孕之药,我瞧你的身子骨也太消瘦了些,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 罗霓裳听到郝婆婆喊江景辰‘那小子’,便是此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当下也没拿什么架子,招呼着郝婆婆入座,紧跟着伸出一只手,含笑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郝婆婆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你倒是个知趣的,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怀孕?” 罗霓裳捏着绣帕擦干脸上泪痕,回应道:“不是他要我怀孕,而是他知道我想要怀孕。” 郝婆婆品着话中的意思,手上的动作也不慢,待诊完了慢,思量了一会,出声道:“身子不好不坏,好好调理一下,只要你男人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怀上。” 梁王府中有侧妃、有妾室、有姬女,唯独没有一个子嗣出生,梁王的身体是否有问题,罗霓裳还真有些把握不准,于是便询问道:“能帮王爷也把下脉吗?” 郝婆婆拒绝道:“来之前那小子交待过,整座王府只有你,以及你身边这个从小与你一同长大的丫鬟可信,在其他人面前我只是你的乳母。” 罗霓裳听后沉默不语。 郝婆婆紧跟着说道:“我不会在你身边待太久,待选秀旨意一下便会离去,你该知道那小子的安排吧?” 罗霓裳想起先前见过的白芊禾,点头道:“他选了个极好的人,想来定会如他所愿。” 郝婆婆不置可否,转言道:“在这之前,我会抓紧时间为你调理身体,至于最终结果将会如何,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能从寻常百姓之女,一跃成为大周一品王妃,罗霓裳坚信老天爷对她是眷顾的,不可能会让她止步于此。 倘若不幸,梁王身体真的有问题,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罗霓裳双眸闪过一抹精光,收敛心中别样的心思,开口道:“烦请您为我调理好身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只要能够让我怀上一胎,我愿不惜一切代价。” 郝婆婆心有所悟,感慨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跟那小子还真是一样的性子,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罗霓裳轻声道:“他是被逼至绝境,若是不狠,便不得以活。而我则是想要活的更好,昧着良心做事。我与他之间,实际上有着很大的区别......” 正堂。 梁王摩挲着指尖的扳指,含笑道:“本王刚回京时便听说许多有趣之事,最让本王好奇的,莫过于令妹的死......可是真如坊间百姓传言那般?” 江景辰神色不变,回应道:“是非对错自在人心,想来王爷并非是不明事理只道听途说之人。” 梁王大笑道:“本王自然不是,但令妹临终遗言想来不会作假,更何况邵沅朗也并未于此时做出回应,这么一想,事实真相如何,呼之欲出啊!” 坊间如今谈论的皆是吴王世子遇刺身亡一事,偏偏梁王不提,非得说起江棋韵,难道只为了恶心人? 江景辰想不明白,对于邵沅朗之事也实在无话可说,想着人已送到,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懒得再去解释什么,于是便开口道:“下官还有公事在身,改日得闲再来叨扰王爷。” 梁王端起茶盏,慢悠悠开口道:“你可知道江棋韵之死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吗?” 江景辰停下脚步,回身道:“还请王爷指教一二。” 梁王紧跟着道:“本王不知圣上为何会看重你,但一个坏了名声的官员,是决计在朝堂上走不远的,圣上虽未处置你,可往后怕也不会再重用你。若是想走得更远,你得想办法为自己正名。” 单论对圣上脾性的了解,江景辰自问比不上梁王,名声对于一个初入朝堂,尚未站稳脚跟的官员来说有多重要自是无须多言。 今日的梁王虽然有些反常,但话却说的在理,江景辰顺势问道:“依着王爷的意思,下官该如何为自己正名?” 梁王回答道:“此事说来也简单,关键在于邵沅朗,只要找他出来为你说话,问题自然能够迎刃而解。” 自离宫事件之后,邵沅朗便闭门不出,连国子监都没再去过。 回京之后,江景辰也曾派人给胡国公府递了帖子想要请邵沅朗出来聊一聊,只不过被对方给拒绝了,连一句话都没有捎带回复。 现在想想,保不准就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江景辰没想太久,收敛了旁的心思,如实回答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已许久没有见过沅朗了。” 梁王眉头一挑,微笑开口道:“需要本王帮忙吗?” “帮忙?” 江景辰疑惑看向梁王,极为意外会从梁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想当初梁王可是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将他送进了京兆府过了趟衙,由此可见,梁王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现如今却这般的主动示好,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安心。 梁王不知江景辰心中所想,点头说道:“本王虽不喜你,但裳儿说她欠了你不少人情,看在裳儿的面子上,本王愿意出面帮你一个忙,想来邵沅朗也不会拒绝本王的邀请。” 罗霓裳竟是能令梁王盲目到这种地步?江景辰转念一想,陷入热恋期的男女,似乎就是这样的状态,心中感到好笑之余,开口回应道:“那就有劳王爷出面,明日酉时,邀沅朗于醉仙楼一聚。” 梁王摆手道:“醉仙楼不好,听说百乐门号称京城极乐之地,本王还未曾去过,正好借此机会前去鉴赏一番。” 极乐之地? 这样的别称属实有些雷人,乍一听还以为是要归西!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在百乐门里复刻一首极乐净土,那场面会不会相当炸裂?如果再配上制服诱惑的话...... 江景辰及时止住了心中不安分的念头,思量再三,开口道:“若是定在百乐门,沅朗多半会有所觉,怕是会找寻借口推脱。” 梁王霸气开口道:“本王下帖,京城里没有几个人敢拒绝,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梁王的身份,京城中的确是少有人敢不给面子。 早些见到邵沅朗,便得早些得知他的态度,无论结果好与坏,至少有利于之后的应对之策。 江景辰想罢,当即回应道:“那就有劳王爷了,明日酉时,下官在百乐门恭候王爷大驾。” 第226章 父亲的威严 离开梁王府之后,青玉忽然开口询问道:“若是邵沅朗不肯站出来为公子说话,到时候怎么办?要寻他的把柄吗?” 先前在离宫时,江景昭与江棋韵两兄妹算计邵沅朗的事情乃是事实,可偏偏邵沅朗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这才使得公子背上了满城的骂名。 这在她看来,做为公子幼时好友的邵沅朗无疑是十分不合格的,既然不合格,那就不能称之为友,那么自然是可以用尽手段胁迫他屈服。 江景辰沉默不语,闭着双眼,静静的靠在车厢内,脑海中亦是在犹豫着。 他对麾下所有受信任之人的好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包括万金、青瑶、青玉在内,当初在救下他们时,除了机缘巧合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需要一批人。 于他而言,邵沅朗并不止是朋友这么简单,可以说迄今为止,邵沅朗是他唯一主动付出善意不求回报之人。 在邵沅朗身上承载着的不是多么深厚的友谊,而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纯粹的善良。 现如今,这份纯粹的善良让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以至于他会不自觉的想:是那份纯粹的善良配不上我,还是我配不上那份纯粹的善良? 得到的都是唾手可得之物,失去的却是无可挽回的人,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 或许,世间上有些人和事,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希望。 威远侯府,心远堂。 自从上了请罪折子之后,威远侯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病假,在书房呆了许久,直到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来。 “进来吧。” “老爷,您让老奴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穆大管家将手中的小册子放置到书案上,之后便恭敬站到一旁等候吩咐。 威远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与他先前得到的情况没有太多差别之后,心中疑惑的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问题自然是最后,倘若真有问题,那就不得不做出自断一臂的举措。 “事情办得不错,今日事毕,你也下去歇着吧。” “是,老奴告退。” 穆大管家离开了心远堂,犹豫了许久,最终在夜幕降临之后偷摸的跑回家中,着急忙慌进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之后喊来家中新招的下人,将信交到他的手中。 那人看到信封上书“三少爷亲启”时眉头紧皱,下一刻便将信封给拆了,抽出信件看了几遍,确定一字不差的记下内容之后,开口训斥道:“往后有事只可言传,不要留下任何笔迹信件。” 说罢,将手中信纸与信封直接烧了个干净,之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穆大管家不敢得罪三少爷派来监视的人,暗自在心底腹诽了几句,将烧毁的信件灰烬清理干净,匆匆又往侯府内赶去。 而此刻的威远侯已经出了府门,去到了东市一家较为僻静的酒肆。 上到二楼,推开房门。 威远侯缓步而入,拱手道:“彦钧来迟,有劳郭郎将久等了。” 郭衡起身相迎,还了一礼,含笑道:“江尚书突然这般客套,想来所求之事必定不小,可千万莫要让我为难才好。” 威远侯并不将调侃的话放在心上,当下也不着急说事,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才开口道:“在水路上拦下一艘船,取走船上一物,这事儿不大吧?” 身为右威卫正四品中郎将兼市舶司市舶使,这点事情对于郭衡来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与他事先所想偏差太过巨大,因而忍不住追问道:“你我大半年未曾私下碰面,就这么点小事派人传个话便是,何至于这般劳师动众?” 自从丰水县一事之后,威远侯对穆大管家的信任不复从前,在他看来能够独活回京的穆大管家所经历的事情,绝不像说的那么简单,这中间一定藏着他不知道的事情,只不过碍于眼下的形势才没有立即着手去验证心中的猜想。 “此事对我来说极为重要,出不得半点差错,因此才非得亲自见你一面不可。” “你要我帮你拦谁的船?取走何物?” “钱塘县秦家的船,要取的是一味药,只不过这药是何种模样却是未知。” 威远侯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可郭衡却是知道威远侯府与钱塘县秦家之间的关系,不由得好奇道:“据我所知你与秦家多年不曾往来,突然之间要我去拦你老丈人的船,该不会是要彻底跟岳家闹翻吧?” 威远侯开口道:“我不想骗你,就别多问了,帮我个忙,动用你市舶使的权利,下令全面严查从江南道往来京城的船只,只要是和秦家有关都要仔仔细细查个清楚,但凡是药、或者是和药相关的东西,全部扣下来交给我。” 郭衡知晓威远侯的脾气,既然话都说成这样,自然是不好再过多追问,只出言调侃道:“你就不怕老丈人知道后跑来京城找你算账?” 威远侯面色清冷,淡淡开口回答道:“秦氏早已身死,我如今都续了两房,跟秦家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郭衡出声提醒道:“你跟秦氏不是生了个儿子吗?现如今可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圣上跟前的小红人,你就不顾念着点?” 威远侯心中生出一股怒气,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我之前就是顾念的太多,才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也是时候要拿出父亲的威严,否则他还真就当我是个不中用的老家伙了。” 郭衡听出了点父子间隙,只不过于别家之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当下只道:“我也许久没有亲自插手市舶司之事了,正好也借此机会立个威,震一震手底下那些个不老实的官吏。” 威远侯紧跟着从怀中掏出先前穆大管家收集来的情报,叮嘱道:“这上面是以一些关于秦家的情况,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对于拦截船只会有帮助。” 郭衡翻开了几页,随即轻笑道:“倒是不知道你老丈人家做的是酒坊和船坞的营生,看着规模不大,查起来不难。所有在水上的商船都必须到当地衙门登记造册,我会亲自签发文书,同时派遣官吏出京巡查,保证一查一个准。” 威远侯又说了一些细节,紧跟着提醒道:“要特别注意这月底,与下月初来京城的船只,我要找的药多半就是在那时出现。” 郭衡将情况收入怀中,随口问道:“那他们要是不走水路送药来京,你可是另有安排?” 威远侯回答道:“水路最快,也最为安全,若是他们改道走陆路的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连人带药都到不了京城。” 第227章 海外的东西 崇仁坊府邸。 江景辰得知穆大管家传来的话时眉头紧皱,沉思了一会,询问道:“派去监视我父亲的人有什么消息传来?” 万金回答道:“侯爷出府后去了东市一家酒肆,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期间并未见到与其碰面之人。” 自从江景昭世子之位被废之后,江景辰本以为父亲会第一时间将他喊过去,没曾想过去这么多天都没动静,突然就传来了父亲暗中调查起秦家的消息。 别人或许还情有可原,可作为父亲心腹的穆大管家直到今天才传来消息,是事先不知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青玉歪着脑袋,满眼疑惑,开口道:“公子,威远侯调查秦家,会不会是因为船只的事情?” 江景辰愣了愣,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青玉回答道:“秦家明面上能查到的也就酒坊跟船坞两门生意,我觉得不太可能是查酒坊,那不就只剩下船坞了吗?” 在她看来,秦家除了这两门生意,实在没有别的可查。 江景辰想的较为复杂,听完青玉如此简单的思路,再将脑海中的旁枝末节剔除,便得到了一个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回京后的一场谈话,本以为能够让父亲放松一些警惕之心,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太过天真了。 “先前我与父亲提过解药即将进京之事,当时他还问我走的是哪一路……他之所以去查秦家,就是在打我那份解药的主意。我在想,父亲的目的不外乎是要以此来掌控我,又或者......想让我死?” 解药就是公子的命,若是有个闪失,公子怕是就要挨不过二十岁,青玉愤当即怒开口道:“威远侯竟然敢打这样的主意,公子,咱们先动手杀了他吧?” 江景辰摇头道:“不用,要杀的话早就杀了,这点事要是都解决不了的话,我还谈什么对整座威远侯府复仇。” 万金出声道:“我这就去给江南道去信,让他们多加派人手。” 江景辰连忙将其喊住,紧跟着说道:“抢药无非就是依靠水贼、山匪,又或者是水军、官兵,水贼山匪咱们不惧,可若是与朝堂的人起了冲突怕是会带累到外祖父……若要动手的话,最好的选择是改走陆路小道,又或者换乘别家的船只……走陆路小道未免太过浪费时间,这个时候漕帮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万金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道:“公子该不会是想让齐鸿运那小子去吧?他肯定不行的......” 门外传来一声急躁的声音:“嘿,你这该死的万金,你倒是好好说说,本少帮主怎么就不行了?” 齐鸿运跨门而入,开口便抱怨:“我爹不让我出府,关在宅子里这么多天,人都快要被关傻了,你要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我去做,保准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不出一丝差错。” 江景辰调侃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你爹的话了?” 齐鸿运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鸟儿,吹着口哨逗弄了一会,转过头来回应道:“从我认了爷爷之后咯,闲话少叙,咱们说正经的,爷爷可是有要交待孙子办的事情?” 就这还正经?江景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揶揄道:“你倒是喊的挺顺口的,若是再把你爹喊过来,当着他的面喊,我就认你这个孙子。” 齐鸿运沉默了一会,随手将鸟笼放在桌上,撸起袖子快步往门外走去,还不忘大声嚷嚷道:“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把我爹喊来认你当爹,我们老齐家有你这么一尊大神罩着,往后京城我就可以横着走了。” 江景辰还真担心那家伙把齐天放给喊来,而后两父子一个德行,当场就要认下这门亲,那可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见齐鸿运就要夺门而出,他急忙朝万金递去一个眼神。 万金会意,闪身拦在齐鸿运的身前:“你是自己走回去?还是想被我一脚踹回去?” 齐鸿运极为识趣,干净利落的转身,只不过身体老实,嘴巴却是不甘寂寞,边走边嘟囔道:“你这人是真的坏啊,不仅拦着我认爷爷,还要拦着我爹认爹,我们老齐家的前途整个都断送在你手里了。往后我要是生了儿子,一定要他记住你这个人,真是坏透到骨子里,没救了。” 好好一个漕帮少帮主,没几天时间就变成一个滚刀肉,又不能真的动刀,为免再听到那些糟心的话,江景辰开口询问道:“你对漕帮的事情了解多少?” 齐鸿运寻了把椅子坐下,伸出手指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头也不抬的回应道:“你这话问的可真是好笑......我,齐鸿运,漕帮最年轻有为的少帮主,未来的掌舵人,对漕帮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江景辰懒得跟他置气,继续追问道:“往来京城的船坞当中,哪家最为安全?” 齐鸿运想也不想回答道:“那自然是跟京城里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以及跟市舶司都有利益牵扯的葛家了。” 江景辰从未听过葛家之名,当即来了些兴趣,开口道:“你给说说,那个葛家什么来头,怎么能够有这么大的能耐攀附上那些人?” 齐鸿运见江景辰是真的感兴趣,于是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说起葛家,那就不能不说他家的船坞,说是大周最好的船坞也不为过。现如今能够出海的船,十艘里面有七艘都是出自葛家船坞,连朝廷的官船都有葛家的一份。” 每个行业都有各自的领头羊,葛家无疑就是船业大佬、 秦家船坞所造的那些“划时代大船”轻易不能示人,更不会拿来对外售卖,因此也动摇不了葛家在这个行业的地位。 江景辰对此并不在意,配合问了句:“然后呢?” 齐鸿运紧跟着说道:“一艘好船的价值对于海商来说有多重要,这就不必我多说什么了吧?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人上赶子巴结葛家,于是许多别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海外之物,对葛家来说,只要想要就能够有,其中就包括海外的女人......” 说到女人,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男人都能看懂的笑容,随即说道:“那可是比西域胡姬都还难得的海外女人,有钱都买不到的稀奇珍宝,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东西更适合拿来拉关系。所以啊,葛家就将象征着身份的东西送到了合适的位置,常年日积月累之下就有了如今的权势。” 他称呼海外的女人为东西,在大多数商人的眼中,一切可以买卖赠予的全都是东西,而来自海外的东西无疑是不可多得之物。 既然是东西,自然就有着各自不同的作用,那些来自海外的女人最大作用,就是代替葛家去伺候好身后的那些靠山。 第228章 认不认这份情义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此类事情最是常见,等到齐鸿运说完,江景辰方才接口道:“你既对葛家如此了解,那跟葛家之人可有交情?” 齐鸿运自嘲一笑:“葛家极重嫡庶,所有的权利都掌握在嫡系手中,我不过西源码头上的小小漕帮少帮主,在葛家嫡系之人看来连个玩意都算不上,哪里能套上什么交情。” 倒也是在意料之中!江景辰转问道:“那你爹呢?” 齐鸿运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家老爹在人前卑躬屈膝的画面,不自觉握紧了双拳,出声道:“我爹跟葛家人没什么往来,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有什么事情你交给我去做就行。” 江景辰的视线在齐鸿运身上打量了一会,沉吟片刻,开口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让你爹帮着引荐一位在葛家里说得上话的人。” 齐鸿运接口道:“这事用不着我爹,我就可以帮你给办了。” 江景辰狐疑问道:“刚才不是还说不认识葛家人吗,你能怎么办?” 齐鸿运深知即便是爹亲自前去,也只有低声下气求人的份,他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拍着胸口保证道:“事情交给我来办,明天日落之前准能给你办好。” 江景辰倒也没有一口回绝,年轻人有冲动干劲是好事,依着齐鸿运那股子极度不要脸的精神,若是培养的好了,指不定哪天就能够派上用场。 思虑之际,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出声询问道:“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齐鸿运回应道:“我打算混出脸不要,上门一个个去求,总能给你求来一个葛家嫡系。” 江景辰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引导道:“你一求,便被动了,一旦变得被动,许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说是要葛家之人的助力,但我更喜欢让他们听话......那么问题就来了,如何才能让他们听话呢?” 齐鸿运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自然是要让他们感到畏惧害怕。” 江景辰点头,继续引导:“你知道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人感到畏惧吗?” 齐鸿运只不过是不喜欢去想太过复杂的事情,并不代表他想不明白,结合先前在丰水县砸断江景昭四肢的事情,他很快就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无缘无故、无冤无仇,又不是不能用其他方式解决,没必要太过极端吧?” “你所谓的极端,是最有效、也是最为便捷的,你还年轻,做不到也正常,我去找你爹,他肯定能行。” 江景辰说完便起身,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不快也不慢,就在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终于听到了想要听到的回答。 “等等,你先让我去试试。” 这么多年了,齐鸿运只怪自己醒悟的太晚,没能早些为爹分担,以至于爹都没有清闲的日子能过。 年幼时,爹在身前遮风挡雨无可厚非,现如今已经长大,是时候该和爹换个位置了。 明日百乐门有约,江景辰想着眼下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于是转过身与齐鸿运交待道:“我给你五天的时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让葛家嫡系中有一人能够听话就行。” 顿了顿,又把江鸠给喊了过来,将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他若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照顾着些。” 这是要培养新人了?江鸠心念一转,开口道:“公子,葛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不如交由我来办吧?” 齐鸿运惊呼道:“别啊,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事情做,鸠哥,你可不能跟我抢。” 鸠...哥?江鸠看着对方明显年长好几岁的面孔,嘴角扯出一抹僵笑:“少帮主误会了,咱们都是为公子做事,不存在谁抢谁的事情,只不过是恰好我对葛家也有些了解,事情交给我来做会更快一些。” 齐鸿运掏了掏耳朵,惊疑道:“也没耳屎堵住啊,怎么就听不清楚人话了呢?对了,鸠哥刚说什么来着,要说要帮我的忙吗?那可就太感谢了,鸠哥现在有事没事?没事咱们现在就走吧。” 说完了话,也不顾江鸠反对,勾肩搭背强拉硬扯将人拉了出去。 在强势拉扯之下,也在一声声鸠哥当中,江鸠无语望天,心道:这家伙,可真是相当的不要面皮! 时至亥初,因着吴王世子身亡之事,入夜后的巡城禁卫军比往常多了两倍,挨家挨户的进门搜查,先是寻常百姓商贾之家,而后便是朝廷官员的府邸。 这一日正好查到崇仁坊府邸,领头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吕恒。 江景辰热情相迎,招呼道:“这不是吕大哥吗,瞧这架势是升官了吧?恭喜恭喜......正好借此机会为你庆贺一番,让弟兄们先行落座,我这就命人准备一座席面招待。” 若换作之前,他必定不懂,但自从当了御史开始上朝之后,对于禁卫军的官服也有了一个大致的认知。 面前站着的吕恒,身穿正四品千牛卫中郎将的官服,这已经不能简单用升官能够形容,根本就是火箭一样的速度蹿升。 吕恒去了一趟阪仓县弄了份证据,回来之后就当上了正四品千牛卫中郎将,而他也办好了圣上交待的差事,可别说升官,就连一份像样的赏赐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 文武官员的升官方式以及难度各有不同,想着当时看到的那份染血册子,江景辰也知道吕恒当时多半是经历了险境,当上中郎将怕也是用九死一生换来的,可心里依旧有着不小的情绪。 旁人都说新晋监察御史是圣上跟前的小红人,但圣上给的那点圣宠,放在吕恒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面对热情的招呼,吕恒不为所动,淡淡开口道:“本将正在执行公务,还请江御史自重。” 江景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下一刻便露出了怒容,冷哼道:“好你个吕恒,升了官就摆起架子来了,当初要不是我,你能有如今的成就?过河拆桥、得鱼忘荃......吕恒,你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吕恒拉长了脸,沉声道:“本将能有今日,全都是拿命拼出来的,与你毫无半点关系。” 江景辰一瞬间便想到了好几个理由,当即嗤笑道:“当初要不是圣上派我去阪仓县办差,会有你的用武之地?就算我于你无大恩,可些许小义总是有的吧?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跑到我府里来摆官架子是几个意思?” 吕恒觉得这话不对,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解释道:“禁卫军搜查府邸并非只是针对你一人,而是满城皆是如此。”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想当初你我离京为圣上办差,一路历经磨难、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磨难是有,不过都是独自承受,生死也有,可相依......谁? 吕恒越听越离谱,开口打断道:“够了,想说什么直说,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弯子。” 江景辰瞧他那副模样,心中暗自窃喜,嘴角微微上扬,挑眉道:“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问你,认不认你我之间的情义?” 第229章 奇怪的脑回路 只要吕恒当着麾下的面,亲口认下这份交情,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禁卫军,这便是江景辰的主要目的,至于吕恒是否出于真心并不重要。 想要巴结千牛卫中郎将之人必不会少,有着这一层关系在,不说能办成多大的事,至少在眼下这个节骨眼能够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阪仓县之行,好处都让吕恒一个人给占了,没肉吃,喝点汤总是要的。 江景辰此刻所秉持的理念便是雁过拔毛,这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不趁机薅点好处怎么能行? 吕恒也是个实在人,尽管不认为江景辰于自己有恩,可对于情义也不是一点没有,在经过慎重思考之后,方才出声道:“你我之间的情义事小,圣上交待下来之事如天大,今日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改日我做东,再与你叙昔日情义。” 江景辰顺势道:“这是当然,吕大哥办差辛苦了,这些都是你的直属麾下吧,既然没空饮宴,那就收些小礼物吧。” 他口中的小礼物,便是人手一张一千贯的钱票,而给吕恒准备的则是一万贯。 不等拒绝,他便开口道:“吕大哥升官,做兄弟的高兴,这是恭祝大哥升迁的贺礼,大哥若是拒绝,那便是看不起兄弟的这份情义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钱,吕恒自然也不例外,可这一万贯钱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些多了。 江景辰不等吕恒开口,自顾自朝那些禁卫军拱手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诸位多多帮助我家大哥,景辰日后定会有厚礼送上。” 一千贯钱,只是薄礼?那厚礼又会是多少? 跟随而来的禁卫军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亮光,有会说话之人立刻回应道:“江御史放心,我等定会尽心尽力协助将军,唯将军马首是瞻。” 另有脑子活络之人出声道:“江御史实在是客气,我们都是将军手下的兵,自当听从将军的吩咐,本就是分内之事,当不得江御史厚礼相赠。” 众人纷纷响应:“都是一家人,江御史实在是太客气。” 吕恒亦是有些傻眼,先前有几个对他口服心不服之人,在收了一千贯钱票之后,脸上笑的那叫一个灿烂,说出来的话听着那叫一个真诚。 一千贯,这么好用的吗?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钱票,默默将其收入怀中,紧跟着开口道:“都别吵了,先办差事,搜府。”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收了钱票的禁卫军很快就表现出了何为人情世故,轻手轻脚不说,所查的地方多是一眼带过。 倒也不是全因钱票的作用,而是没有人会认为吴王世子的死会跟朝廷命官有关系,之所以连官员的府邸都查,只不过是上面为了表现出“一视同仁”的样子罢了。 若非是因刚上任需要表现,又刚巧碰上了事关皇族血脉的大案,身为千牛卫中郎将的吕恒也不会跑来干这样的事情,本以为是件苦哈哈的差事,没想到竟会有一万贯钱的收获,惊喜之余,亦是有些顾虑。 待麾下都散出去之后,他转头看向江景辰,低声道:“你的胆子可真是大,竟敢公然向禁卫军行贿赂之事,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江景辰含笑道:“我只不过是没有时间去买贺礼,所以才将买贺礼的钱直接送到大哥手中,以此恭祝大哥升迁。送的是贺礼,也是心意,唯独不是钱,大哥可不能说成是贿赂。再说主意,我一个小小监察御史能打什么主意?就只是单纯的向大哥祝贺而已。” 吕恒拉长了脸,闷声道:“别一口一个大哥,我与你之间的情义还没到这个份上,礼我收了,改日定会设宴答谢,私人之事尚可商量,倘若你心有野望另有所求,劝你最好不要开口,我是不会帮你的。” 江景辰正色道:“吕大哥,我江景辰是真心把你当大哥,只是单纯敬佩你的为人,所以才会想要与你结交。与你之间的情义绝不掺杂其它。” 吕恒半信半疑,开口问道:“你佩服我的为人?先前在阪仓县怎么不曾听你说起过?” 那时候......也不知道你能这么快当上千牛卫中郎将啊! 江景辰暗自嘀咕了几句,面色依旧一片肃然:“当时你我皆有圣命在身,一切自当以圣命为重,哪里是谈论兄弟情义的时候?” 吕恒回忆起先前阪仓县之行,冷笑道:“你那时候对我的态度可跟敬佩一点都不沾边。” 江景辰反驳道:“我都请你逛青楼了,还不够表达我的敬佩之情吗?” 吕恒的脸上瞬间黑了下来,低喝道:“此事不需再提,往后也要烂在肚子里。” 江景辰不予回应,自顾自开口道:“我一片真心待你,把你当兄弟,可你呢,把我当什么了?” 拢共也没相处几天,这就成兄弟了?吕恒想不明白,出声道:“你我除了出京走过一路,其余再无别事发生,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兄弟之言吗?” 这事儿说起来就没个完,江景辰懒得再多费唇舌,调整情绪,故作失望道:“你我相伴一路,难道只有我一人觉得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吗?做兄弟,在心中,你若是不信,我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没有用......算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不想再说什么,带着你的人走吧。” 吕恒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说道:“抛开此事不谈,单说自进府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屋子没查几间、人没盘问几个,你这么着急要赶我走......原来,说了那么多废话,最终目的竟是希望我赶紧带人离开,老实交代吧,你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江景辰:“......” 这人的脑回路,怎么会如此的奇怪? 吕恒见状,冷哼道:“被发现隐藏的秘密之后无话可说了吧,你若是做了人见不得人的事情最好赶紧交待,看在些许情分上,我会为你求求情。” 整座府邸唯一算得上秘密的就是曾经关押过小郑氏的密室,江景辰不认为就凭那些禁卫军的手段能够找到。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被找到了,他也有办法能够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想着对方的脑回路非同一般,于是便直言道:“你慢慢查,想查多久就查多久,我明日还得早起上朝,没空陪你。” 吕恒自以为抓住了把柄,当即上前拦在门口,出声道:“明日休朝,无需你早起,就是晚些睡也无妨,你先老实在这待着,等查完之后再说。” 早朝可不是轻易就会休的,江景辰也全然不知道此事,心中一惊,当即追问道:“明日为何会休朝?” 吕恒这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转念一想,此事明日百官上朝之时就会传开,区别就是早知道跟晚知道罢了。 既已说了出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悄声道:“玄元观那边闹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圣上连夜赶了过去,同时下达了明日休朝的口谕。” 第230章 来一盅回春汤解渴 玄元观里居住着沈贵太妃,能惊动到圣上,乃至于下圣谕休朝一日,这动静闹得怕是有点大,一夜时间都安抚不好的那种。 江景辰想到了先前递呈的两份证据,琢磨着多半是跟这件事情有关。 表面上看,圣上好似无动于衷,可这几日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不曾在宫外出现,想必是圣上下令将他们禁足在宫中。 小的处理完了,那么现在是轮到大的了? 料想是沈家被诬陷一事,使得沉寂许久的贵太妃终于爆发了,真不知道接下去又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宫里那位,就任由玄元观那位这么闹?”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吕恒心生警惕,言语冰冷。 江景辰摇头道:“吕兄此言差矣,我身为御史,自当对圣上行劝谏之事,早朝商议的皆是关于天下百姓的大事,以此休朝对于文武百官不算什么,可对百姓就不是这样了。” 常年伴随圣驾的吕恒十分清楚每日早朝商议的是何时,明白江景辰此言非虚,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宫里待久的都知道,玄元观那位当初就是被宫里那位给逼走的,两位都是个厉害的性子,圣上夹在当中也是难做。” 玄远观那位是生母,宫里那位是嫡母,这样的情况与威远侯府何其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圣上才会与威远侯圣宠有加。 想到此处,吕恒看了眼面露沉思的江景辰,紧跟着开口道:“御史台那么多御史,没有一位在这件事上说什么,我劝你也别去自讨苦吃。” 圣上要对生母尽孝,劝谏这种事情,说好了无功,说坏了有过,就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情。 御史台的御史不是傻子,江景辰更加不是,之所以说要劝谏,不过是为了套话罢了,眼见吕恒信了,当即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样,叹气道:“明知此事不对,身为御史却不站出来劝谏圣上,真是失职啊!你说,圣上该不会把玄元观那位接进宫里吧?” 吕恒似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叹气道:“当初若不是那位坚持要住到玄元观,圣上也不会答应,如今想要回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真要是到了这天,宫里可就热闹了!” 江景辰不禁想到了某个朝代两宫皇太后并立的情况,这在大周、亦或是前朝都未曾出现,但这并不代表不可能出现。 贵太妃当年主动退避到了玄元观,现今如果想要在回宫,定人不可能会以贵太妃的身份回去,不为别的,单脸面上就挂不住,到了她那样的身份,争的就是一个脸面,若是不能身处同等位置,贵太妃绝对不会回宫。 既然在这个节骨眼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真是有了些许把握。 江景辰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也顾不上与吕恒多说什么,随意敷衍了几句,又命青玉留下照看府邸,带着万金径直去了百乐门。 自从上次输了赌约之后,魏秉文本着盟友的心态,毫不客气的在百乐门二楼要了一间主题房作常住之用,今夜他亦是不曾归府,正在主题房中拿着典藏版的春宫图研究之际,就听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魏老二,赶紧开门,有急事。” “江狐狸?这大半夜的,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就迟了,事关宫里,你赶紧给我出来。” 毕竟是自个的地盘,江景辰舍不得去踹精心设计的房门,只得耐着性子站在门外催促。 魏秉文无奈,只得收起春宫图,看了眼床上才绑到一半的胡姬,伸手在她小脸上摸了一把,小声道:“美人儿别急,待本少爷应付完了江狐狸,咱们在来继续研究这红绳的绑法。” 胡姬媚眼如丝,娇滴滴的回应道:“这红绳儿弄得奴家心痒痒,爷可要快去快回,免得奴家受不了,先拿角先生顶用。” 魏秉文笑吟吟道:“那角先生冷冰冰的,岂能有本少爷的宝具好用?你且安分等着,待本少爷回来,定将你喂饱。” 胡姬痴痴一笑:“奴家胃口可大着呢,爷您可记得让后厨上一盅回春汤,喝了再来。” 以人参、鹿茸、麝香、老虎鞭、海豹鞭、鹿鞭、蛤蚧、淫羊藿等壮阳之物炖汤,取名回春,其药效如何自是不用多说。 魏秉文笑骂道:“本少爷正当春,用不着回,你且等着,晚些定叫你知晓爷的厉害。” 穿好衣裳,出了房门,没等他开口,江景辰便拉着他上了三楼雅阁,直言道:“圣上连夜去了玄元观,你可知道?” 魏秉文摇头道:“我已经多日不曾回家,宫里的事情自然是无从知晓,你这么着急找我,就为了说这事?” 江景辰当即将心中所想与魏秉文说了一遍,最后担忧道:“若真出了两宫皇太后的事情,你们魏家就真的危了,皇太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魏秉文不以为意,开口道:“你说的情况不可能会发生,这根本就不合乎礼法,自古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宫里就只能有一位皇太后。” 江景辰凉凉开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九个太阳......” 魏秉文脸色一黑,立即打断道:“我与你说的是史实,你别给我说话本子上的故事,两宫皇太后的事情自古未有,你别在这杞人忧天了。你还有事没事?没事的话,我可就去办事了。” 世间之事,多是从无到有,未雨绸缪总好过临阵磨枪,江景辰正色道:“此事不可小觑,当要防患于未然,你立刻回家一趟,将我所推测之事告诉你父亲,让他尽快进宫告知皇太后。” 此时宫门落钥,最快也等到明日,魏秉文虽觉得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但也觉得江景辰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魏家只有一棵可以依靠大树,万一这棵大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魏家免不了要跟着遭殃。 “我这就回家去,把你的话一句不落的告诉父亲。” 事关重大,魏秉文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起身朝楼下走去,临行前还不忘与一楼大堂管事交待道:“本少爷快马加鞭快去快回,你去跟后厨说一声,让他们准备一盅回春汤给本少爷解解渴。” 大堂管事:“......” 认真的吗? 用回春汤解渴? 到底解的是谁的渴? 小小年纪就要用到回春汤,未免也太虚了些! 第231章 来自御史大夫的示好 与魏秉文结盟,看中的就是皇太后在后宫中一支独大,若真出了两宫皇太后的事情,结盟是作用相对也会减弱。 江景辰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却又无力阻止,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皇太后的身上。 今日若非吕恒无意间提起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经此一事后也让他意识到了宫里宫外的差别,同时更加坚定了要帮白芊禾上位的决心。 帝王的一言之堂,能干只是要素之一,并非是上位的关键,重要的是把握住圣上的动向,以此来揣摩圣心,从而替圣上分忧,做一些让圣上心喜之事。 只有得了圣心,官才能够升得快,否则单是靠埋头苦干熬资历,等到须发皆白都不一定能身居高位。 无论身处何地,不懂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下属,都不会得上官喜欢,更不会有太高的成就。 想到此处,江景辰不由得长叹道:“要不是事先与魏秉文结盟,眼下倒是可以向圣上提出两宫皇太后的建议......哎,天意弄人,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万金想了一会,开口道:“公子若有意,待圣上回宫后再去说也不算迟吧?” 江景辰摇头道:“有些事情可以两头讨好,有些事则不行,贵太妃与皇太后之间只能选一个,我既然先选了皇太后,那就不能再去选贵太妃,否则极有可能两边都捞不到好处。” 万金回应道:“既然如此,要派人去盯着沈家吗?” 江景辰摇头道:“不必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去盯着,多少人也不够用。眼下是贵太妃和皇太后两尊大佛过招,无论结果怎样火都烧不过来,咱们这样的小鱼小虾就别去掺和了。” 宫里发生的事情能够影响到宫外,而宫外发生的事情影响不到宫里。 江景辰为了不暴露事先得知消息,与往日一样照常起来进宫早朝,得知休朝后也是装出一副才知晓的模样。 一次休朝,让文武百官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各主官、主将在得知休朝之后,急匆匆赶回到衙门,紧急喊来得力的下属,郑重交待了一番,以至于使得各个衙门官吏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因着遇上了贵太妃一事,吴王世子的死也最终也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吴王依旧日以继夜的追捕这凶手的踪迹之外,其他衙门都在休朝这日恢复了以往的常态。 御史台。 御史大夫孙敬远在交待了一些事项之后,单独把江景辰留了下来,寒暄道:“在御史台当差这些日子可有觉得不适之处?” 江景辰拱手道:“多谢大人关切,下官并无不适之处。” 孙敬远捋着短须,笑吟吟说道:“除了瑜儿之外,你便是御史台最年轻的御史,既不是出自国子监,也非正经科举入仕途,初入官场,若有不懂之处,尽管来寻老夫。” 听到“老夫”这般自称,江景辰下意识望了他一眼,心中诧异之余,当即回应道:“多谢大人厚爱,下官若有不懂之事,定来向大人请教。” 孙敬远满意点头,紧跟着道:“你是个好孩子,当初退婚之事想必也曾听你父亲说过了,心里可曾怨恨过老夫?” 江景辰回了句“不敢”,紧跟着说道:“当年之事父亲并未多说,下官也只是知道两家婚约已经解除,具体缘由却是不了解。” 当年孙家上门退亲时,他远在钱塘县,一心所想全是如何保命,以及保命之后该如何复仇,对于所谓的亲事根本就不曾在意过。 反倒是孙敬远突然旧事重提,让他莫名有种不安的情绪。 孙敬远闻言,轻叹一声,解释道:“当年的亲事老夫是极为愿意的,哪怕初闻你病重,老夫也未曾想过要上门退亲,直到一年之后,你父亲私下来找老夫,说是你在钱塘县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并以担心影响雅儿名声为由,劝老夫前去退亲。” 有个病死的未婚夫对于女儿家来说不是什么好名声,更何况当时雅儿也只几岁之龄,背上这么个名声,指不定就会传出克夫的流言,影响不可谓不大。 作为父母,哪里忍心让孩子背上这么个名声,于是在经过全家商议之后,次日便上门提了退亲之事。 “哎!现在想来,当初老夫也是中了你父亲的计,才会做出那样有失体统之事。” “大人所言中计,是指?” 江景辰有些疑惑,这跟他从父亲口中所了解到的事情并不一样。 怎么听着,像是父亲在算计着什么? 孙敬远气愤道:“当初即便要退亲,也该是你父亲来孙家与老夫商议,若不是因你父亲依仗老夫对他的信任,拿话狠狠戳老夫的心窝子,老夫也不至于在思虑不够之下上门退亲,雅儿也不会背上不好的名声,那时候她才七岁,能懂些什么......” 当年孙家退亲之后,坊间说什么样话的都有,无一不是指责之语,就连年仅七岁的孩童拿来编排,说是:孙家嫡女出身尊贵,但命格不好,没成亲只是影响未婚夫一人,真要是娶过门,怕是会影响到威远侯一家。 “老夫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退亲之后老夫便背上了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名声,雅儿也被传成了命格不好、祸害门庭的女子......自那之后老夫便与你父亲割袍断义、划清界限耻与为伍,倒是对你,老夫还是十分满意的。” 流言猛于虎,锋于刀剑,这是江景辰一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当年的退亲之事竟会有这样的隐情。 也难怪当初孙怀瑜会说是他害了孙雅,这事儿要是从一个哥哥的角度去看,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是想干嘛? “不知大人与下官说这些话,是有何深意?” “景辰啊,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些,老夫能有何意?不过就是与你闲话家常,望你知晓当年之事后能够明辨是非,无论是你,又或者是雅儿,都是苦命的孩子。” 孙敬远唏嘘不已,想到常年待在家中足不出户的女儿,心中更是一阵阵的抽疼。 江景辰在脑海中回忆着,孙家是在他回到钱塘县一年之后才上门退亲,而在那时他的身体虽不曾好转,但无论是外祖父还是舅舅,都不曾想父亲提起过他的病况。 所以,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言,是从何处传到父亲的耳中? 又或者说,父亲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理由诱逼孙敬远主动上门退亲? 能够定下娃娃亲,足以说明两家之间的情谊,看似处处在为孙家考虑,可实际上为的是什么,那就只有父亲自己知道了。 “大人教诲,下官必定铭记在心。” “如此甚好。” 顿了顿,孙敬远接着说道:“此地非是闲话之处,你先去忙吧,改日老夫邀你上门,到时再与你秉烛长谈。” 刚才还说闲话家常,这会又非是闲话之处,说什么邀请上门秉烛长谈,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在示好? 还是说另有目的? 江景辰想不出个头绪,暂时压下心头疑惑,应声道:“是,下官告退。” 第232章 假义真情 关于孙家的事情江景辰未做深思,打着巡讼的名头去到大理寺。 孟维桢一见他来,暗中使了个眼神,默默去了后衙一间相对僻静些的房间。 “这些是近来查到有关吴王府的案件,不算多,但每件案子的份量都不小......” 从怀中拿出贴身藏着的册子,里面所有案件都是亲手抄录,孟维桢交出册子之后提醒道:“吴王因着其子身死之死,近来闹得很凶,你只管拿着册子进宫回复圣命,千万可别插手进去,否则你这小胳膊小腿,怕是讨不了什么好果子。” 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在谁看来,区区监察御史想要扳倒一等亲王,仅凭这点东西指定是不行的,搞不好最后会弄个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的结果。 江景辰接过册子,也不翻阅,直接收入怀中,转言道:“大理寺是有权复核与重判刑部的案件,你帮我个忙,往这方面弄点事情出来。” 孟维桢吓了一跳,惊疑道:“刑部是你父亲当家,你让我去找你父亲的麻烦?” 江景辰换了副真诚且又无奈的面孔,开口说道:“我把你当兄弟,也就不瞒着你了,是我父亲先要找我的麻烦......我不是个任由人拿捏的性子,哪怕他是我的父亲,想要拿捏我,不行。” 孟维桢犹豫了一会,为难道:“不是我不想帮,而是这事很难办啊!我一个大理寺少卿,去找刑部尚书的麻烦,这不是上赶着自讨没趣吗?” 江景辰上前几步,双手搭在孟维桢的肩头,郑重道:“我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但我找不到别人帮我,你若是当我是兄弟,就帮我这一次。” 孟维桢动了动嘴唇,小声问了句:“要是不当呢?” 江景辰叹气道:“那我就只能想办法来威胁你了,比如你先前藏起来的那个外室,应该还在京城里吧,花点时间总能够找到,然后......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孟维桢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呵斥道:“她不是我的外室,你绝对不许去找她的麻烦。” 江景辰拍了拍孟维桢的肩膀,回应道:“别人怎么待我,我便如何待人,你若是当我是兄弟,那她就是我嫂子,我自然就不可能会去找自家嫂子的麻烦。” 孟维桢脸上不停变换,最终咬牙怒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江景辰耸了耸肩,摊手道:“至于这么生气吗?又不是第一次用她来威胁你了,想想上次,你还从我这拿走好几万贯钱,这次你若答应帮我,同样我也会准备一份厚礼奉上。” 孟维桢想起上次的事情,无奈苦笑道:“我只不过是大理寺少卿,你有那些钱,该去找大理寺卿才对,他本来就与你父亲不对付,想来是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 江景辰摇头道:“我习惯拿别人的把柄,而不习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相比较于大理寺卿,我更加信任你。” 孟维桢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因为你是我兄弟啊!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动不动就张口威胁,这样的兄弟,可以不要吗? 孟维桢暗自在心中权衡利弊了一番,开口道:“我可以去复核重审刑部的案件,但只会找那些不痛不痒的来重审,牵连太广的我不会去碰。” 江景辰想了想,回应道:“要么走质,要么走量,如果你选小案,那数量一定要多,只有这样才能够影响到我父亲,让他无暇顾及别事。” 能上刑部的就不会是小案,所谓的小案只不过是与其他案件相比较,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五品以下官员的案子,都是小案。 孟维桢掂量了一番,以他四品官职,即便重审再多的小案也不会闹出承担不起的后果,无非就是费些时间,多劳累一些。 心中有了决断,他又开始想,该从江景辰手里要什么好? 钱暂时不缺,可除了钱以外,江景辰还有什么? 他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最终只得道:“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你还的。” 提到人情,江景辰瞬间来了精神,嘿嘿一笑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之前是不是还欠我个大人情?” 孟维桢:“......”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两相比较之下,你反倒还欠我个小人情,不过我这人大方,只要你帮我办好这件事,人情相抵,怎么样?” 孟维桢暗自责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嘴上毫不客气的说道:“再加十万贯钱。” 江景辰有钱,也不缺钱,但却不想让孟维桢以为这钱来的容易,当即压价道:“多了没有,就一万贯。” 孟维桢焦急道:“不对,上次你可不是这么压价的,这样不对,你重新再压个价。” 江景辰张口就道:“九千贯。” 孟维桢:“......” 有了上次的经历,加上目前并不缺钱用,于是他便以人情相抵,外加一万贯钱的条件答应了下来。 “江景辰,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下次别再来找我帮忙了,好吗?” “百乐门去不去?你的个人消费我全包了。” “一次?” “一辈子。” 当从江景辰口中听到“一辈子”这三个字时,孟维桢整个人都变了,激动上前搭着江景辰的肩膀,谄笑道:“你比我亲兄弟还亲,往后有事记得来找我,千万不要跟兄弟客气。” 江景辰忽然有些感慨,他真心当兄弟的人,在他需要帮助时龟缩在家中足不出户,而他想要利用的人,却对他有着几分兄弟真情。 所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一万贯我会存到你在百乐门的账户里,你随时都可以取出来。” 世间所有的情感都需要维护,而钱财则是维护情感最好用之物,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皆是如此。 百乐门近来多了许多从前都未曾听过,甚至有些都不曾出现过的服务,像是只能本人开户,本人存取的账户就是其中一种,孟维桢乃是其中常客,对这些都极为熟悉,当即嬉笑道:“你的百乐门弄得跟钱庄一样,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江景辰没说什么: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的话,而是十分谦虚的回了句:“都是些小把戏,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233章 愧疚之心 离开大理寺之后,江景辰立即与万金交待道:“去给万银传信,跟他说下这边的情况,让他推迟到下月底再启程,放弃水路,改走陆路。” 万金不解追问道:“公子先前不是让齐鸿运去联系葛家了吗?现如今若是改道,齐鸿运那边岂不是白忙活了?” 江景辰解释道:“先前我说那些话,是因为事先看到了齐鸿运出现在门外,所以才会说那些话给他听。性命攸关的大事,我连齐天放都尚且不能够完全给予信任,何况是齐鸿运?之所以让他去找葛家,不过是想试试齐鸿运的能耐,成了自然是好,不成也不会有影响。” 青玉出声道:“这样一来可就要等到六月份了,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一些?” 江景辰含笑道:“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么点时间,反正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可活,哪怕是再推迟几个月也没有关系。” 青玉想了想,开口说道:“威远侯知道的时间是这个月底,那么咱们错开这个时间之后,是不是还可以借这个机会,连同他的党羽都给揪出来?” 江景辰淡淡道:“京城之外的能算什么党羽?顶多就是爪牙罢了,只要父亲地位不倒,那样的爪牙他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没必要费心思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咱们只需管好京城这一摊子事,先站稳脚跟之后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京城外大部分官员的仕途,全都掌握在京城里少部分官员手中,有些事情尽管不想,却也不得不去做。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在京城待的时间长了,多少也能够看透一些事情,万金犹豫了一会,提醒道:“侯爷既然动了此念,往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公子不可不防。” 江景辰眸光清冷,看向威远侯府的方向,轻声道:“我利用血脉亲情让父亲失了先手,父亲此时醒悟虽说为时未晚,可想要翻盘也没那么容易,我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父子俩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唯一维系着的就是仅有的血脉亲情,先前所做的事情,全都是基于利用了这一点。 当那份亲情被消磨之后,还能够做些什么? 在讲究三纲五常的朝代,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 为人子,与父亲对立,天然便是弱者,这是不可逆的形势。 在表面上,江景辰无法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公然与父亲作对,否则不用父亲出手,他这官就没办法再当下去。 因此,他必须借用别人的手,去找父亲的麻烦。 孟维桢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去他还要去找更多的人,无论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要倾尽所能,铸造出一柄尖锐的长矛,以此来给予父亲致命一击。 无论是小郑氏、江棋韵、江景昭,她们都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当被当年放弃的嫡长子踩在头顶,只能够伸长脖子仰望时,父亲会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当所有人都以为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不仅活过了二十岁,还成为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们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反应? 江景辰转头看向皇宫方向,目光深邃,脸上流露出不可抑制的笑容。 酉时。 梁王领着邵沅朗一同进了百乐门,在小厮的引领下上到三楼雅阁,一路上邵沅朗都愁眉苦脸,直到见到江景辰时,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江景辰并未多说什么,先是招呼二人落座,寒暄了几句,待酒菜上齐之后方才开口道:“都是些寻常菜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与沅朗勿怪。” 桌上共有十六道菜,囊括了八大菜系。 鲁菜有芙蓉鸡片、汤爆双脆,川菜则是麻婆豆腐、水煮肉片,粤菜上的是白切鸡、蜜汁叉烧,另有苏菜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鳜鱼,闽菜的海蛎煎、鱼丸汤,湘菜的剁椒鱼头、腊味合蒸,徽菜的毛豆腐、黄山炖鸽,以及出自秦氏酒坊的四色酒。 梁王看了一眼菜色,满意点头,未曾品尝便笃定道:“放眼整座京城,也就只有百乐门才能做出这样的菜式出来,景辰实在是太过自谦了。” 江景辰含笑道:“能得王爷这般夸赞,实在是百乐门的福分。” 梁王随意品尝了一道菜,毫不吝啬对美味的赞叹,连着品尝了十六道菜方才停箸,开口道:“如此美味佳肴,当能引来满京城饕餮之客,何故已至酉时,客座才过半?” 江景辰见梁王递了话头来,当即也不绕弯子,开口说道:“不知王爷可曾听闻我家五妹妹之事?百乐门的生意便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才会从客似云来座无虚席,沦落到如今的惨淡境地。” 邵沅朗脸上微变,暗自握紧了双拳。 梁王恍若未见,接口道:“本王先前离京一段时日,回来后便听了不少坊间传言,说是威远侯嫡女于宫门外自戕,并留下遗言声称是遭嫡亲兄长逼迫,走投无路方才自戕......那位兄长是指你吧?” 当时江棋韵喊的是三哥江景辰,连名带姓讲的明明白白,可不是什么嫡亲兄长。 江景辰心知是梁王有意所为,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此事说来话不长,却是冤枉的很,不知王爷可有耐心听我慢慢道来?” 梁王十分配合的回了句:“本王有的是时间,且听你好好说上一说。” 江景辰当即将先前在离宫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将视线转向邵沅朗,开口询问道:“我家五妹妹下药本就是事实,为何沅朗不愿出来作证,还我一个公道呢?” 邵沅朗早知此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中早已有了应对,当即长叹道:“棋妹妹已经去了,正所谓人死为大,我又岂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她的不是?景辰兄,你与棋妹妹血脉相连,也不会想看到她死后还落个不好的名声吧?” 江景辰反问道:“所以你认为,她死了,我还活着,就活该受到指责,活该被冤枉?” 邵沅朗一愣,没想到会听你到这样的话,无奈苦笑道:“景辰兄,你明知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江景辰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邵沅朗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棋妹妹临死之前来找过我,并且给我留了一封信,详细的解释了当时之所以那么做的缘由......我本可以阻止她的,都怪我当时没有见她......她本可以不用死,是我害死了她,整件事情错都在我......” 江景辰笑了,笑容中带着难掩的失望,不等邵沅朗再多说什么,他便开口打断道:“你对她心中有愧,对我却是理所当然,是这样吗?” 第234章 绝义 邵沅朗想起来先前在离宫时的情景,忍不住责怪道:“当初我便与你说此事不宜张扬,若你肯听我的,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棋妹妹的死,你本就要负上一部分责任。” 江景辰此行不为分责而来,当即开口道:“你就是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也行,但前提是你得说出当日的事实真相。” 邵沅朗直截了当回答道:“事实真相就是我与棋妹妹之间并未发生逾矩之事,我与她清清白白,绝非坊间传言那般不堪,除此之外,我再无别话可说。” 饶是好脾气的万金也在此刻爆发,冷哼道:“若非是公子命我暗中前去保护,你早就中了江棋韵兄妹俩设计的圈套,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现如今只不过是要你说出事实真相,你却推三阻四不肯答应,眼睁睁看着公子背负污名而无动于衷,你对得起公子的恩义吗?” 邵沅朗抿了抿嘴唇,回应道:“当日即便我与棋妹妹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娶了她,这样一来她至少还能够活着。说我负义,我认,可恩却是谈不上......”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着江景辰,开口道:“景辰兄,这件事的确是你有错在先,请恕我不能够帮你澄清。” 坊间现如今都在谈论吴王世子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江棋韵自戕之事就会这么过去。 朝廷官员一年一次小考,三四年一次大考,所考的不仅仅是政绩,还有名声。 身处京城之地,又是御史台御史,其考核之严可以说是百官之最。 眼下没有人借题发挥,无非就是顾忌着圣眷正浓。 可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份圣眷只不过是表象。 江景辰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不会天真的以为帮圣上办了两件差事,从此就是圣上跟前有头有脸的大红人。 或许会有些恩宠,但绝对不足以支撑他不把官声当一回事。 “沅朗,我记得当初刚回京时,咱们两家的长辈有意结亲,那时候你是如何与我说的,可还记得?” “我......” 当时说过的话,邵沅朗自然是记得,可在这个时候却无法说出口,只因当时他说过并不想娶棋妹妹为妻。 江景辰自顾自接着说道:“当时你同我说不想娶五妹,还央求我去祖母面前纷说,是也不是?” 邵沅朗明白话中的意思,他没办法辩解,只能以沉默应对。 江景辰继续开口道:“你若是愿娶,我又何苦做那棒打鸳鸯之事?五妹死了,你愧疚也好,悔恨也罢,我都能够理解,可这不足以成为你隐瞒事实真相的理由。” 梁王也接话道:“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沅朗,做人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行啊!” 邵沅朗面露纠结之色,脑海中又想起了收到的那封遗信,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烙印在脑海中,让他想起时都痛苦难忍。 他紧闭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随着浊气的呼出,脸上的痛苦之色也逐渐消失,再睁眼时,双眸已恢复了清明。 “景辰兄,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愧对棋妹妹,因此自当承受事件下的苦果。” 宫门外自戕事件之后,许多人都在等着他开口,但他宁愿选择足不出户,也不肯多说一句,为的就是不忍坏了已死之人的身后名。 更何况在他看来,身处事件当中的所有人都有错,都应该为棋妹妹的死负上责任。 他甘愿禁足府中自谴,而江景辰则是因此坏了些许官声,和丢了性命之人相比较起来,他们所受到的惩罚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本就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却依旧感到些许难过,江景辰自嘲一笑:“我想要的至交好友,是无论做了什么他都能站在我这边之人,而不是非要跟我分个是非对错,这是个过分且无理的要求,所以才会是奢望,对吧!” 他问了,又好像没问。 邵沅朗有心想要开口辩驳,却被梁王抢先道:“世间本就没有对错之事,有的只不过是判定对错之人......江景辰,你要不要考虑换个至交好友,比如说本王,如何?” 天下百姓遵律行事,律法之上便是皇权。 梁王便是属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的友谊,谁会不想要? 江景辰也不矫情,当即拱手道:“能与王爷为友乃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自然是再好不过。” 梁王哈哈大笑,开口道:“今日你失沅朗而得本王,当真是你天大的福气。” 邵沅朗不过是胡国公世子,背后也只是一座胡国公府,而梁王是大周一等亲王,背后是整个皇室。 孰强孰弱,高下立判。 江景辰不知道梁王这是抽的哪门子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懒得去想如此意外的举措是否隐藏着别的目的。 他端起酒壶,为梁王斟了一杯酒,举杯道:“往后还需王爷多多照顾。” 梁王举杯回应道:“本王不过闲散王爷,别的不敢保证,但若是有人无故欺负你,本王定会不问缘由,站在你这一边。” 在皇宫里长大的人,说话的可信度连一半都不到。 江景辰自是不会当真,客气道了句“多谢”,一杯酒饮尽,复又斟满一杯,转头看向邵沅朗,缓缓开口道:“喝了这杯绝义酒,你我今后各不相干。” 邵沅朗摇头长叹道:“何至于如此?” 何至于?江景辰笑而不答,仰头喝干杯中酒,随即收回视线,转而同梁王攀谈起来。 既然决定了要断,那便断了干净,拖拖拉拉非是男子汉所为。 邵沅朗看着杯中的酒水,忽然间有些恍惚。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是何种情义,都不能够凌驾于对错之上。 他举起酒杯,遥敬江景辰,缓缓开口道:“世间有公道,对错在人心,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望景辰兄日后做事三思而行,以免多生遗憾。” 随着杯中酒饮尽,二人之间的情义也行至终点。 邵沅朗不欲多留,起身拱手道:“告个罪,我忽然身子不适,需先行回府,失礼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梁王摆了摆手,含笑道:“无妨,想来是离宫的池水太过冰冷,以至于你落水后到现在都还没养痊,快些回去寻个医者看看,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 又非是严冬,再冰冷的水又能冷到哪里去? 不过是借口之言罢了,却得了这么一句话,仅是因为没让他们如意吗? 邵沅朗心中愤愤不平,却又奈何不得,只得拱手赔笑道:“多谢王爷关怀。”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今日虽是我做东,但王爷在此,不好失礼,就不起身相送了,慢走。” 邵沅朗回应道:“道不同,自是不必相送,今日一别,你我各自珍重,告辞。”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 待邵沅朗离开之后,梁王笑呵呵的开口说道:“邵沅朗不帮你,现下你该怎么办?” 江景辰平静回答道:“凉拌海蜇皮,清脆爽口,王爷要不要来一碟子尝尝看?” 第235章 是时候送堂叔上路了 江棋韵自戕一事,若是邵沅朗不肯开口,旁人无论多说什么都是无用。 江景辰有许多办法可以扭转坊间舆论,却找不到能让百官无言以对的正当理由。 愚民易,愚官难。 终究是在江棋韵的“算计”之下,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爆炸的巨大隐患。 在朝中没有根基立足不稳,没有党羽无人维护,行差一步便会招来不可预估的严重结果。 倘若圣宠依旧也就罢了,要是哪天遭了难,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 江景辰想着父亲既然出了手,今后怕是难以利用,为今之计,最好是先找一棵能够代替父亲为己遮风挡雨的大树依靠。 三皇子羽翼未丰,哪怕封王之后也不会带来多大助力,更别说是遮风挡雨。 梁王辈分虽高,但在朝廷之上毫无实权,同样也没有太大用处。 几位入了政事堂的相爷倒是合适人选,但对方未必能够瞧得上区区监察御史。 皇太后只是后宫大佛,不能、也不会干预朝政。 那么,还有谁? 江景辰脑海中忽然想起御史大夫孙敬远,同样是当年从龙之臣,有机会进入政事堂的正三品大员,再加上先前的一番有意示好......似乎,可以利用? 一场宴席之后,脑海中的思路也开始活跃了起来,回到崇仁坊府邸之后,立刻召集了除齐天放父子之外的所有人,吩咐道:“即日起,你们要将威远侯府所属当做敌人对待,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青玉追问道:“公子是觉得威远候会再次派人暗杀吗?” 江鸠却不这么认为,摇头道:“侯爷需要一块家族门庭的遮羞布,而公子则是要维护官声,因此无论是公子,又或者是侯爷,表面上的父子之情还是要维护着,彼此都不可能在明面上有什么大动作,即便暗地里下绊子,也不会弄出那么大动静。” 万金紧跟着说道:“侯爷既然将主意打到了药上,想必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咱们却又不能够对侯爷出手,未免太过被动、也太过憋屈了些。” 青瑶含笑道:“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在没有新的子嗣出生之前,侯爷不太可能会要了公子的性命,毕竟眼下侯爷就只有公子这么一个四肢健全的嫡子了。” 现在想来,对绝子药毫不知情的威远侯,此刻怕是多半在忙着造人。 只可惜,无论他多辛勤的耕地,也没办法种下一颗种子。 江景辰环视众人,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方才开口道:“嫡子对于一个家族极为重要,但也并非是无可代替。你们可别忘了,我还有个弟弟叫江景旭,若是父亲将他记到小吴氏的名下,庶子就会成为嫡子。” 青玉惊呼道:“不会吧?江景旭都已经十五了,那个吴艳不过才二十岁,如此年纪差距,怎可做母子?” 江鸠面色微变,接口道:“小吴氏乃侯爷明媒正娶的续弦夫人,是嫡母,依着礼法,庶子的确可以记在嫡母名下,这跟年纪无关。只要侯爷愿意,族谱上添上几笔,便能将庶子变为嫡子,一旦成为嫡子,便能够拥有继承爵位的资格。” 青玉恨声道:“那就把江景旭也给废了,看威远侯到时候还怎么变庶为嫡。” 江景辰轻笑道:“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只要父亲愿意,随时都可以从族里过继孩子到膝下,我总不可能将全族的小孩都给杀了。既然不能杀,那还不如就选江景旭,你刚才也说了,他已经十五岁,该长大的地方也长大了。” 旁人正在思考着话里的意思,江鸠却是双眼一亮,嬉笑道:“公子的意思,是......安排一出母子乱了伦常的戏码?” 江景辰淡淡道:“小吴氏新妇进门,不管是她,亦或是祖母,最希望的就是能够赶紧怀上生子,若是肚子长久没有动静,你猜她会不会病急乱投医?” 江鸠立即会意,点头回应道:“即便她不会,我也有办法让她会。” 青玉听得云里雾里,看向一旁的万金,询问道:“你听懂了吗?” 万金明白何谓乱了伦常,却没听懂什么是会与不会,但这并不妨碍他点头:“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就你没听懂。” 青玉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青瑶,询问道:“你也懂了?” 青瑶完全明白,却又不好解释,只得回应道:“你若不懂,便去问公子吧。” 江鸠听着只觉得累得慌,干脆利落的开口解释道:“侯爷吃了绝子药不能生育,小吴氏又满心热切想要孩子,那怎么办?换个人生呗。” 青玉静下心来琢磨了好一会,忽然惊呼道:“公子,你这是要给你爹戴绿帽啊!” 江景辰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在我看来,吴艳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长久未有身孕之下,保不准就会生出别样的心思......与其便宜不知名的野男人,倒不如便宜江景旭,至少这样的情况对我来说还能有些许助益” 青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疑惑道:“若是如此,公子到时候该怎么称呼那孩子?是弟弟?还是侄子?那孩子该喊威远侯父亲?还是爷爷?” 江景辰:“......” 这丫头关心的重点,为什么总这么奇奇怪怪? 万金同样面露怪异之色,忍不住开口道:“你管好自己就行,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江鸠心思急转,出声道:“这是条长线,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收获,小吴氏才进府当上夫人,身边最是好安排眼线的时候,咱们不凡先选个适当的人派去她身边,将来指定会派上大用场。” 江景辰想了想,不管以后如何,预先多准备一手总是不会有错,于是便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安排,人也由你去选,挑个机灵些、会卖乖、会来事的婆子,威逼或是利诱都随你。” 江鸠笑呵呵的应了声:“是”,随即便开始数落起关于齐鸿运近日的所作所为。 江景辰挥手打断道:“先让他自己处理,怎么做都由着他,你有你该做的事,不用过度插手。” 江鸠心头一凛,当即回应道:“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做好分内之事。” 对于一些小心思,可以有,只要不过分,江景辰都不会去理会,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将视线转向万金,吩咐道:“父亲既然给了我那么大一个意外之喜,那么做儿子的也该礼尚往来才行......是时候送我那位堂叔上路了。” 青玉不解追问道:“江彦泽那个家伙本就是个不成事的,杀了他对威远侯来说并不能有什么影响吧?” 江景辰冷笑道:“一个江彦泽对父亲来说或许没有太大影响,可对叔祖母来说影响可就大了。当年我母亲的死就是她一手造成的,这么大的一份恩情,我可是一直都记在心里。” 第236章 一半一半 先前郑老夫人曾昏迷过一段时间,后来在小吴氏进门后便苏醒了过来,不用多想也能知道会是长房那位老夫人的手段。 青玉思虑了一会,提议道:“公子,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郑老婆子一睡不醒吧,指不定还能让威远侯丁忧呢。” 青瑶解释道:“侯爷过继到长房之后,与二房那位便不再是母子,哪怕是二房人都死绝了,侯爷若不想丁忧,完全能够找出让人无可辩驳的理由。除非是长房老夫人身故,只不过这样一来公子也会被纳入丁忧的行列。” 古礼法讲究的是名正言顺,二房得到许多好处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 江景辰没有过多考虑,直言道:“叔祖母活着还能给父亲和祖母添堵,死了反而没有了价值。陈敏儿不是进了西府吗,传信过去,让她开始搞些事情出来。” 官宦之家,历来只有主母磋磨妾室的,不曾听过有妾室能够骑到主母头上。 宠妾灭妻的事情多是发生在寻常百姓商贾之家,大周朝的官员可没有一个敢那么做。 得宠的妾室自有一份体面,可也不过是在自家老爷面前撒娇诉苦,耍些手段讨要好处。 聪明的妾室不会把性子使到主母的身上,至于那些不聪明的,多半都活不了太久。 陈敏儿是贵妾不假,可也仅是比贱妾高了一等,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全依仗着江老太爷过活。 偏偏江老太爷又是个立不起来的德行,在郑老夫人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万金心有所虑,于是便出声道:“陈敏儿只不过是一个贵妾,若是要让她去对付主母,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景辰开口道:“只要江彦泽一死,二房就只剩下一个王树......不对,现在是改叫江彦树了吧?” 万金回答道:“王家人同意过继,姓名也由江老太爷做主改了,但由于郑老夫人忽然醒来,以至于最后没能上到江家族谱。” “还有这事?”江景辰略显诧异,顿了顿,紧跟着道:“那正好,以这件事为饵,交代陈敏儿想办法让叔祖父明日带她去京郊外游玩,咱们的人就在叔祖父离开后动手。” 没上族谱,便不是江家人,哪怕改名叫江彦树,在府里的地位也不过与下人一般。 老太爷在时还好说,若是哪天人不在了,那铁定是会被二房其余主子联手赶出府门。 若是以上族谱为条件,陈敏儿必定还会拼尽全力去办,只不过是到京郊外游玩,想来也难不住她。 万金点头道:“这件事好办,只不过江彦泽那边,不用找什么贪赃枉法的证据,直接杀吗?” 江景辰含笑道:“吴王世子说杀也就杀了,区区一个江彦泽,若是还需要费力气去找什么证据,那我也不必在京城里混了。” 当初江彦俭死的时候,江老太爷不在府中,现如今江彦泽再死,他同样也不在。 如此,郑老夫人会作何想? 在最无助、最需要安慰、最需要依靠的时候,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却不在。 独自面对一切的郑老夫人,能够承受得住又一次的丧子之痛? 看似毫无意义的安排,却直戳人的心肺,远比直接杀了要来得解气。 越是细想,江鸠心中便越发的佩服,心中不住的感叹道:杀人为下,诛心为上......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青瑶出声提醒道:“眼下京城依旧还在戒严,不宜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杀之事,还是用毒较为安全些。” 青玉双眼骤亮,兴奋开口道:“这事儿交给我来,保证让江彦泽死的无声无息。” 江景辰摇头道:“无声无息可不行,江彦泽不是最喜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吗?阿玉负责配一副带毒的烈性春药,让他死在女人的肚皮之上,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名声。” 这样的名声......想来会给威远侯府带来不小的困扰吧? 江鸠立刻会意,接话道:“到时我再安排几个能说会道的市井之徒,好好将这件事情传唱一番。” 青玉沉思了一会,暗自嘀咕道:“那这毒不能太重,否则还没开始,他就毒发死了。也不能太轻,否则未免也太过便宜他了......” 耳尖的万金睨了她一眼,出声道:“一半一半不就好了?” 青玉愣了愣,转头看向万金,十分认真的开口回应道:“一半毒,一半药,做到一半死翘翘?” 万金:“......” 有时候傻的可以,有时候又灵光的很,她到底是个什么脑子? 江彦泽的死法,最终在几人的商议之下定了下来。 “房事猝死”,也可称为“脱症”,民间又叫“大泄身”、“马上风”,只需调配得当就不会被查出任何问题。 这样的死法既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也不会招来衙门的深究,更能够使得威远侯府颜面扫地,可谓是一举多得。 事情商定完毕,江景辰洗漱后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进宫早朝,路上第一个便碰见了许久未见的马季安。 御史不在京城,唯一的可能便是出京办差,想起先前的经历,江景辰不由好奇询问道:“兄长这是上哪儿走了一遭?” 马季安见是江景辰相问,也不打算隐瞒,将人拉到一旁小道,避开人群之后,方才开口道:“为兄去了一趟河南道,巡视了二十五州的堤坝,着实把我给累着了。” 河南道的水灾频发地之一,江景辰记得第一次参加早朝时百官商议的就是关于修堤一事。 他在心中默默掐算了一下,从阪仓县回来之后就没再见过马季安,至今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平均不到两天就巡完一个州? 这已经不是效率快不快的问题,而是得用飞的吧? “兄长,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巡完二十五个州的?” “这还不简单,有嘴就行啊!江贤弟,当官可不能够太死板,要懂得变通,你能明白为兄所说的话吗?” 巡视河南道二十五州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可用嘴巴说仅需几秒钟,话都如此直白了,江景辰哪里会不明白是何意,犹豫了一会,询问道:“兄长这么说,难道不怕圣上怪罪吗?” 马季安微笑着回应道:“只要将圣上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好,圣上又怎会因为些许小事怪罪于为兄呢?” 这要是跟圣上面前去说,那可就是欺君之罪,还小?江景辰好心提醒道:“兄长在我面前说这些倒是不打紧,圣上面前就没必要这般夸大其词了,毕竟这种事一算时间就能够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何必说这些让人一听便知是撒谎的话呢?” 马季安神秘一笑,回答道:“不是为兄想要撒谎,而是有些人想听为兄撒谎……江贤弟,慢慢悟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才算是真正踏入官场。” 第237章 当朝开大 说话间,二人步入朝堂,江景辰心有疑惑,却也不好再开口多问。 随着百官齐聚,约莫一盏茶之后,满眼疲惫的帝王坐上龙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内侍官开口,昭告着早朝的开始,百官轮番启奏。 历经多次早朝,江景辰别的没学会,跪坐倒是有些习惯。 听着百官那些极为拗口的奏词,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课堂,这对于学渣来说无疑是十分难熬的时光,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在御史台御史弹劾了五位官员,引起三次“大战”之后,早朝渐渐到了尾声。 本以为就快要结束时,马季安忽然出声道:“微臣弹奏河南道滑州刺史、陕州刺史、许州刺史、汝州刺史、泗州刺史......” 越说越多,一口气弹奏了八位刺史,十七位县令。 满朝百官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人之语在朝堂上回荡。 江景辰呆呆的看着正侃侃而谈的马季安,心道:兄弟,你这不是弹劾,你这是在开大啊! 孙敬远眉间微蹙,不过一瞬间便舒展开,换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能体会到心情之畅快。 文官面面相觑,在听到相熟的名字时,心中不免一跳。 武官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时不时的摇摇头,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马季安诉尽共计二十五位官员的罪名,而后又递上一份奏折,上书河南道大小官员五十三项罪名。 也该是那些外放官员倒霉,碰上了圣上心情不佳的时候,在看完奏折之后,圣上勃然大怒,下令道:“召上述官员即刻进京,交御史台审查,刺史之责由各州别驾暂代,县令之责由各县县丞暂代。” 江景辰心中估算了下,也就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废了八位刺史、十七位县令......妈了个巴子的,这才是御史该有的样子啊! 十七位县令不过是添头,关键是那八位刺史,再加上御史所奏不实罪加三等,这若是举错,可就不仅仅是丢官就足以了事。 百官心中都明白,马季安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正是因此,所有人都知道,那八位刺史的仕途算是完了。 也是同一时间,所有人、包括江景辰在内,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疑惑:马季安是台院侍御史,怎么管起巡视州县的事情来了?那不是该察院监察御史干的吗? 片刻之间,忽然有多道目光转向御史台新晋的那位御史,他们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道:若御史台的御史都能像这小子一样懂事,那该有多好啊! 江景辰感受到了目光中的善意,只觉得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碍于早朝之上不好多言,只得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官员们暗中对视,皆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个意思:瞧瞧,多好的孩子啊! 一场早朝结束,马季安凭借一己之力,将御史台的威望推升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百官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在和御史台御史擦肩时,纷纷点头示好。 其中也不乏一些行得正、坐得端的官员,他们对马季安亦是流露出佩服赞扬的神情。 一路出了皇宫,回到御史台。 孙敬远召集众人,也不开口说话,落座后目光定定的望着衙门外。 江景辰行至马季安身旁,小声询问道:“兄长,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 马季安含笑道:“没什么,就是等一道圣旨。” 有什么话是不能在朝上说,需要下一道圣旨来?江景辰好奇追问,奈何马季安只是笑而不答。 就在他站的双脚酸痛时,宫里的内侍官捧着一道圣旨进了御史台。 一大段生涩难懂的词汇让江景辰难以理解,唯独其中一句:“封马季安为御史台左御史中丞”让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马季安的大腿,心中寻思着:好像,挺粗啊! 御史大夫之下有左右御史中丞,原先的左御史中丞则是被调往中书省任中书通事,这样的安排好坏且不去说,明眼人都知道是在为马季安让位。 御史台大小官吏纷纷上前恭贺,马季安逐一回礼。 同样是为圣上办差,江景辰去了两次,结果屁都没得到一个,看到马季安办了这么件大事,敬佩之余,心中难免会有些许落差。 一番客套之后,趁着空隙,他将马季安拉到一旁,询问道:“好兄长,你快给我说说,怎么做事升官才快?” 马季安反问道:“为兄当了好些年的侍御史,大小差事办了上百件,直至今日才升了官,你还觉得快吗?” 江景辰顿时哑口无言,想了想,转问道:“兄长是因为河南道一行,圣上才给升的官?” 马季安摇头道:“是,也不是,河南道的差事不过是圣上给的一个由头,不然凭为兄一个台院侍御史,如何能够跑去干监察御史的差事?其中缘由你也别多问,为兄只能告诉你,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景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开口道:“兄长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谁都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也罢,既然兄长不让多问,那我便不问,只不过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不能忘了提点下兄弟。” 马季安沉默了一会,出声道:“为兄不过是升任御史中丞一职,依旧是在孙大人手底下听差,你可不要本末倒置才好。” 江景辰心中一动,询问道:“兄长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孙大人?” 马季安看了眼四周,淡淡开口道:“此地是御史台,你我皆是御史,若能得孙大人亲自提点,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马季安是孙敬远的人?江景辰被忽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沉默片刻,开口道:“兄长今日之言我记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下衙之后由我做东,在百乐门设宴为兄长庆贺,到时咱们兄弟再叙,如何?” 百乐门的客源比起最初少了一大半,但价格却是一点没降,现如今坊间说什么话都有,其中除了闲来无事的百姓之外,便是存心找事的同行。 江景辰将所有的事情放权给到青瑶,起初还能听到许多关于百乐门的污言秽语,不过三天时间,所有不好的言论逐渐开始消失。 时至今日,坊间说起百乐门,无不感叹一句:“其乐无穷,是温柔乡,也是销金窟,非是家中富贵之人不可入。” 马季安回京之后听了许多坊间流言,其中自然也包括百乐门,说是慕名已久也不为过,只不过碍于囊中羞涩,方才不敢入内一观。 如今得江景辰相邀,自然是不会拒绝,只不过想到手头上还要有要事处理,想着最好是能将日期往后延几日,于是便开口说道:“为兄手头上还有事未曾办好,不如择日再聚吧,到时候为兄定与贤弟把酒言欢。” 江景辰倒也不急于一时,当即回应道:“兄长且去忙,何时得空便来寻我,到时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第238章 我发四 各衙门的下衙时辰大径相同,江景辰照例去到百乐门用膳,没多久便收到了江老太爷带着陈敏儿前去京郊外庄子上游玩的消息。 男人女人、京郊野外,无非就是那点事儿。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没几个男人能够抵抗的住诱惑。 江景辰轻笑道:“男人致死是少年,大抵就是如此。” 青瑶却是不接这话,转言道:“江彦泽依旧与往常一样,下了衙便与同僚去了醉仙楼,酒足饭饱之后不是去花想楼,便是去曲江池画舫,小鸠在两处都安排好了人,只等他自投罗网了。”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江彦泽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江景辰随口问道:“花想楼安排的是柳榛苓吗?” 青瑶回答道:“一个江彦泽罢了,不至于用到柳姑娘出手。” 江景辰不置可否,出声道:“她不过是枚棋子,没你说的那么金贵,该用的时候就用,别让她以为我的钱有那么好赚。” 青瑶含笑回应道:“我晓得的,只要是棋子,就一定会有用到的时候。” 江景辰点了点头,安心用完一顿晚膳,一个时辰之后,他得到了魏秉文前来的消息,当即将人喊上了三楼雅阁,询问道:‘今日上朝我看圣上面色不佳,想来是因为贵太妃的事情,宫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魏秉文缓了口气,回应道:“贵太妃还在玄元观,皇后被圣上训斥,就这两个消息。” 青瑶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当即出声道:“今日巳时有人往奉恩公府报丧,瞿家庶出的七爷死了,对外说是得了疾病暴毙身亡。” 魏秉文狐疑道:“这跟我所说的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江景辰便将瞿七爷私采铜矿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贵太妃闹了脾气,皇后挨了训斥,两位皇子被禁足,皆是因为这件事而起,至于还会有谁被牵连其中就不得而知了。” 魏秉文出声道:“上是生母,下是亲儿,中间是正妻,牵扯到的是皇亲国戚,碰上这种事情圣上也是为难,如今死了一个瞿老七,事情估摸着也就到此为止了。” 对于手掌一国之权的圣上来说,除了身边至亲之人,世间再无能让他左右为难之事。 江景辰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多费心神,在得知贵太妃并未入宫之后悄悄松了口气,转言道:“先前我与你说过要对付吴王府,现在到了你该尽一份力的时候了。” 魏秉文收敛神情,正色道:“你小子是想拉我下水?”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愿赌服输,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没道理我脏了手,你却依旧清清白白吧?” 魏秉文气极,指责道:“跟吴王府有仇的是你又不是我,帮你收收消息、提提建议就算是仁至义尽了,还想拉我下水?江狐狸,你还有没有良心?” 江景辰嗤笑道:“人性最可恶的一点,就是跟强者谈良心,跟弱者讲权势......魏老二,你不至于这么可恶吧?” 魏秉文摇了摇头,气笑道:“这你说的都是什么歪理?” 江景辰回应道:“别管歪理还是正理,我只问你一句:天上会掉馅饼吗?” 魏秉文不解其中深意,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在我看来,你之所以会答应和我结盟,并非是因为赌局,而是我提出了让你难以拒绝的条件,倘若我做不到答应你的事情,你便会毫不犹豫跟我撇清干系,是也不是?” 魏秉文没有选择回答,而是以沉默应对。 江景辰紧着说道:“我认为你很聪明,所以你也别当我是个傻的,既然上了我的船,就必须得有所表示。把柄也好,诚意也罢,随你怎么理解......总之,你得去做,咱们才能一起走的更远。” 魏秉文下意识开口道:“若我不做呢?” 经过邵沅朗的时间之后,江景辰对于兄弟情义有了全新的看法,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吴王世子我都杀了,你不过是承恩公嫡次子,在知道了我这么多事的情况下,若是不答应的话......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魏秉文只觉得一阵透骨的寒意传遍全身,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他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也没想过威胁他的人会是江景辰。 吴王世子都杀了,承恩公次子如何杀不得? 恍惚之间,他看到了那双清冷眸子中的眼色,那是一种不夹杂任何情感的纯粹。 “别......别开玩笑了,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不好笑吗?那你勉强笑一笑,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可就难说了。” “你......江景辰,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你说错了。” 江景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我从不威胁自己的盟友,前提是你得是我的盟友,我的话,不难懂吧?” 魏秉文冷笑道:“你如此对我,难道就不怕我转头就把你给卖了?” 江景辰淡淡道:“有着承恩公府上下几百口人相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 这是要魏家满门陪葬?魏秉文艰难的咽着口水,不说是否有这样的能力,单是这份赌注就大到让他望而却步。 他强压心底的畏惧,扯出一丝笑容,开口道:“江大公子,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江景辰不紧不慢说道:“秉文啊,你我兄弟,何至于如此生疏?不会是真把我刚才的玩笑之语当真了吗?都怪我不会说话,这样,我先自罚一杯。” 一旁的青瑶端着茶盏,递到公子身前,含笑道:“公子怕是刚才喝多了酒,以至于说了些胡话,还是以茶代酒为好。” 魏秉文:“......” 身上半点酒味都没有,却说是喝多了酒,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傻子才会信。 他不禁开始怀疑:在这对主仆眼中,自己难道像个傻子吗? 江景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回过头来继续说道:“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只要想办法让吴王妃走出王府,去到京郊之外,这就足够了。” 魏秉文苦笑道:“我跟吴王妃从未有过交集,如何能有办法让她出城?这不是为难,而是根本不可能。” 江景辰含笑道:“但你与京城半数的名门千金都有往来,我记得吴王妃有个女儿,你不妨以散心为由,怂恿她带上吴王妃。” 魏秉文脸色微变,惊呼道:“你想在京郊外杀了吴王妃?” 江景辰不答反问:“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既然说是帮忙,怎么就不拿出求人帮忙该有的态度? 魏秉文心中腹诽不已,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我可以不问你要做什么,但你必须保证,事情绝不会牵扯到我的身上。” 江景辰抬起右手,屈成四指,无比郑重的开口道:“我发四,保证不会牵扯到你。” 第239章 风流鬼 京城里的吴王世子都杀了,京城外的吴王妃哪里还能活命? 魏秉文不问,却又止不住的去想,看着指天发誓的江景辰,他一次次在心底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比老虎还可怕,绝对不能与之为伍。 可……上了贼船,还有机会能够下来吗? “你我这样的人,誓言什么的,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当不得真,我需要保障。” “秉文啊,你最大的保障就是知道害死吴王世子的主谋是我……” 江景辰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咱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有利用价值的人,所以完全不必担心我会杀人灭口。” 魏秉文突然有些后悔知道的太多,无奈长叹道:“现在是说得好听,等你利用完了我,指不定就会卸磨杀驴。” 江景辰含笑道:“只要你不与我为敌,哪怕你真是头驴,我也依旧会把你当成好兄弟。”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是在骂人? 魏秉文深深吸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开口说道:“吴王现如今可是掌着一队禁卫军,若是在这个时候动吴王妃的话……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让我们置身事外?” “我喜欢‘我们’这个词……”江景辰露出满意的笑容,紧跟着说道:“你放心,在行事之前,我有办法让圣上收回那一队禁卫军。” 魏秉文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江景辰提醒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御史。” 自从吴王得了一队禁卫军之后,整日都在满京城的捉拿疑犯,短短时间已经关押了上百人。 旁人看在吴王痛失爱子的情面,又顾忌着禁卫军乃是圣上当朝指派,因此才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但江景辰却是不会顾忌这些,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等一个绝好的时机,如今时机正好。 “吴王因公泄私愤,牵连无辜百姓,致使上百户家庭破裂,最不可饶恕的是他领着禁卫军干了有损圣上威名之事,此乃大罪。”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我是御史,靠嘴吃饭的,你不知道?措辞上或许有些不够严谨,待我回头好好润色一番,到时候当朝弹劾吴王的罪行。” 江景辰不由得想起了马季安今日朝堂上霸气侧漏的情况,想着得寻个机会好好讨教讨教才行。 魏秉文好心提醒道:“御史弹劾重在言之有物,而非辞藻华丽……你好歹当了一段时间的御史,该是有经验的吧?” 自当上御史以来,好像……似乎……还真没弹劾过谁! 江景辰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转言道:“不出三天,吴王手下的禁卫军定会被收回,到时候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事已至此,魏秉文无从选择,沉思片刻,开口道:“我会尽力办好的。” 江景辰叮嘱道:“不是尽力,而是必须,你我第一次联手,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魏秉文心中既有憋屈,也有怒火,当下便不回应,起身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说道:“本少爷此刻心中窝着一团火,待泄完心火之后再来同你说话……管事在哪?去给本少爷端一盅回春汤来下下火……” 管事:“……” 是他,又是他! 没等到魏秉文泻完火回来,江鸠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江彦泽死了,死在了花想楼一名妓子的肚皮上。 妓子的一声惨叫惊动了花想楼里的达官显贵,而后是楼外的百姓,京兆府的衙差紧随其后,等到威远侯府的人赶到时,消息已经传遍了平康坊。 死在女人肚皮上的人,官府一般不会验尸,威远侯府的人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不知是谁感叹了句:“这下可真也成了风流鬼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妓子不是牡丹,也没有牡丹之貌,但这并不妨碍坊间百姓如此议论。 江彦泽的尸体最终是裹着一床被褥,由下人抬回了威远侯府。 西府。 阮氏未曾见到尸体时便哭的惊天动地,见到尸体后当即破口大骂:“你这挨千刀的,家里那么多房妾室不够你玩,非要去那腌臜之地碰那些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这下可好,命都丢了……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郑老夫人端起茶盏就往阮氏身上砸去,听得一声惨叫之后,心中怒火更盛,迈着大步上前,抬脚就往阮氏身上踹去。 “你这没用的东西,怎么不去死?怎么不替泽儿去死?若不是你留不住泽儿的心,他又怎会跑去青楼那样的地方?该死的是你,是你……” “母亲,饶命……母亲饶命……”阮氏不停闪躲,不断求饶,根本不敢有任何辩解。 郑老夫人踹累了,停下缓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跪成一片瑟瑟发抖的妾室们,呵斥道:“还有你们,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不等停听完,妾室们纷纷磕头求饶道:“求老夫人高抬贵手,饶过贱妾一命。” 郑老夫人悲呼道:“我儿死了,你们还想独活?来人,将三老爷房里的通房、侍妾,凡是未曾生育子嗣的,统统拉下去杖毙。” 阮氏与生育过的妾室劫后余生,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郑老夫人犹不解气,继续吩咐道:“另外几个,每人各领五十大板,给我狠狠的打,谁若是哼哼出一声,再加五十。” 几个小辈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开口为自己的母亲求情。 下人一拥而上,丝毫不顾妾室们的抵抗和哭喊,强行将人拖到院中,该打死的打死,该受刑的受刑,没人会在这种情况留手。 处置完了幺子的妻妾们,郑老夫人方才将视线转到幺子身上,只一眼便用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的儿……我的泽儿……为娘的幺儿,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啊……” 撕心裂肺的哭泣传出老远,着急忙慌赶来的威远侯听到哭声后止住脚步,低声与身旁的夫人交代道:“进去之后,一句话都别说。” 吴艳乖巧点头道:“妾身谨遵老爷吩咐。” 威远侯对于眼前的小娇妻十分满意,帮着理了下她鬓边的秀发,轻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又是当家主母,不来不行,但你刚进门不久,又是……总之,不宜多说,一切交由为夫来处理。” 吴艳心里清楚,因着她姓吴的原因,西府的老太太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如今这种时候,她自然明白如何处事。 “妾身虽出自吴家庶支,身份卑微了些,却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老爷无需担心。” 威远侯想起新妇与叔母初见时所受的委屈,不由得心一软,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柔声道:“委屈你了。” 吴艳满目柔声,微笑道:“不委屈,能嫁给老爷,妾身觉得很是幸福。” 威远侯紧握柔荑般的小手,保证道:“艳儿,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吴艳脸上流露出一抹羞涩,娇声道:“均哥,艳儿相信你。” 威远侯此刻仿佛又回到了血气方刚的少年时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心中的冲动,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悄声道:“先去见叔母,等处理完西府诸事,咱们再好好增进下夫妻情意。” 第240章 笑里刀,棉里针 手持刑杖的下人分作两方,一则行刑五十杖,一则往死里打。 未曾生育的妾室们哭喊求饶之声此起彼伏,阮氏与几位生育过的妾室紧咬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威远侯经过时询问了一句,下人们如实将老夫人的交代说了一遍。 “侯爷,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妾室们纷纷求救,威远侯却是不曾多看一眼,半个字也未吐露。 倒是吴艳与行刑的下人交代道:“三弟突遭不幸,三弟妹可不能再有事,你们下手轻着些,莫要没了分寸。” 行人们愣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眼前年纪轻轻姿容艳丽的女人乃是侯爷的新妇,而她口中所说的三弟妹,可不就是比她大了十多岁的三夫人嘛! “二夫人的话小人记住了,只不过老夫人说了要狠狠打足五十板子,小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偷奸耍滑……要不,您进屋跟老夫人求个情?” 自家老夫人对长房那位是什么态度,西府的下人个个心中有数,眼前的可是吴家女,当初新妇前来西府见礼时,老夫人就没给好脸。 下人们只不过是地位卑微,又不是没脑子看不懂府里的形势。 二夫人就算再得侯爷宠爱,就算成了侯府当家主母,只要老夫人在一天,她的手就伸不到西府来。 想要做人情可以,但也别拿下人当傻子啊! 行刑的下人言语态度十分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吴艳面露为难,转头看向威远侯,无奈道:“接下来还有丧事要办,若是将弟妹打伤未免不妥,叔母悲伤之下顾及不到这一点,但做兄弟的不能不想的周全一些……老爷,妾身人微言轻,得由您出面替弟妹求情才好。” “人微言轻”这四个字刺得威远侯眉头紧蹙,眸光扫向行刑的下人,冷哼道:“二夫人让你们打轻些,听不懂吗?” 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这位新任侯夫人可真是……阴险的很啊! 下人们没敢多想,当即应声道:“懂了,听懂了,有侯爷这句话,小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艳松了口气,满眼崇拜的看向威远侯,赞扬道:“老爷就是老爷,说话可比妾身有用多了。” 威远侯见她满眼单纯,全然没发现下人对她的不恭敬,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目光一转,冷冷扫向几个下人,淡淡开口道:“行完刑之后,你们去东府各领二十棍。” 下人们暗暗叫苦,却不敢开口分辩,生怕会因说错一句话惹得侯爷不高兴,从而招来更大的惩罚。 吴艳满脸疑惑,询问道:“老爷,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威远侯见她懵懂无知像个孩童,忍不住板起脸来,故作严肃道:“你是主,他们是仆,敢将你的话当作是耳旁风,就是打死了也活该,” “他们把我说的话当作耳边风,居然是这样吗?”吴艳面露不解之色,片刻之后,脸上渐渐流露出一抹悲伤,轻叹道:“老爷,还是别打他们了,毕竟叔母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背,是妾身不懂事,让他们为难了。” 威远侯心中满是怜惜,拉着她的小手,轻拍手背,柔声道:“这是什么话?你是当家主母,心不能太善,否则下人就该骑到你头上了。” 一句话之后,瞬间换了副面孔,看向下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寒意。 “你们,每人再加二十棍,好好长长记性。” 东府的刑棍,跟西府的刑杖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四十棍,搞不好就能要了人命。 下人们纷纷跪地求饶:“小人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小人一命。” 威远侯满眼不耐烦,扔下一句:“四十棍,死不了人”之后,便拉着夫人朝屋内走去。 有了这句话,下人们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透露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几分对新人侯夫人的恐惧。 阮氏呆呆的看着小嫂子的背影,心中暗中嘀咕道:笑里刀剐皮割肉,绵里针剐髓挑筋。 二哥娶的这个新妇,当真是不得了,往后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她不是刚出阁的少女,后宅待了十多年,不敢说手段有多厉害,可看人看事还是会看的。 刚才的情形,看似小嫂子是真心帮忙求情,可实际上却是在立威。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屋内正哭的撕心裂肺的婆母。 婆母让狠狠打的人,小嫂子几句话就从轻发落,不听小嫂子话的下人还得挨上四十棍,这无疑是在狠狠的打婆母的脸。 阮氏感叹小嫂子好手段之余,也在暗自期待:也该有一个人来好好治一治那个死老太婆了。 屋内。 丫鬟帮三老爷穿上常服,安置在软塌之人。 郑老夫人哭天抹泪,悲呼道:“我的儿,你怎就这般的命苦……” 吴艳心中暗暗嗤笑:真正的命苦之人哪里进得了花想楼的大门,这老婆子,说起话来都不过脑子。 威远侯上前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叔母莫要太过伤心,以免哭坏了身子。” 郑老夫人悲泣道:“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送便送了两个,叫我如何能不伤心?” 威远侯对大哥的死尚且有所唏嘘,可对三弟这样的死法只觉得面上丢人。 他本就心有不满,此刻也难说什么安慰的话,沉默了一会,转言道:“我让人来为三弟小殓吧。” 郑老夫人怒喝道:“丧事没报,灵堂未开,你是想将你三弟草草安葬了事吗?” 威远侯闷声道:“三弟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宜……” 郑老夫人立刻打断道:“他是你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连一场死后哀荣都不肯给,你还是人吗?” 吴艳跨步上前,出声辩解道:“叔母勿恼,老爷这也是为了侯府的脸面着想,才会……” 啪。 一声脆响传遍屋内。 尽管吴艳早有心理准备,可依旧险些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好在威远侯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郑老夫人怒火攻心,追着上前,再次抬手甩出一巴掌。 威远侯初次始料不及,再次见生母抬手,果断将夫人护在身后,喝止道:“艳儿所言皆是事实,叔母不愿意听大可出言制止,怎可无故打人?” 郑老夫人眼见次子这般护犊子的姿态,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鼻子大骂道:“好你个江彦均,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个不孝子,是存心要气死我,好跟她双栖双宿是吗?” 吴艳躲在夫君身后,捂着脸颊,满眼委屈,倔强开口道:“我与老爷本就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依,永世不分离。” 第241章 好儿子,好儿媳 世间只有女人最懂女人,郑老夫人一眼便看穿了小吴氏的本性,冷笑道:“就你这点小小伎俩,也敢拿出来献丑?” 她转头看向次子,沉声喝问道:“我怀胎十月生下你,难道是为了今日你与我作对的吗?” 天地君亲师,讲的便是敬天礼地、忠君爱国、孝敬父母、尊师重道。 威远侯记事起便是在生母膝下承欢,哪怕之后过继到了长房,在私底下仍需经常接受生母的训诫。 长房嫡母虽严格,却从不曾打骂过他,对于嫡母的情感更多的是敬重,而生母则不同,骂是真骂,打也是真打,相比较之下,他对生母更对的是敬畏。 眼见生母是动了真火,威远侯心中便萌生了怯意,正当他准备服软时,忽然感受到一双颤动的手紧紧贴在后背。 他的小娇妻,害怕了。 心疼怜惜之余,积压在心底多年的不满之事在脑海浮现,威远侯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您生我难道就是为了侯爵之位吗?” 话一出口,他便开始后悔,可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的可能。 郑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了片刻,开口追问道:“你说什么?” 威远侯索性把心一横,回应道:“有一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郑老夫人呐呐问道:“为什么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威远侯压制多年的情绪爆发,质问道:“为什么不是大哥?为什么不是三弟?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不等生母开口,他神情激动,哽咽道:“我被过继到长房之后,从此便没有了自由,大哥上树掏鸟蛋时,我在读书,大哥下池捉鱼时,我在练字,大哥带着三弟去玩时,我在写文章......” “他们犯错时,哭一哭,闹一闹,挨几下戒尺,便能躲进您的怀抱当中。而我犯错时,不能哭,不能闹,嫡母不会打我,也不会抱我,只会罚我读文章抄书......” “您肯定会说我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多亏了您将我过继到长房,可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想像大哥一样,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是像三弟一样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不行,因为我过继到了长房,成为了长房唯一的孩子,是威远侯世子,是威远侯、是刑部尚书.....” 威远侯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心中被无尽的委屈所填满,口中嘟囔道:“为了当好世子,我没有了童年......为了当好威远侯,我失去了自由......为了撑起侯府,我失去了结发之妻......为了维护家族颜面,我放弃了第一个孩子......为了当上刑部尚书,我不能不卑躬屈膝讨好他人......” “可我失去了那么多,又都得到了什么?权势?地位?金钱?想要这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您啊,母亲......” 郑老夫人愣了许久,眼神就好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气愤道:“你是傻了吗?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正三品的刑部尚书之职,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威远侯抹去脸上的泪水,逐字逐句说道:“如果能选,我情愿当江彦钧,只是江彦钧。” 郑老夫人大怒道:“你不能选,我就能选了吗?你以为长房那位是什么好心肠的妇人?你大哥她看不上,你三弟当时还未出生,若非我低三下气说尽好话,又求了你祖父做主,今日的威远侯怕是早就落到了别人的手中,真要是到了那时候,侯府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她不禁回想到当年寡嫂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轻蔑、那样的不屑,就好像是在看一摊糊不上墙的烂泥一样。 越想越气,她跨步上前,抬手往次子脸上扇了一巴掌,悲泣道:“为了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委屈,才让你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你不仅不知感恩,还如此与我说话,你真是......” 威远侯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目光逐渐冰冷,开口打断道:“您只是将我过继到长房罢了,培养我成材的人是母亲,而不是您啊......叔母。” 屋内伺候的下人越听越害怕,一个个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有胆小之人双腿已经开始颤抖。 郑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一旁的杨嬷嬷急忙伸手搀扶,慌慌张张开口道:“老夫人定是旧疾又犯了,侯爷快派人进宫请御医吧。” 威远侯心中一惊,话是说畅快了,但他可不想因此背上气死生母的名声,来不及多想,扭头对站在门口的穆大管家吩咐道:“派人拿本侯名刺去请御医。” 穆大管家应了声“是”,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等等”。 威远侯快步上前,附耳低语道:“若叔母无事便罢,但凡有个万一.....屋里屋外这些下人一个不留。” 穆大管家视线在屋内屋子外环视一圈,随即点头道:“老奴都记下了。” 有些话不是外人能够听的,听了就得死。 别说是十几个下人,就是几十个也是说杀就杀。 无非就是再买一批新的,花不了几个钱。 威远侯回头看了眼气昏的叔母,又看了看已经凉透的三弟,开口吩咐道:“在叔母醒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对于奴才来说,主子的话就是圣旨,不听话就得丢命。 所有人恭敬应了声“是”。 吴艳款款上前,捏着绣帕,轻揉的擦去夫君的脸颊,娇声道:“钧哥,您就是我的钧哥,这辈子都是我的钧哥。” 威远侯心中一暖,将她的小手握进掌中,会心一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吴艳小脸微红,不闪不避,直视着他的双眼,柔声轻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共着。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威远侯不禁莞尔,伸手轻轻在她鼻子上一刮,调侃道:“你这张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 下人们低着头,看不见主子的神态,可单听几句对话就能够想象出会是怎样的景象。 胆子大些的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三老爷的尸体就摆在这儿,老夫人也昏迷不醒,侯爷和侯夫人居然还有心思说这样羞人的情话,当真是个好儿子、好儿媳啊! 第242章 微臣有本要奏 因着郑老夫人昏迷,西府能说得上话的只剩阮氏,可尽管得了吴艳的求情,五十杖下来依旧使得阮氏伤的不轻,受完刑直接被抬回去治伤。 威远侯一通发泄,冷静下来之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丝毫没有发现这一切的起因乃是因为身旁的小娇妻。 吴艳依旧柔弱的像一朵娇花,安安静静的陪伴在威远侯的身侧,一句话不曾多说。 此间屋内,没有人有心思去管江彦泽的丧仪之事。 江彦泽的嫡长子眼见如此,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哀求道:“祖母身犯旧疾,母亲受了杖刑,眼下西府无有长辈,侄儿恳求二伯为父亲做主,操办丧葬事宜。” 说罢,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其余的兄弟姐妹见状,纷纷有样学样,磕着头,呼唤道:“侄儿\/侄女,求二伯为父亲做主。” 威远侯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跪在一侧的侄儿、侄女们,他们当中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不过九岁,一个个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哭出声,紧咬嘴唇的模样十分惹人心疼。 “你们祖父呢?” “侄儿不知。” 一旁有下人回应道:“老太爷跟陈姨娘一同出了府,说是去京郊外的庄子上住上一夜。” 威远侯知道生父的性子,倒也不觉得意外,心中暗自庆幸好在如此,否则若是同时面对生父、生母,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先起来,回去换身特体的衣裳,这里有二伯在,你们无需担心。” “多谢二伯。” 父亲亡故,子女需披麻戴孝,这是重中之重,几个小辈得了准话之后片刻不敢耽搁。 威远侯犹豫了一会,同身旁的小娇妻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好瞒着母亲,就有劳你回去一趟了。” 吴艳点头道:“妾身这就去寿安堂禀告母亲此事。” 威远侯叮嘱道:“只说叔母因三弟之事悲伤过度旧疾复发,旁的不要多说。” 吴艳回应道:“老爷放心,妾身省得的。” 从西府到寿安堂,吴艳轻抚这被打过的脸颊,心中不断的闪现出一个念头,在抵达寿安堂之后,没多犹豫,直接将西府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母亲,叔母若是醒来,对儿媳来说可是大不利啊!” 吴老夫人手捻一串佛珠,紧闭双目念了一段心经,淡淡开口道:“你欲何为?” 吴艳回答道:“叔母从一开始便看儿媳不顺眼,有她在一天,儿媳担心迟早会被她给拉下来......坊间常言:只有前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所以儿媳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叔母永远开不了口。” 吴老夫人猛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眸光紧盯在侄女身上,质问道:“你想杀人?” 吴艳急忙摇头,解释道:“再怎么说她也是老爷的生母,儿媳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所谓的开不了口,只是开不了口,不会伤及性命。” 吴老夫人收回目光,恢复先前的平静,出声道:“具体说说看。” 吴艳缓了口气,开口道:“叔母年纪大了,身有旧疾,若是能用药让她生出卒中之症,想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吴老夫人手上一顿,微眯着眼,笑问道:“你手里有能让人卒中之药?” 吴艳摇头道:“儿媳只是听坊间人说起过有这样的药,却是不知要去何处寻。” 卒中者,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与活死人无异。 吴老夫人自然是听说过有这样的药,先前她对二房的弟妹用的就是类似的手段,只不过药效轻了许多,不至于引发卒中之症。 “你是觉得我这里有那样的药?” “母亲,儿媳虽是出自吴家庶支,可身体里留着的是吴家先祖的血,咱们既是婆媳,也是姑侄,这府里再没有能比这更亲的关系......” 吴艳满脸真诚,紧跟着说道:“儿媳不是觉得您有,而是希望您有......只有如此,威远侯府才能够真正的落到咱们吴家人手中。” 吴老夫人沉默了一会,感慨道:“我曾特意派人去吴家打探过你,也预料过你的厉害,没想到最终还是低估了你。” 吴艳回应道:“母亲是儿媳在侯府中最亲之人,因此儿媳在您面前无需隐藏本性。” 吴老夫人长叹道:“自从老爷身故之后,我便无心侯府的权势,可惜弟妹不信,明里暗里总要跟我对着干,哪怕我退避至寿安堂隐居了十年,她也始终不曾对我放下戒心,若非是他们母子做的太过,我也不会让你嫁进侯府。” 吴艳听得一知半解,开口道:“儿媳愚钝,还请母亲明示。” 吴老夫人出声道:“我年纪也大了,没几年好活,若非她们母子欺人太甚,我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也不会多生事端......新仇旧恨今日便一并结算吧!朱嬷嬷......” 朱嬷嬷应声道:“老奴在。” 吴老夫人吩咐道:“弟妹旧疾复发,身边少不得需要人侍疾,艳儿作为晚辈,又是当家主母,应该先做个表率,你去准备一副好药,成全她的一片孝心。” 朱嬷嬷点头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吴老夫人回过头来,嘱咐道:“那药只对上了年纪,身体虚弱的人管用,因此你侍疾时,若有他人在场,可先试药一口。” 吴艳心里清楚,婆母不会害自己,也没有理由要害自己,当即回应道:“母亲放心,儿媳知道该如何去做,也一定会做的很好。” 长辈身体不适,晚辈在侧侍疾,此乃大孝之事,又有试药在先,哪怕生出最坏的结果,也没人能够挑得出错来。 次日。 天还未亮,威远侯府的下人便先去了崇仁坊府邸报丧。 江景辰没有选择告假,而是拿着连夜写好的奏本进宫上朝,在内侍官喊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之后,首当其冲,开口高呼道:“微臣有本上奏。” 意外于从上朝至今向来沉默寡言的江御史会突然出声,圣上恍惚了一会,方才开口道:“所奏何事?” 江景辰高举奏本,义愤填膺出声道:“微臣弹劾吴王恃强凌弱欺压百姓。” 不少文武百官开始暗自腹诽,心道:昨天马季安弹劾二十五位外放官员,今日江景辰刚上朝就弹劾一等亲王......往常也不见有这么高的频率,御史台的这番操作,究竟是有何深意? 位置不显眼的官员偷偷看向为首的孙敬远,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身为御史台御史大夫的孙敬远亦是一脸错愕,注意到同僚望来的目光,只得无奈苦笑,用眼神示意:你们别看,看了也没用,这事儿,老夫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第243章 当朝欺君 奏本很长,上所述之事严词简洁,前小半一目了然,后大半便有些“触目惊心”,只因那些不是奏事,其中一部分是字迹潦草扭曲的人名,另一部分则是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圣上眉间微蹙,合上奏本,开口道:“吴王也是为了捉拿凶徒归案,行事虽是急躁了一些,却也情有可原,传令,让吴王释放无关人等,并对其做出相应赔偿。” 就这?江景辰想过圣上会护犊子,没想过会护的这么彻底。 他收集受害百姓的签名,用心写了奏本,自然是不会就此作罢,敢在内侍官应声前,开口道:“启禀圣上,吴王为子之心可以理解,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祸害百姓的理由。” 他不顾同僚眼神的暗示,继续说道:“吴王自得了禁卫军相助之后,一共抓捕了一百三十九人,上至年过五十的老妪,下至九岁幼童,其中受刑而亡者有二十七人,此事已不能用急躁字儿形容,吴王此举乃是草菅人命。” 圣上的脸上已经开始变得难看,没人知道究竟是因为吴王,还是因为江景辰。 “奏本上共计六百五十一名百姓联名申冤,为的就是求圣上给他们一个公道......”江景辰依旧滔滔不不绝,全然没有发现朝廷上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圣上的眉头越皱越紧,百官的脑袋也越来越低。 江景辰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没有得到响应,就连和他关系不错的孟维桢与马季安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神游天外。 何为百姓?蝼蚁也。 何为一等亲王?皇族也。 别说只是死了二十七人,就是死了二百七十人,那也是他们该死。 谁让他们跟行刺吴王世子的凶徒扯上关系,他们不死谁死? 事实如何,没有人在乎。 他们在乎的,只有圣上高兴与否。 很显然,此刻的圣上不高兴了,因此百官也开始不高兴了。 有自作聪明的官员自认为看清了形势,读懂了圣心,于是便开口反驳道:“江御史所言不实,吴王乃是受圣命追捕真凶,但凡与真凶相关之人都是疑犯,天底下哪有疑犯不受刑的道理?他们挨不住刑罚,那是他们本身的问题,怎可牵扯到吴王身上?” 这样的逻辑是不对的,是没有道理的,但在皇权至上的朝代,牵扯上皇室成员的案件本就没有多少道理可言,结局如何全凭圣上的心情而定。 江景辰不在此事上多做争论,冷笑道:“若是正常审讯又岂会闹出人命?分明就是吴王为泄私愤,故意将人用刑致死,下手的还是禁卫军,你叫天下百姓如何去想?” 这是在怪圣上?另一位官员立刻喝声道:“江御史,你这话是在暗指些什么?” 江景辰满目不屑,回应道:“大人用不着拿话来套下官,身为御史,这点觉悟下官还是有的。” 他回过头,看向龙椅之上的帝王,坦然道:“禁卫军是圣上亲卫,怎可予吴王手中,行为祸百姓之事?此举有损圣上威严,有害皇家声名,微臣奏请圣上收回兵权,严惩吴王。” 身穿四品官服的官员出声道:“吴王乃是为了追查杀害世子的真凶,江御史此举,难道是在为真凶考虑吗?” 江景辰嗤笑道:“那大人此话,又将朝廷的各大衙门置于何地?天下间只有吴王捉得了真凶?没了吴王,谁都干不成事?下官还想问问大人,究竟得了吴王多少好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本官并非是这个意思,而是......” “而是什么?而是吴王干不成事?还是大人没收吴王的好处?” “我......” “你什么?倒是说啊,收了多少好处?” 江景辰不等对方反应,信口胡诌道:“下官听闻吴王虽不在朝廷,却能够随时得到朝廷上的最新消息,想来是跟在座的诸位大人关系匪浅,其中包不包括你?” 圣上对吴王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模棱两可,没有大赏,也没有大罚,究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吴王“懂事”。 如今江景辰的这一番话,无疑是会让圣上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是有意如此? 还是歪打正着? 几位相爷不禁相视一笑,像是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 不等对方开口,江景辰紧跟着说道:“坊间都在传吴王乃是大周贤王,可在下官看来,吴王的行为举止当不得一个贤字,那么问题就来了,是谁在坊间帮着传贤王之名?” 四品官员冷汗直流,连忙摆手道:“你别看本官,此事绝对与本官无有关系。” 圣上忽然出声道:“朕还是第一次听到贤王之名......江景辰,你倒是给朕好好说说,坊间都是怎么传吴王的?” 江景辰正色道:“微臣只是在查证时听了一耳,圣上也知微臣入京时日尚短,这样的事情想必流传已久,不像是空穴来风,在朝的诸位大人不应该未曾听说才对......微臣亦是好奇,诸位大人为何都不将此事告知圣上呢?” 孙敬远不由得嘴角抽搐,江景辰这句话,无疑是将整个朝堂的官员都得罪了,到底是谁给他这样的底气? 再者说,所谓的贤王之名,别人是否知晓尚且不说,他当真是不曾听说过半句。 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江景辰有胆子在圣上面前说谎,所有人都在回忆,坊间何时曾出现过贤王的传言? 圣上的目光在朝廷上扫视,最后落在京兆府尹的身上。 “爱卿身为京兆府尹,想必对坊间传言知之甚多,可曾听过贤王的传言?” 京兆府尹心底将江景辰,连同今日告假不在朝堂的威远侯都“亲切”问候了一遍,表面上神色镇定,出声回应道:“回禀圣上,微臣未曾听过坊间有此传言。” 江景辰惊疑道:“那就奇怪了,连最接近百姓的京兆府都没有听说,难道......” 他刻意顿了一会,故作沉思。 圣上没耐心等下去,当即冷哼道:“身为御史,自当有话直言,何故做这般扭捏姿态?” 江景辰拱手告罪了一声,紧跟着说道:“启奏陛下,微臣当时是身穿常服私下暗访,想来是被当做了普通百姓,所以才不会被人有顾忌。” 圣上沉声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贤王之名,只是在百姓中流传?满朝爱卿又并非是时刻都穿着官服走街,为何别人都不曾听说,只你一人听说?” 江景辰回应道:“诸位大人威名远播,出门亦是有车驾伴随,明眼人一看便知身份。微臣初来乍到,出门又不喜奢华,想来是不知道微臣的身份吧......一切皆是微臣的猜测,并无实际证据,因此不敢多加妄言。” 孙敬远止不住暗自在心底叹气,心道:好家伙,这下得罪的更深了,这小子似乎也不像原来所想的那么好啊! 第244章 当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所谓的贤王传言,若江景辰想要,不出一天就能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根本不怕圣上派人求证。 自古帝王多猜疑,无论哪个朝代都不可免俗。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知道了这件事。 若是臣子有贤名,圣上多半会龙心大赏赐不断,只因臣子只是臣子,再大的名声也只是臣子。 但吴王不一样,他与圣上一样都是先帝之子,身体里留着皇室血脉,是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族。 细数历朝历代,但凡是武将,功高震主者,多死矣,何况亲王乎? 江景辰敢当朝欺君,便是有着万全的脱身之策,同时也深信,哪怕只是一个信口胡诌的传言,也足够让吴王喝上一大壶了。 圣上重新打开奏本,视线落在后半部分那些潦草的字迹之上。 那是他所见过最不工整,同时也是最难看的字迹。 看的出来,奏本上的字迹乃是由百姓亲笔所书,不同文墨者便有手印代替。 上一次弄了个万民伞,这次又是个百民折......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两下奏本,圣上缓缓抬头,视线落在江景辰身上。 大殿忽然变得安静,文武百官屏气凝神。 江景辰傲然而立,行了一礼,朗声道:“微臣御史台监察御史江景辰,携六百五十一名百姓之冤,奏请圣上收回兵权,严惩吴王。” 他说的是兵权,而非是禁卫军。 几位年老成精的相爷越发觉得有意思,目光中有欣赏,也有几分戒备。 圣上脸上不见喜怒,让人看不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一刻约莫等于十五分钟,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大殿上一片寂静,只有奏本翻动的声响。 江景辰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秒如年,他面对的是天下至高的掌权者,是不需要开口说什么,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如山般的巨大压力的存在。 这是时代赋予个人的绝对权力,生死皆由一人念。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耳畔响彻着沉闷的心跳声。 不是害怕恐惧,而是兴奋刺激。 这次弹劾吴王,是对圣上一种试探,也是对皇权的一种挑衅。 一刻钟之后,圣上放下奏本,神色平静,淡淡开口道:“传朕旨意,立即释放无辜百姓,京兆府核算百姓损失,一应赔偿由吴王府十倍弥补,禁卫军即刻归衙述职,吴王交宗正寺审理。” 能而宗正寺的主官历来都有皇族成员担任,文武百官皆是心知肚明,圣上将吴王交由宗正寺,想来依旧是轻拿轻放了。 圣上的决定,也让江景辰更加意识到在这个朝代当中血脉的重要性,吴王与百姓乃是云泥之别,仅靠些小心思、小花招,是绝对不可能动得了吴王。 试探出了圣上的态度,也得到了吴王被收走兵权的结果,这对于江景辰来说无疑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事奏罢,他便退回原位,也懒得去管他人反应,脑海中则是在想另一件事情:吴王进了宗正寺,而宗正寺卿乃是梁王,有没有可能再操作一下? 他想了好几个方案,却又逐一否决,倒不是嫌弃不够完美,而是心底对于梁王始终保留着一份警惕之心。 思虑再三之后,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想利用梁王宗正寺卿的身份,去找吴王麻烦的念头。 待散了朝,走出大殿。 马季安第一时间把江景辰拉到身边,悄声询问道:“弹劾吴王的事,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江景辰见他如此急切的模样,心念一转,反问道:“兄长,何出此言?” 马季安回应道:“若非如此,你好端端的怎会弹劾吴王?” 在他看来,江景辰跟吴王根本扯不上关系,而江景辰也不是个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招惹吴王,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理由就是有人让江景辰这么干。 二人同行一段路,至人少之处。 江景辰含笑道:“我之所以弹劾吴王,乃是受了兄长的影响。” 马季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呆滞片刻,追问道:“我怎就不记得何时影响过你?” 江景辰回应道:“昨日兄长一气弹劾了二十几位官员,不就是以身作则,教我为官之道吗?” 马季安自是不信这样的鬼话,沉默片刻,开口道:“是圣上的意思?” 江景辰心中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马季安脸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紧跟着换了一副面孔,微笑道:“贤弟,以你我之间的情义,何至于如此保密呢?” 江景辰轻叹一声,故作无奈道:“我已经说过了,奈何兄长不信,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啊!” 事情当真如此简单?不对,事情绝非如此。 无话可说,也就是不能再说,那到底......是不是圣上的意思? 马季安越想越多,脸上神情也逐渐变得严肃。 他把江景辰推荐给圣上,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对付威远侯,可这把刀率先砍的人却是吴王。 这件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但却让他莫名有种刀还没派上用场,就即将要脱手的感觉。 借刀杀人,首先得借到刀,才可以去杀人。 “贤弟,你今日之举实在是过于莽撞了些,不过你初入官场,不懂为官之道,倒也情有可原,往后你行事之前,可来寻为兄商议。” “若是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兄长了些?” “你我不是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贤弟切不可如此认为。” 马季安满脸真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 昨日还推托让去找孙敬远,今日却又是这样的态度......江景辰心中冷笑,面上露出万分感激的神情,开口回应道:“那往后就请兄长多多指教了。” 只要维系住这份情谊,那么这把刀就依然能用。 马季安心中稍定,出声提点道:“御史监察百官,看似权利很大,可那也只不过是对于三品之下的官员而言,你当知晓,御史之权来自于圣上,所以千万不要做让圣上不喜之事。”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天地下哪个官员的权力不是来自圣上? 又不是奸臣把持朝纲、宦官乱国、后宫干政的朝代。 当今圣上大权在握,大周朝兵强马壮国泰民安,满朝文武也都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心里想着的都是如何坐稳、、坐大、坐久。 江景辰反倒是觉得圣旨得听,但却不能够太过顺应圣意。 说得难听一些:听话的狗虽讨主人喜爱,但那都是性子柔软的主人。 圣上乃是夺嫡上位,其心性如何自是不必多说,相比于听话的狗而言,会更加喜欢去驯化一匹有野性的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势之下无法为主,那便当一只充满野性的狼,跟随在王的身旁静待时机,先谋而后动。 第245章 无畏之心 对于马季安的言论,江景辰没有任何反驳,一路上顺势夸赞不停,直到回了御史台之后二人才“依依惜别”各自开始忙碌。 御史在外监察百官巡视州县,在衙门里同样需要查阅公文卷宗,对于这份工作内容,江景辰是能推则推,能避则避。 他当监察御史靠的又不是才华,也没有必要去做那些不擅长的事情。 以“府中有丧”为由告假之后,江景辰并未第一时间赶回威远侯府,而是转道去了百乐门,命人前去将魏秉文喊了过来之后,交待道:“禁卫军已被圣上召回,吴王也被关进了宗正寺,眼下到了你行动的时刻了。” 魏秉文苦着脸道:“不是说三天吗?你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江景辰并未多做解释,直言道:“最迟明天,我要在京郊外看到吴王妃。” 魏秉文不由得一愣,迟疑道:“你也要去?” 江景辰开口道:“不仅要去,还要好好‘谢谢’吴王妃,顺道给她送上一份惊喜。当然,我不会傻到在明面上出现,眼下我家里头死人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方便行事。” 魏秉文听说了江家三爷的事情,明白那句“家里死人了”是在说江彦泽,可心中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异。 沉默了一会,他看了眼神色异常平静的江景辰,询问道:“我若是以出城散心为由,那么就少不得会有其公子小姐同行,你确定要在那样的场景动手吗?” 吴王妃与小郑氏不同,江景辰没有太多的机会去接触,因此不能错过任机会,当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同行又不是同住,只要出了京城,我便能够找到机会,这一点你无需担心。” 魏秉文长叹一声,开口道:“别的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是你会连累到我。” 江景辰安慰道:“先是杀了吴王世子,后又把吴王送进了宗正寺,区区吴王妃而已,你该对我的手段有信心。” 魏秉文点了点头,像是在自我安慰,又像是刻意提醒:“我若是暴露了,也就等于是你暴露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谁都跑不了。” 江景辰附和了几句之后便开口催促道:“时间不多了,你快去准备准备,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此地找青瑶。” 青瑶应声道:“我会派人跟在魏少爷身边,以便于传递消息。” 只怕也是为了监视吧!魏秉文对此也不在意,既然已经上了船,那就没什么好犹豫。 “我会把吴王妃带去京郊外,至于之后的事情......” “都交给我,你无需理会。” “如此最好。” 魏秉文不再耽搁,转身便出了百乐门。 在她离开之后,青瑶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开口道:“陶宏广给的,说是拿着这封信去市舶司找吕大人,所求之事便能如愿。” 信并未密封,江景辰也懒得打开来看,只叮嘱道:“把信交给齐天放吧,另外在给他拿些钱票,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青瑶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陶宏广还传了话来,说是要求咱们协助他查几个人。” 这还是陶宏广当上京兆府少尹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寻求帮助,江景辰好奇道:“他要查什么人?” 青瑶报出几个人名,紧跟着说道:“说是跟阪仓县炼制血药之事有关,因这几个人不是官面上的人,所以需要咱们帮助。” 不是官面上,那便是江湖中。 江景辰想起了先前在阪仓县说过的话,以及对陶宏广的要求,在追查血药这件事情上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管。 调侃了一句:“好个陶宏广,入京后事情没有帮着办成一件,反倒是先使唤起我来了......”之后,紧跟着开口道:“这事用不着咱们的人,京城里的地头蛇势力是叫什么来着?” 万金回答道:“是叫万象阁,当初关于黑狐的悬赏就是找他们办的。” 青玉嬉笑着说道:“公子不是说过世间大部分的事情都能用钱解决吗?咱们有钱,花钱就好啦。” 江景辰点头道:“咱们的人都得用在关键的地方,往后像是这些花钱就能办的小事就交给万象阁吧。” 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得用命了。 青瑶想了想,开口说道:“万象阁终究不是咱们的势力,百乐门要发展,日后必定会跟对方有所冲突,若接触过多会不会不太好?” 一山难容二虎,京城江湖势力以万象阁为首,自然是不会坐视别的势力插足其中,青瑶担忧不无道理,只不过她忽略了一点:百乐门,不是一般的江湖势力。 江景辰解释道:“百乐门主要针对的是官场,这一点与万象阁并不冲突,听说过什么是收购吗?” 不等三人回答,他便将收购的含义简单解释了一遍,紧跟着道:“咱们的重心是在官场,只要站得够高,权势够大,没有什么是收不了的。” 万金分析道:“咱们现在了解的万象阁只是江湖势力,可背后指不定就站着一位朝廷大员,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不可能。” 青瑶接口道:“我曾让人查过万象阁,没有查出与京城哪位官员交好,就好像当真只是江湖势力,可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讨生活,必定离不开官府的撑腰,哪怕是江湖势力也一样。 万象阁能够成为京城里的地头蛇,却又查不到与哪位朝廷官员往来,这就很令人怀疑。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万象阁真的只是纯粹的江湖势力,二是与万象阁往来的官员隐藏的极其深。 江景辰思考片刻,开口道:“京城里的势力错综复杂,没办法逐一深究,眼下万象阁没有与咱为敌,那么咱们也没必要主动招惹麻烦......” 顿了顿,他环视三人一眼,紧跟着说道:“无论万象阁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什么人,我还是那句话:只要站的够高,权利够大,就没有收不了的势力......万象阁如此,这天下亦是如此。” 在这个朝代里,没有所谓的资本,有的只是强权,生杀予夺的强权。 在这片天空下,世间所有人都被禁锢住了思想,唯有他一人不被束缚。 他的躯壳虽然屈居于帝王之下,但他的思想早已在云层之上,俯瞰着包括帝王在内的一切众生。 他没有任何超越常人的能力,有的只是超越常人的认知。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这个朝代里无所畏惧。 当一个人有了无畏之心,世间便再无事物可限制。 一念为善便是佛,一念为恶便是魔。 好与坏,皆在江景辰的一念之间,任何人都不能够左右。 第246章 丧门星 短短时间之内,威远侯府接连办了三场丧事,继吴王世子遇刺之后,坊间百姓又多了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是江家祖坟出了问题,也有人说是江三爷自作自受,同时还有人说是因为威远侯嫡长子的原因。 坊间酒肆。 “你们想啊,原本威远侯府都好好的,就是在江家那位三少爷回府之后,侯府才接二连三的死人。” “这么一想还真是,你们说那江家三少爷什么来头?该不会是丧门星转世吧?”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当初威远侯就是找高人算出了嫡长子是丧门星转世,所以才会把人送出京城。” “对对对,真是这样,你们看那江三少除了身子骨单薄了些,哪里像是一个疾病缠身的人?” 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留着山羊胡、三角眼的道士伸出左手掐算了一番,摇头晃脑的开口道:“丧门星,四柱神煞之一,主孝丧之事,正所谓:风吹草动心惶惊,人坐家中祸天落。” 旁人听得迷糊,追问道:“这位道长仙风道骨,想来是位得到高人,不知刚才话中可是认为江三少是......” 道士立刻出声打断道:“诸位切勿胡乱猜测,贫道只是对事不对人,诸位所说的江三少贫道不识,只知道丧门星乃不吉之兆,轻则乱家,重则祸族啊!” “这么严重?难怪当年威远侯要将长子送走,原来是情有可原。” “天底下就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江侯爷此举也是被逼无奈。” “这位兄台说的是,总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害了全族,换作是我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当年还有人说江侯爷薄情寡义冷血无情,那时候江侯爷都未曾辩解一句,现在想想,是咱们冤枉江侯爷了。” “江侯爷多好一个人,宁愿背负骂名,也要维护长子,当真是父爱如山让人敬佩。” “是啊,威远侯府能有今天,全靠的是江侯爷,为大家而舍小家,真乃大仁大义的大丈夫。” 渐渐的,人们的言论偏向威远侯。 道士见状,默默与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在附和了几句之后逐个离开酒肆,几人在街尾处的小巷中汇合。 “这是赏钱,都给我记住了,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免得招来祸事。” “道爷就放心吧,小的们又不是雏,这点江湖规矩还是懂的。” 几人欢欢喜喜接过赏钱,嬉皮笑脸道:“下次若有这种好事,道爷记得还来找小人啊。” 说几句话而已,就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道士随意敷衍了几句,将他们都打发走之后,绕了两条街,之后进了一间偏僻的小屋。 “松伯,事情都办好了,主子还有事要交待的吗?” “好好等着吧,就快到要用你们的时候了。” 松伯说完之后便离开小屋,绕道去了繁华的西市,没曾想却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松伯?你不是在原州乡下老家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小穆啊,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你来。” 松伯笑起来的时候极为和蔼,满脸堆满了褶子,和寻常五十二的老头没什么区别,但穆大管家知道,眼前的老头可是老侯爷派给老爷的护卫,论资历乃是老爷麾下第一人。 因着上了年纪身手不复从前,早几年前便退了下来,老爷发了恩典,让松伯回了原州乡下老家养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松伯略带羞愧,支支吾吾开口道:“老家出了点事,便想着来京城寻求老爷的帮助,今早刚到京城,本想在集市上买些东西孝敬老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穆大管家关切道:“老家出了什么事情?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老尽管开口。” 松伯长叹道:“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在老家好勇斗狠,闹出了人命,我这当爷爷的没办法坐视不管,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旧主了。” 穆大管家惋惜了几句,随后说道:“这么点小事,老爷肯定能帮你给办了,可惜你来的不太巧,西府三爷病故,侯爷眼下忙着办丧事,我这也是出来采买所需。您这事儿好办的很,但未免有些不合时宜,要不您再等几天?” 松伯惊讶道:“三爷病故了?这,这真......” 穆大管家接口道:“真是不巧,您老现在有住的地方没?要不我帮您老安排?” 松伯随口报了个客栈的名字,紧跟着道:“府里的事情要紧,你先去忙吧,我等过了三爷头七之后再去见老爷。” 穆大管家随意客气了几句,之后在西市采买了府中所需,接着空隙回了趟家,喊来传信之人,把松伯的身份已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交待道:“就跟三少爷说:侯爷旧部回归,恐有生变,需多留意。” 江景辰得到消息之后,记忆中渐渐浮现出了松伯的形象。 在他的记忆当中,那是一个话很少,做事极为认真,很是得父亲看重的人。 那时候父亲身边得信的几个贴身护卫当中,就只有松伯最不起眼,属于那种一转头就容易遗忘的路人类型。 若不是在一府当中相处了好几年,他怕是也记不住还有这么一号人。 青玉疑惑道:“穆大管家未免也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吧,一个年迈的老仆罢了,能有多大的本事?”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说松伯有多大的本事,而是这个事件本身让穆大管家生出了警惕......老仆回归吗?父亲的老仆,可不止松伯一个啊!” 青玉不解道:“不是说是因为老家孙子的事情,才进京来求旧主吗?” 万金道:“年老成精,物老成怪,那样岁数的老头,嘴里怕是没有几句是真话,想来穆大管家也是不信这番说辞,所以才会传信过来。” 江景辰眯着眼,看向窗外的天空,一朵形状奇特的云在视线内缓缓移动。 他看了一会,慢慢收回视线,轻声嘟囔道:“距离太远就看得不够真切,还是得走近一些才行。” 万金询问道:“公子的意思是回侯府去弄清侯爷的真实目的吗?” 江景辰点了点头,淡淡开口道:“派人去那间客栈看看,找到松伯之后盯住他,至于侯府那边……先前大伯去世时我去送了一程,如今三叔走了,我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好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总该去上炷香,走个过场。” 万金道:“仅凭一个客栈名字怕是不够,我回头让人去穆大管家那要一幅画想来,这样就容易找了。” 松伯本就其貌不扬,又是多年不见,路上擦肩而过之时,若是仅依靠多年前的印象,江景辰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一眼认出来。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了画像自然是容易的多。 “事不宜迟,先去交代人办吧,等你回来之后咱们便出发前往侯府。” 第247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去到威远侯府时已是夕阳西下,府里挂满了白灯笼,晚风一吹,摇摇晃晃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一般。 从东府往西府的路上,江景辰脑海中都在思考一件事情:江彦俭和江彦泽都死了,这对于父亲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解脱? 青玉看了眼四周,出声道:“公子,这未免也太安静了些吧?” 家中有丧,依着规矩该有人哭丧,哭的越大声越好。 可现下都已经快到灵堂,方才隐隐听到哭泣之声,以威远侯府这等门第的规矩来说,本不应该会是这样的情况才对。 江景辰跨门而入,就见灵堂之上除了父亲与小吴氏之外,西府最大的主子竟然只有大堂哥与二堂哥。 他见那兄弟二人皆是用白布将额头裹得极为严实,心里清楚知道是因为额头刺了“贪官之子”四字的原因,却依旧故作疑惑道:“大哥、二哥,多日不见,怎么成了这副打扮?”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见江景辰好似当真不知情,于是便异口同声道:“不小心撞到了头,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 江景辰关切道:“二位哥哥未免也太不小心了,伤了脑子可不是小事,万一影响读书,日后还如何科举?不行不行,还是的找御医来看看才好。” 兄弟二人争相开口道:“不用,已经看过大夫,敷上了药,用不着再看了。” “多谢三弟关心,为兄无碍,无需劳动御医前来。” 江景辰担忧道:“当真无事?两位兄长可不能太过客气,伤到脑子的事情可大可小,万一医治不全,留下病根,可是会影响仕途的啊。” 仕途?哪里还有什么仕途可言。 兄弟二人就像是心口被人刺了一剑,满脸痛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威远侯面色平静,开口道:“为父今日一早便派人通知于你,为何此刻才来?”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我今日因为要上朝弹劾吴王,所以才来晚了,还望父亲勿怪。” “弹劾吴王?”威远侯脸色微变,追问道:“你为何要弹劾吴王?” 江景辰把今日在朝廷上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也就是父亲今日告假不在朝中,否则我相信以父亲的为人,肯定是会支持我为民请愿的,对吗?” 弹劾吴王就是为民请愿?威远侯从未听过如此幼稚的言论,清冷的眸光一扫,沉声问道:“是谁让你弹劾吴王的?” 一个个的,怎么都认为这件事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江景辰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别人眼中,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像是弹劾吴王这么大的事情,绝对不是他一个人有胆子敢去做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别的好处不说,至少可以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一个念头:示敌以弱,扮猪吃老虎。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父亲的法眼,佩服佩服。” “少拍马屁,你三叔灵堂上不好失礼,一会随为父去心远堂之后再说,先去给你三叔上炷香。” 与江彦俭的灵堂相比较,江彦泽的灵堂布置的十分简洁,想必是没花多少心思,更没花多少钱。 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好不容易才止住内心的笑意,上过香之后,跨步行至弟弟妹妹身前,安慰道:“你们的父亲虽然去了,但你们的二伯还在,往后有事尽管去东府找你们二伯。别不好意思开口,要记住,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 威远侯听得眼皮直跳,没等反应过来,就见那几个侄子侄女感激涕零,深深了一躬,哽咽道:“谢谢三哥,我们都记住了。” ??? 该谢的人,难道不是你们的二伯吗? 吴艳慢步上前,挽着夫君的手臂,幽幽一叹,轻声道:“孩子们还小,叔母还在昏迷,弟妹也卧床不起,这几天不如就让妾身多来走动走动,一来是在叔母身旁侍疾,以尽晚辈孝道,二来也能照顾小辈,以尽伯母之责,老爷觉得可行?” 威远侯沉吟片刻,回应道:“你既是当家主母,多劳心些也是应该,就这么办吧。” 吴艳微微颔首,转头将目光落在江景辰身上,询问道:“辰儿,你祖母近来时常会念叨着已许久未曾见过你,老人家这是想你想的紧了。依着我说,外头再好也比不得自家,不如搬回府里来住吧?” 江景辰似笑非笑,转头看向父亲,开口道:“先前讨论过的事情父亲可还记得?不知父亲现在是希望我回府来住,还是希望我不回来?” 世子之位空置,威远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上折请封,因此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当即出声道:“你如今已是官身,这点小事自行做主便好。” 这对父子,当真是怪异! 吴艳按下心头的奇怪之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便转言道:“前厅的事情就交给老爷了,妾身去后院探望下叔母。” 威远侯不疑有他,点头道:“这里的事情无需你操劳,叔母那边你多费些心思。” 吴艳开口道:“老爷也别太过劳累,妾身这就去了。” 相比于前厅而言,后院则显得更加的安静。 吴艳带着陪嫁丫鬟径直去到郑老夫人的房间,路上与四个陪嫁丫鬟当中年纪最长,办事最为稳妥的丫鬟悄声耳语了几句。 丫鬟将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吴艳嘴角上扬,轻笑道:“该改口了,我现在可是威远侯夫人。” 丫鬟会心一笑,应声道:“是,夫人。” ……………… 经过威远侯请来的御医诊治之后,郑老夫人悠悠转醒,只不过精神状态不足,醒来后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杨嬷嬷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外,熬药也是是让老夫人身边得宠的大丫鬟亲自前去,为的就是防止一睡不醒的情况再次发生。 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十分清楚老夫人的身体状况,虽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上次老夫人昏迷不醒,极有可能是长房那位搞的鬼。 这边正想着该如何提防着长房吴老夫人,没曾想下一刻新任侯夫人小吴氏竟主动找了过来。 警惕之余,杨嬷嬷面上仍是恭敬行了一礼,出声道:“老夫人才刚刚睡下,不知道二夫人前来可是有事?” 吴艳含笑点头以示回礼,开口道:“老爷担心叔母的身体,特命我前来探望。” 试问有哪有当主子的,在对待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下人时,会是这般态度? 眼前新任侯夫人的言行举止极为自然,且让人看不出丝毫做作,将姿态放得极低,越是这样,越让人杨嬷嬷感觉到了不安。 第248章 刁奴欺主 旁人或许会觉得新任侯夫人心地善良待人谦和,可在杨嬷嬷的眼中,那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劳老爷、夫人挂怀,老夫人身体无恙,此刻正睡的香甜。” “叔母都已经晕过去了,怎还会无恙?杨嬷嬷,这话可说的不对啊。” 既没有指责,也没有气愤,吴艳如玩笑般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 杨嬷嬷欠身一礼,赔罪道:“老奴一时心急,言语不当之处还请二夫人不要见怪。” 吴艳伸手虚扶,顺势道:“你是叔母身边有体面的嬷嬷,我还盼着能得你许可进屋探望下叔母的身子,哪里敢责怪于你。” 短短几句话比刀剑还要锋利,杨嬷嬷顿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凉意传遍全身。 有了这几句话在前,她根本不敢再阻拦着不让进屋,否则事情传了出去,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二夫人言重了,您是主子,老奴再有体面也是个奴才,真要进屋早就进了,想来二夫人也是怕搅扰到老夫人休息,才会在屋外头拿老奴逗趣。” “杨嬷嬷,我没拿你逗趣,也没说不想进屋。” 话音刚落,吴艳迈步向前,毫不顾忌的伸手推开房门。 屋内。 郑老夫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目光定定的看着推门而入的小吴氏,冷哼一声,不阴不阳的开口道:“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也就罢了,连点教养都没有……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吴艳早有心理准备,不动声色回应道:“侄媳乃是威远侯夫人,又怎会不知这里是威远侯府呢?叔母,您可是睡醒了?” 郑老夫人勃然大怒,厉喝道:“放肆,你竟敢出言讽刺……杨嬷嬷,给我掌她的嘴。” 有着老夫人撑腰,杨嬷嬷再无顾忌,立刻上前,带着方才的怨气,狠狠的朝小吴氏的脸上甩了两巴掌。 门外的丫鬟见状,依着先前主子的交待,转身一路小跑着去到前厅,悲呼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侯爷,夫人被杨嬷嬷给打了。” 江景辰闻言眉头一挑,心道:这小吴氏又是在闹什么幺蛾子? 威远侯来不及多想,着急忙慌的朝后院敢去。 江景辰稍稍犹豫了一会,觉得既然来了,那便不该错过任何一场好戏,于是紧随其后,去到了后院。 刚进屋,就见小吴氏红着眼眶,泪水不断的滴落,紧咬着嘴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威远侯就见小娇妻双颊印着鲜红的巴掌印,扭动狠狠瞪了杨嬷嬷一眼,回过头来看向床榻上的叔母,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夫人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以至于叔母要命人打她的脸?” 郑老夫人冷哼道:“小吴氏以下犯上,竟敢出言讽刺,我身为长辈,难道还不能教训了?” 吴艳紧咬嘴唇,直至鲜血流出都不发一言,像极了受尽婆母磋磨的小媳妇。 身旁的丫鬟先前就得了吩咐,当即便出声辩解道:“侯爷,不是这样的......” 她条理清晰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跪地叩头,悲泣道:“我家小姐自幼性子软绵,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肚子里咽,求侯爷为我家小姐做主。” 吴艳默默垂首,摇头道:“一切都是妾身的错,没有侍奉好叔母,挨打也是应该的,前厅事忙,老爷快回去吧。” 威远侯见小娇妻哭得梨花带雨,却依旧没有说叔母的任何不对,心中欣慰的同时,怜惜之情更胜。 他不敢对叔母如何,于是便想着拿杨嬷嬷出气。 “来人,将杨婆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杨嬷嬷丝毫不慌,恭恭敬敬的站在老夫人身边,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郑老夫人厉喝道:“我看谁敢。” 侯爷是家主,可老夫人是侯爷的生母,下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话。 江景辰越看越觉得有趣,长叹一声,开口道:“父亲,看来你的话在这西府里不顶用啊!” 威远侯只觉在娇妻与长子面前丢了脸面,当即怒喝道:“都聋了吗?还不快动手?” 郑老夫人眸光一扫,所有西府的下人都低下了头,更是一步都不敢迈出。 江景辰想着杨嬷嬷是叔祖母身边的老人,当年的事情少不了有她的参与,先前是没合适的机会,眼下既然有机会,那便不能够放过。 “父亲,这西府里也没人听你的话,要不我的人借你用用?” 威远侯看了万金一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吴艳心念一转,出声道:“不可,杨嬷嬷是叔母身边得力的嬷嬷,叔母身边少不了她的伺候,妾身不过是挨了几巴掌,无碍的。” 江景辰笑意越来越深,啧啧两声后,调侃道:“不得了,这摆明了就是奴大欺主啊,父亲,这都不管吗?” 先头才刚与娇妻说过她是侯府主母,转头就被一个奴才给打了脸,这让威远侯越发觉得难堪,当即不再犹豫,开口道:“将这欺主的刁奴拉出去,狠狠打上二十板子。” 江景辰瞥了万金一眼,随即又看向杨嬷嬷的双腿。 万金立刻会意,大步向前。 郑老夫人立刻呵斥道:“大胆,还不快快退下。” 万金连个眼神都没给,一个擒拿制住了杨嬷嬷,丝毫不理会在床上怒喝的郑老夫人,转身就将人给押到屋外,不多时便传来了一声声惨叫。 郑老夫人挣扎着想要下床,吴艳见状立刻上前,看似是在搀扶,实则是在阻拦着郑老夫人的下一步动作。 “让开,别拦着我。” “叔母,您身子骨还未痊愈,实在是不宜下榻走动......” 吴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郑老夫人一把推开。 众人只见她一个趔趄,身子一歪,脑袋便撞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郑老夫人楞在原地,回过神来之后,冷笑道:“我不过是碰了你一下,就能蹦出这么老远,你的身子是纸糊的不成?” 威远侯急忙上前查看,这才发现娇妻不仅昏了过去,脑袋上还磕出了血,心中一紧,急忙呼唤道:“快去请御医来。” 江景辰冷眼旁观,目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之后,对小吴氏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别的暂且不说,单是这份炉火纯青的演技,以及对自己都这么狠的心肠,就绝非是寻常女子能够比拟。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想要做什么,但从眼前的形势来看,她与叔祖母显然是敌对的关系。 江景辰眸光深深,像是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东西,嘴角挂着一缕浅浅的笑意。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像这样的小吴氏无疑是有利用价值的。 第249章 鹬蚌相争 下令打人的是老夫人,挨打的却是杨嬷嬷,这件事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所有的下人都看明白了,就目前而言,这场“母子斗争”是侯爷赢了。 最重要的是杨嬷嬷在挨了二十板子昏了过去,血淋淋的惨况让西府旁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万金面无表情回屋复命时,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杨嬷嬷的情况。 江景辰悄声道:“废了?” 万金回答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得起来。” 以他的一身本事,二十板子足以将人打死好几回,但他明白这不会是公子想要的结果,只有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对仇人最大的惩罚。 江景辰满意点头,转头看向床榻上神情阴郁的老太太,轻笑道:“叔祖母千万要好保重身体,我还指望着能有机会好好孝敬你呢。” 郑老夫人拉长了脸,冷哼道:“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子俩没一个是有良心的。” 威远侯皱紧了眉头,小心抱起娇妻,闷声道:“叔母好生休息,侄儿改日再来探望。” 郑老夫人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紧咬着牙关,发疯似的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看着满地狼藉,她忽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侄女死了,她失去了掌控侯府后宅的当家主母。 长子死了,她失去了膝下最孝顺的孩子。 幺子死了,她失去了最为疼爱之人。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她像是飘在海上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海浪打翻,放眼看去尽是海水,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海岸。 “不,我还有老爷......对的,还有老爷在我身边......”郑老夫人喃喃自语,心中渐渐燃起最后的希望,大喊大叫道:“老爷在哪?他怎么还不出现......来人啊,快去将老爷找来......” 小吴氏被送回了东府,威远侯虽然担心,可时至酉末,前来祭拜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上过香之后少不得要找他攀谈几句。 江景辰懒得应付那些亲朋,转身就出了西府,一路寻到寿安堂,向祖母请安之后,开口道:“祖母,方才吴家姑姑让我回府来住,真是您的意思?” 吴老夫人亦是觉得诧异,想不明白侄女为何突然寻了这么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个回答,只得转言道:“你怎还喊艳儿姑姑?即便不愿喊她母亲,也该喊一声夫人才是。” 姑姑听着是亲,但始终是外家人,夫人听着生分,却是对身份的肯定。 江景辰不打算在这些小事上纠缠,见祖母没有正面回答,心中便有了答案,于是便不再追问,嬉笑道:“我刚去了西府祭拜三叔,却没见到叔祖母,就连三叔母也没有出现在灵堂上,府里近来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吴老夫人微微蹙眉,开口道:“府里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你三叔意外身亡,你叔祖母与三叔母悲伤过度哭坏了身子,养两天就好了,不打紧的。” 没说,一件都没说。 有穆大管家在,江景辰不敢说对府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可像是叔祖母昏迷,三叔母受刑这样的大事还是能够知道的。 可祖母对这两件事都闭口不谈,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有意隐瞒? 以为小吴氏进了门当上了侯夫人,就能有新的选择了? 江景辰心中连连冷笑不已,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异常,开口试探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明日进宫请御医来给她们看看。” 吴老夫人立刻拒绝道:“府里有我和你父亲在,哪里用得着你这个小辈来操心这些事情。” 江景辰拿出十二分真心,开口道:“我也是想着既然当了官,总得为家里做点事情才好,反正每日我都要进宫,请御医也只是开口说几句话的事情。” 侯府常请的御医也就那两位,依着这么多年的情分,无论什么事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吴老夫人心中焦急,生怕长孙真的请了别的御医前来,真若是如此,保不齐就会因此生出什么意外之事。 她当即板起脸,加重了些语气,出声道:“你该把心思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前段时间大长公主殿下还跟我说起你,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云瑶县主对你的喜爱,对于这件事情,你心里有没有个章程?” 哪怕明知是祖母刻意转移话题的举动,江景辰在听到云瑶县主之名后依旧沉下了脸,好一会才恢复过来,开口调侃道:“祖母忽然提起云瑶县主,可是大长公主殿下做出了什么许诺?” 吴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长孙一眼,训斥道:“你这促狭鬼,当知道祖母对此事是反对的,怎还开始编排起祖母了?” 江景辰打了个哈哈应付了几句,好奇道:“以云瑶县主的样貌和身份,按理来说是该不愁嫁才对,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曾定下亲事?” 吴老夫人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圣上当年金口玉言,云瑶县主的亲事由贵太妃做主,这些年也不是没相看过,只不过......好的儿郎看不上她,不好的儿郎她看不上,于是便耽搁至今。” 江景辰追问道:“堂堂县主,生的又是国色天香,为何会有人看不上?” 吴老夫人正色道:“县主的身份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实在是不怎么够看,至于你说的国色天香......云瑶县主是长得好,但人家要娶的是结发之妻,又不是找貌美妾室,常言道:娶妻娶贤,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 江景辰点了点头,直言道:“反正我是对云瑶县主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还望祖母莫要乱点鸳鸯谱才好。” 自打侄女进门之后,吴老夫人对于长孙的婚事也就淡了下来,听闻此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开口道:“祖母何时勉强过你?今日跟你说起此事,也是提醒你要跟云瑶县主划清界限,莫要去做些容易让人误会之事。” 江景辰附和了几句,转言道:“对了,吴家姑姑受了伤,此刻正昏迷不醒,祖母要过去看看吗?” 吴老夫人心中一紧,也不在意长孙口中的称呼,追问道:“艳儿不是去西府帮忙操持丧事吗?怎么会受伤?” 江景辰把小吴氏被打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摇头叹息道:“先是挨了巴掌,后是被推倒撞伤了脑袋,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哎!叔祖母下手还真是......” 吴老夫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着急忙慌起身,在朱嬷嬷的搀扶下,一路小跑着出了寿安堂。 隐约之间,还传来几声对西府那位的咒骂。 江景辰微微一笑,嘀咕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吴氏该是会很得意吧!” 青玉好奇道:“如果吴艳是渔翁的话,那公子是什么?” 万金接口道:“自然是掌控渔翁性命之人。” 世间万物皆为棋子,对弈者二人。 江景辰笑而不语,起身朝着心远堂的方向走去。 第250章 朽木不可雕 东府后宅当中,除了寿安堂之外,最大的院落只有秦氏曾居住过的听竹轩,之后便是小郑氏的陶然居。 听竹轩自秦氏亡故之后就被威远侯下令封禁,而陶然居则是因为觉得晦气的缘故,威远侯下令重新修缮。 因而吴艳虽然贵为侯府主母,住的院落却是稍次一等的铅华阁。 吴老夫人慌慌张张赶到时,就见侄女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心中担忧不已,行至床边,轻声呼唤道:“艳儿,你可还好?” 吴艳迷迷糊糊睁开眼,惊疑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说罢,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行礼。 吴老夫人连忙阻止:“你就安心躺着,别再动了身上的伤势。刚才辰哥儿来请安,顺道说起了西府的事情,我才知道你受了伤。” 是他?吴艳心思急转,立刻换了副面孔,悲泣道:“母亲,儿媳本以为只要小心伺候着,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能无事……没曾想那位是铁了心要儿媳的命,亏得是她身子未愈,少了些力气,否则您怕是就要看不到儿媳了。” 吴老夫人脸色骤变,追问道:“她当真是下了死手?” 吴艳点头道:“她是用尽了力气,将儿媳往死里撞,这还是当着老爷跟辰儿的面,若是他们不在,儿媳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吴老夫人的脸上越发的阴沉,转头看向朱嬷嬷,开口道:“昨日交代你办的事情可都办好了?” 朱嬷嬷回答道:“药已经寻来了,只不过杨嬷嬷看的紧,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今日主动上门讨打,为的就是能够借势除去杨嬷嬷这个心腹大患,吴艳虽不知道江景辰为何会出手相助,但这对于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时再听朱嬷嬷之言,她便接口道:“杨嬷嬷方才挨了板子,想来是没那么快能下得了床,若要动手,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 朱嬷嬷担忧道:“侯爷才去过那边,这个时候动手会不会不大妥?” 吴艳摇了摇头,开口道:“正是因为老爷去过,才更适合咱们动手。”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紧跟着说道:“叔母身子本就虚弱,又经刚才那么一闹,心气难平从而诱发旧疾,再是合理不过。” 朱嬷嬷不再开口,向老夫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她若是不躺下,那么躺下的就会是艳儿…… 吴老夫人沉吟片刻,开口道:“眼下府里上下都在为丧事忙碌,杨嬷嬷也不在她的身边,机会难得,就今日下药吧。” 闹了这么一出,夫人又受了伤,显然是不能再动手,朱嬷嬷心里清楚,如何下药的事情便落在了自己头上,心中无奈长叹,开口道:“老奴晓得了,这就去办。” 吴艳心中暗喜,做了这么多事,绕了这么大的弯,无非就是不想弄脏了手,如今得偿所愿,当真是可喜可贺,若非屋里还有个老太太,她定是会关上门来好好庆贺一番。 心远堂。 威远侯安排好了西府事宜,领着长子进了书房,开口便道:“说说吧,今日朝堂之上都发生了哪些事情?”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我弹劾了吴王。” 威远侯点头道:“这件事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为父问的是还发生了什么?” 江景辰认真回忆了下,无非就是讲了哪里需要防洪,哪里需要赈灾,哪里的官员怎样怎样,哪里需要如何如何之类的。 至于哪里是哪里……怎样是怎样……如何是如何…… 嗯,没多少重点,琐碎之事太多,记不清了。 “父亲,要不你问问我为什么要弹劾吴王吧,好歹我还能说上几句。” 弹都已经弹了,知道缘由又能如何? 即便是问了,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是真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问。 威远侯看不懂长子的行为方式,却多少能摸清一些性子,当即板着脸道:“你该不会一件都说不出来吧?” 江景辰嬉笑着点头道:“恭喜父亲,猜对了。” 威远侯嘴角抽搐,开口训斥道:“你年少得志,本该笃行致远惟实励新,方才不负圣恩,你说说自从当上监察御史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江景辰实在不耐烦扯这些毫无营养的话题,直言道:“父亲若无别事交代,那我就先回了。” 威远侯厉喝道:“站住。” 江景辰道:“没动呢。” 威远侯气极,怒喝道:“你是不是以为翅膀硬了,能飞了?” 江景辰淡淡道:“我又不是鸟人,哪里来的翅膀?父亲,你该不会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威远侯一噎,论起气人的本事,这小子当真是青出于蓝,只不过却用错了地方。 “用不着在为父面前疯言疯语,你与马季安、孟维桢、魏秉文,乃至三皇子交好的事情为父早已知晓。” 然后呢?江景辰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父亲继续往下说,想了想,配合的接了一句:“父亲想说什么?” 威远侯冷哼一声,开口道:“你做的那些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为父。” 说了半天,一个重点都没有。 仅凭这么几句话就想诈出什么来,父亲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一些。 江景辰只觉得实在有些好笑,于是便笑了出声。 “父亲,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瞒了什么事?” “你投靠三皇子的事情,当真以为瞒得过别人吗?” 威远侯神色失望,言语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紧跟着怒骂道:“为父早就告诫过你,不要跟几位皇子太过亲近,为何不听?” 投靠三皇子?江景辰思来想去,这件事多半是因为先前散朝之后,与三皇子凉亭叙话的场景落入了旁人的眼中,因此便传出了这样的话来。 当然,也不排除是三皇子有意散播这样的信息。 他姓江,在旁人眼中,他是威远侯嫡长子,所代表着的是威远侯所属的势力,他的投靠,无异于会被视作是威远侯的态度。 事实如何往往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一个风向,一个哪怕是虚假的风向。 江景辰没经历过皇子间的争斗,但“看过”的比任何人都多,像是玄武门之变、九子夺嫡……等等,无一不是在讲皇权斗争的残酷。 他能够理解父亲此刻的愤怒,但也仅仅只是理解而已。 “父亲,在你看来,几位皇子当中,哪一位最有胜算?” “眼下诸皇子尚未封王开府,此事言之尚早,你看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明哲保身?偏你是个愚笨的,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可太子总是要立的,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不是吗?” 尽管江景辰心里同样是认为过早接触皇子弊大于利,但这并不影响他心里想着一套,嘴上说着另一套,借由这样的方式来迷惑父亲的判断。 威远侯指着鼻子骂道:“你真是颗朽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觉得眼下会是好时机吗?” 当然不是好时机,江景辰在心中默默回了一句,嘴上却道:“三皇子曾经说过,宫中选秀之后,圣上便会开始分封诸王,我觉得眼下的时机正好。” 第251章 等一场东风 想要抓住父亲的把柄,那就必须得先让他动起来,只有动的越多,把柄才会越大。 江景辰毫不介意分享出了三皇子给出的情报,甚至贴心的帮着分析道:“圣上身体康健不假,但太子之位已经空置多年,哪怕是为定民心,也该到了立太子的时候了。” 威远侯很清楚圣上的性子,对于长子的话只觉得有些幼稚,本想给长子讲一讲其中关键,但转念一想:就让辰儿继续保持这样的想法未尝不是好事,似乎也没必要去纠正。 想罢,当即换了副面孔,顺势夸赞道:“能想到这一点,足以证明你是花了心思,为父对此十分欣慰。” 这是……打算走慈父的路线? 对于父亲派人截药之事,江景辰时刻都记在心中,眼下无论父亲如何装模作样,他是一个字都不会多信。 不就是演戏吗?谁还不会。 他以极快的速度转换心态,乖巧回应道:“多亏了父亲的谆谆教导,我才能够有今日的成就。” 所谓的教导,指的是什么? 威远侯按下心中怪异之感,转言道:“你既然选了三皇子,那今后就尽心辅助三皇子吧,只需记住一点,在这件事上为父不会给予你任何帮助。” 江景辰心中腹诽道:说的好像别的事情就能给什么帮助一样,也不嫌臊得慌。 “父亲是想说选择三皇子的仅仅只是我个人,与威远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吧?” “你明白就好。” 威远侯没有任何遮掩,直接承认了话中所传达的意思。 先将其中关系撇了个干净,往后所有什么事情也能有个说头,这或许就是父亲能够给出的最大程度的父爱了吧? 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江景辰极为认真的点头道:“明白,当然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考虑,如此苦心,我身为江家子孙又岂会不明白。” 威远侯内心莫名多了些许苦涩,忽然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情,于是便道:“为父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江景辰眼珠一转,含笑道:“我身为长子,理应为父亲分担一些事情,不如就让我来操持三叔的丧仪吧,有过上次的经验,这次我有信心办的更好。” 这是值得骄傲炫耀的事情吗?威远侯想起上次办一场丧事的巨额花费,心中又是一痛,板着脸道:“你若是真有这份心,直管买了东西回来,若是想要让府里报账,那就免了。” 江景辰回应道:“父亲放心,这次不需要府里报账,京城外的磉县有位老匠人,他家是卖棺材的,手艺堪称一绝,京城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明天我就出城为三叔选一副上好的棺木,保证能让三叔躺的舒服。” 人都死了,还舒服个什么? 威远侯挥了挥手,直言道:“只要不是府里报账,你爱什么便买什么,无需跟为父交代这么清楚。” 说完了该说的事情,江景辰便不再逗留,回到崇仁坊府邸之后便喊来了江鸠,吩咐道:“明日派人去磉县,以我的名义买一副棺材,不需要太好,凑合就行。” 紧跟着又对万金交代道:“明日让咱们的人多留意,若发现有尾巴,全都杀了。” 万金对那些藏在暗处的钉子厌烦已久,京城里不好动手,出了京城便无需顾忌太多。 那些人若是识趣也就罢了,若是不知趣,正好趁这次机会好好清理一下。 青玉想起先前在西府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开口道:“公子,那西府老太太不好动,可杨嬷嬷也就这么算了吗?” “才让她半瘫而已,这才哪到哪......”江景辰紧跟着对江鸠吩咐道:“安排人去找杨嬷嬷家人的麻烦,不用闹得多大,见一次打一次,先折磨个几年之后再说。” 江鸠想了想,开口道:“每天见三次,分早午晚,可还行?” 江景辰含笑道:“行是行,不过你也别逮着一个人打,她家人也不少,挨个轮着来。” 江鸠会意,应声道:“我会安排合适的人,将杨嬷嬷家闹个鸡犬不宁。” 百姓之间的寻衅斗殴不过是小事,只要不出人命,闹得再大也不过是赔点钱罢了。 每日打上三次,不伤筋也不动骨,只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持续几年下来,会是个什么模样?江鸠想象不出来,只觉得又学到了一招。 打了杨嬷嬷的家人,就能够折磨到杨嬷嬷了吗? 青玉不懂,但见江鸠一脸佩服的模样,想来是个折磨人心的好手段,于是便不再关注此事,转而询问道:“公子,明日捉了吴王妃之后,也像对待小郑氏那样吗?” 江景辰冷笑道:“吴王妃是罪魁祸首,我又怎会如此便宜她?先将人丢进山匪窝里,让她尝尝受人百般凌辱的滋味。” 堂堂一等亲王妃,最终却沦为男人泄欲的工具,这样的结局比死更难受。 相比之下,身体上的折磨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青玉十分好奇,像吴王妃那般身份的女人,在受尽凌辱之后,会不会选择屈服? 万金开口道:“眼下万事俱备,只欠魏家少爷的一场东风,到时候公子就能够报仇雪恨了。” 江景辰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只一个吴王妃还不够,当年她之所以会怂恿小郑氏对我下毒,皆是因为要帮吴王制造夺嫡优势,我甚至怀疑下毒的计策就是吴王想出来的。” 青玉接口道:“那吴王就是咱们的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 一人之罪,乃是为全家之利。 罪不及家人?不可能。 世间若真有这样的事情,那岂不是等于可以用一人之命,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为家人换来一世荣华,而后以一命抵之? 对他人之善,便是对自己之恶。 刀落在谁的身上,谁才知道有多疼。 旁人只会觉得这一刀又没要了性命,何至于残忍到那般地步。 他们不会去想,那一刀落下,本是抱着必杀之心,之所以能保住性命,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而是因为自身命硬。 江景辰回想起过往十年所遭受的折磨,仇恨之心越发浓厚,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一人做事一人当更是可笑至极......仅一个吴王哪里够?至少得拉上整座吴王府里的人,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青玉难得机灵了一回,提醒道:“得在保全咱们的前提之下行动,否则就是玉石俱焚,那样未免太过不值。” 万金突然开口,询问道:“你最近有感觉到头痒吗?” 青玉一脸困惑,回答道:“没有啊。” 万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要长脑子了,原来不是啊!” 在江南道时青玉没少听公子的奇言怪语,对这样的话自然是不会陌生,当即从中掏出一包药粉,恩狠狠的朝万金扑了过去。 “死阿金,你别跑,我让你好好痒一痒,长长脑子......” 江鸠缩了缩脖子,他可是听师父说起过青玉用毒的手段,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被波及其中,赶忙道:“公子若是无有别的交待,那我便先去安排了。” 江景辰忽然想起一件事,询问道:“近来那边可有联系你?” 江鸠明白公子所指的是威远侯,当即摇头道:“自从上次刑部之行后,再没有人来联系,也未曾有话传来。” 江景辰点点头,叮嘱道:“你办事时多注意些,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江鸠应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第252章 改主意了 事情安排妥当,江景辰安心睡了个好觉,本着做样子给“老板”看的心思,依旧是在参加完早朝之后方才回到御史台告了假,之后才踏上出城的路。 檀香山,因山间种植许多檀香树而得名。 品质纯正的檀香是一味名贵的中药材,也可制成檀香片和檀香粉,放在专用的檀香炉中熏烧,它独特的气味有着清心、凝神、排除杂念的作用。 许多京城中贵妇若碰上烦心之事,都喜欢到檀香山中小住片刻,仿佛身处山中就能够感受到祥和与平静。 在檀香山半腰处原先有一座道观,后因香火并不旺盛而逐渐衰败,最终由京城几位一品诰命老封君出资买下,改建成了一座规模极大的山庄,平日里外人不得进出,只供亲朋好友临山时小住。 魏秉文别的本事没有,但在京中妇女缘极好,背后又有着皇太后这尊大佛,轻易就要来了进出山庄的帖子。 吴王妃在女儿再三劝解之下,又有着檀香山庄这样的清幽雅静之地以及闺中好友,思虑再三,终是答应了出京散心。 同行的还有与吴王妃交好的诰命夫人,以及各家少爷小姐,共计三十二人,算上护卫下人与丫鬟婆子,一行队伍已超过两百人之数。 就连魏秉文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一次寻常出游,怎么就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哎,都怪本少爷人缘太好,一开口便是千呼百应。” 洋洋自得之余,魏秉文亦是有些担心:这么多人,江狐狸会不会不好动手?又或者是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檀香山从山脚到山庄有一条马车道,藏身于暗处看着那一条上山“长龙”时,江景辰忍不住嘀咕道:“让他喊些人,没让他喊这么多人,这是要搞团建还是怎么着?” 万金接口道:“从马车的徽记上看,除了吴王府和魏家之外,队伍中还有三家公爵府,两家侯爵府,两家伯爵府,人多眼杂,下手的时机怕是不好找。” 本以为最多也就几个主子、二三十个卫护,万万没想到一次出游会弄出这么大阵仗。 一府衙差才多少人?眼下的二百多人,本身就是个大动静。 若是要杀干净两百多人,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可要在两百多人中掳走一个人,且还不能将场面弄得太难看,这样的难度上升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青玉询问道:“咱们设在半道上的陷阱怕是没有什么机会用了,要等她们进山庄再动手吗?” 只要是出了京城,山匪就会是很好的背锅侠,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合不合理,只管往他们身上甩就对了。 只可惜,人生总会出现一些人算不如天算的事情。 有着山道的便利,从山脚进到山庄至多也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能够用于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江景辰并没有太过慌乱,稍作思考之后,吩咐道:“放弃山匪劫道的计划,让她们进山庄,找机会下迷药。” 山庄内有十几名庄仆,见到如此大的阵仗也是吓了一跳,在询问过并不需要他们负责太多的事情之后才放宽心,安排好下榻之处后便照着往常那般各自忙活起来。 魏秉文依着约定,在吴王妃的屋外做了记号,随后便不再去管旁的事情,转身找了几相熟的友人一同欣赏檀香山的风景。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用过午膳,各自回屋小憩时,几个下人打扮的身影悄悄走向吴王妃所在的房间...... 一炷香之后。 江景辰看着眼前被迷晕过去的女人,狐疑道:“她是吴王妃?该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不怪他不信,而是眼前的女人样貌实在太过年轻。 吴王妃已是生过三个孩子,年近四十的女人,可被抓来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若非是身穿一身华服,佩戴昂贵首饰,说是哪家刚出家的小姐也不为过。 青玉疑惑道:“公子难道在京城时都没见过吴王妃吗?” 江景辰摇头道:“年幼时我都是跟着祖母去相熟的世交府邸做客,威远侯府与吴王府没有什么深交,我父亲当年又与吴王分属不同阵营,两家私下里不会走动。” 万金犹豫道:“要不把魏家少爷找来认认?” 从服饰上看是不会有错,而且这样的场合也不会出现什么移花接木的情况。 但为了能更安心些,江景辰便同意了万金的提议。 魏秉文得到消息赶来时,看着昏迷不醒的吴王妃,一脸懵的看向江景辰,下一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咋咋乎乎的躲到万金身后,以袖遮面,气急败坏的质问道:“江狐狸,你是逮着我就往死里坑啊!人都抓了,你还喊我来干嘛?” 江景辰开口道:“这么说,她真是吴王妃?”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魏秉文没好气道:“她不是吴王妃,难道我是?” 江景辰随口感慨了一句:“我听说吴王妃年近四十,没想到竟然还会这么年轻。” 魏秉文再三确认吴王妃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衣袖,解释道:“吴王妃极为注重容貌,很早就开始收集有助于驻颜的药物,想来也是有点关系的吧。” 脑海中一道灵光一闪而过,江景辰盯着吴王妃看了许久。 魏秉文轻轻推了他一把,调侃道:“吴王妃也不过是中色之姿,你怎么还看入迷了呢?” 江景辰回过神来,追问道:“你刚才说吴王妃有在服用驻颜的药物?” 魏秉文点头回答道:“对啊,整个京城,有大半贵妇都在服用,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爱美乃是女人的天性,这并没有什么问题,重点在于吴王妃的长相。 江景辰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继续问道:“京城中像吴王妃这样的贵妇还有多少?” 魏秉文疑惑道:“你说姿色?” 江景辰扯了扯嘴角,正色道:“我问的是驻颜有术。” 魏秉文恍然,脑海中回忆了下,回答道:“在我的印象中,也有不少贵妇看上去也比实际年纪要小,但却比不上吴王妃好似青春永驻一般。” 上一世还能有许多办法来达到“青春永驻”,在这里就只能依靠药材来调理身子。 当然,也不排除吴王妃属于天生娃娃脸的可能。 江景辰的心思逐渐活络,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魏秉文等的焦急,催促道:“人都抓了,就快些带走吧,要杀要埋都随你,别在这里杵着了。” 江景辰有了另外的打算,摇了摇头,含笑道:“不急,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第253章 玩的也太大了 人都已经抓过来了,只要将其带走,之后想怎么处置都行,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呢? 不仅仅是魏秉文,就连万金与青玉也愣在了原地。 青玉询问道:“公子,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魏秉文焦急道:“有什么想法也能离开这里在说啊,上百号护卫就在庄子里,你们再不走,等到护卫发现吴王妃不见的话,那可就要遭了。” 江景辰转头看向万金,吩咐道:“把人送回去。” 魏秉文怀疑刚才听错了,掏了掏耳朵,询问道:“你刚说了什么?” 万金不理解,但依旧遵从公子的吩咐,亲自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魏秉文终于确定没有听错,急忙上前拦着万金,不解看向江景辰,埋怨道:“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人抓来了,不过两句话的时间,你就又要把人给送回去......江狐狸,你是拿我寻开心呢?” 江景辰没理会神情激动的魏秉文,只对万金交待道:“趁着离开时间还短,你带人一起回去,务必保证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万金应了声“是”,一个晃身绕过拦路之人,大步流星朝山庄赶去。 魏秉文气急,质问道:“抓人的是你,放人的也是你,江景辰,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景辰安抚了几句,紧跟着开口询问道:“你听说过血灵珠吗?” 魏秉文摇头道:“没听过,不过只听名字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提它干嘛?” 江景辰解释道:“血灵珠是以刚出生的婴孩之血入药,服用后能够让人青春永驻。”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魏秉文瞬间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说吴王妃在服用血灵珠?世间当真有如此残忍,又具奇效的药吗?” 阪仓县炼制血药确有其事,至于药效如何不得而知。 相比于血药而言,血灵珠更加朗朗上口,也多了几分神秘色彩,尽管这份色彩阴狠恶毒。 江景辰之所以用“血灵珠”代替血药,是因“血灵珠”这三个字可操作的空间远比“血药”二字要大的多。 若是把服用“血灵珠”的事情安到吴王妃的头上,便能够将以婴孩之血炼药的事情往吴王府上扯。 他与魏秉文说了阪仓县血药之事,以及刚刚定下的计划,首先得到的是一双白眼。 魏秉文气愤道:“有计划你倒是早说啊,你知道这两天我为了这件事情有多难过吗?当真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人都消瘦了许多。” 若非是先前陶宏广传信提醒,若非是吴王妃年轻的容貌,那么也就不会有全新计划。 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上天安排。 但在江景辰看来,更多的是得益于超前的意识,换作旁人,哪个有胆子算计皇室一等亲王? 即便是有这样的胆子,也玩转不了这么大的盘子。 罪名不是说按就能够按上,这其中需要花费极多的心思以及人力物力,去收集并创造一些证据,将它们拼凑在一起,织出一张足以套住整座吴王府的大网。 当然,付出多,收获也大。 只要一切安排得当,吴王府必将因此遭受重创。 青玉似懂非懂,开口道:“我明白了,公子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吴王是鱼吗?魏秉文对此持怀疑态度,沉默了一会,出声问道:“那我这算是白忙活了?” 江景辰含笑道:“你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作为你的盟友,我很满意。” ??? 满意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魏秉文撇了撇嘴,追问道:“只是这样?” 江景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今日的表现直接决定了我今后对你的态度,在接下去的行动中,我会优先考虑你的仕途,保证在扳倒吴王之后为你请功。” 请功的前提,是得立功才行。 也就是说,需要参与进针对吴王的计划?魏秉文陷入了犹豫。 虽说因着姑祖母的缘故,圣上不怎么待见魏家,但也并非是不让魏家子弟为官,只不过就是闲职罢了。 同样都是皇亲国戚,奉恩公府瞿家有着皇后与三皇子,而承恩公府魏家就只有日渐衰老的皇太后。 一家是旭日东升,一家是日暮西山。 若是再不寻些办法,魏家只会逐渐走向衰败。 这也是当初参与对赌的原因之一,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悔当时太过冲动了些。 倒不是觉得与江景辰结盟不好,而是不太相信江景辰有能力改变圣上的心意。 可满朝文武,除了江景辰,哪里还有官员肯站出来替魏家说话? 若是与吴王为敌,无异于是在以臣子之身挑战皇室,自古做此事者大多都是下场悲凉,又或是身首异处。 魏秉文发现如今的境地可以说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没有可供选择的余地。 “江狐狸,你老实告诉我,关于扳倒吴王府这件事,能有多大的把握?” “你只要相信我,照着我说的去做,这件事情就成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 “世间能够处置一等亲王的人就只有当今圣上,另一半自然是在圣上手中。” 江景辰有信心能够织出一张能够套牢吴王的大网,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里是大周朝,只要圣上不点头,吴王就不会获罪。 吴王若是无罪,那亲王的爵位就会保留,哪怕其身死,一等亲王不过是降为二等嗣王,依旧是王爵,其子孙后代传之不尽。 魏秉文像是霜打的茄子,苦笑道:“依着吴王这些年来的表现,只要不是谋逆之罪,圣上都会对其网开一面。” 江景辰淡淡道:“吴王这些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只为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是......想要栽赃陷害吴王暗中谋划篡位? 只听这几句,魏秉文便察觉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急忙打断道:“江狐狸,有必要玩这么大吗?” 江景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行之事,反问道:“不过是一个闲王而已,大吗?” 那可是一等亲王啊!大周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爵位了。 这还不够大?那要是再往上的话,可就只有...... 魏秉文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用力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荒唐的念头,开口道:“你这可是诬陷亲王、欺君罔上的大罪......我看你是真疯了!” 就算是对着神佛都敢指天发誓说骗就骗,更何况不过是人间帝王。 江景辰一身反骨,自然是对欺君之言漠然置之。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畅快之感,轻笑道:“你知道一个人站直身体需要多久的时间吗?” 魏秉文蹲下后立刻起身,紧跟着摊手示意道:“如你所见,眨眼之间即可。” 江景辰笑而不语,目光看向一棵棵挺拔的檀香树。 有那么一群人,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挺直了脊梁。 至此之后,世间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压弯。 第254章 白莲教 有了全新的计划,江景辰便不再浪费时间,叮嘱了魏秉文几句当前需要注意的事项,等到万金返回之后便往京城赶去。 百乐门。 青瑶在听完计划之后,提议道:“若要完成这样一个计划,则需凭空捏造出咱们想要的证据,再结合阪仓县炼制血药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觉得公子可以写一份计划书,之后将这件事交给苗老三去办。” 当年苗老三单枪匹马就能够把大半个江湖都给忽悠瘸了,现如今给他足够的人和钱,办起事来必定事半功倍。 万金点头道:“苗老三的能力毋庸置疑,黄石山庄的建造也步入了正轨,我也认同青瑶的提议。” 江景辰开口道:“苗老三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在这之前得先完善一下计划。首先就是关于血灵珠的传言不能放在京城传开,而是要在京城之外的州县,散播言论制造恐慌,由外向内慢慢压到京城。” 青玉出声询问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多耗费好几天的时间?” 江景辰解释道:“这样的时间是必须耗费的,只有通过百姓的舆论发酵,从而给到圣上压力,才能够让血灵珠之事受到重视。” 万金接口道:“我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血灵珠之事真的吴王妃有关?若是这样,咱们就不必费心伪造证据,直接去查她的罪证就好了。” 青瑶不赞同这样的提议,出声道:“相比于去查真的罪证,反倒是伪造证据更快、也更加容易。咱们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能够钉死吴王府的证据,真假不重要,关键有用就行。”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件假的事情,说的人多了,那么假的也会成真的,更可靠血灵珠之事并非凭空臆造,而是有迹可循。 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高科技的朝代,完全可以说是犯罪者的天堂,有着阅片无数的经历,再加上人力和财力,还有最关键的“不老童颜”,凭借这几点就足以将脏水泼到吴王妃的身上。 江景辰丝毫不担心血灵珠之事,眼下需要花心思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将这件事跟吴王谋逆联系上? 当他说出这个疑惑之后,几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血灵珠的炼制残忍恶毒,但也仅仅如此。 了不起杀一个吴王妃,至于吴王,他可以有千百个借口推脱此事。 一个驻颜之药,如何才能牵扯上谋逆? 江景辰想了许久都没有一个头绪,直到看见窗外大街上大力吆喝的卖艺人,脑海中忽然有了思路。 “吴王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炼制出能够‘青春永驻’的药,不可能只是为了给吴王妃用。” 青玉顺势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江景辰道:“是为了敛财。” 一等亲王不说有多富裕,但也不至于缺金少银,为何还要制药敛财? 青瑶顿时明悟,接着话头继续说道:“能够让人‘青春永驻’的药其价格自然极为昂贵,血灵珠现世多年,吴王必定赚取了大量钱财,表面上深居简出,实则暗地里用那笔钱财组建了一支神秘势力。” 万金接口道:“养私兵。” 兵权历来都是帝王最为忌讳之事,若当真坐实了吴王豢养大批私兵,那便是累及整座吴王府的谋逆大罪。 青玉想了想,出声道:“那私兵去哪儿找?咱们总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吧?” 那是人,不是物,哪里是能够捏造的,又不是女娲,可以捏土造人。 江景辰回忆着上一世看过的影视,搜寻着可借鉴的片段,没多久时间便想到了可用的方案。 “你们可曾听说过白莲教?” “没听说过。” 三人异口同声,均是摇头。 江景辰拍手道:“没听说过就对了,白莲教就是吴王暗中私下培养的势力。” 既然是暗中,自然是不为人知。 青瑶双眼一亮,开口道:“因血灵珠之事,从而牵扯出白莲教,再以此给吴王套上谋逆之罪,这样就能够扳倒吴王府了。” 万金没有完全听懂,追问道:“那咱们是要去组建一个白莲教给吴王吗?” 江景辰解释道:“白莲教的护法长老安排咱们的人,教众就则是招揽普通百姓,给他们传播一些类似‘吴王兴,圣上亡’的思想......像是这种忽悠人的事情就交给苗老三去办,我封他一个白莲教教主当一当。” 青玉犹豫道:“那样的话一听就是要造反,百姓没有那么傻吧?” 江景辰含笑道:“当然不可能那么直接,首先得依靠白莲教的教义,以及符咒和圣水打入百姓内部,然后再委婉的传递思想,必要时弄出一些天像出来也是可以的。” 青玉狐疑道:“教义?符咒?像是拿木剑的道士、和尚念的经文一样的东西吗?” 若是操作的好,白莲教有机会成为继道教与佛教之后的第三大教,只是这个过程将非常漫长,眼下倒是没必要考虑这么久远的事情。 江景辰将白莲教的大体框架,以及日后的发展方向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白莲教并不需要真去做什么谋反之事,只需要有这么一个势力在,再加上歌颂吴王当兴的那些话,足以让圣上动杀心。” 组建隐藏在民间的势力,需要花费的是时间和金钱,恰好这两样他都不缺。 一个连吴王本人都不知道的暗中势力,却是吴王的私人归属,尽心为吴王传播贤王之名,等到大势已成,吴王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圣上即便再念手足之情,也不可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放过吴王。 天家本就没有父子兄弟可言,有的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帝王逆鳞,触之必死。 青瑶点了点头,提议道:“这些事情不好将其记录成案,我即刻派人给苗老三传话,让他亲自过来一趟。” 吴王的兵权已被圣上收回,各大衙门现如今也只是做些面上功夫,相对于前几日而言,缉拿凶徒之事已经松懈了许多。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陈文佑在率众杀了吴王世子之后,绝不可能还会逗留在京城当中。 那些衙门官差也是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没有人会说出口罢了。 江景辰觉得现在的时机倒也合适,于是便接受了青瑶的提议,交待道:“江彦泽还未入葬,我还能告几次假,趁着这次机会组织一次核心成员会议,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下去。” 万金询问道:“那可是有不少人,都召集过来吗?” 江景辰点头道:“百乐门虽然生意不如最初,但每天的客流量也都能够过百之数,让他们分批次来。” 万金应声道:“我这就去传话。” 江景辰心里琢磨着,好歹是入京之后召开的第一次核心成员大会,是不是该事先准备一篇演讲稿? 第255章 两个选择 威远侯府。 江鸠在将棺材送到后就被带到了心远堂,威远侯开门见山道:“近日辰儿都做了些什么?” 哪些是可以说的?哪些是不能说的? 脑海中快速筛选了一遍,江鸠回答道:“回禀侯爷,三少爷主要做的事情是上朝,以及去到御史台衙门办公,下衙后会去百乐门用过晚膳,最后回府邸歇息。” 威远侯沉声道:“说些有用的。” 江鸠回应道:“据小人观察,三少爷与孟家少爷,以及魏家少爷关系匪浅,不知这件事对侯爷来说可是有用?” 威远侯冷哼道:“本侯要听的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若是说不出有用的话来,那就没必要再活着了。” 要嘛就不找,一找就是要命的事情。 江鸠着实被吓了一跳,急忙跪地求饶道:“侯爷开恩,非是小人不够尽心,而是小人自到三少爷身边做事后寸功未立,三少爷并没有把小人当作是心腹,因此许多重要之事都不会让小人得知。” 威远侯嗤笑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本侯帮你在辰儿面前立功?” 江鸠恭声道:“若是侯爷肯相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天下间就只有奴才给主子办事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敢想敢说,这奴才倒是好胆色! 威远侯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想让本侯如何帮你?” 江鸠神情激动,回应道:“三少爷近来都在为一件事情烦忧,若是小人能够解决,三少爷必定会对小人另眼相待。” 威远侯眸光一闪,淡淡询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辰儿在为何事烦忧?” 江鸠回答道:“小人也是偶然听说,三少爷近日在为江南道往来京城的商船苦恼,若是能有一张免检公文,定然能够解此烦忧。” 算了下时间,马上就到月底了,正是先前辰儿说过的送药之期。 威远侯立刻意识到,若是有着免检公文,便能更好精准的找到那艘载着解药的商船。 随手收下的一枚棋子,竟然能有这样的作用,当真是意外之喜。 “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办,只不过你能为本侯做些什么?” “若办好此事,三少爷对小人的信任自然会有所提升,往后也能够接触到更多的事情,小人定会如实向侯爷禀报三少爷的一举一动。” 江鸠言之凿凿,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 寻找运药的商船本就是威远侯要做的事情,多一份货物免检公文便是多了一层保障,此后还能得到更多关于长子的更多的消息,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只不过...... “辰儿若是相问,你如何解释公文的来处?” “小人只说是寻关系,花了银钱,托人弄来的。” “走的哪条关系?托的又是何人?” “这......小人暂未想好,是小人思虑不周,还请侯爷勿怪。” 作为一个市井小人,又是临时提出的建议,不可能会有太周密的计策,江鸠牢记此刻所扮演的角色,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 威远侯本就不指望一个市井无赖之徒能够想出多好的办法,直言道:“你一个无权无势之人,自然是弄不来商船的免检公文,但却是可以打听到有谁可以办到。” 江鸠故作疑惑道:“小人愚笨,还请侯爷明言。” 威远侯开口道:“你回去告诉辰儿,就说你在坊间打听到市舶司有位姓秋的官员,只要花钱就能够买到一份商船的免检公文。” 想必那位姓秋的官员,就是威远侯一党了吧? 几句话便套出一人,对于此行的收获,江鸠深感满意,当即回应道:“侯爷的话小人都记住了,这就把话带回去。” 威远侯开口道:“无需着急,在此之前你需做足样子,等到后日再将消息告诉辰儿。” 江鸠心知威远侯需要时间前去安排,于是便道:“多谢侯爷指点,小人明白了。” 高估自己,低估别人,乃是人的劣性之一。 不怪威远侯自大,而是他的身份实在太过卑微,又表现出一副贪生怕死、毫无忠诚可言的小人模样。 离开威远侯府之后,江鸠第一时间回到了百乐门,将在侯府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 “当时侯爷以死相逼,无奈之下才透露出商船的消息,还请公子恕罪。” “你拿这件事当了借口,真实目的是什么?” 江景辰莫名想起了先前面圣时,因没有过对奏经历,开口说的便是“请圣上降罪”,结果圣上当真就赏了一顿板子。 相比之下,小鸠倒是机灵了许多。 他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主子,因此并没有着急训斥,而是想听听看,苗老三培养出来的徒弟,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江鸠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我以为公子可以弄一份假的解药,依着原计划送进京,一来可以迷惑侯爷,二来等到真药进京时也无后顾之忧。至于姓秋的官员则是意外收获,我也没想到侯爷会有此安排。” 江景辰冷笑道:“他为了拿住我的命脉,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一颗药,一颗能救公子命的药,若是落到了威远侯手里,到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青玉想不出个答案,闷声道:“要按我说,就该给威远侯下毒,然后用解药来威胁他。” 江鸠开口道:“侯爷若是不受威胁,拼死也要拉着公子陪葬,那又该如何是好?公子想必要的也是万全之策,而不是去赌万一的概率。” 公子的命可金贵,自然不是威远侯爷那老匹夫能比。 青玉也不过是发句牢骚,顺势接口道:“公子要的是万金。” 万金歪了歪脑袋,加了句:“还有万银。” 江鸠:“......” 眼下说正事呢,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青瑶抿嘴一笑,只觉得万金与青玉之间似乎和谐了不少,回过神来,出声道:“我觉得送假药的计策可行,就让侯爷自以为拿住了公子的命脉,以此看看侯爷的下一步安排也不错。” 威远侯若是顺利得到了药,之后只会有两个选择: 一是用药威胁,那就必会暴露出抢药的事实,到了那个时候,父子之间怕是会扯下最后的遮羞布。 二是隐瞒抢药的事情,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么等到公子大限将至,是会拿出来救公子一命?还是会眼睁睁看着公子去死? 江鸠之所以提出假药的计策,当中是有着一份小小的私心。 他想要看看,当威远侯做出了选择之后,公子将会以怎样的方式去应对?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自古成大事者多是心狠手辣之辈,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之人最终都会止于最后一步。 他迫切的需要知道,公子是否会是那个值得他用一生去追随的主家。 第256章 后宅的戏 同样的话,自不同的人口中说出,自有不同的分量。 青瑶、青玉、万金三人当中,本就以青瑶为智力担当,万金武力担当,青玉......嗯,颜值担当。 江景辰没多犹豫便同意了这项提议,转头对江鸠交待道:“齐天放已经进了市舶司,你可以找他打探下姓秋的官是什么来头,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想办法铲除。” 江鸠收回心思,应声道:“只要他是官,无论大小都会有其可以利用的价值,我会收集好他的把柄,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市舶司姓秋的官员由威远侯亲口告知,不管份量如何,当是阵营里的党羽,有着秋姓官员在,就可以顺藤摸瓜,追查到威远侯阵营的其他党羽。 做这样的事情并不难,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和心思,而江鸠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他不知道公子为何对这件事情不太重视,是不将对方放眼中?还是对威远侯仍然残余一丝父子之情,不想赶尽杀绝? 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公子对待威远侯的态度是不死不休,但他在乎的从来不是公子说了什么,而是要看公子都做了什么。 迄今为止,公子所做的那些事情都仅仅只是针对威远侯府,而不是威远侯。 这是一件事,又不是一件事。 在他看来,父子之情乃是天地间最难断的羁绊,而公子至今也未曾针对威远侯个人做过过什么坏事。 小郑氏成了肮脏的乞丐婆子,江棋韵自戕而亡,江景昭失去世子之位沦为废人,江彦俭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江彦泽死在女人肚皮上……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公子的算计之中。 杀人诛心固然好,可也同样会徒增不少变故。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公子究竟是成竹在胸运筹帷幄?还是改为下定决心行弑父之事? 江鸠想不明白,因此更加希望能够亲眼见证,究竟会是一代枭雄崛起之路,还是…… 青瑶忽然开口道:“罗家小姐与梁王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公子可想好要送什么礼物吗?” 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是在江彦泽入葬之后。 原本依照规矩来说,家中有丧之人是不宜参加婚礼,但罗霓裳与梁王都不是守规矩之人,再加上威远侯府两房分府而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说是两家人也不为过。 没人知道梁王起先并不太乐意,而是在听罗霓裳说过只要请来江景辰,便能收到一份丰厚的贺礼。 故此,梁王亲笔写了邀帖,特意差人送到江景辰手中,叮嘱一定要来参加婚礼。 青玉撇嘴道:“先前已经送了一艘船,以及一船的货,就用不着再送了吧?” 青瑶含笑解释道:“先前送的礼是贺罗家小姐新婚之喜,接下去要送的则是贺她册封王妃,这礼是怎么着都少不了的。” 在京城里生活,讲究的是礼尚往来。 往而不来,非礼也。 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江景辰需要梁王妃的身份,因此不介意多给一些甜头给罗霓裳。 同样的,罗霓裳是个知趣懂礼之人,不需要多交待也能够明白这份礼的含义。 世间任何关系都要维持,从来靠的都不是用嘴巴说说。 再情真意切的话,也远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一点点建立起来,慢慢到最后发展成一种斩不断,也不能斩断的利益共同体。 “梁王妃可不是普通的王妃,贺礼可不能送轻了......” 江景辰有意送厚礼,却无心去想要送什么,于是便对青瑶吩咐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青瑶点了点头,转言道:“罗家小姐也给我送了喜帖,料想也不会是奔着两份贺礼而来,公子觉得我该去吗?”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也是该吐出点来......罗霓裳想必是要借机抬一抬你的身份,这样的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阿瑶,你如今已是良籍,又是百乐门的大掌柜,自是该有一份体面。” 以平民之身受邀参加梁王妃的婚礼,等于是镀上一层金粉,任谁都会高看一眼。 青瑶自是明白这样的道理,所担心的也是怕会影响到公子,既然公子也赞同前去,她便没有了顾虑,当即应声道:“那我就以百乐门大掌柜的身份前去道贺。” 威远侯府。 江彦泽的葬礼办的极为简洁,期间不仅郑老夫人没有出现,就连身为未亡人的阮氏也以“受刑过重,无法下榻”为由拒绝出现在葬礼上。 威远侯气得直接不顾礼仪规矩,将江彦泽其中一房育有一子女的妾室找来顶替阮氏。 此种行为自然少不得招惹来宾客的议论,就连江景辰也忍不住在想:阮氏就算是要破罐子破摔,也用不着选择这样的方式吧? 从小殓到大殓,再到下葬,阮氏全程没有出现过,只此一条,威远侯府就能将她休弃归家。 吴老夫人对这件事冷眼旁观,只在私下里感叹了一句:“毕竟是二房的媳妇,咱们大房也不好越俎代庖。” 话里的意思是说哪怕要休妻,那也该有二房的老太太来休。 威远候对此不发一言,尽管脸色难看,可也没有再对阮氏有进一步的处置。 江景辰得知消息后,只觉得这里面怕是藏着些猫腻,再联想到二房叔祖母的身体情况,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有趣的念头。 叔祖母在那日推了小吴氏之后,第二日便犯了卒中之症,不用想也能知道是祖母和小吴氏的手段,但这其中阮氏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座侯府后宅,几个妇人就能上演一出大戏,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走吧,咱们去看看我那位好叔祖母。” 江景辰眉眼带笑,转身朝后宅行去,一路上无人敢阻拦。 郑老夫人犯了卒中瘫在床榻之上,在屋里伺候的多是一些生面孔。 杨嬷嬷被打废了身子,她不在此地可以理解,可原本几个得宠的大丫鬟也不在,这就十分有趣了。 “叔祖母,身子可还好?”江景辰径直走到床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郑老夫人瞪大了双眼,面部不断抽动,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江景辰幽幽开口道:“都说了要让你好好保重身体,偏不肯听话......现如今可好,怎么就会突然瘫了呢......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郑老夫人拼尽力气,也只不过是将手臂微微抬起一点,口中含糊不清的吱呜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叔祖母说。” 年纪较长的婆子出声道:“还请三少爷不要见怪,侯爷亲口交待过,要老奴寸步不离的守在二老夫人身边。” 江景辰环视一周,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 “你们原先是在哪个院子伺候?” “回三少爷的话,老奴原先是庄子上的管事婆子,她们几个则是刚买来不久的丫鬟。” 丫鬟婆子们毕恭毕敬,脸上不见多少慌张的神色。 第257章 培养一个挡箭牌 屋里屋外伺候的下人都换了个遍,父亲这是意识到了什么吗? 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江景辰便不再深思,转头看向瘫在床上的叔祖母,开口道:“叔祖母可有话要交待?若是没有的话,我可就走了。” 郑老夫人奋力张口,无比艰难的吐出一个音节。 江景辰鼓励道:“听得不清,再说一遍看看。” 郑老夫人努力了许久,除了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个清楚的字都说不出来。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若是说不出去,那便试试能不能写出来。” 郑老夫人眨了眨眼睛,手指除了微微颤动之外,再无别的反应。 几经测试之后,症状像是到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地步。 可能是事实,也可能是故意装作如此。 叔祖母会留有后手吗?江景辰稍稍犹豫了一会,想着没必要牵扯到几个妇人的斗争当中,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是最终的受益者。 心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他在关切了几句之后,与屋内的下人交待道:“好好照顾叔祖母,父亲平日公务繁忙,你们不要过多打扰,若有事可去东府找侯夫人相帮。” 下人们恭敬应了声“是”。 将后宅的斗争抛给后宅的女人,江景辰将心思都放在了扳倒吴王上。 前几天召开的核心成员会议上,苗老三提出了几点很好的建议,其他人员也有出彩的地方,总的来说京城之行给众人带来了不小的成长。 江景辰对此很是欣慰,参加完葬礼之后,第一时间回到百乐门,将一条条信息汇总,再给每一个成员交代了计划中的注意事项,直到深夜才得了空闲。 青瑶端来一盏安神茶,柔声提醒道:“公子辛苦了,明日还要早朝,快去歇息吧。” 时至亥末,百乐门依旧热闹非凡,江景辰轻笑道:“自从上到二楼的人多了,每张赌桌几乎都是在连轴转,辛苦的可不止我一个人,你也不轻松。” 青瑶略显失望,出声道:“人是多了,但都是些小鱼小虾,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江景辰接过安神茶,试了下温度,一口气饮下半盏,紧跟着说道:“在我名声不太好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些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青瑶知道公子说的是因为江棋韵在皇宫外以死证清白,而邵沅朗缄口不言之事,有心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江景辰自顾自接着说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可别小看那些人。朝堂之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上就会有人下,听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吧?指不定此刻二楼赌桌上,就会有未来的相爷在那里摸牌。” 原本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青玉忽然睁大了双眼,狐疑道:“会上赌桌的,大多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们当中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五品闲职,离相爷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公子也太过高看他们了吧?” 江景辰不置可否,随口说道:“皇权之下,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为官者的能力不是百姓所需,而是上位者所需。” 通俗来讲,百姓认为的好官没有什么用,只有上位者认定的好官才能平步青云。 官官相护从来都不是一个词,而是真实存在之事。 那些牌桌上的人或许没有经世之才、治国之能,但若是要他们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十个里至少有一半是高手,另一半则是宗师级。 这样性子的人里,难保不会出一个和珅、严嵩之流。 即便当真没有,那也可以培养一个出来当做挡箭牌用。 青瑶见公子脸上露出几分疲惫,逐起身绕至其后,伸出双手捏着肩膀,柔声询问道:“公子可有看中之人?” 江景辰开口道:“未经过接触,哪里看得出什么来,你凭感觉挑几个人选,安排人先去接触看看。” 青瑶应声道:“那就照着世家背景去选,有靠山之人,将来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江景辰闭眼享受,淡淡开口道:“这件事就由你来决定。” 青瑶应了声“是”,转言道:“坊间有传言说公子是丧门星转世,已经查到四处散播谣言的人是松伯。” 江景辰缓缓睁开双眼,寒芒一闪而过。 “是我父亲安排松伯做的?” “我已经派人盯着松伯,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与侯爷之间有接触。” “不是咱们的人没有发现,而是发现不了。” 主仆多年,又岂会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联络方式? 江景辰顿了顿,冷笑道:“说我是丧门星转世?那他又是个什么?” 青瑶开口道:“谣言重提了十年前的旧事,说侯爷当年之所以弃子乃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还说……还说夫人是被公子克死的。” 万金猛然抬头,目光中燃烧着怒火。 他知道,青瑶口中的夫人指的是公子的生母。 青瑶愣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喝骂道:“胡说八道,夫人分明是被威远侯府里的人给害死的,到底是哪个在乱嚼舌根子?你告诉我。” 万金开口道:“刚已经说过了,是那个叫松伯的。” “刚有些迷糊,没听清。”青玉随口解释了一句,回过头来将视线转移到青瑶身上,询问道:“那老家伙在哪?” 青瑶见公子好似陷入沉思一般,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松伯目前住的是京城客栈,但咱们的人还查到些蛛丝马迹,松伯真正落脚点有可能是在京城七十里外,一个名为西迟的村落。” 万金摩挲着剑柄,询问道:“消息可靠吗?” 青瑶回应道:“咱们的人还在证实当中,明日应该就能够有结果。” 青玉满脸气愤,出声道:“那个叫松伯的老家伙不是就在京城客栈里吗?先把他给拿下,我非得把他的嘴给撕烂不可。” 丧门星也就罢了,偏还要往克母上扯,这就有些太过分了。 青瑶可以断定,威远侯绝对知道夫人的真正死因,可依然还是下令让松伯传出了那些的谣言…… 她没理会一旁气急败坏的青玉,默默低着头,轻咬嘴唇,犹豫着是否要将那些诋毁夫人的话告诉公子。 思考再三,终是隐瞒了下来。 那些话堪比刀剑,但只要她不把那些话说出来,再锋利的刀剑则刺不到公子身上。 第258章 你也不想让我失望吧 江景辰对于丧门星之称并不介怀,至于克母之说......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把松伯抓了,审审看西迟村是什么情况。” 万金立刻接口道:“我亲自去。” 说罢,不等回应,转身就朝楼下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等到公子回话先行离开,可见心中的怒火有多大。 “等一下。”青玉急忙追上前去。 经过先前吴王妃之事,让她领悟到了想要达到目的除了用毒之外,迷药也是很好的选择,因此身上时常备着几包效果极好的迷药。 她从怀中拿出一小包油纸,叮嘱道:“夜间宵禁,你最好换上夜行衣,别弄出太大动静,这里面是特制迷香,点燃后往房间里一扔,数息之间就能把人迷晕,好用的很。” 夜深人静,但凡有些动静,都极可能引来巡城禁卫军。 万金经此提醒,逐渐压下心中怒火,时刻保持冷静,换了身衣服后一路飞檐走壁朝着松伯所在的客栈疾驰而去。 活了大半辈子的松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天子脚下京城重地被掳走。 当他被一盆冷水浇醒时手脚被缚,入眼便是陌生的环境,屋内上首端坐着一位略显几分眼熟的俊朗少年。 “你是?” “松伯,好久不见......当年我送出去的娃娃,你家松籽可还喜欢?” “你是辰少爷?” 松伯猛然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松籽是他幺女的名字,是当年五岁的辰少爷随口给取的,他觉得好听,便给女儿用了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辰少爷得知后十分高兴,连夜做了个奇形怪状的娃娃,说是送给女儿的礼物。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当年那个瓷娃娃般满脸天真笑容的稚童,现如今双眸横生戾气,天真不复从前。 松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苦笑道:“老奴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跟辰少爷见面。” 江景辰轻笑道:“没有用的话就别说了,我只问你,父亲除了让你散布丧门星转世的谣言,还交待了什么?” 松伯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出声道:“老奴自打进京后就不曾见过侯爷,辰少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景辰开口道:“念着旧日的那一丝情义,我暂不对你动刑,可你若是这般不知趣,那可就别怪我心狠了。” 松伯咧嘴一笑,回应道:“十年时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追着老奴要学武功的小少爷,现如今已经成长到了有能力强掳无辜百姓私自用刑的地步,侯爷若是得知此事,必定十分欣慰。” 江景辰冷笑道:“知道你不仅忠心,还是个硬骨头,寻常手段对付不了你,倘若我找到你的家人,当着你的面用大刑,你还能这么硬气吗?” 松伯目光微暗,流露出一缕悲伤:“他们早都死了,老奴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辰少爷有什么手段尽管往老奴身上招呼。” 都死了?江景辰微微蹙眉。 先前穆大管家传来消息,分明说的是松伯乃是为了孙子闹出人命之事进京,而松伯此刻却说家人都死了,显然是在撒谎。 他心中清楚,松伯是祖父在世时精挑细选的护卫,能力或许不能算顶尖,但忠诚度无可置疑,唯有拿家人相威胁,才能够撬开松伯的嘴。 想来松伯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说谎。 只可惜松伯怎么也想不到,那次和穆大管家偶然相遇的几句闲谈,就已经暴露出了事实真相。 江景辰不动声色,淡淡询问道:“好好的人,说死就死......松伯,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松伯眼中的悲伤之色渐浓,叹声道:“几年前因一场天花,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唯有老奴命硬活了下来。” 青玉怒喝道:“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近几年就没有听说哪里有出现过天花之祸。更何况凡得天花者十不活一,哪怕侥幸活了下来,身上也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痘疤,你这老家伙脸上没有一点痕迹,分明就是在说谎。” 松伯解释道:“旁人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真的只有身上才有痘疤,不信的话你只管扯开衣服看。” 青玉唾了一口,谩骂道:“呸,不要脸,我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先打你一顿,然后再派人去你老家,就不信找不到和你相关之人。” 话音刚落,她便上前一阵拳打脚踹。 江景辰看了一眼,出声提醒道:“你力气小,打他不痛,得用刑具。” 有的人就是贱骨头,好好说话不听,非得挨一顿厉害的才肯老实。 对于这样的人,他向来都是秉持“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态度。 有了这句话,万金也动了起来,把人直接送到了百乐门地下密室,往邢台上一绑,便同青玉一起开始折腾起来。 青瑶明白万金与青玉心中有气,下手肯定不会轻,略显担忧道:“西迟村多半就是侯爷暗中势力的聚集点,松伯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领头人,知道的事情绝对不会少,是否要提醒下她们两个下手悠着点?” 江景辰轻笑道:“想要让松伯开口的话,还得从他的家人下手,你派人去松伯老家跑一趟,至于松伯......就先让万金和青玉陪着玩玩吧,留一口气,能说话就好。” 青瑶点头道:“这件事不难,穆大管家肯定知道松伯老家住址,只要还活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给带来,到时候一定能让松伯开口。” 只要是人,就都会有软肋。 对于寻常人来说,至亲之情最是难以割舍,也最容易被人拿捏。 她不自觉的想道:那公子的软肋又是什么?是钱塘县秦家吗? 江景辰不知青瑶心思,见她有些恍惚,伸出手指轻轻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笑问道:“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青瑶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我在想,若是有人拿秦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公子,到时候公子该怎么办?” 江景辰不由愕然,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轻笑道:“咱们留在钱塘县的那些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只要外祖父一家不离开钱塘县,就没有人能够动得了他们。相比之下,你怎么不问若是有人拿你来威胁,到时我会作何选择?” 青瑶正色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自行了断,绝不给旁人威胁公子的机会。” 江景辰抬手就往她的小脑袋上一敲,训斥道:“这样的想法可不对,你该更加小心一些,不让人有机可乘。哪怕真要是有个万一,也该先想办法保全性命,还有就是要相信我。” 青瑶揉着脑袋,解释道:“我当然相信公子,可是......” 江景辰立刻打断道:“没有可是,你记住,只有活着才能够帮到我,倘若你死了,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对你有很多的期待,你也不想让我失望吧?” 青瑶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便将心中那点困惑抛开,回答道:“我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 第259章 割肉 百乐门在修建之初就有两处地窖,后又往下扩建了一层,除了储物之外,另有一间宽敞的密室,里面囊括了上百种刑具。 小到一根细针,大到一把铁锯,大周朝有的这里有,大周朝没有的这里也有。 青玉走向摆放刑具的架子前,随手拿起一把铁锯,屈指一弹,冷哼道:“公子说你骨头硬,再硬的骨头能硬得过铁锯吗?” 松伯接口道:“人的骨头,又怎么能够硬得过铁锯?我看你手里那边像是新的,想来应该不钝,锯木头见过,锯骨头倒是从未,今天总算能够大饱眼福了。” 就好像即将要被锯骨的人不是他一样,神情平静,言语之间没有半点恐惧。 万金没去看那些大型的刑具,而是选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一言不发走向松伯。 青玉贴心的解释道:“那是用来剥皮的刀,据说厉害的老手能将一层人皮剥成三层,每一层都透可见光,你活了这么多年,可有见过那样的用刑高手?” 真正的用刑高手,何止是三层?就是再多三层也不在话下。 松伯本想数落几句小丫头没见识,可还未等开口,就见那冰块脸的少年单爪撕开他的衣袖,毫不犹豫的用那把小刀割下他手臂上的一块肉。 刀很锋利,下手的人也很快,以至于他在看到伤口之后,才感觉到了疼痛。 万金微微蹙眉,嘀咕道:“用刀跟用剑果然还是有些差别的。” 一句之后,他沉下心来,再次出手。 掌握好力度之后,每一刀都能割下一块约莫两寸长,半寸厚的皮肉。 这样的疼痛对于松伯来说并不算什么,咧嘴笑道:“你这玩的是凌迟吗?打算在我身上切几刀?” 万金没有开口,认真的下着刀,每一刀都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相比于拿着铁锯的青玉而言,松伯对万金有有着一股莫名忌惮的情绪。 他能感受到正在切肉的手很稳,就像是一位做了几十年活的匠人,每一刀都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青玉忍着心中的不适,开口道:“依着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你手臂上的肉割完......老家伙,你现在开口还来得及。” 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松伯没有因为肉被割而感到恐惧,身上的疼痛让他比平时更加清醒。 可也正是因此,他能看到万金每割下一块肉之后的神情。 像冰块一样的脸,死水般的双眸,毫不迟疑的手法,就像是在切一块豆腐一样。 “你不是人,你是个杀手。”松伯十分笃定,除了杀手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能。 这句话有些矛盾,但万金听懂了。 人是杀手,杀手也是人。 而江湖上有一种杀手,他只是杀手,不是人。 万金淡淡开口道:“我有人性。” 松伯愣了愣,大笑道:“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我若是猜的不错,你在月神教里待过吧?” 万金握刀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松伯,缓缓开口道:“你想死吗?” 月神教是杀手组织,最初是由几名籍籍无名的杀手组成,后来慢慢发展壮大,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 但凡月神教培养出来的杀手,没有自己喜怒哀乐,只知道听令行事,不问对错、不问缘由,一生活着只为了杀戮。 松伯闻言不惊反喜,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知道月神教喜欢收寻一些根骨上佳的幼童,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用最残酷的手段泯灭他们的人性,将他们培养成只知道听令杀人的怪物......虽然你藏的很深,但你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让我可以确定,你一定在七杀待过,也一定受过......” “闭嘴。”青玉开口打断松伯的话。 她也好,青瑶或是万金也罢,每一个来到公子身边的人,都有着坎坷悲惨的过去,那是她们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提起的回忆。 “你个老东西,存心找死是吧?我成全你。” 她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强行塞进松伯的口中,恨声道:“这是一包毒药,会让你疼足十二个时辰再死。” 松伯有赴死的觉悟,但这并不代表不害怕遭受折磨,没有几个人在亲眼看着身上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持着心中那份坚定。 他不想叛主,也无法保证在受苦痛之后还能坚持得住。 与其在受尽折磨之后妥协,倒不一开始就死了干脆。 十二个时辰有点久,但......之后就可以解脱了! “小丫头,谢谢你遂了我的愿。” 居然还道谢? 这老家伙难道就没有想过,有毒药就会有解药这一件事? 青玉看傻子一样看着面露感激之色的松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在最后一刻在告诉松伯,自己手里有解药这一件事。 万金忽然出声道:“我若是现在喂他肉吃,会把毒药给吐出来吗?” 肉? 哪里来的肉? 青玉左右张望,猛然意识到,万金说的肉,指的是......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她的胃里便一阵翻滚。 “你是想......喂他吃自己身上的肉?” “他让我想起了一些极为不好的回忆,所以我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那是一段极其灰暗、充满绝望、令人窒息,且永生无法忘怀,只能够深深掩埋的记忆。 当这段记忆被挖出时,再明亮的光也会被黑暗吞噬。 万金知道松伯的命还有用,但他依旧有许多办法能够拿出来用,唯一的顾虑就是不想将阴暗的一面暴露在青玉面前。 “要是对服毒没有影响的话,你就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他就是把肠子都吐出来也没有影响,那......那你慢慢玩,我先上去了。” 青玉并不害怕,只是单纯的觉得恶心,单是想一想胃里就一阵翻腾,更不要说亲眼去看了。 这是身体和心理上难以克服的反应,她很清楚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坚持什么。 松伯瞳孔剧烈收缩,只要十二个时辰一到就可以死了,但眼下又有了新的问题:真的能撑过这十二个时辰吗? 在青玉离开之后,万金重新拿起刀,慢悠悠的从松伯身上割下一块大小适宜的皮肉,微微一笑,询问道:“你是自己吃?还是要我喂你?” 第260章 我的父亲是影帝 一夜的时间,万金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让松伯屈服在酷刑之下。 准确来说,从吃下第一块肉之后,松伯的意志就已经逐渐崩溃,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口求饶。 但万金并没有因此停手,而是连续折磨了几个时辰,将心中淤积的情绪宣泄完才满意。 得知消息后的江景辰很是失望的表示:“以为是个硬骨头,没想到是个软脚虾,才过了一夜就坚持不住。” 直到他看到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人形的松伯,忽然间就理解了。 “你这人就是贱,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你偏要摆姿态,何苦呢!” “呵呵......辰少爷还真是会说风凉话......” 那一包毒药带来的不仅是如同被万虫撕咬的疼痛,还能够让人变得亢奋,保持绝对的清醒,想要昏迷一刻都是奢望。 最恐怖的是,那一双无情的手,以及那对冰冷的眼眸...... 松伯身上的伤势已经包扎好,亢奋的精神支撑着残破的躯壳,他喘着粗气,哀求道:“辰少爷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定会如实回答,只求最后能让我死的痛快一些。” 江景辰开门见山道:“西迟村里藏着多少侯府的人?” 松伯回答道:“村里共计六十九户,五百余人,其中有一百三十二人是我为侯爷培养的暗中势力。” 江景辰继续问道:“那些人主要负责什么?” 松伯眼里略微躲闪,含糊道:“处理一些侯爷交待下来的事情。” 江景辰不耐烦道:“我一会还要上朝,这一去可就要好几个时辰才回,你确定要用问一句答一句的方式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吗?” 万金接口道:“公子放心,期间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松伯打了个寒颤,急忙开口道:“侯爷交待下来的事情当中,主要都是收集一些官员的把柄,另外还会负责与外放至州县的官员联络,有事也会做一些陷害忠良的事情。” 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是相互能够获取的最大利益关系。 这天下是圣上的,但实际在管理这个天下的人并不是圣上,也不是朝廷上的百官,而是各个州县的刺史和县令。 山高皇帝远不是一句玩笑话,一方县令完全有能力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与土皇帝无异。 若是再有朝堂上的官员代为遮掩,像是身处富庶之地的官员,当真是给个翰林学士也不换。 而地方官能够给京官什么?除了金钱之外,还有就是地方大权。 对于这一点,江景辰深有体会,他当年用的就用糖衣炮弹,先是砸晕了钱塘县县令,之后逐步蚕食至一州、一道,将刺史、节度使统统拉拢到同一阵营。 过程中也会遇见公正清廉不肯同流合污的官员,但历史的发展都是相似的,清官不少,但贪官更多,那些不愿选择同化的官员,最终结果就是将被赶出官场。 十年寒窗,一朝中榜,升官不易,毁仕途仅需几句话。 清官不一定都是有才之士,贪官也不一定全是无能之辈。 江景辰没有去兴趣去逐一分辨,他只选择对的人,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而西迟村的那些人,同样也在为威远侯做着类似的事情。 “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什么手段,最终的目的都是奔着更高的利益去的......所以,我父亲是在计划着什么?首先排除当忠臣,那么就是奸臣了......他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就凭他那个德性?” 好似自问自答一般,江景辰全程都没有看松伯一眼。 不是他小瞧父亲,而是从归京至今,父亲从没有做过一件能让人瞧得上眼的事情。 四弟被断了子孙根,父亲身为刑部尚书,在这件事上没有表现出一点刑部尚书该有的能力。 小郑氏之死自是不用多说,五妹自戕而亡,父亲受了圣上训斥,没有过多表示也情有可原。 可在派人刺杀这件事上,办得那叫一个虎头蛇尾,没有拿出一丁点像样的手段。 他甚至怀疑,父亲当年是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才混了个从龙之臣的头衔。 想着想着,江景辰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父亲,真有这么不堪吗?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有没有一种可能......一切都在父亲的预料当中? “松伯,自我离开侯府之后,父亲与小郑氏的感情如何?与四弟和五妹的感情又如何?” “自您去了钱塘县之后,侯爷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一连几个月都没有踏足陶然居,最后还是在二老夫人的干预下,老爷和夫人的关系才缓和下来......” 顿了顿,松伯紧跟着说道:“您是侯爷的第一个孩子,侯爷对您的喜爱无人可及,您走的那一天,从未醉酒的侯爷,一连几个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侯爷虽不曾开口,但我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没有护住您。” 江景辰神情淡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平静开口道:“没有的话不要说,我只问你,父亲他恨小郑氏吗?有没有恨到想让她死的地步?” 松伯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回答道:“侯爷和夫人乃是夫妻,又岂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江景辰心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摇了摇头,冷笑道:“还是不老实啊!时间快到了,我得赶去上朝......阿金,你留下,好好替我问个清楚。” 万金回应道:“我先送公子进宫,之后再回来接着审问。” 一听“审问”二字,松伯顿时慌了,急忙开口道:“我不知道侯爷想不想让夫人死,我只知道侯爷在那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夫人。” 江景辰没有开口,转身便朝密室外走去。 哪怕是要死,也要争取一个轻松些的死法,绝对不要再受折磨了!抱着这样的念头,松伯开口高喊道:“我知道侯爷在外养了个妾室,那个妾室还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极得侯爷宠爱。” 轰! 江景辰只觉得脑海中一声闷响,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刹那间变得清晰明了。 小郑氏死了,江景昭已废,早晚也是个死。 江棋韵自戕而亡,而他也活不过二十岁。 剩下一个庶子江景旭若最后也出点意外的话……那么父亲的子嗣,就只剩养外府外的那对双生子。 他归京之后所做的一切是在为自己、为生母报仇,可也同样是在为父亲、为那对妾室子“清扫障碍”…… 回想先前的一桩桩一件件,父亲虽然表现的很悲伤、愤怒,但真正让父亲生气的一次,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投靠”了三皇子。 因为牵涉到皇储之争,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整个家族命运,情急之下才暴露出隐藏在心底的真正情绪...... 江景辰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感叹道:“没想到父亲的演技竟然会如此之好,妥妥是影帝级别的大佬啊!不,不止是演技,他的那份心思,藏的可真是有够深的……” 第261章 贵人相召 好在是拿住了穆大管家的软肋……好在一次偶然的遇见……也亏得万金手段了得……否则江景辰也不会知道还有个室室,以及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啊! 在大周朝可是被视为祥瑞的存在,坊间更有传言:只有积德行善之家才有可能诞下双生子。 其份量之重,可不比嫡子轻多少。 “两个都是男孩?多大了?” “一男一女,过了今年九月就满七岁了。” 龙凤胎啊!只有六岁半......江景辰若有所思。 青玉忽然开口道:“养在外面的妾室,那不就是外室吗?这可是犯了大周律令的,威远侯胆子可真不小啊。” 松伯嗤笑道:“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难道侯爷会想不到?都说了是妾室,那她就是妾室。” 青玉正欲反驳,一旁的青瑶开口解释道:“那女人是外头买来的女婢吧?依着大周律令,女婢若是诞下主家子嗣,的确可以抬作贱妾。” 松伯没有开口,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卖身为奴,便归主家所有,为主家繁衍子嗣有功,自可得到赏赐。 贱妾也是妾,所生子嗣乃是庶出,其身份与江景旭一样,拥有继承家产的权利,虽然不多,但的确合乎律法。 在大周,贱妾不可抬为正妻,但其所育子的女是可以过继到正妻名下。 青瑶想通其中关键,紧跟着说道:“公子,咱们先前可能是想错了,威远侯要过继的人或许不是江景旭,而是养在府外的妾室子。” 青玉看了眼青瑶,又转头看了看万金,欲言又止。 几经挣扎,终是默默垂首,抿着嘴唇,一肚子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若是年纪大一些的话也就罢了,偏偏才六岁半,这实在是有些让人为难。 江景辰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走吧,该去上朝了。” 马车上。 青玉难得的安静,时不时偷瞄公子一眼。 江景辰轻笑道:“有什么话就说。” 青玉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心底的困惑,询问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那一对双生子?” 江景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吟片刻,出声道:“父亲既然生出夺我救命之药的念头,那我自然也不会手软......阿金,你一会回去问出那对双生子的下落,然后派人将他们掳走。” 万金犹豫道:“要......灭口吗?” 江景辰开口道:“我虽为恶,可也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们是在我离开侯府之后出生,其母又不是侯府中人,只需将他们掌控在手中,不必害了性命。” 万金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这样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无论是他,又或者是青瑶、青玉,都是童年不幸之人,因此对于六岁半的稚子,多少会多出一些别的情绪。 他想:或许公子也会有那样的感觉吧!毕竟......都是童年不幸之人。 公子曾说过:童年的伤,一生都治愈不了。 但他觉得,与大家相处的每一天都是在相互治愈,公子只是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也或许,是不愿意承认。 公子所有的动力都来源于恨,若是连恨都没有了,那公子一定会很无措吧...... 万金看着远处的皇宫,那里是公子的终点。 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他忽然笑了,心中暗暗告诉自己:童年的伤,用一生都治愈不了,也不需要去治愈。 早朝。 与往常一样,朝廷上所议论的皆是国家大事,这对江景辰来说是最不耐烦的事情。 不关心是其一,没有兴趣则是其二。 道理他都懂,许多朝议之事真要他说的话,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那大多都是纸上谈兵。 一个普通大学毕业,若非依靠父母挣下的家业,只能沦为社畜的新世纪青年,仅靠着网上冲浪学到的“知识”就能治国了?纯粹就是扯淡。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江景辰心里十分清楚,以自己的本事,只能往谄臣、奸臣、权臣的方向发展。 野心大一些,架空圣上之后把持朝纲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要是想当治国能臣,再重来一世都未必能做得到。 专业的事情,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处理。 上一世身为富二代,老爹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必拥有卓越的能力,但一定要学会识人、用人。 因此江景辰每次参与早朝,都在观察上朝的同僚,还真让他发现几个不错的官员。 官职不大,职位也没有太多实权,但每每说出来的话都发人深省。 他在心底默默打上“可用之才”的标签之后,静静等待着早朝的结束。 就在今日朝议结束即将散朝时,一件突然的消息让江景辰瞬间来了精神。 要说这个消息也传了很久,那就是关于选秀之事。 圣上下了明旨,将选秀之期定在了次月下旬的吉日。 江景辰默默算了一下,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白芊禾进京参选。 散朝之后,并没有多少人在议论选秀之事,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江御史,暂且留步。” “......” 江景辰转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张将军叫住下官,可是圣上召见?” “江御史,还请借一步说话。” 张甲臣当先引路,直到僻静空旷之处,方才开口说道:“有位贵人,想见一见江御史。” 如此诡秘的举动,显然不会是圣上召见。 难不成,又是嘉慧公主? 江景辰莫名觉得一阵头疼,询问道:“不知是哪位贵人想要见下官?” 张甲臣含笑道:“那位贵人在玄元观,邀江御史今日申初一见,可是记牢了?” 贵太妃? 这可就不是头疼,而是心都跟着一颤。 好好的,贵太妃见我作甚?江景辰想不明白,却也不好拒绝,当即应声道:“下官记牢了,多谢张将军。” 言罢,习惯性从袖里掏出一叠银票。 张甲臣好笑道:“江御史觉得本将军会缺这点东西吗?” 江景辰张口便答:“将军何许人物,自是不会缺了这点孝敬,但岂能因为将军不缺,下官便不送?” 圣上身边第一近臣,多少人想要巴结而不得。 张甲臣并不是头一次问那样的话,却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问,一时间反倒是被问住了,等到反应过来时,那一叠钱票已经到了手里。 江景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定转言道:“不知下官何时能有幸请将军到醉仙楼共饮一杯?” 钱票已到了手里,自然不好再退还回去,张甲臣逐将银票收入袖中,随口调侃道:“本将军听说京城极乐之地乃是江御史的产业,怎么放着自家产业不去,反倒跑去光顾醉仙楼呢?” 极乐之地?说的是百乐门了。 那地方......你一个太监,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江景辰按下心头怪异之感,顺势道:“那下官便在百乐门设宴,不知道将军明日可有空闲?” 第262章 吱个声 张甲臣在宫外有一座将军府,乃是圣上所赐,但他极少出宫,即便是休沐也都是在宫中内侍院居住,主要也是为了减少与朝廷百官的往来,毕竟天子近臣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看着挺聪明的少年,难道听不出来是玩笑之言?不明白避险之理? 张甲臣收敛笑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嘴脸:“本将军还有事要办,江御史请自便。” 能让天子近臣亲自传话,并非是有多受看重,只不过是主子吩咐罢了。 江景辰明白这一点,因此被拒绝之后也没多少失望,本就是一次试探,也不求能有多好的结果,只需要知道对方的态度就足够了。 贵太妃召见,张甲臣传话,圣上必然知道,也就是说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会是因为云瑶县主吗? 出了皇宫,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以后,万金开口道:“松伯交代了住处,人就在刑部附近,白天不好动手,我已经交代下去等到入夜以后再找机会动手。” 江景辰嗤笑道:“居然把人安排在刑部附近,这么多年府里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可真够有意思的。” 万金接口道:“这样的事情即便发现了,估计也会当做不知道吧?只要人没有进侯府,那就什么也不是。” 这话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既然已经安排下去,江景辰便不再多想,回到御史台以后装模作样的翻看着公文,一直等到差不多时辰才出发前去面见贵太妃。 玄元观是皇家道观,原先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对百姓开放,自从贵太妃搬进玄元观之后就禁止寻常百姓出入,哪怕是勋爵官宦世家,若无召见也不得入内。 偌大的玄元观成了贵太妃的行宫,禁卫军日夜宿卫,据说在道观里面伺候贵太妃的宫人比起皇太后来只多不少。 江景辰没见过皇太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在进去玄元观之后也没觉得有多大排场。 万金与青玉被拦在了殿外,他则独自踏入正殿。 等候了小半个时辰,贵太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本宫不喜欢废话,关于云瑶你死了那份心,听懂了吱个声。” ??? 什么玩意?江景辰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张口“吱”了一声。 周遭伺候的宫人极力憋着笑,实在是想不到江家玉郎儿会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也有人觉得:江御史莫不是被贵太妃给吓得失了魂,才干出如此失仪之事吧? 先前去百乐门时,贵太妃还觉得江家小子生的俊俏、瞧着顺眼、印象不错,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在得知云瑶有嫁他之念后瞬间转变。 “云瑶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的夫婿不说要多惊才风逸,至少身子骨得好,你可明白?” 就差没把短命鬼说出口了,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江景辰回应道:“微臣明白,微臣与县主之间……” 贵太妃直接开口打断道:“明白就好,你走吧,莫要打扰本宫清修。” ??? 江景辰满脑子都是问号,暗中腹诽道:弄了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你可真是闲得! “微臣告退。” 宫里一尊大佛,宫外一尊菩萨,都不是好惹的。 对于那两个半截身子入土,却又身份尊贵的老女人,最好的选择就是敬而远之。 世间真理之一:不要试图和女人讲道理。 世间真理之二:不要试图和身份地位比你高的老女人讲道理。 江景辰心中没有一丝被轻视之感,更加没有“今日你看我不起,他朝我让你高攀不起”的心态。 这里是大周朝,封建制度最为严苛的时代,以贵太妃这样的身份,别说只是如此含蓄的两句话,就是指着鼻子骂上几句难听的,明面上都得乖乖受着,听完还得恭敬谢恩。 匹夫一腔孤勇最多也就血溅五步,江景辰倒是能把血溅得远一些,可眼下也不至于到那样的地步。 他活不过二十岁是京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既然选择了隐瞒,自然怪不得别人轻视。 见面说话不到一刻钟,来回用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内。 青玉询问起来在正殿内发生的事情,在得知经过之后,气呼呼嘀咕了一句:“有眼不识金镶玉,狗眼看人低。” 江景辰叮嘱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乱说话的性子该改改了。” 青玉乖巧点头道:“这不是没有外人嘛……我知道了,以后会慢慢改。” 万金接口道:“你要是能改的了,那就不是青玉了。” 青玉冷哼道:“你可别小看我,公子交代的事情,我一定能够办好。” 江景辰含笑道:“要是实在改不了,那就学学欺软怕硬,挑软的柿子捏。” 青玉撇嘴道:“我可以改得了。”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言道:“松伯还没死吧?” 万金回应道:“时辰还未到,还能熬一会。” 江景辰吩咐道:“带他去西迟村,把有用的东西全都带回来,那些人带去关押,若有反抗不从者,杀无赦。” 万金略微沉吟,开口道:“这样一来,侯爷那边怕是会有所行动。” 江景辰嗤笑道:“就是要他动,我倒要看看,失去了西迟村那些人,他还能拿出什么样的底牌。” 人一旦屈服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西迟村一百三十二人因松伯得了一场富贵,也因松伯迎来了一场灾难。 懂得审时度势之人能够低头折节卑躬屈膝的活着,负隅顽抗者没能有第二次机会,直接被送上了黄泉路。 次日,西迟村隐藏一百多名山匪,一夜之间消失之事传遍整座京城。 坊间渐渐有了许多议论之声,有人说:山匪居然敢明目张胆的住进距离京城只有几十里的村落当中,这世道真是要开始乱了。 也有人说:一百多名山匪堂而皇之进村落住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异常,直到人都跑了才有消息传出来,当地官员以及村里的百姓怕是与山匪之间会有勾结,朝廷应该派大官前去好好查一查。 还有人认为:隐藏了那么久,突然在一夜之间消失,只怕是有什么大买卖要做,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众说纷纭,唯独没有人会觉得那些人是被劫持走的,没有人会认为有人能够拥有一夜之间让一百多人无声无息消失的能力。 威远侯府。 在得知消息后,威远侯第一时间派人满京城寻找松伯的踪影,只可惜连一个头发丝都找不到。 西迟村那边没有发生死亡事件,也没有人报到衙门按案,刑部就是想插手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无奈之下,他只能暗中派穆大管家前去西迟村调查,同时也在向当地的官员施加压力。 身为事件的主谋,江景辰派人时刻暗中观察着威远侯府的动静,只可惜短时间内并未抓到什么把柄,也没有发现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也迎来了罗霓裳与梁王的大婚之日。 第263章 没事找事 梁王与吴王不一样,辈份摆在那儿,就连大长公主、皇太后、贵太妃、圣上和皇后都派人送了新婚贺礼,京城里但凡收到喜帖之人都亲自带着贺礼上门。 青瑶一大早就找到了公子,禀告道:“贺礼我已经准备好,公子那份送去梁王府,我的那份则是送到罗府。” 今日不仅是罗霓裳的成婚大喜,也是她受封为梁王妃的日子,江景辰默默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询问道:“你说的罗府是怎么回事?” 青瑶回应道:“依礼,女子得从娘家出嫁,梁王便在京城给罗家置办了一座六进的宅子,将罗家人都接了过来。” 说起来罗家也是皇亲了,可这六进的宅子未免有些太过奢侈。 要知道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府也才七进,崇仁坊的房子才五进。 从一介民女,摇身一变成了一等王妃,女人果真是可以依靠嫁人改变命运。 江景辰感叹道:“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话说,老罗既然来了京城,怎么也不来找我?” 青瑶含笑道:“这我就不知了,要问问吗?” 江景辰摇头道:“那倒也不必,近来也没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随他去吧。” 青瑶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因收到的是梁王妃的帖子,我得趁早先到罗府一趟,这便去先了。” 天色微亮,江景辰打了个哈欠,寻思着是再睡会,还是要去准备些什么? 圣上身为梁王的侄子,昨日就下了旨意:为贺皇叔大婚,休朝一日。 说是为让朝中百官能够前去梁王府庆贺梁王大婚之喜,乍一看好像是有些太过抬举梁王,可天底下就没有哪家会那么早举行婚礼。 当圣上连夜出宫,去了玄元观的消息传开时,文武百官方才明白过来:这是贵太妃又闹大了。 江景辰得知此事之后吓了一跳,担心贵太妃会在圣上面前念叨他与云瑶县主的事情,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圣上一夜未归,无人知道他在玄元观都跟贵太妃密谈了什么,只是在前去参加梁王婚宴时,见到了满面春风的贵太妃出现在梁王府之内。 罗霓裳尚未进门,梁王府招待女宾的重担便落到了侧妃头上,在待人接物时更是展现出了当家主母的风采。 江景辰没了办公的心思,于是干脆去御史台告了假,早早就去了梁王府送礼。 在他亲眼目睹梁王侧妃的言行举止之后,不免暗自在心底感叹道:罗霓裳怕是遇到对手了。 梁王府有正堂、前、后院三个聚集点,后院乃是女宾所在,自是不好过去,正堂人来人往太过吵闹,此时官员还未下衙,会出现在梁王府的多半都是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闲爵。 江景辰不喜与无用之人客套寒暄,送完贺礼与梁王攀谈了几句,之后便在仆从的指引下前往前院。 “嘿,我说江狐狸,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魏秉文记挂着上次的事情,刚一见面就没个好脸。 真要说的话,魏秉文也算是罗霓裳与梁王的媒人,会被邀请也在意料当中。 江景辰懒得计较,询问道:“承恩公府就来了你一个?” 魏秉文不悦道:“你这是在瞧不起我?觉得我代表不了魏家?” 江景辰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好歹是个男人,心眼就不能大点?” 魏秉文冷哼道:“我就小了,怎样?” 江景辰沉吟片刻,安慰道:“小也没关系,将就着用吧,总比没有好。” 魏秉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气愤大喊道:“本少爷说的是心眼,心眼你懂不懂?” 声音之大,顿时吸引来了不少目光,有相熟之人笑问道:“秉文兄,你的心眼可是坏了?” 魏秉文循声看去,没理会调侃之人,压低声音说道:“懒得跟你这个国子监都没上过的庸才争辩......你往东边瞧瞧,那是谁?” 江景辰顺势转头,入眼是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 “你难道不知道沅朗乃是京城一众勋爵子弟当中交友最广之人吗?他和梁王的交情比我要深,会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可惊讶的。” “倒也不是惊讶,只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 江景辰收回视线,缓步朝一旁人少之处走去。 魏秉文迈步紧随其后,嬉笑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沅朗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他虽与邵沅朗交好,可现如今已经上了一艘下不来的贼船,因此需要从江景辰口中得到确切的回应,如此才好知道今后该如何与邵沅朗相处。 江景辰直言道:“目前还不至于刀剑相向,也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目前? 那也就是说...... 魏秉文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怎么说也是幼时好友,若往后真有什么牵扯之事,是不是不好对他太过为难?” 江景辰淡淡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最好牢牢的记住这句话。” 没有回答的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魏秉文听懂了话中之意,轻叹道:“有时候真是觉得你挺绝情的,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的绝情似乎并不完全都是坏事。” 在江景辰看来,无用的情感只会成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应当尽早舍弃才是。 婚礼,通昏礼,意指黄昏时行大礼。 因来得早,迎亲的队伍还未出发前去接新娘进门,因此江景辰并无法见到郝婆婆。 选秀明旨已下,白芊禾也已经动身来京城,无论助孕之事的进展如何,郝婆婆都得做好离开的准备。 期间少不得需要用到梁王妃的身份,提前开始布置一番,以待白芊禾入宫参选时能多一层保障。 二人慢步进了一座凉亭,魏秉文好奇道:“我们这些闲人无事在身,才会这么早跑来凑热闹,你好歹是御史台监察御史,怎么不用在衙门里办公?” 谈起这件事,江景辰也是满心无奈。 在御史台里,每个御史都有着各自需要忙碌的事情,就连孙怀瑜那个小子都能三天两头的往京外跑。 御史无令不得离京,不用想也知道是孙敬远给自家儿子开了小灶。 整个御史台当中,就只有他一个人天天待在衙门里,除了看公文,还是看公文,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没有事情做,便意味着没有政绩,没有政绩就升不了官。 越想越不甘,江景辰忽然开口道:“魏老二,你说我是不是该没事找事,找个衙门往里一坐,专门挑些刺出来?” 刑部尚书是亲爹,若是不能一棍子打死,那就得维持官面上的“和谐”,暗地里再使坏。 大理寺里有孟维桢,念着先前结下的几分情义,多少给些面子。 京兆府少尹陶宏广是自家人,护着都来不及,自然是不能够去。 吏部暂时惹不起,礼部有些不好惹,兵部没必要惹,至于户部和工部...... 断人钱财等同于杀人父母,更何况他完全没有哪怕是一丁点想要肃贪的念头。 三省大佬避之不及,六部都不太适合...... 五监和九寺当中有许多个衙门,该挑哪一个好呢? 第264章 准备一份很大的回礼 御史的职责,说难听些就是找麻烦,魏秉文能够理解,但却不表示赞同。 他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因被孙怀瑜弹劾的场景,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 心念一动,开口道:“江狐狸,我记得孙家跟你不是有退婚之仇吗?你总不能不报吧?” 但凡有点良心的父亲,在得知未来女婿是个短命鬼之后,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退婚。 当年的孙雅还不到十岁,退婚的名声再不好,也比将来让她守寡要强。 就事论事,孙敬远这父亲当的不赖,至少比江彦钧要强。 江景辰看待退亲之事十分理性,从利弊角度出发,开口道:“是不是傻?孙敬远何官何职你不知道?让我一个监察御史去挑御史大夫的刺?你怎么不说去弹劾圣上?”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御史弹劾圣上又不是什么天大的死罪,弹好了还能受到赞誉,赢得一片美名。 了不起再挨一顿廷杖,也能博得一个忠直敢谏的评价。 可若是鸡蛋里挑骨头般去找御史大夫的麻烦……那跟找自己的麻烦有什么区别? 江景辰虽是“职场小白”,可也没傻到那样的地步。 “魏老二,你从今往后改叫魏老六得了。” “胡说八道,本少爷乃是承恩公嫡次子,老六是庶出,岂能与本少爷相提并论。” 魏秉文气的不轻,好似受到莫大侮辱一般。 江景辰:“……” 你个庶出的老六? 多了庶出两个字,听上去似乎更有感觉了! “得,你就当我没说,我也当你没说,咱们还是好兄弟。” “江狐狸,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跟你当兄弟。” 魏秉文满眼嫌弃,默默拉近了距离,压低声音道:“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有这闲心挑别人的刺?上次说的血灵珠之事怎么样了?都安排妥帖没?什么时候能对吴王动手?”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江景辰有些愣神,反问道:“上次还不情不愿,怎么没两天就变了态度?是吴王怎么着你了?还是吴王妃把你怎么着了?” 魏秉文翻了个白眼,回应道:“说正事事,别扯淡。先前是先前,眼下是眼下,既然已经参与进来了,当然是尽早解决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要钓鱼,必要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足够耐心。 计划已经安排下去,短时间内看不到效果,在白莲教的班子还没有搭建成功之前,血灵珠之事也不好展开。 关于这些事情,江景辰没打算现在就告诉魏秉文,随意敷衍了几句,转言道:“知道今日婚宴都有谁会来吗?” 魏秉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便有了些底,顺势接口道:“崇宁大长公主肯定会来,听说贵太妃也来了,想来云瑶县主也会到场,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吧?” 男人之间,总是少不了讨论女人。 相比于云瑶县主来说,江景辰更想知道另一件事:“几位皇子会来吗?” 魏秉文想了想,回答道:“别的皇子我不知道,但大皇子和三皇子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自上次铜矿之事后,大皇子和三皇子就再也没有在宫外出现过。 有些话用不着多说,点到为止。 随着金乌西坠,宾客也越来越多,梁王率领迎亲队朝着罗府出发之时,满院宾客翘首以盼。 许多人都对那位传说中的“平民王妃”充满了好奇,有不知趣之人在与好友交谈时悄声说道:“若不是梁王辈分高,又备受崇宁大长公主宠爱,圣上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人家嫁进皇族。” 在极为重视门第的大周朝,罗霓裳可以说是开创了先河。 这让京城中许多梦想能嫁给梁王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对那只飞上枝头的麻雀充满了敌意。 “那个罗霓裳我见过,除了样貌还过得去,浑身上下没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真不知道梁王殿下为何会看上她。” “现在该改口称呼梁王妃了,这里是梁王府,你说话可得注意着些。” “这不是还没册封吗,再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又不是胡编乱造,有什么需要注意。” “这人马上就要进门了,册封还会远吗?许是人家祖上积德,才有这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你就别在这酸了,小心被旁人听了去,那可就遭了。” “怕什么,这条路除了咱们几个在走,哪里还有旁……” 转身巡视之际,就见身后不远处跟着一道身影,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又羞又气之下,闷声道:“哪家的小子,偷偷摸摸跟在背后偷听女儿家说悄悄话,真是不要脸。” 一旁立刻有人接口道:“那人好像,是威远侯府的三少爷。” 霎时间,几名千金小姐争相开口。 “是那个江家玉郎儿?” “什么玉郎儿,你们没听说吗?那是丧门星转世。” “不会吧,这话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真的,坊间都在这么传,就连威远侯府里的人也都这么说。” 众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正在靠近。 “请问,你是听侯府里哪个人说的?”江景辰跨步上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啊!就是……那个……我......”女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人名。 身旁的闺友看得着急,连忙开口解围道:“都是一些流言蜚语,当不得真。是我们姐妹失礼了,还请江公子不要介怀。” 江景辰看着眼前一个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少女,温和一笑:“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几位都是秀外慧中的闺阁千金,莫要学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人,告辞。” 言罢,加快步伐,越过一行少女,直至下一个岔路转身。 几名千金相互对视一眼,忽的笑出了声。 “真不愧是江家玉郎儿,长得可真俊俏。” “你们听到了吗?他夸我秀外慧中......” “谦谦君子,悠悠我心……往后又多了一个朝思暮想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百闻不如一见,可见坊间传闻当不得真,这般风流公子,怎可能会是丧门星转世。” “只一眼便叫我红鸾星动,想来是上天安排的这次相遇……也不知他是否定亲,” “你居然不知道?早年间他与孙雅定过亲,后来孙家又把亲给退了。” “具体怎么回事?你给好好说说……” 千金小姐们越聊越起劲。 行出一段距离后,江景辰看了眼一旁的青玉,询问道:“你刚才居然没有开骂?这可有些不像你啊!” 青玉撇嘴道:“我听她们编排公子,心中自然是气极,可一想到公子要我改改性子的交代,只能生生又忍了下来,你看……” 她将双手摊开,掌中各有四个指甲印,一瞧就知道是用了力气。 江景辰不禁一愣,随即失笑道:“倒是我错了。” 青玉闷不吭声,低垂的脑袋。 江景辰紧跟着道:“一会我就把她们说的那些话说给梁王听,让梁王去好好收拾她们给你出气。” 万金出声道:“追根到底,是侯爷下令做了这件事……自那对双生子被咱们掳走之后,侯爷并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是否在谋划着什么。公子,西迟村咱们的人找到不少可用之物,要先下手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否决了这项提议,交代道:“那些东西并不能将他置之死地,暂且先放着,等到白莲教组建之后再一并拿出来用。” 青玉似懂非懂,疑惑道:“白莲教不是为了对付吴王准备的吗?” 江景辰冷笑道:“对付吴王的同时,也不妨碍咱们再多拉上一个江彦钧……他既然送了我丧门星转世的称号,那我自然也要准备一份回礼,一份很大很大的回礼。” 第265章 盛开吧!白莲 随着迎亲队伍的归来,一对新人开始行礼拜堂,宫里的册封圣旨也紧随而至。 自此,麻雀成功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江景辰与青玉交代道:“你去找郝婆婆聊一聊,顺道也跟王妃告个状。” 青玉明白公子说的是先前那几位千金小姐嚼舌根的事情,当即欢喜应是,转头就朝新房小跑而去。 婚宴之上来了不少朝廷重臣,更多的是无有官职的皇亲国戚,依着身份官职分桌坐位,一眼看去就能知晓哪个更值得亲近。 江景辰巡视一圈,并未发现江彦均的身影,料想该是罗霓裳故意为之。 而胡国公府除了邵沅朗之外,于老夫人以及护国公夫妇也都在场。 一桌宴席吃完,请来的戏班子在后院开台唱戏,耐不住性子的千金小姐们纷纷跑去了王府内最大的园林放起了花灯。 夜色渐深,应付完一众贵妇的青瑶终于得了空闲,正准备前往正院去寻公子,没曾想会被拦在了半道上。 “民女见过公主殿下,问公主殿下金安。” “免了,你去给江景辰传话,让他过来见本宫。” “王府后院之地,男子不好擅入,殿下不如换个合适些的地方?” “让你去就去,再多说一句废话,本宫掌你的嘴。” 嘉慧公主扔下一句话,转身就朝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梁王府占地极广,满院都挂着大红灯笼,夜幕之下犹如白昼一般。 青瑶躬着身子,低垂着眼眸,待脚步声远去时才直起身子。 “先找公子的人居然是嘉慧公主,而不是云瑶县主,这下可有意思了……” 一路去到前院事先约好的地点,等了约莫半炷香,远远就瞧见一行三人的身影。 青瑶快步上前,将嘉慧公主召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提醒道:“崇宁大长公主和贵太妃都在后院,公子快去快回,不好待得太久。” 江景辰开口道:“不用担心,我没打算要去见她。” 青瑶担忧道:“她毕竟是公主,若是不去怕会不太好吧?” 江景辰淡淡道:“公主又怎么?本少爷不乐意见她。你去找个王府里的丫鬟去传话,就说我喝醉了,已经被人送回府里。” 一个云瑶县主就已经够头疼的了,再来一个嘉慧公主,那可真就是找罪受。 青瑶应了声是,依言找了王府里的丫鬟前去后院传话。 事情办妥之后,四人便离开了梁王府。 回到崇仁坊府邸,青玉将师叔要传的话说了一遍。 “师叔说她已经帮罗霓裳调理过身子,也炼制好有助孕效果的药,至于能不能顺利怀上,那就得看她的命了。” “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都做了,她能当上王妃,想来不会缺这点运气。” 子女运这东西,实在是难讲。 有些人一生就是好几个,有些人一辈子无儿无女,更有些人刚生下孩子就…… 江景辰想起了那个刚生下孩子,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撒手人寰的苦命女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竭力避免想起这一世的母亲。 因为只要一想起母亲,他内心就会变得十分柔软,情绪极为容易产生波动,这将不利于之后的谋划。 今日在王府里偶然听到那几位千金小姐的议论,让他意识到丧门星转世之说传开的同时,克死母亲的名声也会随之散播出去。 “给苗老三传话,让他尽快将班子组起来,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白莲教至少开遍一道之地。” 一道之地,江南道肯定不在考虑之内。 除此之外,最小一道有十六个州,共计七十二个县,最大一道有二十九个州,共计一百五十三个县。 万金开口道:“苗老三的能力没有问题,只不过时间太紧了,怕是很难完成……公子先前不是还说慢一些也无事,为何突然之间如此急于求成?”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江景辰是过江的蛟龙,比不了真龙的权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能力对付触动逆鳞之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把能派的人都派去搭班子,小鸠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也去帮你师父,用最快的速度让白莲教崛起。有了核心骨干,剩下就是招人,给我拿钱砸,百万贯、千万贯的砸。我就不信了,弄不出一个真白莲教,还会弄不出一个伪白莲教。” 江鸠应了声是,微微垂首,极力隐藏着眼中的兴奋。 他知道,公子这是要对威远侯下手了。 是将亲生父亲踩在脚下以垫枭雄之路?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草草结束? 这一切,很快就会有答案。 万金没有得到回答,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青瑶,暗暗使了个眼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眼下一切都在平稳朝着目标方向前进,太过急功近利只会适得其反。 他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公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青瑶身上。 青瑶还没注意到万金递过来的眼色,一旁的青玉抢先察觉到了万金的古怪。 “好你个万金,偷摸着憋什么坏呢?” 万金没作理会,整理好思绪,将心中的想法说了一遍,紧跟着规劝道:“都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公子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青玉率先开口道:“正是因为隐忍多年,所以才要尽早结束啊。” 万金不赞同这样的想法,反驳道:“倘若出了意外,致使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青玉回答不上来,转头看向青瑶,催促道:“我说不过他,你来说。” 青瑶莞尔一笑,沉吟片刻,开口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觉得,你应该相信公子。” 万金顿时急了,辩解道:“我没有不相信公子,我只是担心会因为太过激进,从而生出意外之事。” 循序渐进是最为稳妥的方式,但江景辰不想再等,哪怕是多一个月的时间。 他能明白万金的想法,却也有着足够的信心。 “组建白莲教不是为了要依靠白莲教众去做什么,只要他们出现在那里,我便能够做许多事情。重点不在与白莲教的教众,而是在于我怎么去对圣上说。不用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因为任何的意外对我即将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有影响。” 万金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隐约之间抓住了关键,可当他想要深思时又找不到方向。 青玉摇了摇头,叹息道:“以你的脑子,实在不适合想太多,只要记住听公子的话,准没错。” 万金闷声道:“我脑子虽然不多,却也好过你没脑子。” 青玉气极,却想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只得冷哼道:“好女不跟渣男斗。” 青瑶转头看向公子,询问道:“她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江景辰:“……” 后悔了,真不该跟她们说这些现代词! “话说齐鸿运那小子好些天没冒头了,现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第266章 帮你爹更进一步 人是真不经念叨,这边才说完话,外头就响起了齐鸿运的声音。 “江哥呢?我江哥在哪?” 从爷爷到哥,这辈分降的不是一般的快! 江鸠深感齐鸿运不要脸皮的功力,只觉得将来最大的对手非此人莫属,因此心中莫名有些许敌意,在齐鸿运进门之前,率先开口道:“公子,我需要去和手下交代下之后的事情,就先告退了。” 各人有各人的管理方式,因此江景辰并不打算在江鸠离京后找人代管江鸠的手下,想了想,吩咐道:“若是得有的人,你可一同带过去。” 江鸠暗喜,恭声应“是”,在齐鸿运进屋后与其擦肩而过,心中暗道:就让你先在公子面前得意一会,等我办完差事回来再收拾你。 他自知无法与青瑶、青玉、万金三人相提并论,可这第四心腹的位置必须要拿下。 “我的好哥哥,你交代是事情我都办妥了,你该怎么感谢我?”齐鸿运一脸得意。 江景辰笑问道:“具体说说看,都办妥那些事情了?” 齐鸿运不等招呼便自行入座,瞧着小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就是葛家的事情啊,本少爷出马,三言两语就让葛家嫡支的十三少将我当成知己,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亲。” “十三少?葛家人还真是能生,这都排到尾巴去了,你该不会是随便找了个人来敷衍公子吧?” 青玉满眼嫌弃,对齐鸿运的能力深表怀疑。 不说大少、二少、三少,那总该是四少、五少、六少,找个十三少来有什么用? 齐鸿运嘿笑道:“你是有所不知,葛家嫡支共有五房,我找的这个十三少虽在葛家排行十三,可他却是葛家嫡支三房的独子。” 青玉追问道:“他今年多大年纪?” 齐鸿运回应道:“正好双十。” 江景辰调侃道:“葛家真是一代比一代能生。” 齐鸿运不以为然,开口道:“葛家老太爷年轻时娶了七位妻子,有的生不出男孩的,也有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的,最后养大五个,不算多了。” 七位? 还都是妻? 这也就意味着葛家老太爷前六任妻子不是休了,那就是死了。 江景辰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联姻”,若葛家都与这几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那确实是一张不小的关系网。 在这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罗霓裳那样的情况绝对是特例,更多的人都是选择相差无几的门第。 葛家世代从商,能与之结亲的人家想来也不会太低。 “说回那个葛十三,你跟他之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与葛家十三少是在醉仙楼认识的......” 齐鸿运慢慢讲述起这些天发生的,以及做过的事情。 江景辰越往下听,眉头就皱的越紧,直到齐鸿运将一张张单据摆在桌面上,他便有些忍不住了。 “这才多久的时间?你就花了十七万贯,还想让我给你报账?你当我是冤大头吗?” “你不是冤大头,你是我爷爷啊!江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京城里的东西有多贵,就说那花想楼,去一次少说都得花个几千贯......” “你还去了花想楼?” “这不是重点,爷爷先别开口,听我说完......” 齐鸿运对每一次的花费都能找到十分妥帖的理由,末了总结道:“想让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喂草吧?是你让我办事,总不能还要我花钱吧?十几万贯是不少,可我齐家也不是拿不出来,爷爷要是手头实在不宽裕,我这当孙子的贴一点也是可以的。” 江景辰不差这十几万贯,但这钱要是给了,那不就成冤大头了?可要是不给...... 面对开口闭口喊爷爷,真把自个儿当孙子的人,似乎又有些拉不下脸不给...... 人性就是如此,被强行赋予一个身份,再给架上一个高度之后,心理的变化可谓是十分之微妙。 简而言之:当爷爷的,岂能在孙子面前丢面子? 要不说人至贱则无敌,这东西哪怕人人都知道,也没有几个人能做的出来。 “也不是不能报,但前提是你做好了我吩咐你的事情,别到头来花老子的钱逛窑子,结果事情没给老子办好......” “错了,你是我爷爷,要是喊你老子可就差辈分了。” 齐鸿运一本正经,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江景辰:“......” 要不是你爹还有点用,真该把你扔出京城,爱死哪死哪去。 齐鸿运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见好就收,转言道:“葛十三他爹是个实心眼,因此在葛家老太爷过世后,在哥哥弟弟的算计下,一点点失去了手里几个能赚钱的营生,葛十三却是个不老实的,总想着把他属于他们三房的份额要回来......”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他们的家事我没兴趣,我要的是葛家的船。” 齐鸿运板着脸,不悦道:“那么急干嘛,我就要说到这事了......葛家三房有一条从江南道往来京城的水路线,现在是葛十三在管,虽然不能跟其他几房比,但对你来说应该是够用了。” 经营的再差,那也是葛家的船,只要挂着葛家的招牌,那就有用。 先前让齐鸿运去接近葛家时,江鸠还没提出送假药入京的建议,江景辰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测试齐鸿运的能力。 现在能力证明了,船也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哪怕送的是假药,也不能让江彦钧轻易得手,多少都得让他付出些代价才行。 “齐鸿运,你有把握让葛十三能为你所用吗?” “你突然这么正经,搞得我有点不适应......我已经跟他谈好了,从江南道那边调一艘船给我用,你直接让人往船上搬货就行。”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能力将葛十三玩弄于股掌之间?”江景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齐鸿运不禁心头一跳,犹豫了一会,询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上次小鸠曾从江彦钧口中套出一个市舶司秋姓官,江景辰先前还在想着该从五监九寺那个衙门下手,如今正要可以拉上葛十三,借着葛家的“举报”,好好的清理一下市舶司。 “小齐啊,你爹现在只是市舶司一个小吏,有没有想过帮你爹更进一步,弄个官当一当?” 第267章 隐秘行事 齐鸿运先是被“小齐”这个称呼给恶心到了,紧跟着又被“当官”二字给震惊。 当官啊! 哪个人会不想? 若是换做从前,他想都不敢多想。 可自从来到京城之后,他总觉得好像再难的事情,只要有江景辰出马,就一定能够办成。 让一个平民百姓当官看似是天方夜谭,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老实说,你此刻的笑容让我想起第一次踏进花想楼,老鸨子对我笑的时候,我的感受既是兴奋,又有些担心。” 兴奋的是这里的女人是真的好,担心的是这里的女人也是真的太贵。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现在脑子有点热,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你就直接说吧,要我做什么?” 江景辰没理会那几句乱七八糟的话,直言道:“葛十三不是要争家业吗?那去添一把火,让葛十三去找他叔伯向市舶司官员行贿的证据。” 齐鸿运瞬间懂了,监察御史可不就是干这些事情的嘛! “这个不难,你倒是先说说看,要用什么办法让我爹当上官?” “立功,只要立的功劳够大,混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不是问题。” 大功劳,也就意味着大事件。 江景辰不知道具体跟江彦钧往来的是哪一个官员,那就干脆针对整个市舶司。 没有党派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做一个孤直之臣,因此他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别的官员不喜。 好歹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再不做出些政绩出来,怕是迟早都会被圣上给撸下来。 齐鸿运沉吟片刻,开口道:“事情闹大了,对葛家也会有影响,葛十三始终是葛家人,怕是不会愿意把事情闹大。” 江景辰嗤笑道:“葛十三既然有争家业的念头,那么必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葛家的家业再大又怎样?不在手里,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你只要站在这个角度去想,很轻易就能说服葛十三。” 葛家三房只占家业十分之一,甚至是更少。 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几辈子都挣不到,但对于原先占据过五分之一家业的葛家三房来说,远远不够。 是任由其他四房吃肉,唯独三房喝汤,还是直接将锅打碎,大家都没得吃? 齐鸿运想不出葛十三会作何选择,犹豫道:“我能拿什么条件去说服葛十三毁掉葛家?” 江景辰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毁了葛家,而是要重新洗牌,你就问葛十三,想不想当葛家的家主。” 齐鸿运双眼一亮,回应道:“我知道该怎么说了,你放心,这事我一定能办好。” 江景辰点了点头,叮嘱道:“记住,这里没有我的事,全都是你的能耐。” 这是要躲在暗中操控一切?齐鸿运很快就明白话里的意思,回应道:“还是那句话,想让马儿跑,就得先喂马儿草,所以......爷爷,你懂的。” 江景辰:“......” 你可真是我的好乖孙! 威远侯府,心远堂。 房间内满地狼藉,穆大管家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 威远侯愤怒的咆哮:“查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没查到……活生生一百多人,说不见就不见,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你们都是死人吗?整个村里的人都死了吗?” 西迟村的人口不算多,也不算少,对于一夜之间消失一百多人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现如今全村都在传,那些消失之人是被妖怪抓去了。 有着能让一百多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本事,可不就是跟妖怪一样。 穆大管家在知道那些人归松伯统领后,立刻就猜测到了这件事跟三少爷有关。 但他不能开口,不仅是因为畏惧三少爷的威胁。 当时松伯进京,他疑心这件事背后多有蹊跷,于是便将此事转告给了三少爷。 归根结底,这件事是因他而起。 倘若老爷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怕是难逃一死。 威远侯见无有回应,大喝道:“哑巴了?说话。” 穆大管家满心无奈,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亲手挖了个能够埋葬自己的深坑,眼下就站在边缘之上,一句话说错就会被推进坑里。 明明能够猜到这件事肯定跟三少爷有关,却什么也不能说,不仅什么都不能说,还得想办法遮掩。 三少爷怕是吃准了会是这样一个情况,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吧? “老爷,老奴猜测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是夜深人静时自己离开村子的。” “废话就不用说了,说点有用的。” “老奴猜测,有可能是松伯将他们带走。” 那么多人,如果不是自由离开,不可能会不留下一点痕迹,而能让他们统一行动的只有两个人…… 威远侯眼中寒霜渐浓,冷哼道:“你就不能说点本侯不知道的事情吗?” 当主子的都不知道,当奴才的就能知道了?穆大管家暗自腹诽,心念急转,回应道:“这些年老奴并未与松伯有过往来,不知晓他这些年来经历了哪些事情,这其中怕是藏着些隐情。” “说的又是废话……” 威远侯满心怒火无从发泄,一连砸了好些物件才平复少许。 “派人去松伯的老家,把他的家人全都带回来,本侯要亲自审问。” 眼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松伯叛主了。 尽管有些意外,但威远侯没有太过纠结,更没心思深究多年的忠仆为何会背叛。 他心中最为关心的事情是松伯投靠了谁,以及将那些人带去了哪里。 铅华阁。 吴艳倚着窗,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叹道:“近来心神有些不安,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陪嫁的大丫鬟宽慰道:“夫人怕是乏了,睡一觉起来便好。” 吴艳幽幽开口道:“心难安,则夜不能寐……你说我都已经是威远侯夫人了,怎么还会觉得不安心呢?” 另一名陪嫁丫鬟想了想,回应道:“奴婢认为,许是夫人还没有子嗣的缘故吧。不过这事也不急,夫人才嫁进来,老爷对夫人也是宠爱有加,怀孕是迟早的事。” 吴艳呆滞片刻,心中暗道:是了,得先有子嗣才行。 现如今世子之位空缺,老爷还未上折请封,也就是说老爷极有可能并不希望将世子之位传给江景辰。 如此一来,只要生下的是男孩,十有八九能够当上世子。 一个嫡子不得喜爱,且有活不过十八岁,另一个嫡子已经是个废人,没有任何威胁,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那个庶子…… 吴艳似自言自语般开口道:“老爷他,会将庶子记到我的名下吗?” 大丫鬟毫不犹豫回应道:“正妻无子才会将庶子记到名下,夫人这般年轻,今后必会诞下麟儿,老爷肯定不可能会那么做的。” 话说是这么说,但生子之事实在难以预料,以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万一要是先生的是个女儿,那老爷会愿意等下去吗? 生男生女不可控,但…… 吴艳双眸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开口吩咐道:“你们找机会去打探下那个庶子,切记隐秘行事,不要让人有所察觉。” 第268章 暗涌 寿安堂。 吴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念着经,手中一串佛珠突然断裂,珠子散落一地。 “这是......在警示什么吗?” 多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以至于让她瞬间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喊来了朱嬷嬷,将佛珠断裂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会不会是菩萨在提醒我?” “那串佛珠跟着您好些年头了,串珠的绳子经不住断裂也在情理当中,只不过是凑巧,您刚好在小佛堂念经。”朱嬷嬷连连宽慰。 吴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拜着佛,却行了恶事,死后怕是要下阿鼻地狱受苦受难,以偿还我犯下的罪孽。” 朱嬷嬷劝解道:“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多少人做的恶事足够死几十上百次,可活的比谁都好。老天爷怕恶人,美曰其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您说说,这可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吴老夫人神色缓和了些,笑骂道:“你这老东西,说的是什么胡话,这么编排老天爷可没你好果子吃。” 朱嬷嬷见老夫人笑了,心里也欢快了不少,接着话头说道:“老天爷大事都管不过来,哪里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半辈子的主仆,两人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吴老夫人抬手示意让朱嬷嬷坐下,转言道:“西府那边没再出什么岔子了吧?” 朱嬷嬷回答道:“侯爷专门找了新人送到西府,寸步不离的伺候那位,就是几个小主子前去探望,那些个婆子丫鬟也没离开一步,看得紧着呢,出不了意外。” 吴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侯府今年是不能再有丧事了。那阮氏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就怕她心太狠,手段太毒。” 朱嬷嬷开口道:“没了那位的压制,三夫人在西府后宅里可算是说一不二的主母了,心里肯定是不希望那位再醒来,想来侯爷也是清楚这一点,担心三夫人会胡来,所以才专门派了人过去看护。” 吴老夫人幽幽一叹:“钧儿对生母倒是上心,我这嫡母也就占着个名,母子情分是半点不多。真就像是辰哥儿说的那样,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 朱嬷嬷清楚这话不能深聊,于是便转言道:“说起三少爷,好些日子没见到了,您若是想得紧,不妨将三少爷喊回府里来住,这样也能时常见面。” 吴老夫人摇了摇头:“艳儿不是个好相处的,如今她是侯府主母,辰儿是嫡长子,还是别让这两人同府而住的好。” 朱嬷嬷想着也是这个理,两个年岁相距不大的继母与继子,还是离得远一些的好,万一要是闹出什么笑话来,那可真就是让祖宗蒙羞的事情。 这些话,她是不敢说出口,随即附和道:“三少爷如今是监察御史,择府另居也是应该。” 吴老夫人并没有感到欣慰,脸上反倒是流露出几分忧愁,询问道:“你说,辰哥儿的病,到底有没有医好?” 朱嬷嬷回忆了下,回答道:“瞧着像是好全了,但事实究竟如何,怕是只有三少爷自己才知道。” 吴老夫人神色带着些凝重,追问道:“若当真是无恙,那......钧儿会立辰哥儿当世子吗?” 朱嬷嬷认真思量了一番,回答道:“老奴说句逾矩的话,眼下除了三少爷之外,也没有别的少爷了......除非,夫人能怀上子嗣,生下小少爷。” 吴老夫人开口道:“艳儿进门时日尚短,孩子也不是想怀就能怀上的,抛开子嗣不说,如何才能让钧儿改变心意?” 侯爷都还没有决定,何来的改变心意? 朱嬷嬷明白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说到底,她也是从吴家出来的人,若真要选,自然也会和老夫人一样,选择站在夫人那一边。 她见老夫人对此事这般上心,犹豫了一会,回答道:“倒也不用想着改变侯爷的心意,倘若嫡长子若是私德有亏,那便难以继世子之位。” 吴老夫人双眸一亮,心中暗自想道:私德有亏?既不会对侯府有太大影响,也不会害了辰哥儿的性命...... 艳儿还那般年轻,诞下子嗣是早晚的事情,倘若辰哥儿命丧二十岁也就罢了,可万一活了下来,那就势必会对艳儿的子嗣有所影响。 那可是带有吴家血脉的子嗣,是整个侯府唯一与她有血脉之缘的孩子,作为名副其实的祖母,她必须要为乖孙好好谋划一场。 吴老夫人收敛心神,询问道:“你既然能想到私德有亏,可是有具体的想法了?” 朱嬷嬷点头道:“有是有,只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处置不当,极有可能会累得三少爷当不了官......” 监察御史而已,也不是多大的官,没了就没了。 心中有了决断,吴老夫人便不再犹豫,直言道:“当不了便不当,好好在侯府里当个不愁吃喝的少爷,也没有什么不好。” 朱嬷嬷十分了解主子的性子,于是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一遍。 吴老夫人默默听完,沉默了一会,吩咐道:“这事你亲自去办,务必小心行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一夜之后。 江景辰同往常一样,上朝、散朝、回御史台,日子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暗地里,江鸠带领着十几名得用的手下出京,与师父汇合之后,师徒二人就发展白莲教一事讨论了许久,最后选择了淮南道作为白莲教生根发芽之地。 齐鸿运用尽浑身解数,一步步拉近与葛十三的关系,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点点将对方推向预先设定好的方向。 罗霓裳也收到了“幼时好友”白芊禾进京参选秀女的消息,她便以梁王妃的名义派遣乳母郝婆婆前去照应一二。 万金按照先前从孟维桢处得来的内侍官名单,交待机灵的手下前去拉拢,为白芊禾进宫铺好路子。 青瑶近来也有了一系列的变动,最主要的就是开放了许多十分新颖的玩乐项目,这也使得百乐门的客流量与日俱增。 齐天放在市舶司内小心做事,处处与人方便,时不时孝敬上官,拉拢同僚,日子过得轻松,也渐渐积累下不少人缘,虽然都是些底层的小人物,但这些小人物却有着各自的本事。 所有的事情都在计划之内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最快带来好消息的,当属齐鸿运。 这一日,江景辰下衙后去到百乐门用膳,还没等屁股坐热,齐鸿运便急急忙忙寻了过来,开口便喊:“成了成了,事情办成了。” 第269章 江御史的第二次弹劾 齐鸿运兴冲冲的跑到江景辰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往桌上一甩,扬起下巴,傲然道:“看看,都好好看看。” 江景辰随手翻开账册,上面记录着葛家与市舶司官员的往来,其中就有那位姓秋的官员。 账册记录的很详细,但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显然不能够满足胃口。 “就只有这些,没别的了吗?” “一共牵涉到十几名官吏,你还嫌不够?” 齐鸿运很是震惊,京城市舶司衙门总共也没多几位官吏,一下划拉出十几名出来,这在平时都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倒也不是不够。” 江景辰顿了顿,紧跟着说道:“这十几个人虽然都是没多大权力的官吏,但对我来说也够用了。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本事,又费了这么多功夫,不应该仅仅如此罢了。皮肉之伤算不得伤,只有伤筋动骨才才叫事,你得学会整事。” 整事? 拿命去整吗? 齐鸿运不接受这样的思想灌输,直言道:“葛十三就那么个人,野心是有,可本事却不大,否则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你想要整事,不是不行,但总不能光动嘴吧?” 江景辰气乐了,反问道:“我要是把什么事情都做了,还要你干嘛?” 齐鸿运反驳道:“我要是有那样的本事,还要你干嘛?” 江景辰:“......” 很好,很有自知之明。 但这家伙,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齐鸿运注意到了某人脸色的变化,立刻接着说道:“咱们是爷孙,你别把我当你手下一样使唤,这样不好。” 万金:这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青瑶:齐家独子,颇有些大智若愚之风,齐家振兴有望。 青玉直接开口训斥道:“你以为叫公子一声爷爷,就能拉近与公子之间的关系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齐鸿运瞥了她一眼,幽幽开口道:“做人嘛,不痴心妄想,难不成还要脚踏实地吗?” 这句话,是不是说颠倒了?青玉一本正经的纠正道:“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够痴心妄想。” 话不投机半句多,齐鸿运没有回应,收敛心思,盯着江景辰,逐字逐句道:“爷爷,你得帮帮你孙子。” 一声声爷爷听多了,竟是莫名有些顺耳......江景辰暗自觉得好笑,开口道:“要我帮你,也就是说你已经有计划了?” 齐鸿运回应道:“我没啥计划,就是想着先把水搅浑。” 浑水摸鱼?江景辰沉吟片刻,追问道:“你想帮葛十三争夺葛家的家业?” 齐鸿运点了点,回应道:“不是你让我掌控葛十三吗?我总得给他些甜头尝尝,要不然他凭什么信我?” 江景辰提醒道:“是让你掌控他,不是要你取信他,个中差异你最好心里有数。” 齐鸿运有着自己的做事风格,当下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你放心,我清楚该怎么做。” 江景辰也不多问,转言道:“我准备将市舶司清理一遍,你可得抓好这次机会。” 可以想象,一旦动了账册上的那些小鱼小虾,那么必定会惊到那些大鱼,到时候少不得要上演一出断尾求生的戏码。 江景辰不禁想到了先前在心远堂说过“壁虎断尾”求生的故事,那时候江彦钧做了意料之中的选择。 现如今的情况不一样,但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可以肯定,那些大鱼当中,必有一条,甚至是几条,都跟江彦钧有着牵扯。 水浑了,能不能摸到最大那条鱼呢? 次日早朝。 江景辰一如上次,在内侍官喊完之后,率先开口高呼:“微臣弹劾市舶司大小官吏共计一十七人,为官期间利用职权,数年来长期收受贿赂,共计八十三万贯......” 有了上次的经验,再次弹劾时虽不能像别的御史那样引经据典,却也是条理清晰顺畅无比。 百官皆知,兼管市舶司的是右威卫中郎将郭衡,那可是深得圣上信任的近臣。 上次弹劾了吴王,这次又弹劾郭衡,他这是存心要跟圣上过不去吗? 不少人都将视线转向了威远侯,好似在说:你家的孩子,不管管? 威远侯神色如常,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内侍官上前接过江景辰手中的奏本和账册,毕恭毕敬的递到龙案之上。 圣上先是看了奏本,再拿起账册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下令道:“将郭衡召来。” 立刻有内侍官朝殿外高喊:“召右威卫中郎将郭衡觐见。” 身为禁卫军中郎将,不说在宫中有多少耳目,几分薄面却是有的。 当郭衡得知圣上召见时,首先的反应是付之一笑。 他不是没有被召见过,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多挨几句骂,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当他知道是因为御史弹劾,且弹劾的御史是江景辰时,立刻变了脸色。 他可是十分清楚,那位新晋御史首次弹劾的人就是吴王,弹劾的也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紧跟着心中又生出一股怒气,那小子不是江彦钧的儿子吗? 前脚来求帮忙,后脚就让儿子当朝弹劾,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当得知是因为市舶司贪污一事之后,他更是气急败坏。 急急忙忙进殿应召,不等圣上开口,便先高呼:“微臣冤枉,恳请陛下明察。” 江景辰淡淡道:“中郎将无需惊慌,本官弹劾的只不过是市舶司一十七名官吏,并非是弹劾中郎将。” 百官不禁想道:郭衡身兼市舶司市舶使,乃是主官,即便弹劾的不是他,可也逃脱不了御下不严之罪。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江景辰不可能会不知道,可他还是说了那样的话,是在讽刺郭衡吗? 圣上阴沉着脸,拿起账册往郭衡脸上砸去,呵斥道:“区区几个官吏,几年时间就贪了朕八十三万贯,你这市舶使是怎么当的?” “贪了八十三万贯”,和“贪了朕八十三万贯”,多了一个字,其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擅长揣度圣心的官员立刻附和道:“十七名官吏,几年时间就能够获利如此之巨,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指使,本官第一个不信......启奏圣上,微臣以为,此事该严查重惩,揪出罪魁祸首,以儆效尤。”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几位官员接连发声。 罪魁祸首? 这可是贪污啊,你们究竟是在暗指什么? 郭衡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顶着巨大的压力,出声辩解道:“启禀圣上,微臣确有失职之罪,但绝对没有参与其中,皆是因微臣身兼两职无法顾全,以至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恳请圣上念在微臣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微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江景辰立刻接口道:“中郎将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忠心有余,能力不足’这件事吗?倘若如此,为何在兼任市舶使时,不跟圣上言明?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第270章 微臣遵旨 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郭衡顿时慌了,立刻转头怒视威远侯,大声质问道:“江彦钧,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要让你的儿子来诬陷我欺君?” 满朝官员皆哗然。 是威远侯让江景辰这么干的? 仔细想想,似乎......也对。 他们是父子,让其弹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不过,江景辰是在针对郭衡吗? 突然起来的质问让威远侯呆愣在原地,心道: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说你欺君,你就欺君了? 鼻子下面那嘴巴除了吃饭,就不能有点别的用处? 知道武将都没脑子,可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武将,居然还能当上右威卫中郎将,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威远侯,包括圣上。 江景辰也是意外,随口一句话,竟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心念一动,赶在江彦钧开口之前,抢先说道:“这件事与我父亲无关,还请中郎将不要胡乱攀扯。” 你情急之下都当朝喊出“父亲”的称呼,还敢说是胡乱攀扯?郭衡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当即开口道:“当着圣上的面,你们父子俩眉来眼去,以为旁人都是瞎的吗?” 眉来眼去还可以这么用?江景辰有些好笑,只觉得这郭衡当真是个极为“有趣”之人。 威远侯生怕郭衡再胡乱说话,急忙出声道:“此刻谈论的乃是市舶司一十七名官吏贪污受贿之事,郭中郎将,请你清醒一些。” 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这也使得郭衡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马季安算是看出了点东西,眼见郭衡在威远侯的一句话之后逐渐回神,立刻开口道:“启奏圣上,微臣亦是赞同江御史的话,郭中郎将既知本身能力不足以兼任市舶使一职,却未曾跟圣上言明,以至于出了市舶司官吏贪污巨款之事,实乃是欺君罔上,当重责。” 欺君者死,难道还不够重? 郭衡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争辩道:“未上任之前,如何能得知是否能胜任?只有上任接触过衙门事务之后,才能对自身能力有正确的判断,故此,何来的欺君之罪?” 马季安开口道:“此言差矣,就拿本官来说,在未曾上任御史中丞之前,本官便知道自己能够胜任,想来众位大人也是如此,不知可对?”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几位相爷,转向之后的那些官员。 若说不对,那岂不是等同于在否定自己?没人会傻到这时候接口。 威远侯淡淡道:“马中丞此言大谬,你是从侍御史之职升到御史中丞,都是在御史台述职,但郭中朗将却与你不同,他本是武将,对于市舶司不甚熟悉,自是要有一个过程。” 马季安出声道:“江尚书这是在暗指圣上用非其人吗?” 威远侯神情不变,开口回应道:“本官并非是在说郭中郎将非适当之人,还请马中丞不要曲解本官话中之意。” 郭衡并非不适当兼任市舶使,自然也就不存在圣上用其非人。 马季安想要借圣上之名,威远侯却是不让他如意。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最终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众位爱卿可都说完了?若是说完了,那便听朕说几句。” 圣上从头听到尾,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江景辰不禁感叹道:当真是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心性,活该他能够上位成功。 百官亦是高呼:“微臣惶恐,请圣上示下。” 圣上看向郭衡,开口道:“你要戴罪立功,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八十三万贯,替朕一文不少的追回来。” 十七个人,好些年累积之下的受贿款,怎么可能到了今天还一文不少? 郭衡自知这事难办,少不得还要帮着补窟窿,暗暗叫苦之余,高呼道:“谢圣上恩典,微臣定不负所望,将八十三万贯贪污款一文不少的追回。” 圣上紧跟着看向江景辰,开口道:“既是你弹劾之事,那便交由你去查,帮朕把市舶司里的蛀虫都抓出来。” 江景辰恭声道:“微臣领旨。” 散朝之后,刚踏出大殿,威远侯脸上瞬间阴沉下来。 待行出一段距离之后,他立刻找到长子,吩咐道:“下衙后回府一趟,为父有事要与你交待。” 扔下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 江景辰看着那道背影,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威远侯走远之后,马季安便寻了过去,嬉笑道:“被你父亲责骂了?” 江景辰并未接话,反问道:“兄长很希望我被责骂?” 马季安回应道:“贤弟误会了,为兄先前就说过,会帮着你一起对付你父亲,现如今总该相信为兄的诚意了吧?” 从刚才早朝时的表现来看,马季安的确是站在江彦钧的对立面,但江景辰并未对此事感到高兴,无非就是各取所需,皆是利益罢了。 他不相信马季安对付江彦钧,仅仅是因为先前说过要为妹妹报仇的言论,不是不能,而是不够。 哪怕是嫡亲的妹妹,也不够支撑马季安向江彦钧发起复仇。 不是歧视,而是妹妹在这样的朝代里,份量真的很轻。 陈文佑能舍得一身剐去刺杀吴王世子,那是因为陈文佑没有当上官,没有体会官位带来的权利。 而马季安这样已经体会过权利的人,不可能为了死了多年的妹妹,拿大好的仕途去报一场胜算不大的仇。 江景辰相信马季安心里是有恨的,但远远还没有形成执念的程度。 官场当中,那样的恨轻易就能够化解。 唯一能够让马季安明目张胆与江彦钧对立的理由,就是马季安背后还有人,一个想要对付江彦钧的人。 至于那个人会是谁,暂时还不能确定。 江景辰猜的,那个人有可能会是孙敬远,但也仅仅只是猜测。 “兄长这话说的,我一直都是相信兄长的,只不过有件事比较疑惑。” “贤弟心中有何疑惑?” “兄长既然说要帮我,为何不见有任何动作呢?” 江景辰问的随意,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马季安笑容略显僵硬,解释道:“不是没有动作,而是时机还不成熟,待到时机成熟之日,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可细细想来,也有可能只不过是一句空话。 江景辰回想马季安的所作所为,除了刚才在朝堂上说了几句话,此前再也没有别的行动。 御史是靠嘴吃饭,可也不能是这么个吃法吧? 敷衍一笑,开口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等着兄长给我惊喜了。” 第271章 上门拿人 回到御史台,江景辰立刻召集了一队衙役,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直接杀到了市舶司。 “当官的站左边,是吏就站右边,双手抱头,全部蹲下。” 市舶司内的大小官吏面面相觑,他们不认识人,却是认得那一身官服,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位小大人跑来市舶司撒什么野,更加从未听闻这么奇怪的要求。 果然,御史台的人就是没有禁卫军好用,早知道就该向圣上要一队禁卫军来,都不用多说,往这一站,气势就出来了。 江景辰暗自懊恼,面色一派威严,大喝道:“本官奉旨办案,哪个敢不从,直接打入御史台大狱。” 要说京城中最年轻有为的御史,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必定是孙怀瑜。 要说京城中最年轻名声最差的御史,众人第一个想到是就是江景辰。 看着那趾高气昂狐假虎威的模样,市舶司一众官吏瞬间明白:这是江家的丧门星来了,还是奉旨办案。 齐天放躲在人群之后,压着嗓子喊道:“御史大人说了,官员站左边,咱们小吏站到右边,大家还愣着干嘛,快动起来啊。” 此话一出,小吏们纷纷朝右边聚集。 按照以往的惯例,出事了自有上官顶着,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可不够看的。 官员有着各自的底气,一个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江景辰丝毫不惯着,对着最近的官员踹出一脚,呵斥道:“别以为你是六品官我就对对你客气,赶紧站左边去,双手抱头蹲下。” 身后的衙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抱头蹲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跟着齐吼:“双手抱头蹲下”。 被踹的六品官员正是姓秋,他仗着威远侯的交情根本没把江景辰放在眼里,挨了一脚之后气急败坏大喊道:“本官好歹品级比你高,你居然敢踢本官?你这是以下犯上,本官定要上折子参你一本。” 要参我?江景辰冷哼一声,对身后的衙役吩咐道:“去两个人,把这位大人押送到咱们御史台的大狱里,好好招待一番。” 御史台不比刑部,但折磨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两名衙役立刻领命,毫不客气将人押下。 江景辰冷眼一扫,喝问道:“还有哪个要参本官的?” “你这是滥用职权,本官......” “来人,押回大狱好好招呼。” 江景辰根本不给对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抬手一挥,直接命令将其押走。 “还有谁要参本官的?” 鸦雀无声。 所有官员敢怒不敢言。 与其为一句话被送进大狱,还不如忍气吞声待在衙门里。 江景辰急于将人送进大狱,不是害怕因为被参,而是为了不给某些人反应的时间。 与此同时,他更加切身体会到权力带来的快感,那种一句话就能让人不敢反驳的霸道。 当官,是真的好。 当一个有权有势的官,更是好得不得了,难怪那么多人拼了命也要往上爬。 “本官奉旨办案,等一下念叨名字的自己站出来,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小吏们很是配合,官员们则是闷不吭声,在他们当官生涯中,就没有见过有人是这么办案的。 江景辰依着齐鸿运提供的名单,一个个念出官吏的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小吏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主动站起身。 官员则是一脸愤怒,大喊道:“本官不服,本官要进宫告御状。” “你们这一个个的,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心里没点数吗?还想告御状?” 江景辰上前再次踢出一脚,直接将开口的官员踹倒在地,紧跟着喝骂道:“一身的肥肉,不知道吃了多少民脂民膏,你这样就该先饿你个十几天,脱一脱身上的油水。” 任谁也没办法坚持十几天不吃不喝,市舶司的官员们也从这句话中明白过来,眼前的丧门星是来查贪官来了。 整个衙门里的官吏们纷纷地垂下脑袋,在市舶司里当差做事,哪个也不敢说自己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少则几贯,多则几千上万,甚至更多...... 他们都知道贪污这事一查一个准,关键就在于是以怎样的标准来定义贪污。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生怕下一刻被念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所有官吏中,只有齐天放是最轻松的一个,他在观察着周遭人神情的变化,分析着在这之后有哪些人可以进一步拉拢利用。 “把站着的这些人全部带走。” 江景辰一句话就掏空了市舶司近半数的官吏,视线逐渐在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官员身上扫过。 “还有几个名字本官没念出来,不是要放过你们,而是本官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明日之前,主动来找本官的可以从轻发落,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齐鸿运所给的人员名单都已经念完,留下这么一句话,纯粹就是在与剩下的官员玩心理战。 有人主动认罪,那是意外之喜,没有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江景辰扔下一句话之后转身便走,没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之所以在刚下朝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就是要打某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如同江彦钧要他下衙之后回府,是认为他不可能这么快对市舶司动手一样,其他的官员也会是这么想。 不是因为有这样的规矩,而是官场中的潜规则,除非圣上是让立刻查办,否则各衙门都会心照不宣的留出一些时间。 没有人能够想到江景辰会不按套路出牌,也没有人能预料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 当孙敬远得知江景辰从市舶司带回近半数官吏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御史台不怕得罪官员,可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 那么多官吏,背后不知道牵扯多少人,怎么就一下都给抓来了呢? 孙敬远急忙赶到大狱,就见江景辰正招呼狱卒对一位六品官员用刑,当即上前喝止,并把江景辰喊到了大狱之外。 “你这是在干什么?” “大人,下官这是在办案啊!” 江景辰故作疑惑,询问道:“可是那位官员与大人有旧,不好动刑?” 这叫什么话?孙敬远气急,训斥道:“这里是御史台,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你不能拿他们那一套来用。” 江景辰追问道:“御史台难道就不能审问犯人了?下官初次为官,实在是不懂,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孙敬远被这句话噎得难受,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并称三法司,岂有不能审问犯人之理? 想着江景辰初入仕途,不懂官场之道,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是不能审,而是不能像你那样审。你上来就用刑,容易着人话柄,落一个屈打成招的罪名,你可明白?” 江景辰点头道:“下官明白,可下官手里有证据啊,人证物证都有,这样就不算屈打成招了吧?” 孙敬远愕然看向一脸人畜无害的少年,气愤道:“你既然握有人证物证,为何还要对他用刑?” 江景辰正色道:“大人难道没看见吗?那么肥的体型,都是拿民脂民膏给喂出来的,不是下官要对他用刑,而是百姓要对他用刑。” 第272章 会死人的 孙敬远不理解,市舶司那样的水路衙门,贪的都是商贾的钱,跟民脂民膏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那是个能来钱的衙门,也正是因此,与朝中不少大臣都有牵连。 御史大夫也是官,也得遵循官场的规矩。 在大周朝,谁要是乱了规矩,仕途也就到头了。 无论哪朝哪代,都有贪官的存在,且整治了一批,很快就会有另一批。 为什么? 追根究底,还不是那些自命清高,却又脱不了凡俗的重臣需要有贪官的存在。 有些官员之间的往来,一幅古画上万贯,一方古砚上千贯,一桌好席上百贯,这些能算是贪污吗?这些都是文人之间的兴趣,是爱好,是附庸风雅之事。 可要是不贪污,能送得起这些吗?官员的俸禄一年才几个钱?当然不可能维持得了这份人情往来。 想要讨好上官,那就只能去贪。 就连圣上的生辰礼,皇后的生辰礼,还有皇太后、贵太妃,哪一个能轻的了? 上行下效,官场的水,深得很。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这么胡来一通,损害的可不是几个人的利益,而是一批人的利益。 孙敬远不想管,可不得不管,谁让这小子是御史台的御史,而他是御史大夫呢! “你可以审,但那些人都是官身,绝对不能够动刑,听清楚了吗?” “是圣上让......” “圣上没让你动刑。” 孙敬远毫不犹豫打断了江景辰的话,紧跟着交待道:“你既有人证物证,那就尽早结案,不要再牵扯到其他,明白吗?” 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些事尽管不情愿,可也不得不去面对。 想到大狱里关着的那些官吏,孙敬远顿感一阵头大,那些人不知道背后还站着谁,真要再往下查,指不定好事就会变成祸事。 江景辰回应道:“既然大人不让动刑,那下官就慢慢审问,一个个审,一天天问,反正圣上也没给时限,下官不着急。” 时间拉得越长,对他来说好处就越大。 顶着奉旨办案的名头,就有着足够的底气。 孙敬远是真气了,江彦钧那家伙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祸害出来? 案子审的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 像是这种牵连极广的案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快结案。 该贬的贬,该杀的杀,避过这阵风头,之后就能各自高枕无忧。 “三天之内,必须结案,你若做不到,本官可以帮你。” 江景辰没想到,动了一个市舶司,最先蹦起来的人居然会是孙敬远。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就这副德性? 国乱出忠将,久安生奸臣,这句话说的还真是在理。 连御史大夫都是这样,何况是其它的衙门主官? 在一个朝廷里共事,不愿被同化,必会被排斥,不是没有第三条路,只不过是那条路极其难走。 江景辰沉吟片刻,回应道:“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他只是一个监察御史,无论是职位还是权利都比不过孙敬远,就连圣心也不如对方,根本没有可与之对抗的资本。 忽然之间,他有些理解那些官场不得志,纵野狂歌之士。 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难以对付一个集体。 就连帝王都有被架空权力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臣子。 该低头时,就得低头,千万别犟。 都是拿命拼仕途的人,没有谁会纵容谁。 一把火“烧了”近半个衙门,纵观本朝,也就只有江景辰一人。 当事情传开时,不少深受市舶司官员迫害的商贾纷纷拍手叫好。 坊间的百姓不知其中牵扯,只知道能对付贪官的御史那都是顶好的御史。 这已经是第二次对贪官污吏下手,动静一次大过一次,足以可见江御史的决心。 官官相护?那是以前,现在有江御史了。 你问哪个江御史?就是那样俊秀冠绝京城的江家玉郎儿。 什么?大家快来,这里有人说江御史是丧门星转世,快来教训他。 一夜之间,江景辰在坊间的名声,忽然出现了惊天的逆转。 所有百姓坚信一点:江御史敢对那些贪官污吏出手,那他就是个好人,是个好官。 多少年了,大周多少年没出一个这样的官了? 当真是老天开眼,给了百姓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官。 有人双手合十感谢老天,也有人当街失声痛哭,仰天悲呼:“苍天有眼呐……” 一问才知,原来他竟被市舶司内的贪官污吏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圣上有福,江家有福,百姓有福啊......” 一声声赞誉在大街之上传开,让一些不明所以的过往商客驻足回望,细细聆听。 江家玉郎儿之名,正以一种口耳相传之势在坊间逐渐传开。 而身为事件的当事人,江景辰对此事毫不知情,此刻正满脸郁闷看着大狱内的犯人,讥笑道:“你们的命可真好,居然能引动孙大人来为你们求情,说说吧,你们送了多重的礼?” 有官员嗤笑道:“江御史这话可就错了,孙大人那是看不惯江御史的所作所为,不忍心看同僚被屈打成招,所以才会仗义执言。” 另一名官员冷哼道:“你也不用在这里套话,若你手中有证据,只管将我等定罪,若是没有......哼,我等出去之后,定会为你准备上一份重礼,以谢今日款待之情,” 还有官员嘲笑道:“江御史终究是年纪轻,不懂得为官之道,以为抓了我们就有用了?真是天真。” 又是为官之道,还是为官之道。 江景辰已经听过太多次这句话,越听越觉得刺耳。 “还能笑,看来心情不错啊,这样也好,本官便让你们再乐呵乐呵......来人,牢里有些脏了,去打些井水来好好冲洗一下。” 正当官员们以为江景辰服软时,狱卒打来了井水,一桶桶冰凉的井水毫不客气的往他们泼去。 “大胆,快住手。” “奉江御史令,打扫牢房,还请各位大人让一下。” 牢房就那么大,在让又能让到哪里去?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江景辰故意这样做,为的就是泼他们一身井水。 春末之季尚未立夏,加上牢房本就阴冷潮湿,这要是穿着一身湿衣关在牢房之内,时间久了怕是会染上风寒之症。 只是泼几桶冰冷的井水,这样的手段算不上是什么刑罚,却丝毫不比刑罚让人好过多少。 被关在牢房的官员开口大骂道:“那小子的心肠是黑的,坏到骨子里了,才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对付咱们。” “住手,不要再泼水了,你们快都停下来......江景辰,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啊......” “江御史,我错了,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吧......” “在这地方要是染上风寒之症,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啊......江景辰,你这是在杀人......” 第273章 招供 三天的时间,哪怕不用任何一种刑具,江景辰也多的是办法让那些官吏脱一层皮。 这才刚开了个头,官吏们就已经承受不住,一个个真是够养尊处优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都说说吧,老实交代。” “我们没什么好交待的,我们是冤枉的。” 一桶井水就想让人交待要命的事情?官员们心中不屑,口中更是大呼冤枉。 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江景辰不再浪费时间,与牢头交待道:“每隔一个时辰浇一次井水,直到他们肯交待为止。” 这是把诸位官老爷当花来浇了? 一个时辰浇水一次,花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身娇肉贵的官老爷? 牢头心思纷杂,口中应承道:“每隔一个时辰冲洗一次牢房,小的记住了。” 名册之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就看那些人是守口如瓶,还是说会多拉几个垫背的。 江景辰出了大狱,转头就找到马季安,开口道:“圣上命我彻查市舶司官吏贪污一案,此等立功之事,必然少不了兄长参与,牢房里的嫌犯就交给兄长审问了。” 能不得罪人就不错了,还想着立功?马季安当即表示:“贤弟有所求,为兄自当全力相助,奈何为兄手头上还有诸多事情未能办完,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一句话就试探出了马季安对此事的顾忌,江景辰心中逐渐有了清晰的认知,随口闲扯了几句便回到大狱,找来牢头吩咐道:“在未招供之前不必给他们吃喝,再去找面响锣来,入夜后让人轮番在他们面前敲,不予许他们入睡。” 一夜不睡又能怎样?江御史不仅生的孱弱,手段也是温和。 牢头心中不解,但上官有令,他也只能遵从。 从白天到黑夜滴水未进的官吏们饿的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入了夜,想着睡过去便不会感觉到饿,但每每要入睡时,就有狱卒拿着一面响锣敲打,直至他们清醒后作罢。 如此反复几次,使得养尊处优的官吏们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他们一开始威胁狱卒,而后不停谩骂,再到最后讨饶。 狱卒们得了命令,不管那些官吏说什么,到了该敲锣的时候必定死命敲锣。 “不行了,我扛不住了,江景辰在哪?我要招供......” 崇仁坊。 江景辰没理会江彦钧散朝时的话,在用过晚膳后便回了府邸,期间威远侯府的下人前来催促了几次,皆是连门都未进就被赶走。 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去到威远侯府会听到什么话。 自打“丧门星转世克死生母”的谣言传开后,江景辰就不再对江彦钧虚与委蛇。 直至戌初,门房前来传话,说是外头有三名市舶司的官员求见。 江景辰在正厅接见了三位官员,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从他们手中得到了共计三份册子。 册子很薄,上面所记载的东西不多,但却有足够的分量。 收好东西之后,江景辰当即做出保证:“我会将这些东西藏好,只要你们听话,它们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官吏们当即跪下叩首,高呼:“从今往后只听江御史差遣。” 他们心里清楚该听谁的话,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个效忠之人,只要能逃过一劫,怎样都好。 在江景辰的交待之下,坦白真能够从宽的消息很快就在某个小圈子里传开,一个时辰之后,崇仁坊府邸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小官员。 他们或是独自前来,或是三两结伴。 直到亥末,江景辰接受了市舶司十数位官员的投诚,可以说是除了郭衡这个市舶使,以及被关进御史台大狱的官员,市舶司其余人等尽数归到了他的麾下。 从今往后,无论是郭衡继续兼任市舶使,又或者是圣上重新任命新的主官,都不会影响到江景辰在市舶司中的话语权。 表面上看市舶司除了勒索过往商船之外,好像没什么大用。 可换个角度去想,掌握了市舶司,等同于掌握了往来京城的水路运输线。 同一件东西,掌握在不同人的手中,能够发挥出不同的效用。 江景辰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微笑道:“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御史台大狱里的官员生生熬了一整夜,再次见到江景辰时,早已没有了咒骂的力气。 经历过不算是折磨的折磨,他们的精神状态十分萎靡。 江景辰感叹了句:身体素质是真的差,紧跟着开口道:“听说你们愿意招供了?都好好说说吧。” 有官员虚弱的开口道:“水,给我喝水。” 其余官员也提出了各自的要求,有要吃的,有要请大夫,也有要干净的衣裳。 江景辰对此有求必应,直到一个时辰后,官员们吃饱喝足,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经过大夫的诊断,喝了治疗风寒的药之后,一张张供状被写了出来。 每一张招供状都大同小异,就好像是统一商量好一样,除了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之外,再没有牵扯到其他人。 有着葛家提供的人证物证,这些招供状于江景辰而言是可有可无之物,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本官以诚相待,你们却如此敷衍,真当本官不敢对你们用刑吗?” “江御史,不是我们敷衍,而是我们能招的只有这些,你就是杀了我们,也只有这些。” 昨天的经历让官吏们知道,眼前的新晋御史绝对不是个善茬,其折磨人的手段比上刑还要让人难挨。 他们不想在经历一遍,可也知道有些事情万万不能够说出来,否则死的可就不止是一人,而是全家。 言语坚定,态度决绝,这样的转变让江景辰心生疑惑,他找来牢头,询问道:“本官离开之后,可有其他人来过?” 牢头眼神有所躲闪,回应道:“除了您之外,就只有咱们牢房里的几个弟兄,再没有外人来过。” 江景辰一眼就识破了牢头的谎言,但也没有对其发火。 这里是御史台,他只不过是监察御史,上头还有两位御史中丞以及御史大夫,随便一个的话都比他有用。 权势,地位,若是没有这些,哪怕是一身本事,也没有能够施展的余地。 “既然犯人已经招供,那些手段就不必再用,接下去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吧。” “是,小人明白。” 牢头心中大定,脸上亦是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江景辰收好招供状,先是依着形式找到孙敬远,回禀道:“犯人已经招供,这是供词,请大人过目。” 孙敬远摆了摆手,直言道:“圣上命你办差,该怎么办你且办便是。” 江景辰回应道:“下官初入官场,尚有许多不懂之处,往后还需大人多多指点。” 孙敬远略显诧异,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乃御史台监察御史,既是本官下属,指点你也是应当的。” 江景辰将供词放置孙敬远案桌之上,询问道:“大人请过目,若无不妥,下官便带着供词进宫向圣上复命了。” 孙敬远拿起供词细细端详,时不时点头,看过几份之后,微笑道:“这件事你办的很好,想必圣上会龙心大悦。” 第274章 替罪的羔羊 江景辰时刻都在观察这孙敬远的神情,特别是在阅览供词时,那种漫不经心胸有成竹的自傲姿态。 心中猜测那些官员的转变,必然是出自孙敬远的手段。 官官相护可以理解,但独占利益可就不对了。 站在那些官员背后之人,定会将这份人情记在孙敬远头上。 皇宫,甘露殿。 圣上在看过供词,询问道:“市舶司近半数的官员,数年来贪污超过五百万贯之巨,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换作旁人,这问题显然不好回答。 但江景辰对此的态度则是:爱谁谁,反正不是我。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兼任市舶使的郭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也认为朕用其非人?” “微臣的意思是说,郭衡此人,怕是市舶司那些贪官污吏的保护伞。” “保护伞?具体说说。” “能得圣上看重,想来郭衡是有能力的,可郭衡兼任市舶司主官多年,却不清楚底下人的小心思?这话微臣是不信的......” 江景辰将落井下石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把所有能泼的脏水都往郭衡的身上泼,最后总结道:“因此,在微臣看来,郭衡才是那个最大的贪官。” 一个衙门的主官,权利之大自是不用多说,至于郭衡是真的牵涉其中,还是被瞒在鼓里,对于江景辰来说都不重要。 郭衡与江彦钧关系匪浅,抢药之事多半就是找的郭衡,只此一点,就活该郭衡倒霉。 圣上沉默许久,转头看向一旁的张甲臣,询问道:“你与郭衡往来甚密,对其为人作何评价?” 张甲臣心中一惊,圣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衡乃是右威卫中郎将,而他则是监门卫将军,论品级,他比郭衡高,论职权,也比对方要大。 倘若圣上认为郭衡乃是贪污案的主使,那“往来甚密”这四个字可就重了! “启禀圣上,老奴与郭中郎将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寻常往来,并无深交,对其为人也只不过停留在片面。方才听江御史一番肺腑之言,老奴深感意外,若说郭中郎将自视甚高,老奴是信的。可若是说主使贪污,老奴却是不信。毕竟郭中郎将深得陛下信任,不会知错犯错。” 听着像是在为郭衡说话,可细品之下,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要说谁最懂圣心?张甲臣必定算一个,也有可能是最懂的那一个。 在这个时刻说出来的话,必定都是有着其中深意。 至于会有哪些深意?江景辰懒得去深究,恭恭敬敬垂首而立,完全不想去接话头。 圣上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小江爱卿,你认为郭衡当查否?” “小江爱卿”二字入耳,江景辰心思变得微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开口回答道:“微臣认为当查。” 圣上似玩笑般随意道:“那此事便交由你去查。” 江景辰应声道:“微臣遵旨。” 他本想开口要一队禁卫军协助,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不妥。 禁卫军乃是天子亲军,郭衡虽是右威卫中郎将,但圣上要查,一句话就已足够。 倘若主动开口要禁卫军协助,反倒是容易遭人话柄。 出了皇宫,江景辰并不急着去找郭衡的麻烦,而是先回到御史台,与孙敬远说了圣上的旨意。 孙敬远不动声色交待道:“既然要查,那就好好查,你只需记住一句话:打蛇不死七分罪,既然要动手,那就要做好万全准备。” 这是在教我做事?江景辰有些不理解,先前还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怎么一转头就换了路数? “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指教一二。” “郭衡是右威卫中郎将不假,但也只是右威卫中郎将。圣上让你查他,就说明已经对他失了信任,没了圣上的信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江景辰心中清楚,却故作不知,出声道:“还请大人明示。” 孙敬远微微眯着眼,重新将眼前的下属打量了一番,紧跟着开口道:“圣人要你查,那你就必须查出点事,没有也得有,明白了吗?” 是圣上的意思? 还是孙敬远的意思? 江景辰可以确定,孙敬远与郭衡不是一伙,可能还存在着某些过节,也可能是利益冲突,否则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明白,孙敬远这是想要借刀杀人。 “大人,下官实在是听得迷糊,这没有的事情,如何能查的出来?” 这小子,怎么时而聪明,时而蠢笨? 孙敬远眉间微蹙,询问道:“圣上为什么要你查郭衡?” 江景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市舶司官员贪污一案。” 孙敬远紧跟着说道:“既是贪污,自然是会有赃款,只要有了赃款,那他就是贪污。” 江景辰担忧道:“即便有赃款,怕也是不好找吧?” 孙敬远轻抚长须,思考了一会,开口道:“依照往例,贪官所贪的赃款多半会藏在家中,你今日暂且好好准备一番,待到明日带人前去郭衡家中查查看。” 这话就差没有明着说:你明天带人去郭衡家查,一定能够找到赃款。 传说中的栽赃陷害?还是如此的明目张胆。 当真就是无法无天,完全不拿律法当一回事了呗! 圣上只说要查郭衡,可没说要抄家,但有了孙敬远这句话,即便出了岔子,到时候也能够推脱。 江景辰要的就是多拉一个人下水,既然孙敬远如此主动,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对栽赃陷害之事丝毫没有半点愤慨,对于郭衡被拉去当替罪羊也是秉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下官明白了该怎么做了,多谢大人的教诲。” “你是御史台的人,教你是应该的。”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江景辰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既有告诫,也不失安抚。 当官,可真是很有趣! 从御史台回到崇仁坊府邸,穆大管家早已等候多时,刚一见面就急不可待的开口道:“三少爷,侯爷派老奴前来传话:您若是再不回府,他就要亲自过来了。” 不管是早朝还是下衙,江景辰如今对江彦钧都是视而不见,半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父子虽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可也完全陷入了互相看不顺眼的程度。 往常一句话就能够喊回侯府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甚至就连一句多余的客套也没有。 现如今,已经到了不必再装的时候。 江景辰看向面露焦急的穆大管家,沉吟片刻,开口询问道:“穆大管家,你可是知道江彦钧在外养着妾室,且生下双生子这件事情?” 第275章 敲锣打鼓喊捉贼 穆大管家先是被“江彦钧”这个称呼震惊,紧跟着又被“双生子”这三个字所震惊。 他有些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追问道:“您说的是侯爷在外养了妾,还生下了双生子?” 自那对双生子被掳走至今,江彦钧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让江景辰不由得怀疑那对双生子的真实身份。 他见穆大管家的疑惑不似作伪,沉吟片刻,将从松伯处得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穆大管家听后立刻开口道:“不可能,侯爷就算是另有血脉,也绝对不会将人安置在刑部附近。” 江景辰询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穆大管家解释道:“若当真有双生子的存在,而侯爷又不将其带回府中,那就足以说明侯爷不想让那对双生子暴露于人前,依着侯爷的性子,一定会选择京城之外的地方安置。” 作为江彦钧的心腹,穆大管家的话不无道理,而松伯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假设这两人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江彦钧找人顶替了双生子的身份,刻意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比较让人难以理解的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景辰陷入沉思当中,掳走双生子是在遇见松伯之后才有的决定,江彦钧不可能是为了提防他才这么安排。 “依你之见,江彦钧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老奴猜测,侯爷有可能是为了要保全江家血脉。” 穆大管家根本不知道原因,于是便随口说了个可能。 江景辰对于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沉声道:“这件事情交给你去查,一个月之内拿出结果。” 这么多年都隐瞒的好好的,一个月的时间能查出个什么来?穆大管家心中暗暗叫苦,无奈道:“时间太短了,怕是难以查出什么有用的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能查到真相自然是最后,这样便能多一种折磨江彦钧的手段,若当真什么都查不到,也不影响一个月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江景辰淡淡道:“先查了再说。” 穆大管家无奈应“是”,紧跟着道:“侯爷那边正发火呢,您看是不是回去一趟?” 江景辰冷哼道:“回去告诉江彦钧,想要见本少爷就亲自过来,记得早点,太迟会影响本少爷休息。” 这对父子,当真是要决裂了吗? 穆大管家没敢多说,恭敬行礼后离开崇仁坊,回到侯府后将原话稍稍修饰了一番,只回禀道:“三少爷近日公务繁忙,实在无法抽身,还说......若是侯爷有事,可上崇仁坊府邸去寻。” 威远侯脸上阴沉,吩咐道:“备车,去崇仁坊。” 关于弹劾市舶司贪污一案,他必须要给郭衡一个交待。 因此他哪怕再不愿意,也得赶在结案之前见到长子。 只可惜,事与愿违。 当门房得知来的是威远侯时,懒洋洋的开口道:“少爷已经睡下,不便打扰,几位改日再来拜访吧。” 拜访?马车内的威远侯瞬间就怒了,掀开车帘,大喝道:“本侯是他亲爹,还不快去让他出来迎接。” 门房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回应道:“你跟我嚷嚷没用,反正公子说了,这个时辰来的客人通通不见,想要求见我家公子的话,下次早点来。” 一句话之后,干净利落的关上了门,任由外边如何叫喊都不再理会。 “求见”二字再次刺痛了威远侯,天底下就没有亲爹见儿子还需要看时辰求见的。 他忽然想起了长子刚回府的那天,当即喝声道:“来人,去把大门给砸了。” 先是儿子砸门,这会又是亲爹砸门,这对父子可真是有意思!穆大管家沉默不言,心底也是想看看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 护卫们领命,刚走上台阶,就听大门“吱呀”一声,从中走出一位手持长剑的男子。 这个人,护卫们都认识,可是当初将他们都揍了一遍的万金。 护卫们默默收回迈出的脚,下意识退下台阶。 万金冷着脸,直言道:“公子说了,若是再有扰民之举,那便到衙门里报官。” 子告父,乃是忤逆大罪。 威远侯不信那逆子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当即恨声道:“上去砸门,本侯等着你去报官。” 这门都打开了,还砸它干嘛?护卫们对视一眼,试探性的迈出一步。 他们再忌惮万金,也不敢公然违背主子的命令。 万金恍若未见,任由侯府护卫从身旁经过。 护卫们纷纷松了口气,紧跟着问题又来了:这个大门,该怎么砸啊? 年纪较长的护卫咬咬牙,拔出长刀,象征性的在大门上砍了几刀。 其他护卫也有样学样,借着砍出的力道将大门完全推开。 大门推开的瞬间,府内的两个小厮手持锣鼓,边敲边喊:“来人啊,进贼啦,快来人抓贼......” 咚锵之声传出老远,动静之大很快就惊动了巡街的禁卫军。 赶来的禁卫军认出了挂着威远侯徽记的马车,也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的江景辰。 奇了怪了,这不都是一家人吗? 一队人马皆是诧异,又带着几分好奇。 为首的禁卫军上前道:“别敲了,说说看,怎么一回事?” 门房立即回应道:“回禀大人,这些人深夜持刀前来,二话不说就往大门上砍,分明就是要对我家公子不利的贼人。对了,贼首就在马车里坐着,快把人给抓起来。” 禁卫军皱眉道:“你没认出那是威远侯府的马车吗?” 门房摇头道:“小人眼神不好,没认出......不对啊,如果是威远侯府的人,干嘛要拿刀砍大门?” 穆大管家深知此刻不得不开口,不等吩咐,从袖口中掏出几张钱票,上前解释道:“贼人已经跑了,有劳几位军爷来一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本就是职责所在,哪里值当这般。”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十分诚实。 禁卫军一听就明白,这是一家子门里的事,外人不好多管,于是也懒得去多问些什么,收了孝敬,态度也缓和了许多,笑呵呵询问道:“马车内坐的是府上哪一位?怎么闹了这么一出?” 威远侯直接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淡淡开口道:“你们又是哪一卫?需要本侯跟你们回衙门问话吗?” 禁卫军眼见来的是这位,当即赔笑道:“您这是哪的话,不需要,完全不需要,您忙着,弟兄们职责在身,就不多待了。” 待禁卫军离开之后,威远侯扫了万金一眼,讥笑道:“跟木头一样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报官?” 第276章 坐山观虎斗 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逗留。 万金没有理会威远侯的嘲讽,头也不回的转身回到府内。 事情发展到这般模样,威远侯也不指望着那个逆子能够出来迎接,当下没有任何犹豫,进府后直奔大厅。 “呦呵,没想到堂堂威远侯竟然会到我这来,当真是稀客啊!” 江景辰端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威远侯气急,却也顾不得这些,开门见山道:“关于市舶司贪污一案,你绝对不能牵涉到郭衡。” 江景辰冷笑道:“江侯爷,本官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不是你的家臣,查办市舶司也是圣上的旨意,请注意你的言行,否则本官不介意再多弹劾一次。” “你......”威远侯怒目而视,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逆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景辰放下茶盏,翘着腿,一副惬意模样,淡淡开口道:“你都喊我逆子了,那当然是要做逆子该做的事情。” 逆子该做的事情? 气死亲爹吗? 威远侯质问道:“小郑氏已经死了,当年的恩怨也已了解,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恩怨已了?呵呵......”江景辰收敛神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说已了,那就已了吧,然后呢?还想说什么?” 威远侯板着脸,怒喝道:“你这是为人子的态度?真当为父不治你,是因为治不了你吗?” 江景辰淡淡回应道:“你是威远侯,是刑部尚书,不想落一个治家不严、教子无方,以至于父子反目成仇的名声。也是为了家族的颜面,为了江的那块牌匾,即便是看我不顺眼,也得忍着,可真是委屈你了啊!” 威远侯脸上瞬间变得铁青,快步上前,一把抓起茶盏狠狠摔到地上,大喝道:“逆子,你......” 江景辰打断道:“我不仅是逆子,还是个丧门星转世,克死了生母。” 威远侯呼吸一滞,眼神下意识有些躲闪,开口道:“纯属无稽之谈,为父此来是要与你说市舶司贪污一案......” 江景辰再次打断道:“不让我动郭衡?是因为他是你的人,在帮你做事吗?” 威远侯瞳孔微缩,开口道:“莫要胡言乱语,为父之所以不让你动郭衡,是因为贪污一案与郭衡无关,是为了不让你办错了案。”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江景辰心中一动,追问道:“你说案子与郭衡无关,那跟谁有关?” 威远侯心中略显焦急,根本顾不得长子此时的称呼,沉声道:“你不需要知道与谁有关,只要知道郭衡不能动就足够了。” 孙敬远要害郭衡,是因为他背后之人需要一只替罪羊。 而威远侯要保郭衡,难道仅仅是因为水路抢药之事? 可以肯定的是,孙敬远与威远侯不在一个阵营,也就是说站在孙敬远背后之人,与威远侯之间也是敌对的关系。 江景辰心思急转,开口道:“圣上已经下令要我去调查郭衡,是孙大人的主意,同时孙大人还交待我明日前去查郭衡的府邸,并且保证一定能查出贪污赃款。” 威远侯瞬间变得苍白,急忙追问道:“孙敬远还说了什么?”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孙大人还说打蛇不死七分罪。” 想整死郭衡? 是孙敬远的意思? 还是他背后那位的意思? 威远侯脸色阴晴不定,缓步走向椅子,好似脱力一般瘫坐下。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我恨你,恨你当年毫不犹豫的送我出府,恨你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但你我之间的血脉无法割断,因此我才愿意告诉你这些。若你想保郭衡,那就必须要确保明日郭衡的家中不会出现赃款。” 威远侯看向长子,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好几次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当年之事没有对错,有的只是选择。 长子和仕途与家族之间,他放弃了长子。 他从未曾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哪怕重来一次,也依然会做出如同当年一样的选择。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仕途毁了、家族没落,那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结果。 恨吗?那就恨吧,本就应该恨的。 心中暗自长叹一声,威远侯紧跟着询问道:“圣上对郭衡如今是怎样的态度?” 江景辰回答道:“圣上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人难以揣测。” 威远侯一路走来,依旧会觉得圣心难测,长子揣测不到圣心才是正常。 距离明天,已经没有多少时辰了。 “有了空闲便多回府里看看,威远侯府始终都是你的家。” 留下一句话之后,威远侯便转身离去。 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江景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与万金交待道:“让人把威远侯夜闯崇仁坊,刀砍大门,只为逼长子包庇郭衡贪污之事传出去。” 万金应声道:“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此事必将传遍京城。” 青玉疑惑道:“公子不是要对付郭衡吗?为何要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威远侯?” 江景辰含笑道:“之所以告诉他,是因为要把他也拉进这个案子里,也还想着能趁此机探一探藏在事件背后都有哪些人。” 无论是江彦钧,亦或者是孙敬远,都只不过是别人推出来的挡箭牌。 文武百官之间流传着一句话:不入政事堂者,皆为卒。 可以预料站在他们背后的,一定是一位相爷,至于会是哪几位,暂时不得而知。 想要诬陷一位右威卫中郎将,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江景辰紧跟着交待道:“阿金,你连夜去趟百乐门,让青瑶安排人盯着郭衡的府邸,密切注意都有哪些人进出。” 万金应声道:“我这就去。” 市舶司的大小官吏都能贪五百万贯,那郭衡这个主官,少说也能独得一两百万贯。 倘若孙敬远阵营之人要陷害郭衡贪污,就必须要趁夜将赃款悄悄藏匿到郭衡的府邸当中。 又或者说郭衡本就存在贪污,孙敬远有手段能够将其暴露出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江彦钧及其背后阵营之人参与进去,必定会引来一场好戏。 江景辰没必要去深思孙敬远会怎么做,不需要刻意去做些什么,只要坐山观虎斗,适当的时候再出手捞点好处,又或者是推波助澜一把。 第277章 最后的得利者 次日早朝。 没等百官开始商议国家大事,郭衡便一路哭着进宫求见圣上,开口便喊:“圣上,伸冤呐!” 叫冤之声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令人为之一振。 “圣上,有贼人想要冤枉微臣,还请圣上替微臣主持公道。” 郭衡跪地磕头,堂堂七尺男儿,哭的跟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圣上出声道:“何人冤枉你?又是冤枉你何事?” 郭衡抹了把眼泪,悲泣道:“昨天深夜,有贼人闯将微臣府上,想要将十万两黄金藏匿在微臣府中,以此来陷害微臣贪污之罪。” 孙敬远闻言,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没想到安排下去的任务居然会失败,且听郭衡话里的意思,是已经将潜入府邸的人都给拿住了。 府里有着内应,又是在深夜,本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怎么会这样? 圣上神情毫无变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淡淡询问道:“那你与市舶司那些贪官污吏可是一丘之貉?” 郭衡哭喊道:“冤枉,微臣绝对没有与那些贪官污吏为伍,否则也不会有贼人潜伏府中行栽赃陷害之事。” 圣上不置可否,也不问其他,只道:“你可是右威卫中郎将,朕身边的亲信近臣,只用十万两黄金来诬陷,是不是少了点?” 郭衡的哭声戛然而止,依着他跟在圣上多年的经验可以肯定,这话绝对是说给他一人听的。 十万两黄金太少,那要多少才够? “回禀圣上,微臣来的急,并未来得及将整座府邸搜寻一遍,想来该是不止十万两黄金。” “那爱卿认为,还能够搜出多少出来?” “微臣认为,至少还有......一万两。” 郭衡回答的小心翼翼。 圣上未曾开口,随手翻开龙案上的奏折,似自言自语般,轻叹道:“汛期将至,天下百姓苦又将矣!” 就连江景辰这样的“官场小白”也听明白了,言外之意是在说洪水要来了,百姓会遭灾,朝廷要赈灾,那就得花钱。 他不禁疑惑:圣上就差没明着说,你只要给出让人满意的钱,那便恕你无罪。 咋回事? 国库是空了吗? 以至于连圣上连这种以钱赎罪的方式都用出来了? 大周朝的防洪手段极为有限,尽管年年都在防洪,可依旧年年都有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疟疾横生,落难之人不知凡几。 在江景辰看来,不是大周朝没有治水能人,而是某些坏了心肠的官员不允许这样水患被治理好。 道理很简单,治好了水患是分内之事,政绩簿上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完全比不上每年从治水中捞到的油水来得实在。 至于那些百姓的死活,根本没被那些官员放在眼里。 这才是年年治水,却依旧年年遭灾的根本原因。 圣上想来也是明白这样的道理,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治水官员。 但每每有新官员上任,头两年还好好的,在那个位置上坐的越久,渐渐的也就失去了初衷。 如此循环反复,好似没个尽头一般。 水患得治,百姓更是要救,那就只能拨赈灾款。 江景辰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能真正落在受灾百姓身上的赈灾款必定十不存一,甚至更少。 这种连新世纪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封建王朝只会更加严重。 他都懂,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只因说了不但没有太大的作用,还会因此招来某个集体的针对。 一个人再强,也无法对抗一个集体,且那还是自古就存在的庞大利益共同体。 朝廷之上,文武百官皆是各有所思。 郭衡咬了咬牙,开口道:“回禀圣上,微臣刚才算错了,不是一万两,而是十万两。” 圣上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露出几分惊讶:“这么说来,一共是有二十万两黄金了......你可知道是谁在诬陷你?” 郭衡极想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但他不能,只得回应道:“回禀圣上,微臣不知。” 圣上亦不追问,转头看向江景辰,吩咐道:“先前朕派了小江爱卿负责查办贪污一案,眼下诬陷一案也交给小江爱卿去查吧。” 小江爱卿? 江景辰? 若换作旁人,定会招来百官的反对。 可若是江景辰的话,各方阵营都秉持观望的态度。 威远侯阵营则是想着:比起别人,江景辰是威远侯府的三少爷,自家人的亲儿子,由他负责查办总比别人去查要好。 孙敬远阵营则是想着:江景辰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自家人麾下,由他来查办总比给别人负责的好。 其他人则认为:一个小小新晋御史,无根的浮萍,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江景辰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应声道:“微臣遵旨。” 郭衡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圣上的态度。 若说先前还模棱两可,那此刻已经可以确定:圣上要的只是钱。 想想也是可笑,坐拥天下的帝王,居然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当真是昏君好过,明君难为。 散朝之后,首先找到江景辰的便是孙敬远,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关于昨夜之事。 江景辰发挥出极致的演技,从容应对着来自孙敬远的试探。 一路回到御史台,孙敬远语重心长的交待道:“诬陷之事虽未成功,但于你我而言并无太大影响,且如今是你负责调查,只需应付过去,你我便可高枕无忧。” 所以,一不小心就成了从犯? 江景辰不由愕然,还道孙敬远是好心提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那依大人高见,下官该如何应付?” “这个简单,只需装模作样拖个几日,再以证据不足难以调查为由向圣上交差便是。” 孙敬远深知圣上不想动郭衡,那就谁也动不了。 一个初入官场,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能有多大的本事? 之所以将案子交给江景辰来查,想来也是看准了他查不出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做个样子,走个形式罢了。 二十万两黄金,各家出一半,这场暗斗他们都没有赢,得利的人只有圣上。 江景辰故作担忧道:“若是如此,圣上怕是会治罪于下官,到时可如何是好?” 孙敬远安慰道:“最多训斥几句,不会有什么大罪。待本案了结,老夫会为你的好好谋划一番。” 这就开始画饼了?江景辰心中冷笑,面色不动声色,回应道:“那往后就请大人多多提携了。” 第278章 定亲 下衙后,江景辰照旧去到百乐门用膳,刚进门就听见有人在议论威远侯夜闯崇仁坊之事。 舆论的扩散需要时间,尽管不到一天的时间算是极快,可依旧比不上今日早朝时圣上的决定。 在付出十万两黄金为代价,郭衡彻底从市舶司贪污一案中脱身。 江景辰的目标从来不是郭衡,对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多少惋惜。 现如今坊间已经有了传言,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以最快的速度让舆论发酵,将其化作一柄利剑,静待出鞘之机。 他利用了孙敬远,算计了江彦钧,唯独无法猜测到圣心。 “太平盛世,国库本该十分充裕才对,真是没想到圣上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青瑶在得知事情始末后,开口说道:“二十万两黄金,换算过来就是二百万贯,再加上市舶司贪污的赃款,将近八百万贯,今年的赈灾款算是有着落了。” 若是追查到底,虽然能够揪出不少贪官,但八百万贯的赃款有可能连一百万贯都收不回来。 可要是点到为止,那么不管赃款花了多少,那些参与事件后侥幸没被查到的幕后高官重臣,都会想尽办法将窟窿填上。 相比于杀贪官而言,倒不如拿了这一笔钱来的实在。 有了这笔钱,国库可以一文都不用出。 最高兴的人是圣上,其次是户部,于百姓而言也是好事。 那可是上官吐出来的钱,若是贪了还得送回去,倒不如分文不取,全部落到实处,还能够博个好名声,在政绩簿上添上一笔。 听完青瑶的分析,江景辰点头赞同道:“于我而言,事件闹得越大越好,可对圣上来说,查到市舶司近半数的官员就已经够了。” 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 君王之道,不外乎如此。 清官也好,贪官也罢,都有各自的用处。 只要能够让圣上满意,那他就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郭衡就是如此。 青玉难得灵光了一回,出声道:“圣上是将那些贪官当作钱袋子了啊,没钱用了就去他们那里拿。” 万金开口道:“贪官从百姓上捞钱,圣上从贪官身上捞钱,说到底,都是百姓的钱。” 江景辰随口调侃道:“这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咱们的圣上玩的可真是花啊!” 青瑶莞尔一笑,出声道:“从百姓身上搜刮钱财的是昏君,从贪官手里拿钱的则是明君,这么说,阿金能听明白吗?” 万金对此并不是真的在意,回应道:“明白不明白的,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青玉得意道:“我听明白了,就是说圣上是明君呗。” “明君?呵呵……”江景辰笑的意味深长。 当夜戌时。 穆大管家再次来到了崇仁坊,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老夫人要给您定亲,侯爷派老奴来请您回去一趟。” 江景辰诧异道:“定亲?不是议亲?你确定没说错。” “老奴虽上了些年纪,可耳朵还是好用的,侯爷说的就是定亲。”穆大管家十分确定当时说的就是定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婚姻大事上,江景辰没有一点是自主权。 说的直白一些,哪怕他不同意,吴老夫人也能够将这件事情给办了。 “江彦钧是个什么态度?” “老夫人都发话了,侯爷哪里还能有什么态度。” 穆大管家对于三少爷直呼侯爷的名字还是有些不适应,犹豫了一会,紧跟着说道:“老夫人是以‘家中多丧,难免秽气,需喜以冲’为由,侯爷也无法拒绝。” 江景辰蹙眉道:“他不是刚和小吴氏成亲吗?冲了一回还不够,难道侯府里又死人了?定什么亲?冲什么喜?” 定亲之后不是不能退,只不过无正当理由的退亲会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搞不好还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想当年孙家的退亲之举,直至今日还有人会在背后议论孙家,谈论孙雅。 若是没当官也就无所谓了,可他现如今不仅是官,还是御史。 一旦定了亲事,怕是轻易退不了。 穆大管家无奈苦笑道:“府里都好,也没出什么丧事。按理说先头夫人才去不久,您虽不必守孝,可也不好赶在这个时候定亲,老奴也想不明白老夫人为何会如此。” 江景辰同样也想不明白,沉吟片刻,追问道:“选的是哪家的姑娘?” 穆大管家回答道:“老奴不知,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请您回府,具体事宜您得去和老爷和老夫人商议。” 回去? 还是不回去? 江景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但却是可以在暗中破坏。 前提是得知道要定的是哪户人家,之后才好做出适当的安排。 威远侯府,寿安堂。 吴老夫人见长孙前来,急忙招呼道:“快坐到祖母身边来,这些日子都没见你来请安,可是衙门里的差事太多了?” 江景辰顺势回应道:“确实忙了些,圣上今日还下旨要我兼办两案,实在是忙的很,水都没时间喝上几口,就更不要说别的事情了。” 吴老夫人好似没有听出话外之意,自顾自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祖母想为你定一门亲事,你可有意见?”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答道:“我有意见。” 吴老夫人不过顺口一问,自然是不会打算听长孙的意见,当下便道:“你的意见不重要,这件事就由祖母和你父亲做主。” 江景辰也懒得再装乖孙,直言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吴老夫人愣了愣,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长孙会是这么个态度,回过神来,板着脸,训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答应与否都不重要。” 江景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言的江彦钧,心中暗自冷笑,开口道:“找的是哪家姑娘?” 吴老夫人回应道:“武昌侯府的嫡女,比你小两个月,模样生的极好,身段瞧着也是个能生养的。” 武昌侯? 京城中的侯爵不少,江景辰没记住几个,但对武昌侯却是有几分印象。 武昌侯与威远侯一样,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唯一不同的就是威远侯当了文官,而武昌侯世代都是武将。 现任武昌侯乃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官职,虽是武散官,未掌握实权,但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威望。 第279章 官降三级 单从表面上看,武昌侯府与威远侯府可谓是门当户对。 可在大周朝,十八岁还未曾定过亲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问题。 江景辰也不多问,直言道:“武昌侯府也好,其他家也罢,我没有要定亲的打算......” 吴老夫人直接打断道:“三日后随你父亲前去武昌侯府下定,旁事也不用多做,只需露个面就好。” 三日后? 哪家定亲也没有这么赶的,老家伙在想什么? 江景辰一时之间没明白,想着不管是在谋划什么,只要到时候不出现,任何的谋划也都会落空。 既然知道了对方是哪一家,他也懒得再这里与这对母子虚情假意,一句话都不曾多说,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威远侯府。 吴老夫人气呼呼的指责道:“他这孩子是在对谁发脾气?难道不知道定亲也是为了他好吗?你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了?一谈起亲事就像是变了个人。” 威远侯无奈苦笑,不是谈起亲事像是变了个人,而是......哎! 他在心中一声长叹,也没了心情多说什么,只道:“辰儿尚未及冠,定亲之事倒也不用那么急......” 吴老夫人打断道:“与武昌侯府定亲之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回去好好准备,三日后带辰哥儿去下定。” 威远侯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得应声道:“母亲放心,儿子会准备妥帖的。” 回到崇仁坊之后,江景辰当即交代万金安排人去打探武昌侯嫡女的情况。 当他得知武昌侯嫡女曾经定过两次亲,且两次都被庶妹抢了夫婿后,只觉得对方的性子也太软弱了些。 “堂堂嫡女,居然会被庶女欺负到头上,京城里的勋爵府邸,怕是只有这么一位吧!” “那位武昌侯嫡女乃是先夫人所出,现任武昌侯夫人只不过是继母,膝下又生了两子三女,可想而知处境会如何艰难。” 青瑶略显唏嘘,同样都是生母亡故,可男子和女子的分量却截然不同。 生母亡故,生父不疼,继母不爱,这样的情况何其相似?江景辰没有多少同病相怜之心,反而越发的疑惑。 “你们说,那老家伙选这么一个人给我当媳妇,打的是什么主意?” 青玉想了想,回应道:“多半是图她脾性好拿捏吧。” 能被庶女欺负到头上,只怕不是脾性好拿捏,而是根本没有脾性吧? 青瑶沉吟片刻,开口道:“她定了两次亲,两次都未成,虽错不在她,可于女子而言,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都高攀不上公子,老夫人此举只怕另有深意。” 万金接口道:“咱们的人还打探到,武昌侯嫡女跟东平侯庶长子往来甚密,有传言说她们二人已经私定终身,不知是真是假。” 他奶奶的,这还没定亲,绿帽子就已经先给安排上了? 那死老太婆,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江景辰猜不出老太婆的心思,想着这事儿还得从女方下手,于是便道:“你们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女方拒绝这门亲事?” 青瑶回应道:“老夫人既然安排在三天后,那就说明武昌侯也着急将亲事定下。依着那位嫡女的脾性,肯定不可能会开口拒绝,也拒绝不了。” 青玉犹豫了一会,开口道:“要不把她们私定终身的事情传出去,这样一来公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这门亲事了。” 万金摇头道:“咱们的人没费多少力气就能打听到的事情,说明这件事早就已经传开,可老夫人依旧要与武昌侯府定亲,完全不顾公子会因此背上怎样的名声,就好像......” 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门亲无论是定亲,又或者是拒亲,都注定不会有好名声。 到最后受受害的只会是公子和武昌侯嫡女,对两家门第却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青瑶思来想去都寻不到能解决此事的好办法,略带自责道:“怪我们没有早点发现老夫人的意图,否则也不会这般被动。” 江景辰开口道:“这种事上哪早发现?即便是提前知道了也没有用,她们一个是我祖母,一个是我亲爹,在身份上就已经赢了。” 他可以拒绝,但定亲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同意,甚至都不需要他出面。 民间可是有过新郎逃婚,长辈寻来家中幼童代替新郎,在婚礼当天与新娘拜堂的例子。 只要是八抬大轿抬进门,行完了大礼,拜了公婆,入了家谱,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原配正妻。 现如今不过定亲而已,不管怎么抗拒,只要江彦钧出面,这门亲就能定,除非...... “阿金,派人全力散播前日江彦钧夜闯府门之事,剑成之日,便是出鞘之时。” 一天一夜之后,坊间舆论越演越烈。 江景辰第一时间入宫面圣,开口便道:“因坊间盛传微臣徇私舞弊之事,为求公正,还请圣上另寻能臣继续调查市舶司贪污一案。” 圣上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蹙眉道:“你与市舶司乃至郭衡都唯有交际,何来徇私舞弊之说?” 江景辰回应道:“微臣是没有,但微臣的父亲有,前日夜里,父亲夜闯崇仁坊,刀劈府门,为的就是逼微臣包庇郭衡。微臣虽严词拒绝,但此事却传了出去,坊间议论纷纷,为求公正,也为了给百姓一个交待,微臣恳请圣上另择能臣接手调查。” “夜闯崇仁坊?刀劈府门?呵呵......彦钧竟为了郭衡,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圣上在笑,语气也似调侃一般。 江景辰没有接话,静静的等待着圣上的决定。 张甲臣略显疑惑,感慨道:“往日并未听说这两位之间有何深交,威远侯还有这番举动,着实是令人意外。” 圣上冷哼一声,紧跟着询问道:“彦钧当时是如何与你说的?” 江景辰回答道:“父亲当夜前来,先是责怪微臣不懂官场之道,而后命令微臣在调查市舶司贪污一案时,绝不可将郭中郎将牵扯进去,哪怕就是有明确的证据能够证明郭中郎将确有贪污,也要将证据销毁,确保郭中郎将的清白。” 圣上沉声问道:“官场之道?何谓官场之道?” 江景辰回应道:“微臣不懂,微臣只知为官当为圣上尽忠,为百姓谋福。” 圣上闻言,神情略显激动,拍案喝声道:“好一个尽忠,好一个谋福,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你一个未及冠的少年都能明白,偏有些人越老越糊涂。” 顿了顿,紧跟着吩咐道:“传朕旨意,威远侯夜闯崇仁坊举止不当,逼子徇私知法犯法,官降三级,夺职留用。” 第280章 别惹我 一品两级,降三级便是从正三品降到了从四品,最为关键的是夺职留用。 江景辰以退为进,不仅保住了兼查两案的权利,还以舆论之剑斩断了江彦钧的刑部尚书之职。 从今往后,江彦钧只是一个从四品,没有任何实职的散官。 消息一出,朝廷文武百官皆哗然,不是因江彦钧降三级之事,而是因为江景辰此举与弹劾亲父无异。 子言父子过,违反人伦,但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江景辰失小情而赢大义,此举实难言之有过。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坊间对江景辰的赞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心远堂。 威远侯面如死灰,咆哮道:“去把那个逆子找来......” 话未说完,就听一声爽朗的笑声由远至近。 江景辰跨门而入,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我,也知道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你们安排的那么亲事让我十分反感......” 威远侯怒吼道:“就因为不惜亲事,你就向圣上弹劾你的亲生父亲?你还是人吗?” 江景辰冷笑道:“在说这句话之前先想想,你这个父亲称职吗?武昌侯嫡女与人私定终身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让我与她定亲,你是怎么想的?” 威远侯又气又急,喝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武昌侯家的嫡女乃是你祖母精挑细选之人,怎会与人私定终身?” 江景辰直言道:“我也懒得去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提醒你一句,祖母毕竟不是你的生母,和你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她做事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而不是你,她的心思可深着呢。” 威远侯满脸震惊,怒斥道:“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景辰轻叹一声,紧跟着正色道:“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叔祖母卒中之事,我猜测是与祖母有关,至于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看来就是为了更好的将你拿捏在掌中。” 关于生母卒中之事,威远侯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再听长子之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江景辰此行就是为了挑拨这对母子的关系,因此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信口说道:“从小吴氏进门后,祖母的心就大了,在我看来她给我找的那门亲事绝对是不怀好意。” 威远侯辩驳道:“你是疯了吗?他是你祖母,好心替你寻一门亲事,又怎会害你。” 江景辰嗤笑道:“跟我有血缘关系之人乃是二房叔祖母,而她怕是时刻都盼着小吴氏能够早日生下拥有吴家血脉的嫡子,好让你为她的亲孙请封世子,继承这座威远侯府。” 威远侯气急败坏大吼道:“你是疯了,你是真疯了,居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疯了?真是可笑,这才哪到哪啊!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我是念着一份血脉之情,不忍心看你被两个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才会来告知你这件事,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我无关,言尽于此,告辞。” 威远侯随手拿起一旁的花瓶,狠狠的砸了过去。 万金一脚将其踢开,沉声道:“侯爷,还请自重,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威远侯怒喝道:“大胆,来人......” 到了今时今日,已无需再多留情面,江景辰开口打断道:“你真当我还是十年前任你欺凌的小孩吗?你给我记好了,我可是一句话就能让你丢官的监察御史,你区区一个被夺了职的从四品闲散官,再敢惹我,让你连官都当不了。” 言罢,转身离开,不留半点余地。 谁能想到,身中无药可解之毒的人可以活到现在?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监察御史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能力? 谁能想到,圣上竟会因为江景辰的几句话就罢了一个老臣的官? 谁能想到,翅膀长硬了之后的江景辰会忤逆至此? 威远侯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有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认知。 也正因为他缺少的这份认知,以至于看不清具体的形势,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事先设好的局,却没有发现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好的。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 他的心中有许多疑惑和不解,可却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定亲......武昌侯嫡女......” 威远侯喃喃自语,良久后喊来穆大管家,吩咐道:“让人去查一查武昌侯嫡女之事,还有......叔母突发恶疾之事,你亲自去查。” 先头松伯的事情还没个着落,这会又牵扯到了西府那位...... 穆大管家只觉得近来府中有些乱,越来越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也或许,永远没个尽头! 寿安堂。 吴老夫人在得知消息后,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无比,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手里不停转动着念珠,口中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连降三级? 还是夺职留用?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钧儿可是刑部尚书,深得圣心,怎么会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啊...... 都还没开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结束了吗? 辰哥儿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力了?他才刚回京城不久,只不过是区区监察御史,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钧儿如今丢了官,那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吴老夫人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恐惧,惊呼道:“都是辰哥儿,那个忤逆不孝子,那个短命鬼......” 话还未曾说完,屋外的丫鬟急急忙忙跑来禀告:“侯爷来了,瞧着满脸怒气,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嬷嬷浑身一僵,脑子第一个念头就是:糟糕,这回娄子捅得大,怕是不能够轻易善了! 离开侯府之后,江景辰去了百乐门,与青瑶交待道:“让人散话出去,就说江景辰回府请罪却被赶出府门,威远侯扬言要将江景辰逐出江家族谱。” 青瑶疑惑道:“这么做对公子的名声并无益处,似乎没必要多此一举。” 江景辰解释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要占据大义,为之后所行之事铺路。” 白莲教已经扎个淮南道,只需再等些时日就能够开花结果,到时将不再是小打小闹。 降级夺职仅仅只是开胃小菜,白莲教才是大餐,一顿能撑死江彦钧的大餐。 忤逆不孝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在此之前要做的就是树立起一个良好的人设,将影响减到最小。 青瑶应了声“是”,之后便陷入沉思当中。 江景辰紧跟着询问道:“白芊禾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万金回答道:“再有七日便能入京。” 青玉接口道:“师叔已经在半道上等着了,倒是会同她一起入京。” 江景辰点了点头,转问道:“宫里那些内侍官可都打点好了?” 万金回应道:“该打点的人都打点好了。” 江景辰紧跟着吩咐道:“给罗霓裳传信,让她进宫混个脸熟,该示好的示好,该立威的立威,怎么说也是跟皇太后同辈的梁王妃,谱得先摆起来。” 辈分这东西,在后宫那样的地方还是很有用的。 只要利用得当,白芊禾将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至于能够走多远,到时候就得看白芊禾的手段有多厉害。 后宫禁地,外臣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当今圣上的脾性也令人难以琢磨,于男女之事而言,也就只又后宫的那些妃子才最为清楚。 江景辰想到了如今最受圣上宠爱的孟淑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是棋子就总会有用处,孟维桢那边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第281章 只有一人受伤 人的价值在于其所处的位置,威远侯被降级夺职之后,武昌侯府的亲事也没了动静,原先常与威远侯府往来的人也渐渐疏离。 穆大管家寻了合适的时机传了话,将三少爷走后府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威远侯的交待都说了一遍。 当江景辰得知那对母子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以及江彦钧派穆大管家调查西府老太太卒中之事,当即与万金吩咐道:“杨嬷嬷还活着吧?拿她全家威胁,让她去指证长房那老婆子。” 万金出声道:“可咱们手头上没有证据,空口无凭,会有用吗?” 江景辰轻笑道:“你别忘了杨嬷嬷可是几十年的忠仆,只要她开口指证,无论有没有证据,都会在江彦钧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种子一旦种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生根发芽,原本该是顺眼合理的事情,再看是也会变得难以忍受。 他不用去花心思去想吴老婆子定亲背后的阴谋,只需要将她的倚仗给打掉,如此一来就能够稳坐钓鱼台。 终究是后宅的老妇人,没了威远侯的亲近和支持,再闹也不会有什么风浪。 万金点头道:“这样的话,说辞上最后是得好好琢磨一番。” 江景辰开口道:“你可以找青瑶商量下,她心细些。” 青玉提醒道:“还有那个松伯和西迟村的那些人,该怎么处置呢?” 那些可是江彦钧违反犯罪的人证,眼下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江景辰思考了一会,交待道:“人就先关着,最主要的是就是松伯,他的家人找到了吗?” 万金回答道:“松伯老家的亲友说法一致,都说他们一家是病死了,咱们的人还在调查当中,目前还没有结果。” 松伯虽然已经背叛了江彦钧一次,可难保不会在关键时刻改变心意,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最好的情况就是找到他的软肋。 江景辰吩咐道:“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让全村的人都护着,让咱们的人用上手段,软硬兼施,我就不信他那些亲友个个都是情义高绝之辈。” 至于那对双生子,究竟是不是江彦钧的种,目前已经不再重要了。 江彦钧十年前就能舍弃嫡长子,现如今再舍弃一对双生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在江彦钧并不知道自己服用了绝子药的事情,只会认为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市舶司贪污一案也到了该结案的时候。 先前之所以表现出一副要追查到底的模样,只不过是为了引江彦钧入局,如今目的已经达成,那么接下去要做的就是让各方都满意。 郭衡用钱赎罪,圣上收了钱自然不会再动他。 市舶司抓了近半数的官员,剩余的大多数官员连夜递交了投名状,江景辰自然也不会再去追究,于是他便抓了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用以凑数。 给了钱的郭衡没有受到牵连,圣上满意。 贪污案背后黑手毫发无损,孙敬远一方也满意。 一举抓出那么多的贪官污吏,百姓也满意。 只有江彦钧降级丢官,独自一人受伤。 案件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江景辰给递过投名状的官员一个协助办案的功劳,特别提了几名官吏在贪污案中起到了管家作用,其中就包括身为小吏的齐天放。 他给齐天放请封了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官职,芝麻绿豆的小官根本入不了圣上的眼。 论功行赏的旨意一下,吏部抬抬手就给办了。 经过市舶司贪污案,以及江彦钧降级夺官之事,没人会为一个都没指甲盖大的从九品小官,去得罪一个圣眷正浓的监察御史。 于是齐天放成为市舶司一名从九品的小官,其余功劳簿上记有姓名的官员也都官升一级,乃至一品。 不是功劳真有那么大,而是市舶司一下少了那么多官吏,势必会有人补官进来,反正都是要用人,自然是要用那些衙门里的老人去管理。 毕竟经此一案,能留下来的可都是“清官”。 有人欢喜有人愁,作为本案最大功臣,此刻的江景辰正满脸失望。 所有人都得到了封赏,就连郭衡也依旧兼任着市舶使,唯独他没有任何赏赐。 圣上召见他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表示:“功劳先给你攒着,等时机到了,朕再赏你个大的。” 算上前几次,已经赞了不少了,不加官进爵也就罢了,好歹给些金银珠宝、宅子田地什么的啊! 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江景辰不懂,尽管他认为圣上有可能只是纯粹的想拖时间,但对此也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心中自我安慰道:圣上可能是顾忌着监察御史之职上任时间尚短,不好再次晋升,等资历够了再来个连升三级。 不过话又说回来,单是品级升了也没多大用处,关键还是得看担任的职位。 倘若要是被调任到太常寺,或则光禄寺那样的地方,哪怕是担任四品少卿,也不如一个八品监察御史。 毕竟官场上明升暗贬的事情可不少,谁也不知道圣上到底会是个什么想法。 怀揣着颇为复杂的心思回到府邸,刚进门就见一个身影猛的窜上前,口中直呼:“爷爷呦,你可真是我的亲爷爷啊!快过来让孙子好好抱抱,沾一下福气。” 万金毫不客气的一脚将其踹飞,冷哼道:“别用你的脏手碰公子。” 齐鸿运爬起身,拍了拍屁股,咧开嘴巴大笑道:“对对对,爷爷不能乱碰,万一碰脏了可就不灵了。” 江景辰:...... 不灵? 许愿吗? 当我是庙里的菩萨,还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正经一些?” “正经?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你孙子我打生下来起,就不是个正经的人。” 齐鸿运殷勤的搬椅子、递茶水,一脸谄媚。 江景辰无奈摇头,询问道:“是葛十三那边有什么进展了?” 齐鸿运摇头道:“不是,这次是我爹让我来崇仁坊买宅子,正好路过,就来看看爷爷。” 前些日子他爹为了两父子两居住方便,买了座两进的宅子,现如今有了官身,倒是可以换一座大院了。 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可真是什么都不便宜。 江景辰没兴趣询问宅子的情况,转言道:“葛家在市舶司的靠山死的死、倒的倒,眼下正是好时机,你抓紧些,怂恿葛十三争夺家族生意的同时,你也得掺和进去,能平分最好,不行的话最少也得占三成。” 齐鸿运十分光棍的摊手:“想侵吞葛家的生意?这事情不难办,但是得有本钱,一笔不小的本钱,你懂的。” 第282章 不是一件事情 葛家主要的营生是船坞与水上航线,江景辰对船坞没兴趣,要的就是夺走往来京城的水上航线。 只要掌握了关键的水路,进可攻退可守,之后的谋划中将再多一份保障。 大周朝的商战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就是简单粗暴的以权势压人。 士农工商是无法跨越的阶级制度,再有钱也得看别人的脸上行事,如今市舶司众多官员投诚,许多事情一句话过去就能解决。 江景辰大袖一挥,与青瑶交待道:“你辛苦些,策划一场收购葛家的行动计划,船坞可以不要,往返京城的水路线必须拿下。” 青瑶抿嘴一笑:“公子确定是收购,而不是吞并吗?” 江景辰开怀大笑,直言道:“知我者,青瑶也。” 齐鸿运不懂什么是收购,对吞并一词却是能够理解,心中不禁想道:看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为了生意,这么大的野心,该不会是要攻打京城吧? 江景辰注意到了齐鸿运神情的变化,出言提醒道:“齐家能够跨越阶级,只因你爹跟对了人,他做事我放心,希望你也别让我失望。” 青瑶亦是开口道:“公子曾说过: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相信你的前途不会比你爹差。” 不比爹差? 那就是也会当官,且是在从九品之上? 正九品,还是八品? 漕帮能赚钱,赚不少的钱,可没有身份,没有地位。 高兴了人家喊你一声少帮主,不高兴了喊你一声臭苦力。 话说的很难听,可人家一点没说错,漕帮就是一群靠卖力气活吃饭的穷苦百姓。 但凡男儿哪个不想出人头地? 哪个不想往高处爬? 齐鸿运只要一想到当官,浑身的骨头的轻了几两,当即郑重表示:“有其爷必有其孙,爷爷放心,孙子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奶便是娘。 只要能当官,别说喊爷爷,就是喊祖宗都行。 为了光明的前途,每天三炷香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也心甘情愿。 江景辰会心一笑,他看到了齐鸿运眼中的精光,那是人性的贪婪。 是本性,同样也是一种动力。 越贪婪的人越能干出大事,好坏不去说,关键是这样的人能用。 江彦钧被降级夺职的第三天,圣上下旨提升刑部侍郎为刑部尚书,事先没有透露任何风声。 江景辰立刻就猜测到,定是圣上在政事堂与几位相爷商议后的结果。 也就是说不仅圣上放弃了江彦钧,就连站在江彦钧身后的那位相爷也是如此。 坊间曾经盛传的江半相成了一个被舍弃的棋子,他的位置则由曾经的下属担任。 有不少人唏嘘:当年的从龙之臣,竟是沦落到这样的地方,真是可悲。 也有一些人感叹:江彦钧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传开的“半相”之称,近年来私底下太过活跃,早就已经触及了圣上的底线,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归根结底就只有五个字:伴君如伴虎。 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句话,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 刑部侍郎升任刑部尚书的当天,穆大管家就传来了消息:侯爷将整座书房都给砸了,更是与老夫人大吵了一架,直将老夫人气昏过去。 直到夜里接见了一位神秘客人,侯爷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江景辰得知后毫不在意,想也知道会那位相爷的安抚之举,无非就是说些“韬光养晦以待时机”之类的话,再顺手画个大饼什么的。 夺职留用,而不是夺职不用。 一字之差便如同浮木一般,江彦钧这个落水之人定会死命抱紧。 江景辰冷哼一声,吩咐道:“让人把江彦钧气昏嫡母的事情传出去。” 青玉疑惑道:“这要是传出去,那老太婆可不就好过了吗?” 江景辰开口道:“江彦钧会去气那老太婆,就说明他的心中还有情分在,老太婆昏过去多半是为博取同情使的苦肉计。指望着把气全都撒完,母子就能重修于好?我可不能让她如愿。” 只要事情传开,就会成为一根扎进江彦钧心里,且难以拔掉的刺。 坊间只会关心江彦钧气昏了嫡母,不会去关心他因为什么才把嫡母气昏。 而江彦钧自己也不可能开口出解释,因为即便说了也不会得到理解。 这份苦果,他不想吞也得吞。 万金感慨道:“还好公子占据了大义,否则坊间的指责和议论之上怕也不会少。” 谁都知道江景辰私下面圣时弹劾了生父,如此忤逆不孝的举动,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认同,只不过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他做的并不对罢了。 天地君亲师,君永远在亲之前。 这个顺序是不能够乱的,谁乱谁死。 坊间即便有人私下议论,也多是在说:“江彦钧错就错在太信任长子”。 江景辰得知后,对这样的说话嗤之以鼻。 信任? 哪里来的信任?从来都没有过。 有的只不过是盲目的自信、以及极度的轻视罢了。 将事情都安排下去之后,江景辰下了两封请帖,分别邀请了魏秉文和孟维桢。 百乐门,三楼雅阁。 孟维桢刚一进门,便开始抱怨:“上次我帮你的忙,说好帮我说话的,怎么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江景辰心中清楚这是在说吴王那件事,当即应声道:“我敢发誓,绝对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了,至于圣上为何没有表示......”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长叹道:“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孟维桢当真上下打量了一番,犹豫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变得更好看了吧?” 一旁的魏秉文喷出一口茶水,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他分明是在说圣上对他的奖赏,你偏扯到样貌上,在大理寺待了这么久,你咋就没点进步呢?” 孟维桢骂了句“滚”,回过头来说道:“圣上赏给你什么了?拿出来我瞧瞧。” 江景辰:...... 得亏是有个好姐姐,不然就这脑子,刚上任就得被撸下来。 “我想说的是圣上没有赏赐,什么都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你又不缺钱,要那玩意干什么?” 孟维桢很是诚实,就差没掰着指头算对方有多少家底。 江景辰暗自翻了个白眼,转言道:“我虽当上监察御史不久,可也替圣上办了不少差事,结果呢?啥也没有,相比之下,你就知足吧。” 孟维桢自顾自落座,接过魏秉文递过来的一杯香茗,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疑惑道:“我跟他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情吧?” 第283章 不许喊我名字 话都听不明白的人,也能当上大理寺少卿? 魏秉文越想越觉得气愤,当即开口道:“就你这熊样,要是没你姐姐,这辈子都到不了四品。” 话有些难听,孟维桢却不在意。 他知道魏秉文是个什么性子,更清楚自身的能力。 若不是当初得江景辰相助,又有姐姐与圣上吹枕边风,他即便能够当上大理寺少卿,那也是得四十岁之后的事情了。 一个是从小一起瞎混的总角之交,一个是仕途上的贵人,哪个也惹不起。 孟维桢嘀咕道:“知道你没当上官,心里有气,可你也别冲我发啊!要怪就怪你家姑祖母当年押错了宝,否则泼天的富贵定有你一份。” 魏秉文冷笑道:“好啊,长本事了,连皇太后都敢编排了?” 孟维桢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的回应道:“这里又没外人,说几句怎么了?你不也常拿我姐说事。” 文武百官都知道,当年皇太后与魏家支持的可不是圣上。 也正是因此,在圣上登基之后,魏家之人不是退出朝廷,就是被调任到清水衙门。 到了魏秉文这一代,连一个入朝为官的人都没有。 江景辰见话题扯得有些远,当即开口道:“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跟你们聊点事情。” 魏秉文一听商量,就知道那头狐狸又要使坏了,于是心中暗自警惕了起来。 孟维桢满脸好奇道:“我是大理寺少卿,找我来还能聊聊公事,你还找了魏老二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来,什么事情能用得上他?” 魏秉文冷哼道:“本少爷放个屁都比你说话管用。” 孟维桢捂住口鼻,惊呼道:“你小子能不能要点脸?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放屁?” 魏秉文气得嘴角直抽抽,大骂道:“我放你大爷。” 江景辰满头黑线,跟着两个家伙待久了,命都得少好几年,好不容易才按耐下心中的暴躁,轻喝道:“你们俩闭嘴,听我说。” 孟维桢狠狠瞪了魏秉文一眼,接口道:“你说,我听着呢。” 魏秉文不甘示弱回瞪了回去,紧跟着说道:“你跟一个话都听不明白的人有啥好说的,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江景辰:...... 就这两货的性子,究竟是怎么玩得到一起的? “我要说的不是公事,而是私事,我打算做一门营生,且是包赚钱的营生,希望你们能够参与进来。” “朝廷命官不让做买卖。”孟维桢好心提醒。 “包赚钱?那岂不是等于白送钱?你会有这么好的心?”魏秉文满脸质疑。 江景辰直言道:“你们应该也知道,前几天我把市舶司近半数的官员都抓了。” 这事儿闹的那么大,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孟维桢与魏秉文双双点头,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实际上那并不是全部,还有漏网之鱼,我给收了。” 收了? 魏秉文立即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深深看了江景辰一眼。 孟维桢楞了一会,也明白了过来,震惊道:“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江景辰今日主要的目标就是孟维桢,之所以喊魏秉文来,不过是凑个数,因此没去理会魏秉文意味深长的目光,只看向孟维桢,询问道:“你当官是为了什么?” 一句话直接将孟维桢给问住了,当官是为了什么? 像他们这样的勋爵子弟,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好要走的路。 蒙学、入国子监、当官。 至于为什么要当官? 不当官能干嘛? 孟维桢如实回答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起初是因为家里要让我当官,真要说的话,是为了不辜负家里的期许?” 他回答的不是很确定,只因不是他想当官,而是他只能当官。 没有为什么,单纯的别无选择而已。 好一个不辜负家里的期许......魏秉文感觉心脏中了一刀,满脸的痛苦。 江景辰觉得孟维桢的脑子,有可能不适合听拐弯抹角的话,于是便开门见山询问道:“想要大权在握吗?” 孟维桢沉吟片刻,回答道:“不是很想,大理寺少卿的职权就挺好,再大的话我也没能力掌控。” 江景辰:...... 好清晰的自我认知,这哥们可真是个“人才”。 魏秉文感觉又一把刀插中了心脏,气愤道:“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像样的人话?” 孟维桢满眼无辜,反问道:“我说的话哪里不像样了?我刚上任大理寺少卿时,我姐私下传话给我,说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能戴大一点点的,但绝对不能戴大许多的。这话的意思我懂,你不会不懂吧?” 这话说的......人家姐姐能当宠妃,还真不是没道理的! 魏秉文憋了半天,最终吐出一句:“懂不懂的,关你屁事。” 男人这辈子逃不出三个圈子:权力、金钱、女人。 江景辰见孟维桢对权利似乎并不热衷,于是便转问道:“那你总该喜欢钱吧?” 孟维桢点头道:“当然喜欢,我又不是傻子,哪有人会不喜欢钱的。” 江景辰稍稍松了口气。 孟维桢紧跟着又说道:“可我家里有钱,我姐也有钱,我只是喜欢钱,但这并不代表我缺钱啊!你可别想着能钱把我拉进市舶司那滩浑水里。” 案子是已经结了,但市舶司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就连被圣上留任的郭衡,听说私底下已经请辞过两次了,但均未成功。 文武百官一致认为如今的市舶司就是个烂摊子,想去的去不了,不想去的被逼着去,稍微想想也知道结果肯定讨不了好。 不热衷权利,也不贪图金钱,那就只剩下女人了。 江景辰调转好心态,继续试探道:“那女人呢?” 孟维桢想也不想的摇头道:“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 说完,不经意间看了魏秉文一眼。 江景辰当场石化,怎么也想不到会问出这么个答案来。 魏秉文更是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惊叫着蹦了起来,激动的心、颤动的手,指着那忽然之间流露出一缕妩媚之相的孟维桢。 “这不对,咱们从小打打闹闹一起长大,我是把你当自家兄弟看待,你可千万不能够对我有非分之想,否则......否则我就......我就跟你绝交。” “绝交绝交,得先交过之后才能绝.....秉文,你......” “闭嘴。” 从前一直喊的都是魏老二,现在突然喊起了秉文,声音中还带着几许娇媚。 若不是他疯了,那就一定是...... 魏秉文头皮发麻,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心中感到一阵恶寒,激动大喊道:“不许再喊我的名字。” 第284章 合作 孟维桢忽然哈哈大笑道:“瞧你那样,我就是真有断袖之癖,那也只会选景辰,而不会选你。” 所以,不是有龙阳之好? 江景辰默默拉远了些距离,开口道:“说正经的,海外的女人你有没有兴趣?” 话刚出口,魏秉文瞬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抛诸脑后,抢先询问道:“你能找来海外的女人?” 孟维桢虽未说话,可眼中的渴求之色不再遮掩。 江景辰需要利用孟淑妃在圣上面前的能量,但却不能够暴露出与白芊禾之间的关系,至少在抓住能让孟淑妃心生顾忌的把柄之前,不能够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而在宫外能够让孟淑妃顾忌的就只有孟家,作为孟家的嫡长子,孟维桢是最适合下手的人选。 权力、金钱、女人,三个圈子,只要套上一个,接下去的事情就容易做了。 心中有了计划,江景辰直言道:“我要做的营生就是舶来品,你们也知道海外的东西在京城里是个什么价,如今有了助力,这块肉必须得要上一口。” 孟维桢察觉到了话里的关键,追问道:“你说的助力就是市舶司的漏网之鱼?他们都是谁?” 江景辰含笑摇头,回应道:“没有他们,只有他。至于是谁不重要,你只需回答我,这块肉你是吃?还是不吃?”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孟维桢来了些许兴趣,谨慎询问道:“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我负责将海外的东西运来京城,你们负责对外贩卖,利润我四,你们三三。” 孟维桢脸上带着不解之色,狐疑道:“海外的舶来品在京城向来都是供不应求,为什么还要交给我们去卖?” 江景辰长叹一声,露出几分无奈,回答道:“你们也知道我跟家里已经闹翻了,今后在京城中可以说是孤立无援。说的直白些,这门营生就是给你们送钱,只为有朝一日遭难时,能得你们二位相助。” 威远侯府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言词之间也是诚恳,但魏秉文一个字的不信。 经过前几次的事件,他对江景辰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只狐狸,干什么事情都不会吃亏。 还说什么遭难?不让别人遭难就不错了。 到了此时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今日宴请目的怕是为了拉孟维桢上贼船。 就像当初与他对赌一样,全都是算计。 他懂了,但他就是不说。 不仅不说,还怂恿道:“这种相当于捡钱的好事,不乐意干的都是傻子,我们俩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孟维桢略显动心,追问道:“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魏秉文立刻接口道:“本朝又不禁海,舶来品是正经营生,到时候也不用咱们抛头露面,能有什么风险?再退一万步来说,你有姐姐,我有姑祖母,没什么好怕的。” 他见孟维桢神情有所松动,于是便继续在旁怂恿,主打一个有“好事”就得拉上兄弟一起。 具体做什么不管,先拉上贼船在说,要的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躺下去的时候舒服一些。 期间不动声色的给江景辰递去一个眼神,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江景辰暗自好笑,接着话头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成立一家专门卖舶来品的店,我的人只管运输,由魏家和孟家派人担任掌柜和账房。” 魏秉文也在一旁附和道:“这样好啊,管店和管账都交给我们,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江景辰朝青瑶点了点头,吩咐道:“去把齐鸿运喊来。” 不多时,齐鸿运手捧着一方木盒进屋,一改往日轻挑的性子,将木盒放置桌上,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东西都在盒子里,还请公子过目。” 盒子里放着的是提前写好的合约书。 魏秉文仔细看了一遍,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调侃道:“都是好兄弟,至于这么郑重吗?” 江景辰含笑道:“亲兄弟明算账,若是你们觉得没有问题了,那就在上面签字吧。”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可以是共同合作赚钱的合约书,也可以是共同违法犯罪的证据。 本朝的确不禁海,但却不是没有违禁品,就比如铁器、甲胄、弩箭等等...... 只要掌握着运输线,到时候还不是想送什么就送什么。 当某一天,仓库里突然出现一堆足以抄家灭族的违禁品时,参与其中的魏家与孟家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遮掩过去。 在魏秉文的催促下,孟维桢最终也签下了名字。 合作书一式三份,交由各自收好。 江景辰与二人介绍了齐鸿运的身份,紧跟着说道:“我这边往后将由齐少帮主来负责运输,你们也尽快找个人出来对接一下,咱们尽快把这摊子给支起来。” 孟维桢开口道:“出海往返一次少说也得三个月,现在急着开店也没东西卖啊!” 江景辰回应道:“想卖舶来品,除了自家商船出海采购之外,咱们还可以当中间商赚差价。” 海运不易,出海的客商依旧很多,舶来品也不少,之所以京城都是些摊子,而没有一家像样的店,货少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利润相关罢了。 京城之外,一件卖到一百贯的舶来品,放在京城至少可以翻个三五倍,甚至更高。 但到客商手里的钱,反而没有京城之外的地方多。 门店生意不是摊子,在京城想要做好一门生意,就必须要找关系各方打点,层层剥削之下到手已经剩不下多少。 商人重利,特别是冒着生命危险出海的商人,那更是把钱看得比命重要,这点事情哪里还会算不明白。 于是就有了“上好的舶来品不是在皇宫,就是在京城之外”这样一个说法。 低买高卖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京城也有不少人在干这样的事情。 江景辰开店的目的不是要整合市场,也不于赚多高的差价,唯一的目的就是拉孟家人下水,以此来让孟淑妃忌惮。 后宫第一宠妃,要说让她劝说圣上宠幸一个妃子可能很难,可要是让她阻止圣上去宠幸一个新晋嫔妃,那办法可就多了去了。 不指望她能帮上多大的忙,只要能让她不从中作梗,白芊禾往上爬的路上就会少了一个很大的障碍。 也正是因此,哪怕是贴钱,江景辰也会先将孟家人喂饱。 给出去的越多,将来的收益也会越大。 魏秉文若有所思,心中暗自思考了一番,嬉笑道:“开店容易,只不过刚才说的海外女人,你总不好也放在店里当货物卖吧?” 孟维桢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江景辰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便询问道:“维桢有话不妨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 第285章 年轻时候的影子 孟维桢直言道:“贩卖舶来品我没意见,只不过是觉得海外的女人也是人,如果当做商品来贩卖的话......我觉得不妥。” 魏秉文嗤笑道:“你知道大周朝有多少人被当做商品贩卖吗?我说的是人,不只是女人,也包括男人。怎么?大周朝的人就卖得,海外的女人就卖不得了?” 孟维桢反驳道:“那些人是自愿卖身为奴的,这怎么能一样?” 魏秉文追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那些海外的女人就不是自愿的呢?大周乃是第一强国,不知多少爪哇之地的人想在此生活,那些西域胡姬就是最好的例子。” 奴隶制不是大周朝才有,而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都是如此。 说的直白一些,只要成了奴隶,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人权可言,其价值甚至比货品还不如。 江景辰之所以要做这门营生,目前只是为了通过孟维桢,将其身后的孟家与孟淑妃拉下水。 他没想到在如此封建的朝代当中,竟会有存在孟维桢这般的思想,意外之余,也抓住了这关键的一点。 他有把握说服孟维桢,但完全没这个必要。 心思转动之间,便有了全新的对策。 “维桢若是觉得不妥,那咱们就不要海外女人.....” 孟维桢弱弱的打断道:“我只是说当做货品来卖不妥,并没有说不要海外的女人。” 江景辰:...... 我说要,你说不妥。 我说不要,你又说可以有。 这是几个意思? 魏秉文直接嘲讽道:“我以为你有多高尚,合着你是自个吃海鱼,连腥味都不想给别人闻着呗。” 海鱼这个形容,就......挺贴切的。 孟维桢嬉笑道:“所谓物以稀为贵,若是卖的多了便会失去其原本的价值,因此海外的女人可以有,但是不能够卖。” 江景辰再次无语,还以为孟维桢的思想觉悟会有多么超前,没曾想还是高看了。 也对,在这个拿人不当人的朝代,甭指望上位者会对下位者共情。 就连拥有着二十多年超前认知的新世纪青年,十八年来思想也会被逐步同化,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勋爵子弟。 “我只负责采买和运输,至于卖什么,不卖什么,都由你们两个商量。” 话音刚落,魏秉文立即又与孟维桢吵了起来。 江景辰懒得去搭理他们,也不管最终有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吃过晚宴之后便率先离开了百乐门。 回到崇仁坊府邸,青玉询问道:“公子,咱们真要去做这样一门营生吗?” 江景辰摇头道:“不做,话都是说给他们听的,海外的舶来品在沿海州县有不少,咱们低买高卖就行,至于女人......阿金,回头给宋砚传信,让他收罗一批倭国艺伎送来京城,记住,只要倭国艺伎。” 走到如今的位置,想要什么只需放一句话出去,多的是人争先恐后去做。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到时必会有许多商人跑去倭国大肆购买女人回来。 至于此举最终会给倭国带去什么样的影响,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万金出声道:“咱们的人查到,孟家少爷似乎有画美人图的喜好,需要在这方面下手吗?” 美人图? 该不会是活春宫吧? 江景辰想了想,开口道:“暂时不用,一步一步来,先让他们把店开起来之后再说。” 棋子已摆放好位置,只等关键时刻发挥重要作用。 威远侯府。 自从被降级夺职之后,威远侯连门都不敢出,日日在府中饮酒。 屋里的东西砸了一批又一批,府里的下人骂了一个又一个。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要遭殃。 吴艳这几日也是难熬,老爷每次醉酒寻来行房,次次都将她折腾的体无完肤。 这也就罢了,最难熬的是每一回都是在她才来了感觉时,老爷就已经泄完了气。 弄得她不上不下,抓心挠肝。 头一两次还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次数多了,也就越发的难熬。 以至于她只能偷偷摸摸让丫鬟寻来角先生,在老爷泄完睡去后,她再悄悄用角先生自我安慰。 夜色渐深,吴艳脸上的愁容也就越浓,忍不住长叹道:“都说酒能助性,怎偏老爷喝了酒,还不如没喝的时候了能干呢?” 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听得面红耳赤,心道: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主子说话也是越来越大胆了。 她们几个都比主子年纪要小一些,皆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不曾经历过人事,话是听懂了,可都没办法回答。 吴艳犹豫道:“你们说,是不是该找些壮阳之物来让老爷补一补?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下降也是有所难免。” 年纪稍长的丫鬟回答道:“听说鹿血酒有效,对身子也好,倒是可以一试。” 吴艳望着窗外的夜色,一想到今夜老爷喝了酒之后,又将是一番蹂躏和“折磨”,只觉得真心也变得疲惫了起来。 “不,不该是这样,我要的不是与老爷欢好,而是要求一个子嗣,你们可知道有哪些让男子吃了可提高生育能力的药物吗?” “这个,奴婢只听过有女子吃的药,未曾听过男子吃的药。” “我还这般年轻,身子自是极好,反倒是老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然是要找给男子吃的药才行。” 吴艳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身子会有问题,自她进府至今也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不方便的那几天,几乎天天与老爷床笫缠绵。 这么频繁的欢好,按理说也该会有了,可请大夫诊了好几次脉,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 倘若真有问题的话,那一定是出在老爷的身上。 “我也知道有些急,可我是真想快些能怀上,也能借此机会歇一歇......你们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可的不容易熬。” 都已经是侯爵夫人了,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样的日子还难熬吗? 丫鬟们不理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艳看了眼床榻之下,藏着角先生的位置,神色逐渐黯然,低声嘟囔道:“要是老爷能够再年轻一些就好了!” 忽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庶子前来请安的画面,娇嫩的肌肤,修长的身子,年轻俊俏的容颜...... 她的心越跳越快,脸也热了起来。 毫无疑问,长房的几位少爷在样貌上都随了其父,都是那样的俊俏。 特别是身为嫡子的江景辰,那位京城中盛传的江家玉郎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庶子江景旭虽说不如其三个,可若与旁人相比较,那也是一个翩翩少年好郎君。 最让她觉得好的一点,就是在庶子身上,可以看到老爷年轻时的影子。 吴艳按捺住动荡不安的心,转头看向大丫鬟,状似不经意,随口问道:“对了,上次让你们去查旭少爷的事情,都查到了些什么?” 第286章 试探 丫鬟们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问起府里的庶出少爷,如实将暗中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艳听后沉默不语,静静的望着窗外,只见夜色中,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渐渐走来。 微微蹙眉,吩咐道:“去装备热水。” 威远侯刚一进门,猴急的抱着吴艳就是一顿乱啃。 吴艳闻着浓烈的酒气,心中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老爷莫急,先坐下醒醒酒。” “醒酒?本侯没醉,醒什么酒,本后可是想夫人想的不行了?快来让本侯好好疼疼你。” 待衣裳渐褪、水乳交融、感觉还未来及,威远侯便一泻千里。 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时间还要短,真是一次不如一次...... 吴艳心中越发的失望,调整好情绪,柔声道:“老爷先歇下吧,妾身去沐浴一番。” 威远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没多久便深深睡去。 吴艳小心翼翼的拿出角先生藏进衣袖当中,转身去都浴房,浴桶里的热水才打好。 试过水温之后,她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褪去衣裳跨入浴桶,迫不及待的拿出角先生。 “真的是,难熬......啊......” 角先生在热水的浸泡之下有了些许温度,可硬邦邦的材质并不能够带来极致的体验。 饥不择食之下,只能聊以慰藉。 随着感觉的到来,吴艳脑海中忽然闪过江景旭的面容。 那是老爷的庶出子,名义上该喊她母亲的人。 本不该如此,也不可如此。 但,感觉来了,止也止不住。 尽管已经用过很多次的角先生,可这一次非同寻常,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旭儿......我的好旭儿......” 她似梦呓般,轻声的呼唤着。 良久之后。 吴艳浑身脱力,依靠在浴桶边缘,急促的呼吸着。 水已经渐渐变得冰冷,可她恍若未觉。 脑海中不停的浮现出一个念头,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借种。 借种之事,民间自古有之。 在民间,许多百姓哪怕是散尽家财也要生出一个儿子。 只因没有儿子便会没了家族香火,也就是断子绝孙。 通常情况之下,多是女子无法生育,因此男子则会多纳几房妾室,以此来解决子嗣问题。 但也存在纳了许多妾室依旧无法诞下子嗣的情况,这对于男子而言,是一件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面对之事。 为了延续香火后继有人,便会暗中进行借种。 顾名思义,就是去借来族亲之人,让其与妻妾翻云覆雨,而后生下来的孩子当做继承人培养,这个家也就有后了。 吴艳尚未出嫁时,因是旁支庶出家道中落,经常会做一些女红来补贴家用。 那时就曾听过一起做工的已婚妇人们谈论过此事,当时她还不能够接受,现如今想想,若是旭儿那模样的少年儿郎,也并非是不可。 她心中清楚,此事一旦被人知晓,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那种欲求不满之感若只是隔三差五也就罢了,天天都是如此,简直要将她给折磨疯。 因此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孩子,不但能结束眼前的折磨,还能够巩固自身的地位。 眼前的形势不好踏出府门,而府内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人。 如今老爷日日饮酒,没有一天是清醒的。 机会是有,只不过碍于两人的身份,始终下不定决心。 要不,先......试探一下? 念头一起,再也手指不住。 吴艳一整夜都在思考这一件事,直到天亮之后,老爷离开,她独自一人想了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 江景旭这日正在书房里读书,正看的入神,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夫人来了。 想那新进门的嫡母不过见过几面,话都不曾多说几句,怎的今日会寻了过来? 心怀疑惑,放好了手中的看了一半的书籍,稍稍整理下衣裳,方才出门前去迎接。 “不知母亲来寻,可是有事要交待?” “倒也没什么事情,只不过老爷曾要我好好照看你,先前都在忙着府里的事情,今日得了些许空闲,便来看看,可是有短缺之物?” 吴艳不动声色打量了面前是庶子,只觉得越看越是顺眼。 江景旭恭声回应道:“多谢父亲、母亲关怀,并无甚短缺。” 吴艳自顾自入座,眉眼一扫,轻笑道:“都是自家人,倒也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江景旭有片刻恍了神,面前的嫡母只比他大了几岁,不知是何故,一颦一笑之间仿佛带着钩子,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他急忙垂眸,暗暗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 吴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瞬间换了另一副面孔,略带几分哀怨,开口道:“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以至于旭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话哪里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说的? 哪怕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母与继子身份,也不该说出如此唐突之言才对。 江景旭觉得此时此刻应该生气才对,可当他看向那双略带几分委屈的双眸时,纵觉万般不对,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吴艳将庶子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逐渐安定,漫不经心拂了鬓边一缕秀发,轻启朱唇,询问道:“旭儿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呢?” 江景旭心中一惊,赶忙收敛心神,慌张回应道:“没看什么,只是方才是在想着书上的一句话,想得出神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母亲勿要怪罪。” 吴艳微微一笑,并未追究此事,转言道:“旭儿屋里可是有人伺候?” 江景旭愣了一会,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面色通红,尽管觉得这话问的不合时宜,却鬼使神差的回应道:“父亲担心会影响读书,所以未曾安排人来房里伺候。” 吴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紧跟着道:“节制有度倒也不碍事,你年纪也不小了,难免会有心猿意马之时,若是需要的话,尽可来同我说,我会替你安排的。” 江景旭心中又羞又恼,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吴艳见状,立即拿出长辈的姿态,开口道:“府里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老爷如今借酒消愁,万事不管,也就只有我来管这些琐碎之事了。” 江景旭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情,心中亦是难受,见嫡母真诚,于是便回应道:“身为人子,却不能有所作为,以解父亲之忧,实在是愧为人子。” 吴艳安慰道:“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将来必会有一番作为,到时候自然就能帮到你父亲。” 在她的连声宽慰之下,江景旭的心情也逐渐好转。 闲话了一会之后,吴艳对于想做之事又多了几分把握,对于尚未经人事的少年,她有的是办法可以用。 试探出想要的结果她便不再多待,临行前认真关切了几句,做足了长辈该有的样子,之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那道倩影,江景旭心中莫名一暖,心中暗道:年岁不大,倒也有几分长辈的风范,父亲可真是好福气! 第287章 约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威远侯足不出户,坊间对其忤逆嫡母的传言早已散播的人尽皆知,而他除了无能的暴怒之外就是饮酒。 醉后便睡,醒来再饮,如此反复。 没有人敢去劝阻,也没有人会去劝阻。 直到某一天,府外来了位客商,说是受人嘱托,要将一物亲手交到威远侯手中。 当看到四四方方小木盒时,威远侯隐隐明白了什么,打开木盒,就见一粒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静静躺在盒子当中。 他沉默了许久,也犹豫了许久,最后在一个独酌之夜,将黑色药丸化入酒中,而后将杯中酒倒在脚下。 药是先前嘱托郭衡拦截的药,是长子用于解毒救命的药。 他饮了酒,但没有醉,非常清醒的知道此刻做了什么。 丢了它,就等于是要了长子的命。 十年前就已经抛弃过了一次,十年后再舍弃一次又何妨。 那个孩子,本就该死在钱塘县,不该回来。 威远侯静静的看着地上那滩水渍,轻声嘟囔道:“忤逆之子,不要也罢。” 百乐门。 当江景辰得知假药被劫走送进了威远侯府,而江彦钧却没有派人前来时,心中就已经大致猜测到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本就没有期待,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青瑶担心公子多想,于是转言道:“白芊禾已经与郝婆婆汇合,马上就要进京了,要安排与她见一面吗?” 江景辰摇头道:“她进京后必须与咱们保持距离,消息的传递也得通过罗霓裳,不能够有直接的联络。” 圣上的女人,最好就是当做陌生人来对待,不好有半点牵连在其中。 越是陌生,往后就会越安全。 有着梁王妃这位好“闺友”,以及提前收买的那些内侍官,白芊禾进宫后的路不会太难走。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中选后进了宫中,那些嫔妃争宠的心计和手段。 那样的事情得靠白芊禾独自应对,旁人帮得了一次两次,却帮不了一辈子。 江景辰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取得孟淑妃的助力,让她帮着白芊禾多争取一些与圣上相处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圣心,最终还是得看白芊禾自身学到了多少本事。 从甄选秀女到册封嫔妃,短则三五日,长则十日。 选秀封妃结束之后,圣上果真会如三皇子所说那般分封诸王吗? 江景辰算了下时间,询问道 :“白莲教发展的如何了?” 万金回应道:“苗老三师徒合力,不惜代价的发展壮大,速度之快,已经占尽半个道的州县。” 江景辰沉吟片刻,若是按照这样的速度,在选秀结束后,分封诸王之前,白莲教就能够占据一道之地。 京城这边,也是时候该安排起来了。 西市,某处不起眼的茶馆。 陶宏广身穿朴素常服,上了二楼雅间,推门而入,打趣道:“没想到如日中天的江御史能有空邀我饮茶,当真是荣幸之至。” 这是回京后第一次相见,江景辰没有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关于血药之事可有眉目了?” 陶宏广自上任京兆府少尹之后就在查访此事,有嫌疑的官员不少,奈何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无奈叹气道:“别提了,这件事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查起来有许多阻力。” 江景辰直言道:“也就是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咯?” 陶宏广略显尴尬,点了点头,回应道:“再多给我一些时间,肯定能够查到背后的主谋。” 江景辰开口道:“我已经查到了,血药又称作血灵珠,背后主谋乃是吴王。” 吴王? 那可是大周一等亲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陶宏广满脸震惊,追问道:“你能确定吗?” 江景辰回应道:“当然能。”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与陶宏广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吴王为敛财,吴王妃为驻颜,这夫妻俩就是罪魁祸首。” 陶宏广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询问道:“你可有证据?”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你是真想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陶宏广愕然,愣愣的询问道:“什么意思?” 江景辰神情严肃,压低声音,逐字逐句说道:“吴王敛财,是为了造反。” 陶宏广如遭雷击,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造反啊! 十恶不赦的天大罪过,吴王怎么敢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吴王可不是一般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否则哪里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 “你这话,听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陶宏广心中越发的疑惑,是吴王要造反?还是江景辰要让他造反? 江景辰含笑道:“你我同舟共济,我不对劲,就是你不对劲。” 陶宏广一窒,干咳了几声,渐渐明白了话中之意,沉吟片刻,出声询问道:“要我做什么?” 江景辰回答道:“造反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够干的,你不是收集了不少有嫌疑的官员吗?拿出来用用。” 拿出来用用......怎么用? 将那些人都打上吴王党羽的烙印,诬其造反大罪吗? 陶宏广犹豫道:“那些人只是有嫌疑,并没有实际证据能够证明他们......”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这不重要,世界上不是每一件案子都能够找到实证,既然你能查到,那就足以证明那些人有问题,这就足够了。” 陶宏广苦笑道:“案子不是这么办的。” 江景辰收敛笑容,淡淡开口道:“你得先弄清楚一件事情,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办案,也不是在和你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做。在官场混了这多年,谁黑谁白你心里难道会没个数吗?十天之内,我希望你能弄出一批有份量的官员名单出来。” 陶宏广算是看明白了,面前的少年看上去人畜无害,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却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之人。 “当初你在阪仓县,曾与我说为天下百姓请命的那番言论,可是为了诓我将把柄交到你的手中?” “我且问你,京城里是为民做主的官员多,还是贪赃枉法的官员多?” “自然是......” 陶宏广想起了十多年来的经历,顿了顿,回答道:“自然是后者更多。”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这是一次整顿官场的机会,只有将那些腐肉挖去,伤口才能长出新肉出来,这对朝廷和天下百姓,都是极好的事情。” 陶宏广开口道:“你的想法是对的,但用错了方法。为官者,应当以法律己,以法律人,方才是人间正道。” 江景辰嗤笑道:“你也好意思在这里谈人间正道,不觉得羞愧吗?从你在阪仓县私自处死那名药商开始,你就已经完全脱离了正道。像这样虚伪的话就别说了,直接点,你是觉得我没有了价值,想另寻高枝攀附?还是说想跟过去断个干净,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陶宏广辩解道:“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只不过是觉得凡事得依律......” 江景辰凝眸一扫,开口打断道:“别以为当了京兆府少尹之后就能够改变什么,你手中的律法制裁不了上位极恶之人,在我这里只遵循以恶治恶的原则,这一点早在阪仓县时你就已经清楚了解,可你依旧选择搭上我的船......你该不会以为从我这里得了利,是不用还的吧?” 第288章 请爷爷留步 一步错,步步错。 陶宏广后悔了,当初在阪仓县时,就不应该做那样的事情。 事到如今,他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后路可退。 “我可以按照你的吩咐做事,但有一句话得先说在前头,千万别做祸害百姓之事,否则我必将与君共赴黄泉。” 同归于尽?江景辰不以为意,含笑道:“你多虑了,我所作所为皆是对官不对民,惩治那些大奸大恶的官员对百姓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真的是多虑了吗? 与其说惩奸除恶,倒不如说是铲除异己,江景辰的所作所为,让陶宏广心中生出些许不安。 这样的行为,与那些大奸大恶之徒有何分别? “若无法可依,无律可循,惩恶者亦为恶,希望你往后行事能够谨记这一点。” 屠龙者终成恶龙?江景辰有些好笑。 当了京兆府的少尹之后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教诲。 却是忘了,谁才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上位者。 江景辰也不与对方争这一时之气,点了点头,安抚道:“今日之言,定当铭记于心。” 陶宏广情绪有些低落,在聊完了该聊之事,一壶茶还剩下半壶,便以衙门尚有卷宗要处理为由提前离开。 待人走后,江景辰与万金交待道:“给陶宏广身边的人传话,盯紧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发现不妥之处,不用先行回禀,可便宜行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允许出现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意外。 万金点头应了声“是”。 回到百乐门,江景辰喊来青瑶,吩咐道:“在二楼中选些可用之人,设局也好,下套也罢,我要一些能让他们翻不了身的把柄。” 青瑶思虑片刻,回应道:“目前有七位极为适合的可用之人,把柄也容易拿捏,可够?” 江景辰将先前与陶宏广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道:“白莲开花之时,会带走一批不小的官员,到时候必会有官职空缺,为防止被圣上注意到,明面上咱们不好去做什么,因此所挑选之人必定要有深厚的家世背景。” 青瑶回答道:“七人当中,两位出自国公府,一位出自侯府,一位出自将军府,其余三位家中有至亲叔伯外放为官,乃是执掌一道的封疆大吏。”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官二代,其中不乏能力和品性俱佳之人,但绝对不会经常出现在百乐门二楼。 江景辰不用多问,也能猜出混迹在楼下的会是些什么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把柄可抓。 能力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世背景。 “把出自将军府以及侯府的人换掉,在公府中在另寻两人。” 青瑶询问道:“也有郡王府的世子,他们合适吗?” 江景辰摇头道:“不合适,选中之人家世最高不可过公爵。” 大周没有异姓王,所有王爵都是皇室血脉,这样的人即便当官,也没有什么机会能掌实权。 武将的身份太过敏感,在羽翼未丰之前不适合去接触。 至于为什么不选侯府的家世,自然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 公爵是文武百官能够获得的最高爵位,哪怕是没有半点实权,在京中也自有一番体面。 青瑶认真思索了一番,建议道:“若是如此,咱们可以选那些家中有女入宫为妃的勋爵世家,待白芊禾入宫后,也能有一些助力。” 青玉出声道:“四妃之下乃是九嫔,品级虽然不算低,可份量似乎有些不够吧?” “这你就想错了,后宫甄选秀女,最高册封六品宝林一人,余者为七品御女,或是八品采女,五品才人就可力压她们一头,九嫔皆为二品,这样的份量对她们来说已是难以承受。” 青瑶顿了顿,紧跟着分析道:“咱们给白芊禾安排的身份是刺史之女,中选后得一个御女之位,到时定是以分殿为住所,少不得要看主殿之人的脸色行事。” 后宫妃嫔当中,也就只有皇后能够独居一宫,四妃可独居一殿,余者皆不能享独居待遇。 九嫔各为一殿主宫,其下有分殿若干,以供下位份之人居住。 新晋嫔妃若遇见个好性子的主宫娘娘,往后的日子不说多好,至少不会过的太差。 若是遇上个不好的主宫娘娘,怕是熬不到侍寝的那一日。 万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关键,疑惑道:“有了淑妃,还需要九嫔吗?” 青瑶解释道:“众所周知,孟淑妃乃是后宫第一宠妃,可这宠妃背后亦是树敌无数,公子要借淑妃之势,也仅仅是为了在圣上面前替白芊禾美言几句,可面对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一个淑妃可不够啊!” 江景辰点头赞头,开口道:“宫斗这样的事情,还得是女子更加分析的透彻,这件事就交给阿瑶去办。” 山雨欲来风满楼,青瑶意识到接下去所走的每一步,对将来的局势都是至关重要,因此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后宫选秀之日。 江景辰对此事没有显露出太多的关注,一如往常一般。 这一日刚回到府中,齐鸿运便找了过来,回禀道:“店铺已经开起来了,魏家派了掌柜,孟家派了账房,两个都是年过四十的老头,话来话外都催我快些安排人把货运过来。” 江景辰询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齐鸿运嬉笑道:“从江南道往京城运货,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大半个月,要是出海那就得更久了,我懒得跟他们多说什么,就两个字:等着。” 江景辰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们的人不会出海,货也只会从沿海州县低买高卖,你若是有把握的话,可以怂恿葛十三来做这门海外的营生。” 齐鸿运略显疑惑,不解道:“这门营生的利润可不低,你舍得给葛家?” 江景辰含笑道:“我不是要给葛家,而是要给葛十三,也是给你。” “给我?”齐鸿运愣了愣。 他从青瑶那里拿了本钱去跟葛十三合作赚钱,可以说但凡葛十三接手的生意,都有他的一份。 但是...... “法子是你想的,本钱也是你出,我就是个装点门面的人。说什么给我,其实就是想让葛十三帮你赚钱吧。” “你倒是看得通透。” “那当然,我只不过是不愿想的太多,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不过话说回来,你我爷孙,也不必分的那么清楚吧?” 齐鸿运满脸笑容,完全没把面皮当一回事。 把事情点破之后再开口讨要,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偷偷伸手去拿,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江景辰不喜欢齐鸿运贱兮兮的表情,但却十分欣赏这副真小人的面孔,因此也不在意多给一些甜头,直言道:“事情办好了,净利中分你两成。” 齐鸿运暗自在心中盘算:假设赚到了一万贯,葛十三分走一半,身下一半中的两成...... 似乎不多,但这是等于白捡的钱,葛十三越努力赚,那么他分到的也就会越多。 “如果我喊你一百声爷爷,能不能再加一成?” “事情都说完了,你忙你的去。” “一百声不行,一千声也是可以商量的......” “滚。” ”江爷爷,你别走啊......请爷爷留步,听孙儿再说最后一句......” 万金上前阻拦,沉声道:“公子说了,让你滚。” 齐鸿运开口道:“的确是说让我滚了,但没说是滚出去还是滚过去,这一字之差区别可大着呢。” 青玉看得直摇头,轻叹道:“你好歹也是个富家少爷,要点脸吧!” 齐鸿运嬉笑着说道:“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我能算什么富家少爷?就是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头百姓、市井刁民,有什么脸可要的啊!只要能够赚多些钱,做啥事都不嫌磕碜。” 青玉莫名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好心提点道:“要不你喊我一声奶奶,我替你找公子说请去。” 齐鸿运收敛脸上的谄媚,正色道:“堂堂大丈夫,岂能为区区几斗米折腰?还请姑娘自重,我不是那样的人。” 青玉:...... 这家伙变脸的本事,怕是连青楼里的妓子都赶不上。 第289章 雏鹰展翅 后宫选秀之事有条不紊的进行,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了先前的安排,白芊禾一路走的十分平坦,毫无意外的凭借姣好的容颜被选中,只等圣上下旨进行册封。 期间,威远侯府隔三差五就会派人到崇仁坊府邸,以各种理由请江景辰回侯府一趟。 江景辰对此不予回应,连门都没让人进便将其打发了回去,直把威远侯气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盘算着时间,在后宫结束选秀之后,江景辰找到了马季安,直言道:“我想出京巡视州县,还请兄长成全。” 身为御史中丞,马季安自是有权利给下属安排差事,只不过这般突然,让他略显诧异,询问道:“贤弟可是有何谋划?” 江景辰含笑回应道:“没有什么谋划,只是近来在衙门中清闲得久了,想出京逛逛。” 马季安笑问道:“当真只是逛逛?” 江景辰开口道:“要是能够立些功绩,那自然是最好了。” 马季安犹豫片刻,出声道:“今年的差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贤弟是新晋御史,衙门里没有多余的外差可以委派,要不你入宫去问问圣上可是有另外的安排?” 当官居然可以当到无差事可做?很显然,这是被排挤了。 江景辰露出几分不悦之色,直言道:“兄长拿这样的话来打发我,未免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吧?” 马季安正色道:“贤弟这说的是哪里话?听为兄一句劝,这个时候就安心待在京城里,别到处跑了。” 江景辰懒得多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兄长若当我是兄弟,那就说点实在的,是谁在针对我?” 马季安面露为难之色,纠结了一会,压低声音说道:“为兄只能告诉你,万事万物讲究一个平衡,朝廷之上更是如此。” 江景辰暗自冷笑,追问道:“这么说是有人见不得我好,要把我闲置起来咯?” 马季安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贤弟还是回去慢慢悟吧。” 强大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敌人是谁。 江景辰在脑海中筛选那几位相爷,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过交集,自然也谈不上得罪。 如此一来,就不是个人恩怨,而是涉及到党派之争。 从表面上看,他隶属御史台,归孙敬远这一方的派系。 不需要他开口,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足以让许多人都会这么认为。 马季安既然提到了平衡,那多半就是两个派系之间商议后的结果。 也就是说,不仅得罪了江彦钧一方的派系,同时还被孙敬远一方的派系给当做弃子了? 好家伙,得亏不是真正的投靠,否则还不得气死! 江景辰没能在马季安这里得到想要的,转头就进了宫请见圣上,开口第一句就是:“启禀圣上,中丞马大人命微臣前来向圣上领取差事。” “马......季安?他让你来找朕要差事?他这御史中丞是怎么当的?”圣上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江景辰丝毫不管这些,认真回答道:“微臣不知马大人如何当的御史中丞,只知马大人说微臣是新晋御史,衙门里的差事都提前安排好,没有微臣的份,还说想要差事只能来找圣上,于是微臣便来了。” 圣上气笑道:“他让你来,你就来,没点自己的想法吗?” 江景辰回应道:“马大人话里的意思微臣听懂了,并且觉得马大人说的对。” 圣上轻“哦”了一声,追问道:“说说看,你都听懂了些什么?” 江景辰开口道:“马大人是在暗指微臣乃是圣上钦点御史,只有圣上可以差遣。” 圣上微愣,下一刻大笑出声,直言道:“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哪里是贴金,根本就是贴钻。 但凡圣上顺势应了一声,那往后可就有大文章可做。 江景辰玩了一把文字游戏,奈何被圣上看穿,当下也不失落,紧跟着说道:“微臣感念圣上天恩,故而常思如何以报,唯尽忠职守,奈何无用武之地。” 圣上再次大笑出声:“满朝文武,只你面皮较厚,自夸也没个限度。” 江景辰顺势道:“非是自夸,而是圣上慧眼。” 张甲臣只听这两句,心中悄然生出几分欣赏。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去听,无疑是在问圣上:既已慧眼识出英雄,为何不让英雄有用武之地? 不得不说,此子胆气非凡。 圣上收敛笑容,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想办什么差事?” 还能选?江景辰心念急转,坦然道:“汛期将至,微臣愿前往洪涝多发之地巡视。” 圣上目光瞬间凝聚,良久后才出声道:“孙爱卿已有了安排,此事用不到你。” 江景辰又道:“微臣也可巡视各州县讼狱。” 圣上似有所悟,开口道:“你想出京?”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是。” 圣上追问:“为何?” 江景辰正色道:“微臣想立功,想升官。” 为官者,哪个不想升官? 圣上不以为厌,反倒觉得有几分趣意。 还是第一次有臣子敢在圣前如此直言不讳,毫不遮掩心中的真实想法。 话说的真实,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的顺耳。 只不过,年纪小了些,野心却大的很。 “依着你的意思,待在京中便立不了功,升不了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以为并无京中京外的区别,之所以想出京,乃是因为京中能臣众多,微臣争不过。” 言语中带着几分心酸和无奈,江景辰将毕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 圣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文武百官中,唯有此子身上有着一股别人没有的特殊“劲”。 让人觉得新奇之余,还多了几分期待。 “巡视州县本就是监察御史之职,你若想去,那便去吧,朕等着你立功归来。” “微臣定不会让圣上失望。” 得了圣上旨意,江景辰方才心中大定。 御史台。 马季安怎么也没想到,一句玩笑的话,居然会引得江景辰当真入了宫。 在他的认知当中,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当官的人。 这种无异于是在陷害上官的行为,怎么就能干的这么心安理得,且光明正大? 那个小子,该不会是以为喊了几声兄长,就真当是自家兄弟了吧? “大人,他若是出京,不知会招惹来什么麻烦,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管?圣上金口玉言,还怎么管?” 孙敬远得知了前因后果之后,越想越气,开口训斥道:“你说什么不好,让他进宫向圣上讨差事,是脑袋坏了吗?” 马季安满脸委屈,无奈道:“下官也没想到那小子会当真啊!” 孙敬远冷哼道:“不是当真,而是故意的,那小子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根筋,可实际上心眼可不少,精着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马季安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孙敬远深思片刻,开口道:“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也是那小子的本事,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不归咱们管。雏鹰展翅,是翱翔天际,还是坠落山谷,拭目以待吧!” 第290章 远道而来 江景辰回到百乐门后,喊来了魏秉文与孟维桢,共同商议了关于舶来品专卖店之事,随后又与齐天放和齐鸿运这对父子交待了一番,紧跟着将京中的事情都交到青瑶手中。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马车内,江景辰躺在青玉的双腿之上,口中哼着欢快的小调。 沿途除了吃饭睡觉,一路上都不曾停顿。 直到第二天准备上路时,暗中守护的天龙众传来了信息:威远侯带着穆大管家与十几名护卫快马追了过来。 江景辰得知后,传令天龙众暂且按兵不动,转头与万金交待道:“换小路走,且让他追一会。” 青玉开口道:“威远侯该不会是带人来追杀咱们的吧?” 江景辰含笑道:“他是挺糊涂的,可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种程度。” 满京城都知道他奉旨出京办差,就算要行暗杀之事,也不会亲自带人追过来。 更何况江彦钧眼下除了穆大管家以及府里的那些护卫,手上已经没有别的人手可用。 马车再快也跑不过快马,在换了小路之后,也仅是拖延了三个多时辰。 江景辰看着火急火燎追来的江彦钧,微微一笑,询问道:“你从京城马不停蹄的追来,该不会是找我叙父子之情吧?” 威远侯翻身下马,阴沉着脸,呵斥道:“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 江景辰转头便与万金说道:“这都中午了,找个地方吃饭去。” 威远侯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才刚下马,话只说了一句,就又要走? “先等等,为父有话与你说。” 万金毫不理会,挥动马鞭,驾车朝最近的县上赶去。 威远侯无奈,只得重新上马,赶到车窗前,开口道:“为父此来,是有重要的话与你说,快停下。” 江景辰淡淡道:“在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吃饭,等我吃饱了你再开口。” 威远侯强忍心中怒气,一路同行至县内客栈雅间,点了两桌酒菜,待酒足饭饱之后方才开口说道:“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吧?” 这么能忍,看来是有求于人了。 赶了这么远的路,所求应该不小。 江景辰心中暗自猜测,淡淡开口道:“说吧,我听听看。” 威远侯顿时感到一阵屈辱,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不得不忍。 “为父问你,此行可是要去河南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 江景辰面上不动声色,脑海中却是想到了先前马季安在朝廷上弹劾河南道八位刺史、十七位县令之事。 威远侯心中生出几分喜色,当即开口道:“你不必管为父是从何处得知,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应道:“不是。” 威远侯挑眉道:“回答的这般痛快,显然不是真话。” 江景辰:...... 可真是会猜,合着不让你满意的话,就不是真话了? 说了真话反而不信,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跑不见了! 威远侯见长子无话可说,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紧跟着道:“河南道你不能去,改去别的州县。” 这人也真是有意思,还当是从前刚回京城的时候?江景辰气笑道:“你是嫌官位太高?还想往下降一降?” 威远侯被戳中了痛处,脸上骤然苍白,暗自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冷哼道:“若非是你这个不孝忤逆子,为父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江景辰越听越没兴趣,不想再浪费时间兜圈子,直言道:“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样的语气,哪里是为人子该有的态度?威远侯忍不住开口呵斥道:“大胆,你这是在质问为父吗?” 除了这一句,也就没别的东西了。 江景辰不留情面,嗤笑道:“我认为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觉得呢?” “你......” 求人? 父亲求子? 世间怎能有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 威远侯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江景辰淡淡道:“你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吗?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威远侯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满心怒火,开口道:“只要你不去河南道,为父便能重入朝廷为官,这是为父最后的机会,你乃为父亲子,当助为父一臂之力。” 河南道已经十多名官员奉旨入京接受审查,按理说清理了一批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敢冒头才对,为什么不让去河南道? 江景辰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追问道:“河南道发生了什么事?” 威远侯满心疲惫,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回答道:“只要你不去就不会有事发生。” 江景辰头次发现,居然有人这般的重视自己,这可真是喜忧参半。 连江彦钧都派出来了,想来当初马季安对河南道还是有所保留,估摸着那滩水已经浑到不能再浑的地步了。 连马季安都不去蹚的浑水,他自然也没兴趣。 不过眼下倒是可以借用此事,好好的套一套话。 江景辰故作认真,开口道:“原本我还不想去的,听你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我的兴趣,不去都不行了。” 威远侯激动起身,指着鼻子,激动质问道:“你......你当真不念一点父子之情?” 江景辰冷笑道:“这都没有的东西,好意思来要求我?这就过分了吧。” “再怎么说,为父也给了你生命,是你欠为父的。”威远侯气急败坏,就差没有翻脸掀桌子。 江景辰微微蹙眉,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欠你一条命?想要拿回去?” 威远侯吐出一口浊气,缓和了些语气,开口道:“你就当是帮为父一个忙,仅此一次,往后绝不会再来寻你。” 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疑惑,江景辰略作思考,询问道:“你背后的是哪位相爷?” 威远侯摇头道:“你既然知道是相爷,那就该明白,这事不能从为父口中说出来,否则江家危矣。” 居然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吗?沉吟片刻,江景辰转问道:“他要保谁?” 威远侯依旧摇头,态度坚决道:“我不能说。” 江景辰立刻起身,吩咐道:“阿金,收拾下,去河南道。” 威远侯急忙阻拦:“等等,为父若是说了,你能保证不去吗?” 江景辰点了点头:“可以。” 威远侯犹豫许久,开口道:“为父信不过你,除非你起誓。” “爱信不信。”江景辰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且慢......” 威远侯再度上前阻拦,几番拉扯之后,终是开口说道:“他们想要保的人,是河南道节度使。” 第291章 他要来害我 节度使,正二品官职,乃是地方军政最高长官。 江景辰记得十分清楚,河南道有八万兵权都掌握在节度使手中,实打实的一方霸主。 该不会,真要造反吧? 乍一想,不太可能。 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可能是因为在他的记忆当中,有安史之乱这么一档子事,那安禄山可不就是三镇节度使。 说不可能是则是因为毕竟不是同一时空,也不是一样性子的帝王,且河南节度使只掌一道八万兵权,实力比起安禄山来说差距太大。 “河南道节度使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为父当真不知。” 威远侯也不再端着,放下了架子,只为完成那位的交待,以换取起复之机。 江景辰紧跟着又问了些问题,均是没有得到满意让人满意的答案,挥了挥手,开口道:“回去告诉你背后那位,御史台的事情是最后一次,能相安无事则最好,否则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威远侯不明其意,也不关心这些,追问道:“你可是答应为父不去河南道的,不能够反悔。” 江景辰淡淡道:“知道了,看你演的也挺累的,回侯府里歇着吧,别在这待着了。” 威远侯放心不下,思考片刻,开口道:“既然都已经来了,那为父便与你一起。” 江景辰听乐了,不留情面的挖苦道:“我乃御史台监察御史,奉旨出京办差,你是什么官什么职,也配跟我一起?” 威远侯暗自握紧双拳,露出一抹强笑,开口道:“为父如今无职一身轻,操劳了半辈子,难道有闲情逸致离京走走,欣赏下大周秀丽江山,不过是同行,不碍你差事。” “闲情逸致?呵呵......” 江景辰冷笑几声,招呼着万金与青玉一同离开。 威远侯紧跟其后,一路上无论长子如何讽刺,心中不曾动离开之念。 青玉掀开车帘子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公子,难道就让他这么一路跟着吗?” 江景辰轻笑道:“路又不是咱们家的,他要跟就让他跟,我倒要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青玉担忧道:“咱们是要去淮南道,有他在恐怕不好吧?” 江景辰开口道:“没有什么不好的,好歹他也是白莲教的‘副教主’,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了,自然得好好利用一下。” 此次离京,不为别的,只为白莲教。 他要将这柄利剑,亲手斩了威远侯府的牌匾。 江彦钧的出现虽是在意料之外,但其中也不是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唯一让江景辰有些厌烦之事,就是在每到一县时,江彦钧都会大张旗鼓的找来当地官员,大摆宴席。 且用的都是侯府的名义,让人挑不出毛病。 江景辰从不曾参宴,更是在江彦钧设宴时赶路,可每次不出三个时辰就会被追上。 虽走的是官道,可这样的效率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几次之后,他便明白过来,以江彦钧的能力显然做不到如此程度,只有那位高居庙堂之上的相爷才有这么大能力。 青玉提议道:“公子,要不改走小路,他们肯定没办法在跟来。” 江景辰摇头道:“官道好走,速度快,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浪费时间。” 御史出京巡视州县,自然是没办法去走水路,且每到一县都要上衙门走一趟,若再改走小路,那时间上会不够用。 一路上,江彦钧做的最精明的地方,就是每次设宴都是以私人名义,期间最多提一句:“与子同行”。 简短的四个字,便让沉浸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心思活络了起来。 目前而言,暂时没有发生异常之事,但江景辰心中多出几分不安,总觉得江彦钧此行不单单是阻止他去河南道这么简单。 “阿金,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跟穆大管家见一面,问问看江彦钧打的是什么主意。” 连日以来,穆大管家随身跟在江彦钧身边,只有在夜晚休息时才会分开。 万金在月黑风高之夜寻到穆大管家房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询问相关事宜,其中只有一件较为特别的事情。 “在公子离开之前,侯爷日日饮酒,每饮必醉。在公子离开京城当天,侯府来了位神秘的客人,与侯爷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侯爷便追了过来。” “你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人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进出府门皆带着斗笠,让人难窥其貌。” 穆大管家如实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一遍。 万金见问不出其他有用之事,趁着夜色返回。 江景辰得知事情经过,沉吟片刻,询问道:“咱们的人时刻都在盯着侯府,如此可疑之人,没去跟踪调查吗?” 万金回应道:“京里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信息传来,我猜想多半是跟了,但没跟上,对方有可能是位精通此道的高手。” 江湖奇人异事之多数不胜数,京城里有这样的人存在也不足为奇。 那位相爷的势力在江彦钧之上,手底下可用的人才肯定不会少。 最最关键之处在于敌在暗处,从目前来看,所做之事似乎无迹可寻,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对方要保河南道节度使。 从江彦钧口中透露出的事,可信度并没有那么高。 江景辰思索良久,询问道:“你们觉得江彦钧是真想要阻我?还是故意暴露出河南道节度使,以此为诱饵,引我去河南道?” 青玉想了想,回应道:“我觉得应该是前者吧,后者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万金接口道:“好处就是能将公子拉进河南道那处泥沼当中,轻者丢官,重则......有可能因此丧命。” 倘若是别的官员也就罢了,节度使这样手掌兵权的二品大员,一旦有哪些地方处理不好,极为容易受到牵连。 兵权,历朝历代的禁忌。 江景辰身为御史,自是有权监察各州县的一切事务。 倘若当真只是个初入朝堂的勋爵子弟,或许还会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脑子一热跟着掺和一脚。 好在他两世为人,虽不懂官场之道,却是清楚的知道一件事:监察之权,仅仅只是监察之权。 这样的权利好不好用得分人,在京城天子脚下,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可要是出了京城,那就得看人家当不当一回事。 当一回事,多少有点用。 要是不当一回事,半点用处都无。 执掌八万兵权的正二品节度使,无论是从品级还是权利上来讲,都无需忌惮只有监察之权的正八品御史。 只要河南道节度使不愿意,就没有哪个御史能在他的地头上找到不利的证据。 若按常理来说,能当上相爷之人必定深谙官场之道,不应该想不到这一点才对,为什么还要派江彦钧来跑这一趟? 江景辰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江彦钧此次前来,为的不是阻拦我去河南道,而是要来害我。” 第292章 艳儿姐 回想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江彦钧面对冷嘲热讽时的表现,完全可以用“委曲求全”和“忍辱负重”来形容。 若非所图甚大,绝对不至于让江彦钧这般不要脸面。 再看宴请地方官员的奢靡之风,虽说是个人行为,但传出去可就不会有这么的好听。 父子关系是不争的事实,江景辰无法否认这一点,旁人也会将他与江彦钧联系到一起。 奉旨出京办差的御史,却与地方官员饮酒作乐打成一片,且每过一县皆是如此。 这话要是传到圣上耳中,会是什么后果? 江景辰心中微凛,冷笑道:“利用江彦钧来达到一损俱损的目的吗?可真是好算计啊!” 青玉出声道:“那赶紧把他赶走吧,免得坏了公子的名声。” “迟了......” 已过五个县,凭对方的势力,名声怕是早已经传开了。 首先是丢出河南道节度使作为烟雾弹,背地里则让江彦钧打着游山玩水的名义四处宴客。 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的可真是熟练的很。 江景辰被河南道节度使这颗份量极大的烟雾弹做迷惑,以致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真实目的。 他没想到对方会玩的这么脏,更没想到江彦钧会将脸面丢到地上踩,情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只为周全这一局。 青玉焦急道:“那咱们就把他给抓起来,让他不能在到处宴请官员。” 万金出声道:“子囚父这样的名声......不好听。” 哪里是不好听,根本就是忤逆的大罪。 江彦钧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除了坏名声之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父子同行之事。 若是用强,无论是抓起来,还是将其遣送回京,都会落一个忤逆的罪名。 父与子的身份,是江彦钧最大的利器,在被降级夺职之后,他好似觉醒了一般,干脆利落的拔出了这柄锋利之剑。 觉醒第一剑,先斩膝下嫡长子。 当真是好手段! 江景辰先前便对此事有些许顾忌,所以在没有把握一击即溃之前,对于江彦钧以及吴老夫人这两个从身份上压制他的直系长辈,除了虚与委蛇之外,用的都是相对极为迂回的策略。 可当他种下白莲教这颗种子,在即将长成一棵能够砸毁威远侯府的参天大树时,江彦钧忽然之间像是开了窍一般,凝聚出了一柄锋利的剑率先出手。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不是要同行吗?那就满足他的愿望,将人给拘在身边,一路带去淮南道。” 威远侯府。 吴艳近日来心情极为愉悦,除了老爷离开侯府不用再遭受“折磨”之外,她与庶子的关系,也在一次次的接触当中逐渐熟络了起来。 “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回夫人,准备好了。” 大丫鬟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粉,恭敬的递到主子面前。 吴艳将其接了过来,缓步走到桌旁,打开一盅刚炖好的参汤,将整包药粉都倒了进去,拿起汤匙轻轻搅拌。 片刻之后,脸上露出几分妖娆媚笑,轻启朱唇道:“走吧,去给旭少爷送汤。” 今日晴空万里,天高云淡。 江景旭手捧典籍默读,书翻两页,就听下人一阵轻快的脚步之声,抬眼看去,一抹淡黄映入眼帘。 “日头正盛,母亲怎的选这时候来了?” “我见你日日苦读圣贤书,怕你熬坏了身子,便命人炖了一盅参汤,快些趁热喝了吧。” 吴艳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热切。 江景旭看得心神荡漾,放下手中典籍,道了声谢。 大丫鬟将参汤置于桌上,默默退到了一旁。 院外蝉鸣声声,吴艳露出几许不耐烦,开口吩咐道:“这声听得人心烦,带人去捉干净。” 大丫鬟应了声“是”,随即便将屋里屋外的仆从都召集起来,一同到院子里捉蝉,临行前还不忘将房门关好。 吴艳回过头来招呼道:“参汤要趁热,快喝吧。” 江景旭道了声“多谢母亲”,目不斜视入座,一口口将参汤喝了个干净。 吴艳拿出绣帕,俯身上前,擦去庶子额头上的热汗,嗔怪道:“瞧你,喝得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慢着点。” 江景旭闻着淡淡的清香,魂儿立刻被勾走了一半,憨笑道:“母亲让我快喝,我自然得喝得快些。” 吴艳抿嘴轻笑道:“没曾想,你竟是这般听我的话?” 江景旭乖巧道:“那当然,母亲说的话,儿子自然是要听的。” 吴艳收起脸上的笑意,轻声一叹,开口道:“可你我并无半点血缘,年岁也相差不大,你叫我母亲,可是会觉得别扭?” 江景旭正色道:“您既是父亲的妻子,便是我的嫡母,无论年岁几何,我都该称呼您一声母亲。” 吴艳眉间微蹙,带着几分幽怨,如小女儿家般,撒娇道:“可我不喜欢你喊我母亲。” 江景旭一愣,呐呐问道:“那您喜欢喊您什么?” 吴艳眼波流转,俏皮道:“我想听你喊我一声艳儿姐。” 江景旭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轰鸣,丹田处一股无名火气,慌张开口道:“不行不行,这如何使得,您可是......” 吴艳直接打断道:“此间只你我二人,且我只大你几岁,私底下喊一声姐姐,如何就使不得了?” 江景旭喉结涌动,眼神四处张望。 屋里屋外的下人都去了院中,房间里再无旁人。 吴艳俏皮道:“你喊一声试试。” 江景旭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好似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艳......艳儿姐。” 声如蚊呐,一句话之后,脸色瞬间通红。 吴艳忽然拉近距离,娇笑道:“我没听清,你再喊一遍。” 看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那张妩媚俏脸,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江景旭丹田之火越烧越旺。 “艳儿姐。” “这会听到了,嘻嘻,旭弟弟真乖。” 吴艳伸出右手,轻轻在他额头上一点。 指间的触感好似蜻蜓点水一般,还未来得及感受,就已经结束。 只余一圈圈波纹荡漾,慢慢的荡进了心田。 江景旭感觉到了一股无法抑制的燥热,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竭尽全力的控制身体的冲动,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吴艳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再次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故作好奇道:“旭弟弟,你的脸,怎会这般的发烫呢?” 脑海中紧绷着的弦断了,江景旭抓住脸上那只小手,喘着粗气,低吼道:“艳儿姐。” 吴艳眨着眼,俯身向前,靠近他的耳畔,娇声道:“我在,旭弟弟,你喊我做甚?” 言语间极尽魅惑,一句话便点燃体内滔天的火焰,直将最后的理智燃烧殆尽。 江景旭难抵满身欲望,直接将面前的可人儿搂进怀中,低声嘶吼道:“我要......你......” 吴艳象征性挣扎了几下,娇柔喊了几声“不要”。 声音一出口,却是更加刺激了江景旭的行为,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占有她。 未经人世的江景旭终是在吴艳处心积虑的算计,以及欲拒还迎的刻意引导之下做了不该做之事。 不多时,屋内便响起了一阵靡靡之音。 第293章 食髓知味 一番云雨停歇,欲望消退,理智回归。 江景旭心中害怕到了极点,慌张的穿好衣物,结结巴巴开口道:“我是一时冲动......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错......” 吴艳紧咬嘴唇,泪珠不停滴落,哽咽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谈对错又有何用?” 江景旭立刻跪下,狠狠往脸上甩了两巴掌,哀求道:“是我糊涂,是我不该......求您只当没发生过,否则父亲若是知道了,定会杀了我的。” 吴艳悲泣道:“事到如今,你想到的却是自己,可曾为我考虑过?” 江景旭擦了擦额头流下的冷汗,恳求道:“此事若走漏了风声,于你我而言都是杀身之祸,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方可保住性命,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我考虑就是为你考虑。” 吴艳掩面而泣,自责道:“也怪我不该与你玩笑,引得你被欲望冲昏了理智,错不在你一人。” 江景旭慌乱的心莫名平静些,心中生出许多感动,跪步上前,激动开口道:“莫要这么说,你非自愿,是我强迫了你,错的人是我,与你何干。” 吴艳满面愧疚,低声道:“若非是我拿你当邻家弟弟看待,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害了你,合该一死谢罪。” 话音刚落,扭头就往墙壁撞去。 江景旭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将人拽住,紧紧的拥进怀中,心疼道:“艳儿姐,你怎的这般的傻,你若死了,叫我如何能活?你对我有了不该有的情愫,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错的不是你我,只怪天意弄人。” 吴艳依着结实的胸膛,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逝,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是对我有了情愫吗?不是只我一个人生了痴心?” 江景旭点头道:“当然不止你一人。” 吴艳泪流满面,主动贴近了些,惊喜道:“有你这句话,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江景旭急忙开口道:“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往后的日子还长。” 吴艳神色几经变幻,时而欢喜,时而担忧,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只怪上天作弄,只怨生不逢时,只恨不能与君日夜相伴,携手一生共白头。” 一声的哀叹,满腔的情义,直让江景旭听得感动无比,泪水不知觉流出眼眶,手中更是加大了力道,紧紧的拥着怀中的可人儿。 吴艳感受到了对方传来的情绪,当即抬头主动献上一吻。 “就让我们记住彼此这一刻的深情,过了今日便回归原位,谁也不要再越雷池。” 她挣扎着要脱离怀抱,“不经意间”露出一片春光。 江景旭满脸不舍,却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份深情为世俗所不容,只能将其深埋在心底。 轻轻一吻,再次勾出了少年体内的火气,眼前的春色迷了眼,也乱了心。 他猛地将人抱上床榻,不管不顾的欺身而上。 吴艳没有再抗拒,而是全身心投入,体会着少年人的冲劲。 人欲无穷,食髓知味。 自那次送汤事件之后,江景旭满心想的都是那让人难以挥去的身影,也对男女之乐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碍于身份,他不能够去见想见的人,而如今的形势之下也不能够上青楼寻欢,无奈之下,只能找来身边的丫鬟,做一些想做之事。 被开脸的丫鬟满心期待着日后当姨娘的生活,自觉比旁人高了一等,做工时偷懒不尽心,被看不惯她的人将事情捅到了韩姨娘面前。 先头小郑氏在时,威远侯偶尔还会去韩姨娘院中,可自打新夫人进府之后,韩姨娘便没了半点恩宠,成日待在院中自艾自怜,积累了不少的怨气。 在得知儿子与丫鬟之事后,第一时间寻了过去,告诫道:“你父亲不安排人在你房里伺候,为的就是防止你因为男女之事分心。可你倒好,趁着你父亲不在府中,不声不响的给一个丫鬟开了脸,你这是要跟你父亲对着干吗?” 江景旭忍着心中的慌张,开口道:“姨娘,我好歹是府里的少爷,如今也已长大成人,难道连收一个通房丫鬟的权利都没有吗?” 韩姨娘略有不满,开口道:“自然是有的,可你怎就这般猴急,不能等到侯爷回来,请示之后再收吗?” 江景旭担心在这件事上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于是便道:“收都已经收了,这事姨娘就别管了,等父亲回来,我自会前去解释。” 韩姨娘沉着脸,不悦道:“我是担心若侯爷不快,说这些也都是在为了你好,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来跟我说话?” 江景旭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却又不能对生母有所不敬,无奈道:“是我错了,不该这么与姨娘说话,可人都已经收了,还能怎么办?” 韩姨娘当即开口道:“把人卖了,你只当没有这一回事,等侯爷回来之后,我会去找侯爷,请他给你房里安排人。” 江景旭不满这样的方式,毫不犹豫拒绝道:“不行,那丫鬟现在可是我房里的人,怎么能说卖就卖。” 韩姨娘稍作沉思,转言道:“不卖也行,那就给一笔银子送回老家。” 江景旭正要出声拒绝。 韩姨娘紧跟着说道:“只是丫鬟的身契是在夫人手里,得先去要来才能放人出府。” 江景旭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故作疑惑道:“我院子里的丫鬟,怎么身契会在母亲手中?” 韩姨娘被儿子一声“母亲”膈应得有些不适,可又没办法指责,待平复好情绪之后,方才开口道:“东府之内,除了寿安堂和心远堂之外,其余下人的身契都被先头那个小郑氏抓到了手中,她死后那些身契自然就落入了新夫人手里。” 先头的栽树,后头的乘凉,新进门的夫人什么都不用干,不仅掌握住了府里大部分下人的身契,还有小郑氏费尽多年心血经营好的产业,运气不可谓不好。 只要想到这么大一场富贵,却被那么小年纪的吴艳给捡了去,韩姨娘心中就十分不是滋味。 江景旭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正色道:“我房里的丫鬟,我来处理,这事不好劳烦姨娘,丫鬟的身契就交由我去要来。” 韩姨娘本就不愿面对年轻漂亮的新夫人,于是便顺势道:“你去也行,记得一定要将人送走,否则我天天都来烦你。” 江景旭满心都在想着艳儿姐的身影,随口应声道:“知道了,姨娘快回去吧,莫要在这里扰我读书。” 韩姨娘临行前,压低声音,郑重嘱咐道:“你四哥废了,你三哥活不过二十岁,长房如今就只有你一个少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景旭自然清楚,如实回答道:“我将来有可能继承父亲的爵位。” 韩姨娘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紧跟着说道:“只有新夫人生不出儿子,你才能够顺利继承爵位。” 第294章 我相信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景旭忽然间意识到,这应该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 如果嫡母没有子嗣出生,那么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就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回想起先前做的那荒唐之事,心中更是万分悔恨。 万一要是不小心怀上了,那......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也不能够发生。 “娘,你希望我继承爵位吗?” “你这傻孩子,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希望你能够继承爵位,可这也不是我想就能够做到的事情。” 韩姨娘的心情有些复杂,隐隐预感到了些什么。 江景旭收敛心思,轻叹道:“是啊,夫人还那么年轻,父亲身体硬朗,不出意外的话,早晚都会生下嫡子,到时怕是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韩姨娘没有大智慧,却是有些许小聪明,立刻就听出了话中所指,重点在于“不出意外”这四个字上。 她在心中暗自叹息,感慨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出来,足以说明儿子的确是长大了。 “你......可是心中有了想法?” “娘,你是我的生母,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有些话我也不瞒你,我想当世子,我要继承爵位,姨娘,你得帮我。” 世袭罔替的侯爵,自太宗皇帝之后就再也没有封过。 只要能够继承爵位,哪怕不当官,也足以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世。 不止是一世,而是子子孙孙都将因此受益。 江景旭的心逐渐火热了起来,继承爵位便是登上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将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威远侯庶子,而是世袭罔替的威远侯。 韩姨娘心中多出几分苦涩,开口询问道:“你要为娘如何帮你?” 江景旭略显激动,回答道:“就像娘刚才说的,如果夫人生不出子嗣,那江家的爵位就将由我来继承。” “旭儿,你该不会是要为娘去给夫人下绝子药吧?” 意料当中,情理之外。 问出这句话之后,韩姨娘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许多。 绝子药不是什么难找的药,甚至都不用去药铺,像是青楼那样的地方都能搞来药方。 药好找,却难下。 倘若被人发现,以她的身份来说,摆在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江景旭沉浸在脑海的想法当中,没有注意到姨娘的异常,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药当然不能由娘去下,得交给夫人身边信任之人,才有可能做到。” 儿子忽然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当娘的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 韩姨娘想了良久,终是抵挡不住世袭罔替侯爵之位的诱惑,开口道:“寻常的绝子药味道都重,尝上一口就能发觉不对,只有精心配制的绝子药才能够不让人起疑。” 江景旭不懂其中门道,顺势追问道:“那样的药,娘有办法能找来吗?” 韩姨娘点点头,不禁回忆起了些许往事,轻叹道:“为娘出身不好,未出阁之前认识的也都是一类人,其中有个好姐妹与些三教九流之人来往甚密,弄到那样的药不难。” 江景旭心中一喜,出声道:“那人靠得住吗?” 韩姨娘回答道:“我与她乃是手帕之交,除了你以外,她是最能让我信任之人。” 江景旭立刻接口道:“那寻药之事就交给娘来办,待到事成,侯爵之位便是我囊中之物,到时娘将会是侯府里头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韩姨娘没有被这些话冲昏了头脑,担忧道:“药找来了,你怎么才能给夫人吃下?要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你我母子恐难两全。” 江景旭微微一笑,开口道:“娘放心,我自有办法,哪怕事情败露,咱们母子也能够全身而退。” 事情败露还能全身而退?韩姨娘半信半疑道:“你先说说是什么办法,否则为娘难以安心。” 江景旭稍稍犹豫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夫人陪嫁的丫鬟当中,有一个每次见我时,眼神中都带着些许痴迷。所料不错的话,她该是对我有些想法,只要我略施手段,定能将她收为己用。” “手段?” 韩姨娘听到这话瞬间乐开了花,轻笑道:“你一个毛孩子,能有什么对付女人的手段?” 江景旭回应道:“娘,我这身皮囊,就是对付女人的最好手段,别人不敢说,一个丫鬟而已,只需眨眨眼,保管将她迷得神魂颠倒。” 韩姨娘微微蹙眉,抬手在儿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责怪道:“你这都哪里学来的歪风邪气?” 江景旭揉着脑袋,嬉笑道:“前些年跟同窗逛过几次青楼,虽没做什么,可也听了不少,看了不......哎呦,娘,你轻点打,疼......” “听了什么?看了什么?你倒是给我好好说......” 韩姨娘黑着脸,动起手来一点没留力。 “小小年纪不学好,难怪一声不响就给丫鬟开了脸,合着你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你父亲不在,刚好就给了你机会,是也不是?” 这事儿,哪里是能说的?江景旭自觉失言,也不敢辩解,只得抱头鼠窜。 直到韩姨娘追累了,打不动了,江景旭才上前安抚,随后商议起关于寻药、下药之事。 皇宫。 选秀结束之后,白芊禾得封七品御女,赐居在福华殿,主位娘娘乃是九嫔之一的翁昭容。 “听说那位娘娘入宫多年,孕有三胎,最后只有一胎平安生下,还是位公主,养大三岁便夭折,也是个苦命之人。”白芊禾语气中略带几分同情。 郝婆婆不以为意,开口道:“坊间都说入了宫,当了圣上的妃子,那便是飞上了枝头,余生都是享福的命。可在我看来,后宫中的女子没有几个命不苦,福气没有,怨气倒是多的很啊!” 白芊禾轻笑道:“的确是大,这才刚入宫几天,婆婆就已经沾染了不少怨气。” 郝婆婆冷哼了一声,气愤道:“都是被那小子给气的。” 白芊禾神色微动,询问道:“公......他都在宫外,又怎么能惹到您呢?” 郝婆婆气呼呼道:“我入宫后才发现外面的药草根本进不来,也就说我拿不到他承诺给我的那些药材,白做事,没报酬,换你,你不气?” 白芊禾出声安慰道:“婆婆别担心,我相信这样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他一定有办法能够解决。” 郝婆婆看了她一眼,狐疑道:“后宫可不比别的地方,你怎么就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白芊禾点头道:“我相信他,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郝婆婆见她脸上的神情,不禁想到了自家那个天赋超群的师侄,无奈摇头,轻叹道:“傻子,你们都是傻子。” 白芊禾忽然起身,朝郝婆婆深深鞠了一躬,开口道:“我进宫的目的就是要走上高位,但这条路荆棘遍布,还需婆婆鼎力相助。” 郝婆婆闷声道:“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拿我老婆子当苦力使唤......起来吧,你如今可是后宫嫔妃,哪里好向我一个嬷嬷行这么大的礼。” 白芊禾甜甜一笑,上前挽着郝婆婆的胳膊,撒娇道:“婆婆就别生气了,我保证,等我有能力了,一定将全天下最好的药草找来给您。” 郝婆婆淡淡开口道:“最好的不一定就是最有用的,你最好牢记这一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忙。” 白芊禾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现如今进了宫,也该开始好好计划一番,先前在江南道时,梁王妃教了我不少手段,也该拿出来用用了,劳烦郝婆婆给外边传信,我需要一些帮助。” 梁王妃,也就是罗霓裳。 郝婆婆早前就听师侄说起过那个女人的不简单,她教的手段怕是会有些厉害。 再加上白芊禾天生一副人畜无害、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模样,这后宫里今后怕是要热闹咯! 第295章 有勇无谋的匹夫 淮南道,某间客栈。 威远侯被软禁了一路,身边的护卫也都被赶走,只留下穆大管家平日里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刚到淮南道时,他还想着找机会偷跑出去,可还没走出客栈便被万金给提了回去,本想等到夜深人静再寻机会离开,没曾想次次都是在吃过晚膳后便昏睡过去。 “你这老东西,饭菜里没人下了迷药都不知道,还要你有什么用?” “老爷,饭菜都是三少爷让人准备的,老奴实在是没办插手啊!” 穆大管家满脸委屈,回应起这一路以来,表面上要安抚老爷,背地里还要应对好三少爷,只觉得日子过的实在是难熬。 威远侯质问道:“那万金上来阻拦本侯时,你怎么不出手” 穆大管家如实回答道:“老奴打不过他,上了也是给丢人现眼,闹了笑话出来老爷面上也无光。” 威远侯被噎得呼吸一窒,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开口道:“那逆子竟然敢做出囚禁生父这等忤逆之事,待回了京城,本侯定到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穆大管家好心提醒道:“老爷若是御前参奏忤逆不孝之罪,怕是会毁了三少爷的前程,怎么说也是江家最出息的子嗣,您可要慎重些才好。” “单是出息有何用?不听话的忤逆子,爬的越高,越对江家无益。” 威远侯顿了顿,紧跟着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单是这样还不够,你想办法把江景辰囚禁虐待生父之事传出去,务必弄得人尽皆知。” 穆大管家心中一惊,犹豫道:“老爷,事情闹大了,三少爷怕不止会没了前程,怕是性命都难保......这会不会太狠心了些?” “狠心?” 威远侯转头就朝穆大管家踹了一脚,低喝道:“你没见那逆子这一路都将本侯当作犯人对待吗?论狠心,那逆子比本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大管家挨了一脚,不轻不重,倒也说不上多疼,但却让他的心越发的偏了起来。 不说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单说眼下的状况,只有他一个可为老爷所用。 按理说应该礼遇有加才是,奈何老爷有气不敢去找三少爷出,全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一旦不顺心便是非打即骂。 相比之下,三少爷虽无多少亲近,可给起赏赐来一点都不敷衍。 他不过下了一回药,传了几次消息,三少爷便给了足够安度晚年的钱财。 若是论对待下人的态度,十个威远侯也比不上一个三少爷。 同样都是给人当奴才,傻子都该知道怎么选。 主仆情义的份量实在太重,穆大管家背不动,也不想去背。 在老爷认认真真交待完针对三少爷之事后,他转头就将计划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三少爷。 “......情况就是这样,老爷似乎有了杀心,这次的事情怕是不能够善了。” 子害父乃是忤逆不孝,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换作父害子,最坏也就名声差些,没有任何罪过,若是操作的好,甚至还能博来一份“美名”。 封建王朝之下,所遵循的是: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父让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 世间多是愚忠愚孝之人,但绝对不包括江景辰在内。 从穆大管家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他没有过多的情绪,只嗤笑一声,交待道:“江彦钧那边你先顺着他的意,敷衍着,三日后我会安排人去找你,到时候你就......” 穆大管家认真的听着,用心几下三少爷说出的每一个字。 三日后,戌时。 客栈内忽然冒起了一阵浓烟,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大家快跑啊!” 正躺在床上的威远侯猛的起身,手忙脚乱的拿起随身衣物。 恰在此时,一位蒙面的黑衣人踹开了房门,开口便问:“可是威远侯江彦钧?” 威远侯心中大惊,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 穆大管家忽然从黑衣人的身后窜了出来,急忙道:“这位好汉乃是老奴特意寻来的帮手,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老爷快走。” 威远侯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见穆大管家在场,当即放下了心来。 来不及多想,跟着黑衣人与穆大管家在夜色遮掩之下逃窜,直至一处略显破败的宅院之内。 正堂左右各坐着五位身高体壮的大汉,上首乃是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威远侯十分确定不曾见过此人,疑惑道:“你们是谁?” “在下姓苗,家中行三,江侯爷喊我苗老三便是。” 不等对方发问,苗老三紧跟着说道:“我们乃是吴王府的门客。” 京中不少勋爵人家会豢养门客,这类人不是卖身的家仆,而是一些具有真才实学的能人。 当然,这类人中也会有一些徒有虚名之辈,不过既然能在吴王府当门客,想来是会有真本事在身。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 眼前的这些人一看就是练家子的,若真是吴王府的门口,倒也不好太过拿架子。 威远侯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们如何证明?” 苗老三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块铜制令牌递了过去。 威远侯认真查看了一番,确定了令牌样式乃是宫制品,上有吴王府的徽记,于是便放下了疑心,将令牌还了回去之后,转头看向灰头土脸的穆大管家,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穆大管家解释道:“老奴先前遵照老爷的意思,将您被困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几位义士听闻后皆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因此老奴特求几位高义之士前来相帮。” 威远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重新将堂上的几人打量了一番,狐疑道:“你们既是吴王府的门口,又怎会出现在淮南道?” 苗老三开口回应道:“实不相瞒,我们早前奉了王爷之命,出京追查谋害世子的真凶,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吴王世子被刺杀之事闹的很大,当初吴王带领禁卫军满京城缉凶时,还曾被江景辰弹劾过,京城早就有传言说真凶逃到了京外。 威远侯自是听过此事,也了解吴王的性子做出这样的安排也不足为奇,因此也不怀疑,点了点头,随口询问道:“可是有眉目了?” 苗老三略显激动,开口道:“的确是查到了一些线索,追查了这么久的时间,总算是能给王爷一个交待了。” 给吴王交待? 可不是一点线索就能够打发的。 威远侯没想到一句随口之言,竟能套出如此有用的信息,心念一转,追问道:“你们是查到真凶了?” 苗老三憨厚一笑,回应道:“查是查到了,就是事情有些棘手,还没想好怎么去抓人。” 吴王世子乃是圣上子侄,当初被刺身亡时圣上亦是勃然大怒,更是连禁卫军都派给了吴王,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威远侯做了这么多事,为的就是能够借助那位相爷的势力起复。 可尽管丢尽了脸面不要,做了许多损人不利己之事,也不能够换来短时间内重回朝廷。 如果刺杀吴王世子的真凶是由他抓到的,那必将是大功一件,不仅圣上会论功行赏,吴王也会记这份恩情。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前的门客人数虽多,但想来都是些有勇无谋的匹夫,所以才会在碰到一些事情之后便束手无措。 威远侯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故作亲热道:“我与吴王多有私交,既然有缘遇到了,自是要尽我所能帮上一帮,你且说说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第296章 副教主来了 苗老三面露惊喜,激动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江侯爷在,我们就算是有主心骨了。” 被人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这样的人,也能当门客?吴王识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威远侯面上客套了几句,转言道:“苗义士还是先说说情况吧,这样也好尽早谋划。” “是是是,江侯爷说的对,咱们坐下慢慢谈。” 苗老三将人引入座位,奉上香茗,紧跟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查到刺杀世子的真凶来到此地之后混进了当你一个帮派,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得到了教派长老的赏识。” 威远侯开口询问道:“什么样的教派?实力如何?” 苗老三回答道:“是一个名叫白莲教的门派,教众都是些普通百姓,没什么实力,就是人多些罢了。” 普通百姓? 那就是乌合之众了。 威远侯顿时心宽许多,开口道:“既是百姓,想来也不敢与官府作对,那真凶那是朝廷重犯,只要让衙差上门拿人,他们必定不敢反抗。” 苗老三略显尴尬,出声道:“这事儿若让衙门插手,那功劳岂不是就要分出去一半?弟兄们没日没夜的追踪,为的就是要独占这份功劳。” 威远侯略显怪异,下意识追问道:“那你们就不担心我抢了功劳?” 苗老三憨笑道:“你既是世袭罔替的侯爷,也是刑部尚书,哪里会看得这点微末之功。更何况还是跟我们家王爷关系匪浅,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换作以前,的确是看不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威远侯心中就指着这份功劳起复。 吴王满京城缉凶之事,他还是刑部尚书,眼前这些人离京之后,也难以知道京中大事,方才会如此放心。 他见对方如此坦诚,只觉得傻气中透着几分可爱,想了想,开口说道:“你们的想法不无道理,可若是没有衙差的震慑,只靠你们这些人,怕是镇不住那些教众吧。” 苗老三长叹一口气,无奈道:“谁说不是呢!我们想立功,可也不想伤及无辜百姓,否则事情闹大了,得了个功过相抵的结果,那可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威远侯沉吟片刻,询问道:“白莲教是一个怎样的教派?” 苗老三回应道:“白莲教与净土宗大致相同,崇奉阿弥陀佛,要求教众念佛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也就是说,白莲教只不过是一群念经拜佛的信徒? 若是些为非作歹之徒,还能够有许多手段可用,可若只是吃斋念佛的信徒,反倒是不好处理。 威远侯深思良久,出于迫切的心理,直接忽略了太过复杂的办法,直言道:“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既是与净土宗相同的教派,那么想要混进去也容易。” 苗老三双眼一亮,拍手道:“对啊,江侯爷这个办法好,只要混进白莲教当中,合我们十一人之力,定能寻找机会将那真凶抓住。” 威远侯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苗义士说错了,不是十一人之力,而是十三人之力。” 苗老三疑惑道:“没错啊,我们就只有十一人。” 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还是想要过河拆桥独占功劳? 威远侯心中冷哼,面色故作坦然,开口道:“你们十一人,再加上我们主仆,正好十三人。” 苗老三犹豫了一会,诚心规劝道:“此行怕是要动手,少不得会有危险,侯爷身份尊贵,不好亲自参与啊!” 威远侯微微一笑,回应道:“苗义士放心,我手下老仆有些本事,护我的安全不在话下。” 穆大管家适时开口道:“老奴自当竭尽全力。” 苗老三为难道:“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不好交代......” 威远侯直接打断道:“抓捕重犯的场面瞬息万变,以我执掌刑部多年的经验,行动时多做一手准备乃是必要之事,至于我的安全你们无需担心。” 有些人,你越不给,他越想要,你越不让他去,他越是想去。 苗老三心中笑开了花,面色故作犹豫,好半晌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江侯爷便同我们一起吧,明日白莲教将会召开一场教会,咱们先去探探情况。” 白莲教的教会三天一次,没有固定的时间,召开教会也只为一件事,那就是给教众派粮。 只要是白莲教的教众,人手最少一大袋细粮,最多还有鸡鸭鱼肉等吃食。 而成为教众的条件也并不苛刻,只要是大周百姓,无论良籍贱籍,也不论男女,均可报名,通过教中长老审核之后便能成为教众。 教会召开时的盛况,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威远侯也只在初一十五时,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进庙烧香得添香油,而白莲教不收一文,所有东西都是白送。 威远侯在苗老三的提议下,稍稍乔装打扮了一番,来时没有任何异常,可刚到达白莲教众聚集之地,就引来了数道带着探究的目光。 穆大管家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声提醒道:“有人过来了,老爷小心,别离老奴太远。” 威远侯心中一紧,默默拉近了与穆大管家之间的距离。 他只是想立功,可没想因此遭受什么伤害。 虽然对身旁老奴的实力很有信心,可当看到围拢过来的人时,难免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可是在白莲教的底盘,人山人海全是白莲教众人。 也是此刻,他清楚的明白为何那些吴王府的门客们会觉得棘手。 如此多的教众,怕是大半个县的人都在这里了,别说他们只有十三个人,就是县衙全部衙役都来了,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你是......副教主?是副教主,大家快过来,是副教主来了。” 一声呼喊,立刻让人群沸腾了起来。 “不会吧?真是副教主来了吗?” “先前也没见过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没见过,长老见过啊,没听几位长老都过去了,那人肯定是副教主没错了。” “让一让让一让,我看看副教主是什么模样。” “咦!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所有的教众都知道白莲教有教主、副教主,但从来没有人见过。 寻常都是教中长老负责处理白莲教的教务,如今一听副教主来了,教众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没等威远侯反应过来,五位身穿统一服饰的白莲教长老迅速上前,激动道:“副教主,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呢?” 副教主? 我? 威远侯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疑惑,回过神来之后,开口解释道:“我不......” 苗老三立刻拉了下他的衣袖,附耳悄声道:“肯定是您跟白莲教的副教主样貌相似,他们认错人了,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功劳就在眼前了,绝对不能够错过。” 听到“功劳”二字,威远侯瞬间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抢这一份功劳,如今有了机会自是不能够错过。 他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开口说道:“本是准备在暗中视察一番,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白莲教长老越发的激动,满脸欣喜道:“正巧您来了,今日又是教会召开日,不如上台给教众们说几句话吧。” 上台?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 威远侯下意识觉得不妥,当即拒绝道:“你们做的很好,就不用我来多说什......” 白莲教长老没等副教主说完,几个人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一同将副教主簇拥上高台中央,随后朝着台下的教众大声呼喊道:“白莲教的教众们,快拿出你们的热情,欢迎我们白莲教的副教主给大家致辞。” 第297章 化成灰都认得你 当威远侯被强行推上台那一刻,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他有机会能够转身离开,但因为念着立功的事情,最后还是选择了继续冒充白莲教的副教主。 在台上几位长老满怀热情的目光中,在台下教众的期待下,他收敛纷乱的思绪,开始了这场莫名其妙的致辞。 “各位教众,我是你们的副教主,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视察教中事务......” 看着台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废话的威远侯,苗老三嬉笑道:“你家老爷还真是能编,好本事啊!” 穆大管家无奈道:“别说风凉话了,正事要紧。” 苗老三淡淡道:“咱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自有公子来收尾。”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开始有了议论: “那人好像是威远侯吧?” “你看错了吧,威远侯怎么可能会是咱们的副教主?”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像。” “威远侯乃是京城大官,你们怎么可能见过?” “实不相瞒,我们曾经跟随主家进过京城,有幸瞧见过威远侯的模样。” “真的假的?” “和我一起的还有不少人呢,今天都在这儿,不信你可以问问啊。” “对,那人是威远侯,威远侯是我们的副教主。” 起初只有三五人在议论,后来渐渐扩散至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 慢慢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欢呼:“是威远侯,威远侯是咱们的副教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威远侯是白莲教副教主这件事很快就在人群中传播开。 威远侯听到呼喊时,心中顿时有些慌乱,隐隐预感到了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如今已经不是刑部尚书,无职位,可官身依然在,跟这么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白莲教扯上关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大家误会了,我不是威远侯,你们认错人了......” 他在台上竭力的解释,可台下的教众根本听不进去,有人带头高喊“威远侯”,很快就得到了其他教众的呼应,声音越来越大。 对街酒楼,一群人正在为前来巡视的御史接风洗尘,在听到一声声“威远侯”的呼喊之后,略显诧异道:“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威远侯之名?” “对,我也听到了。” “我们也听到了。” 席上的大小官员皆是将目光看向了声音的源头,有人悄声道:“那是白莲教在召开教会,教众好像是在呼喊副教主,威远侯?那岂不就是江御史的父亲?” 江景辰故作疑惑,轻“咦”了一声,开口道:“我父亲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白莲教的副教主,定是有人假借我父亲之名,身为人子,遇见这样的事情定要追究到底。” 言罢,立刻起身朝酒楼外走去。 官员们面面相觑,很快便反应过来,纷纷跟了上去。 高台之上,威远侯的解释起不了作用,本想一走了之,却被几位长老架在原地。 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身上的乔装打扮,以及期盼此地没有相熟之人。 口中更是一遍遍喊着:“认错人了,我不是威远侯,真不是......” “都让人,江御史和各位大人到了。” 衙差开路,人群分出一条直通高台的道路。 江景辰领着一众当地官员上前,待看清台上之人时,满脸震惊的开口道:“父亲,你怎么会在此地?” 威远侯脑中一阵轰鸣,怎么也想不到长子会在这里出现。 周围的教众更加的激动,有人带头呼喊道:“江御史的父亲就的威远侯,是我们的副教主,这下大家总该相信了吧。” 跟随而来的当地官员一脸错愕,实在想不通,好好的威远侯不当,来当这白莲教的副教主的为了哪般? 威远侯强制镇定下来,从几位长老手中挣脱开来,一言不发就朝台下跑去。 江景辰缓步上前,好奇询问道:“父亲,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可是有什么隐秘之事要做?” 当地官员紧跟其后,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威远侯气急,摸了摸脸上的乔装还在,当即压着嗓子,开口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父亲。” 江景辰嬉笑道:“怎么可能不是?父亲,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来。” 这话,有些不适合吧?当地官员们默默跟在身后,也不开口打扰这对父子的重逢时光。 白莲教的几位长老扯着嗓子高喊:“副教主,别走啊,好不容易才等到副教主大驾光临,多给教众们一些指点吧......” 教众们闻言,纷纷围拢上前,高呼道:“副教主,指点下我们吧。” 人群包围之下,威远侯无从逃脱,只能扯着嗓子喊:“认错人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穆大管家奋力挤过人群,招手大喊道:“老爷,快到这边来。” 围拢过来的人实在太多,威远侯试了几次,根本挤不过去。 江景辰见状,回过头看向本州刺史,开口道:“虽不知是何原因会出现在此地,但那位的确是本官的父亲,还请刺史大人出手相助。” “好说好说,来人,快去将侯爷救出来。”何刺史立刻吩咐随行的衙役上前开路。 衙差所过之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出来。 威远侯在衙差的护送之下,顺利与当地官员会面。 若论官职,本州刺史最大。 所论身份,世袭罔替的侯爵确是要高出许多。 一众官员纷纷上前见礼,既不过分疏远,也不甚亲近。 白莲教众听着那些官老爷一口一个“江侯爷”,情绪越发的激动了起来。 那可是侯爷啊,身份高的不得了,居然会是白莲教的副教主,这可真是给白莲教贴上一层金了。 教众们激动之余,心中也开始有些好奇:副教主都是侯爵了,那教主会不会是公爵?又或者,是王爵? 他们想上前询问副教主关于教主的身份,只不过碍于官老爷当面不敢造次,因此才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江侯爷威武,副教主威武......”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紧跟着人群便开始高喊,声音一次高过一次。 威远侯脸上越发的难看,焦急道:“先离开这里。” 江景辰含笑道:“没想到父亲在淮南道竟然有这么大的声望,当真是让人意外的很啊!” 当地的官员脸色神色各异,刺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此地人多眼杂,还是先回衙门吧。” 第298章 你算什么东西 声望这东西,能让人平步青云,也能让人坠入深渊。 威远侯想要声望,但并不想要这样的声望。 回到衙门之后,他便开始追问关于白莲教的事迹,在得知白莲教不过刚是新起的教派,所做之事也不过是教人向善时,心中大石方才落下。 何刺史疑惑道:“侯爷怎会成为白莲教副教主的?” 威远侯无奈摇头,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副教主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他们那是认错人了。” 江景辰轻笑道:“不会吧?一两个或许能认错,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双眼睛,都能认错?” 威远侯阴沉着脸,冷哼道:“若非是你囚禁为父,何至于生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地官员神色怪异,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好开口。 江景辰惊呼道:“这话说的也太没道理了,若真是如此,父亲又怎会出现在白莲教的教会现场?” 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威远侯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最后道:“你所作所为,哪里配当人子?” 江景辰面露失望,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有官员开口道:“别的本官不知情,但昨日并未发生客栈失火之事,侯爷是不是记错了?” 威远侯脸上一变,疾呼道:“不可能,本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怎会有错?” 江景辰出声道:“此事也简单,派人前去查看一番便可清楚。” 何刺史点点头,喊来衙差,吩咐道:“你依着侯爷所说,带人去看看那家客栈可曾失火,快去快回。” 衙差当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回来了确切的消息:客栈不曾失火。 威远侯楞在原地,回想着昨日火光四起的场景,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安排一场假的火灾,对于如今的白莲教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够办到,至于那些痕迹,一夜的时间足以清理的干干净净。 江景辰故作歉然,开口向场中官员解释道:“父亲来时染了风寒,病得有些糊涂,时常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想来是还没好全,还请诸位大人勿怪。” 何刺史还是头次遇见如此编排生父之人,心中暗自好笑,面上一本正经回应道:“不怪不怪,生病乃是人之常情,我等都能体谅。” 明明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个个却睁着眼说瞎话,不用想,一定是被收买了。 威远侯回过神来,大吼道:“本侯没病,都是你这个逆子搞的鬼,一定是你......还有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待本侯爷回家,定要向圣上参你们一本。” 他开始莫名觉得心慌,情绪有些不受控制。 换作是往常,即便心中肯定,也绝不会当着这人的面说出要参奏的话。 脑子是清醒的,却干出了一件糊涂事,这究竟是怎么了? 场中的官员面色逐渐阴沉,一个被降级夺职的侯爵,在京城里耍性子也就罢了,跑来淮南道吆喝个什么劲?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一个无职无权勋爵闲官,算个什么东西? 施别驾心有不满,当即出声道:“侯爷当真是好威武。” 这一句暗合了白莲教众喊的那一句,当中更是透着一股让人分辨不出的意味。 何刺史心情亦是不悦,但好歹还能保持住面色的和气,当即解围道:“你们也真是的,江御史都说侯爷病了,当多多体谅才是。” 有病没病不重要,关键是御史份量够重,当给几分薄面。 场中官员听懂了话中意思,纷纷附和道:“大人说的对,确实不该跟患病之人计较。” 堂堂世袭罔替的侯爵,何曾在外官面前受过这等闲气? 威远侯顿时暴怒,一脚踹翻身旁的座椅,怒骂道:“你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今日之事定是你们在陷害本侯......你们这是在找死。” 何刺史眉间微蹙,沉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还请侯爷谨言慎行。”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侯谨言慎行?” 威远侯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可却控制不住,将那些不该当面说的话一句句都说了出来。 何刺史脸色骤变,冷哼道:“本官乃是从三品上州刺史,执掌一州之权,论官位比你高,论职权比你大,你问本官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能担任上州刺史,背后自然少不了有人支持。 别说是已经被降级夺职,哪怕如今的威远侯依旧还坐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只要是出了那座京城来到地方,他就有足够的底气敢跟对方掰掰手腕。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威远侯还不是凤凰。 施别驾在一旁附和道:“他可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如今也就只有爵位能拿得出手了......你也用不着瞪本官,好叫你知道,本官正四品上州别驾,在品级上比你高一级,你便是向本官行礼,本官也受得住。” 从三品、正四品,这在京城中也就只比绿豆大一点的官。 可放在京外,那便是执掌一方政权的大臣。 威远侯自当上刑部尚书之后,就再也不曾受过正三品以下官员的气,现如今就连一个正四品都敢这般口出狂言,一点脸面都不给。 这使得他心中的怒火不可遏制,冲动之下,疾步冲上前,狠狠朝施别驾脸上打出一拳,将对方打的鼻血直流。 “小小别驾,也敢在本侯面前放肆?本侯今日便教教你为官之道。” 发疯般出手,一拳之后紧跟一拳。 场中的官员愣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急忙上前劝阻。 何刺史眼见江景辰恍若未见,一副事不关己丝毫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于是心中暗自有了决断,当即开口呵斥道:“好一个威远侯,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行凶,来人,将他拿下。” 衙差们领命而上,片刻便将威远侯制服。 何刺史大袖一挥,吩咐道:“带下去,关押起来。” 威远侯不断挣扎,却无力挣脱,只得大吼大叫道:“本侯记住你们了,待本侯回京之后,定要你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施别驾捂着鼻子,闷声道:“本官定会将此事如实上折禀明圣上,以请圣上裁断。” 待威远侯被押走之后,江景辰方才动了动身子,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拱手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诸位大人,下官在这里代父亲给诸位大人赔个不是。” 尘埃落定之后才开口,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人却依旧端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场中官员回想刚才的场景,皆是恍然大悟,纷纷明白过来,心道:这对父子的关系,似乎很不好啊! 第299章 此路是我开 白莲教副教主是威远侯之事很快就在坊间传开,同时还传出副教主此次出现在淮南道是为了一件大事。 至于事情有多大,没人知道,包括白莲教在内的教众在询问长老时,得到大回答也只是:事情有半个天那么大。 在威远侯被关押之后,江景辰与当地官员客套了一番,随后回到客栈,找来了穆大管家,与其交代道:“我已经和衙门打过招呼了,今夜你便潜入牢房把江彦钧救走。” 刚抓进去还不到一天,就给放了?穆大管家疑惑道:“如此一来,老爷势必会第一时间赶回京城,少爷可要先一步回去,又或是写一份陈情折上奏圣上?” 奏折自有人回去写,至于回京?江景辰冷笑道:“谁说他能回京城的?路上我会安排人扮成山匪劫道,你机灵着些,别伤了我的人。” 穆大管家心中一惊,几番犹豫,终是开口询问道:“您该不会是要对老爷下杀手吧?” 真要江彦钧的命,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江景辰也不多说,只道:“留着他还有用处,你只需做好我交给你的任务,其他的不要去管。” 穆大管家至此不再多言,认真将少爷的吩咐牢记在心。 “老奴都记住了,这就去准备。” 待穆大管家离开后,青玉满脸喜色,开口道:“公子,这回功劳该是我的了吧。” 江景辰轻笑道:“药是好用,不过是不是重了些?我看江彦钧好像疯了一样,都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打别驾,这可完全不像他的性子。” 青玉解释道:“我担心药效不够,就多下了些,最多暴躁个两天,疯是肯定不会疯的。” 眼看就能将威远侯府的牌匾给摘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把江彦钧给弄疯,得让他亲眼看着威远侯府是如何倒下的才行。 万金出声道:“京里来信,说了两件事,一是白芊禾封了七品御女,在宫中需要一些帮助......” 他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紧跟着道:“青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同时也寻了吴王妃来帮忙。” 在罗霓裳身上的付出,也到了该收获的时候,江景辰点了点头,转问道:“另一件事呢?” 万金回答道:“咱们的人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侯府里有人从黑市买了一副绝子药,是韩姨娘的人。” “你说谁?韩姨娘?” 不用多问也知道,府里如今只得用绝子药的,就只有小吴氏一人。 区区一个韩姨娘,居然也敢动这样的心思?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以为江彦钧不在府中,就能够动的了小吴氏? 且不说小吴氏本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单说寿安堂里还有个老吴氏镇着,韩姨娘她怎么敢的? 江景辰稍作思考,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答案,轻笑道:“还真是有些小看了我那五弟,没想到能将亲娘利用到这个地步,是个真狼人啊!” 万金开口道:“江景旭年纪轻轻,竟会这般恶毒,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江景辰淡淡道:“被人宠坏的熊孩子,总以为所有人的好都是理所当然,都是欠他的,做起事来无所顾忌......说到底还是挨打挨得少,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青玉听着听着觉得有些怪异,小声说道:“我怎么觉得公子好像是在说自己?” 江景辰微愣,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倒也不是无所顾忌,恰恰相反,我是顾忌太多,所以才会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些。” 青玉并不能理解话中深意,询问道:“公子是指白莲教之事吗?” 江景辰开口道:“我指的是势。” 他自认为不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之所以能在江南道打下偌大的基业,全都归功于不属于这个朝代的超前观念,以及外祖父的家底和人脉。 天时、地利、人和。 正是应了那一句: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 但江湖与庙堂不一样,仅仅依靠江南道那些东西还不够。 不懂官场之道,手段也尚且稚嫩,揣摩圣上的本事更是比不过那些沉浸官场几十年,一步步走进政事堂的宰相。 因此江景辰并不打算去钻研那些别人最为擅长的事情,而是主打一个造势与借势。 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间之力能移。 帝王大势之所趋,非文武百官能敌。 势者,无形之刃,大势之下,万物皆可斩。 青玉茫然的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万金继续说道:“那这件事,咱们要掺和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开口道:“就让他们窝里斗吧,反正也没剩多少时间可以让她们折腾了。” 当夜,穆大管家潜入衙门救走了被关押在牢房里的威远侯,主仆二人在一间僻静的客栈中落脚。 入住之后,威远侯痛骂了穆大管家一顿,紧跟着询问道:“那些吴王府的门客呢?” 穆大管家回答道:“老爷走之后,那些人也跟着混进了人群当中,老奴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威远侯的心瞬间就沉入了谷底,那么好的机会,他们想必已经完成了任务,将刺杀吴王世子的真凶给抓了吧? 这事办的,可真是打不到狐狸反惹来一身骚。 “你这老东西,真是越来越没有了......” 威远侯让心中不满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也不理会穆大管家如何去想,扔下一句:“明日回京”,之后便回房休息。 穆大管家面色恭敬,心底早就将威远侯骂了上百遍,心中最后一丝愧疚也在谩骂声中消散。 次日一早,主仆二人用了早膳,装备好干粮,买了马匹,快马加鞭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刚上官道半个时辰,沿路忽然出现一道绊马索,直接将威远侯绊得人仰马翻。 一群手持兵器的黑衣蒙面人冲了出来,口中高喊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话......也亏得他们能想出来! 穆大管家先前得了吩咐,又经昨夜谩骂,动起手来自是收着力气,一边高喊着:“老爷快跑”,一边将战线拉得更远了一些。 直到威远侯被人五花大绑拖走,与穆大管家交战的黑衣人才收手,开口道:“公子吩咐,命你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依着公子昨日的交待,在老爷被“山匪”劫走后,就该去向白莲教求援了。 穆大管家虽想不明白其中用意,但却不影响接下去该做的事情,当即回应道:“烦请阁下回禀公子,我会按照计划行事,保证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第300章 别生咽,得嚼 次日,何刺史连同施别驾以及其他官员联名,将威远侯所作所为记录成册上奏御案。 也是在这一天,穆大管家寻到了白莲教,请求几位长老发动教众营救被山匪劫走的副教主。 衙门内,施别驾怒气冲冲的开口道:“岂有此理,路遇山匪被劫,不是先来衙门报案,而是去向白莲教求助,那个管家是怎么想的?如此一来,又将衙门置于何地?” 何刺史不慌不忙饮了口茶,淡淡开口道:“兴许是威远侯的交待呢?你怪人管家作甚。他既不来报案,衙门自是不会插手,反倒是件好事。” 施别驾眼珠一转,轻笑道:“你说这事,会不会跟江景辰有关?” 何刺史微笑回应道:“管他是有还是没有,咱们只需守好本分便可,难不成你还想帮威远侯一把?” “帮他?” 施别驾想起昨日挨的打,脸上又开始隐隐作痛,冷哼一声,嗤笑道:“不落井下石就已是仁至义尽,我管他去死。” 何刺史莞尔一笑,紧跟着说道:“先前京里就传了信来,其中就有提到江景辰干的那些事,相爷的意思是让咱们不要过分亲近,也不好把人给得罪了。” 说起正事,施别驾当即收敛了旁的心思,正色道:“那两位相爷明争暗斗,咱家相爷偏沉得住气,什么手段也不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相爷怕了他们呢。” 何刺史低声呵斥道:“这话可不能胡说,大周朝那么多官,能进政事堂的就那几位,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家相爷入堂时间最短,处事自当是该低调一些。” 施别驾谄谄一笑,开口道:“这不没外人在嘛,自家兄弟说话哪来那么多顾忌。” 何刺史无奈摇了摇头,转言道:“威远侯已经成了弃子,且江景辰看着似乎与其极不对付,你传话下去,只要无人前来衙门报案,谁都不许插手其中。” 施别驾点了点头,忽然笑了出声,调侃道:“当年儿子是弃子,如今老子是弃子,威远侯府可真是有意思。” 何刺史打趣道:“弃子与弃子之间可不一样,在我看来,儿子比老子强。” 施别驾略显感慨,轻叹道:“以未冠之年身居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先后收拾了工部与市舶司一批官员,圣上对其似乎极为赞赏,如此耀眼的儿子,换作哪家都是手心里的宝,偏江彦钧瞎了眼,才会将其送出家门。” 何刺史含笑道:“他啊,这会指不定就在那个角落偷偷的后悔,掩面痛哭流涕呢!” 威远侯的确是后悔了,也的确躲在角落抹眼泪。 之所以后悔,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认清长子的真实面目,以至于长久以来都处在十分被动的位置。 至于抹眼泪,则是因为身上实在是太痛了。 那些山匪将他劫到了深山当中,关在一个湿漉漉的山洞之内,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打。 不止是打一次,而是每隔一个时辰打一次。 动手之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在不伤及筋骨的情况下,专挑肉痛的地方打。 头一个时辰是赤手空拳的打,足足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下。 第二时辰便改用了木棍,照着屁股打足了一百棍。 第三个时辰则找来了藤条和竹枝,扒光了衣服吊着打。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些人光打还不够,不仅找来了野蜂蜜涂在伤口上,还弄来了一个蚂蚁窝...... 担任刑部尚书多年,威远侯见惯了审讯的手段,十分清楚越是简单的手段,对于折磨人心最是有效。 一夜的时间,已经让他身心受到了无比巨大的伤害。 再次看到黑衣蒙面山匪出现时,威远侯哭喊道:“求求你,别再打我了,有什么要求你倒是开口提啊......” 他真的要崩溃了,眼前的劫匪每次来都一声不吭,蒙头就是一顿毒打,从头到尾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从未曾如此近距离的体会过痛苦与绝望,以至于在见到山匪时,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希望对方能够下手轻一些,而是希望对方能够开口说句话,哪怕是哼一声也行。 可是他的希望注定不能达成,在遭受一顿毒打之后,山匪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就像是一年那样的漫长,好在如今已是立夏季节,山洞潮湿阴冷,倒也不至于太过难熬。 关了一整夜,山匪没有送来任何食物。 饿了还能忍受,渴了就只能贴在岩壁上,舔舐从岩缝里渗出的水滴。 “抓了我,又不说想要干什么,每隔一个时辰折磨我一次,每次都不带重样,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你们还是不是人?说话啊,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无论是谩骂还是哀求,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威远侯不禁开始静下心来反思先前的种种,心中暗道:那些人的行为完全不像是山匪。 那......会是谁的人假扮的? 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他将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认认真真的分析,最终得到了好几个人选。 其中最让他怀疑,同时也是可能性最小的人:江景辰。 怀疑是因为许多事情实在太过巧合,将那些巧合都凑到一起就成了阴谋。 可能性最小是因为他难以相信长子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愿意相信当初选择抛弃不要的弃子,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会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 会是那个逆子吗? 为何如此? 何至于如此?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威远侯回过神来,才发现一个时辰已经过去,马上又将迎来新的一轮折磨。 可身上的疼痛还不曾减缓,伤口也越来越多。 “你们到底是谁的人?是不是江景......” “吃吧。” 山匪低沉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威远侯的话,随后将一只竹筒递了过去。 竹筒之内装满了不断蠕动的地龙,若是鸟兽看到定会十分欣喜。 可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威远侯惊恐后退,不断呼喊道:“我不吃,快将这污秽不堪之物拿开......” 山匪上前将威远侯按到在地,捏住下巴,掰开嘴,将装在竹筒内的地龙一只只强塞进了威远侯的口中。 地龙刚一入口,威远侯便感受到了浓浓的土腥味,带着些许腐烂的气息。 山匪紧跟着开口道:“这可是刚从坟头挖出来的,新鲜的很,别生咽,得嚼。” 威远侯腹中瞬间开始翻江倒海,却无力阻止山匪一次次地喂食。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想到了山匪蹲在坟前挖地龙的场景,口中的地龙仿佛变成了死去之人尸体上的腐肉。 为了防止他吐出来,山匪每次捏着下巴帮着嚼完地龙之后,便会死死的捂住他的嘴巴,捏住他的鼻子。 在窒息死亡面前,他只能够吞下口中嚼得稀烂的“腐肉”。 “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放过......” “吃。” 山匪不为所动,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直至将一竹筒的地龙都喂完,方才开口道:“你若是敢吐出来,我便让你重新舔回去。” 舔回去?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威远侯立刻捂住了嘴巴,一次次将涌上喉咙的异物重新吞回腹中。 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艰难开口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爷高兴。” 山匪眼中充满了不屑,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若非暂时还不能把人给废了,他才不会浪费这样的时间。 前所未有的屈辱填满了内心,威远侯有许多话想说,奈何胃中不断翻滚,强烈的呕吐之感让他只能死死捂住嘴巴。 山匪极有耐心,静静的等着威远侯吐出一口,再逼他将吐出来的东西一点一点重新舔回肚子里,将他的尊严践踏在脚底碾入尘埃。 第301章 阿金,揍他 威远侯被劫第三日,白莲教几位长老发起了一场名为“拯救副教主”的救援行动,不过一日的时间便惊动了整个淮南道。 各州县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向京城,出现在圣上的御案之上。 起初圣上并不在疑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白莲教的折子越来越多,所涉及之地也从一县一州,发展到了整个淮南道。 圣上汇总所有淮南道的折子,发现各地官员上奏居然是为了同一件事。 “好一个威远侯,好一个副教主,朕都不知道他竟有如此的能耐,当真的好的很啊!” 张甲臣听出了语气中的意味,犹豫了一会,终是没有接口。 圣上自顾自开口说道:“威远侯在淮南道被山匪所劫,其随行管家不向官府报案,而是向白莲教求救,你才怎么着?” 张甲臣不知事情原委,对于白莲教也是头次听说,只能顺势回应道:“可是没将人救出来?” 圣上冷哼一声,将手中折子砸在桌案之上,愤怒开口道:“淮南道约有二百六十万人,其中有近三十万都是白莲教教众,而江彦钧便是白莲教的副教主,你说,他江彦钧是想做什么?” 三......三十万教众? 张甲臣着实被吓了一跳,有这么多的教众,先前却从未听说过白莲教之名。 听圣上的意思,威远侯是此教的副教主,那教主是谁?弄出这么一个教派出来,是要做什么? 张甲臣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可又不能够不回答,沉吟片刻,开口道:“奴才不知具体事由,实在是猜不出江侯爷是怎么想的。” 圣上沉声道:“大周百姓下地为农,上阵为兵,三十万教众,足够造一次反了。” “造反”二字一出,张甲臣瞬间感到一阵透心凉。 这两个字,单是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想都不敢多想,更不能多说。 圣上脸上越发难看,紧跟着开口道:“最可气的事情,是淮南道的那些官员,居然说拥有近三十万教众的白莲教,是近一个月才新起的教派,他们这是以为朕好糊弄吗?” 一个月的时间,招纳了近三十万教众,这怎么可能? 张甲臣只觉得那些官员着实是傻的可以,哪怕说半年也好,说什么一个月,可不就是在糊弄圣上。 他心中是这般认为,嘴上却道:“想来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敢糊弄圣上,奴才以为,也有可能白莲教先前隐藏的很好,直到最近才被各地官员发现。” 圣上紧跟着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江彦钧被劫之事,引得白莲教冒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甲臣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都是奴才胡乱猜测,还请圣上勿要怪罪。” 圣上脸上越发阴沉,出声道:“这回怕是被你歪打正着了,那白莲教有近三十万教众想来是在暗中发展了数年之久,隐藏至今才被发现,是他们有本事,还是当地官员失职?” 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些事情不应该是召集大臣商议吗? 张甲臣心中暗暗叫苦,寻思着这样的问题到底是让他答,还是没让他答...... 圣上不等回应,紧跟着吩咐道:“召几位爱卿到政事堂议事。” 张甲臣方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将圣谕传了出去。 就在几位相爷应召进入政事堂之时,远在淮南道的江景辰也在接近一位重要之人。 之所以说重要,是因为此人身上携带着能够救他性命的解药。 “万银拜见公子,愿公子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阿银,商量下,能不能不要每次见我都先来上这么一句?” 江景辰满头黑线,想起多年前的“年少轻狂”之语,此时此刻,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羞耻之感。 万银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行。” 江景辰追问道:“为什么不行?” 万银如实回答道:“因为要是不这么喊,彰显不出我在公子身边的重要地位。” 喊一句尴的要死的口号,能彰显出什么重要地位?万金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当即板着脸,严肃开口道:“这是公子的命令,你必须得听。” 万银眼巴巴的看向公子,满脸委屈道:“我一路翻山越岭,无心看沿路风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公子,只为了......” 江景辰直接开口打断道:“别满嘴骚话,讲重点。” 万银伸出手,指向一旁神情严肃的万金,指责道:“这厮他不是个东西,一来就欺负我。” 万金阴沉着脸,迈步向前,手中九乌剑出鞘一寸。 万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头一挑,昂首挺胸,开口道:“在你动手打我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万金再进一步,九乌剑出鞘三寸。 万银没有半点慌张,自顾自开口道:“给公子解毒的药可就在我身上,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就是提醒下你,一会动手时小心些,能被我打就尽量被我打,不要想着还手,免得弄坏了解药。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过来吧。” 万金脚步一顿,九乌剑重归剑鞘。 万银嬉笑道:“怎么不动了?你倒是过来啊。” 二人均是一流高手,所用的兵器也都是名剑,往常交手时各有胜负。 若论武功的话,万金胜多负少。 可要是打起嘴仗来,十个万金也不是一个万银的对手。 青玉懒得听那厮废话,出声道:“从北戎带回来的只是药引,还需要进行调制才足以解开公子身上的余毒,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拿出来。” 万银从怀中拿出装药的小木盒,正色道:“张神医已经将解药炼制好了,公子服用后便能将身上余毒清除干净。” 青玉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万银紧跟着说道:“张神医还托我带几句话给你,他说......” 青玉瞬间变得激动,打断道:“不许说,他的任何话我都不想听。” 说罢,接过木盒,转身回到公子身边,催促道:“公子快吃。” 江景辰知她心结难解,当下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只拿了药来服用。 千辛万苦才寻来药引炼制成的解药,除了味道稍显怪异之外,与寻常药丸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吃下解药不过片刻,江景辰便察觉到了腹中翻涌。 万银见公子吃了药,紧跟着开口说道:“张神医还说,吃了解药后会拉上几次,这都是正常现象,公子不用担心。” 这是担不担心的问题吗?你倒是早说啊! 江景辰深刻体会打了“呼之欲出”之感,火急火燎的朝茅房跑去,临行前咬牙切齿的扔下一句:“阿金,你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揍他了。” 第302章 追查到底 吃了解药泄了五次,江景辰的精神状态有些萎靡不振,休息了一夜之后方才主开始逐渐恢复。 困扰了他十年的毒终于清理干净,从此不必再为此感到担忧。 身体依旧稍显虚弱,但心情越发的轻松,江景辰喊来了万银,询问道:“徐光曜是什么态度,为什么不肯放庄先生回来?” 万银稍稍整理了下思绪,将在北边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紧跟着回答道:“咱们的人从北戎皇宫盗走药引之后,北戎皇帝察觉后派兵一路追杀至边境......” 顿了顿,紧跟着说道:“徐大将军以抗击北戎军为由,邀请庄先生留在镇北军中出谋划策,不仅如此,他还封了庄先生为镇北军中军录事参军之职。” 徐光曜身为镇北军主帅,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拥有自行招揽参军之权。 中军录事参军正七品官职,乃是参军中最高品级,也是徐光曜在不经朝廷核准的情况下能给出的最大品级官职。 江景辰沉默良久,开口询问道:“庄先生可有说什么?” 万银回答道:“庄先生让我带话,请公子放心,他在镇北军中不会有危险,先生还说他要为公子再多谋划一条后路。” 后路?江景辰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心知此事对于眼下的影响并不大,于是也不过多的纠结,转言道:“你带了多少人回来?” 万银回应道:“我带回来了三百人,其余人都留在北边听候庄先生差遣。” 江景辰点了点头,随即将有关组建不良人的方案说了一遍,紧跟着交待道:“留五十人给阿金,进京后再分五十人给阿瑶,余下两百人归你调遣,此后你便专心负责组建不良人。” 白莲教的那些教众可以说是用海量的物资堆出来的,纯粹就是凑数用。 那些教众当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老弱妇孺,剩下一小半的人各方面能力参差不齐,忠心更是没有半点。 动动嘴皮子还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跑的最快的指定就是那些教众。 只花了一个月时间搭建出来的白莲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小风一刮立马就散。 江景辰对白莲教本就没抱有什么期望,但不良人不一样。 想要组建理想中的不良人,花钱是次要,最主要的就是心思和时间。 “你要记住,选人的核心宗旨,唯‘平凡’二字,越平凡越好,只有平凡之人才能够在京城那样的地方有生存之地。” 没本事可以培养,唯有身材样貌无法改变,身家背景也能够被查清。 在京城那样的地方,越是出众之人,越不适合成为不良人。 万银将公子的话牢牢记在心中,紧跟着开口道:“公子选我来当不良帅,肯定不是因为我的样貌比万金平凡,而是因为我比万金有本事,对吧?” 江景辰:...... 随着威远侯被劫,整个淮南道的白莲教众都在为此着急。 只因在威远侯被劫之后,教会便停止召开,教众们无法再向从前一样领到不要钱的米粮。 几位长老更是在最后一次教会上表示:在找回副教主之前,白莲教将停止对教众的一切帮助。 习惯了隔三差五就能领到米粮的教众刚开始还能忍耐,时间一天天过去,威远侯依然了无音讯。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接受救济的教众认为白莲教救济教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便有好吃懒做的教众开始闹事。 这一切都在江景辰的意料之中,当教众开始闹事时,立即喊来万金,交待道:“传话给白莲教几位长老,让他们开始推波助澜,蛊惑教众上衙门口闹一闹。” 公道自在人心,而那些自私自利之人的心最为容易愚弄。 白莲教多数教众们唯一在意的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要救回副教主,那么教会便能如往常一样召开,他们依旧可以领取到不要钱的米粮。 白莲教长老都不需要如何蛊惑,教众们便自发开始前往衙门。 起初只是几个县,慢慢扩散至几个州,直至整个淮南道,近三十万的教众都在为威远侯发声。 对于这件事,各地官员当真是苦不堪言。 聚在衙门口的都是普通百姓,人少倒还好说,偏偏每次都有大几百甚至上千人。 这一批待久了便换一批,轮流在衙门口给威远侯喊冤。 当地的县令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威远侯是被山匪劫走,又不是被衙门给抓了,这些人跑来喊的是哪门子冤? 真要有本事,怎么不去山里找那些劫匪的踪迹,怎么不亲自去救威远侯,跑来衙门闹个什么劲? 无非就是仗着法不责众,仗着衙门不敢对这么多人动粗,不会像那些山匪那样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 没有性命之后,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各地官员除了暗地里大骂“刁民”之外,在各州刺史的示意下,连夜写了折子上奏。 区区一个威远侯,把整个淮南道的衙门闹得鸡犬不宁。 圣上有心问责,奈何威远侯至今不知所踪。 就在圣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之际,陶宏广收到了江景辰的传信,私下入宫求见圣上,在御前上奏,将查当年阪仓县利用婴孩之血炼药之事抖了出来。 当圣上得知有上万名婴孩受害时,心底的怒火瞬间爆发,当即下令命陶宏广彻查此案。 陶宏广见时机已到,于是便把早先准备好的线索递交圣前,紧跟着说道:“微臣查到一些线索,因无实际证据,而牵涉案件之人非同寻常,微臣不敢擅自决断,特来请示。” 圣上蹙眉,沉声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陶宏广依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开口回应道:“微臣查到由婴孩之血炼制出来的血灵珠,其主要功效是能让人容颜常驻,此药牵扯到吴王府,还有就是......吴王妃似乎已服用血灵珠多年。” 圣上对吴王妃自是不会陌生,原以为是个天生童颜的奇女子,如今听到另外一种说法,深感意外之余,心中亦是有些许膈应。 “你既能查到此事,又怎会没有证据?” “回禀圣上,微臣在阪仓县当县令时就在暗中追查此案,每每有了进展时,案件相关之人不是突然失踪,便是离奇死亡......” 陶宏广缓了一口气,紧跟着说道:“微臣所掌握的都是相关之人的口述,并无实际证据,直至进京之后,才发现此案牵涉到了吴王府......微臣不知当查不当查。” 圣上随即问了一些细节相关之事。 陶宏广逐一回答,并且将“一颗药卖十两金,并且已经卖了五年”的信息透露了出来。 用上万名婴孩的性命,换来了一颗价值十两金的药,已经卖了五年......这得赚多少丧尽天良的钱啊? 张甲臣算不过来,只觉得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圣上沉默不语,眉头越皱越深,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查,给朕好好的查,定要追查到底。” 第303章 哪里学的厉害本事 威远侯府。 吴老夫人在得知威远侯被劫之后,整日都在小佛堂念经祈求平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是未有威远侯的消息传来,心中的担忧也是越来越重,身子也是日渐消瘦,没多久便一病不起。 御医看过后说是思虑太重,用药之余,更重要的是让吴老夫人放宽心,否则久虑难医。 吴艳起初劝过几次,但都没有什么作用,慢慢的也就对此事不再那么上心,除了每日依礼请安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忙活着别的事情。 老爷不在,婆母病重,西府老太爷又不管事,整座威远侯府现如今都在她的掌控当中。 “若是老爷无事便罢,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吴艳倚着窗台,悄声呢喃。 如今才双十年华,嫁人不过三月,难道就要守寡了吗? 似威远侯侯府这等门户,想要改嫁都不行,往后余生难不成得学寿安堂那位,吃斋念佛与青灯为伴? 不,绝对不可以。 “夫人,该吃药了。”大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前几天因睡得不好,便找了大夫开了几副安神的药,没效果不说,味儿还难喝。 吴艳紧紧皱眉,挥了挥手,开口道:“喝了三天,半点效果也没有,不喝了,拿去倒了吧。” 大丫鬟劝解道:“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您都喝了三天,也不差最后这么几口,说不准喝完之后今夜就能睡个好觉。” 吴艳想了想,接过药碗,忍着药味将药喝完。 大丫鬟接过药碗,顺势递上一颗蜜枣。 吴艳摆了摆,询问道:“冬儿,这都一个月了,你说老爷还能回来吗?” 大丫鬟冬儿略显为难,微微垂首道:“奴婢不敢说。” 吴艳轻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近来还矫情上了?想说什么就说。” 冬儿沉吟片刻,开口道:“奴婢听说淮南道有几十万人在找老爷,可这都一个月了还没找到,只怕......只怕是回不来了。” 吴艳愣了愣,诧异道:“几十万人?你这是听谁说的?” 冬儿回答道:“奴婢外出采买时听坊间都是这么传,说侯爷是什么副教主,手底下有几十万的教众,可厉害呢。” 吴艳身子一颤,炎炎夏日下感觉到了刺骨冰寒。 她虽家道中落,可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不说有多高的才华,但对于一些基本的忌讳还是十分清楚。 副教主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几十万的手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老爷被降级夺职失了圣心,如今又弄出这么一出...... 厉害? 的确是厉害,还是厉害的要死。 一个弄不好的话,就将会是抄家灭族之祸。 吴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冬儿,去将府里的大小账房都喊来,我要算一笔账。” “奴婢这就去。” 冬儿喊来了府里的账房先生,趁着夫人议事之际,悄悄将一盆未开的兰花摆到了花圃内的东南角。 丑时刚到,冬儿趁着府中人熟睡之际,偷偷摸摸去到园林假山处。 江景旭早已等候在此,一见冬儿出现,当即将她揽入怀中,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冬儿主动配合,一番云雨之后,娇声道:“旭郎,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江景旭嘴角上扬,伸手捏了一把,嬉笑道:“昨日才见过,今儿又摆了兰花邀我相见,你这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啊!” 冬儿不以为耻,盈盈一笑,反手搂着他的脖颈,娇声询问道:“那旭郎能满足得了奴家的胃口吗?” 年轻的最大好处就是精力旺盛,稍作休整之后,很快便重整旗鼓。 云停雨歇,江景旭缓了一会,开口道:“说吧,这么急着找我,该不会只是发骚想要了吧?” 冬儿脸上红霞缓缓消退,微喘着回应道:“夫人已经将药都喝完了,没有遗漏一滴,旭郎要奴家做的事情奴家都做了,奴家的好旭郎,你该怎么奖励奴家呢?” 话刚说完,手便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连续要了两次,歇不到一刻钟,就又要了? 这女人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胃口居然会这么的大? 江景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正色道:“待我纳你进门,定会给你最大的体面。” 冬儿摸着一根软绵,眼中闪过一缕失望,轻叹道:“再大的体面也是妾,奴家这样的身份,也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旭郎能对奴家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江景旭心中冷笑,面上肃然,当即应声道:“这是自然,我江景旭起誓,今生必不负冬儿。” 冬儿露出满意的笑容,钻入他的怀中,手中不断摩挲。 江景旭心有余悸,抓住那只作怪的小手,转言道:“你给我说说,今天夫人都干了些什么?” 冬儿眨巴着眼,俏皮一笑,挣脱束缚,作怪的同时,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当江景旭得知继母召见了账房之后,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 冬儿似有所感,犹豫了一会,开口询问道:“旭郎是还在记恨夫人对你下药之事吗?” 早在半月之前,收服冬儿时,江景旭便从她口中套出了参汤中的隐情。 他清楚此刻不是与对方闹翻的时候,因此尽力克制住心中怒火,含笑回应道:“当日我便答应你,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自然是不会食言。” 冬儿依偎在他的胸膛,轻叹道:“奴家与夫人自小一起长大,知她有多不容易,也知她有多狠心,会有如此要求,也是为了你好。” 江景旭眉头一挑,装作不经意追问道:“这么说的话,在你心中是认为我斗不过她?” 冬儿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斗不过,而是不能斗,否则必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奴家不希望你有事。” 两败俱伤? 那个贱妇也配? 江景旭沉默不语,脸上流露出几分不悦的神情。 冬儿见状,眼珠一转,轻启贝齿,娇滴滴开口道:“旭郎,且让奴家与你唇枪舌战一番。” 江景旭愣了愣,疑惑道:“你有何事要与我唇枪舌战?” 冬儿不答,妩媚一笑。 夜色之下,她俯身低头。 江景旭浑身紧绷,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用心体会之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疑惑:这女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要她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般厉害的本事? 第304章 把戏演完 淮南道,某处深山老林。 威远侯被折磨羞辱了一个月,身心早已经疲惫不堪。 这一夜大雨,洞内变得更加潮湿,他蜷缩在一小块干燥之地,看着岩缝留下的水滴,回想着昔日种种作为,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最初被过继到长房的那些日子。 “侯爷,侯爷。”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威远侯猛地一抖,转头看去,就见一位身形瘦小的山匪猫着身子悄悄靠近。 “你......你是谁?” “侯爷,你可以喊我小高,我是来救你的。” 小高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 威远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山匪,哆哆嗦嗦开口道:“你,你说什么?你们抓了我,又怎么可能再放我出去?” “侯爷说错了,不是放,是救。” 小高紧跟着解释道:“我是受了白莲教长老所托,让我来救他们的副教主出去。” 威远侯已经顾不得多想,当即扑到牢门前,激动低呼道:“对对对,是我,我就是白莲教的副教主,快救我出去。” 小高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悄声道:“钥匙我拿到了,看守的山匪也被我放倒,侯爷莫急。” 威远侯惊喜道:“那还等什么?快打开牢门救我出去啊!” 小高开口道:“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救侯爷出去,但在这之前,侯爷得先帮我做一件事才行。” 威远侯追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小高开口道:“是这样的,白莲教的长老答应给我一笔丰厚的报酬,但你既然是副教主,我觉得还是找你要比较稳妥一些。” 威远侯立刻答应道:“只要你救我出去,无论多少钱我都给你。” 小高从怀中拿出一块白布,紧跟着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我来说,你来写。” 就只有一块白布,没有笔墨,这是要写血书?威远侯稍显犹豫。 小高催促道:“我可是冒着性命之忧来救侯爷的,总不能连个字据都不留吧?其他人随时都会醒来,侯爷快些决定,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威远侯心中一慌,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用鲜血在白布上写下一份欠款高达十万两黄金的血色字据,最后在落款时也是留下的白莲教副教主江彦钧之名。 小高看过血书,确认无误之后小心翼翼收进怀中,随后拿出钥匙打开牢门,领着威远侯刚走出洞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有人劫狱,快来人啊!” 威远侯瞬间绷紧了神经,连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身上满是伤痕,根本没办法加快脚步。 小高立刻将威远侯背了起来,一路往密林处逃窜。 山匪们在其后穷追不舍,小高在跑了一段路之后将威远侯放了下来,开口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侯爷你顺着这条小路往山下跑,我去引开他们。” 威远侯心中感动,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转头就朝山下跑去。 一路跌跌撞撞,在大雨中奔跑了多久,威远侯只觉得疲惫不堪,强烈的求生之念支撑着他跑到了半山腰,就在他即将力竭之时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破庙。 庙中有火光闪动,隐隐能闻到烤肉的香气。 拖着满身的伤痕,又冷又累又饿的情况下,根本无力再逃。 雨势渐大,若不找到避雨之地弄干衣裳,怕是今夜都熬不过去。 再三思考之后,威远侯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向破庙。 还未进门,他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惊喜之下,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朝庙内跑去,一路高喊道:“苗义士救我。” 终于来了!苗老三故作惊疑道:“江侯爷?你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威远侯无比虚弱,指着火腿上的野兔,双眼放光,激动开口道:“肉,给我肉。” 苗老三:...... 在这种关键时刻,不应该是先说被追杀之事,然后再寻求帮助吗? 威远侯狼吞虎咽的吃着烤兔肉,一面将近来发生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身后有人在追杀我,但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苗老三:...... 放心? 这老小子该不会是被折磨疯了吧? 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侯爷,会当山匪的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十分的危险!我们可没答应要帮你对付他们,这中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 “你们是吴王府门客,而我与吴王乃是莫逆之交,既然遇见了,焉有不救之理?更何况先前我还帮助过你们捉拿刺杀世子真凶,这么大的恩情,你们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才刚从山洞牢笼里逃出来,威远侯立刻又恢复了几分往里的口吻。 苗老三故作无奈,轻叹道:“实不相瞒,真凶跑了,我们没抓到,如此也就谈不上有何恩情。” 威远侯完全不在乎真凶如何,想的也只是相较于独自逃跑,留在此地反倒是会更安全。 心念急转间有了决断,当即开口说道:“不管是出于情义还是道义,你们都不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苗老三稍作思考,出声道:“侯爷的话说的在理,我们可以出手相助,只不过侯爷也知道没有抓住真凶于我们而言乃是失职之罪,王爷必会怪罪我们......” 威远侯当即打断道:“捉拿真凶那日我也在场,当时的情况怪不得你们,只要你们助我逃过这一劫,回京后我会亲自出面向王爷说明原委,替你们说情。” 苗老三激动道:“侯爷此言当真?” 庙外,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 威远侯顿时色变,急忙道:“只要你们能救我脱困,我以江家列祖列宗之名发誓,平安归京后必亲自登门为你们说情。” “有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呢了。” 苗老三立即起身,吩咐道:“留两个人保护侯爷撤退,其他人随我外出迎敌。” 威远侯顿时松了口气,在两名门客的搀扶下,从另一侧翻窗逃离出破庙。 兵器交击之声响彻雨夜,苗老三在与追击而来的山匪“战斗”了半炷香的时间,在确认威远侯已经逃离之后双双停手。 领头的山匪开口道:“传公子的话:此件事已了,苗老三即刻护送威远侯回京,务必确保威远侯回京当天亲自去一趟吴王府。” “烦请转告公子,我会按照原计划行动。” 苗老三顿了顿,紧跟着询问道:“关于白莲教,公子有何指示?” 山匪回应道:“具体事情我也不知,只清楚公子将后续之事交给了江鸠处理。” 想起这段时间来徒弟的表现,身为师父自是老怀安慰。 苗老三心知公子麾下各有任务,于是便不再多说什么,回过头来与手下交待道:“你们四个已战死,其余三人跟我走,咱们还得把这场戏演完。” 第305章 建一座庙 威远侯脱困之后第一时间去到当地衙门报案,衙门派了大队人马进山搜寻一整天,但都没有找到有关山匪的行踪。 不甘就此离开的威远侯硬是逼着衙门连续搜索了三日,一无所获之下只能放弃亲自寻那些山匪报仇的念头。 白莲教众得知副教主脱困,举办了一场极为隆重的仪式,在副教主离开时更是夹道送行三十里,其声势比之圣驾出巡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个淮南道的白莲教众都在欢呼,只因副教主得救之后,教会立即恢复,教众依旧能够隔三差五的领取到不要钱的米粮吃食。 “副教主威远侯功德无量”之言,在短短几日之内便传遍淮南道。 江景辰得知消息时,正好将淮南道各州都逛了一遍,同时也带回了各州刺史的亲笔公文。 内容主要讲述了各州内白莲教的发展情况,以及白莲教教众的人员统计名单。 历经威远侯之事后,白莲教声名大噪,月余时间就从起初的近三十万人,发展到了如今的七十余万。 “大周版花钱买粉丝、买热搜,效果好是好,就是太烧钱了......” 江景辰随口感叹了一句,紧跟着与江鸠交待道:“给白莲教长老传话,让他们将教主是吴王之事透露出去。” 万金犹豫道:“公子是要让他们坐实吴王教主之名?这样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江景辰开口道:“不早了,圣上前些日子传了密信来,命我调查白莲教的过往,要求我查清白莲教主的身份,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也该给圣上一个交待了。” 青玉询问道:“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启程回京了?毕竟江彦钧已经动身,咱们总得比他快才好。” 这场大戏的主角,自然应该先行登场,江景辰含笑道:“公文比他快就行,人没必要早到。” 现如今不仅仅是白莲教七十余万教众,而是整个淮南道的官员也都知道副教主是威远侯。 更有江彦钧亲手写下的血书一份,他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归京之后,江彦钧只要跨入吴王府的大门,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建立起来了。 事实真相如何不重要,关键的点在于大势之下,吴王根本无力自证清白。 一个人的嘴,如何说得过七十余万人的嘴? 更何况,那七十余万人,是会真将吴王当做白莲教教主看待。 江鸠沉吟片刻,开口道:“我觉得咱们还可以用白莲教七十余万教众的名义,建一座贤王庙,给吴王塑一座神像,让教众日日参拜,为吴王歌功颂德。” 青玉兴奋拍手道:“我知道,这是捧杀。” 建庙啊! 还是贤王庙。 在大周朝,能够建庙塑神像的,除了那些神仙佛祖,就只有历代先贤伟人拥有这样的资格。 这庙要是建好了,有着七十余万的教众作为信徒,可想而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不是长生位,而是实打实的金身法相。 吴王何德当担贤王之名,何能享数十万百姓香火供奉? 这事圣上知道后又会是何感想? 万金瞥了江鸠一眼,感慨之余,亦是有些佩服,顺势夸赞道:“他这招可比捧杀厉害多了。” 厉害是厉害,可也是非常歹毒。 苗老三的一身本事,传到徒弟这似乎有些变了味。 青玉没想太多,只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第一个举手赞同。 江景辰没多犹豫,开口吩咐道:“既然有教主,自然少不了副教主......把江彦钧也带上,让他享受一下至高的待遇,再弄几个护法泥胎神像,把庙弄得像样些。” 江鸠回应道:“为了能发挥该有的效果,我觉得应该在威远侯归京之前建好这座庙,所以第一座庙倒也不必多大,公子之意如何?” 这样的庙,显然不可能久存于世,反正迟早都是要拆的,有用就行,倒也不需要多大多好。 江景辰点头道:“就照你的意思去办。” 待江鸠离开之后,万金将最新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其中最为让人意外的,是松伯当真找到了那对双生子。 “公子,该如何处理她们?” “带回京城,控制起来。” 既然找到了,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 江景辰随即与万金交待了一些事项,紧跟着交待道:“给阿瑶传信,让她加派人手盯紧威远侯府的那些人,别在最后收网的时候让鱼给跑掉。” 白莲教要为教主与副教主建庙之事很快就传开,地点就选在了淮南道治所扬州。 扬州刺史不想掺和烂摊子,得知事情当天更是放出话:不许白莲教在扬州建庙。 当夜,白莲教长老登门拜访,之后扬州刺史便不再关注此事。 有“知情人士”透露,是因当夜有白莲教长老打着教主和副教主的名义拜访了刺史,一番恳谈之后才有了这样的局面。 一夜之间,谣言四起,对于白莲教教主身份更是有诸多猜测。 五天的时间,扬州忽然涌入近千名白莲教众,均是各县的能工巧匠。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一座崭新的庙很快就建好,当“贤王庙”的匾额挂上那一刻,白莲教众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进香。 倒不是有多真心,而是长老说了,凡是十天内赶到贤王庙进香的教众,不仅能够提供往返费用,还可以免费领取到一只活羊。 于是乎,淮南道迎来了史上最疯狂的十天。 扬州刺史有心想管制,奈何来的大多都是良籍百姓,外来之人也是个个手持路引,让官府挑不出一点错处。 “疯了,真是疯了,各州县的官员都是疯了吗?怎么会开出那么多张路引出来?” 扬州刺史跳脚大骂,其下的官吏纷纷不敢开口。 殊不知,其他州县的官员此刻也是心慌的很。 关于路引,各地的衙门每天都在开,至于开多开少虽然会有存档,可压根就没有什么人会去真正注意。 即便有人留意到那些人开路引全是奔着同一个地方去的,最多也就嘀咕几句,哪里会想到不仅是本县如此,其他县也是如此。 当数万白莲教众涌入扬州,直奔贤王庙进香时,各州县的官员脑海中皆是浮现出一个相同的念头:这事儿闹大了,怕是要完! 贤王庙,单“王”之一称就不是谁都能当担得起的,更何况前头还有一个“贤”字。 从扬州刺史没有插手这件事来看,这个“王”极有可能是真的王,至于是真“贤”还是假“贤”,已经没有多少人去在意了。 楚州、滁州、和州、濠州......共计十几个州的刺史纷纷发了私函给扬州刺史,询问有关贤王庙的具体事宜。 扬州刺史本着“有事兄弟一起扛”的原则,将那日白莲教长老透露出的关键信息以私函的形式给十多位刺史回复。 话不多,就只有十余字:白莲教教主吴王,副教主威远侯。 第306章 好大的狗胆 再假的谎言,说的人多了就会成为事实。 淮南道上至刺史,下至平民百姓,全都认为白莲教是由吴王携手威远侯共同建立。 而作为事件中的两位主角,对于这件事至今一无所知。 威远侯在归京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苗老三驾车直接送到了吴王府。 “侯爷,我们兄弟十一人出,如今只有六人归,而今我们的性命都掌握在侯爷手中,还请侯爷务必向王爷多多美言,救我们六人性命。” 苗老三说的诚恳,眼中更是流淌出热泪。 这一路上,威远侯已经听了许多类似的话,也多次做出了保证。 想着对方为了救自己,已经损失了六位同伴的性命,本就是说几句话的事情,因此也并未抵触。 “你既然都把车赶到了吴王府,本侯岂有不进之理,这便与你们同去就是了。” “我们兄弟这样的身份,未得王爷召见不敢擅自入府啊!还请侯爷体谅,为我们求一份恩情,来日定会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王府门前,就是威远侯也得递了话之后耐着性子等待通禀,更何况是几名只比奴仆身份高些许的门客。 “本侯答应过你们,自是不会食言,你们就安心在门外等着好消息吧。” 一路走来,威远侯早已将那些不堪的日子深埋心底,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回到京城之后更是摆开了架势,重新找回了底气。 苗老三顺势恭维了几句,紧跟着道:“那一切就拜托江侯爷了。” 不多时,王府下人前来传话:“王爷有请。” 威远侯迈步进府,临走前还不忘给身后几人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苗老三恭敬行了一礼,等到对方进了府门,立刻带着手下离开。 “三哥,咱们现在去哪?回山庄吗?” “先不回,这一趟任务完成的很好,大家都辛苦了,公子批了经费,咱们可以放个几天假,去京城外游山玩水,好好放松放松。” “那,可以上青楼找妓子吗?我都憋了好久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不就是妓子吗,想要几个找几个,管够。” “嘿嘿,多谢三哥。” “谢我做什么?该谢公子才对。” “三哥说的没错,咱们该谢谢公子请咱们大家伙逛青楼。”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京城,朝着最近的京畿县赶去。 吴王府。 威远侯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追问道:“王爷没有派门客去淮南道捉拿杀害世子的真凶?这不可能啊,护送我回来的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明明就是吴王府的令牌。” 吴王原本对丧子之痛已经淡了许多,如今又听威远侯旧事重提,心中瞬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大骂道:“江彦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来看本王的笑话吗?” 威远侯急忙辩解道:“王爷不要误会,情况是这样的......” 吴王不等说完,直接打断道:“本王最后说一次,那些不是本王的人,本王也没有派人去过淮南道,你可是听清楚了?” 威远侯满脸疑惑,询问道:“若不是王爷的人,那是谁的人?” 这话问的,实在是没脑子。 吴王气急,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在淮南道被劫,又弄出个白莲教的副教主,今日来找本王,究竟所为何事?” 威远侯解释道:“被劫确有此事,白莲教副教主只说纯属子虚乌有,今日乃是受那些门客所托,前来说项。” 满京城都在传淮南道有白莲教,教众数十万,乃是继道、佛二教之后的第三大教。 又说威远侯江彦钧乃是白莲教副教主,教人行善德行深厚,救百姓于水火。 吴王本以为能从威远侯口中听到一些有趣之事,没曾想竟是听了无用之语,失望之下,当即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端茶送客。 威远侯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侯府,四处张望没寻到那些门客的身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那些人的确是出手救了他的性命,更是因此牺牲了五个同伴,按道理来说没有必要撒谎才对。 难道是吴王的问题?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中间有太多合理以及不合理的地方,越是努力想,越是想不通。 看着天色还早,威远侯回府换了身衣裳,随后便急匆匆进宫请见圣上。 一路上,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平安归来,那就要让那逆子付出代价。 入宫之后,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方才得到召见。 威远侯跪拜行礼,一番诉苦之后,悲呼道:“微臣要参江景辰忤逆不孝,恳请圣上为臣做主。” 圣上随手拿起案上一本奏折,将其交给一旁的张甲臣,吩咐道:“拿去给他好好看看。” 张甲臣双手接过奏折,慢步走下殿阶,含笑道:“江侯爷,请吧。” 奏折是江景辰写,大大小小说了许多事情,其中包括父子二人相遇之后,威远侯是如何设宴拉拢各地官员。 还讲述了白莲教召开教会,威远侯作为副教主登台致辞之事。 写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意思却不是那个意思。 威远侯急忙解释道:“启禀圣上,逆子所言不实,微臣并没有拉拢各地官员,也并非是白莲教副教主。” 圣上不置可否,开口道:“朕只问你,可有宴请沿路官员?” 威远侯呼吸一窒,硬着头皮回答道:“有。” 圣上紧跟着道:“朕再问你,可曾登台为白莲教众致辞?” 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威远侯艰难开口道:“有。” 圣上凝眸一扫,沉声道:“若不为拉拢,为何宴请各地官员?若非副教主,为何出现在教会?为何登台向白莲教众致辞?你说,朕听你狡辩。” 狡......辩? 威远侯干咽了口唾沫,心思急转,开口道:“启禀圣上,非是微臣狡辩,而是逆子所奏之事皆为片面,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缓了口气,紧跟着说道:“微臣之所以宴请各地官员,乃是事先受了对方的邀请,微臣推脱不过,便以私人名义设宴款待,期间聊的也都是风花雪月之事,还望圣上明察。” 圣上不予置评,淡淡道:“你再接着说说白莲教之事。” 威远侯回应道:“微臣之所以会出现在教会,是为了帮助吴王府门客抓捕刺杀吴王世子的真凶......” 面对如此局面,他已经顾不得几个时辰之前,吴王亲口否认之事,竹筒倒豆般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圣上听到吴王时,脸色当即变得难看了起来,待到听完,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怒气,也不问关于真凶之事,只道:“这么说,你不承认自己是淮南道白莲教副教主?” 威远侯心中越发不安,强撑着回应道:“启禀圣上,这都是误会,微臣真不是什么白莲教的副教主。” 圣上阴沉着脸,开口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真不认?” 威远侯不明白淮南道白莲教是个什么组织,只听圣上语气,就知道这种凭空捏造之事绝对不能够认,当即回应道:“恳请圣上明察,微臣真不是白莲教副教主啊。” 圣上猛地一拍御案,喝声道:“江彦钧,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欺君!” 第307章 打入天牢 欺君之罪,轻则罢官,重则丧命。 明明是来参奏那逆子忤逆不孝,怎么反倒变成了受审之人? 怎会如此? 是哪里错了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威远侯浑身颤栗,哆哆嗦嗦开口道:“启禀圣上,微臣说的都是事实,微臣没有欺君啊!” 圣上从御案之上拿起一块白布,上面沾染着血色字迹,淡淡开口道:“白莲教副教主江彦钧,说的是你吗?十万两黄金,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为什么写给山匪的字据会出现在这里?威远侯瞳孔剧震,心中不断念叨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当张甲臣捧着白布走来时,他的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圣上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冷哼一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准备要告诉朕,这份血书也非你亲手所写?” 威远侯一颗心跌入了谷底,慌忙解释道:“恳请圣上听微臣解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将被囚禁时所发生的事情,那些所受到的折磨和羞辱,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紧跟着哭诉道:“微臣是被逼无奈,才会写下一份字据......微臣是为了脱困,是为了自保......微臣绝不是白莲教的副教主。” “是吗?”圣上神情越发的阴沉,声如寒冰般刺骨。 “微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还请圣上明察。”威远侯磕头如捣蒜,要参逆子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满心只想着该如何度过眼前这道坎。 圣上从案上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开口道:“淮南道近一个月来上了过百份折子,说的都是有关白莲教,有关你这位副教主之事......是淮南道数百位官员一同冤枉了你?还是白莲教七十余万教众都在说谎?你来告诉朕,是信淮南道的官员以及近百万白莲教众可信?还是你一人可信?” 七十......七十余万? 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么多才对。 白莲教不过一州之地的教派,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教众? 威远侯瞬间懵了,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倘若整个淮南道的官员,另加七十余万的教众,全部都说他是白莲教副教主,那他还能够说什么?又该去怎么说? 眼下这样的局面,当真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威远侯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开口辩解道:“圣上,微臣......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微臣,一定是这样,微臣是被人陷害了啊......” 圣上眉头一挑,出声道:“算计?陷害?谁?你是想说你的嫡长子江景辰吗?” “对对对,圣上英明,就是江景辰,就是那个逆子......” 从父子相聚那一刻,就已经落入了圈套当中,很有可能是......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威远侯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连磕头,悲呼道:“这一切都是那个逆子,是他设下的圈套。” 圣上脸上露出一抹浓浓的失望之色,沉声道:“彦钧,你实在是太令朕失望了......来人,把江彦钧带下去,囚于侯府,听候发落。” “冤枉,圣上,微臣是被冤枉的......微臣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威远侯不断挣扎,奈何根本无力逃脱御前侍卫的束缚,只能放声大喊道:“微臣有过救驾之功,微臣是有功之臣,圣上不能够这么微臣......” 张甲臣暗自摇头,心道:若不是如此,以你的才干如何坐上刑部尚书之职?明知圣上不喜说这件事,这般呼喊只会让圣上更为着恼,何必呢! 当年圣上还是皇子时曾遭遇过刺杀,多亏了江彦钧才保住性命,那场刺杀起因是一位女子,还是个出身不好的女子。 这事说起来实在是不好听,因此江彦钧的救驾之功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从龙之功。 也正是因此,在圣上登基之后,才会破例封了江彦钧为刑部尚书,否则以江彦钧的才干,最多也就能混个刑部侍郎当当。 如今旧事重提,只怕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张甲臣念头刚起,就听圣上再次下令道:“江彦钧蛊惑百姓,欺君罔上,罪大恶极,打入天牢候审。 都已经回到京城了,为什么还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才脱狼窝,又入虎口,威远侯悔恨说错话之余,脑海中有许多事情想不通,此时此刻唯一能够确认的事情,就是死也要拉上那个逆子垫背。 绝望之下,他拼尽全力呼喊道:“圣上,微臣要参江景辰忤逆不孝,求圣上给微臣做主......” 御前侍卫没有圣命,因此脚步不停,不管威远侯怎样呼喊都视若无睹。 惨叫悲呼之声渐行渐远,圣上拿起案上一份奏折,翻开头一句就是:微臣有罪,罪在忤逆不孝。 折子是江景辰上的请罪折,连同白莲教相关折子,连同教众的名单、山匪供词、血书字据等......三日前呈至御前。 “朕让江景辰查白莲教,结果不仅把江彦钧给查了出来,还查到了有关血灵珠之事......你说这是有罪,还是有功呢?” 单是子告父就是忤逆不孝,在这件事上没有对错可言。 只不过江景辰既然敢上请罪折子,且圣上还把江彦钧押入天牢候审,那这件事情的走向便不难猜测。 张甲臣收敛心思,含笑回应道:“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江御史所作所为,老奴认为是功大于罪。” 圣上默默点头,随即拿起案上的折子重新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眉间越皱越深。 江景辰呈递的山匪供词当中,明确提到了那些山匪的子女乃是血灵珠一案中,那些丧命婴孩的父母家人。 只因追查到了贩卖血灵珠所得钱财流向的是白莲教,所以才会在得知白莲教副教主出现时将人劫走。 也就是说...... “还记得上月陶宏广见朕时,曾说过一颗血灵珠卖多少金来着?” 因当时颇为感慨,张甲臣极有印象,当即开口回答道:“回禀圣上,陶少尹说的是一颗血灵珠能卖到十金。” 圣上想了想,再次开口询问道:“你说五年时间,能做出多少颗血灵珠?赚多少两黄金?那些赚来的黄金又用于何处?” 像一座山那样多,又或者是比一座山还要多? 具体多少两黄金不知道,反正是很多就对了。 张甲臣露出一抹苦笑,如实回答道:“还请圣上恕罪,老奴实在是算不出来,也不知那些黄金用于何处。” 圣上放下手中奏折,沉默良久,开口吩咐道:“让陶宏广来见朕。” 第308章 回京去看大戏 淮南道。 贤王庙建立之后,江景辰去到了扬州。 扬州彭刺史生怕背了黑锅,率先开口解释道:“江御史前来想必是为了贤王庙一事吧?实不相瞒,这件事牵扯到吴王,本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江景辰故作疑惑,询问道:“吴王远在京城,想来深居简出,彭大人怎会将这件事扯到吴王身上?” 彭刺史急忙解释道:“江御史误会了,不是本官要扯上吴王,而是白莲教教主就是吴王,白莲教教众要为吴王建庙,我不过是区区刺史,实在不敢阻拦啊!” 江景辰装作诧异模样,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询问道:“彭大人此言当真?可有证据?” 才几天的时机,扬州便引来了数万教众,因此引发了不少骚乱,更有甚者还跟本地百姓有所冲突,县衙内至今还关着不少趁乱闹事的白莲教众。 发生这样的事情,身为扬州刺史自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并不甘心一个人独自承担,眼见监察御史有所怀疑,当即开口道:“这事是白莲教长老亲口说的,不仅仅是我们扬州,淮南道其他刺史都知道这件事,江御史巡视各州县想必也该有所耳闻。” 江景辰轻叹一声,开口道:“实不相瞒,非是下官不信,而是这件事涉及几十万百姓,动静闹的太大,圣上传了密令,责令下官将此事调查清楚。” 只听“密令”二字,彭刺史便知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那便就只有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以此来将自己的罪责减到最小。 “江御史,这件事说来本官也是着实是委屈的很啊!在贤王庙一事上本官的确处理不当,可责任并不完全在本官一人,淮南道其他州的刺史也有不可推卸之责......” 他将事件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足足讲了一炷香的时间。 江景辰听得犯困,好不容易等对方讲完了,方才提起精神,开口道:“说了这么多,彭大人手里还是没有实际证据,能够证明吴王就是白莲教教主啊。” 彭刺史呼吸一窒,心思急转,开口道:“江御史,我年长你几岁,托大喊你一声贤弟,可否?” 称呼一变,那接下来要讲的可就不是官面上的话了。 江景辰点头道:“彭大哥有话不妨直言。” 彭刺史心中微松,缓了口气,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当时的确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吴王就是白莲教教主,可我同样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吴王不是啊!” 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江贤弟,你是不知道,我虽为上州刺史,品级够高,权利也大,可在涉及一等亲王的事情上,想的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扬州辖地上的庙没有大几千也有好几百座,本是多盖一座庙的事情,万万没想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彭刺史脸上流露出几分凄苦,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事也跟江贤弟有点关系。” 江景辰略显疑惑,追问道:“这里头怎么还会有我的事呢?” 彭刺史立刻解释道:“不是你,而是你父亲,威远侯。你想啊,副教主都是世袭罔替的侯爵,那教主是一等亲王,不是正好说得过去吗?” 江景辰不禁哑然,心中实在是佩服这些摸爬滚打爬上高位的官员,只一句话,就将他也给扯了进来。 倘若不是将这一切都预料在内,此刻难免也会生出几分心慌。 “彭大哥,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在我得知父亲是白莲教副教主时,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奏明圣上,同时还将父亲所作所为如实禀报。” “你......你这是......” 从来只有父责子,自古不曾有过子责父。 说好听些是大义灭亲,说难听些就是忤逆不孝。 彭刺史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好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景辰正色道:“白莲教表面上看是个教人向善的教派,也未曾做过出格之事,但其教众遍布之广已囊括整个淮南道。若教主是三清道尊、如来佛祖此等神仙也就罢了,可若是吴王,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彭刺史脸上剧变,不用问也能想到会是怎样一个不简单。 “那依着江贤弟的意思,白莲教的教主,不能够是吴王?” “怎么?彭大哥难道还能变出一个新教主出来?” “当然不能。” 也正是因为不能,如今的形势之下,吴王就必须是白莲教教主,否则单就贤王庙一事就说不过去。 彭刺史瞬间想通其中关键,试探道:“那,证据呢?” 江景辰轻笑道:“彭大哥这是要拉我下水?可别忘了,我乃是身负圣谕的巡察御史。” 正是这样,才需要拉下水啊! 彭刺史清楚明白,这件事牵扯的人越多,自己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少,于是放低了姿态,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开口道:“你我一见如故,为兄拿你当自家弟弟看待,故此才想让贤弟给为兄出个主意。” 能爬上如此高位的,没几个是真正要脸的。 江景辰也不多说什么,直言道:“彭大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若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彭刺史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反问道:“贤弟想要什么好处?” 江景辰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转言道:“白莲教之事牵扯整个淮南道,我觉得应该与各州刺史共同商议,彭大哥以为如何?” 刚来了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竟有这样的好事? 彭刺史心中一阵狂喜,兴奋之下,脱口而出:“当然好了,本就是整个淮南道的事情,他们又怎能置身事外?我这就修书几封,邀各州刺史前来议事。” 事件发展到了最后,是由扬州刺史领头,私下召集各州刺史商议白莲教一事。 这场商议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商议结束之后,各州刺史全都松了口气,一个个都面带笑容离开。 一夜之后,各州县官员再次向圣上送呈有关白莲教的奏折,文字叙述各有不同,围绕的核心重点就只有一件事:“白莲教教主是吴王”,并附上各州县白莲教长老,以及教众的一致证词。 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发酵,江景辰做完了所有的安排,终于能够清闲下来,寻了一条小河垂钓,好好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青玉耐不住性子,犹豫良久,终是开口询问道:“公子,你怎么把功劳都让给了那些刺史呢?” 江景辰轻笑道:“凡事过犹不及,我有一份功劳就够了,再多可就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刺史今日吃了我的,总会有要吐出来的一天,这笔买卖怎么做我都不会亏。” 在传出吴王就是白莲教教主的信息之后,白莲教教众如今已经上涨至一百万人,这样的上涨速度当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盘子越盘越大,获得高回报的同时也伴随着高风险。 一个人吃撑了,剩下的未免浪费,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找些人来共同分担。 万金在旁提醒道:“公子,你刚才下钩时没放饵。” 江景辰提起鱼竿一看,顿时乐了,嬉笑道:“古有姜太公直钩钓文王,讲究的是愿者上钩。我就不一样了,不管吴王愿不愿,他都得上钩......你们两准备一下,等过了今天,咱们就启程回京看大戏去。” 第309章 逐出家门 威远侯府。 吴老夫人得知儿子被圣上打入天牢的消息,第一时间寻到了崇宁大长公主府。 “殿下,老身一生凄苦,膝下就只有彦钧这么一个儿子,求殿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帮帮老身,恳求殿下出手相助,无论结果如何,老身都将铭记殿下恩德……” 吴老夫人在长公主府苦苦哀求了三天,终于请动崇宁大长公主入宫说情。 圣上近日忙着调查吴王府与血灵珠之事,暂时无暇顾及江彦钧之事,于是便顺势送了崇宁大长公主一份人情,下令把江彦钧改囚至威远侯府。 威远侯从天牢回到家中,没等梳洗一番,就被吴老夫人喊到了寿安堂。 “你到底犯了何事,以至于弄丢了官位还被圣上打入天牢?” “母亲,是江景辰那个逆子,他在淮南道时设计陷害,颠倒黑白蒙蔽圣听,我是无辜的啊......” 威远侯情绪激动,这一刻在母亲面前,仿佛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没说几句便嚎啕大哭。 吴老夫人神色不定,颤声问道:“辰儿?他究竟做了何事?” 威远侯强忍心中情绪,抹了把眼泪,将在淮南道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早就该知道的,那个逆子会来就是为了报仇,不是对小郑氏,而是对我。当初就不该让他回来,或者干脆就让他死在......” “闭嘴。” 吴老夫人厉声喝止,紧跟着开口道:“虎毒不食子,怎么说辰儿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好说出如此恶毒之语?” 威远侯回想起往日种种,心中怒气越发难平,悲愤道:“我当他是亲子,他何曾视我为父?母亲,那逆子处心积虑算计我,算计威远侯府,您万不可再被那逆子所迷惑。” 吴老夫人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般出声道:“不会的,不会的......辰哥儿向来乖巧懂事,怎会大逆不道谋害生父?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圣上如此,母亲也是如此。 明明说的是实话,为什么都不肯相信? 威远侯气极,将在淮南道所经历的事情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最后更是喝声道:“母亲,那逆子在您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在骗您,莫要在执迷不悟了。” 假的? 怎会是假的? 如何能是假的? 吴老夫人心中莫名一痛,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朱嬷嬷急忙上前,轻声安抚道:“不管事实如何,您老应当先照顾好自个的身子才是要紧之事。” 说完,立即吩咐丫鬟去端参茶。 吴老夫人摆了摆手,长叹一声,开口道:“辰哥儿之事暂且不说,眼下你的处境已是艰难,可是有了具体的打算?” 威远侯沉默片刻,回应道:“圣上已经罢了我的官,如今也肯放我回府,目前来看形势是好的,想来之后也不会有太大是处罚,要说打算的话......” 吴老夫人猛地抬头,出声打断道:“会被夺爵吗?” 威远侯想也不想的回答道:“绝对不会,大周立朝至今,还从未有过世袭罔替的爵位被夺的事件发生。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真就是那什么副教主,也并非是不可饶恕之罪,圣上不会因此开这个先例。” 吴老夫人正色道:“你千万记住,侯府的招牌是江家的脸面,绝对不能丢。” 威远侯自信道:“母亲放心,我有救驾从龙之功,圣上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绝对不会做出夺爵之事。” 吴老夫人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开口追问道:“圣上若是不会夺爵,那有没有可能会将爵位传给辰哥儿?” 威远侯瞬间愣住,关于这一点,他事先还真没有去细想过。 吴老夫人见他神色异常,想了想,开口道:“你既说辰哥儿忤逆不孝,那这爵位便不能落到他的手中。” 刚才还说那逆子如何乖巧懂事,涉及到爵位继承,立马就变了态度,这算什么? 威远侯心中不解,可也乐得如此,当即开口道:“若要他不能继承爵位,就只有将他从族谱上抹去,逐出江家门庭,母亲以为如何?” 被逐出族谱、撵出家族,就连坊间百姓也会看之不起,对于勋爵子弟来说,更是此生最大的耻辱。 逐出族谱意味着失去了在家族中的继承权,也失去了原本应该享受的待遇,并且品性会受到质疑,仕途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吴老夫人十分清楚逐出族谱对辰哥儿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若是不这么做,以辰哥儿嫡子的身份,倘若圣上真的动了心念要传爵,那继承人选必定是辰哥儿。 由辰哥儿继承爵位,真的好吗? “我想想......让我想想......” 被逐出族谱之人,活着受人非议,死后不得葬入祖坟,也没有资格受到后世子孙的拜祭。 三少爷出生时丧母,八岁便孤身离家在外,说是自幼孤苦无依也不为过。 如此长大归家不足半年,便得了这么一个结果,未免也太过悲惨了些。 朱嬷嬷想起多年前与三少爷相处的情分,心中有些不忍这样的情况发生,眼见老夫人陷入两难之地,心中暗自纠结了一番,小声提议道:“也可将五少爷过继到夫人名下,这样一来也就有了继承爵位的资格。” 威远侯狠狠瞪了朱嬷嬷一眼,回过头来说道:“圣上本就对那逆子偏爱有加,即便将旭儿过继到夫人名下,也根本争不过那个逆子。倘若爵位传到了那逆子手中,威远侯府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母亲,孰轻孰重,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朱嬷嬷闻言,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作为下人,她说的已经太多了,当下也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 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三少爷的为人如何,而是在于老夫人的取舍。 吴老夫人垂眸看下手中的念珠,这还是上次辰哥儿特意寻来的礼物,手指在念珠上摩挲了许久,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也渐渐有了决断,先是将念珠收入袖口,方才开口道:“派人去把族老喊来,开祠堂,请族谱。” 当天,江家族老被请到了威远侯府,开了祠堂,摆上香案,请出族谱。 威远侯当着一众族老的面,焚香祭告江家列祖列宗,细数了逆子江景辰三十六条忤逆不孝之罪,之后亲自执笔,把江景辰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吴老夫人冷眼旁观,从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族老中不乏为江景辰感到惋惜之人,同时也是十分的想不通,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整个威远侯府,最为兴奋之人当属江景旭。 没有了嫡长子江景辰,小吴氏又喝下了绝子药,只等父亲百年之后,世袭罔替的爵位就会落到他的手中。 还有什么是比这件事更能让人兴奋的?没有。 吴艳注意到了江景旭脸上不可抑制的喜悦,心中暗自冷笑,转身离开之际,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蝉? 谁是螳螂? 谁又会是黄雀? 尘埃落定之前,谁都没办法确定。 第310章 忠义伯 江景辰被逐出族谱赶出江家之事很快就在坊间传开,青瑶第一时间喊来董瓒,吩咐道:“调动一切可用之人,将公子因对圣上尽忠,从而导致被逐出家门之事大肆渲染一番,主要围绕‘即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展开,务必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议论此事。” 太平盛世之下,坊间百姓真正关心的是如何营生,如何孝顺好家中双亲,如何将日子过的更好。 董瓒站在百姓的角度看待问题,心中有些担忧,开口道:“臣子尽忠,百姓尽孝,这事儿若是放在坊间,只怕结果会适得其反,没有多少人会站在公子这一边......弄得人尽皆知对于公子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青瑶解释道:“我要的就是适得其反,我要的就是坊间百姓不站在公子这边,我要用这种方式来让龙椅上那位知道,在坊间百姓心中,尽孝大过尽忠。” 董瓒犹豫了一会,询问道:“这等于是将事件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影响肯定有,但不会比现在更差。圣上要的是忠臣,不是孝子,这是所有官员都明白的道理,但坊间百姓知之者甚少。” 青瑶顿了顿,紧跟着说道:“用公子的话来说:有矛盾才会有争议,有了争议就能够制造热点,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要把节奏给带起来,只有抨击的人越多,于之后而言才会越有利......我认为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能够让公子更上一层台阶的机会。” 董瓒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也不是非常赞同,但公子离开前曾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了青瑶,那么她说的话,等同于公子说的话。 “我不是十分认同你的做法,但我依旧会按你的吩咐将这件事做好,只希望你的认为不会有错。” 好事能变坏,同样的,坏事也能够变好。 青瑶不指望董瓒能够理解自己,心底的自信全部来源于公子的认可。 这么多年以来,不敢说是学到了公子为人处世的精髓,但几分皮毛还是有的。 就只是那么几分皮毛功夫,也足够让她受用无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公子既已放权,若这点决定都还犹犹豫豫不敢去做,那她于公子还有何用? “你的认同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将我交待下去的事情做好就行。”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江景辰被逐出家门之事。 陶宏广亦是收到了青瑶的传信,趁着入宫与圣上汇报血灵珠一案的进展时,“无意间”将这件事情透露了出来。 圣上当时并未说什么,待到陶宏广离开之后,立刻交待张甲臣前去打探坊间的消息。 当得知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在骂江景辰时,更是当场笑了出声。 “满朝文武,就这么一个为尽忠而忤逆不孝之臣,朕的子民,居然想让朕罢了他的官?好啊,真是好的很啊!” “启禀圣上,不仅有说要罢官的,还有说要下狱的,甚至还有说该流放千里以赎其罪。” 张甲臣如实将所知道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圣上渐渐收起笑容,询问道:“突然在这个时候把江景辰逐出家门,你说彦钧此举,会是做给朕看的吗?” 虽然还是亲近的喊着名字,可张甲臣听出了与以往的不同,心思转动间,回应道:“回禀圣上,江侯爷开宗祠那日,细数了江御史一共三十六条罪状,条条都是忤逆不孝大罪,若是告上衙门,都不用审,直接就可以判了。” 圣上冷哼道:“三十六条?亏他想得出来,这么能耐,怎么不到朕的面前来告状?” 张甲臣稍稍回忆了下,当时江彦钧的确是说了要告子忤逆,可您也没听人家说完,直接就把人给囚了。 即便江彦钧想告,那也得他出得了门,入得了宫才行啊! 眼下的局势在张甲臣看来你已经十分明朗,自是不会多说一些无用的话,当即回应道:“怕是江侯爷也知是自个理亏在先,所以才不敢到圣前告御状。” 圣上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觉得江景辰此子如何?” 张甲臣含笑道:“简在帝心。” 圣上笑骂了几句,紧跟着开口道:“他为朕尽忠,先是被逐出家门,后又受半城百姓指摘,朕自是不能委屈了他,更不能让像他这样的忠臣寒了心......命中书舍人拟旨,朕要厚赏江景辰。” 当夜,中书舍人将拟好的圣旨送呈中书令,由中书令修正为正诏递呈御前批阅,交由门下省复核。 门下省主官杜沛良亦是听闻不少坊间对江景辰的风评,在审核时也明白了圣上的心意。 简单来说,就是被百姓激起了肃正之心。 圣上之所以有如此厚赐,除了江景辰确实有功之外,也是在向天下百姓传达一个信息:忠孝,忠在前,孝在后。 百姓常言:孝道大于天。 这句话对,也不对。 个中道理,坊间百姓可以不明白,身在朝堂的官员不能不懂。 杜沛良乃是正二品侍中,入政事堂议事的相爷之一,稍作思量便探揣度出圣意,自是不会行使封驳之权。 至此,圣旨出。 三省主官率先意识到,有一位朝廷新贵正在冉冉升起。 江景辰归京那一日,万里碧空如洗。 满城百姓伸长了脖子相望,只因宫里的宣旨内侍官在城门口,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宣读了圣上旨意。 太过复杂的话百姓听的不明白,直到前来宣读旨意的内侍官读至“封江景辰忠义伯,袭爵三代”时,人群瞬间哗然。 世袭三代的伯爵之位,这得立多大的功劳啊? 百姓议论纷纷,有人道:“前几天才被逐出家门,这刚一回京就得了个伯爵,当真是塞翁失马。” 另一人则道:“你这就说错了,他要是没有被逐出家门,以他嫡长子的身份,将来必定是要继承爵位的,那可是世袭罔替的威远侯啊!” 有人附和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跟世袭三代的伯爵,完全没有可比性,说到底还是亏了,亏大了。” “你们啊,都不懂其中门道......想想看,江景辰是为什么会被逐出家门?圣上给他的又是什么封号?”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江景辰是因为忤逆不孝被逐出家门,可圣上却封了他一个忠义伯,这是在表明什么?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身为当事人,江景辰此时此刻也有些发懵。 先前青瑶传信说了当时所做的决定,他清楚回京后大概率会得到圣上封赏,本以为圣上的封赏是升官,没曾想居然会是封爵。 太平盛世之下,想要封爵可不容易,难道是回程的路上踩到狗屎了? 江景辰强忍去看鞋底的冲动,恭恭敬敬行了礼,接了圣旨。 手捧圣旨的那一刻,脑海中不禁冒出一个念头:去京玩了一趟,回来就成了忠义伯,这......要不再出去多玩两趟? “恭喜江伯爷,贺喜江伯爷,圣上还赐下一座伯爵府,要不顺道带伯爷您前去认个门?” 宫里当差的都知道,江御史大方是出了名的,如今成了伯爷,出手更加不会小气。 内侍官满脸笑容,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还有宅子? 这怕是踩了两次狗屎吧? 圣上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大方了? 江景辰暂时收起了杂乱的心思,只一眼就读懂了内侍官笑容中的意味,奈何周围人实在太多,此刻不好出手,于是便顺势道:“那就有劳了。” 第311章 压死骆驼的稻草 圣上赐下的伯爵府是在宣阳坊,位于朱雀门外第三街街东,西界启夏门街,北邻平康坊,东邻东市,南临亲仁坊。 坊内多是达官显贵勋爵人家,宅子虽是六进,在宣阳坊中倒也不起眼,比不上七进的威远侯府,却也比崇仁坊五进的府邸大了三倍有余。 江景辰没有多逛,认了门之后便返回了崇仁坊府邸,临行前随手塞给内侍官一叠钱票,换来了内侍官谄媚到极致的笑脸。 回到府中一番梳洗之后,便又马不停蹄进宫谢恩。 圣上面带笑容,调侃道:“朕的忠义伯一路辛苦了。” 江景辰再次谢恩,极为谦逊的开口道:“微臣惶恐,受之有愧。” 圣上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一番夸赞之后,转言道:“此次入宫,除了向朕谢恩之外,可是还有话要说?” 江景辰也不绕弯子,直接将随身携带的几本书籍拿了出来,直言道:“这是微臣在调查白莲教时从白莲教长老手中所得,据说是白莲教副教主亲自编撰,白莲教众将其奉为圣典。微臣愚钝,参不透其中奥秘,特将其带回京呈献圣上。” “圣典”二子极为刺耳,圣上眉间微蹙,待翻开完几本书籍之后,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吓人。 “这几本书,是由白莲教副教主亲自编撰?” “回禀圣上,白莲教长老亲口所说,此书乃是副教主江彦钧亲自编撰。” 书籍不厚,也十分普通,编写的内容都是一些教人向善的小故事。 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其中有一则讲述兄弟争夺家产的故事,若是放在坊间,百姓听过一遍,转头可能就忘了。 非常普通,且没什么新意的故事,唯一特别的是,争夺家产中的兄弟二人,名字中各自取了一个特殊的字。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那对兄弟名字中所带的那个字,乃是皇子时期圣上和吴王曾用过的别号。 再结合故事去看,若是知情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现实当中来。 大周朝的坊间言论与文字传播都相对自由,忌讳也有,但远没有江景辰记忆中,曾发生过文字狱的朝代那般恐怖。 这便给了他极大的发挥空间,找了擅仿的能人,用江彦钧的字迹编写了几本表面上看是教人向善,实则隐晦表达吴王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这便是他最后的手段,轻轻薄薄的几本书,是能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圣上将几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上面的字迹无比熟悉,此刻看来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江景辰,你可是看过此书?” “回禀圣上,微臣看过。” “说说你的想法,这本书为何会被白莲教众奉为圣典?” “回禀圣上,微臣觉得许是此书内容教人向善,又是副教主亲自编撰,因此才会被奉为白莲教圣典。” “你当真是这般认为?” “回禀圣上,微臣愚钝,国子监不曾就读一天,似微臣这般,实在是看不出书中是否另有深意。” 不管怎么问,总之就是一句话:我读的书少,看不懂这么高级的东西。 江景辰表面镇定,心中也丝毫不慌。 读书少,是值得挂在嘴边的事情吗?圣上闻言,气笑道:“朕的忠义伯,不能是不学无术之辈,回去多读些书,莫要贪图玩乐。” 这话从圣上口中说出来,无异于是下了一道口谕,臣子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江景辰心中暗自肺腑,面上恭声回应道:“微臣遵旨。” 圣上放下手中书籍,转言道:“你一路辛苦了,朕给你放几天假,让你可以好好歇一歇。” 这就完了? 江景辰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接下去的事情,区区监察御史还不够资格参与其中。 能得圣上一句辛苦,已是极大的恩宠。 当下也不纠结,乖乖听从圣谕离开。 待江景辰离开之后,圣上眸光瞬间变冷,沉声道:“传朕口谕,召吴王入宫。” 威远侯府。 当得知江景辰被圣上封为忠义伯时,整个侯府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吴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诸多情绪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已成定局之事,再多想也不过是自寻烦恼,您应当先顾忌自个的身子才是。” 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被家族抛弃之人,会有如此得意的一天。 圣上亲封的忠义伯,这样的身份和殊荣,远比威远侯府家的少爷强多了。 朱嬷嬷心中感慨,若非老夫人和侯爷一意孤行,今天的威远侯府将会是何等荣光啊! 吴老夫人悔恨之余,亦是感到了几分担忧,辰哥儿如此优秀,若是怀恨在心实行报复,如今的局面之下,又该如何应对才好? 全府上下,只有威远侯对封爵之事嗤之以鼻。 不过区区伯爵罢了,说是世袭三代,可谁人不知晓那逆子活不过二十岁? 圣上此举,与其说是圣恩那逆子,倒不如说是做给天下百姓看的,又或者说是给他的警告。 威远侯暗自懊恼,自责当时慌不择言,提了不该提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让那逆子捡了便宜。 想起先前的举措,他亦是十分庆幸已经将能够救命的解药给毁了,如此一来,那逆子最多也就只能再后一年有余。 就看吧,总有他哭的时候。 倒是眼下,侯府里没个合适的继承人也不行。 思虑了良久,威远侯将吴氏喊了来,开口道:“你进门时日尚短,未能有孕也不怪你,只是眼下形势需要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我准备过继一子到你名下,好为将来做准备。” 吴艳不慌不忙,开口询问道:“老爷可是有了人选?” 威远侯点了点头,回应道:“昭儿如今形同废人,我膝下就只有旭儿一个合适的人选,就他吧。” 吴艳顺势说道:“既然老爷有了决定,妾身自当遵从。”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江景旭的耳中,更是让他兴奋的一整夜都不曾入睡。 只可惜,没等他高兴多久,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传遍了侯府。 起因是吴艳身体不适,请了大夫过府看诊,经大夫诊断,已是有了两个多月身孕,算了下时间,正是威远侯离府之前发生的事情。 韩姨娘得知后急匆匆赶来,询问道:“旭儿,你不是说夫人喝了药吗?怎么还会怀孕?” 若真喝了绝子药,那当时就该是把孩子给一并落了去,绝不可能会留存至今。 也就是说,冬儿说谎了? 但从她的表现来看,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啊? 倘若冬儿没有说话的话,那就是小吴氏怀孕之事是在作假? “姨娘,你可知道有什么药是能让人假孕的吗?” 韩姨娘认真回忆了一番,摇头道:“许是为娘孤陋寡闻,倒是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药......旭儿,你怀疑夫人怀孕是假?” 江景旭亦是满头雾水,无奈开口道:“也只是有所怀疑,具体还得等我见过冬儿之后才能清楚。” 第312章 月下狂欢 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于是江景旭便找机会留下记号,约了冬儿在今夜丑时老地方相见。 当夜,冬儿准时赴约。 江景旭没有半点与之欢好之心,质问道:“小吴氏怎会怀有身孕?你到底有没有将药喂给她喝?” “奴家是亲眼看着夫人把药喝下的,至于夫人如何会怀有身孕,奴家实在是不知......” 冬儿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旭郎,你说......有没有可能会是你给的药有问题?” 药是姨娘找来的,中间不可能会出差错。 除非......是姨娘让人给骗了。 看着冬儿那张满是委屈的脸,江景旭一时分辨不出来,稍作犹豫,追问道:“你当真把药端给她喝了?” 冬儿笃定点头,回应道:“奴家既是你的人,自当为你着想,否则今夜也不会冒着风险出来与你相会。” 说话间,一只手便熟练的伸了过去。 江景旭挥手将其甩开,沉声道:“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还有闲心玩闹?” 冬儿双眸隐含烈焰,娇声道:“可不是玩闹,而是奴家想你想的紧,每每夜里总是情难自禁,一双腿儿总想夹着点什么。” 江景旭强忍心中邪火,呵斥道:“眼下不是胡闹的时候,你给我正经些。” 冬儿慢慢将身子倚了过去,贴着耳畔,娇嗔道:“眼下若不胡闹,什么时候还能胡闹?不就是药失效了罢了,你再去寻一副来,奴家保证还能让夫人乖乖喝下。” 江景旭心中一喜,抓住那只作怪的手,询问道:“此言当真?” 冬儿俏皮一笑,目光下移,痴痴一笑,开口道:“那就得看旭郎能不能满足奴家的胃口了,若只是一次两次的话,奴家可是会很失望呢。” 这女人,可真是个妖精。 样貌也算不上清丽,偏偏那骚浪的性子迷人的很,几句话就能勾出火来。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 江景旭一把将人扯到怀里,咬着耳朵低吼道:“你个小浪蹄子,爷今天就好好整治整治你,好叫你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冬儿眉眼弯弯,轻吟道:“爷说的这话也不觉得亏心,一只难以掌控之物,还叫小吗?” 江景旭一瞬间便热血沸腾,脑海中也将此行目的抛到脑后,一心只想证明男儿雄风。 两颗春心各自荡漾,夜色之下颠鸾倒凤,晚风当中撑霆裂月,你来我往连连几回,直被消磨无力应战。 冬儿脸色绯红,浑身散发着无限春意。 江景旭气喘如牛,缓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你这小妖精,可是知晓了爷的厉害?” 冬儿妩媚一笑,娇声道:“爷可真厉害,把奴家折腾的都站不起来了。” 这话入了耳朵,江景旭顿时觉得通体舒畅,紧跟着说道:“过几日我会寻来新药,到时在给你传信。” 冬儿摇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依着奴家的意思,最好是明日就将药找来。” 江景旭想了想,开口道:“小吴氏有了身孕,父亲必会对她更加上心,太快动手反而不好。” 冬儿收敛神色,出声解释道:“旭郎有所不知,但凡女子怀孕,日子越往后越稳妥,夫人已是两个多月的身子,现今还可当做是意外夭折,再迟可就说不过去了。” 江景旭连女人都是近来才碰,自是不会懂得有关女子怀孕期间,何时最危险、何时又较安全之事,于是便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安心等我信就好。” 分别之后,辛苦耕耘了小半夜的江景旭一觉睡到日晒三竿,醒来后顿感腰也酸,腿也有些打颤,心中暗暗骂了句:骚娘们。 回忆起昨夜的疯狂时,又不禁觉得有几分佩服自己,能将冬儿那个小浪蹄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韩姨娘一个早上来来回回好几次,得知儿子还在熟睡又不好打扰,耐着性子终于等到了儿子醒来,急忙追问起昨夜的情况。 江景旭省略了过程,只将结果说了一遍,紧跟着询问道:“姨娘,女子怀孕当真是如冬儿说的那般,越往后越稳妥吗?” 韩姨娘已为人母,对这点事情自是清楚的很,点头回答道:“怀胎头三个月胎像不稳,的确是较容易夭折,她说的没错。” 冬儿没有说谎。 江景旭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脑海中回想着冬儿昨夜说过的话,沉吟片刻,开口询问道:“姨娘,给你药的人,当真靠的住吗?” 经过吴氏怀孕之事,韩姨娘心中也有些许动摇,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我想是靠得住的,毕竟我还给了她那么多钱,没道理会拿假药来骗我。” 就是给多了才会骗,给少了反倒不会如此,江景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开口说教,于是便转问道:“姨娘还能找到别人吗?” 韩姨娘想了想,出声回应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别人家的药,怕是没有她手里的好用,而且......” 江景旭直接开口打断道:“真要是好用的话,小吴氏也就不会有身孕了,就从其她人那买吧。” 韩姨娘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儿子满脸不耐烦,于是便又将话给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回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买药的过程很顺利,唯一的差错就是在当夜。 江景旭等来了冬儿,将药交到她手中,刚交待完“一定要让小吴氏服用”的话,四周突然一片烛火亮起,威远侯与吴艳,以及特意请来的大夫一同出现。 父亲和小吴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完了,这下全完了。 江景旭没有想明白,却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威远侯阴沉着脸,大袖挥手,吩咐道:“去把那包药拿给大夫查验。” 立刻有下人小跑着上前,把江景旭手中的药拿给大夫。 随着大夫一句“此乃断人子嗣的绝子药”出口,江景旭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 威远侯大步上前,奋力踢出一脚,厉喝道:“逆子,你这逆子,竟敢谋害嫡母?来人,将这逆子绑起来。” 江景旭强忍心中惊慌,不断的挣扎着,疾呼道:“父亲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冬儿瞬间红了眼眶,双膝跪地,连连磕头,悲泣哭喊道:“是五少爷强占了奴婢的身子,以此为要挟,逼迫奴婢给夫人下绝子药,求侯爷为奴婢做主,求夫人为奴婢做主......” 第313章 都是母亲的主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逆子出来? 一个两个,怎么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威远侯不禁又想起了往日种种,越想越是愤怒,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丫鬟冬儿,再次抬脚冲着庶子一阵猛踹,直到力竭方才停下。 下人们立刻拿着绳索上前,将人给捆了个结实。 若是未曾说出一定要让小吴氏服药的那番话,此刻还能有话可辩解,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江景旭也在此刻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阴谋,都是小吴氏的算计,包括先前“送参汤”之事,也都是在她的谋划之内。 有一瞬间,他想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出来,可一瞬间过后,念头就再也没有升起过。 此事一旦说出,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不到走投无路的最后一刻,万万不能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彻底醒悟过来,小吴氏怕是早就料准了这一点,因此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陷害之事。 江景旭满腔愤恨无从发泄,不敢指责小吴氏,只能将怒火转移到冬儿身上,咬牙切齿大骂道:“你这个贱人,居然敢设计陷害我?你给等着,你给我等着......” 一声声不甘的叫唤,却不能阻挡被拖走的步伐。 下人们得了老爷的命令,一路将五少爷押往祠堂方向。 冬儿双膝跪地,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吴艳抢在老爷之前率先开口道:“我知你忠心,关键时刻懂得回头是岸,在此之前就将五少爷要谋害我之事告知我与老爷,也算是功过相抵,起来吧。” 冬儿连连磕头,谢恩之后方才起身,默默退至夫人身后。 吴艳紧跟着说道:“老爷,这副绝子药是韩姨娘让人买的,有府里的下人为证,老爷可要审一审?” “既然人证物证确凿,那就用不着再审,韩姨娘便交由你处置......” 一个久不碰触的妾室罢了,不值当去为此操心。 威远侯顿了顿,紧跟着询问道:“你是如何想到要用假怀孕来试探那个旭儿的品性?” 吴艳早有准备,从容回应道:“妾身哪能想出这种办法啊,都是母亲的意思。” 威远侯略显错愕,追问道:“你说这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 吴艳点了点头,紧跟着解释道:“老爷那日说要将旭儿记到妾身名下,当时妾身便想着这么大的事理应与母亲说一声。母亲听后便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她老人家是觉得旭儿若是品性淳良,在得知此事后定是会为妾身感到高兴,那么这孩子就值当记到名下,反之的话......老爷您也亲眼看到了。” 威远侯忽然想起,当年母亲在选择要过继到长房人选时,似乎也做过类似的测试。 是在选之前? 还是在选之后? 时间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没曾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再次用上了这样的手段。 想来是母亲以为过继之后就会请封世子,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措,这可真是...... 威远侯从未想过将爵位传给庶长子,个中缘由也没办法与旁人细说,心中想的也是等过了这阵风头,到时自会有个着落。 眼下……不提也罢。 一声轻叹之后,威远侯转身离开。 吴艳连夜带着下人,将还在熟睡中的韩姨娘拖到了屋外,冷声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之后直接扔去乱葬岗喂狗。” 过程中没有一句废话,韩姨娘到死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听竹轩,吴艳先是对冬儿夸赞了一番,随后赐下诸多金银珠宝首饰。 “这件事你办的很好,我很满意,这些东西你收着,往后若是短缺了什么,尽管提。” “为夫人效力是奴婢是福分,奴婢什么也不缺。” “你这妮子,矫情个什么劲,以往日子过得苦,也没什么好东西能赏给你,如今整个侯府中馈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必替我省那么些东西。” “那奴婢可就不客气了,多谢夫人厚赏。” 既能够享受,还能够拿到这么一大笔赏赐,这样的事情要是再多几次,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冬儿欢欢喜喜收了东西,脸上笑容灿若桃花。 此事之后,江景旭便失去了继承爵位的资格,往后也不必急于生下子嗣。 吴艳心情亦是极好,尽管已到了寅时,却依旧没有半点困意,等到了时辰,梳洗了一番,径直去到寿安堂请安,同时也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这是第几次打着我的名义去做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了?你这孩子,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 吴老夫人暗自摇头,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身心极为疲惫,根本分不出心来操心这些事情。 吴艳也不接话,之所以前来的目的只不过是通个气,既然目的达到了,也无需多说些什么,专心伺候完老太太用完膳,之后便转身去了心远堂。 在她看来,留着江景旭终究会是一个麻烦,得先弄清楚老爷的态度,随后再想个万全之策,好将那麻烦给解决掉。 崇仁坊。 “小吴氏用假孕之事设了个局,韩姨娘被活活打死,之后被扔去了乱葬岗,江景旭挨了一顿家法,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下不了床......” 万金将收到有关于威远侯府的最新消息说了一遍。 江景辰静静听完,随后吩咐道:“长房既然都这么热闹了,二房那边自然也不能闲着,传话给陈敏儿,让她想办法卷走西府的家当。” 青玉出声道:“也是时候让她撤了,免得诛九族的时候被牵连其中。” 万金愣了愣,询问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青玉一脸得意,开口道:“是我推断出来的。” 推断? 青玉居然也会推断了? 江景辰颇为意外,顺势问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推断出这个结论的?” 青玉稍稍整理了下措辞,回应道:“经过公子的谋划,成功给江彦钧扣上了谋反的罪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江景辰哑然失笑,心道:这丫头不知是哪里看了些话本子,才会以为只要涉及谋反就都会被诛九族。 实际上,不单单是大周立朝至今没有一人被诛九族,算上前朝也没有一个这样的例子。 在他的记忆当中,哪怕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国度,细数每一个朝代,漫长的几千年里,真正被诛九族的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倒霉蛋。 帝王金口一开,下令诛谁谁谁的九族,听上去是很简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实际上九族牵连极广,连帝王也会有所顾忌。 没有一个帝王会想要在史书上留下半点不好的事迹,因此除非是影响广泛的大规模造反,其余的重罪,捞一个满门抄斩也就到顶了。 费心所打造出来的白莲教,连意图造反这样的罪名都算不上。 江景辰也只不过是将造反这种可能性进行延展,并且牵扯到了拥有继承皇位资格的吴王身上,然后再顺道把江彦钧给带上。 “咱们的圣上登基还不到十年,一直都是以仁善之君自持,除非真能鼓动白莲教众造反,否则的话……别说诛九族了,就是满门抄斩都不会有。” 万金接口道:“白莲教众只不过是贪图不要钱的米粮才入的教,又不是没有脑子,太平盛世之下,哪里是能鼓动得了的。” 青玉满脸失望,询问道:“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威远侯府岂不是灭不掉了?” 第314章 贵妃插花 大周朝即非乱世,也没有前朝余孽,太平盛世之下,若是闹出造反的事件,在位帝王少不得会被扣上一顶有失德性的帽子,严重些甚至还会传出德不配位的话。 别说白莲教众没有造反意图,即便就是真有造反的意图,在没有引发骚乱之前,圣上也只会派人前去暗中处理,绝不会将这件事搬到台面上来。 江景辰含笑道:“陶宏广最后呈现给圣上的名册中,自是会有江彦钧之名,血灵珠一案将白莲教的教主和副教主都囊括在内,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觉得圣上会放过吗?” 青玉立刻回应道:“肯定不会,公子费心创造出来的机会,可不是给圣上浪费的。” 这话......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万金将脑海中的怪异之感抛开,转言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江景辰伸了个懒腰,开口道:“圣上给我放了几天假,正好趁着时间把忠义伯府好好整一整,之后自然是搬家了。” 万金询问道:“不用管威远侯府了吗?” 江景辰淡淡道:“让人盯紧了就行,小吴氏不是闹得挺欢吗?最后的时光就让她们去狗咬狗吧,在圣上还未给江彦钧定罪之前,咱们暂时不用插手,只需要安心看戏就行,这场大戏也就快要落下帷幕了。” 白莲教一案罪大,只可惜搬不到台面上来。 血灵珠一案罪小,却是可以搬到台面上来。 江景辰所设定的剧本当中,吴王暗中招揽了江彦钧,利用炼制和贩卖血灵珠获取巨额钱财,而后利用这笔巨额财富创建了白莲教。 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之后的事情不用费心去谋划,也不需要完善什么细节。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真相如何已经不在圣上的关注范围,单是淮南道那一百万的白莲教众,就足以引动帝王杀心。 夺嫡上位的帝王,没有一个会是良善之辈,即便表面维持仁善,也会再暗中痛下杀手。 吴王已入必死之局,至于江彦钧...... 江景辰望向窗外,轻声低语道:“起风了。” 一阵能吹垮威远侯府的飓风。 皇宫。 自威远侯被囚在府中之后,朝廷上的文武百官纷纷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久困于宫中的大皇子李守拙从各种渠道获知了事情的经过,感慨之余,仍是抱有一丝希望,于是便寻到了母妃寝殿,急切询问道:“母妃,关于威远侯一事,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薛贵妃摆弄着桌上的花草,来来回回几次总是觉得不满意,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你父皇的打算,我又怎么会清楚。” 李守拙上前夺过花瓶,将其置放到一旁,焦急道:“母妃,眼下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再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关心关心儿子吧。” 薛贵妃闻言,放下手中花卉,轻笑道:“你说这个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李守拙正色道:“封王之事早已传开,我又不是不知道,眼下可不正是关键时候吗?” 薛贵妃摇了摇头,轻叹道:“那又如何?你从小就不聪明,不是能成才的料,安安心心当个闲王不好吗?” 李守拙又气又急,略显激动,开口道:“母妃,我可是您亲儿子啊,您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薛贵妃瞥了眼才说两句就急眼的儿子,缓缓开口道:“你要真是聪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还问关于威远侯之事。” 李守拙不明其意,追问道:“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薛贵妃反问道:“他都被罢了官,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李守拙回答道:“罢了官也会有起复的一天,这样的例子本朝又不是没有。” 人要是不开窍的话,说再多也没有用。 薛贵妃本不欲多言,可转念一想,儿子再笨也是亲生的,多说几句倒也无妨,于是便端坐了姿态,正色道:“能起复的都是德才兼备的官员,你觉得江彦钧是这样的人吗?” 李守拙想了想,回应道:“可他是从龙之臣,一直以来也颇得圣心,与父皇有多年情义,又当了那么多年刑部尚书......” 薛贵妃直接打断道:“你以为从龙之功有多稀罕?你父皇继位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大封百官,满朝文武除了那几个三朝元老之外,哪一个新贵身上没有从龙之功?” 不等回答,她便接着说道:“早在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江彦钧是个不得用的,没必要费心思拉拢。可你偏不听,非要跟那个江景昭搅合到一块去,现如今小的成了废人一个,老的也被罢了官,你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 李守拙沉吟片刻,追问道:“我知母妃一向看不上威远侯,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薛贵妃轻叹一声,开口道:“儿啊,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刨去从龙之臣以及与你父皇之间的情义,之后你再去看,江彦钧还剩下什么?” 李守拙犹豫道:“才能?” 薛贵妃眼见儿子无法引导,只能直白的开口说道:“你真以为江彦钧是凭真本事当上刑部尚书的吗?上一代威远侯还没把江彦钧教导成才便故去,他的亲生父亲又是个窝囊没有本事的,以至于在江彦钧继承爵位后,没几年就沦落到要靠变卖家产才能维持体面的地步......” 也就是后来娶了个商贾之女,得了一笔不菲的嫁妆才逐渐有所好转。 娶进门的那个女子,虽是出身商贾之家,却也是个好的,只可惜...... 哎!所嫁非人,错付了终生,又能怪得了谁呢? 想起往事,薛贵妃对那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子感到些许惋惜,稍稍缓了一会,紧跟着说道:“江彦钧当年投靠你父皇时,第一份礼送的就是几名貌美的西域胡姬,从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他这个人或许会有几分小聪明,但绝对没有大才。” 但凡有才之士,都有着各自的恪守,在投主以后,极少会主动去做这样的事情。 李守拙虽然觉得送胡姬没有什么不对,可也不好在这样的事情上多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开口道:“那依着母妃的意思,威远侯真就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了?” 薛贵妃淡淡开口道:“你想利用他做什么?” 李守拙回应道:“自然是用来帮我做事,去讨父皇的欢心了,毕竟他也是跟在父皇身边的老臣,比别的官员更了解父皇一些。” 薛贵妃眉间微蹙,告诫道:“不要刻意去做这样的事情,你父皇的欢心不是依靠一个江彦钧能够讨来的,只需记住你当儿子的本分,其他的不要去多想。” 李守拙不满道:“说到底,母妃就是想让儿子不争不抢,安心当个闲王。难道在母妃的眼中,儿子连去争一争的能力都没有吗?” 薛贵妃平静回应道:“我说的话,你向来是不怎么听的,如今你也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心思,路就在脚下,要怎么走全在你。要嘛就不争,一旦去争了,就将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江彦钧连自家儿子都收拾不了,你要他又有何用?” 一个是日暮西山,另一个是旭日东升…… 李守拙脑海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追问道:“母妃的意思,是要我去拉拢江景辰?” 薛贵妃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开口道:“这么多年,该说的话也都对你说了,你若还是不开窍,不如趁早熄了心中那份念想,免得最终害人害己……好了,就说到这,快把花瓶给拿过来,我好接着把花插完。” 第315章 父爱如山 三日之后,江景辰领着万金等人,从崇仁坊搬去了宣阳坊,正式入驻忠义伯府。 也是在这一日,血灵珠一案正式搬到了朝堂之上。 案件整个过程没有在朝堂上与百官进行商议,而是直接定下了罪名,圣上连下两道圣旨。 吴王残忍谋害上万名婴孩炼制血药,证据确凿,罪无可赦,圣上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抄没家产,吴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发配岭南。 江彦钧作为从犯,证据确凿,罪无可赦,圣上下旨夺其爵位,抄没家产,威远侯府上下一干人等发配岭南。 旨意是早朝时颁布,未过巳时,吴王便于府中自缢。 文武百官都清楚所谓的“自缢”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脑海中亦是冒出一个相同的念头:天家无情。 短短四个字,道尽历朝历代的无数例子。 圣旨尚未到威远侯府之前,吴老夫人正在寿安堂念经,求菩萨保佑能够顺利渡过眼前的难关。 二房老太爷为寻找消失不见的爱妾、以及中馈内的家产彻夜未眠,正犹豫着该不该上衙门报案。 威远侯见多日未曾有处罚下来,心中松了口气,难得静下心来书房练字。 吴艳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弄死江景旭,而江景旭同样在想着要报杀母之仇,唯有江景昭以及郑老夫人这两个废了身子的人还在睡梦当中。 当内侍官宣读完圣旨之后,吴老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二房老太爷反应过来之后,梗着脖子大喊道:“二房与长房早已分家,江彦钧也是长房嫡子,所作所为皆与二房无关。” 内侍官冷笑道:“圣上旨意中说的是全府上下,只要你在这侯府中,管你分没分家,全都得发配岭南。” 至此,威远侯成了大周首个被夺爵的世袭罔替侯爷。 至此,大周再无威远侯这个爵位。 至此,江彦钧只是江彦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吴艳呆愣在原地,口中不断的嘟囔着。 她费尽心机,才让江景旭失去了继承爵位的资格,怎么一转头,世袭罔替的爵位就没了呢? “不可能,这圣旨一定是假的,圣上不可能这么对我,你们都是假的,我有救驾之功,圣上不应该这样对我......”江彦钧忽然起身,激动的扑上前抢夺圣旨。 随同宣旨的御前侍卫一脚将其踹倒,嗤笑道:“见过抗旨不尊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说圣旨是假的......江彦钧,你好歹也是当过刑部尚书的人,不清楚这是什么罪过吗?” 江彦钧挣扎的站了起来,激动呼喊道:“我要进宫,我要告御状,我什么都没做,我是被冤枉的......” 内侍官淡淡道:“你以为你还是威远侯呢?皇宫岂是你这等庶民能够进的?真是可笑至极。” 整座威远侯府的下人都在哭喊,却没有一个人敢抵抗即将到来的命运。 圣旨已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岭南,闻之色变之地。 自小娇生惯养的身子,根本不可能在那里活下来。 江景旭双目赤红,想起被抛尸乱葬岗的生母,心中燃起一抹疯狂:既然威远侯府都没了,那就一起死吧,谁都别想活,都去给我娘陪葬。 瘫痪在床上的江景昭双眸流下泪水,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终于可以死了。 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这段时间以来不知出现过多少次求死之念,只可惜他没有寻死的勇气。 如今倒是好了,全家发配岭南,黄泉路上不会再孤单了。 母亲,妹妹,你们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我,很快咱们一家就能够团聚在一起。 “去......死......” 江景昭激动大喊,咬字依旧模糊,但已是他能够从口中发出最为清晰的两个字。 同样瘫痪在床榻之上的郑老夫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 往日种种在脑海中浮现,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整座威远侯府都笼罩在悲伤之中,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内侍官起初眉头微蹙,待看清来人之后,瞬间变化了一副面孔,谄媚道:“呦,这不是江伯爷吗,您这是专门过来送他们一程的吗?” 江景辰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也是今天才明白过来,先前父亲之所以赶我出家门,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原来都是为了我好,如此厚重父爱,我怎能不来感谢一番。” 感谢? 怕是来看笑话的吧! 堂堂世袭罔替的威远侯,沦落到这般地步,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话。 内侍官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扫兴的话,顺势夸赞道:“江伯爷真是忠孝仁义之辈,在这种时期之下,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您还能不计前嫌来看望这些罪人,实在是令人钦佩。” 在府外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懵了,一时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厉害啊!威远侯竟是有如此先见之明?” “哪里还有威远侯?他都被夺了官职,夺了爵位了,现在跟咱们一样,就是普通老百姓。” “这话就错了,他是被发配岭南的罪人,怎么能跟咱们比?” “起初我还以为是江伯爷真的做了什么忤逆不孝之事,原来这一切都是江彦钧为了保全儿子所做的安排,当真是父爱如山啊!” “对啊,我当时就不相信,江伯爷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会做出忤逆不孝之事,现在真相大白了,原来这背后,竟是藏着一位父亲沉重而无言父爱。” “江彦钧不是位好官,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位好父亲。” “原来咱们先前都误会了江伯爷了,咱们都欠江伯爷一个道歉。” “是啊是啊,咱们骂了江伯爷那么久,一句道歉可不够,至少得一百句才行。” 百姓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很快,诸如“父爱如山”、“父爱无言”等言论就在人群中传开。 江彦钧先前所扣下那顶忤逆不孝的帽子,随着江景辰出现后的一句话,轻易就将其摘了下来。 舆论变化之快,犹如一阵狂风,所过之处一片叫好之声。 听着府外隐隐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江伯爷,我们误会你了”,身处府内的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只不过一瞬间就收起笑意,视线在府内众人身上扫过,回过头来,与内侍官说道:“时间不等人,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内侍官微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嬉笑道:“江伯爷说的对,时间不等人,大家伙抓紧些,抄完家之后,尽快送他们上路。” 随行侍卫一拥而上,先是将府里上下一干人等全都上了镣铐,紧跟着便冲向府内各个角落。 江彦钧怒目而视,怒吼道:“你这忤逆不孝子,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景辰露出一副悲伤模样,轻轻一叹,开口道:“父亲,你的苦心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一定活的比谁都好。” 江彦钧破口大骂,将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给说了出来。 内侍官越听越觉刺耳,当即命人将其嘴巴堵上。 府外,有人大声感慨道:“江彦钧死到临头,还不忘拼尽全力维护江伯爷,这份沉重的父爱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在某些有心人的带动之下,百姓们逐渐明白,原来江彦钧之所以大骂江伯爷,完全是为了维护江伯爷,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这可真是......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八个字:父爱如山,令人泪目。 第316章 下跪磕头 威远侯府被抄,江景辰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畅快,转过头便与内侍官提出要单独和江彦钧谈几句话的要求。 面对圣上新封的忠义伯,内侍官十分给面子,没多犹豫便答应了这个要求。 祠堂内。 看着母亲的灵位,江景辰的目光从未有过的柔和,指尖触碰之时,心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十年,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毁了这座侯府。 对不起,让您等了这么久的时间...... 在这世间,第一个给他温暖的女人,每每想起时,眼眶总是会湿润。 一颗心,酸得像是泡在了柠檬汁里,喉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第一次有了想哭出声的冲动。 江景辰强忍心中的酸楚,整理好情绪,转过头来看向满脸愤怒的江彦钧。 万金上前,把江彦钧嘴上的布条取了下来。 刚取下布条,江彦钧立刻破口大骂,将此生所会的最难听词汇一股脑骂了出口。 江景辰置若罔闻,小心翼翼捧来母亲的灵位,细细擦拭了一遍,缓缓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跪下向母亲磕头忏悔......” 不等听完,江彦钧立刻喝声道:“绝不可能,她一个商贾之女,哪怕我丢了爵位,也不是他能够承受得起的。”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那对双生子,在我手中。” 双生子?江彦钧心神剧震,颤声问道:“你......你在说什么?”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露出狐狸般的笑容,逐字逐句说道:“我说,你那对私生子女,在我手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彦钧故作镇定,强行挤出一抹笑容,开口道:“我没有什么私生子女,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一旁的万金随即从怀中拿出两块玉佩,出声道:“认识这是什么吗?” 那是......江彦钧瞳孔急缩,激动扑上前想要抢夺玉佩。 万金一脚便将其踹飞,紧跟着说道:“你不是说没有私生子女吗?这么激动做什么?” 江彦钧看到亲自为双生子挑选的玉佩那一刻,整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悲愤道:“你这个逆子,究竟对聪儿和敏儿做了什么?” 聪敏?呵呵......江景辰冷笑道:“不装了?” 江彦钧担忧双生子的安危,焦急怒吼道:“快说啊,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这才是真正父爱吧?江景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跪下。” 什......什么?这个逆子......江彦钧心中无比屈辱,怒斥道:“我乃你父,让我跪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老天爷若是真有眼,何至于等到现在?江景辰不为所动,直言道:“跪下,他们能活,不跪,他们必死。” 一句话比那让江彦钧脸上苍白,视线在那对玉佩上停留了好一会,最终缓缓屈膝下跪。 江景辰将母亲灵位捧在身前,紧跟着开口道:“他们能不能活,全看你够不够诚心忏悔,开始吧。” 忏悔什么? 对一个死了十多年的女人,有什么好忏悔的? 可若是不忏悔,聪儿和敏儿怎么办? 江彦钧搜肠刮肚,始终想不到应该忏悔些什么,最终开口道:“不是我不忏悔,而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要忏悔的,你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来还聪儿和敏儿,他们也是你的弟弟妹妹,是你的手足至亲。” “你,真的是很可笑啊!到了现在还跟我打感情牌?” 江景辰越发觉得没意思,于是便直言道:“你这样的人,我也不指望你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磕头吧,向我娘磕足十八个响头,我便放过那对双生子。” 十八年,十八个响头,仇恨就能解了吗? 青玉有心想要开口,可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便将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彦钧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大声质问道:“她只不过是生下了你,而我养了你整整十八年,你拿她当母亲,为何不拿我当父亲?” 来之前,江景辰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包括该用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最大程度的折辱江彦钧。 可当听到这样的话后,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无论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作为一个父亲,江彦钧最大的过错,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过错。 但凡江彦钧能够意识到错误所在,并且加以改正,情就不会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曾几何时,江景辰也曾想过要放这辈子的生父一马,可惜从钱塘县一路走到京城,江彦钧都没有给过任何机会,哪怕是一句“我错了”都不曾说出口。 “磕头,或者他们死,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听懂了吗?” “你......” “阿金,去杀......” “不要,我磕我磕,我现在就磕。” 咚咚咚......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江彦钧很快就磕完了十八个响头。 \\\"我磕完了,你不能再伤害聪儿和敏儿,赶快把他们给放了。” 十八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但江彦钧仿佛不知道痛一样,满眼渴求的等待一个肯定回复。 江景辰将母亲的灵位抱在怀中,转身便朝祠堂外走去。 江彦钧挣扎着起身,疾步冲上前,疯狂怒喝道:“回答完,快回答我,你不会伤害他们的,对不对?” 听到动静的禁卫军立刻围拢,领头之人开口询问道:“江伯爷可是说完话了?” 江景辰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我要带走母亲的灵位,不会给诸位招惹什么麻烦吧?” 依着规矩,威远侯府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够带走,但凡事总有例外。 领头的禁卫军压低声音道:“本来是不可以的,但看在您跟我们吕中郎的交情上,您往袖口里藏一藏,弟兄们全当没看见。” 吕中郎? 吕恒? 正四品千牛卫中郎将,天子近臣,这样的人往后指定有得着的地方,值得花些时间和精力去拉拢。 江景辰将母亲的灵位藏好之后,顺势开口道:“既然是吕大哥的手下,我也不拿你们当外人,今夜曲江池,我做东,包几条画舫,待你们下值后喊吕大哥一起过来聚聚。” “江伯爷放心,卑职一定将话带到。” “光带话可不顶用,还得把人给带来,跟你们弟兄一起,来的人只能多,不能少。” “嘿嘿,有伯爷这句话,弟兄们肯定厚着脸皮来。” “那你们先忙,我就先回......对了,烦劳跟负责押送的衙差说一声,路上好好照顾这一大家子人。” “请伯爷放心,卑职会交待他们一路上多加照顾。”禁卫军恭敬应声。 江景辰并没有特别暗示什么,当着一众禁卫军以及府外围观百姓面前,表露出为人子的一片孝心,随后私下与禁卫军悄声说了句“今夜曲江池画舫见”之后便转身离开。 第317章 渣男 回到忠义伯府之后,青玉急急忙忙开口询问道:“公子,真的就这样放过江彦钧吗?” 江景辰小心将母亲的灵位摆放好,想了想,交待道:“回头让人在府里建一座祠堂,再找个专业的人过来,我要修忠义伯府江氏族谱。” 青玉小声嘀咕道:“那不是就只有公子一个人?就没听说过谁家族谱就只有一个人的......” 江景辰轻笑道:“一个人怎么了?伯爷我就是要单开一页族谱,上一世没做到的事情,这一世有机会自然得弥补一下遗憾了。” 青玉随即开口说道:“那也不用找别人了,这活我就能干。” 江景辰摇头道:“不行,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我的江姓来自种花家,哪怕就只有一页,该走的形式不仅都得走上一遍,还必须要按照最高规格来才行。” 青玉本就是随口一说,也没要去真的干这个活,心中还是念着江彦钧的事情,于是又重新追问了一遍。 江景辰沉吟片刻,转头与万金吩咐道:“等江彦钧上路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将那对双生子带过去,让他选,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子女的命。” 万金听懂了,犹豫了一会,开口道:“若他选了保全自己的话,真要杀了那对双生子吗?” 江景辰面色毫无波澜,用着极为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给他把刀,自杀以保全子女周全,或是杀子女以自保,你猜江彦钧会怎么选?” 青玉想也不想的开口回答道:“依着江彦钧那样的秉性,他既然能舍弃嫡长子,那么肯定还会选择杀掉那对双生子,以此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江景辰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看过太多的阴暗,也经历过生死大劫,对于人性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尽管我也觉得江彦钧会如此,可还是希望能看到不一样的结局。” 青玉追问道:“公子难道是想放江彦钧一条生路?” 江景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万金,吩咐道:“他若是自杀,那就放过那对双生子,倘若他选择杀子女自保,那就送他上黄泉。” 不同于小郑氏等人,江彦钧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这样的人不会受到良心上的折磨,因为根本就没有良心。 对别人来说生不如死的事情,对于江彦钧来说都无关痛痒,哪怕是断手断脚废了身子,也能够顽强的活下去。 威远侯府已经没了,接下去就是要用江彦钧的死,来为这场复仇画上句号。 万金向来是不会违背公子的决定,不管对错,只要公子吩咐,都会义无反顾去做,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应声道:“我这就去安排。” 没有了威远侯府,京城还是那个京城。 血灵珠一案,除了吴王和江彦钧之外,还牵扯到十一位大小官员,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降级的降级,再加上先前的几次案件,朝堂之上空出了许多官位。 因此,国子监的学生开始摩拳擦掌,全都憋着一口气,其中最为焦急之人当属魏秉文。 别人家都有长辈为其奔走,但魏秉文没有。 魏家长辈对此事的态度就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无奈之下,魏秉文只能主动找到江景辰,开口第一句便是:“你当初承诺过要助我入朝廷,眼下正是绝好的机会,是该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回京不到一月就当上了监察御史,更是在威远侯府全府上下被发配岭南的情况下,唯独江景辰不仅平安无事,还能得封忠义伯。 这不是圣宠,还能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江景辰的本事吧,他才多大? 在魏秉文看来,以江景辰今时今日的圣宠,只要肯花些心思,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入朝为官这样的小事情,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江景辰先前只顾着画大饼,对于这件事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案,想了想,开口道:“朝廷还有那么多位补官,肯定会是优先人选,你如果这个时候入朝,怕是捞不到什么好的官职,要不......再耐心等等?” 魏秉文略显激动道:“还等?再等官位就都没了,我要求也不高,就要个五品,无论哪个衙门都行。” 江景辰开口道:“你这就贪心了,就连我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八品,哪有本事给你弄个五品?” 魏秉文瞬间起身,气愤指责道:“好你个江景辰,当初你要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那哪里是能够一样的?江景辰当即安抚道:“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解释......” 魏秉文气呼呼道:“我不听我不听,便宜给你占了,吃干抹净就像翻脸不认账?我不管,总之你对我做了承诺,就应该要兑现。” 江景辰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像极了玩弄感情的渣男,这种感觉很怪异,主要是在于魏秉文是个男的,虽然长得还行,但他是个男的。 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那能怎么办? “听话,你先别着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那你说,什么时候给我交待?” “明天行不?今晚我有重要的事情处理,在这之前不想费脑子,去想借......咳,想解决的方案。” “事情再重要,能比得上我吗?” “话不能这么说,你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咱们都是成年人,应该理智一些。”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早知如此,当初......” “够了,再说下去就该吐了。” 江景辰端正了态度,及时阻止即将跑偏的画风,转言道:“你先说说,为什么突然会如此着急想要入朝为官?” 魏秉文平复了下心情,回应道:“前些天我入宫探望姑祖母,发现她老人家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当时她老人家就对我说了一番话,我听了心里愧疚,就想着要出来为家里做点事情。”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算起来皇太后也有五十好几了,在后宫那样的地方活到这岁数,也真是不容易! 江景辰收敛心思,询问道:“皇太后身子不好,你要为家里做事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魏秉文瞬间红了眼,哽咽道:“这么多年以来,都是靠姑祖母在背后撑着,魏家才能够过上安稳日子,否则不用圣上动手,与魏家有仇的那些人早就把魏家给弄了。” 江景辰接口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早就看明白的吗?魏家这么多年以来,不会连一个后手都没有准备吧?” 魏秉文长叹一口气,解释道:“你是不了解魏家的情况,可谓是进不得,退也不得,不是没有准备,而是不能有准备。” 先前是因为事不关己,江景辰对于这些家族隐秘都没什么兴趣,眼下大仇得报,一时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于是便询问道:“这个中的隐情,是能对我这个外人说的吗?” 第318章 魏家的底蕴 魏秉文思考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你可知我家姑祖母当初是如何登上后位的?” 江景辰摇头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哪里会知道。” 魏秉文轻叹一声,接口道:“这事说起来,就不得不提我们魏家前几代先祖了......” 前几代先祖? 该不会是要说几百年前的事情吧?江景辰立刻打断道:“说来话长,长话短说,你就讲一讲魏家当前面临的困境好了。” 魏秉文怒目而视,顿了顿,顺势说道:“魏家最早是以贩卖起家,根据族谱所载,当年大周未立......” 江景辰再次开口打断道:“大周立朝之前的事情你就没必要讲了,你就直接从皇太后那一朝开始说。” 魏秉文怒喝道:“你到底听不听?” 江景辰如实回应道:“我都行。” 魏秉文气急,好不容易止住心中情绪,缓了口气,接着说道:“简单来说,魏家在幽州有一座私人马场,饲养了二十万匹的朝廷战马。” “多少?” 江景辰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度,追问道:“二十万匹?还全都是战马?” 骑兵,作为一种古老的兵种,以其强大的杀伤力、高机动性和远距离长途奔袭能力,在冷兵器时代称王。 因此骑兵的数量和精锐程度,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这个国家整体军事实力的强弱。 提起骑兵,自然是离不开战马。 大周养马之风继承了前朝的传统,并加以发扬光大。 以关中、陇右、河北三道之地饲养战马,共计一百八十万匹,比前朝整整多出了七十万匹。 这一百八十万匹不是牧民饲养的马,而是朝廷养的战马,专门用来打仗和运输物资。 幽州属河北道,而整个河北道只有五十万匹战马,单是魏家私人马场就占了二十万,这就...... 江景辰不知该作何感想,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家可真有钱啊!” 魏秉文翻了个白眼,紧跟着说道:“当初姑祖母从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依仗的就是魏家的幽州马场,可也正是因为幽州马场,魏家在失去圣心之后将变得岌岌可危。” 魏家的幽州马场是先祖挣下的基业,是开国高祖皇帝赐予的私人马场,每年帮助朝廷驯养战马是会收取一定的费用,也正因为这样,眼红的人不知凡几。 能养二十万战马的马场,每年额外付出的场地费用十分可观,足以让许多人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如今皇太后健在还好,哪天要是不在了,魏家多半就会因为幽州马场招来大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江景辰询问道:“你们家有没有考虑过把马场献给朝廷?” 魏秉文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不可能,幽州马场是魏家祖上一代代传下的基业,作为魏家子孙,宁可死,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或许连魏秉文都不知道,在这样的态度之下,还隐藏着另一层意思。 狗急跳墙、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这些词可不是凭空捏造。 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着二十万匹战马做后盾,真要是被逼急了,不是没有割据一方的资本,端看怎么去谋划。 本以为魏家不过是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没曾想这条鱼还拥有着进化成食人鲨的潜力。 江景辰瞬间来了精神,心念急转,压低声音询问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整个魏家的意思?” 魏秉文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江景辰点了点头,开口道:“你是你,魏家是魏家,这中间的区别我不说你也能懂。你今儿个来向我透露出魏家的隐秘,肯定不是为了在这时候让我帮你入朝为官......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实交代,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魏秉文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口道:“威远侯府倒了,旁人都说是江彦钧咎由自取,可我却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 江景辰不置可否,淡淡道:“你继续说。” 这与想象中的反应有些不一样啊!魏秉文眉间微蹙,依着来时准备好的说辞,继续开口道:“当初你找我对付吴王妃时就知道你所图甚大,等到吴王身死,威远侯府全家发配岭南,我才明白过来,你是个无父无君之人。” 《孟子·滕文公下》曰: 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江景辰眉头一挑,出声道:“你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骂我是个禽兽?” 魏秉文回应道:“我是在夸赞你。” 江景辰微眯着眼,冷声道:“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魏秉文也不着急解释,自顾自说道:“我们家老头的意思,我想安心等到封王,等到立太子,等到新帝登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在等着持刀之人改变心意?这在我看来,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江景辰对此并不回应,静静等着听下文。 魏秉文紧跟着说道:“我从小就不学无术,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拿规矩当回事,本以为天底下也就只有我独树一帜,直到遇见了你,才知道和你比起来,实在是相形失色。” 江景辰不言不语,平静从容。 魏秉文继续说道:“世间多是愚人,愚忠,愚孝......在我看来,你是少有的清醒且不被凡规俗矩所束缚之人,也正是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帮魏家找到一线生机。” 从帮一个人,到帮一家人,这笔买卖不划算。江景辰想也不想,开口道:“这跟先前咱们约定好的不一样,所以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魏秉文回答道:“只要你能帮我们魏家寻得一线生机,整个魏家都会是你的助力。” 江景辰屈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虑良久,询问道:“你代表得了整个魏家?” 魏秉文开口道:“我不能,但姑祖母可以。” 江景辰略显诧异,追问道:“该不会,是皇太后让你来找我的吧?” 魏秉文并未打算隐瞒,直言道:“姑祖母一直以来都在给魏家寻找后路,只可惜满朝文武皆是圣上心腹,没有人会在危难之时出手相助魏家。本来她老人家也没有注意到你,直到威远侯府垮台,你不但全身而退,还被圣上封了忠义伯,她老人家便注意到了你。” 第319章 真正的恐惧 作为当今圣上登基以来,首位获封爵位之人,江景辰可谓是风头无两,可也是将他架到了火上炙烤。 究竟是圣宠?还是夹杂着其它深意?恐怕也就只有圣上一个人才会知道。 不管如何,先前与魏秉文结盟,本就是想要借用皇太后之势,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自是不会错过。 江景辰并未过多犹豫,坦言道:“我可以答应,但需要皇太后赐下一件信物为证,凭此信物,皇太后需尽全力助我一次。” 魏秉文沉吟片刻,回应道:“我会把话带给姑祖母,三日之内,必定给你答复。” 该说的话说完,魏秉文也不再多做停留,临行前,提醒道:“你如今也是伯爵了,又是住在宣阳坊这样的地方,若有闲暇,不妨设宴一场,基本的人情往来还是要有的。” 如今的忠义伯府在京城里头可谓是毫无根基可言,完完全全的京城新贵,比不了那些老牌勋爵。 再加上又是被驱逐出族谱的忤逆不孝子,那些个达官显贵勋爵世家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指不定会说出那些鄙夷之语。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江景辰自是不会去拿热脸贴冷屁股,也没兴趣与不相干之人虚与委蛇。 当下也不多说,将人送走之后便开始着手安排曲江池晚宴之事。 到了禁卫军下值换班的时辰,先前负责抄家的禁卫军全部到场,唯一可惜的就是吕恒并没有出现。 不得不说,吕恒这人倒是挺懂得避嫌,也难怪能得圣上信任。 对此,江景辰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该吃吃,该喝喝,散场时还给每位前来参宴的禁卫军送了份价值几百贯的礼物。 在他的观念中,结交这些品级不高的宫中禁卫,远比去结交宣阳坊那些伯爵、公爵之流要来的有用。 一夜之后,江家众人也踏上了发配之路,就连江景昭以及郑老夫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府中上下但凡能够喘气的,除了猫狗动物之外,全都被送往岭南。 走走停停,不到半天的功夫,路上便传出哀嚎声一片。 全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夫人,其中以二房一众妾室叫唤的最为凄惨。 “那老婆子都瘫了,还背着做什么?不如直接扔下让她自生自灭吧。” “就是就是,反正我是不背了,你们谁爱背谁背。” “我可不背,别给我......” 二房妾室联合到了一起,将瘫痪的婆母给扔到了路边。 押送的衙差见状,立刻上前呵斥道:“立刻把人背起来,否则拿鞭子抽你。” 徐年半老的小妾掐着脖子,娇声唤道:“这位差爷,您给评评理,我们不过是妾室,福没让我们享多少,苦却尽可着我们受,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衙差冷着脸道:“道理?你想跟谁讲道理呢?圣上下旨,全家发配,那就一个都不能少,不管你们谁背,总之必须把人给带上。” 二房被牵连的下人们早就抱作一团,看都不看昔日的主子一眼。 几位妾身商量之后,纷纷指向江老太爷与几位少爷,齐声开口道:“让他们几个男的来背,我们可不管。” 江老太爷气呼呼道:“我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还背的动?几个哥儿文文弱弱,哪来的力气?你们不过是买来的贱妾,是江家的下人奴婢,这活就该是你们干。” “你还当你是威远侯府里的老太爷呢?家都被抄了,咱们现在都是戴罪之身,谁也没比谁高贵。” “就是就是,也不撒泼尿照照,看看你自个现在是个什么德行。” “我们肯定是不背了,大不了一起挨鞭子,看谁先受不住。” 小妾们的态度出奇的坚定,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模样。 衙差们也走累了,干脆就选了处遮阴之地歇息,吃着干粮喝着水,看戏一样看着几个女人吵闹。 相比于二房,长房却是安静得许多。 年岁最大的吴老夫人与朱嬷嬷相互搀扶着前行,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江彦钧独自一人席地而坐,凝眸远望着京城方向,口中低声嘟囔着:“我一定会找到机会再回来的......” 吴艳拉着冬儿,附耳低声说话,时不时将视线落在几位押送的衙差身上。 江景旭目露凶光,静静观察着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长房忠心的下人将背上四少爷缓缓放下,几次想开口都欲言又止。 一行人各怀心思,出了京畿县之后,就有妾室受不住行路之苦企图逃跑,可惜刚有所动作就被衙差发现,抓住后直接一顿鞭子使劲招呼。 押送的衙差都知道,对于发配之囚,宁可打死,也绝对不能让人给跑掉。 在衙差雷霆手段是震慑之下,再没有人敢有逃跑的念头。 随着离京的距离拉长,一辆马车追上了押送队伍。 驾车之人上前与衙差交谈了几句,随后塞了一叠钱票过去,一行人便被赶往了边上的小路。 尽管对方做了乔装,可江彦钧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来人正是消失许久的穆大管家和松伯,以及三位天众部成员。 穆大管家轻笑道:“你想太多了,我们是奉命而来,给你一个选择。” 江彦钧隐隐预感到了不妙,默默退后一步,追问道:“奉的谁的命?给的什么选择?” 松伯掀开车帘子,将马车上的双生子抱到江彦钧面前。 “聪儿,敏儿?” “爹,我们害怕。” “别怕别怕,爹在呢,你们别怕。” 江彦钧想要上安抚,却被穆大管家阻拦。 一旁的吴老夫人面色微变,颤声道:“钧儿,他们怎会喊你爹?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对子女?” 吴艳最先反应过来,惊呼道:“老爷,他们是你的私生子?” 私生子? 父亲居然在外面有私生子? 江景旭猛然抬头,看着那对约莫八九岁的孩童,双眸好似要喷出烈焰,大声质问道:“父亲,你将一对私生子藏在府外养大,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彦钧心中担忧双生子的安危,根本无心回答问题,只顾着向穆大管家追问道:“是那逆子让你们来的?他想要做什么?” 穆大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丢到江彦钧身前,开口道:“公子给你的选择有两个:其一你死,他们活。其二,他们死,你活。” 江彦钧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颤声道:“你在骗我对不对?我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啊!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聪儿和敏儿还这么小,绝对不可以死......辰儿在哪?我要见他......他不可以这样对我......你们也不可以这样对我......” 穆大管家开口道:“你只有半盏茶的时间考虑,若是不选,那你们谁都活不成。” 江彦钧立刻转身朝衙差的方向大喊:“杀人了,快来人救命......他们要杀人了......” 声音传出老远,按理说不可能听不到,可衙差们一个个都置若罔闻。 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之感涌上心头,江彦钧此时此刻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第320章 十个数 “穆兴,松伯,你们一个跟在我身边多年,一个可以说是看着我成长,不可这么对我,真的不可以这样对我......求求你们了......” 江彦钧声泪俱下,不断的恳求。 这一刻,他不再是手握重权的刑部尚书,也不是身份高贵的威远侯,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子女的父亲。 松伯略有动容,苦笑道:“我的一家老小最终还是被三少爷的人给找到了,不是我要这样对你,而是......哎!老爷,你求我们没有用,怪只怪当初你纵容小郑氏,抛弃了三少爷。” 穆大管家拔剑出鞘,沉声道:“有昨日之因,才会有今日之果。多说无益,你若是再不做出选择,我可就要动手了。” “爹,我怕,快救救我和妹妹......” 兄妹俩的哭喊之声,如同利箭一样射中江彦钧的心脏。 然而,被刺痛的不止他一个人。 江景旭喘着粗气,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父亲身边,质问道:“父亲,当初的一切,是不是你跟小吴氏一同设计的?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把爵位传给我?” 大难临头,江彦钧根本无心解释这些,只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跟为父一起求求他们,求他们放过你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呵呵......” 没有了三哥、四哥,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弟弟。 好一个弟弟! 江景旭冷笑连连,开口道:“我忽然有些明白三哥了,他的恨是有来由的,就像我的恨一样......” 话音未落,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转头就朝小吴氏冲了过去,口中大喊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贱人,受死吧……” 吴艳正看戏看得出神,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突变,惊慌之下,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 江景旭趁机将匕首横在她的脖颈,扯着头发,拉到父亲身前,冷笑道:“父亲,你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下贱吗?” 吴艳瞬间意识到之后会从庶子的口中说出什么话,连连哀求道:“咱们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求求你……别乱说话。” 江景旭逐渐狰狞,狂笑道:“父亲,你知道,就是这个贱女人,给我下药,行不轨之事,拿我与父亲相较,直言我比父亲要强。” “你......你们......艳儿,这是真的吗?”吴老夫人捂着心口,呼吸越发的急促。 “当然是真的,就在父亲离家外出时,这个贱女人处心积虑接近我,用尽肮脏龌龊手段,明明是嫡母身份,却要让我喊她艳儿姐......哈哈哈……” 江景旭仰天大笑,紧跟着说道:“你们可是知道这叫什么?我与她乱了伦常,江家不仅有三哥那样的忤逆不孝子,还有我这个与嫡母行不轨之事的人……祖母,您可是觉得面上有光啊?哈哈哈......” 吴老夫人面色惨白,颤抖着手指,不断呼唤道:“疯了,你绝对是疯了......” 江景旭冷哼一声,回过头来,说道:“父亲,这女人可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您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这个逆子,我杀了你……” 江彦钧猛地扑向前,丝毫没有考虑小吴氏的安危。 穆大管家瞬间出手将人给拽回原地,随后开口道:“你继续,这么有意思的好戏,想来公子会很喜欢。” 江景旭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三哥,他......有说要杀了我吗?” 穆大管家如实回答道:“公子没有交待。” “三哥不杀我,究竟是念着儿时几分兄弟情义?还是算准了我会......” 也罢,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事实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 江景旭忽然笑了,发自真心的笑了。 下一刻,狠狠将匕首刺进了吴艳的心脏。 吴艳悲呼道:“不该是这样……我是黄雀,结局d不该是这样,我是黄雀啊……” 江景旭一刀接着一刀,直至吴艳没有了声息。 周围的人惊恐的围作一团,他们想要逃跑,可刚转头就看到不远处虎视眈眈的衙差,于是只能强忍着心中害怕,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 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冬儿。 在吴艳被挟持那一刻,她便不声不响的朝衙差聚集地跑去,直到吴艳被杀后,她都跟衙差待在一起。 吴艳死后,江景旭立刻开始寻找冬儿的身影,当他看到冬儿站在衙差身边时,转头看向一旁的穆大管家,询问道:“能帮我吗?看在三哥曾经真心把我当作弟弟对待的情分上……看在我与三哥同样都是要为母报仇的情分上……帮帮我。” 半盏茶的时间早已过去,穆大管家清楚此行应该听谁的号令,于是便将目光转向骑在马上的三位铁面人,询问道:“几位的意思呢?该不该帮这个忙?” 天众部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即点了点头。 穆大管家心神领会,朝着衙役打了个手势,冬儿便被送了过来。 “我错了,五少爷,旭郎,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奴家......” 冬儿话还没说完,喉咙便被匕首割断,江景旭如同对待吴艳一样对待冬儿。 解决了两人,江景旭已是浑身染血,一步步走到父亲身前,开口道:“父亲若是下不了手,我可以帮忙,替你杀掉那对兄妹。” 江彦钧下意识退后一步,怒喝道:“不行,他们还是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应该死。” 江景旭嗤笑道:“当年三哥也是个孩子,似乎比这对兄妹还小吧?不一样是被你抛弃了吗?如今也不过是和当年一样的选择,为什么又不行了呢?” 穆大管家顺势接口道:“他们不死,那死的人就会是你,我只数三声,再不选,你们父子三人都得一起死......一......二......” 长剑高举,就在穆大管家马上就要喊出三时。 江彦钧开口道:“我不想死。” 他不想死,那么死的就会是那对兄妹。 吴老夫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怒斥道:“钧儿,你还是个人吗?咱们全家发配岭南,已是没有了活路,如何能他们兄妹的命来换你的命?” 江彦钧面露羞愧,一言不发的看向穆大管家,好像是在说:我已经选了,你们可以动手了。 穆大管家毫不遮掩鄙夷之色,嗤笑道:“别看我,这事你得亲自动手才行。旭少爷,把匕首给你父亲,这次我数十声......一......二......” 江景旭冷笑一声,随手将匕首丢到父亲脚下。 “五......六......” 声音如同催命符,不是江彦钧的命,就会是那对双生子的命。 “不要,钧儿,你千万不能毁了江家最后的希望......”吴老夫人悲恸呼喊。 “八......九......” 也许是吴老夫人最后的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良心突发,十字即将出口之际,江彦钧疯狂怒吼,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穆大管家冲去。 “我杀了你!” “有点良心,但不多。” 话落,剑出,一剑穿心。 穆大管家出手极为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江彦钧倒地之际,奋力大吼道:“聪儿,敏儿,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替我报......仇......” 第321章 死士计划 吴老夫人悲伤之余,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时,江景旭突然冲上前,抢过父亲手中的匕首,发疯似的冲向那对双生子,怒吼道:“江家就不配有希望。” 无论是穆大管家还是松伯,都能够阻止江景旭即将要做的事情,但他们谁都没有动。 “江家不配有希望,不配有希望......”江景旭挥动匕首,状若疯魔。 连杀两人之后,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将目光转向几位堂兄。 “你们也是江家子弟,你们也都该死......” 穆大管家与松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要阻止吗?” “公子没交代,也就是说不用阻止了。” “那,就这么看着?” “挺解气的,不是吗?” “的确,是挺解气。” “古有晏相爷二桃杀三士,今有公子借刀杀......嗯,我数数看,一二三四五......” “这些话是这么用的吗?” “那该怎么用?” “呃,那就凑合着用吧。” 随着二人的交谈,那边的杀戮也到了尾声。 江景旭凭着一把匕首,杀尽了二房的堂兄弟,就连已废的江景昭都没有放过。 “生而不教,枉为人父,二祖父,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所以,也去死吧......” “死了,都死了,除了三哥和我,江家嫡支已经没有任何男丁......” “不对,三哥已经被逐出家门,族谱上没有他的名字......” “江家嫡支的男丁,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所以,我也该死,江彦钧的血脉,全都该死......” 没有任何犹豫,江景旭杀尽嫡支男丁之后,反手将匕首刺进了心脏。 “哈哈哈,死了,都死了......” “三哥,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娘,下辈子我还做你儿子,只是你不要再给人当妾了,我不想要一个庶子的身份,真的不想要......”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勋爵世家,高门大户,一座深宅,万种心思,何尝不是一个乱世。 宁为平民妻,不当侯门妾。 妻可持家,知足常乐,妾如敝屣,随手可弃,庶出子永不如嫡出。 江景旭闭上了双眼,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 他出身侯门,从小到大享尽寻常百姓不能享之福,可依旧觉得日子过的太苦,真的是太苦了…… 衙差见事情告一段落,纷纷上前,抱怨道:“搞出这么大的事情,这可不好办啊!” 穆大管家早有准备,含笑道:“各位不用担心,随后会有厚礼送上,足够让几位这辈子大富大贵,吃穿不愁。” 衙差们相视一笑,领头之人开口道:“误会了不是?弟兄们说的不好办,是指挖坑埋人是个力气活,没有其他的意思。” 有了钱,就可以不用再干这苦哈哈的差事。 买座宅子,迎娶娇妻,再纳美妾,日子过得自在快活,那将会是多美的事啊!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换来这泼天的富贵。 值,真他娘的值。 发配岭南之人,十个里有五个都走不到地方,剩下五个到地方了,也没多大概率能活下来。 这种事情没有人会追究,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衙门们捡了天大便宜,一个个笑的比日光还要灿烂。 “老夫人,老夫人你醒醒......你快醒醒......来人,快来人啊......”朱嬷嬷焦急呼唤。 吴老夫人亲眼见证了太多,远远超出了心理承受能力,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眼下这种时刻,早就没有了上下之分,无论是长房还是二房,没有一个人应声,更无人上前帮忙。 发配之路不会有大夫跟随,一旦身体出了毛病就只能硬扛,扛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紧跟着。 “啊!杀人了,又杀人了......” 穆大管家循声看去,就见那把杀尽江家嫡支男丁的匕首,此刻正插在二房郑老夫人的心口之上。 死了这么多人,再多死一个瘫痪的老婆子,想必也不会有人在乎吧? 二房的妾室们集体松了口气,之后的路就不用再考虑谁来背人了。 没有人觉得悲伤,眼中有的只是害怕和绝望。 松伯长叹一声,开口道:“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去复命了。” 京城,忠义伯府。 江景辰认认真真听完了汇报,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流露,平静开口道:“你们二人接下去有何打算?” 松伯率先开口道:“我想回乡下养老,求三少......求伯爷成全。” 江景辰含笑道:“不准备为我效力,是担心我杀人灭口吗?” 松伯回应道:“老朽年事已高,即便是有心,也无力为伯爷做什么。” 江景辰转头看向穆大管家,询问道:“你呢?” 穆大管家犹豫了一会,回答道:“老奴也想回乡下养老,求伯爷成全。” 江景辰沉吟片刻,直言道:“松伯有训练人手的经验,穆管家有一流高手的实力,我的想法是让你们为我训练一批人,不需要你们抛头露面,地方也任由你们挑选,一切待遇从优,你们可愿意?”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松伯询问道:“不知伯爷想要我们帮您训练什么样的人?” 江景辰开口道:“死士。” 穆大管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身子不禁有些颤抖。 松伯显得较为淡定,想了一会,出声道:“若是死士,必须从小培养,最快恐怕也得七八年才能成......”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传统法子不靠谱,我有一个全新的想法,称之为死士计划,你们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在他的想法当中,死士就是一群不怕死的勇士。 按照职业属性分为刺客和战士,比如刺杀秦王的荆轲就是刺客,而司马懿培养的三千死士就是战士。 通常来说,死士连死都不怕,自然很难控制他们。 但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七宗罪”总会占上一个,而这就是控制死士的有效手段。 因此首先就是要发现他们的弱点,然后无限放大。 需要遵循的两大原则:其一,不能让人发现养死士,其二,不能让死士知道自己是死士。 至于人选,也不是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而是那些活跃在江湖上,本身就有身怀武艺的亡命之徒。 那些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做,从某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也可以称为死士,为金钱而死之士。 正好,江景辰不缺钱。 对他而言,钱挣来就是为了花的,只有花出去的钱才有价值。 经历了先前的事情,他对穆管家以及松伯有了些许基础的信任,关键的他们的家人都在掌控之中。 训练死士这样的事情,最适合交给他们两个人来做。 松伯暗中偷看了万金一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遭受折磨的场景,哪怕过了这么久仍是心有余悸,试探着开口道:“我们有拒绝的权利吗?” 江景辰扬起嘴角,反问道:“你觉得呢?” 第322章 有人升官,有人封王 最终,穆大管家与松伯“心甘情愿”的答应了下来。 待他们离开之后,青玉询问道:“公子,还有一个小郑氏呢,她也该死了吧?” 江景辰开口道:“那岂不是让她们一家团圆了?这样可不行。阿金,让人把江景昭身死的消息透露给小郑氏,再给丐帮的人传话,让他们把小郑氏看紧点,不要出现任何意外,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万金点头应了声‘“是”,紧跟着说道:“青瑶有事,请公子过去一趟。” 江景辰疑惑道:“不能等回来再说?很重要吗?” 万金犹豫了一会,回答道:“就是关于前段时间组建白莲教的费用问题,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这是钱花多了? 江景辰很久之前就没有留意过自家有多少钱了,也不知道上前组建白莲教具体花费了多少。 当青瑶拿出账本,看到最终花费时,江景辰不禁惊呼道:“不是吧?居然花了这么多钱。” 白莲教组建的很成功,但花销也极大,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花掉了江南道产业一整年的营收。 青瑶轻叹道:“不惜代价,这话是公子说的吧?几十上百万的教众,不好养啊!” 关键是当初也没想过增长速度会那么快,江景辰急忙吩咐道:“赶紧把补助和救济粮给停了,不能再发了,再发下去非得破产不可。” 青瑶头次见到公子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抿嘴一笑,回应道:“公子放心,在吴王自缢、威远侯府被抄之后,我就传了信过去,将一切行动都给停了,导致的结果就是淮南道乱成了一锅粥。” “乱就乱呗,反正我又不在那口锅里吃饭。” 江景辰顿了顿,询问道:“咱们的人都依照计划撤回来了吧?” 青瑶回应道:“都已经撤回来了,白莲教现在就是一盘散沙,起初还闹了几次,被衙门强势镇压之后就逐渐没了动静。” 都是一些贪图小利的普通百姓,无非就是不甘心没了免费的米粮,闹一闹,发泄下情绪,慢慢也就都散了。 江景辰已经数日没有上朝,也不知道圣上是如何处理白莲教一事,不过想来也不会动什么真格。 次日,皇宫。 太极殿,早朝。 “启禀圣上,微臣有本要奏……” 随着大朝议开始,文武百官上奏,一件又一件家国大事等待圣上处理。 时间慢慢流逝,事情也逐渐减少,临近大朝议尾声,圣上忽然开口道:“传朕旨意,擢升江景辰为水部司郎中。” 满朝哗然。 才刚封忠义伯没几天,人都还在休沐中,这就又升官了? 正八品监察御史擢升正五品郎中,一下连升了三品。 这哪里是升官?简直就是插上翅膀飞起来了。 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漏,难道是圣上未与几位相爷商议,独自做下的决定? 吏部侍郎暗中看向左侧最前排那道身影,待看到手势的那一刻,立即出声道:“启奏圣上,江景辰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微臣认为他还不足以胜任如此要职,恳请圣上三思。” “微臣附议,恳请圣上三思。” “微臣附议,恳请圣上三思。” “微臣附议,恳请圣上三思。” …… 接连有官员在上官的示意之下发声。 圣上瞬间沉下脸来,喝声道:“君无戏言,你们是想逼朕收回成命吗?” “逼”字出口,开口反对的百官瞬间跪成一片,高呼道:“微臣不敢,望圣上恕罪。” 圣上凝眸,视线在跪下的那些官员身上扫过,沉声道:“自朕登基以来,淮水两岸各县堤坝年年修,年年溃,水部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可依旧没能治好水患……水部司隶属工部,于此事工部尚书可有话要说?” 工部尚书跪地叩首道:“微臣惶恐,微臣有罪。” 圣上冷哼道:“既知有罪,该当如何?” 往年也没这么问啊!今儿个是怎么了?工部尚书有些迷糊,没时间多想,只得含糊其辞回应道:“微臣当好好反省,深刻检讨之后加以改正。” 圣上淡淡道:“轻了。” 工部尚书冷汗直流,艰难开口道:“微臣愿罚俸一年。” 圣上再次张口吐出一样的话:“轻了。” 真是该死,到底是谁惹圣上生气了? 工部尚书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开头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拿工部开刀了呢? “启禀圣上,微臣愿意罚俸三年,自领二十廷杖。” “即刻起,工部尚书降为工部侍郎,原工部侍郎降为将作监丞,俸禄就不罚了,下去各领五十廷杖。” “微臣谢主隆恩。” 明明反对的是别人,最后受伤的却是自己……五十廷杖啊!这下屁股得开出好几朵花来了! 刑部尚书觉得很受伤,很委屈,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将人径直拖到殿外行刑。 圣上面无表情下了圣谕,视线转向最先开口的吏部侍郎,开口道:“卿家可还有本要奏?” 吏部侍郎强制镇定下来,恭声回应道:“回禀圣上,微臣无本要奏。” 圣上环视众臣,询问道:“众卿家可还有本要奏?” 没见到工部尚书……不对,这会成工部侍郎了,此刻正在殿外挨揍呢,明眼人都知道圣上是铁了心要封江景辰为水部郎中,谁还敢上奏? 几位相爷都不开口,文武百官自然也不会再反对,当即齐呼道:“微臣无本要奏。” 圣上收回视线,转言道:“拟旨,封大皇子为纯王,三皇子为安王……” 封王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群臣并未感到惊讶。 只不过当听到圣上封五皇子为赵王、七皇子为楚王、八皇子为韩王、九皇子为燕王,就连年纪最小的十一皇子都被封为秦王时,文武百官脸上的神情略带着些许古怪之色。 纯王? 安王? 对比其他皇子的封号,这两也未免太寒碜了些吧? 一个是贵妃长子,一个是中宫嫡出,居然得了这么个封号,这可真是…… 不对,难道大皇子与三皇子已经被圣上排除在外了吗? 不然又何至于会得一个“纯”,和一个“安”为封号? 若真是这样,那除了这两位皇子以外,还有五位皇子,圣上中意的会是哪一位? 百官还没想清楚个中深意,就听圣上紧跟着下令道:“由安王暂代工部尚书一职,即刻赴任。” 安王? 三皇子? 一瞬间,百官纷纷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圣上未登基之前,就曾监管过工部。 现如今刚封王,立即又让三皇子暂代工部尚书一职,如此说来…… 这个“安”之一字,似乎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啊! 第323章 贵妃训子 没有人知道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除了圣上自己。 李守拙起初在得知封号为“纯”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知道了弟弟们的封号之后,当初就将寝殿内所有可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呦!你如今可是纯王了,谁还敢欺负你?” “母妃,我......我心里苦啊......” 李守拙见母妃前来,如同受了委屈的孩童,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这才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薛贵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长袖一挥,斥退殿内伺候的众人,只留一位贴身嬷嬷在侧。 看着满地狼藉,心中无奈之感越发浓厚。 “就你这易怒的性子,能做成什么大事?还是听我的,歇了心中那份念想吧!” “母妃,我受到的刺激已经很大了,此时此刻,您就别在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了。”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你?” “您可是听说了弟弟们的封号?” “就为这么点事,值当吗?” 薛贵妃自顾自落座,瞥了眼脚边的碎花瓶,轻叹道:“可惜了。” 李守拙激动道:“我是大皇子啊,是父皇的长子......” 薛贵妃顺势接口道:“那也是庶出。” 李守拙感觉到了一阵窒息,悲泣道:“母妃,我真是您亲生的吗?” 薛贵妃回应道:“当然是,要不我才懒得管你。” 李守拙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怒火,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若是您当初争到了中宫之位,我如今就是嫡出嫡长,哪里还用操心这些事情。” 既是嫡,又是长。 若真是如此,谁还能比他更有资格继承大统? 越想越气,李守拙不禁冷哼出声,心道:都怪母妃不争气,否则也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 薛贵妃闻言并未动怒,脸上反倒流露出几分庆幸。 “还好我只是贵妃,否则就要成为大周第一个被废的中宫了。” “母妃这话何意?父皇对您疼爱有加,倘若您正是中宫皇后,绝对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若只我,当然不会。奈何有个不怎么聪明的儿子,还时常干些自以为聪明之事,我是你亲娘,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了你,总不能在你犯错时不闻不问,到时候指定会因此受到牵连。” 薛贵妃说的煞有其事,就好像是已经从中宫后位上被废了一次。 这真是我亲娘吗?李守拙只觉得嘴巴发苦,哪家的亲娘会跟儿子这么说话啊! 想想弟弟们的母妃,对待儿子的态度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别家都拿儿子当个宝,偏母妃把自己当棵草。 李守拙越想越伤心,气愤道:“母妃特意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数落我的吗吗?” 薛贵妃知晓儿子的脾性,难听的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于是便转言道:“你可知道你父王的封号?” 李守拙拉长了脸,闷声道:“母妃这话问的真是可笑,我儿时便是在沂王府里头长大,又怎么会不知父皇当初的封号是什么?” 薛贵妃反问道:“你真的认为这个问题很可笑吗?” 李守拙正欲开口,猛然间反应过来。 当年父皇也不过是得了个“沂”字为封号,远远比不上其他兄弟,可最后坐上龙椅之人却是父皇。 只不过是封号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知道了,父皇定是因为先前我与三弟干的那件事情,才会在封王时给了我们两个这样的封号,仅仅是以示惩戒,对吗?” 没等回应,李守拙紧跟着又道:“不不不,不对,父皇还让三弟执掌工部,对我却没有安排......母妃,你说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薛贵妃忽然觉得有些心累,轻叹道:“要不你来当贵妃,我来当大皇子,咱们母子俩换个身份?” 李守拙被这番言论吓了一跳,气急道:“母妃说的什么胡话,这种事情岂实能够说换就换的?您若是不想帮儿子解惑,那也莫要在此搅儿子烦心。” 薛贵妃轻笑道:“不就是老三暂代了工部尚书一职吗?有什么好烦心的。你也不想想如今是什么时候,工部尚书一职是有那么好暂代的吗?” 李守拙不明其意,追问道:“母妃这是话中有话啊,您给儿子说说,怎么个不好暂代了?” 薛贵妃含笑道:“现今是几月?” 李守拙如实回答道:“六月中旬。” 薛贵妃紧跟着道:“每年洪涝之灾都发生在六月至九月之间,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守拙试探着回答道:“意味着就快要发洪灾了?” 薛贵妃点头道:“洪灾一发,淮水两岸百姓流离失所,谁的责任?” 谁的责任? 反正不可能是父皇,也不可能会是百姓,那就只有负责防洪抗灾的官员。 李守拙沉吟片刻,开口道:“前些年工部尚书都好好的,如今三弟又是临危受命,再怎么样也威胁不到他吧?” 薛贵妃直言道:“工部尚书之所以能安然这么多年,是因为有下面的水部司郎中领了罪过,如今你再看是谁担任水部郎中一职,会是个甘心当替罪羊的人吗?” 水部郎中如今可是由江景辰担任,那家伙可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倘若淮水两岸百姓受灾,水部司难辞其咎,依着江景辰那性子,指定不会独自抗下罪责,到时候...... 李守拙双眼逐渐亮了起来,激动道:“这么说的话,咱们只要等着看戏就好了?” “什么叫看好戏?洪灾一旦爆发,你可曾想过淮水两岸将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薛贵妃越说越气,抬手狠狠在儿子脑袋上使劲一敲,喝声斥责道:“身为大周皇子,你不思为百姓谋福,竟还想着看戏......你还配当皇子吗?你有何德何能去觊觎那个位置?” 一下打的不够,她再次抬手,鼓足了力气朝儿子身上打去。 李守拙急忙避让,连连讨饶道:“错了错了,儿子知错了,还请母妃手下留情,莫要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嬷嬷急忙上前阻拦,出声道:“娘娘莫要动手,王爷还小,不懂的事情也多,您慢慢教导就是了,可不能动真格的啊!” 薛贵妃气呼呼开口道:“还小?他如今都封了王,转过年就要行冠礼,这样的年纪放在民间都是当爹的人......” 李守拙争辩道:“我是皇子,是天家血脉,母后怎可拿坊间百姓与我相提并论。” 薛贵妃听了这样一番话,脾气瞬间就涌了上来,转过身就朝门外大声呼喊道:“来人,去将戒尺拿来,本宫今日要好好教一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第324章 无人分享的喜悦 李守拙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跪下认错道:“儿子说错话,的确是该打,可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母心’,母妃不能让儿子不孝啊!” 嬷嬷:...... 也就挨个几戒尺的事情,至于把孝道都搬出来吗? 听到呼唤的内侍官心惊胆颤的走进殿内,小心翼翼开口道:“启禀娘娘,殿中没有戒尺。” 李守拙急忙接口道:“没有就不用找了,你下去吧。” 内侍官暗自松了口气,躬着身子退到殿外。 薛贵妃稍稍平复了下心中情绪,冷哼道:“这些话若是被你父皇听见了,你就等着当个闲王吧。” 李守拙正色道:“这又没有外人,再说了,在我的寝殿里头,绝没有让话传去的可能。” 薛贵妃不置可否,转言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江景辰不是个吃哑巴亏的,在他赴任水部郎中之后,首先想的必定是如何防洪抗灾,其次才会考虑罪责之事。” 李守拙接口道:“江景辰是有点本事,可也没有大到能解决水患的程度吧?说到底,最好还是互相扯皮推诿,只希望他能有不负所望,把三弟给拉下水才好。” 薛贵妃气急,斥责道:“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好?治好水患,那是多大的功劳,你想过没有?江景辰有多少能耐我不清楚,但你父皇既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擢升他为水部郎中,那必定是对他抱有期望。” 李守拙略显错愕,愣了一会,询问道:“不能吧?这么多年,那么多的官都没解决的事情,他能有那本事给解决了?父皇多半就是一时兴起,反正水部郎中每年都换,谁当都一样。” 不怪儿子不信,就连薛贵妃也不相信江景辰会有那么大能耐。 她唯一能够笃定的事情,就凭借这么多年对枕边人的了解,这个官职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擢升,其中必定有着别的理由。 无论是什么,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有可能让儿子立功的机会。 “你父皇让老三入主工部,又擢升江景辰为水部郎中,极有可能是要整治淮水两岸的官员。” “不是治水吗?怎么成治人了?” “只有先治了人,才能治好水,有江景辰这么好一把刀,你父皇不能不用。” 薛贵妃虽常年待在后宫,可也时常会关注前朝之事,知道朝堂上有多少官员是被江景辰给弄下去的。 “为官短短数月,所作所为都暗合了你父皇的心意......江景辰或是不简单,或是运气极好,治水之能尚且存疑,但治人的本事有目共睹。” 薛贵妃沉思片刻,紧跟着说道:“拙儿,你去找你父皇,请求参与治水一事。” 朝廷年年都在治水,可淮水两岸百姓年年都在受灾。 治水? 拿什么治? 要是能治早就治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李守拙不满道:“母妃,治水哪里是那么好治的,我就等着看老三的笑话,您怎么还让我去蹚这滩浑水?” 薛贵妃清楚儿子的脑子转不过弯,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工部尚书是老三,水部郎中是江景辰,你若去了,也不要讨要官职,就以纯王的名义前去。多看少做,治好了有你一份功劳,治坏了也没你的罪过,你怎还不愿意去了?” 李守拙狐疑道:“治水向来都是百官避之不及之事,怎么到了您嘴里就变了个样,真有那么好?” 薛贵妃回应道:“我不懂治水,但我明白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江景辰晋升之路太过匪夷所思,这绝对不是你父皇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 不管是忠义伯,又或者是水部郎中,对一个才入朝堂,未曾及冠的少年来说都太重了。 哪怕是有功之臣,也没有这样封赏的。 太过快,太过迅速,也太过反常。 薛贵妃不禁想到了京城中的传言,倘若江景辰当真活不过二十岁,那么这一切就能够说的通了。 只有一年多的寿命,既然这把刀适合用,那么圣上自是会将这把刀放在适合的位置,让他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是了,一定是这样。 薛贵妃想通之后,立刻开口道:“江景辰是一把好刀,一把你父皇用得顺手的刀,因此不会轻易折断,至少在接下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定会有他一番作为。你若是没能力拉拢他,那就想办法别让他被老三拉拢过去,听明白了吗?” 李守拙闷声道:“他若是父皇的刀,我们当儿子,又怎好去拉拢?” 薛贵妃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父皇既然把他和老三安排在同一个衙门里,那就不会去忌讳这些,如今你们都已封王,这便代表着储君之争已经开启,你父皇他......很有可能就是想看看你们兄弟的手段。” 李守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开口道:“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我便得和老三开始争了。简而言之:我拉拢不过来的人,他也别拉拢过去。” 储君之位悬空太久于国无益,最迟两年,太子必立。 也有可能一年,又或者更短时间。 至于人选...... 谁都有可能。 对手可不止老三,就连最小的老十一也会是对手。 薛贵妃清楚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想了想,叮嘱道:“我也不指望你能突然开窍,只要你记住四个字:礼贤下士。” 中宫。 瞿皇后正准备小憩一会,就见儿子兴冲冲的寻了过来,眉间微蹙,训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李谨言连忙放慢脚步,端正仪态,恭敬行礼问安,方才开口道:“母后,儿臣当上工部尚书了。” 瞿皇后淡淡道:“听说了,不是让你即刻赴任吗?不赶紧去工部,反倒是跑到这儿来作甚。” 李谨言脸上微僵,心中喜悦之情顿时少了一半。 母后,难道不为我感到开心吗? 他不敢将心里的话问出口,只回应道:“儿臣是想来告知母后此事,顺道聆听母后教诲。” 瞿皇后困意来袭,无心多说什么,随口道:“知道了,若无别事,尽早赶往工部赴任吧,好好办差,你是中宫嫡出,言行举止不容有失,别让你父皇失望。” 母后难道不知道入主工部尚书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还说是母后根本就不在乎? 又或者是母后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两句话之后,李谨言心中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恭敬回应道:“儿臣谨遵母后吩咐。” 出了殿门,回望身后偌大中宫,他心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苦涩,喃喃自语道:“我心中的那份喜悦,应该跟谁去分享?” 第325章 圣上的意图 忠义伯府。 江景辰得知升官后没有太多喜悦,只因水部郎中是个极其麻烦的职位。 工部下辖三监四司,水部司便是四司之一。 水部司主官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下属有主事二人、 令史四人、 书令史九人、 掌固四人,吏有二十一之数。 掌渡口、船舻、桥梁、堤堰、沟滩、渔捕、运漕等事宜,凡川渎、陂池、沟洫、河渠的政令皆由水部司管理。 权力不可谓不大,可事情太多、太杂,于专业人士都是个麻烦且复杂的工作。 人之贵,在于有自知之明。 江景辰十分明白自身的本事,就凭脑子里那点歪门邪道,纸上谈兵绰绰有余,真刀真枪上场完全不够看。 相比于正五品水部郎中,他情愿继续当一个正八品监察御史,至少在“专业”上十分对口,还能够狐假虎威,逢人便能得七分面的好岗位。 只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御史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前途”的职位。 纵观数朝,为相者,皆出自六部。 换句话说就是想要当相爷,进六部是必经之路,之后便是入三省,最后再是政事堂。 江景辰有野心,在短暂思考之后,很快摆正了心态,做好一切交接便赶往水部司赴任。 “大人,河东共有一十七个码头要修缮......” “大人,河西共有二十三条沟渠要疏通......” “大人,淮水两岸共有三十多座堤坝......” “大人,京畿县共有五十几架桥梁......” “大人......” 江景辰上任第一天就被下属围在中央,听着耳畔传来当前需要处理的事件,感觉整个脑袋都快要炸裂开来。 “员外郎在哪?令史又死哪去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要越级汇报,不要越级汇报,不要越级汇报,都听懂了没?” “大人,员外郎生病在家中休养,两位令史父亲病重,另外两位令史母亲病重,都告了假,此刻不在衙门当中。” “告假?本官尚未到任,谁给他们批的假?” “回大人,是安王爷给批的。” 安王,李谨言,也是现如今的工部尚书。 一个员外郎,四个令史,就能惊动得了工部尚书? 江景辰瞬间明白了,那位和他一样新上任的顶头上司,第一把火烧的就是他这个同样是新上任的水部郎中。 这里面多少带着些个人恩怨,且手段极其幼稚。 但,不可否认,最简单的办法往往最实用。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纯王,开门见山道:“王爷,听说您把水部司员外郎和几位令史都给放回家去了,这是在针对下官吗?” 李谨言纠正道:“不是放,而是批假,批假你懂不懂?” 江景辰无意多绕圈子,直言道:“王爷,下官可是您的人,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地道吧?” “本王的人?” 李谨言冷冷一笑,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本王是在何时何地收的你?” 嘿! 这三狗子,刚封王就飘了啊! 江景辰懒得废话,毫不犹豫离开工部,转头就进了宫。 不等开口,圣上便含笑道:“朕刚想传你入宫,你倒是机灵,知道先一步来见朕。” 什么个情况? 不会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办吧? 江景辰来不及多想,当即哭诉道:“圣上啊,您还是收回成命吧,微臣这水部郎中实在是当不下去了......” 无论是身份还是官职,他都被李谨言压的死死的,不想卑躬屈膝,就只能来寻最大的靠山。 因此,在告状这门技术活上,他渐渐领悟到了其中真谛。 该说的一定得说,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能够提。 中心思想围绕一句话:不是我不想干,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干。 圣上静静的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微笑。 满朝文武遇事哪怕不是藏着掖着?像这种问题就跑进宫来诉苦的还是头一份。 “行了,你也用不着在朕面前搬弄是非,以你的本事,没了几个下属官员,难道就办不成事了吗?” “回禀圣上,微臣不是搬弄是非,而是在讲述事实。微臣刚上任,对水部司没有半点了解,缺了那几个下属,微臣实在是应对不暇。” “这么说,朕用你是用错了?”圣上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天下间,谁敢当面指责圣上有错?江景辰顿时一噎,只得回应道:“回禀圣上,错的是微臣,是微臣能力不足,辜负了圣恩。” 圣上追问道:“既是你的错,那你倒是说说看,朕该如何罚你才好?” 好家伙,就知道会是这样! 江景辰心中腹诽不已,回想先前几次,没有哪次是能够占到便宜的。 面对的是天下掌权者,明知是套路也不得不往里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哈哈哈,你啊你,满朝怕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妙人......” 圣上展颜大笑,紧跟着说道:“朕让你当水部郎中,不是要你待在衙门里处理卷宗,而是要你去淮南道。” 淮南道位于淮水之南,也是洪灾频发之地。 江景辰心知圣上这么决定,怕是不止治水这么简单,于是便开口道:“微臣愚钝,还请圣上明言。” “关于白莲教,朕始终不放心......” 提起白莲教,圣上的脸上瞬间阴沉了下来。 虽说吴王已死,江彦钧发配岭南,可那一百万的教众还在。 倘若吴王一党残余坊间,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事端出来。 “朕要你去一趟淮南道,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必要将白莲教连根拔起。” “微臣领旨。”江景辰没有任何犹豫。 在圣上眼里,他曾在淮南道跟白莲教有过接触,更有大义灭亲的立功表现,当之无愧的合适人选。 至此,他也明白过来,圣上是想要借治水为名,让他重返淮南道,解决白莲教这个“心腹大患”。 当初派去淮南道担任白莲教长老的那些人都已经召回,也停掉了所有的补助,白莲教早已是名存实亡,那些教众也没出什么动静,圣上却依旧对此十分在意。 先前那场白莲教事件对圣上的影响有多大,江景辰此刻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至于圣上所说的连根拔起...... 所有白莲教教众都是普通百姓,圣上的意思显然不是要对百姓动手,那要怎么拔? 总不能弄一个“白莲狱”的大案出来吧? 那些贪官污吏也就罢了,万一牵扯到无辜百姓,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点火容易,灭火难。 江景辰愁眉苦脸回到水部司,屁股还没坐热,李谨言便闯了进来,大骂道:“好你个江景辰,为了芝麻大点的事,你居然进宫向父皇告本王的状?你还是个正常人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第326章 离九月尚早 碰上一个不按常理做事之人,李谨言简直快要气炸了。 “本王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说几句软话就是了,何至于跑进宫去告本王的黑状?” “好叫王爷知道,下官这人软饭吃的,软话却是说不得。下次再与下官玩笑之前,王爷可得把握好尺度才行。” “你......大胆,你这是以下犯上,罪该杖责。” “下官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来以下犯上?” 马上就要出京办差,江景辰自是有着底气,紧跟着说道:“王爷这样的借口未免太牵强了些,倘若下官因为这件事挨打,心里定是不服,少不得还要进宫找圣上主持公道。” 李谨言面色铁青,质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江景辰回应道:“王爷何等身份,下官不敢威胁,也威胁不到,单纯就事论事罢了。” 李谨言怒极反笑,冷哼道:“你既知晓本王身份,就该多为以后考虑,千万莫要做些自毁前途之事。” 这是笃定日后能登上皇位?江景辰心中暗自冷笑,面上依旧恭敬,开口道:“多谢王爷关心,下官自幼体弱,张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如今下官已没剩两年好活,前途一事,考虑了也没用。” 听说过无欲则刚,倒是第一次碰见“无命则强”,李谨言心生疑惑,出声道:“满京城都在传你活不过二十岁,本王却是不信,从你往日所作所为来看,完全不像是一个命不久矣之人。” 江景辰反问道:“在王爷看来,命不久矣之人又该是什么样?” 李谨言一时语塞,冷哼道:“反正不该是如你这般。” 江景辰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什么,转言道:“下官还有诸多事务要忙,王爷若无别事就请回吧。” 李谨言忽然一声长叹,放缓了语气,开口道:“本王先前的确是与你玩笑,你怎么还真当真了呢?”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江景辰一时间有些糊涂。 李谨言自顾自开口道:“我也不瞒你,在见到你之前,我的心情很不好,冲动之下才会跟你说那些话。” 江景辰出言提醒道:“在下官看来,王爷当时可不像是冲动的样子。” 李谨言失笑道:“你也不用拿我刚才的话来回击我,是我不对,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道歉? 三狗子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难道是受了圣上训斥,所以才会这么反常吗? 江景辰瞬间懵了,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王爷,您有事就说事,实在没必要弄得这么煽情,下官与您都不是感性之人,这条路子不合适。” “哈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李谨言顿了顿,紧跟着说道:“父皇让我当工部尚书,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下官不知。” 李谨言脸上微僵,强笑道:“你在京中为官时日尚短,不知道也在情理当中,那我便与你好好说一说其中的关心......” 他认真将皇子与工部尚书之间的关联讲了一遍,紧跟着说道:“父皇对我寄予厚望,因此我必须要将事情办好,凭我一人之力尚有不足之处,需要你的帮助。” 早这么说的话还有的商量,至于现在嘛...... 江景辰故作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下官位卑言轻,帮不了王爷什么忙,王爷还是另寻......” 李谨言略显激动,打断道:“以你今日之圣宠,满朝文武何人能及?又何必这么妄自菲薄。” 红的时候,身边全都是朋友,这句话无论放在哪个圈子里都十分贴切。 世间有价值的东西才会受到追捧,对于皇子而言,深得圣宠的官员就是有价值的“东西”。 江景辰并非自视甚高,而是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够再拿往日的心理来对待今时的形势。 “非是下官妄自菲薄,而是王爷太过抬爱,满朝文武胜过下官之人何其多,王爷又何必执着于下官一人?” 这家伙,怎么就软硬不吃呢? 李谨言气急,心道:父皇登基不过十年,朝堂上手握重权之臣皆是父皇当年组建的班底,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之人。 现今不过是刚刚封王,哪里能够拉得动? 如果不是拉拢不了那些老狐狸,又何至于放低姿态拉拢你一个毛头小子? 他自知能力有限,想要在工部做出点政绩出来,少不得需要帮助,眼下没有比江景辰更加适合的人选。 “景辰,你难道忘了吗?当初咱们丰水县可是有过约定,九月来临,登高望远。” “下官没忘,可眼下才六月,离九月还早着呢。” “江景辰,你这是在跟本王装傻充愣吗?” “王爷,您这一会一个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下官胆子小,经不起吓。” 说话间,江景辰轻轻拍了拍胸口。 李谨言咬牙切齿道:“你当真要拒本王于千里之外?” 江景辰微微挑眉,含笑道:“王爷不妨学学刘皇叔,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不一定。” 区区竖子,也敢自比诸葛?李谨言心有不愤,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出来,强压心情情绪,缓缓开口道:“只要你肯相助本王,莫说是三次,便是十次也使得。” 江景辰不作回应,转言道:“王爷大笔一挥批了几位官员的假,如今一堆事情等着下官前去处理,就不多奉陪了,王爷自便。” 言罢,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径直去到办公处,召集水部司的官吏,将近来需要处置的事情归整,分为紧急与非紧急两大类。 而后从需要紧急处理的卷宗里找出淮南道相关案件,从中挑选出几份较为好处理的案子,紧跟着与下属官吏吩咐道:“这几件案子由本官亲自处理,余下交给你们,一切照旧。” 这......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把都没烧,新任郎中大人这么好说话的吗? 还是被担任工部尚书的安王爷训斥过了? 水部司一众官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却也无人会在这样的时候提出不适当的言论,所有人默契回应道:“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江景辰丝毫不理会下属如何去想,紧跟着交待道:“明日我便会出发前往案件地处理一应事务,若水部司有事不决,你们可去工部寻安王做主,王爷最是关心下属,定会为你们排忧解难。” 第327章 洪涝之灾 大周朝水灾平均每年二到三次,受灾次数最多当属河南道,其次是关内道,在之后便是河北、江南、淮南三道之地。 江景辰亦如往常,将京中大小事务交由青瑶处理,带着万金与青玉,以及天部众成员,从京畿县码头乘船南下。 在抵达淮南道扬州地界休整一夜之后,次日找到扬州何刺史,与其商讨拆除贤王庙事宜。 自打吴王自缢身亡,白莲教所建的贤王庙便成了何刺史的一块心病,想拆又不敢去拆。 如今由江景辰前来主持,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商议好细节,不到三个时辰就将贤王庙给拆除。 至此,何刺史终于是放下心。 正当江景辰正思考着处理白莲教众之事的细节,突如其来的一场水灾让他有些慌了手脚。 时至七月,淮南道连日瓢泼大雨,致使淮水上涨超一丈。 宝稚县当地官员商议,引淮水入惠民河,结果一个没弄好,把整个町州给淹了。 町州刺史连夜召集当地官员,商讨之后决定分渠引入,之后再挖开邓家沟堤坝,引水入埠湖,从另外一头挖渠引水入淮河。 江景辰看了下舆图,等于是让洪水过三个州,绕道二十六个县。 工程之大,耗费之巨,绝非三州刺史能够决断。 “三位刺史大人,你们是真的狠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去找淮南道节度使,反而跑来找我一个水部郎中......怎么着,几位兄长是觉得我已经不是御史了,可以随意拉来背锅了?” “江贤弟,为兄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找你啊。” “对啊对啊,江贤弟虽不是御史,可如今身上可是担着钦差的名头,找你比找节度使有用。” “他们说的太不实在,我来说点实在的。经过先前白莲教一事,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眼下淮水淹了町州一事乃是由宝稚县官员引水入惠民河而起,自家人犯的事,当然得找自家人来平。” 三位刺史满脸真诚,目光中带着强烈的哀求之色,就差没跪下来磕头。 扬州没有受灾,这件事也牵扯不到扬州地界,因此何刺史笑意盈盈,没有半点想要开口的意思。 町州被淹这么大的事情,拿什么来平? 江景辰心里十分清楚,什么哥哥弟弟的,全都是扯淡。 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担得起的,于是想也不想的开口道:“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先救助受灾的百姓,其次就是挖渠引水之事必须上报给节度使,由他来做主。” 町州刺史激动道:“江贤弟,你这不是让为兄把刀递给节度使,还主动伸出脖子吗?你可是圣上派来的治水钦差,这事儿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不管啊。” 江景辰有心反驳,可许多话又不好说出口。 实际上,圣上派他到淮南道根本就没指望他能治水,而是打着幌子来处理白莲教一事。 万万没想到,刚来就会遇上町州被淹这么大一档子事。 管,情理之中。 不管,也能说的过去。 洪涝是天灾,而引水不当是人祸。 想要解决问题,靠小聪明没用,得有真本事才行。 町州都被淹了,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 江景辰总觉得这三位刺史是想打着他的名义,去做些不靠谱的事情。 在不了解各州县的具体地势、沟渠流向、堤坝容水量的情况下,单凭一份粗糙的舆图根本无法判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想了想,开口道:“渠怎么挖,水怎么引,既然你们已经规划好了,那就去找节度使做这个主,我只不过是五品郎中,没有这个权力,找我没用。” “可是......” “别可是,话说难听一些,即便我有这个权力,也不会赞同这样的安排,因为我信不过你们的能力。” “可是......” “都说别可是了,你们仨好歹留点脸吧,别想着我年纪小就好忽悠。头一次引水都能引得町州被淹,再让你们引一次,指不定就能把整个淮南道给淹没了。” “江贤弟,你这话未免也太过夸大其词了些,我们就是再无能,那也不可能把淮南道给淹没了啊。” “那三位兄长倒是去把事情给办了啊,还来找我做什么?” “这......这不是想着有江贤弟在,我们能够安心一些。” “你们的心是安了,那我的心谁来安?” 天塌了别人都是找高个的顶,这几个倒好,逮住一个就往死里坑。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年年都在治水......” 江景辰心有郁气,不再收敛情绪,冷哼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官员,出了事情不想着解决问题,而是想着怎么才能将罪责减到最小,怕这个也怕那个......你们还当什么刺史?” 这几句话未免说的有些重了! 何刺史轻咳几声,开口道:“町州被淹,这件事指定是瞒不住,几位还是赶紧回去组织救灾,然后再统计损失,将灾情上报,如此方为上策。” 町州刺史苦笑道:“老何,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雨越下越大,要救灾就得先泄洪,可这洪往哪里泄?能不能泄?事关三州之地,可不就得有人来做主啊......对了,你是扬州刺史,比我们高了一级,按理来说这个主该由你来......” “不行。” 表面上看是关乎三州之地,可谁也不能保证洪水一泄,会不会牵扯到四个州、五个州,乃至更多。 古有水淹七军,今若是来个水淹七州,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砍。 何刺史吓了一跳,扬州的确是淮南道治所,可上面还有节度使在镇着,这个主怎么也轮不到扬州刺史来做。 “我觉得江贤弟说的对,这事你们就得去找节度使,趁着灾情还未扩散,你们抓紧时间,赶快去吧。” 三位刺史还想再说些什么,江景辰直接打断道:“拖的越久,你们的罪过越大,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丢官能够解决了。” 不是丢官,便是丢命。 三位刺史顿时一惊,不敢再有所耽搁。 待人离开之后,江景辰轻叹道:“没能力不可怕,可怕的是没能力还不会用人。宝稚县官员做出引水入惠民河这样的蠢事,其上官也脱不了干系......为了淮水两岸百姓,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何刺史好心提醒道:“江贤弟,你现在是水部郎中,不是监察御史,为兄多劝你一句: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就不会有错。” 江景辰反问道:“你不做,我不做,他不做,淮水两岸的百姓该怎办?” 何刺史面色一僵,轻叹道:“江贤弟,有心是好事,可也得分清事实,量力而行啊!” 江景辰继续追问道:“兄长所说的事实,是指怎么样的事实?” 何刺史沉吟片刻,回答道:“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江景辰微微蹙眉,开口询问道:“兄长可听过平庸之恶?” 第328章 纯王驾到 一个好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 从他觉的不公平的那一刻开始。 一个心有沟壑的官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俗的? 从他看透官场本质的那一刻起。 官场的本质是什么? 明知平庸是恶,却又不得不平庸。 什么是平庸之恶? 并不是杀人放火才是作恶,面对大多数人的恶行,如果为了自保而选择沉默,或者为了利益最大化,而选择做一个跟从、顺从、盲从之人,这便是平庸之恶。 在官场之上,绝大多数官员就像着了魔一样,功成名就之后逐渐没有了大是大非,只会权衡利弊得失。 官场上有两种官:一种是好官,一种是坏官。 正常情况下好官远比坏官多,那么坏官就成不了气候。 可现实却是好官逐渐被坏官同化,以至于坏官越来越多,官场风气“正不压邪”之时,百姓的苦难也就由此开始...... 江景辰思绪凌乱,没有过多的解释,紧跟着说道:“我当不了好人,可也不想当个恶人,官员之过错,不应让百姓来承担,还请兄长助我。” 何刺史不明所以,追问道:“贤弟想做什么?” 江景辰直言道:“宝稚县当地官员引水入惠民河之举,致使良田被淹,家园被毁,百姓伤亡不计其数......如此罪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刺史无奈一笑,开口道:“宝稚县不在扬州治下,为兄纵是有心,也是无力。” “人我来想办法杀,但救灾一事刻不容缓,因此我希望兄长出面,联络当地乡绅以及白莲教长老,请求他们为受灾百姓发放救灾物资。” 江景辰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也时常以恶人自居,但他的恶,皆是对那些伤害过自己之人。 在面对受灾百姓时,也会想着尽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町州受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当地衙门必定是要向各州求援。 但多日暴雨不停,使得淮河水位持续上涨,其它州即便能帮,只怕也无法给出太多救援物资。 他没有什么大本事,也没有多少能力去解决洪涝之灾,唯独就是家中略有薄产,只不过大势之下,发放赈灾物资这样的事情也无法光明正大去做。 富商露财会遭强盗惦记,官员露财则会招圣上惦记。 此刻灾情紧急,因此不得不将白莲教再次搬到台面上来。 何刺史面露难色,开口道:“乡绅好说,只不过......白莲教就不必了吧?” “乡绅能力有限,白莲教当初就能给教众发放大批救济粮,其能力毋庸置疑。” 江景辰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我知道兄长在顾虑什么,但救助灾民乃是大功一件,我敢保证,圣上绝不会因此事怪罪。兄长只需出面说几句话就能将功劳握紧手里,何乐而不为呢?” 何刺史有所意动,犹豫道:“且不说有没有能力,单说那白莲教的两位......圣上当真不会怪罪?” 江景辰笃定道:“绝对不会,兄长该知道我乃圣上面前红人,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天下百姓皆为圣上子民,兄长身为一州刺史,自当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此乃大功一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没有哪个官员不想立功,何刺史也不例外。 思考良久,权衡利弊,终是答应了下来。 江景辰出了刺史府,立刻与万金交到道:“让扮演过白莲教长老的人再次上岗,组织教众开始救灾。” 万金担忧道:“圣上是让您来铲除白莲教的,您却把快散掉的白莲教给聚齐起来,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青玉接口道:“公子,我觉得阿金想说的不是不合适,而是想说不明智,他在骂你不聪明呢。” 万金一脸黑线,急忙辩解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青玉一本正经回应道:“你看你,都急了,还敢说没有?” 万金气愤道:“我是被你气的。” 朝廷赈灾,自有一套程序要走,各州县有粮仓可以支援,但粮仓也不是说开就能开。 无论是信息上报,还是政令下达,都需要较长时间。 没有得到上峰命令之前,私开粮仓可是重罪,没有几个官员会为受灾百姓赌上前程性命。 在此之前,只有依靠坊间的力量。 因此,没得选。 江景辰无法坐视灾情而不管,就只能够铤而走险,用出下下策之法。 “这对白莲教来说,或许是一次机会也说不定......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去传令吧,之后还要去召集其他州县的乡绅参与进来,人越多越有利。” 白莲教上百万的教众都能养,救助一州之地的受灾民众自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如今白莲教正处在风口浪尖,赈灾又是极为敏感之事,需得更加谨慎小心才行。 灾民要救,但也绝不能因为救助灾民,从而把自个给搭进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之下,时间就是生命。 正当江景辰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一辆马车停在了扬州刺史府外,随行一队卫护骑着高头大马,身披蓑衣,腰悬官刀,单从阵势上看就知道来人不凡。 “纯王驾到,快让你们刺史出来迎接。” “纯......纯王?” 守门之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进府里通传。 何刺史得到消息时满脸不可置信,再三询问之后才火急火燎跑到府门外,一见仪仗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再看护卫亮出的腰牌,立刻端正了态度。 “下官扬州刺史,恭迎王爷大驾。” “江景辰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本王。” “回禀王爷,江大人此刻不在扬州,而是去了町州......” 何刺史急忙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还请王爷进府暂歇,下官这便派人前去同传。” “不用了,转道去町州。” “这......” 何刺史望着说走就走的马车,久久没等回过神来。 按理说公文此刻还在路上,圣上还不会知道町州之事才对,因此纯王不太可能是因为此事前来。 一个王爷,不好好待在京中,跑来淮南道做什么? 难不成,是江景辰那家伙又惹了什么麻烦? 如今町州情况虽有缓和,但道路依旧极为难行,万一纯王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这扬州刺史也就当到头了。 何刺史不敢怠慢,急忙喊来衙差,吩咐道:“你带几个人跟上去,务必保证王爷安全抵达町州。” 衙差小声道:“从扬州到町州虽然不远,可连日暴雨冲刷,难道山体滑坡滚石下坠,就几个人怕是保证不了王爷的安全啊!” 眼下这个节骨眼,人多反而会坏事,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那可就得不偿失。 何刺史心中自有计较,下令说道:“保不了也要保,纯王绝对不能在扬州地界上出现意外,听明白了吗?” 也就是出了扬州地界就不管了呗?衙役眼珠一转,点头道:“还请大人放心,小的知道几条好走的路,定会尽力将王爷送出......送到町州。” 第329章 一颗爱民之心 大周朝往年治水的手段大致分为三种:其一,修建堤坝抵达洪水侵袭。其二,挖排水渠引水。其三,修建蓄洪池。 宝稚县惠民河便属于引水渠,当地的官员也是遵照着先前的做法,只不过他们忽略了此次淮河水的速度与高度,盲目的选择了既定的治水方案。 町州之所以被淹,非天灾之罪,乃人祸之过。 江景辰抵达町州的第一天便以钦差的名义,召集了当地最出名的十三位乡绅,长谈两个时辰,共募得三百万贯钱,米粮三万石,比往年所募足足多了十倍有余。 没有人知道江景辰是如何做到的,十三位乡绅被人问及是也都顾左右而言他。 町州虞刺史得知后,兴高采烈的寻到江景辰落脚之地,激动道:“还是江贤弟有本事,能够从哪些铁公鸡上拔下毛来。” 若真是铁公鸡,谁也拔不下一根毛来。 三百万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可对那些乡绅来说,随便一家都能轻而易举的拿出来。 若非是害怕招来某些官员的惦记,别说是三百万贯钱,米粮三万石,就是三千万贯,三十万石,十三家乡绅也能给筹集出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个中缘由说起来也简单,只是不能够摆到台面上来罢了。 江景辰不愿在此事上多谈,转言道:“虞大人跑来寻下官,可是州县内的洪水都泄完了?” 虞刺史回答道:“倒也没那么快,为兄此次前来,是想跟江贤弟商量个事。” 江景辰自顾自坐下,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让人上茶,就这干坐着。 虞刺史笑容不减,继续开口道:“町州这次灾祸,让为兄意识到了治水的重要性,因此为兄想要上折请朝廷拨款,开凿一条十九里长的运河,将泛滥的淮水分流到青水河,这样一来就能够避免町州往后的洪水之祸。” 十九里,换算下大概是在九千多、不到一万米。 若是步行,距离也算不上太远。 可是要修的是运河,这十九里的概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江景辰眉间微蹙,开口道:“虞大人确定要开凿运河?不是水渠?” 虞刺史点头道:“就是运河,不是水渠。” 不是什么折子都能够递呈圣上龙案之上,像是这类折子最先送去的地方就是水部司。 身为水部郎中,江景辰有权利批或是予以驳回,这是分内职责,修运河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 “虞大人,有这样的想法不止一两年了吧,为什么此刻才提出来?早几年若是凿了这条运河,町州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贤弟有所不知,不是没上过折子,而是上了两次,两次均被驳了回来......” 虞刺史长叹一声,紧跟着说道:“咱们兄弟之间,有话我也不瞒你,贤弟可知淮河两岸为何年年遭灾?”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难道不是因为官员不作为吗?” 虞刺史回应道:“不是不作为,而是没法有作为,这事儿说来话长......” 江淮漕米是朝廷重要赋税来源之一,因此在立朝时高祖皇帝为了能够更好的运输东南各地的物资,曾三次下令重修江淮运河。 在其之后继位帝王,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位期间,无论江淮运河如何,必要下令修上三。 包括当今圣上登基之后的第三年,便下令重修了一次江淮运河。 这也使得无论是京官还是外官,形成了一种共识:江淮两道哪里都可以出问题,唯独运河不能够出问题。 朝廷每年为治拨下的款项,当中有七成都会花在修缮江淮运河之上,哪怕这条运河根本就不需要修缮。 这不是一代如此,而是代代相传至今,可以说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官员再有作为,手里没钱,又能如何? 圣上只知道朝廷每年都在拨款治水,但却没有人跟圣上说明白这些钱具体都用在了哪里。 即便是说了,也不见得有用。 江淮运河于治水不是无益,但因此获益的只是极少数州县。 朝廷拨下来的钱就只有那么多,把钱都花在了江淮运河上,那运河之外的州县能怎么办?就只能年年治水,年年受灾。 虞刺史说道最后,红了眼眶,哽咽道:“淮南道不是没有能治水之人,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经历的太多,都看透了。” 江景辰听后久久无语,好半晌才开口道:“难道就没有人入京,向圣上禀明真实情况吗?” 虞刺史长叹一声,回应道:“未得圣上召见,哪个官员敢擅离职守?非是无人入京,而是入了京也见不到圣上。” 是他们不想面圣吗?是他们根本就见不到。 江景辰心中忽然生出“何不食肉糜”之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京城以内,与京城以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一边是容光焕发积极向上,另一边是精疲力尽垂死挣扎。 头一次,脑海中浮现出强烈的念头:做点什么,必须要做点什么。 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天下受苦的黎民百姓。 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可......他不是圣人,做不到无私无畏。 “虞大人,往年御史巡察州县,你可曾与他们说过这样的话?” “实不相瞒,也曾说过,但未曾说的这般详细。” “为何?” “因为......” 虞刺史犹豫良久,终是没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江景辰接口道:“因为他们比我年长、比我懂得审时度势、比我清楚为官之道、比我明白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吗?” 御史不是青天,他们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也会怕丢了前程。 江淮运河是高祖皇帝开创的盛举,说是被视作大周“龙脉”也不为过。 别说只是修缮两三次,就是年年修缮,谁又敢说一声不对? 虞刺史没有着急回答,只因清楚面前的少年并非那么好糊弄,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在你身上,为兄感受到了其他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一颗爱民之心。从你这几日来的所作所为来看,为兄更加确定,只有你才能解救淮水两岸百姓常年受灾之苦。” 爱民之心? 江景辰自嘲一笑,淡淡看开询问道:“虞大人,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第330章 其罪当以命赎 刚到町州时便亲力亲为,组织民众救助受灾百姓,联络乡绅募捐米粮钱款,这一系列的举动,不是爱民是什么? 虞刺史正色道:“非是为兄误会,而是贤弟善而不自知。” 善? 善吗? 江景辰有些哭笑不得,转问道:“说了这么多,虞大人该不会是想让下官直接批条子吧?” 虞刺史含笑道:“若是可以,最好是能够帮着打点一下,好让款项能够早些拨下来。” 水部司批条,工部审核,户部拨款,这是正常该有的程序。 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端看各衙门之间如何交涉。 江景辰上任之后连水部司一众官吏都没认齐,户部那边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唯一的优势,也不过是跟如今暂代工部尚书一职的安王李谨言勉强能说上几句话。 京官与地方官有着本质的区别,需要考量之事也只在京城那片一亩三分地。 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头,难免会陷入被动之地。 虞刺史许久等不到回应,一咬牙,突然起身跪下,行了个大礼,哽咽道:“为兄实在是没办法了,恳请贤弟看在町州数十万百姓的情面上出手相助。” 江景辰面露不悦之色,当即侧身避让,沉声道:“虞大人,下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逼迫下官?” 虞刺史苦笑道:“贤弟,为兄不是在逼你,而是在求你,帮一帮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吧。” 町州刺史此举无疑是以大义相要挟,倘若应了下来,别州刺史到时必定争相效仿。 今日修了町州十九里运河,明日别州再来个二十里、二十一里...... 户部倘若多拨款给淮南道治水,明日河南、河北、关内、江南四道之地也会有样学样。 修河挖渠都要用钱,这些钱从哪里来? 朝廷能用于治水的钱就只有那么多,给了淮南道,其他四道之地怎么办? 了解的越多,江景辰也更加明白,淮南道不是没有懂得治水的官员,而是没有官员能在有限钱财支撑之下将水患治好。 开凿运河于治水有益,各地淮水两岸的官员都知道,京城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也知道。 可为什么无人敢开此先例?想来是圣上登基头几年花的太多,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远的不说,单是选秀、封王这两件事,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只多不少。 多给谁都不对,那就干脆都给一样少。 其他各道最多溃一两座堤,冲毁些许良田,百姓伤亡不过百数。 就只有町州被淹,损失惨重,那问题肯定就出在町州官员的身上。 作为町州刺史,必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口口声声是为了町州百姓,实际上还是为了保全自己,才会想出这种将功补过的办法。 反正也不过是行个大礼,流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难办的事情一件不用操心。 江景辰心中透亮,上前几步,将人搀扶起来,紧跟着开口道:“运河也不是一天就能修好的,当务之急是救助受灾百姓,其他事情日后再行商议不迟。” 虞刺史激动道:“为兄也知道开凿运河不是一日之功,但早些请了批示下来,便能够提前......”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虞大人还是多关心关心眼下吧,关于宝稚县官员之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虞刺史面露犹豫,回应道:“宝稚县官员也是依照往年引水之法,并无太大过错,申饬一番也就是了。” 江景辰淡淡道:“引水入惠民河,以至于町州被淹,祸及数万百姓,这还叫并无大过?虞大人,你未免也太过偏袒了吧?” 虞刺史略微思考,反问道:“那依贤弟的意思,该如何处置才好?” 江景辰直言道:“宝稚县县令身为决策之人,盲目选用不当之法,以至于造成如此祸事,其罪当诛,其余......” 虞刺史立刻打断道:“不行,町州水患乃是天灾,而非人祸,不应承担如此重责。” 江景辰开口道:“虞大人不惜颠倒是非黑白,以此来为宝稚县县令脱罪,莫不是与其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虞刺史略显尴尬,思量片刻,解释道:“贤弟言重了,实不相瞒,为兄有一房妾室,乃是宝稚县县令亲姐,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先前说是自己人犯错,原来是这么个自己人啊。 江景辰收敛神色,喝问道:“大人方才口口声声为了受灾百姓,此刻却因私人感情,想要包庇有罪之人......你对得起那些因宝稚县县令之过,从而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无辜百姓吗?” 虞刺史辩解道:“町州被淹已成事实,即便杀了宝稚县县令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以赎其罪。” 江景辰沉声道:“宝稚县县令所犯之罪,当以命赎。” 虞刺史求事不成,反受逼迫,当即也来了脾气,正色道:“此事为兄自有决断,贤弟还是把心放在治水之事上吧。” 话说的直白,其中意思十分明显。 江景辰针锋相对道:“若下官一定要管,大人何以应对?” 虞刺史强忍心中怒火,开口道:“贤弟是治水钦差,应把心思都放在治水之事上,其他事情就不要过分关注了。还请贤弟放心,为兄定会给受灾百姓一个交待。” “给什么交待啊?说出来让本王听听。”来人信步而入,脸上笑意吟吟。 李守拙? 他不在京城等着举行封王大典,大老远跑来町州做什么? 江景辰来不及多想,行礼道:“见过王爷。” 虞刺史脸色骤变,后知后觉行礼道:“下官町州刺史,见过王爷。” 李守拙饶有意味打量了一会,笑问道:“你认识本王?” 倒是想认识,可也没那样的机会啊! 虞刺史如实回答道:“下官未曾见过王爷,多亏江郎中点破身份,才知是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李守拙转头看向江景辰,含笑道:“这么说来,本王还得感谢你,否则别人怕是认不出本王的身份。” 江景辰回应道:“不敢。” 李守拙等了一会,不见有下文,追问道:“就两个字?” 江景辰反问道:“王爷还想听什么?” 李守拙顿感无趣,转言道:“刚才本王听你们在说什么交待,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虞刺史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之感,眼见江景辰不开口,只得硬着头皮将刚才商议之事说了一遍。 李守拙点了点头,看向江景辰,询问道:“你认为宝稚县县令该杀?” 江景辰不知李守拙跑来町州的意图,此刻也不做多想,干脆利落回应道:“该杀。” 李守拙面露不悦,责怪道:“又是两个字……你见到本王就这么没话说吗?” 第331章 请王爷自重 说起来,与纯王之间不但没有什么交情,反倒是还有些间隙。 江景辰清楚记得,当初江景昭领来刺杀他的那些人可都是纯王的属下。 今儿个弄这么一出,是来寻仇的? 可......这略带幽怨的语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下官不善言辞,还请王爷见谅。” “你说你不善言辞?” 李守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满脸震惊之色。 虞刺史亦是开口道:“江郎中未免太过谦逊了些。” 江景辰古井无波,淡淡开口道:“王爷此来,是寻下官,还是寻虞刺史?” 李守拙眼珠子一转,顿生一股恶趣味,含笑道:“你猜。” 猜你大爷! 是不是封了王,连性格也都跟着会变? 先是李谨言,这会又是李守拙,怎么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江景辰心中暗自腹诽,随口回应道:“想必王爷要找的人是虞刺史,那么下官先行告退。” 不等迈开步伐,李守拙急忙出声道:“猜错了,本王要找的人是你。” 江景辰心生警觉,迟疑片刻,询问道:“王爷寻下官何事?” 从京城到町州,千里迢迢赶来,李守拙一路上遭了大罪,只为母妃那句:“你若是没能力拉拢他,那就想办法别让他被老三拉拢过去。” 这件事自是不好拿出来说,那便需要找一个能放到台面上且说的过去的理由。 依着来时准备的的说辞,李守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本王向父皇讨了个差事,前来淮南道监督治理水患,你是奉旨办差的水部司郎中,本王自然是要找你。” 虞刺史顿感心头一阵冰凉,若只是江景辰还好说,毕竟职责和品级摆在那里,有的是手段能够对付。 可若是一位皇子,莫说是领了圣命,哪怕没有旨意在身,也不是能够轻易应付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 江景辰同样吓了一跳,这话听上去,总觉得有一种:“我是来找你茬”的意思。 如今安王李谨言入主工部,按理说要派也该是派李谨言来才对。 把纯王李守拙派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刚封王,圣上就想开启夺嫡之争? 想不通,那便暂时放下。 从另一方面来说,李守拙在此时出现,倒是正好…… 江景辰再次提及宝稚县县令一事,询问道:“此事该做何处置,还请王爷决断。” 区区一个县令罢了,还需要什么决断?李守拙想也不想,开口道:“你方才不是说该杀吗?那便杀了吧。” 虞刺史急忙开口求情道:“下官认为宝稚县县令虽有过错,却也罪不至死。下官恳请王爷看在宝稚县县令过往的功绩上,对其从轻发落。” 李守拙转头看向江景辰,询问道:“你觉得呢?” 这是,干嘛呢? 到底谁是王爷啊! 江景辰不知李守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担心会被拿住话柄,稍作思索,谨慎开口道:“请问虞大人,不知宝稚县县令有何功绩,能够抵消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的罪责?” 什么功绩? 哪有什么功绩。 不过是想着家中美妾乃是其亲姐,不好坐视不管,这才硬着头皮开口求情罢了。 虞刺史急出一头虚汗,强笑道:“虽无如此大的功绩,但也不是无所建树,本官以为,罢免其县令之职,再罚些钱财用以救济灾民,如此惩罚足矣。” 江景辰直言道:“如此一来,虞大人就好跟家中妾室交代了吧?” 李守拙好奇道:“这里头怎么还有妾室的事情?” 虞刺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怎么也没想到江景辰会将这件事当面抖了出来。 先前放低姿态,给足面子,一声声贤弟都白叫了? 不是自己人吗? 这还没等到转头,就给卖了? 该死的江景辰,你可真是不做个人啊! 虞刺史暗中在心中把江景辰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擦了擦额头虚汗,解释道:“江郎中误会了,本官对事不对人,绝不会向你说的那般不堪。” 江景辰不置可否,只是将虞刺史与宝稚县县令的关系说了一遍。 李守拙听后,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开口道:“你那房妾室有多漂亮?喊过来让本王瞧瞧。” 你丫的是王爷,还是有望夺嫡的王爷,说这些话真的合适吗? 究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还是当年的圣上也是如此? 江景辰满头黑线,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虞刺史心中狂喜,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激动开口道:“下官这就去喊,这就去喊。” 说罢,行了一礼,兴冲冲离开衙门官邸,上了马车往刺史府方向赶去。 李守拙疑惑道:“他为何如此激动?” 江景辰强忍吐槽的冲动,回应道:“想必是以为王爷收了美妾后会放其弟一条生路。” 李守拙诧异道:“本王只不过是想瞧瞧,何曾说过要收他的美妾了?” 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 那你看个什么劲?江景辰顿感无语,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李守拙也明白过来,尴尬一笑,转言道:“你不是说要杀宝稚县县令吗?本王还没干过这样的事情,想来会是个不错的体验,咱们这就出发去宝稚县。”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然后顺道再杀个人? 这家伙,脑袋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江景辰有些迷糊,沉吟片刻,开口道:“敢问王爷,圣上可有什么交代?” 李守拙迈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实话跟你说,本王来淮南道之事,并未得到父皇的同意。” 也就是说,刚才李守拙是在假传圣谕? 封王之后,还可以这么玩的吗? 江景辰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上下打量了李守拙一番,开口道:“王爷私自出京,假传圣上口谕,此乃……” 李守拙打断道:“谁告诉你本王是私自出京?来之前,本王的确找过父皇,提出要来淮南道监察一事,只不过父皇没有同意罢了。” 所以,这就不是私自出京、假传圣上口谕了? 江景辰算是有些明白,当初江景昭为什么能够从李守拙手里要到人马?因为李谨言的脑回路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但凡正常些,怎会干出违背圣上意愿这种事情? 难怪圣上会封李守拙为纯王,可真是“纯”的可以。 李守拙紧跟着说道:“你可知道本王为何非要来淮南道?全都是为了你啊!” 江景辰脸色一僵,迅速拉开距离,正色道:“下官偏好女色,不喜男风,请王爷自重。” 第332章 斩首示众 这是在暗指本王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天下那么多美人还没睡够,得多想不开才去睡男人? 换作以往,李守拙早就发了脾气,只不过想着这次前来的目的,以及母妃临行前“礼贤下士”的叮嘱,尽管心有不满,还是生生将心中情绪压了下去。 “你还年轻,不懂事,本王不怪你。你过来,跟本王好好说说,接下去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景辰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忍着心中不适,只往前迈了小半步后便收住脚步,询问道:“王爷是指何事?” 李守拙直言道:“你不是奉了父皇圣谕来治水吗?这水怎么治,总该有个章程吧。” 江景辰所奉的圣谕是铲除白莲教,跟治水半点关系的没有。 圣上并没有说要让他去治水,或者说圣上根本就不指望他能够治水。 恐怕不止是圣上,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人会认为他有能力把淮南道的水患给治好。 这种情形之下若是把水患治好,指定能够亮瞎一众狗眼,让他们再也不能够将人看低。 从心理层面上来说,无疑是能够豪爽一把,但从现实主义出发,首先就得考虑八个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么多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被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给解决了,旁人会说他能力太强,还是会指责某些官员太过无用? 江景辰从不认为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得来的圣宠,能够比得了那些跟了圣上十几二十年的老臣、重臣,肱骨之臣。 那些老家伙平常也不显山露水,看似对谁都和和气气,可真要是被打了脸,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招。 哪怕活过两世,他也依旧是个真小人。 干不出损己利人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无畏的自我奉献精神,更不想出钱出力之后功劳让李守拙,或则说是让李谨言给摘了去。 看似是一场水患,可里头牵扯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已经多到一个区区五品水部郎中得罪不起的地步。 在没有获得更大的权势和地位之前,江景辰能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尽量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相较于治水,下官觉得在此之前要给百姓一个交待,先杀宝稚县县令稳定民心,之后再组织救灾减少伤亡。” “那便按你说的做呗,先去杀了宝稚县县令。” “不等虞刺史给您送美妾了?” “便是先杀,他敢不送?” 李守拙满脸桀骜,就差拿鼻孔看人。 江景辰当即不再多言,冒雨前往宝稚县。 与此同时,淮水再度泛滥,将堤坝冲出缺口,洪水倾泻而出,数以万计百姓遭受灭顶之灾,家园尽毁伤亡惨重。 堤坝之上,河工们抢险堵缺口,如同蜉蝣撼树般,时不时有人被洪水冲走,遇难人数不断增加。 那些都是生前没有饷银,死后又无安家费的河工,在得知遇难之后,其亲眷跑到堤坝之上哭喊,试图在茫茫大水中寻找家人的身影。 “相公,相公,你快回来啊......” “爹爹,爹爹,你在哪里啊......” 诸多孩童与妇人的哭喊之声,犹如如泣血啼鸣。 宝稚县内诸多百姓生死未卜,当地县令不但没有第一时间组织救援受难百姓,反而打着救灾之名,召集乡绅募集粮款。 江景辰与李守拙抵达宝稚县时,大量浮尸入目,场面惨不忍睹。 县衙。 肥头大耳的县令正满脸笑意与下属低声交谈着什么,当得知治水钦差前来,第一时间命下人端来了参汤,谄媚道:“大人一路辛苦了,喝些参汤驱驱寒。” 百姓此刻还在洪水中挣扎,身为一方父母官,竟躲在衙门里喝参汤? 江景辰气急,直接命万金将此刻还在衙门内的官吏,包括县令在内全部拿下,将其带到菜市口,召集四周百姓,宣读完罪状,直接将几位官吏砍了脑袋。 百姓们纷纷拍手大喊:“杀得好,早就该杀了。” 李守拙起初看得津津有味,后来逐渐回过味来。 本朝死刑分斩与绞,无论是哪一种,行刑之前需将案件上奏,待大理寺、刑部核查复审之后,依旧维持原判,方可执行死刑。 像是这般不经上奏而直接斩首,且斩的还是朝廷命官,这罪过可着实不小。 李守拙想着此行的目的,于是便找到江景辰,好心提醒道:“你的这番作为虽安抚了百姓,却也有违法纪,当好好想一想回京之后该如何应对。” 江景辰面露诧异,疑惑道:“下官不过是听从王爷的命令,这才将宝稚县官吏斩首示众,此事乃是王爷主导,何故要下官来应对?” 是这样子的吗? 还可以这样子的吗? 李守拙脑海一阵轰鸣之声,震得双眼一黑,好一会才缓了过来,激动开口道:“是你说此人该杀,本王不过是赞同你罢了,怎么就成了本王下的命令?” 江景辰理所当然道:“您是王爷,说的话于下官而言就是命令,岂敢不从。” 李守拙反驳道:“你有父皇圣谕在身,此事该当以你为主导,本王不过是来看个热闹,不曾对你下过任何命令。” 江景辰轻叹一声,无奈道:“圣上命下官前来淮南道治水,职权有限,若非王爷下令,下官万万不敢将一县官吏斩首示众。” 有权拿人,有权审判,唯独无权不奏先斩。 若非是李谨言自动送上门,想要将这些人全都斩首示众还得费不少心思。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杀一众祸民官吏乃是贤明之举,即便圣上知道了,也会夸赞王爷做的对。” 贤明?李守拙眼中露出些许炽热,反问道:“如此说来,此令,本王是非认不可咯?” 江景辰正色道:“下官本就是遵从王爷之令,又何来认与不认之说?” 李守拙哈哈大笑,回过头来,反问道:“你方才说,本王的话于你而言便是命令,是也不是?” 江景辰心中微凛,回应道:“这是自然。” 李守拙紧跟着追问道:“那本王下令要你效忠于本王,你遵是不遵?” 这是,在招揽我?江景辰心中冒出许多问号,沉吟片刻,开口道:“下官自当效忠圣上。” 李守拙面露喜色,压低声音询问道:“你也认为本王能够继承大统?” 第333章 挑人,好好挑 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啊!江景辰有种快要被逼疯的感觉,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同时,也对于李守拙的理解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你比母妃要有眼光,本王喜欢你,往后你需尽心辅佐本王,待到本王继承大统之后,定会为你加官进爵。” 李守拙自顾自说着话,丝毫不在意听的人是何脸色。 江景辰压着心中躁动情绪,收敛脸上神色,开口道:“王爷,这样的话可不好多说,需知......” 李守拙恍然大悟,接口道:“需知隔墙有耳,明白明白,本王往后小心些就是,你提醒的很对,本王很满意。” 先前与李守拙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话都不曾多说过几句,一时之间分辨不清,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 此时此刻,若是试探不出对方的虚实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便只有见招拆招。 江景辰有了决断,当下也不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转言道:“宝稚县决堤,下官要忙着抢险救灾,想必虞刺史此刻已经准备好了美妾,此地危险,王爷还是先回町州去吧。” 李守拙含笑道:“在本王心中,你可比任何美妾都要重要,这句话无论在何时都作数。听到本王如此真诚言语,心中可是觉得欢喜?” 江景辰忽然间觉得,这种语气有些熟悉,就像......撩妹? 或者说,撩汉? 该死的大狗子,怕是青楼画舫去多了,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回想初次遇见对方,好像就是刚从曲江池画舫玩乐结束之后去的离宫。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造孽啊! “王爷,下官乃是如钢铁一般的男子,受不了您如此软言软语,还请王爷硬气一些,拿出七尺男儿的气概。” 宝稚县灾情紧急,江景辰没有时间与李守拙纠缠,扔下一句话之后便召集官兵往堤坝赶去。 眼见堤坝损毁严重,单凭借现有的人手和条件,再堵下去也只不过是徒增伤亡, 江景辰并不精通治水之道,却也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 于是便下令让所有人撤下堤坝,放弃堵口的方案,改为集合人手前去下游,搜寻可用船只以救助受灾百姓。 其后下令疏散下游百姓,以防崩堤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在天灾面前,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力挽狂澜。 宝稚县官兵差不多被县令养废了,关键时刻派不上多大用场,连河工一半的能力都达不到。 江景辰没时间去追究那些小虾米的责任,全身心投入救灾工作当中。 入夜后雨势减弱,直到凌晨雨停,堤坝历经洪水冲刷彻底崩溃,万幸的是下游民众已经疏散,因此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天亮之后,邻县白莲教众第一时间送来了救灾物资。 “町州此次被淹,其中受灾教众共有十多万人,依照公子的吩咐动员教众,另外从其它州县调遣三万多人参与到救灾当中……” 领队的白莲教长老将近日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最后说道:“过程中发生了几次哄抢救灾物资之事,由于当时参与人数较多,我们人手有限,顾之不及,以至于损失了不少米粮……请公子降罪。” 白莲教在淮南道可是有着一百万教众,受灾十万多人,那还有八十多万没有受灾,结果响应救灾的就只有三万多人。 最可恶的是,居然还有人哄抢用于救灾的米粮。 万金义愤填膺,出声道:“有多少人哄抢米粮?都抓住了吗?” 白莲教长老回应道:“各州各县皆有发生,涉及参与人数过万人……当时场面太多混乱,属下无能,只抓住了不足百人。” 万金询问道:“是难民?” 白莲教长老回答道:“不是。” 不是难民,那便是未受灾的百姓。 万金面露不悦之色,责问道:“你们好歹也是一流高手,救灾物资护不住也就罢了,怎么人也才抓那么些?” 白莲教长老羞愧低头,回答道:“属下想着不好暴露实力,因此才……” 再好的武功,倘若不能施展,阻拦几十人也已是极限,完全架不住几百人一拥而上的哄抢。 江景辰开口道:“好了,这事怪不到他们头上,事发突然人手有限,能做到如此已经很好了。” 青玉出声询问道:“那些人难道不知道那些是用于救助百姓的救灾粮吗?” 白莲教长老回答道:“他们知道,只不过因为咱们停了教会不再发放米粮,那些人便认为是我们这些长老克扣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米粮,所以才会聚众哄抢。” 青玉气愤道:“那些人可真是该死,什么叫本该属于他们?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真是气死我了……公子,可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些人啊。” 一样米养百种人,所以人有好有坏之分,参差不齐才是正常现象。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件事肯定是有带头之人,找到他们,按上白莲教长老的身份,推到明面上来顶替你们。” 白莲教长老不解询问道:“这样一来,岂不是会让更多教众争相效仿?” 江景辰开口道:“让他们当长老不是因为抢粮,而是因为他们能力出众,能明白吗?” 白莲教长老思考片刻,想通了其中关键,回答道:“请公子放心,属下明白该如何做了。” 江景辰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圣上要我铲除白莲教,先前还在为这事苦恼,这下倒是轻松了,正好可以用他们来给圣上一个交代。” 万金想了想,开口道:“我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要李代桃僵。” 青玉也道:“那些人明知道是救灾粮还出手去抢,这跟杀人没有什么区别,活该他们受罪。” 想来在圣上眼中,白莲教除去教主和副教主,之后便是长老,只要解决了他们,白莲教也再难翻起什么风浪。 江景辰稍作思考,吩咐道:“参与救灾的三万多教众,好好挑一挑,看看有没有能用之人。” 白莲教长老犹豫道:“还有十余万受灾教众,是否也要从中挑选?” 说是有百万教众,可真出了事情,也就只有三万多人能担些事情。 倘若再加上十多万受灾教众,估摸着该是有差不多二十万人? 如果能从中选出十分之一、乃至更多得用之人,那可就赚大了。 江景辰当即吩咐道:“挑,都挑,不过得隐秘些,一次性不要接触过多的人。记住,求稳,不求急,不出纰漏,好好挑,慢慢选,哪怕是花上几年的时间也是值得的。” 第334章 老天爷不收贱命 截至目前为止,仅靠白莲教与乡绅募捐米粮支撑,开设粥棚救济灾民。 受宝稚县崩堤影响,下雨各县均有不程度受灾情况,受灾百姓一日多过一日。 大雨停歇后的第三日,宝稚县内洪水依旧未退。 朝廷文书尚未抵达,各县粮仓无法开发,即便是开了,有没有粮还得另说。 江景辰分不出精力去管粮仓之事,雨停后便沿着下游一路巡视,发现有几条用于泄洪的河道出现严重淤堵的情况。 连日不见阳光,不知大雨是否还会再降,水患治理已是刻不容缓。 偏偏在此关键时刻,町州米价极速上涨,仅三天时间,米价整整高了十几倍之多。 “公子,先前所买的米粮,包括乡绅所捐在内,就目前町州灾民情况而言,咱们手头上的米粮只够支撑五天时间。”万金将当前面临的状况说了一遍。 青玉不可置信道:“咱们从江南道调来了那么多米粮,还有淮南道各州县乡绅捐的也不少,不说三个月,一个月总是可以的吧?” 万金解释道:“江南道也是水患灾区,虽不如淮南道严重,可也同样需要米粮救助灾民,宋公子依着往年规矩,将大部分粮都给分到各州刺史手里,只余下两成储粮应急,总不能都运过来。” 相比之下,江南道是自家地盘,没道理在自家也遭灾的情况下还把备粮拿出来给别家吃。 粮食就是命,自然得紧着自家人先。 顿了顿,万金紧接着说道:“除了公子亲自谈十三位乡绅,其余各州县募捐的钱财和米粮极为有限,都不够用于救助本地灾民。” 以前是只管江南道,又有宋砚及其庄先生相助,江景辰从未操心过救灾之事,也就是现在担任水部郎中之后才开始亲身接触。 在他看来,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但是,仅限于解决自家的问题。 往年江南道一开始也涨,后来江景辰有了势力之后,在庄先生的帮助下历经两年时间,才将米粮涨幅控制在三倍左右。 这三倍高价里头,包含给各州官员的份子钱。 那时候他算是一个商人,现如今是朝廷命官。 有着这层身份,不需要再像往年那么费心思,只需稍稍用些手段就能够将粮价给压下来。 但这是个容易惹眼的事情,因此江景辰并不准备亲自去做,而是找到了李守拙。 “米价飞涨,于民无益,下官今日特意前来向王爷献策。” “献策?本王何时说过要插手此事了?” “您没说,但下官明白您一定会愿意这么做。” “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敢如此确定?” “救民于水火,乃是施恩显德之举,亦是大功一件,王爷舍得放过吗?” “这个嘛......”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李守拙故作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你先说说,有何良策?” 江景辰所想到的是范仲淹曾用过的手段,也是经过验证后最为快速有效的办法。 李守拙听完之后,从最初的不理解,到最后的震惊,也终于明白母妃话中深意,更加坚定了决心。 “大才,景辰当真是大才啊!” 如此人才,绝对不能够让老三给拉拢走。 李守拙连连夸赞,紧跟着说道:“在原有的米价上再涨一倍,这样的命令由本王来下,传入京中必会引得老三告本王的黑状,到时候本王再反手给老三一个嘴巴子,想想就觉得心中畅快无比啊!” 仰天一阵大笑,李守拙回过头来说道:“既能救济灾民,又能收拾老三一顿,也就只有你江景辰才能想出如此一箭双雕之计,真不愧是本王麾下第一心腹谋臣。”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言道:“如今宝稚县下游淤堵严重,必须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将泄洪河道疏通,下官不好久留,王爷也快些行动起来吧。” 李守拙起身亲自相送,开口道:“本王与你分头行事,待处理完一切事宜再行畅谈。” 当前现有的条件,想要疏通河道的话,必须要依靠河工。 若是平常倒还好说,眼下洪水未退,下水疏通河道极为危险。 江景辰沿途召集所有能够召集来的河工,看着那些皮肤黝黑、满脸憨厚的中年汉子,情绪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他先是对着河工们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开口道:“本官知道这时候下水极为危险,但却不得不这么做。个中缘由本官也不多说,只一句:活着回来,每人可领一千贯,倘若回不来,家中妻儿老人皆由本官负责照顾此生。” 有人开口询问道:“大人,您说的话算数吗?” 江景辰回应道:“本官姓江,名唤景辰,身居正五品水部司郎中一职,圣上钦封忠义伯,本官在此起誓,方才所言,字字皆真。” 头一次有官员在百姓面前起誓,而且还是个伯爷,河工们显得有些惶恐。 这跟那些不拿他们的命当回事的官员比较起来,只能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人倒也用不着发誓,这活总得有人来干,我第一个来。” “我也来......” “还有我......” 没有多激动人心的发言,就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河工们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情绪,没有说一句信任的话,可眼神中却充满了信任。 这份信任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无从谈起。 可他们就是信了。 这份信任不是单靠表现,而是实实在在拿命去疏通河道。 这样的事情对江景辰来说是极为不可思议、且在这个朝代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万金也好,青玉、青瑶,乃至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因着一份恩情,才会死心塌地的守着他,护着他。 可眼前的河工们不过是初次见面,却因一句话就豁出性命。 江景辰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河工们是信任自己,还是为了许诺出的两件事? 又或者说,是为了那些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 “大人,要怎么做,您下令吧。”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他们什么都明白。 这活,总得有人来干。 既然当了河工,那就要做河工该做的事情。 没有得选,也不需要选。 江景辰收敛心思,回过神来,开口道:“不着急,在此之前要先做好安全措施,最大程度来保证你们的安全。” 河工们咧着嘴角,大笑道:“大人放心,我们的命贱,不值钱。老话说的好:一条贱命,贼老天都不稀得收,活的可久了。” 活的越久,受的苦也越多。 死不掉,也活不好。 何工们个个都在笑。 他们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勉强,嘴角上扬时,像是对老天爷的嘲讽:你看,我可是在笑话你呢。 第335章 一句顶万句 江景辰找来了绳索系用以保证河工的安全,征召来船只以防意外发生时能够及时救援,在岸边烧好姜茶,准备吃食......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河工们纷纷下水开始清理淤堵的河道。 科技匮乏的朝代,人工效率不高,数个时辰过去才见一丁点成效。 河工们在水里待的久了,便上岸喝碗热腾腾的姜茶,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下水,上岸,如此反复。 尽管嘴唇发白,脸上充满了疲惫,可他们都不曾停下脚步。 尽己所能,将河道一点一点的疏通。 进展很慢,但却无比坚定。 江景辰指挥之余,深深被河工们的态度所震撼。 回想过往,他的心被仇恨所遮蔽,满是阴暗,不见半点亮光。 大仇虽已得报,可在那份仇恨之下,一颗心早已满目疮痍。 直到看见河工们奋不顾身拼劲全力疏通河道,有一股没来由的暖流在心间流淌。 人世间千疮百孔,却总有人缝缝补补。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有多大的能力可以拯救众生。 但是他们所作所为是一种积极的力量,能够让人相信终有一天希望的光会驱散阴霾。 从天亮到天黑,万幸的是没有人出现意外。 河工们也不回家,实在累的不行了,便在岸边躺着歇息。 江景辰见天色已晚,当即将所有河工召回到岸上,让他们换上备好的干净衣裳。 搭好的棚子里烧起了火堆,锅里正在熬粥炖肉,另有热乎的馒头面饼。 “大家放开了吃,后面还有,所有吃食都管够。” “嘿嘿,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这是我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饭了,谢谢大人赏赐。” “不是赏赐,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靠能力挣来的。” “大人莫说笑了,我们能够勉强糊口就已是幸事,哪有能力挣来这么多精贵的吃食,这一切可都是全仰仗大人。” “你们......敞开肚皮吃吧。” 江景辰忽然有些难受。 这里是阶级森严的封建朝代,他本不该与民太过共情。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下,难以自制也是情有可原......吧? 也或许,这只不过是廉价的自我感动罢了。 町州被淹,主要的救助力量是来自白莲教、乡绅,百姓。 各州县的粮仓直到今日都还未开放,各州上官们此刻又在做什么? 一场水患就让表面的浮华剥落干净,堤坝一冲就溃,每年修堤的钱都去了哪里? 迟迟未到的公文,是速度慢,还是有人在刻意拖延时间? 各县的粮仓里,真的还有粮吗? 年年拨款!年年抗洪!年年救灾! 究竟是谁在玩这样的游戏? 可怕的不是水患,而是借由天灾为己牟利的人。 倘若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河道依旧会淤堵,水患还会再发,堤坝一冲即溃。 想要解决问题,就得站到更高的位置,握紧更大的权力。 江景辰一夜未眠,想了许许多多应该和不应该之事。 在天亮之后迅速收敛心思,全身心投入到疏通河道的工作当中。 耗时多天,一条又一条的河道在河工们奋力之下被疏通,期间也发生了好几次意外,以至于五名河工失去了性命。 看着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江景辰沉默了许久。 万金开口道:“公子放心,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他们的家眷。” 江景辰点了点头,吩咐道:“让人找块风水宝地将他们安葬,另外去给河工们兑现工钱,记录成册,带回去找衙门报销。” 他不缺钱,但这些钱不该由他来出。 是朝廷的账,就该由朝廷来承担。 官邸。 “景辰,你可终于回来了。”李守拙兴冲冲寻了过来,激动开口道:“你可知道本王近日来都做了些什么?” 江景辰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出声询问道:“王爷,各州县粮仓怎么还不开?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上头的公文还没到吗?” 李守拙回应道:“这事本王倒没怎么注意,不过眼下米价已经平了,百姓也买的起粮食,开不开粮仓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家都被大水冲没了,还拿什么买? 江景辰蹙眉,出声道:“王爷的意思,难道是想让百姓来承担这次灾难?” 李守拙开口道:“本王的意思是百姓既有能力,那么朝廷便可减轻一些负担,将更多的精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若是从纯王的角度去看,这话倒也没有太大的错处。 因为李守拙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所想之事不会与常人相同,又因他是“纯”王,想不明白问题的关键也在情理当中。 这样的人说的话,不值得生气。 江景辰直言道:“下官怀疑各县粮仓中存在空仓无粮的情况,还请王爷随下官一同前去开 仓查粮。” 李守拙惊讶于这样的想法,疑惑道:“这件事并不在你的职权之内,你如何能让当地官员配合?” 江景辰回应道:“下官不需要他们配合,只需要他们听令便可。” 李守拙愣了一会,询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本王下令,开仓查粮?” 江景辰理所当然回答道:“下官位卑言轻,自是需要王爷下令才能让他们配合,您说一句,顶得上下官说上万句。” 各州县粮仓不止赈灾一个用途,总结起来就是十二个字:丰年收粮,歉年售粮,调控粮价。 衙门会在丰收之年,以高于当时市场价的粮价收购百姓手中的多余粮食,装入粮仓统一储存。 这样一来,既让普通老百姓在供过于求的时候不至于去贱卖粮食,同时又比较正规地储存了这些不易保存的粮食。 而在灾荒之年的时候,粮食就是供不应求的时候了,那时候的粮价甚至会涨到一个极高的价格。 这个时候,朝廷便会下令各州县衙门开仓,但却不是无条件放粮。 而是以一个低于市场价(暴涨之前)的价格迅速补充百姓的需求,其根本目的就是彻底平稳粮价,让百姓们都能够买到活命的粮食不至于全都饿死。 开仓赈灾,是次要目的。 是平,是赈,皆由朝廷决定。 因此公文未到,各州刺史均不敢擅自开仓。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也给了某些官吏有了可乘之机。 此次不知是何原因,上头的公文迟迟未到,江景辰由此起了疑心。 粮价虽平,但这并不代表粮仓可以不开。 费心费力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可不是为了保全那一群国之蛀虫。 江景辰见李守拙面露犹豫,于是便接着怂恿道:“王爷,倘若真查到空仓无粮,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啊!您难道不想立此大功,好让圣上对您刮目相看吗?” 第336章 那可不一定 李守拙双眼放光,追问道:“你能保证将这件事件办得漂亮?” 江景辰回应道:“还请王爷放心,下官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李守拙脸上止不住的微笑,点头道:“好,本王信你,明日本王便与你一同巡视各州县粮仓。” 这种事情自然是趁热打铁的好,哪还好等到明日? 江景辰继续怂恿道:“早一天将事情解决,也能够早一些立下功劳,圣上便能早些对您改观,宜早不宜迟啊,王爷。” 李守拙面露为难,沉思片刻,开口道:“也不差这么些时间,本王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明日正好。” 江景辰狐疑道:“王爷尚有何事未曾处理好?可需要下官帮忙?” 李守拙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笑容,低声道:“先前町州刺史送了小妾来,本王瞧着不满意,今日便又邀了本王过去,说是有惊喜奉上。” 堂堂王爷,是有多缺女人?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腹诽,却又不好在这件事上指责什么,无奈之下,开口道:“那下官明日再来寻王爷。” 李守拙摆了摆手,出声道:“你莫来的太早,搅乱了本王的雅兴,待完事之后本王自会去官邸寻你。” 一整夜的时间,还不够你折腾?江景辰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回应道:“下官静候王爷到来。” 待人离开之后。 李守拙瞬间换了副脸上,喊来幕僚贺敖,询问道:“都查清楚了吗?有多少人可为本王所用?” 贺敖回答道:“淮南道二十一位刺史,其中四位是沈相门人,四位是杜相门人,五位是庞相门人,六位是淮南道节度使阵营,剩余两位游走于多方势力之间,这些各有倚仗,怕是都难尽心为王爷所用。” 李守拙紧蹙双眉,面色凝重,思虑良久,开口道:“刺史不行,县令呢?” 贺敖回答道:“六十七位县令,四十一位各有依仗,余下二十六都是倔脾气,有着各自的坚守,王爷若是要用,属下建议从四十一位当中选取,只不过......县令位底,无王爷而已无有益处。” 李守拙开口道:“以前没有,现如今却是未必。江景辰拿本王当个傻的,要借本王之势去动各州县粮仓,本王同样可以将计就计,借此机会铲除几位刺史,再将依附本王麾下之人给捧上去。” 哪怕是下州刺史也是从四品,而淮南道县令位高着不过正七品,中间差了两品一级,可不是说捧就能捧的。 贺敖想了想,建议道:“若是如此,王爷不妨从各州别驾下手,这样一来倒是容易的多。” 别驾只低刺史一级,将其捧上刺史之位倒是容易许多,只不过别驾大多都与刺史同为一阵营,难保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时间紧迫,距离上也是一个问题。 李守拙慎重思考之后,吩咐道:“你就按照这么多天收集到的信息,挑选周边州县的别驾、县令,以本王的名义,邀他们今夜在町州刺史私宅赴宴。” 贺敖询问道:“未免江景辰注意到,是否暂且少邀些人?” “在外人面前,本王都只当个傻的,藏剑于鞘,不露半点锋芒,江景辰本就与本王接触不多,自是不会怀疑。” 拙者,藏也。 想到这么多年来,不仅父皇与文武百官,就连母妃都被瞒了过去,李守拙脸上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 “如今町州水患,诸多事务缠身,江景辰即便再小心谨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留意本王的动向。机不可失,趁此机会,将你选定的人都喊来,本王今夜便要收服一些人心。” 淤堵的河道虽被疏通,可灾后仍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江景辰有赶着要在明天巡查各州县粮仓,今夜必定是要做足准备。 贺敖对此深以为然。 他虽猜不出巡查粮仓一事是早有预谋,亦或者临时起意,却是知道这件事必定是要以王爷为主导。 也就是说在开始巡查之前,必须要决定好哪些人该查,哪些人该放。 当夜。 一辆辆马车进了町州刺史的私宅,被召集来的大小官员们提心吊胆进了府门,逗留了两个时辰,之后个个喜笑颜开出了府门。 大小官员们回到地方之后,有人闭门深夜独酌,有人连夜召集乡绅要粮,用以填补亏空。 这是一个多数人都难以入眠的夜晚,也是一个改变诸多人命运的夜晚。 李守拙端坐主位,右侧则坐着最早归顺的町州虞刺史。 府中下人端来酒菜,重新布置了一桌席面。 待人退下后,贺敖起身率先为王爷倒了杯酒,之后为虞刺史满了一本,紧跟着开口道:“明日江景辰多半会从町州开始查,虞刺身可有要保之人?” 虞刺史苦笑道:“不瞒先生,虞某想保之人已经被砍了脑袋。” 贺敖清楚那人乃是先前被江景辰下令砍了脑袋的宝稚县县令,之所以要将这道伤口揭开,就是要给一个提醒。 “虞大人,王爷之所以肯收你,就是看中你乃是有情有义之人,但你需要明白一件事,宝稚县溃堤之时,县令真躲在府里数着从乡绅手里募捐来的赈灾款,而弃宝稚县百姓而不顾。” “先生之言,虞某明白,也清楚他是该死之人,不过心中难免会有些难过,还请王爷海涵。” “怎么说也是你那位爱妾亲弟,会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但也仅限于难过,勿要动其它的心思。本王的话,你可明白?” 言下之意,是别想着报仇了。 虞刺史听懂了,明白江景辰是王爷想要之人,往后指不定还得一起共事,自然不会为一个妾室之弟去犯傻。 “还请王爷放心,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本王惜才,对于江景辰十分看重。当然,你也是个有才之人,只要尽心为本王做事,他日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多谢王爷厚爱,属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虞刺身激动起身,跪地行了个大礼。 李守拙脸色平静,不动如山,淡淡开口道:“起来吧,往后私下里不必如此。” 虞刺史磕了个响头方才起身,复归座位,犹豫道:“敢问王爷,江景辰明日巡查粮仓,怕是会查出不少空仓,倘若真把当地官员给治了,怕是会得罪不少人......到时是否要提醒一下?” 李守拙饮尽杯中酒,开口道:“用不着提醒,提醒了也没用。那小子就是想借本王之势,铲除那些胆敢亏空粮仓的官吏,而后推本王出来当挡箭牌......无论功与过,他都不领。” 虞刺史出声道:“属下以为,若是如此,那就更该拘着他一些,否则树敌太多,于王爷无益。” “那可不一定。” 李守拙笑的意味深长,紧跟着开口道:“江景辰虽有才,但手段太过直接了些......毕竟是初入朝堂,不了解那些老臣的手段,以为借本王之势,就能够将自己摘个干净,熟不知,在别人眼中,可不会将事情看的如此简单。” 第337章 关键时刻还得靠你 朝堂之上,那些手握重权的老臣,无一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再简单的事情,到了他们眼中,也得反复推敲个好几遍。 淮南道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到最后只会越闹越大,江景辰不过是一叶孤舟,稍大些的风浪就能将其拍翻。 再有才又能如何? 在绝对权势之下,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陷入生死攸关之境,除了选择依附王爷,再无别的选择。 虞刺史心思逐渐活络了起来,面上仍是一脸谄媚。 “王爷胸有沟壑,属下能跟随王爷,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实乃三生幸事。” “这些话就用不着说了,眼下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属下听候王爷吩咐。” “江景辰要借势,本王可以给,但却不能够让他太过顺利,因此你需为其设置些阻碍,待到他无助之际,本王再行出手,好让他铭记这份恩情。” 想要收服一个得用之人,单靠嘴巴说说可不行。 锦上添花非实意,雪中送炭见真情。 李守拙想要送去一份真情,却又不打算在江景辰面前暴露太多,因此需要旁人助力。 就目前形势而言,江景辰若是遇到难以解决之事,定会想到利用他王爷的身份来解决。 到时候他再顺势而为,装作一个傻傻被利用而不自知的纯王。 如此一来,既不会有所暴露,还能够落下一个人情,关键时刻定是能够派上用场。 该做些什么? 具体要怎么去做? 虞刺史不敢妄自揣测,于是便询问道:“属下愚笨,不知具体该如何去做,还请王爷指点迷津。” 李守拙淡淡道:“贺敖会帮你,到时候你只需按计划行事便可。” 虞刺史立刻接口道:“那就有劳贺先生了。” 贺敖回应道:“虞大人客气了,你我皆为王爷办差,都是分内之事。” 李守拙见事情安排妥当,起身回屋歇息。 留下虞刺史与贺敖二人彻夜长谈。 次日。 天空依旧阴沉,好在没有雨水降下。 江景辰等来了李守拙,一同往町州治下良坪县出发。 抵达目的地之后,江景辰直奔衙门,说明了来意。 良坪县秦县令满脸为难道:“王爷、江郎中,此举有违朝廷律令,非是下官不愿,而是不能啊!” 江景辰直言道:“又不是要你开仓放粮,只不过是看上一眼,为何不能?莫不是粮仓无量,因此秦县令才不敢开仓门?” 秦县令激动道:“下官行的正坐得端,江郎中万不能如此诬蔑。” 如此激动,心里多半是有鬼。 江景辰当即说道:“若问心无愧,那便开了仓门,待王爷巡查,以证秦县令清白。” 李守拙顺势道:“本王觉得江郎中言之有理,秦县令莫要多说,只管开了仓门。” 秦县令故作纠结,长叹一声,无奈道:“王爷有令,下官自当遵从,这便拿了钥匙,开了仓门,以便王爷巡查。” 言罢,命衙役拿来粮仓钥匙,驱车引路,去到粮仓所在之地,开了仓门。 一眼望去,满目皆粮。 巡查粮仓,当然不能够只简单看上一眼。 依着大周律令,下湿之地,粟藏五年,米藏三年,因此还需要查看粮食的量与质。 量倒是好估算,为了节省时间,对于质量也只是进行随机抽样调查。 李守拙自是分辨不出粮食储藏了多久的时间。 江景辰也同样分辨不出,好在他提前找来了经验丰富的庄稼汉。 查粮进行到一半时,仓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秦县令当即命令衙役前去查看情况。 “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来了好多百姓,嘴里喊着要来领粮。”衙役将粮仓外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秦县令当即变了脸色,喝声道:“百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衙役回应道:“自水患之后,百姓们便时刻盯着粮仓,想来误以为要开仓放粮,所以才会聚集过来。” “胡闹,简直是胡闹。” 秦县令气急,紧跟着下令道:“去,把人赶走。” 即便是要开仓赈灾,衙门也有一套要走的程序,不可能让百姓就地分粮如此儿戏。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开仓赈灾的情况,百姓不应该如此不知规矩才对。 江景辰察觉到了异常,出声询问道:“外头来了多少百姓?” 衙役回答道:“好几百人,且不断有人听到消息之后跑来,估摸一转眼就要上千。” 上千人围在粮仓之外,倘若衙门强行驱赶,弄不好就会适得其反。 町州遭了水灾,百姓情绪本就不稳,此时真要是激起民愤,一拥而上抢走粮仓里的粮食,那这事情可就闹得大了。 江景辰回过头来,与秦县令说道:“定是有人散布谣言,怂恿百姓聚集到此,此时不宜用强硬手段驱赶,以免弄巧成拙。” 秦县令焦急道:“若是不趁早驱赶他们离开,等到人越来越多,只怕会更加麻烦。” 若是赶人,怕是会激起民愤。 可若是不赶,等到百姓聚集过千人,甚至更多的时候,那就不是民愤,而是民变。 江景辰紧紧皱眉,一时之间进退两难,无法抉择。 “王爷以为呢?” “本王又不曾经历过此种事情,哪里知道该如何处理,既是随你而来,自是信得过你,一切遵从你的心意来吧。” 李守拙满眼信任。 秦县令催促道:“到底赶是不赶?江郎中倒是快些做个决断啊。” 从县衙到粮仓,一路上不曾停留,随行之人也不多,阵仗不大,按理来说不会引起注意。 衙役说是百姓时刻盯着粮仓,这句话就很有问题。 又不是第一次遭灾,百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衙门对于赈灾的处理方式。 到底是谁在捣鬼? 目的是什么? 江景辰心中诸多疑惑,却是没有时间多想,权衡利弊之后,开口道:“秦县令别急着驱赶百姓,先一同出去看看具体情况。” 李守拙率先表达道:“无论你做什么,本王都支持你。” 秦县令见状,只得无奈点头:“那就听从江郎中的意见,先出去看看。” 粮仓之外,十多名衙役手持兵刃,组成一道人墙,将聚集过来的百姓拦在粮仓三丈之外。 近千名百姓,人人手中都拿着一只麻袋,见到县令出现之后,纷纷振臂高呼:“开仓放粮食,开仓放粮。” 正所谓法不责众,人越多,胆子越大。 在遭遇衙役严厉呵斥之后,百姓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倒是喊的更加起劲。 江景辰眉头越皱越紧,如此场面,让他不禁想到了当初白莲教众在台下呼喊江彦钧的场景。 相同的是都是受人蛊惑,不同的是白莲教众是认人,眼前的百姓则是要粮。 曾经插在江彦钧身上的刀子,现如今被别人拿来插回到了自个身子。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 李守拙“啧啧”了几声,轻声感叹了句“场面真是壮观”,紧跟着又说道:“这情况是拖不得了,得赶快想想办法解决才行。江郎中,关键时刻还得靠你,放心大胆去吧,本王在此替你压阵。” 第338章 你们来抓我啊 昨天才刚说过要巡查粮仓,今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看着幸灾乐祸的李守拙,脸上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江景辰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王爷,依下官来看,不如下令开仓放粮吧。” “这个......” 李守拙笑容略显僵硬,迅速转头看向秦县令,询问道:“秦县令,你觉得呢?” 秦县令回答道:“回禀王爷,朝廷公文尚未抵达,没有公文便不能开仓放粮食。” 江景辰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百姓前来要粮,定是有人刻意传出消息,若是要不到粮,必定会在有心人的引导下闹事,倘若激起民变......王爷、秦县令,孰轻孰重,得分清啊!” “良坪县百姓奉公守法,绝不会做做出不知轻重之事,江郎中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了些。” 秦县令信心满满。 随着时间流逝,百姓越聚越多,口号喊的越发响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前的形势一触即发。 不开仓放粮食,那便只能驱赶或是镇压。 后者无论哪一种,都极有可能让矛盾进一步激化。 看似有选择,可实际上别无选择。 江景辰看向人群,不打算上前做无用之功,沉吟片刻,开口道:“秦县令既然如此自信,那此事便由秦县令来解决吧。” 秦县令默默看了王爷一眼,没有得到任何的暗示,心念急转,回应道:“若非是江郎中一定要开仓查粮,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情况,说到底事情是由江郎中而起,此事应该由江郎中来决断。” 江景辰摇头道:“秦县令此言差矣,不是本官要查粮,而是王爷要查粮,本官也不过是听令行事,不得不从。” 要脸吗? 还要脸吗? 李守拙没想到江景辰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气急,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出声道:“本王也是听从你的建议,若非是你说这么做能立功,能令父皇刮目相看,本王才懒得管这破事。” 这话本不适合拿出来说,但李守拙偏就说了,倒也符合无脑的性子。 所以,还是要装傻立人设是吧? 江景辰暗自冷笑,故作长叹,开口道:“王爷这话未免太过让人寒心......倘若如此,那就当是下官的主意也不是不行。” 回过头来,看向秦县令,吩咐道:“依着本官的意思,开仓放粮,秦县令快去准备吧。” 这不对......跟事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当初的计划,可没有开仓放粮食这一出。 没有公文的情况之下,擅自开仓放粮可是大罪,轻则降级丢官,重则下狱流放。 哪怕是听令而为,也逃脱不过罪责。 秦县令再傻也不至于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当即开口道:“不行,没有朝廷公文,粮仓就绝对不能够开。” 江景辰转头看向李守拙,无奈道:“看来下官的话没有用,还得王爷下令才行。” 依着原先的计划,便是逼着江景辰与百姓发生冲突,如此便有了把柄。 在李守拙看来,开仓放粮是最不可选的方式。 可江景辰只不过是五品水部郎中,是怎么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先例是开不得的吗? 还是说,干脆破罐子破摔? 百姓越聚越多,再这么耽搁下去,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局势就会失去控制。 李守拙心头一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那可是粮仓,哪里是说开就能开的? 好歹是五品郎中,好歹是忠义伯,一点顾忌都没有的吗? “本王觉得秦县令的话也不无道理,要不江郎中先去跟百姓好好沟通一下?” “王爷,您看看那些百姓激动的模样,就差没有冲进粮仓里抢粮了。下官不善言辞,无法与百姓好好沟通。” 又是不善言辞...... 李守拙嘴角微微抽搐,开口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郎中,你对自身的认知还是不够清晰,本王认为你有这个能力,可以安抚那些躁动不安的百姓。” 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预料之外。 秦县令顾不得其他,默默退后几步,喊来衙役,低声吩咐道:“立刻锁好仓门,另外去通知县尉,让他速速带兵过来。” 官兵一到,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衙役有心想要提醒,但却又没那个胆子,应声之后,迅速跑去锁上仓门。 百姓中有人发现了衙役的行为,立刻高呼道:“衙役去锁门了,衙门没打算发粮,朝廷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哗然。 “往年的粮仓早就开了,今年遭灾更加严重,衙门却迟迟不肯开仓,真是看着我们死啊......” “为什么要这样?秦县令,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当官的为什么就不能够为百姓多着想一些......”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站在那里谈笑风生,是在看咱们的笑话......” “没粮就会被饿死,既然衙门不放,那咱们就自己拿,大家伙一起上......” 上千名百姓群情激昂,有人带头向前迈出一大步,身后百姓便跟着往前一步。 衙役们顿时慌了,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这一退,百姓便更近一步。 衙门们大声喝止道:“都停下,再敢往前,统统抓回衙门治罪。” 百姓们大喊:“来抓,我们绝对不跑,就站在这里给你们抓......被抓进大牢还能有饭吃,好过在外面被饿死,你们倒是赶紧来抓我啊。” 衙门们连连呵斥,却没有任何效果,手中的刀也失去了威慑力。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秦县令焦急万分。 “王爷,民变了,赶快下令开仓放粮吧,再迟就来不及了。”江景辰在旁催促。 开仓放粮? 还是等着民变? 李守拙纠结之余,亦是狠狠瞪了贺敖一眼。 贺敖也没想到良坪县的百姓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以至于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如今解释已毫无意义,事情总是要先解决才行。 相比与开仓放粮而言,倒不如...... 贺敖默默靠近秦县令身边,低声说道:“秦大人,一群普通的百姓罢了,只需杀一儆百,定能够震慑住人群,让他们不敢胡来。” 秦县令心头一跳,犹豫道:“贺先生的意思,是要本官下令诛杀百姓?” 贺敖点头道:“没错,只需杀了领头之人,便可以迅速平息眼下这场危机。秦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时间不多了,快些下令吧。” 第339章 心眼小,特记仇 杀民,还是杀受难的灾民...... 秦县令陷入犹豫。 贺敖将一切神情尽收眼底,眼珠一转,紧跟着说道:“倘若粮仓被抢,不但大人要担责,就连百姓也不能幸免......杀一人而救千人,此乃大义所在,大人,别要再犹豫了。” 秦县令权衡利弊,下定决心之后快步上前,冲着越来越近的百姓大喝道:“再敢向前一步者,视作逆乱,杀无赦。” 杀无赦,天下间冰冷无情的三个字。 人群为之一滞,百姓们纷纷驻足。 早死和晚死,所有人都会选择后者。 唯独有一人例外,领头的是个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在听到秦县令的喊话之后,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良坪县出现乱民,是谁的责任?是你秦县令。为何干脆说我们是要造反?即便是要造反,那也是官逼民反。” “大胆!” 造反之罪百姓背不起,秦县令同样也背不起。 在他治下,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来人,将他拿下。” 衙役略微犹豫,随即持刀上前。 百姓瞬间躁动了起来,大喊道:“官逼民反了,良坪县县令逼民造反了......” 秦县令脸上铁青,抢过衙役手中长刀,疾步走向领头的中年汉子。 就在他挥刀欲要杀人之际,一枚石子精准击中他的手腕,长刀随即掉落。 万金随手一掷之后深藏功与名。 江景辰缓步上前,厉喝道:“秦县令,当着王爷的面,你竟敢滥杀无辜?视大周律法如无物,不尊圣上、不敬王爷、不爱百姓......来人,将这不忠不义之徒拿下,听候王爷发落。” 杀一儆百的主意是贺先生提的,定然是王爷的意思,怎么就将罪名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了? 一顶不忠不义的帽子扣下来,秦县令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王爷,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抉择。 百姓们安静了下来,全身心关注着事件的发展。 李守拙正欲开口。 江景辰振臂高呼道:“良坪县的百姓们,大家注意了,站在这里的是圣上长子,当今纯王,有王爷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王爷?竟然是王爷?这下好了,大家伙有救了......” “求王爷还百姓一个公道,求王爷为民做主......” “求王爷救我们性命,求王爷为民做主......” 百姓们跪成一片,泣声呼喊。 李守拙僵直在原地,听着百姓的呼喊,心中不禁把江景辰骂了几百遍。 “大家放心,本王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王爷,民心所向,下官以为,此刻当下令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言罢,江景辰拱手行了一礼。 百姓闻言,纷纷叩首,高喊道:“求王爷下令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李守拙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露出一抹微笑,频频点头。 再怎么说他也是王爷,倒是不怕开仓放粮担上多大的罪责,大不了就是被父皇责骂一顿罢了。 关键是不甘心。 他设局是为了拿捏江景辰,现如今却反倒是被江景辰给拿捏。 这样的结果,比起被父皇训斥还要难受。 上千人的呼喊之声传出老远,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传开。 既然已经被架了上台,那就得接下去把戏唱给好。 “良坪县的百姓们,大家勿要激动,听本王一言......” 呼吸之间,李守拙心中有了决断,紧跟着说道:“水部司江景辰江郎中一力主张在公文未至前开仓放粮,此举有违大周律法,但江郎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心要为百姓谋福。本王深受感动,因此决定支持江郎中的主张,开仓,放粮。”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多谢王爷,多谢江郎中......” 百姓们再度叩首,群情激动。 秦县令正欲出言反对,却被一旁的贺敖扯了下衣袖。 “秦大人,王爷的话,你得听。” “可是......” “没有可是。” 贺敖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秦县令生生将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喊来衙役,吩咐道:“准备一下,等县尉带兵前来,开仓放粮。” 人群在欢呼,在感谢王爷与江郎中。 相信用不了多久的时间,此间种种便会传进京城。 江景辰慢步行至李守拙身旁,缓缓开口道:“说话是一门艺术,王爷将这门艺术掌握的很好啊!” 李守拙含笑道:“江郎中何意?本王却是听不懂。” 江景辰同样报以笑容,回应道:“王爷方才说是支持下官的主张,这支持二字就用得极为巧妙。” 李守拙眉头轻挑,询问道:“巧妙吗?本王觉得,也就一般吧。” 他是王爷,说了开仓放粮,那便无人敢阻。 可他也说了,是支持江郎中的一力主张。 是支持,而不是下令。 是一力主张,而不是共同商议后的决定。 于百姓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回到京城,放到朝堂之上,那可就有的是话可说。 江景辰笑了,笑容中带着些许自嘲。 “只不过一般的手段,就让下官陷入被动之地,倘若是再厉害些的手段,又会是怎样的局面?王爷,下官很是期待啊!” “江郎中,本王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正如一开始所说,本王之所以会来千里迢迢赶来淮南道,皆是因为你。” “王爷这份厚爱太重,下官负担不起。” “本王不是来给你增加负担,而是来为你减轻负担。” “王爷,是要招揽下官?” “此次前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请江郎中助本王一臂之力。” 一个请字,足以说明诚意之重。 江景辰不禁想起了当初刚到水部司上任时,曾被入主户部的李谨言刁难的场景。 同样都是王爷,同样都是招揽,相互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只不过...... “王爷有所不知,下官这人心眼小,特记仇。” “本王并不介意。” “......” 这是介不介意的事情吗? 是真听不懂? 还是又在装傻? 这才过去没几个月的事情,总不至于会忘了吧? 江景辰犹豫了一会,直言道:“当初下官在担任监察御史一职时巡察过阪仓县,曾遭遇过一场刺杀......” 顿了顿,江景辰直勾勾盯着李守拙,压低声音道:“那些,是王爷的人吧。” 第340章 为圣上尽忠 经此提醒,李守拙终于想起往事,当下也不多遮掩,直接承认道:“当初江景昭找到本王时,的确是带走了本王的人,要去杀你。” 意料之外的干脆,没有半点敷衍。 江景辰挑眉,淡笑道:“王爷既然想起来了,那就不必在下官这里做无用之功了。” 在衙门们的安排下,百姓井然有序排成两队,静静在原地等待着开仓放粮。 李守拙望着长长的队伍,缓缓开口道:“你看那些百姓,刚才还一副要造反的样子,现如今却这么乖巧,你说这是为何?” 江景辰回应道:“自然是因为达到了目的。” 李守拙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被逼无奈之下放手一搏,以寻求一线生机,这是人在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做的事情。” 江景辰静静的听着。 李守拙继续说道:“当时江景昭来寻本王时,已经走投无路,准备放手一搏,那时候本王与你并无接触,不知你有如此大才。” 江景辰笑了笑,询问道:“王爷认为江景昭有才,所以才会帮他?” 李守拙摇了摇头,回应道:“江景昭就是京城中典型的纨绔子弟,连小聪明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大才?” 顿了顿,继续说道:“本王之所以帮他,是因为那时候太无聊了,想看一场好戏。” 无聊?江景辰微有怒色,开口道:“只因为这个,王爷可是险些就要了下官的命啊!” 李守拙不置可否,转言道:“人只要活着就有其价值,而江景昭的价值就是供本王消遣。当然,你跟他不一样,本王更加看好你。” 江景辰不咸不淡回应道:“要是这么说来,下官还得谢谢王爷咯?” 李守拙收敛神色,头一次流露出上位者的气势,逐字逐句说道:“你可知道本王的身份?” 这算什么问题?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下官知道,您是当今圣上长子,大周朝纯王。” 李守拙紧跟着又问道:“你可知道你是何身份?” 江景辰不答反问道:“王爷是要拿身份来压下官?” 李守拙淡淡道:“本王想说的是,你乃大周之臣,而本王有望成为明日之君。” 江景辰不明其意,询问道:“王爷是在向下官暗示些什么?” 李守拙回答道:“君臣之间,何来间隙?” 在封建王朝当中中,君臣定分,廉远堂高,等级制度极为森严。 只此二字,就已经能够说明许多事情。 江景辰所在意的那件事情,在李守拙眼中,当真就只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从开始到现在,李守拙都没有为那件事解释什么,只一句:太无聊了,想看一场好戏。 当初李守拙乃是大皇子,现今则是纯王,身份在那儿摆着,根本不需要多少什么。 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有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江景辰能明白,也能够理解,但这并不表示愿意臣服。 “王爷所言极是,今日之言,下官定会铭记于心。” “这话听着,似乎是对本王有所不满?” “王爷说笑了。” “若是如此,你可愿尽心辅佐本王?” “下官乃是朝廷命官,自当为朝廷效力,为圣上尽忠。” “所以,你是拒绝了本王的招揽?” “下官没有。” “那便是同意归入本王麾下?” “下官也没有。” “你......” 李守拙气急,一口郁气难出,几次深呼吸之后,方才平下心中情绪。 当地县尉带着官兵赶来,从秦县令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先是与纯王见了礼,之后便领着官兵前去开仓放粮。 也就是这么一打岔的功夫,李守拙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江郎中,你不愿辅佐本王,难不成是已经选择了老三?” “下官还是那句话:下官乃是朝廷命官,自当为朝廷效力,为圣上尽忠。” 随着粮仓打开,百姓们开始激动欢呼,场面瞬间变得嘈杂。 今非昔比,江景辰不愿过早站队,于是便寻了个借口参与到放粮行动当中。 李守拙微眯着眼,喃喃低语道:“本王若是得不到的东西,老三也别想得到......江景辰,你可别让本王失望才好!” 良坪县粮仓乃是小型粮仓,不足以支撑整个县的百姓,好在现场只有不到两千人,在放粮之后,秦县令立即锁好了仓门,并留下官兵镇守,以防意外发生。 李守拙等到事毕,与秦县令交待了几句,随后找到江景辰,询问道:“江郎中可还要继续巡查别县粮仓?” 经历过先前的事情,江景辰料想后头多半还会有别的花样,心思转动间,反问道:“王爷觉得,别县粮仓当查否?” 李守拙含笑道:“你想查,那便去查,本王奉陪到底。” 话中意味令人捉摸不透。 明知是个局,还要踏进去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即便是有人可以延缓公文,也不可能压的太久,最多再有两三日,公文也该是会抵达各个州县。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下官此次奉圣谕出京,主要职责是为了治水,巡查粮仓之事,就只能由王爷代劳了。” 才经历一场,就怕了? 李守拙暗自得意,面色不动声色,回应道:“大雨已停,想来洪水不日便会退去,巡查粮仓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以江郎中的本事,两件事一并处理也非难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面对早已布下的局,最好的破局方式就是不入局。 江景辰不愿自找麻烦,也没有想着以此来证明什么,当下便回应道:“下官能力有限,只能专心于一件事情,圣谕为重,不敢有失。” 知止而后有定.,凡事适可而止。 居安思危,则持盈保泰方能长久。 明得失,知进退,奇出于正,无正则不能出奇。 李守拙思量之余,暗自点头,对江景辰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倘若没有江郎中坐镇,本王亦是难以为继,巡查粮仓之事便就此作罢。” 这,是在承认自己无能?江景辰颇为意外。 李守拙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淮南道水患久治不愈,父皇对此亦是极为上心,既然是派了江郎中前来治水,想必是十分信任你的能力,不知可有何治水良策?” 第341章 还是古人会玩 纸上谈兵之事,说来简单。 江景辰却是无意与李守拙透露太多,当下回应道:“承蒙圣上垂青,下官不敢说是成竹在胸,自当竭尽所能以报圣恩。” 李守拙讨了个没趣,尴尬一笑,转问道:“江郎中准备从何处开始着手治理水患?” 江景辰不答反问道:“王爷对治水之事如此感兴趣,可是有意要指点下官?” 李守拙回应道:“指点谈不上,就是有几句话想与江郎中说上一说。” 江景辰暗自警觉,出声道:“王爷想同下官说些什么话?” 李守拙直言道:“该治之处,好好治,不该治之处,别去治。” 淮南道共有二十一个州,六十七座县,其中有近一半区域为沿河之地。 何处该治? 何处不该治? 该不该治,又是以何为标准? 江景辰想不明白,也听不懂李守拙话中所隐含的意思,想了想,询问道:“王爷当真是在与下官说治水之事?” 李守拙含笑道:“淮水两岸百姓常年受灾,皆因当年官员不作为,与其治水,倒不如治人来得有效。” 江景辰略显诧异。 不是诧异于治水不如治人这样的观点,而是因为能说出这样观点的人是李守拙。 纯王,当真纯吗? 李守拙似乎看懂了江景辰脸上的神情,微微颔首,露出灿烂笑容。 “江郎中,本王是拿你当心腹看待,因此便与你多说几句......你,可知何为外官?” 外官,通俗来讲,便是京城以外的官员。 江景辰并未作答,以沉默静待下文。 李守拙没有得到回应,却也不因此着恼,自顾自往下说道:“外官即地方官,远离京城天子脚下,百姓称之为父母官,何为父母官?父母者,掌一家之权。” 江景辰听出了话中的肃杀之气,眉间微蹙,出声道:“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李守拙不急不缓,开口道:“既是父母,自是要养家糊口,那便得想法子赚钱。寻常百姓尚可做活计谋生,官员又当如何?只能伸手去跟朝廷要,如此便需合理的缘由......治水、赈灾,甚好。” 地方治理水患,这是一个极为适合、且不会引人遐想的理由。 朝廷不可能放任淮水两岸百姓生死不管,这便给了某些官员可趁之机。 修河、挖渠、筑堤等等,这些都需要花钱。 豚肉过手必留油,这也算是在官场上传承了数千年的“规矩”。 有水治,便有钱,没水治,便没钱。 道理就这么个道理,谁都知道,可谁也不会戳破。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坊间百姓如此,官场官员亦是如此。 江景辰听得懂,也想得明白,唯一感到疑惑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王爷,您觉得这样真的合适吗?” “什么?” “下官是说,您不遗余力的拉拢下官,这样的做法真的合适吗?” “本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王爷,下官是年轻了些,也的确缺少官场经验,但这并不代表下官容易被迷惑,很好被忽悠!” 请将不如激将。 说了这么多的话,到头来也只是为了引导他去做某些事情罢了。 有价值、有能力之人才会被利用。 江景辰对此并不反感,只不过也不准备去配合,于是干脆将话挑明,省去一些弯弯绕绕的复杂东西。 “王爷是想要利用下官帮您铲除异己,好将淮南道掌握在手中吧?” “本王并......” 李守拙忽然闭口不言,深思良久,方才继续开口道:“是,又如何?” 江景辰淡淡一笑,询问道:“王爷为何要选淮南道?” 李守拙沉默了一会,开口回答道:“因为只有淮南道的地理位置适合,且辖地之内的大小官员,与薛、瞿两家全无半点牵扯。” 薛家,自然是薛贵妃的娘家。 瞿家,中宫皇后的娘家。 后者还好理解,前者也是李守拙的外亲,为何如此避讳? 淮南道地理位置上的优势,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可以直通京畿县的江淮运河。 江南道同样也是如此,可李守拙最后一句话当中,透露出一个不讨喜的信息:江南道有与薛、瞿两家有牵扯的官员。 这一消息让江景辰暗自上心,未免被李守拙察觉出异常,当即转问道:“据下官所知,王爷与奉恩公世子关系匪浅......” 李守拙直接打断道:“非是如你所见那般,瞿家先是利用瞿丹佩来色诱本王,之后又派瞿明赫假意投诚,以为本王是个傻的,熟不知本王只不过是闲的无聊,拿他们逗趣罢了。” 这种隐秘之事,却是毫不顾忌的说了出来。 江景辰明白知道的越多,往后越不好撇清,可又止不住心中好奇之心。 “若是下官没记错的话,瞿丹佩是奉恩公嫡女吧,瞿家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想用下三滥的招数,坏本王的名声罢了。” “呃,也就是说,色诱,是真的色诱?” “本王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事实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污秽不堪。” 食色者,性也。 怎么就污秽不堪了? 江景辰暗自翻着白眼,追问道:“若非是那种事,又如何坏的了王爷的名声?” 李守拙嗤笑几声,开口道:“瞿家想让本王迎娶瞿丹佩入门。” 江景辰不解道:“这是何意?” 李守拙缓缓开口道:“内宅之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倘若真让瞿丹佩当了本王的王妃,何愁没有法子坏本王的名声?” 江景辰略感震撼,心中暗自感慨道:还是你们古人会玩啊!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王爷既知瞿家所图,又何故与其虚与委蛇呢?” “无他,本王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奉恩公在算计本王,还是中宫那位在算计本王,又或者说......” 李守拙忽然停下,没有在继续往下说,眼中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江景辰没有留意到异常,脑海中不禁想起了当初对于瞿家的猜测,现在回想起来,难免为觉得有些太过片面。 只不过那些是京城里的事情,眼下却是不必太过关注。 “既然王爷如此坦诚,那下官也当直白一些,倘若下官帮了王爷......敢问王爷,下官能够从中得到哪些实际性的好处?” 第342章 想要进吏部 “好处?”李守拙哑然失笑。 天下间敢如此理直气壮、明目张胆向一位王爷讨要好处的官员,古往今来,江景辰还是第一个! 越是接触,越是发现此子身上有着不寻同于常人的气质。 “你倒是说说看,想要从本王手里讨要什么好处?” 江景辰纠正道:“王爷说错了,下官不是在讨要,而是利益互换。” 李守拙饶有兴趣追问道:“有什么区别?” 江景辰正色道:“讨要是王爷给什么,下官便要什么,互换则不然,下官有自主选择换与不换的权利。” “你与本王谈权利?” 李守拙笑了笑,紧跟着说道:“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江景辰淡淡回应道:“若是没有,王爷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淮南道寻下官?” 李守拙收敛神色,询问道:“你想要什么?” 江景辰直言道:“下官想要进吏部。” 六部当中,吏部乃是最为重要的一个部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 主要体现在对官员的管理上,通过选拔合适的人才来管理国家事务,确保朝廷的高效运转。 此外,吏部还负责监督各级官员的行为,防止腐败现象的发生。 简单来说,就是掌握着绝大多数官员选拔、考核、升迁、罢黜的命脉。 也正是因此,吏部可以说是在六部中实权最大的部门。 反观工部,除了能够捞油水之外,权利小的可怜。 江景辰最不缺的就是油水,最缺的是人脉。 只要进入吏部,哪怕是平调,也能够利用职权开拓独属于自己的人脉,为往后的“江党”打下坚实的基础。 李守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倒不是生气,而是有些无奈,反问道:“你觉得本王有能耐让你进入吏部?” 朝廷之上,有些话得由别人去说。 就好比江景辰不能自己跑到圣上跟前去说:圣上,微臣有大才,适合去吏部任职,您调微臣过去吧。 他的根基实在太浅,无论是孙敬远还是马季安,都不可能真心为他说话。 除他们二人之外,孟维桢不顶用,陶宏广不适合,魏秉文连个官身都没有。 后宫不得干预前朝之事,皇太后和孟淑妃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忙。 不是觉得李守拙能有这样的能耐,而是在“半坦白局”之后,形成了一个可以相互利用的微妙关系。 现如今的局面,需要面对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当今朝堂之上,无他可用之人。 江景辰收敛心思,含笑回应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李守拙挑眉道:“也就是说,本王帮你进吏部,你便愿归顺本王麾下?” 江景辰不再模棱两可,干脆利落的回答道:“只要王爷帮下官进吏部,下官便投入王爷麾下。” 李守拙不置可否,转言道:“当官都想上爬,可你才刚升迁水部司郎中,就有想着调任吏部......为何这般心急?” 江景辰稍稍酝酿情绪,回答道:“此次淮南道之行,下官感触良多,百姓深受淮水之害,归根结底症在官员,因此下官想进吏部,肃清贪官、庸官、昏官,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义愤填膺之语并未让李守拙动容,反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王从懂事起,便开始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你猜,本王信是不信?” 言外之意无异于是在说: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跟我玩什么聊斋? 看着李守拙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江景辰心中莫名觉得有些许尴尬。 果然是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不好忽悠! 圣上心怀天下,皇子心中就只有那个位子。 不能共情,嘴皮子说破了也没用。 李守拙未等到回应,倒也不着急追问,转言道:“淮南道阴云笼罩,江郎中既有心,不妨先从此地开始,如何?” 天空上的乌云日渐厚重,想来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雨。 回程的路上。 青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真要投靠纯王吗?” 江景辰倚着车窗,看着冷清的街道,缓缓开口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倘若是有利之事,又有何不可呢?” 良坪县放粮之后的第二次,淮南道各州县先后收到了朝廷的公文。 其中意味,不禁让人深思。 江景辰在官邸内待了一整天,随后主动找到李守拙,商议了数个时差,之后搭乘同一辆马车去到了淄乌县。 当地县令长得肥头大耳肚满肠肥,不知贪了多少油水才吃成这副模样。 在得知治水钦差与王爷前来,第一件事便是哭穷。 淄乌县令开口便说着当地百姓受灾之后,日子是如何如何的苦,自己救灾时又如何如何艰难,最后更是表示要写折子上报朝廷请求拨下赈灾款。 河道疏通之后淮水退去,但是汛期还未结束。 淄乌县其他官员也纷纷请命效力,各个都是抢着出风头,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眼看大雨将至,没有一个官员前去巡视河渠。 丝毫不考虑河堤溃决会祸及多少百姓,嘴里三句离不开赈灾钱粮。 江景辰越听越觉得来气,冷冷打断道:“去将历年治水明细拿来,本官要查看。” 想查账? 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查出个什么来? 淄乌县令不慌不忙询问道:“不知大人是要查去年、还是前年、又或者是大前年?” .江景辰淡淡道:“从你上任至今,都要查。” 淄乌县令脸上一僵硬,干笑道:“这可就多了,大人确定全都要查吗?” 江景辰沉声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拿就拿,听不懂人话吗?” 淄乌县令赶忙赔笑道:“是下官失言,还请大人恕罪。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命人前去整理。” 治水明细之多,一个多时辰都还没完全整理出一半。 江景辰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意也并非是全都要逐一查看,装模作样一番之后,随手抽出一本,翻开看了几页,指着一处,沉声道:“这里有问题。” 淄乌县令对自己错的事情有着十分的信心,当即开口道:“不可能有问题,下官自上任之后便是兢兢业业,对待......” 江景辰不等对方说完,当即大喝道:“来人,将他拿下,暂押大牢,待本官细查之后再审。” 淄乌县令所做的明细没有任何问题,但江景辰手里拿着的却不是淄乌县令所做,而是李守拙命人提前准备好有漏洞的明细。 随后更是以此为由头,牵扯出十多位官吏衙役。 依着李守拙的意思,统统关押进了大牢,之后又将“罪证”交到本州刺史手里,借用刺史之手,直接判了连同淄乌县令在内十多位官吏的命。 事后,江景辰疑惑道:“王爷带着下官跑这么一趟,就只是为了一个县令,未免也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第343章 下官实难从命 李守拙含笑道:“江郎中,可别小看县令啊!” 江景辰回应道:“下官自是不会小看县令,只是觉得区区一个县令,还不值得王爷如此上心,除非......” 李守拙没等到下文,笑问道:“除非什么?” 老话说的好,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 远离天子脚下,一个吏便能让百姓吃足了苦头,更何况是县令。 这一次水灾,让江景辰见识到了官场上较为阴暗的一面。 圣上登基头两年,官吏倒也清廉,但也仅仅是维持了两年而已。 只看淄乌县令的体型,就能大致猜测到其下属都是一个什么德性,有着这样的父母官可想而知当地百姓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淄乌县令该死吗? 自然是该。 但江景辰不觉得李守拙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大动干戈,除非是另有所图。 淄乌县虽不属于扬州治下,但却是地处淮水河岸,有着直通江淮运河的码头。 故此,李守拙的目的不言而喻。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王爷是想掌控从淮南道直通京城的水路码头吧。” 李守拙不答反问:“那你倒是说说看,本王为何要这么做?” 江景辰回应道:“所有水路货物必经码头而上,下官可是还记得先前铜矿之事,王爷想必也不会忘吧?”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李守拙心中便来气,脸上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不仅是对江景辰,还有那个没脑子的老三,为了替瞿家那个没用的家伙脱罪,居然用出栽赃陷害的拙劣手段,还是冲着沈家去的。 以至于贵太妃大闹了一顿,致使父皇大怒。 原本可以大事化小的事情,生生将他与老三禁足在宫内,若非是封了王,此刻都还在禁足当中。 究竟得什么样的脸皮,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 李守拙压着心中的情绪,闷声道:“你以为本王要用水路运铜矿?” 江景辰回应道:“王爷自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水路能运的可不止铜矿,不是吗?” 李守拙不置可否,转言道:“官场上的关系盘拫错节,淮南道水患又是久治不愈,责任不在一人,处置了淄乌县不过是开场,接下去才是大戏,你可是准备好了?” 水患祸害两淮之地多年,其中主要责任在于各州县官员,然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贸然动手,恐会使整个淮南道动荡不安。 如此,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守拙并未借由此事大作文章,而是借由江景辰治水钦差之名,选择性的挑选了十多位官员以作羔羊。 既要问罪官员,也要关心各地河道沟渠。 连日的操劳,让江景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淮水乃天下要水,灌溉两淮,水利时,可活千万百姓,一旦淮水泛滥成灾,流离失所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今年的暴雨来的早,也下的诡异,雨水来的又急又快,一下就是数日之久。 先前好不容易才退下的水位,在一场大雨之后又将重新涨了回来。 “雨停不到七日,这就又开始下了,倘若五日之内不停,淮水将会再次冲过各州县堤坝,先前所做的努力怕是要白费了。” 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江景辰忽然觉得心好累。 李守拙想了想,开口道:“若是不加高河堤,依照这样的雨势,只需三日就能冲过河堤,届时淮水两岸良田宅院必将冲毁。” 江景辰闻言,眉头越皱越紧。 先前大雨可是连下五日,谁也保不准这次又会下多久。 如果雨势一日大过一日,恐怕用不着三日,淮水便会冲过堤坝。 “若是大雨不停,最先过堤的将会是淮、泗交际之处的西沂县......王爷,眼下顾不上去处置那些官员了,下官必须先赶到西沂县为防洪做准备。” 淮水与泗水在西沂县往北二十里外交汇,水量最为丰沛,西沂县地势较低,若是水位持续上涨,最先破堤而出的必然会是西沂县堤坝。 大雨究竟会降到何时才停? 江景辰不得而知,目前能做的就只有对堤坝进行加固、加高,以此来预防淮水上涨超过河堤的高度。 时间紧迫,只得冒着大雨赶路。 李守拙短暂犹豫之后,紧跟着江景辰的步伐。 西沂县。 江景辰寻到县令,将来意说了一遍。 西沂县令听后一脸为难,开口道:“大人,雨势如此之大,此时再去修堤怕是来不及,倒不如先行疏散百姓。” 江景辰开口道:“堤要修,百姓也要疏散,双管齐下才好。” 西沂县令苦笑道:“非是下官不愿,而是衙门没有这么多的人手,二者只能选其一。” 江景辰沉声道:“衙门人手不够,难道你就不会调动官兵参与进来吗?” 西沂县令眼神略显怪异,解释道:“让官兵参与修堤之事前所未有,下官不敢下此命令。” 江景辰也不与西沂县令多说无用之语,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守拙,开口道:“王爷,他不敢,那便由您来下令吧。” 李守拙哑然无语,心道:才觉得关系稍亲近了一些,怎么这小子又开始想着坑本王? 自大周开朝以来,从未参与过地方修建堤坝之事,哪怕水患再严重,也都没有调用官兵修堤的先例。 “那都是衙役、河工该干的事情,如何能调用官兵去干?这令,本王下不了。” 下不了? 这叫什么话? 江景辰愣了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 对于抢险救灾的观念,他还停留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却是忘了这里的兵,和种花家的人民子弟兵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话:封建王朝,百姓命如蝼蚁。 爱民如子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挂在口中说说而已。 危险来临之际,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百姓。 江景辰回过头来看向西沂县令,开口道:“若是本官命令你调兵前去修提呢?” 事涉兵权,一个水部司郎中的命令,管个屁用? 西沂县令心中嗤笑不已,面上恭敬拱手道:“还请大人恕罪,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下官实难从命。” 第344章 来了好多人 县令为一县之长,若不肯下令,哪怕是治水钦差,也调动不了地方上的官兵。 虽有违人性,却无违律法,因而挑不出西沂县令的错处。 江景辰心有余而力不足,心思急转,将李守拙拉至一旁,压低声音说道:“修堤防洪救民于危难,此举乃是大善之事,必能增添王爷威望......” 李守拙直接打断道:“威望于本王无益,你这样可蛊惑不了本王。” 江景辰开口道:“您如今是王爷,若是有坊间声望加持,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怎会无益?” 李守拙直言道:“江郎中,本王不信不会不懂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眼下声望于本王而言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不装傻的纯王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倘若调动不了官兵,就只能依靠百姓自救。 眼下形势紧急,江景辰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考虑周全的计划,只得以治水钦差的身份号召县内百姓。 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具有大无畏奉献精神的百姓毕竟在少数,在有限时间之下,需要大量人手才能提高效率。 想要让更多百姓参与修堤防洪,就需要起头带头作用。 身为治水钦差,若不亲自上阵治水,如何动员更多的百姓? 江景辰此次奉圣谕而来本就不是为了治水,因此在这场水灾之下,他并非只有一个选择,但他没有选择退缩。 只因在他犹豫之际,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宝稚县溃堤时浮尸遍野的场景。 他的良心不多,但不是完全没有。 而但凡有一点点良心之人,在亲眼见证过那样的场景之后,都不会再想看到第二次。 洪水猛兽,短短四字背后是无数百姓的生命。 大雨依旧下不停,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江景辰领着河工百姓上了河堤,只见短短时间水位上涨的厉害,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三天洪水就能够漫过堤坝。 万金神色凝重,担忧道:“此地淮、泗两河之水汇流,其势无比凶险,公子莫要上到堤坝,就在岸边指挥吧。” 江景辰回应道:“你知道此时上坝危险,百姓们也同样清楚,倘若我不上,那就更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上。” 他从没想过要当一个好官,只不过有些事情既然亲眼看到了,那就很难迈步过去。 此时的水位还在安全线,西沂县堤坝修的也足够坚固,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太大的危险。 但眼下的水势便如悬挂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上坝,修堤。” 一声令下,江景辰率众向前。 衙役们从县里运来需要的工具,百姓们负责装填物料,河工们开始规划修筑工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李守拙远远站在岸边,凝望着堤坝上的那道身影,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江景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随行而来的官吏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答。 西沂县令想着王爷既然问话,那便不能不回,思虑片刻,寻了个适当的词,开口道:“江郎中无愧水部郎中一职。” 李守拙淡淡道:“你是说前几任水部郎中都不如他称职?” 西沂县令回答道:“往年几任水部郎中也曾巡视堤坝,不过那都是在洪水来临前,以及退水之后,只在岸边巡视......” 李守拙忽然接了一句:“就像本王这般?” 西沂县令心中一惊,急忙辩解道:“还请王爷恕罪,下官的意思是......” 李守拙挥了挥手,打断道:“行了,你什么意思本王不在乎,但你倒是说说,他能防住这场洪水吗?” 西沂县令谨慎回答道:“只要修的够高,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李守拙沉默不言,场中只听大雨坠落之声,好半晌才开口道:“淮南道又何止一座堤坝,水患之地也不止一个淮南道,可大周朝就只有一个江景辰。” 什么意思?西沂县令听不明白,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合适,只得附和道:“江郎中确实有过人之处。” 修堤需要大量石块泥沙,运送则需要大量人手,经验老道的河工分身乏术,有限的条件之下,哪怕江景辰亲力亲为也没能加快进度。 青玉撑着大伞,尽量为公子遮挡雨水,奈何风渐渐大了起来,大伞不仅没用,反而增添了危险。 眼见公子衣裳已经被雨水打湿,青玉干脆将伞一扔,跑去拿来了蓑衣。 “公子,快些穿上,得防着着雨水,可不能染了风寒。” 水位上涨了多少、堤坝修得如何,全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在她的眼里就只有公子一人。 江景辰望着堤坝上的百姓,询问道:“消息传出去了吗?新来了多少人?” 万金回答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闻讯而来的只有十几人。” 青玉见公子满脸疲惫,心疼之余,亦是有几分不满,闷声道:“连自己的家园都不来守护,活该让大水冲了......公子,别帮他们了,如今这雨越下越大,咱们还是回去吧,其他事就交给老天爷好了。” 江景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视线望向岸边,开口道:“再等等,我想看看还会不会有人来。” 岸边。 西沂县令担忧纯王安危,万一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整个西沂县的官吏都得跟着陪葬。 于是几经劝说,终是说动纯王转移到岸边最高之地,即便是洪水立刻冲过堤坝,也不会威胁纯王的安全。 众人刚转移位置不久,便有衙役来报,说是许多百姓正朝着这边赶来。 西沂县令深深蹙眉,生怕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于是便道:“带人过去拦住,别让他们过来惊扰了王爷。” 衙门这才意识到没将话说清楚,赶忙解释道:“大人,那些百姓不是来咱们这边,而是去了堤坝那里。” 西沂县令追问道:“他们去堤坝做什么?” 话刚出口,他便发觉这句话问的实在是有些傻。 这个时候出现,自然是为了修堤而来。 也就是说先前江郎中的号召令起了作用,这可是大好事啊! 堤坝若溃,受灾的不止百姓,身为一县之长,自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来人好,来的越多越好。 西沂县令不敢冒生命之危上到堤坝,但却十分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参与到修堤当中,欣喜之下,立刻追问道:“来了多少人?” 衙役回答道:“回大人的话,从县里来了好多人,一队接着一队,数不清具体来了多少人。” 第345章 悲催的纯王 “江大人,我们来了!” 隔着老远,百姓们便开始呼喊。 人人手里都拿着自家的农具,个个脸上都挂着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们听说从京城里来的钦差大人为了百姓,不顾生命安危亲自上阵修堤,感动之余,亦是有几分羞愧。 于是一家带一户,尽己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看到衣裳湿透、满身泥泞的钦差大人时,百姓们纷纷泪目,饱含歉意道:“江大人,草民来迟,让大人受苦了......” “大人高义,草民佩服......” “大人,我们跟您一起,修筑堤坝,保卫家园......” “大人,您歇一歇,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虽迟,但到,如此足矣! 江景辰看到赶来的百姓时方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在心中感慨道:缝补人间之人又多了一些,这样很好。 百姓或许无知,但绝对不无能。 有了足够的人力,进度提升飞快,赶在天黑之前,堤坝便已经加高了三尺。 回到官邸时,江景辰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青玉拿来干净的衣裳,催促着公子前去换洗,随后又找来药材熬制汤药。 大雨依旧还在下,好在比起最初的雨势有所减小。 江景辰换洗之后喝了汤药,将青玉和万金全都打发去洗漱,没等屁股坐热,李守拙便赶了过来。 “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本王看在眼里,深受感动。”李守拙言语诚恳,眼眶微红。 江景辰面色略显古怪,出声道:“王爷,咱们之间,似乎......不适合这样煽情吧?” 李守拙板着脸道:“你这般促狭,难不成以为本王是在做样子吗?” 江景辰点头道:“下官的确是这么认为。” 李守拙一窒,笑骂道:“你这人,还能不能有点良心?本王对你可谓是掏心掏肺,无比真诚。”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问道:“王爷这么急着来找下官,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碰上这种软硬不吃的人,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思量之余,李守拙回应道:“本王来,是想告诉你,今日之事本王已经安排人传开了。” 江景辰愣了一愣,追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李守拙含笑道:“现阶段声望于本王无益,可对你却有益得很,因此本王便做来个顺水人情,你也不用太过感谢。” 这可真是......谢谢你全家啊!江景辰僵笑道:“王爷,您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李守拙回答道:“你不是想进吏部吗?打铁还需自身硬,有了坊间的声望,本王也好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 只是如此? 会有这么好心? 江景辰脑海中多出一连串的问号,沉吟片刻,开口道:“您该不会是想着替下官美言几句,就能够让下官调任吏部吧?” 李守拙似笑非笑,询问道:“你这是在试探本王?” 一个皇子,从小便懂得韬光养晦,究竟是天生聪慧,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江景辰较为倾向后者,认为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李守拙。 那个人有可能是从小教导皇子的老师,也有可能另有其人。 简而言之,李守拙背后有人,而且那个人身份不低。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无论是对敌人还是盟友都应该如此。 “王爷说笑了,下官不敢试探王爷。” “便是试探也不要紧。” “那......” “你只管试探便是,本王不说,你又能如何?” “......” 江景辰调整好心态,正色道:“王爷可知唯有以诚相待,方可赢得人心。。” 李守拙笑而不语。 江景辰眼见套路失败,心思急转,紧跟着询问道:“王爷需要下官做什么?” 李守拙回应道:“封王开府之后,老三是第一个领实职,参与朝政的幌子,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下官不知。” 李守拙眸光渐冷,沉声道:“因为他是中宫嫡出,身后不光站着皇后,还有瞿家。” 中宫皇后也就罢了,瞿家的话......江景辰疑惑道:“据下官所知,瞿家在朝堂为官之人,并无实权之位,何来这么大的影响?” 李守拙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缓缓开口道:“瞿家本家之人的确是如你所说,但你忽略了姻亲。” 联姻自古就是壮大家族势力方式的一种,朝堂上许多官员七拐八绕,都能攀上一层姻亲的关系,但李守拙所说的显然不是这一种。 江景辰忽然间来了兴趣,拱手道:“还请王爷赐教。” 李守拙冷冷一笑,出声询问道:“你可知道大周兵力最强的是哪三军?” 江景辰回应道:“自然是黑甲、安西、镇北三军。” 李守拙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瞿家与安西军主帅乃是是姻亲。” 安西军主帅,护国大将军,赵浦程。 手握十万兵权的三朝元老,居然跟瞿家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 江景辰先前的那段时间,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对付威远侯府上,完全忽略了无关紧要之人,更不会去在意各家之间的姻亲关系。 乍听之下,颇感震撼。 “敢问王爷,瞿家与赵家是怎样的姻亲?” “赵大将军次子,乃是中宫皇后的嫡亲妹婿。” “也就是说,赵家二爷是三皇......是安王的嫡亲姨父?” “是。” 李守拙只说了一个字,却带着深深的无奈,满满的苦涩。 原来是这样!江景辰渐渐有些明白。 难怪需要韬光养晦,难怪要装傻充愣,难怪要忍气吞声...... 李谨言乃是中宫嫡出,又有边关大将的嫡亲姨夫压阵,李守拙根本不敢太露锋芒。 “当初也正是有着这层关系,皇后才会是皇后,否则......”李守拙没有将话说完。 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多了也毫无意义。 皇家之中没有亲情,更不会有爱情,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利益的交换。 瞿家两位嫡女,一个嫁进了后宫,一个嫁去了军营,只此两女,便为瞿家换来了泼天的富贵。 能谋算到这一步,瞿家那位已故老太爷当真是厉害无比! 江景辰心中暗自佩服之余,亦是替李守拙这位纯王感到些许悲催。 兵权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手握如此大牌的李谨言,只要走的小心,不犯什么大错误,凭借中宫嫡出的身份,一只脚已经踏在储君之位上。 相比之下,李守拙聪明是聪明,可惜手里没有好牌,不是说绝对没有机会,只是在对手不犯错的情况下,想赢下这一局,很难很难。 第346章 江景辰是一只雏鹰 突如其来的交心让江景辰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开口道:“安王入主工部,您却选择远离京城的淮南道……此举下官有所不解,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李守拙直言道:“老三目前明面上的赢面要比本王大上一些,因此现阶段不适合与其正面对抗,避其锋芒也是一种斗争。” 江景辰眸光微动,询问道:“下官听王爷话中似有些许无奈,可是安王在暗中已经有了动作?” 李守拙耻笑道:“老三自以为胜券在握,从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如今又是春风得意之时,不会在这种形势之下暗中搞鬼。” 江景辰含笑道:“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诸位皇子皆已封王,心态上多少都会有些转变,行事多少也会有所变化。” 李守拙信心十足,直言道:“别人或许会,但老三再怎么变,也摆脱不了骨子里那份自傲。当然,老三的确有他自傲的资本,这一点本王也不否认。” 中宫嫡出,后台靠山极硬,这种事情否认有用吗? 江景辰似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酸味,心中暗中好笑,面上一本正经开口道:“在下官看来,您可比安王厉害多了。” 李守拙微微一笑,挑眉道:“你当真是如此认为?” 江景辰正色道:“千真万确,在下官心中,您就是最厉害的王爷。” 李守拙哈哈大笑道:“虽是阿谀奉承之语,但从你口中说出来,本王爱听,往后可以多说几句,讨本王欢心。” 这家伙,似乎也挺不要脸的!江景辰随口敷衍道:“这是自然。” 两位王爷性格迥异,一个封了纯王,另外一个封了安王。 皇子封王都是迟早的事情,因此没什么可喜,但入主工部可就不一样了。 江景辰回想时隔多日在工部见到李谨言的场景,虽不是小人得志,却也是略带猖狂。 不笨,却也不怎么聪明。 相比之下,李守拙以退为进、徐徐图之、后发制人...... 种种迹象表明,纯王可比安王要聪明的多。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安。 如此不简单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招揽一名下属就坦诚到这样的地步? 江景辰是自信,而不是自恋。 单从表现出的能力来看,怎么想也不觉得自身的价值,值得一位王爷纡尊降贵千里迢迢跑来拉拢。 事情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这么简单,李守拙的真实目的隐藏在迷雾之下,让人看不清。 淮南道、或者说淮南道的官员,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当真只是像李守拙说的那样,仅仅因为没有薛、瞿两家人牵扯,才得李守拙如此重视吗? 江景辰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什么政治眼光,因此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无法跟那些沉浸多年的官员相比。 这是他的短板,无法依靠超前的观念弥补,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领悟。 现学肯定是来不及,那么就只能够扬长避短,发挥自身的长处。 虚与委蛇了一番,并没有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在送走李守拙之后,江景辰立刻与万金吩咐道:“传信回京城,通知齐鸿运,让他全力结交淮南道的漕帮,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保证往各个码头安插自己人。” 齐天放进入市舶司之后,京畿县漕帮就交到了齐鸿运的手中。 再加上有着葛十三的支持,想要完成这件事不难,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和钱财罢了。 大雨依旧在下,西沂县的危机在百姓齐心协力下暂时得以解除,但淮水两岸不止一个县有风险。 江景辰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别无选择,只能在各州县之间奔走。 李守拙一路随行,多数时候都只看不说,私下日则打着治水的名义时常与各州县官员走动。 这一日,大雨停歇,京城公文来了一份又一份。 贺敖也带着京城传来的消息,与王爷禀报道:“相爷的意思是说江景辰不宜进吏部,而是该留在京外。” 李守拙追问道:“可曾有说是何缘由?” 贺敖回答道:“相爷说江景辰此子虽有能力,但欠缺些手段,如今也为正式效忠王爷,就该放在地方上好好历练一番,吃些苦头,磨一磨锐气。” 李守拙思考着话里的意思,良久才开口道:“江景辰此次治水有功,父皇想来是会有所嘉奖,若是能趁此机会调任吏部,哪怕手段欠缺,也可以慢慢调教,总好过下放到地方。” 贺敖回应道:“属下以为,江景辰是一只雏鹰,想要搏击长空,必然需要一番艰苦历练。京城虽好,却也是个大笼子,必然会对其有所束缚。” 李守拙有些不舍,犹豫再三,询问道:“放在淮南道?” 贺敖回答道:“是的,相爷提出建议,若王爷决定要用这个人,那就借由这次治水之功,破格晋升,给他一个町州刺史当当。” 宝稚县是水灾开始之地,县令虽被斩首示众,刺史自然也难逃罪责。 李守拙蹙眉,不悦道:“他难道不知町州刺史已经投入本王麾下?” 贺敖回应道:“属下遵从王爷之令,将淮南道诸事传信入京,相爷自然是知道的,也正是因此,可用明贬暗升之法,将虞刺史调入京城任职,这是双赢。” 虞刺史入了京,江景辰升了官职,表面上看对二人都好,可实际却不是这么个情况。 町州刺史乃是正四品,一州最高长官,执掌一州事务,虞刺史未必就想入京。 水部司郎中虽只有正五品,却是工部实权官员,统管天下水事,其权不小,江景辰本就是京城子弟,更有爵位在身,未必愿意外放为官。 李守拙思来想去依旧犹豫不决,询问道:“你觉得这样的建议,当真是有利于本王吗?” 贺敖回应道:“属下以为,江景辰的仕途太过顺遂了些,将他外放出京磨砺一番,有利于之后的掌控。至于虞刺史此人有心计和手段,带入京城有助于当前的形势。” 李守拙点了点头,出声道:“江景辰如今并未归顺本王,倒也不用太过替他考虑。只不过……江景辰颇得父皇欢心,这才会派他出京办差,若是想要将人外放,怕是不容易。” 贺敖想了想,回答道:“相爷既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圣上。” 李守拙考虑再三,下令道:“既然有把握,那就传信回去,让他开始着手去安排吧。” 第347章 无风不起浪 京城。 淮南道受灾百姓同比往年减少了一大半,这一切都归功于江景辰。 圣上在朝堂之前对其大加赞赏,连带着就寝之前仍是不住感叹:“若是各家子侄都如江景辰一般,朕也不至于这般劳累。” 孟淑妃闻言,含笑道:“能得圣上这般赞誉,满京城的勋爵子弟中也就只有江景辰一人,臣妾回头便让维桢好好跟他亲近亲近,沾沾才气。” 圣上不禁莞尔,开口道:“维桢也很好,自从升任大理寺少卿之后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越来越像样了。” 孟淑妃服侍圣上宽衣,一双手在龙体上游走,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贴着身子,娇嗔道:“您这哪是夸他,分明是在说他往日不成样子呢。” 圣上反手将人拥入怀中,抚摸着胴体的柔软,含笑道:“明明是好话,怎么到你嘴里就不成样子了?” 孟淑妃紧紧贴着宽厚的胸膛,扭动腰肢,低语道:“臣妾也没说不是好话啊,只是觉得您难得夸赞维桢一次……” 圣上手上加大了些力道,引得一片旖旎之声,漫不经心询问道:“你这是为自家弟弟鸣不平,倒是怪起朕来了。” 孟淑妃顺势换了个姿势,伸手褪去里衣,解释道:“臣妾可不敢,只是听您夸了江景辰夸的多了,心中难免有些吃味。” 圣上享受着怀中人的温柔,随口道:“朕夸的是朕的臣子,又不是其她嫔妃,你有什么好吃味的?” 孟淑妃开口道:“臣妾不是替自己,而是替臣妾那不成器的弟弟,若是维桢能得您这般赞誉,父亲想必会感到十分欣慰。” 衣裳褪尽,二人躺进被窝,倒也不急着行鱼水之欢。 圣上摩挲着怀中的柔软,轻笑道:“你倒是孝顺,尽想着你父亲了,倒是罔顾了朕的心思。” 每每侍寝,孟淑妃向来主动,听此一言,便知是起了兴致,却也深知前戏越足,越是能尽兴。 因而只是先动起手,嬉笑道:“臣妾这不就顾上了么。” 圣上闭上双眼体会,缓缓开口道:“维桢乃是大理寺少卿,江景辰不过水部郎中,两相比较,便知朕心所向。” 孟淑妃双眼迷离,轻声低语道:“臣妾知道,您的心是向着臣妾的。” 圣上淡淡开口道:“江景辰有才,但为官时日尚短,比不上维桢的资历,京中虽好,却也消磨人心。” 孟淑妃心思微动,故作惊讶道:“您该不会是想将维桢外放出去吧?” “你先别激动,继续……” 圣上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此事朕还在考虑当中,你觉得是留在京中好,还是外放好?” 孟淑妃随口答道:“家国大事,臣妾可不好多言,也不懂这些个好与不好。” 圣上心神放松之余,话也就多了起来,紧跟着询问道:“朕若是将维桢外放出去为一方刺史,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孟淑妃听明白了,嘴上说着维桢,实际上是要给江景辰升官,外放到地方去担任刺史。 “别人不了解,自家兄弟有多少能耐,臣妾清楚,一方刺史肩负重任,维桢怕是担不起。” “你倒是一点不为自家人说话。” “您啊,心里明镜似的,臣妾说的再多也是无用,万一说错话惹您生厌,往后可就得夜夜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叫人如何受得了。” “朕在你眼里竟是这般没有肚量?” “您瞧瞧,这才没讲两句,就有生气的苗头了……所以啊,臣妾不适合跟您多说话,只适合跟您多做事。” “爱妃,且让朕看看,你做事的方式可有长进。” “臣妾遵旨。” 一时间,满屋春色。 次日。 孟淑妃派人往武定侯府送新到的贡果,同时把江景辰即将外放任刺史的消息带给了孟维桢。 “娘娘还说:把话传给江景辰,还了当日恩情,往后你需远着些,莫要与他过多接触。” 孟维桢心里清楚,姐姐并未欠江景辰任何恩情,所指乃是先前黑狐一案的相助之恩。 尽管他觉得那份恩情已经还过来,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虽然想不明白姐姐这么做的用意,但也不过传句话的事情,因此并没有违背姐姐的意思。 趁着下衙的时间,去到百乐门,将话带给青瑶。 “按理说升官是好事,但姐姐既然特意让人传话,就说明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总之,尽快把话传去给江景辰知道吧。” “多谢孟少爷相告,小女子感激不尽。” 青瑶送走孟维桢之后马上喊来董瓒,命其立刻将消息传给公子。 淮南道。 万金将最新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公子,孟淑妃特意传话来,是不是说明这件事不好?” 时至今日,江景辰已经在淮南道待了一个多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意外,不知前因,便无法分析后果。 事件的好与坏,不能只从一个角度去看待,能升官自然是好事,但远离京城就等于远离了权力的中心。 出去容易,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青玉出声道:“公子不是说过外官需要熬资历吗?外放当官,肯定不是好事。” 万金觉得有道,却是不愿意附和,转言道:“以公子立下的功劳,破格提升也在情理当中,只是为何不是京官,而是刺史呢?” 青玉接口道:“肯定是有人在使坏,不想公子待在京城里。” 万金回应道:“这我也知道,可问题就在于,是谁在背后捣鬼?” 决定这件事情的人是圣上,可这不代表是圣上一个人的意思。 江景辰回忆过往,从先前的表现来看,圣上还是希望将他留在京城里才对。 更何况这次所奉的圣谕不是治水,而是为白莲教而来。 眼下白莲教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结果,按理说圣上即便要将他外放,也应该是在回京复命之后才会考虑的时候。 无风不起浪,有能力在圣上面前吹起这层浪的,也就只有能进政事堂议事的那么几位。 是他? 还是他们? 为什么不想让自己待在京城? 事情发生的突然,江景辰一时之间找不到头绪,沉思良久,询问道:“白莲教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第348章 江景辰,受死吧!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原先由天众部担任的长老职位明面上已退,换给了当初带头抢赈灾粮的那一批人。 并且在几位长老的安排之下,将白莲教总坛从扬州搬迁至申州治下爻阳县。 期间,那几位新任长老纠集了一批白莲教众横行乡里,仗着人多势众鱼肉百姓,更是趁着水灾期间勾结奸商大发国难财。 爻阳县令似乎是碍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只要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对白莲教所作所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金将白莲教的近况详细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咱们的人时刻都在盯着,想要动手的话随时都可以将那些人拿下。” 大雨虽然已经停了,可汛期还没有结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面临洪水漫堤坝的情况。 只不过眼下自顾不暇,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情。 江景辰如今面对的是京城里某些人的算计,想要在借此机会将他赶出京城,因此不能在淮南道再待下去。 圣上未曾下旨召回,想要回京的唯一方式就是办好差事,如此才好在汛期结束前回京复命。 当然,为了避免遭人话柄,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上一招苦肉计。 “让他们逍遥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是要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去将那几位长老的所作所为曝出来,再去安排一场冲突,动静闹的大一些。” “公子,眼下受水灾之故,百姓人心惶惶,动静太大的话,怕是会有影响,场面存在失控的可能。”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我也会赶去爻阳县内,你再让人安排一场刺杀。” “又搞刺杀?公子,您这次又要以身犯险啊?” “圣上命我剿灭白莲教,必定是觉得白莲教存在威胁,那么身为臣子,便得让这种威胁成真,以此来验证圣上的判断。要知道,圣上是不会错的,也不能有错,那么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记住了,到时候得让我受些皮肉伤。” “公子,受伤可疼了,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得受点伤才行,否则我不好在这个时候返回京。倘若无法名正言顺返回京城,那些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算计我......这样可不行,我得回去找他们好好算算账。” 能入政事堂的官员,除了三省长官之外,其他如授有“平章事”、“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的官员亦可入政事堂议事。 如果说太极殿是天下权力的核心,那政事堂便是核心中的核心,是所有官员都想进入的地方。 以江景辰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连站在政事堂门口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进入政事堂里面。 可就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水部郎中,却惊动了政事堂里的相爷们,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他的猜测当中,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淮南道的李守拙是第一个怀疑人选。 但即便是能够确定,目前而言也并没有什么作用,只因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眼下都不是跟李守拙翻脸的时机。 其次就是政事堂的相爷,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三个? 这件事只有先回到京城之后,变被动为主动,再想办法把他、或者是他们给找出来,才能够有的放矢。 无论是战是和,都得先知道对手是谁,才好对症下药。 隐藏在暗中算计别人,和被别人算计完全是两码事。 老虎不发威,时间久了就会被人当做是真的病猫。 江景辰论心计或许比不上那些老家伙,但有一点他比任何人都强,那就是他对权贵没有多少畏惧之心,别人不敢用的方式,他敢。 “另外,传信回京,让青瑶密切注意那几位相爷的动静。有人想要将我放逐出京,找出那个人,我要送他一份大礼!” 外官迁京,需满四年。 也就是说一旦被外放出京,再想回京便得四年之后。 四年的时间,京城局势的变化不知会成什么样。 若只想造福一方百姓,刺史一职无可挑剔,但这并非是江景辰想要的前景,因此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三日之后,爻阳县发生一起大规模的械斗。 起因是外来商队的客商途经爻阳县,在青楼为了一名妓子与白莲教七长老发生口角,商客的护卫将白莲教七长老一行人狠揍了一顿。 事后,白莲教七长老纠集几十名教众找上客商,却不想商队聘请的几十名护卫都是练家子,将前来寻衅的白莲教众打得落荒而逃。 实力不如人,本来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但七长老运用巧舌如簧的本事,跑到大长老面前挑拨是非,引得大长老亲自带着几百名白莲教前去报仇。 场面之大,无有人敢掠起锋芒。 “恰巧”巡视至此的江景辰,当天“正好”与客商同住一间客栈,于是便搬出身份,希望能够阻止一场动乱。 不曾想,当江景辰报出身份那一刻,白莲教众当中有人高声怒吼: “我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出卖了副教主,才换来了伯爵之位,如此不孝之子,人人得而诛之,咱们身为白莲教众,理应杀了他为副教主报仇,弟兄们,上啊......” “对,没错,不孝之子,人人得而诛之,为副教主报仇,杀啊......” “为副教主报仇,杀了不孝之子......” 白莲教众人冲出几人,手持长刀,叫嚣着冲了上去。 什么情况? 这是来打架,不是来杀人啊! 大长老顿时懵了,完全没弄明白那些人的刀是从哪里拿来了。 他自然是知道副教主乃是江彦钧,也知道出卖副教主的人就是其嫡子江景辰,可这是副教主的事情,跟他大长老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副教主犯了国法,参与进血灵珠一案,满门上下都丠被发配岭南。 那可是大罪人啊! 这个时候大喊要替副教主报仇,岂不是等同于把屎尿往自个身上抹? 大长老立刻慌了,急忙大喊道:“大家都快住......” 万金厉喝道:“大胆逆贼,竟敢刺杀朝廷钦差大臣,其罪当诛。” 话音刚落,纵身跃至大长老身前,一个手刀将人打晕。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他杀了大长老,咱们大家一起上,替副教主和大长老报仇雪恨......” 聚集在此地的白莲教众虽是些乌合之众,却也不是傻子,眼见事情牵扯到了钦差,一个个都不敢出手。 这个时候预先安排的人便起了作用,一路持刀向前,恶狠狠的当头劈下一刀。 “白莲教万岁,副教主永垂不朽,江景辰,受死吧。” 第349章 无权过问 刀很快,持刀人的手也很稳。 江景辰只来得及避开脑袋,胸口便被砍中。 “杀人啦 ~” 青玉高声惊叫。 江景辰直挺挺的倒下。 血是真的血,不过是事先准备好的鸡血。 长刀精准划破绑了血袋的位置,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 场面一瞬间变得混乱起来,隐藏在暗中的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以往也不是没有白莲教众人闹事,不过都是打了人就算了,动刀还是第一次,砍的还是位钦差。 这段时间以来,江景辰之名在淮南道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可谁也没想到他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爻阳县。 “完了,这下完了......” “怎么办?” “你赶紧回衙门去通知大人,顺子去喊大夫,其他人跟我进去看下情况。都赶紧的,那位若是死了,咱们也没想好过。” 衙役们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就见满地鲜血,却不见人影。 “人呢?人怎么不见了?” “被拿剑的护卫抱走,应该是去找大夫了医治了。” 好心的围观百姓给指了路。 衙役们急忙赶了过去,没等见到钦差,就先见到了冰山脸的护卫。 “那个,请问钦差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大人重伤昏迷,眼下大夫正在医治,你们是本地衙役?县令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来?” “这个,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会到。” “凶手呢?抓住了吗?” “还,还没有。” “那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抓捕凶手。” 万金本想装出一副悲伤模样,奈何知道公子身上伤势是假,因此只能用怒气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屋内。 江景辰退下衣裳,由大夫在胸口做了一道以假乱真的伤口,再用纱布包扎好。 单从表面上看,任谁都会觉得伤势严重。 “马上去让人将最后那句话传开,记得添油加醋,丰富一下细节。”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大夫做好手上的工作,收好药箱离开。 大周朝可没有言论自由,单单“白莲教万岁”这五个字,就足够那些人吃不完兜着走。 江景辰“昏迷”了数个时辰,醒来后第一时间召见了爻阳县荀令,询问道:“刺杀本官的凶手可是抓住了?” 荀县令暗中观察之余,拱手一礼,应声道:“回大人,包括大长老在内的三十五名人犯已关押进大牢。” 江景辰倚着床榻,缓缓开口道:“本官记得当时可是聚集了上百人,怎么才抓了这么少?” 荀县令回应道:“回大人的话,除了大长老昏倒在现场之外,其余人都跑了,目前抓回来三十五人,其余人员还在搜捕当中。” 江景辰紧跟着询问道:“关押在牢里的人你怎么处置?” 荀县令回答道:“回大人,已经审问过了,只不过他们否认刺杀大人之事与他们有关。” 江景辰没多绕弯子,直言道:“大庭广众之下刺杀朝廷钦差,人证物证确凿,不用审了,定罪吧。” 荀县令眼中闪过一缕疑惑,迟疑片刻,方才开口道:“可......凶手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人,且他们对刺杀之事似乎真的一无所知,会不会有些太过草率了?” 神情恭敬,但言语之间并无多少尊重。 在荀县令看来,此事未免太过蹊跷了一些。 刺杀钦差可是大罪,事关三十几人的清白,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实在不宜草草结案。 更何况,这里头的关系可不简单...... 单从县令的角度,会有这样的顾虑好像也在情理当中,可凡事不能只看表象。 江景辰直言道:“白莲教为非作歹想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身为县令对此视而不见,任由白莲教做大,欺行霸市无法无天,这是你的失职。” 荀县令并不惊慌,赔笑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的确有所失职,只不过白莲教并非是像大人说的那般不堪,想必这中间存在一些误会......依下官浅见,刺杀大人的凶徒,极有可能不是白莲教中人。” 江景辰闻言便知爻阳县令定是与白莲教有所牵扯,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脱罪之言。 在面对钦差遇刺这件事时,爻阳县令也没有多少慌乱,想来这背后定是有靠山撑腰,以至于这般有恃无恐。 事件能够事先安排,人心却不好临时操控。 官员被腐蚀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让人较为意外的是临时找来顶缸的大长老,短短时间就能够找到一把分量不轻的保护伞,似乎有点能耐。 忽然间来了些许兴趣,江景辰吩咐道:“将领头的大长老带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荀县令愣了愣,犹豫道:“这个,恐怕不合适。” 江景辰挑眉道:“说说看,怎么个不合适?” 荀县令回答道:“嫌犯进了大狱,未结案之前不好带离,且大人乃是水部郎中,无权过问案件审查。” 江景辰冷冷一声,开口道:“本官身为案件受害人,难道连审问犯人的权利都没有?” 荀县令如实回答道:“大人可以旁听,但无权主审。” 江景辰故作虚弱,轻咳了几声,询问道:“你这是要跟本官作对?” 荀县令坦然道:“大人话中之意,下官听不懂。事关三十余人清白,下官身为县令,所作所为自当依照大周律法行事,不放过有罪之人,不冤枉无辜百姓。” 官位高,不代表一切,重要的是职权。 县令为一县之长,执掌一县之权,倘若不肯配合,哪怕江景辰身为钦差,在找不出对方错处的情况下,即便能猜到其中猫腻,却也奈何不了对方。 沉吟片刻,江景辰开口道:“不能将人带来,本官过去总行了吧?” “自然是可以。” 荀县令毫不犹豫的回答。 顿了顿,紧跟着又说道:“只不过下官认为当务之急应该好好养伤,以免加重伤势,其余之事就交给下官来办吧。” 越是阻拦,越是证明有不可告人之事。 江景辰本是一时兴起,在意识到事情可能会太过复杂之后,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事件越是复杂,便意味着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理清。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返京,不适合去插手无关紧要的事情。 心念转动,江景辰开门见山,直言道:“此事皆因白莲教大长老而起,本官要先将他带走,其余人等任由你处置。” 荀县令立刻回绝道:“不行,案件未结之前,犯人不可以离开大牢。” 第350章 来自纯王的阻挠 面对如此坚决的态度,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荀县令,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之后再回答。” 荀县令毫不犹豫回答道:“下官依法办事,请大人见谅,若无别事,下官还有事要忙,告辞。” 不能说嚣张,简直就是目中无人,丝毫不把水部郎中当一回事。 区区县令,这底气可真是有够足的。 “原本只是想收拾白莲教,既然爻阳县令非要送上门来,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待荀县令离开之后,江景辰翻身下床,命青玉拿来纸笔,当即写下一份折子,将遇刺之事详细写明。 其中重点提到爻阳县令如何阻挠审问犯人,以及白莲教与当地官员勾结的合理怀疑。 公文的最后,顺带提了一句不日将启程回京养伤,请求圣上另外派人接手之后的事宜。 “即刻将公文交由驿站,快马送入京城,咱们随后出发。” 青玉小心吹干墨迹,忍不住询问道:“公子,咱们就这么回京,那白莲教不管了吗?” 江景辰点头道:“不管了,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的战场不在这里,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回京,之后的事情交给别人接手就行。” 自己人都已经从白莲教中脱离了出来,如今的白莲教众连乌合之众都不如,无论接下去事件会怎么发展,都已经无关紧要。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回京理由,以及给圣上一个收拾白莲教的正当借口。 如今两者都已满足,自然是没必要在耗下去。 万金询问道:“那位白莲教大长老,需要劫出来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开口道:“大长老本就是留给衙门的,只不过是后来爻阳县令的表现让我有些许好奇,既然爻阳县令不肯配合,那就没必要浪费力气,准备一下,明天回京。” 次日。 李守拙火急火燎赶来,开口第一句便询问起伤势,言语间十分关切。 知道对方会来,却没想会来的这么快。 江景辰发挥演技,虚与委蛇了一番,随即表示需要回京养伤。 李守拙担心伤势过重,规劝道:“归京路途遥远,你方才受伤,不宜舟车劳顿,等到伤势恢复一些再动身也不迟。” 江景辰几经纷说,最后不得已搬出回京复命为借口。 李守拙却道:“如今汛期未过,淮南道仍处于水患之下,随时有受灾的风险,你又怎好此时回京?” 江景辰回应道:“河道沟渠皆已疏通,剩下的就是加固堤坝,这种事各县官员都能做好。能防住的,下官不在场它也能防住,该溃堤的,下官即便在场,它也依旧还是会溃堤......人事已尽,剩下的便是听天命。” 李守拙板起脸,正色道:“此种不负责的言论,本王不以为然。需知你乃是水部郎中,更是奉了父皇口谕前来治水,如今水未治好,你却想要归京?往小了说是失职,往大了说是辜负圣恩,你如何担当得起?” 该精明的事情上就装傻,该装傻的事情上偏又这么精明。 都说是圣谕,而不是下的圣旨,这其中的区别以及深意,李守拙怎么可能会看不透? 江景辰有口难言,对于圣上派他到淮南道治水的真实目的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便没有办法解释,连提都不好去提,更不用说以此来反驳些什么。 这件事本就已经让人郁闷,更可气的是李守拙非但是在这件事上装傻,还得逼着别人也跟着一起装傻。 这个纯王,真是越来越不纯了! “王爷,下官受伤了,需要回京养伤。” “舟车劳顿,恐伤势加重,此地同样可养伤,本王替你寻最好的大夫来治疗伤势。” “下官水土不服,留在此地于养伤无益。” “你是一个人,又不是一棵树,哪里来的水土不服?” “树挪死,人挪活,所以下官得挪回京城。王爷,您也不想下官发生什么意外吧?” “人是人,树是树,二者不可相提并论。本王正是担心你出现意外,所以才希望你养好伤势再行归京,你怎么就不明白本王的一片苦心呢?” 若对方真是一个傻子,那么此番对话倒是显得有几分趣味。 可如果明知道对方是装傻,那么就会有一种被耍着玩的不悦之感。 江景辰没将话挑明,却也加重了几分语气。 “苦心?是苦了下官,以此来称王爷的心,对吧。” “对,就是这样。” 李守拙一脸坦然,紧跟着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本王一颗心,都是为了你好啊!” 江景辰感到一阵深深的恶寒,相较最初,还多了几分警惕。 外放为官,想来就是出自李守拙的手笔,此刻的拖延,多半是为了等京中一道圣旨。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却是不能够宣之于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多谢王爷关心,下官无心在此地养伤,因此......” 话未说完,屋外便响起一阵喧闹。 江景辰眉间微蹙,看了眼神色自若的 李守拙,转头对万金吩咐道:“去看看发什么了事情。” 万金去到屋外,就见四周聚集了大批百姓。 “出来了,出来了......这人我认识,他是江大人的护卫。” “护卫大人,听说江大人受伤了,情况严重吗?” “江大人是在屋里头吧?麻烦您让一让,我们要进去探望江大人。” 百姓们脸上尽显担忧关切之色,手里提着鱼肉,满筐的鸡鸭蛋,更有蔬菜瓜果。 眼见百姓不请自来,大有一拥而上的趋势,万金急忙关门,迅速回转屋内,将情况禀明。 转念之间,江景辰便知是怎么一回事,开口道:“外头的百姓,是王爷给喊来的。”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李守拙对此也不否认,直言道:“你如今是治水功臣,百姓听闻你遇刺之后,人人都担忧你的安危,心中焦急,早早就赶来探望。” 治水功臣?好一个治水功臣。 所谓的官声,便是来源于百姓,因此在百姓面前,需要尽心维护良好的形象。 民可愚,却不可轻视。 江景辰无奈,顾不得与李守拙多言,稍稍整了下衣裳,在青玉的搀扶下慢步走向屋外。 大门打开,百姓激动呼喊:“是江大人,真是的江大人,江大人自有上苍庇佑......” “江大人,听说您遇刺受伤,伤势要紧吗?” “江大人,您脸上看上去不怎么好,是不是伤势很严重?该死的刺客,捉住之后需就该千刀万剐......” “江大人,您受了伤,就别出来站着了,应该我们进去看您......” 第351章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百姓们群情激动,言语中极尽关心。 看着身前满是真挚的百姓,江景辰挥手示意道:“请大家放心,本官身上的伤势无碍,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都回去吧。” 李守拙紧随而来,接口道:“江郎中遇刺,身受重伤,本需要静养,但大家都知道,如今淮南道水灾严重,江郎中着急回京面圣,为百姓谋福,大家让一让,莫要挡了去路。” 人群中有人高喊:“啊!这怎么能行?爻阳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江大人身上有伤,这一去指不定会加重伤势,最起码得先养好伤再出发才行。” 几乎一样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李守拙安排的人。 很显然,这是准备借百姓之口留人,这样下去可就被动了...... 江景辰正欲开口。 百姓在有心人的带动下,纷纷高呼:“不能回,这个时候不能回,为百姓谋福重要,可江大人的身体也同样重要。” “对对对,这话说的没错,要谋福也不急于这一时,江大人可等把伤势先养好才行。” “是啊,得先养好伤势,有个好身体,才能够为造福百姓。” “像江大人这样的官已经不多了,又是在爻阳县遇刺,现在刺客还没抓到,出于安全考虑,这个时候不能轻易离开。” “可千万不能够再出什么意外,否则我们良心难安啊!” 百姓们好心好意说着心中的想法,也自发拦在大门之外,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少说也有上百人,也就是上百张嘴。 一人一句都得说上好些时候。 江景辰和颜悦色,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之所以回京的原因。 李守拙则在旁拆台,每每都能将话给掰扯开来。 百姓民听得频频点头,直言道:“王爷说得在理,江大人,您就别执拗了,好好在此地养伤,身体要紧啊!” “就是啊,您的身子要是垮了,苦的也会是我们......” “江大人,我们求求你了,以身子为重,就留在此地好好养伤吧......” 不知是谁带的头,百姓们纷纷跪成一片。 江景辰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捧杀”二字。 曾经对别人用过的手段,如今被另外的人用到自己身上。 这算不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来不及多想,江景辰双手虚扶,开口道:“大家快起来说话......” 人群中有人高呼道:“大人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对,我们长跪不起,直到大人答应......” “求大人要以身体为重......” 百姓们连连高呼,动静之大,很快就吸引来了更多的百姓围观。 这样的方式,说不上多感动,反倒使得江景辰心中多出几分反感的情绪。 可尽管心中不喜,却也不能对着百姓发作。 眼见事情越演越烈,江景辰只得开口道:“本官答应了,大家快起来吧。” 李守拙顺势接口说道:“大家放心,本王会进行监督的,若是江郎中食言,本王会第一时间告知大家。” 闻言,百姓方才起身,又是一番关切,纷纷送出手里的东西。 “大人,东西不精贵,却是我们大家的一片心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这可不行,本官为官向来清廉,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心意本官领了,但东西绝对不能收,大家都把东西带回去......” 江景辰大义凛然,搜肠刮肚将脑海中记得的清官语录都说了一遍,顿时迎来了满堂喝彩。 一场大戏唱罢。 回屋之后,李守拙率先开口道:“你是否要问本王为何要阻你回京?” 江景辰点头道:“下官心中的确有疑惑,王爷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李守拙也不遮掩,直言道:“本王想将你留在淮南道为官,以当一支奇兵。” 江景辰心中了然,故作疑惑,询问道:“如何留在淮南道为官?又如何当一支奇兵?” 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那就说明这件事情能谈。李守拙暗自松了口气,回应道:“本王自有妙计,你只需要听从本王的安排便可。”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王爷什么事都不肯说,到底是想让下官当一支奇兵,还是当一个提线木偶?” 李守拙含笑道:“以你的本事,自是不可能会当任由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之所以什么都不说,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王爷如此没诚意,难道就不怕下官不肯配合吗?” 李守拙愣了一会,想了想,紧跟着说道:“本王只能告诉你,淮南道很重要,乃是本王必争之地。” 重要? 重要在哪里? 除了运河水路,还有什么值得争的? 江景辰想不明白其中关键,直接开口询问道:“王爷说淮南道重要,是于何事而言?” 李守拙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回应道:“事关储君之位,再多的话,在你取信本王之前,不能够再与你透露。” 是真? 还是假? 一个淮南道,怎么想也跟储君之位不会有什么牵扯。 因此假话的可能性更大,但也无法排除小概率真话的可能。 涉及储君之争,江景辰脑海中最为深刻的事件便是玄武门之变,以及九子夺嫡。 玄武门之变,从某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是一场武斗夺嫡。 在李建成和李元吉被杀之后,他们各自的五个儿子也一同被杀,只不过他们的支持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 就好比曾给李建成当过幕僚的魏征,不但没有受到牵连,之后更是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相比之下,九子夺嫡就是一场文斗夺嫡,但却更加的凶险,结局也更加的惨烈。 太子之位废了立,立了又废,最终被幽禁致死。 其余那些参与夺嫡的皇子,除了获胜的四皇子之外,也都下场凄惨。 身处封建王朝,必然会发生夺嫡之争。 先前,江景辰都在尽量避免牵扯进旋涡当中,也在极力创造另外一种可能。 不怪时间太短,而是李守拙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一些。 刚封王,李谨言还沉浸在入主工部的欢愉当中时,李守拙便已经将手伸到了淮南道。 方才听上去是一场诚意满满的谈话,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就只有身为当事人的李守拙自己知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游戏既然已经开始,那么就一定会有输赢。 该选谁? 这是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第352章 破局 爻阳县的百姓只是李守拙走的第一步棋,他心里明白,仅仅这样多半是留不住江景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经历百姓挽留之后,他开始走第二步棋。 仅仅过了几个时辰,相邻的三个州刺史,十多个县令共同聚集到了爻阳县官邸,逐一汇报了各地的水灾情况。 其中围绕了一个共同点:堤坝随时都有溃堤的风险。 在淮南道待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江景辰不敢说彻底治理好了水患,可在加固河堤、疏通河渠这件事上已经尽己所能。 先前大雨之下安然无事的州县,如今大雨停歇,水位下降,反倒是出现了溃堤的风险,这就很迷。 各州县官员嘴上关心了几句伤势,重点都围绕在请求巡视河堤之上,其真实目的不言而喻。 江景辰身为水部司郎中,表面上此番前来淮南道就是为了治水,如果拒绝本地官员的请求,必将落人话柄。 可要是答应下来,不等巡视完各地水况,京中的圣旨怕是就会抵达。 “江郎中,本官知你身上有伤,可事关数十万百姓安危,还请江郎中以大局为重!” “也是本官无能,这才要劳动江郎中亲自出面,虽有失人情,却关乎大义,还请江郎中顾全大局。” “大雨虽停,可汛期未结束,淮水随时都有再度泛滥的可能,本官力微,拯救百姓的重担需得靠江郎中来当担。” “江大人,淮水之患困扰两岸百姓许久,下官治理数年,不及江大人一月,实在是惭愧,恳请江大人为两岸百姓着想,带伤上阵,以安水患。” “江大人,下官实是有心无力,唯有相求大人助下官一臂之力,还两岸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 “江大人......” “江大人......” 刺史、县令,一口一个无能,一个百姓,以大义相逼迫,大道理说的震天响,让人无法拒绝。 江景辰视线扫过,将在场诸人牢记在心,缓缓开口道:“本官伤势未愈,此刻身子有所不适,还请各位大人暂离,具体之事择日再行商议。” 在场官员几经纷说,得到的就只有翻来覆去的一句话,满心无奈之下,在李守拙示意后一并告退离开。 临行前,李守拙小声提点道:“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之理?” 治水的确是一件大功,足以在政绩簿上留下浓浓的一笔。 只不过送到嘴边的肉虽然很香,可也耐不住它会烫嘴。 江景辰随口敷衍了几句,将人统统送走之后,立即与万金交待道:“安排人去劫狱,把白莲教那些人都救出来。” 先前不管,此刻却要劫狱?万金心知其中定有深意,追问道:“劫狱之后,还需要做些什么?” 江景辰眸光微凝,吩咐道:“打着白莲教的招牌,火烧县衙。” 火烧县衙? 大周开朝以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真要是一把火烧过去,罪名跟造反没有什么区别。 万金犹豫道:“这样一来,事情可真就闹大了,想压都压不住。” 江景辰倒了杯茶,一口气饮尽,缓了一会,开口道:“李守拙借用大势压我,欲要逼我留在淮南道,这局非正常手段不能破。” 青玉接口道:“公子,你都身受重伤了,咱们就直接离开,不可以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在官场之上,我没有任何资本,目前能够替我保驾护航的东西就两件,其一是圣心,其二则是民心......” 相比较于圣心,坊间的民心最容易获取。 顿了顿,江景辰紧跟着说道:“我若此时离开,先前为治水所做的努力便会白费,倘若之后有哪一座堤坝溃堤,我在百姓心中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青玉诧异道:“不会吧?您都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无功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有过?” 万金有些想明白了,接口道:“斗米养恩,石米养仇,好事不宜做,一旦做了,必将没有个尽头。” 江景辰含笑道:“想要民心,又怎能不做好事呢?朝堂之上无有助我之人,因此我需要利用民心搭出青云梯,送我入青云。” 百姓虽有愚昧,却不是个傻子。 若是不为百姓做点实事,又怎么可能获得民心? 没有民心,单看那么点微薄的、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圣心,能指望走多远? 他不是政事堂的那些相爷,根本无需去刻意笼络民心。 他只不过是区区水部司郎中,一个在朝堂之上没有任何根基的忠义伯。 所处的位置不同,所在意的东西也不同。 别人不需要的东西,是他目前迫切需要的。 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好不容易才打造出来的大好声望,如何舍得放弃不要? 青玉似懂非懂,面露担忧道:“那烧衙门是真的要烧吗?” 江景辰眸光微凝,沉声道:“烧,必须烧。李守拙也好,各州刺史、县令也罢,他们都在逼我就范,以为借用大势就能压住我,却是不知我手里有底牌......” 他手中最大的底牌,便是圣谕。 无论是李守拙,亦或者是淮南道其他官员,全都以为他此行就是为了治水,因此才会以水患之事想要将其拿捏。 烧衙门,就是为了向圣上传达一个信号:圣上,您是对的,即便是没有了教主和副教主,白莲教的那些残余教众,也同样有造反的可能。 想比与水患,圣上定是更为关心白莲教,如此一来,只要将此事传入京城,圣上定会以第一时间处理此事。 而适合处理此事的人,自然是本就肩负圣谕的他。 “一旦将事情般上台面,到时候必会有圣旨降下,只要有圣旨在手,便能够化被动为主动。” 圣谕和圣旨完全是两码事,有和没有更是天差地别。 无论内容是什么,可操作性都非常大,一道圣旨的作用足以震慑住整个淮南道所有官员,就连李守拙也不例外。 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如今的形势之下,江景辰要做的就是要在李守拙布下的“死局”当中找到“一线生机”。 “时间不多了,好在爻阳县防卫松懈,阿金,你现在就去准备,让江南道那边的人过来接应,规划好方案和路线之后,入夜便开始行动。” “是,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劫狱,不难。 一个县的兵力就只有那么多,且都还是在兵营。 火烧衙门,也不难。 衙门里头就那么些衙役,一场水灾已经弄得各县衙门里的人精疲力竭,谁又能想到有人会胆敢劫狱之后火烧衙门?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劫完狱,烧完衙门之后的发展。 万金大步离开,一如既往,哪怕心中担忧其中风险,却依旧是在公子下令之后严格执行。 第353章 应对 当夜,丑时。 爻阳县衙火光冲天,敲锣呼喊之声惊醒了睡熟中的百姓。 “衙门走水了,好大的火!” “这种时节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火,可真是奇了!” “大雨前几天才停,这火却烧的如此之旺,的确是有些蹊跷啊......” “该不会,是有人刻意放的火吧?” “你这话说的没道理,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说衙门大狱被劫了,救走了那些被关押的白莲教众,你们说这件事会不会?” “管他会不会,咱们就是老百姓,不该操心的事情别去管。” 一场大火烧毁了爻阳县衙门,所幸衙役们跑得快,没有出现伤亡情况。 申州游刺史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调查,第一眼便见到了白莲教众刻在墙壁上的四行十六个字:白莲救世,亦可灭世,天上地下,白莲独尊。 短短十六个字,极尽张狂,最后的落款是白莲尊者。 先前白莲教主自尽,副教主流放岭南,现如今又出来一个白莲尊者。 劫狱不说,还敢火烧衙门。 “是谁?白莲尊者到底是谁?”游刺史气急败坏的怒喝。 荀县令战战兢兢回答道:“下官不知。” 李守拙赶来时,一眼便看出墙上的字迹乃是高手所留,沉吟片刻,下令道:“把墙给砸了,交待下去,任何人不得提起此事。” 镌刻在墙上的十六个字,比淮水泛滥还要让人觉得凶猛、恐怖。 游刺史慢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墙可以砸,字也可毁,可衙门被烧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坊间百姓怕是会对此议论不止,众口铄金之下,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话未说尽,可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 李守拙眉头紧皱,思考良久,开口道:“昨日不是与水部郎中商议过治水之事吗?如今淮水泛滥,为防堤坝溃堤,是该开始好好修一修了。” 大雨已停,水位缓缓下退,这个时候正是修堤的好时机。 但,真是为了修堤吗? 游刺史明白,纯王这句话里的意思没有那么简单。 “王爷,您的意思是?” “本王没有意思。” “敢问王爷,眼下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游刺史,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官,都是用屁股想事情吗?” 李守拙留下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开。 随行的贺敖刻意放慢脚步,小声提醒道:“游大人,淮水未退,随时都有溃堤的风险......为了百姓,大人,您得修堤。” 水位最高时都没能冲毁的堤坝,现如今水位退了下去,又怎么会有风险? 为了百姓?游刺史短暂思考,很快想明白了话中之意。 正所谓人言胜过洪禽猛兽,堵不住悠悠众口,那便不堵。 相比于衙门被烧而言,坊间百姓更在乎淮水之患,如果这个时候堤坝溃堤,必会引起百姓的恐慌,从而无暇关注别事。 这样一来,就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处理衙门被烧之事。 只不过,此举对两岸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纯王轻飘飘一句话,就...... 不对,纯王只说是修堤,那么只能是修堤,至于怎么修、修好或是修坏,关纯王什么事? 纯王,可真是...... 好一个纯王啊! 游刺史暗自腹诽,对于修堤之事亦是心有不忍。 奈何,这堤若是不修,他这刺史之位怕是也就到头了。 怎么修? 让谁去修? 该从哪里修? 游刺史心念急转,转头吩咐道:“荀县令,你过来一下。” 荀县令闻言上前行了一礼,询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游刺史轻抚长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爻阳县的堤坝,多久没修了?” 荀县令如实答道:“回禀大人,堤坝每年都在修,今年刚修完没几个月。” 游刺史淡淡开口道:“几个月已经很长了,再修一遍吧。” 几个月的时间叫很长? 在这个紧要关头再修一次堤坝? 荀县令压着情绪,恭敬开口道:“大人,眼下衙门被烧之事尚未有个头绪,如何好这个时候转头去修堤坝?” 游刺史拉长了脸,呵斥道:“这是王爷的意思,让你修就修,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王爷的意思?那这意思定然简单不了。 荀县令犹豫了一会,试探道:“敢问大人,这堤坝,该如何修?” 游刺史含笑道:“既然是修堤,自然是要往好了修,难不成还能往坏了修不成?” 看着上官意味深长的笑容,荀县令瞬间遍体生寒。 这要真是往好了修,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要是往坏了修,又能有怎样的好处? 又或者说......堤坝不修坏的话,人会好过吗? 荀县令好不容易压制住心底的冷意,方才开口道:“爻阳县堤坝向来坚固,多年都不曾让淮水漫过一滴,距离上次修堤坝才过去三个月,就不用再修了吧?” 游刺史听懂了,也正是听懂了,脸上越发的难看。 “荀县令,犯人被劫,衙门被烧,这份罪责你一个人担当得起吗?” “下官......担不起。” “那么你就该分清楚,什么话该听,什么事该做。” “下官......多谢大人教诲,下官定会分清。” “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这就安排人去办吧。” 话毕,游刺史不再多做逗留。 荀县令面色几经变化,终是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喊来了衙役,吩咐道:“去召集河工。” 衙役疑惑道:“大人,河工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得召集官兵吧?” 荀县令对着衙役劈头盖脸一阵教训,直到发泄完心中郁气,下令道:“传本官的话,重修堤坝。” 爻阳县衙被烧,县令第一时间派出官兵追查凶徒,另一面也开始着召集本县河工重修堤坝。 消息传来时,江景辰正悠闲的品着香茗。 “昨天来的那些刺史、县令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那些官员去了纯王住处,想来今天是不会再来寻公子的麻烦了。” 万金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步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荀县令领着一众下属前来,恭敬行了一礼,关切道:“江大人,身上的伤势可是好些了?” 江景辰轻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荀县令此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关心本官的伤势吧?” 想起来,荀县令也是无奈。 纯王把事情交给游刺史去办,将自身脱了个干净。 游刺史也不是笨人,转头就将事情丢给了他。 那能怎么办? 不想独自背黑锅,那就只能再找一个人掺和进来。 爻阳县的堤坝不是不会修,也不是不能修,而是不好修。 同样的地方,同一批人,同样的方法,先前怎么修都没出事,如今想要出事,那便得有另外的人来参与,如此方才说得过去。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刚上任的新官,水部司郎中便是最适合的人选。 荀县令收敛心思,直言道:“下官此来是为修堤之事,特来向大人请教一二。” 第354章 风向变了 “请教?” 江景辰挑眉,上下打量着荀县令,片刻后方才开口:“本官能教得了你吗?” 荀县令脸上微僵,回应道:“江大人说笑了,自从您来之后,淮水得到了有效的治理,论起治水的本事,整个淮南道无人能比的上大人。”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言道:“本官记得,爻阳县并未遭遇水患之灾,先前也加固过一次堤坝,为何此时又要修堤?” 荀县令解释道:“今年雨水来的早,雨量也大,虽说雨已停,水位暂退,但汛期尚未过去,下官这般做也是未雨绸缪。” 理是这么个理,可事却未必是这么个事。 江景辰稍作思考,出声道:“爻阳县往年防洪做的很好,荀县令只需按往年一般做事便可,无需前来请教。” 荀县令立刻道:“大人,此言差矣,下官......”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荀县令不必多说,本官伤势未愈,心有余而力不足。” 荀县令来时便有准备,当下也不着急,缓缓开口道:“大人,下官已将修堤之事告知百姓,此刻爻阳县百姓均已知道大人会参与修堤一事,都在翘首以盼呢。” 江景辰眉间微蹙,转头向万金使了个眼色。 万金去到府门之外,就见众人百姓聚集,个个面带期盼。 “护卫大人,江大人伤势好些了吗?” “护卫大人,江大人什么时候能够去修堤啊?” “护卫大人,江大人......” 人群中,有人领头呼喊。 招数不怕重复,好用就行。 有了先前的那番结果,再次施展起这样的手段来可谓是轻车熟路。 万金一言不发,转身回到屋内,将外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荀县令恭敬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好似成竹在胸。 江景辰静静听完,面色古井无波。 “荀县令。” “下官在,大人请吩咐。” “昨夜闹出的动静可不小,火烧衙门之人可是查到了?” “回大人的话,未曾查到,只不过这与重修堤坝并无冲突。” “一心二用,荀县令厉害啊!” “大人谬赞了,下官职责所在,自当尽心尽力,以护一方百姓安危。” 荀县令从容应对,态度不卑不亢。 若是先前未曾接触过,倒是会让人觉得颇有一番风骨。 江景辰先前见过对方的嘴脸,自是不会被迷惑,只不过外头的百姓倒是个麻烦。 那些都是用来耍声望的工具人,在声望没刷完之前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此时修堤,那么问题必然会出现在堤坝上。 既然已经入了局中,少不得需要按照对方安排好的路线走上几步,给对方看到成功的希望,然后再最后关头反手将其泯灭。 想罢,江景辰不仅答应了荀县令的请求,还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 短短一个时辰,整个爻阳县的百姓都知道了水部司郎中带伤上阵为民谋福的事迹。 能与此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衙门被烧一事。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坊间人人都在歌颂江景辰的功德,上到六旬老妪,下到三岁稚子,提起江景辰时皆是赞不绝口。 一夜之间,江景辰在爻阳县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对此,江景辰略有疑惑,喊来万金,询问道:“这件事是你安排人做的吗?” 万金回应道:“不是,公子未曾吩咐,因而没有行动。” 这可就有趣了!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不是咱们的人,那就是李守拙,或者是那些刺史和县令了。” 青玉出声道:“他们会这么好心?” 江景辰含笑道:“自然不会,不过是想用我来吸引火力罢了......” 顿了顿,紧跟着交待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们帮我刷了一波声望,我也不能没有回应。阿金,去安排下,让人把那十六个字以及白莲尊者之名传出去。” 白莲救世,亦可灭世,天上地下,白莲独尊。 这是一颗炸弹,足以震荡整个淮南道。 既然刻下了这十六个字,自然是要让百姓知道才好,如此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仅仅如此还不够,还需添油加醋译成公文,快马送入京中。 做完这些安排之后,江景辰平日里装作若无其事,接连走访各县堤坝巡视。 万金则是遵从公子安排,找来坊间说书之人,把水部郎中“殚精竭虑、大义为民”之事编纂成册,街头巷尾日日纷说。 短短数日,江景辰之名迅速传遍整个淮南道。 “公子,先前爻阳县令那么极力邀您参与重修堤坝,我本以为会有什么阴谋,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也没个动静,真是奇怪。”青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江景辰看了眼天色,含笑道:“不是没动静,而是时机未到。” 所谓的时机,便是一场大雨。 堤坝不可能在水位下降的时候发生意外,因此才需要转移坊间百姓的视线,静待一场大雨到来。 汛期最不缺的就是雨水,而这场大雨在重修堤坝后的第八天终于落下。 大雨落下一日后,多年不曾出事的爻阳县堤坝决堤。 荀县令第一时间站出来向百姓承认过错,言语间更是多次强调,这次重修堤坝,主要是参考水部司郎中江景辰的建议。 百姓中有人惊呼:“难道是江大人用错了方式?” 有人应和道:“咱们县的堤坝多少年都没出问题,江大人一提意见,立马就决堤了,不用想也知道问题肯定出在哪里。” 另外有人质疑道:“不会吧?江大人那么厉害,主持修缮的堤坝也不止一座,都没出问题啊!” 好似验证一般,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在江景辰巡视过的数十座堤坝当中,另有三座堤坝抵挡不住淮水的冲击,在同一天相继决堤。 坊间对江景辰的风评瞬间翻转,有人支持信任,有人指责谩骂,有人保持中立。 得知消息之后,江景辰毫不惊慌,惬意的品着茶,吃着糕点,随口感慨道:“风向变的可真快......” 顿了顿,紧跟着又说道:“好人做了一万件好事,其中一件出了差错,便会被口诛笔伐。而坏人做了一万件坏事,只要有一件变好,便会有人对其歌功颂德,知道是为什么吗?” 青玉想了想,回应道:“是佛家所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景辰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的大雨,缓缓开口道:“是因为坏人随时都能够拿起屠刀,而好人......就只是个好人。” 青玉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犹豫道:“所以,好人就活该受委屈吗?” 第355章 相爷惜才 “人活着,免不了受点委屈,关键就在于......” 江景辰话音未落,就见一队衙差闯了进来。 领头之人面上倒是客气,言语温和,开口说道:“烦请江大人随下官到衙门一趟,刺史大人有请。” 肴州属中州,淮水下游之地,刺史正四品。 江景辰昨日还与肴州刺史商议完固堤通渠之事,那时还是肴州刺史亲自上门,如今才过了一夜时间,便由一队衙差前来相请。 说是相请,阵势上看倒更像是拿人过堂审问。 “本官若是不去,你待如何?” “江大人,下官这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勿要让下官为难。” “回去告诉文刺史,想要见本官的话,或是下令缉拿本官,或是亲自过来。” 品级上,肴州刺史只高出一品,但其职权之大远不是水部郎中可以比拟。 不是没有下令拿人的权利,而是一旦这么做了,那便彻底与对方撕破了脸皮。 来之前刺史大人只说是将人请去,其意已是相当明了。 领头之人犹豫再三,终是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回到衙门,将原话一字不落的传达给上官。 文刺史听后下笑骂了几句,随即命人套好车马,一路赶到官邸,换了副和善的面孔,温言道:“江郎中架子可真是大,竟是要本官亲自前来。” 江景辰直言道:“闲话少叙,可是为了溃堤一事?” 文刺史含笑回应道:“江郎中快人快语,本官也就不多兜圈子了。上头有令,命本官留下江郎中,不可让你擅自离开爻州地界。” 江景辰不动声色,淡淡开口道:“谁下的令?纯王?” 文刺史摇头,回应道:“本官与王爷之间,并无过多交集。” 一句话便表明了立场。 不是纯王阵营,那便是某位相爷一党了。 江景辰暗自思虑,追问道:“此举何意?” 文刺史也不多做隐瞒,如实回答道:“坊间盛传爻阳县溃堤主要责任在于江郎中,但其中真相如何,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官场之上,没几个是傻子,更何况是一州刺史。 一场大雨之后,水位上涨不过一寸,却是接二连三出现溃堤事件,其中猫腻对于有心人来说并不难猜测。 江景辰沉默不语,静静的听着。 文刺史见状,神秘一笑,紧跟着说道:“某些人的手伸的太长了,庞相不喜欢。” 天子诏令,皆出中书。 中书省起草诏令,掌有决策权。 庞妙诚乃是中书省中书令,权力之大不言而喻。 至于某些人,大抵就是指在淮南道搅动风雨的李守拙了。 若是如此,也就是说那位庞相与李守拙不是一路人? 江景辰眉间微蹙,这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政事堂相爷之名。 “这与强留本官在肴州有何干系?” “江郎中,本官痴长你几岁,便托大喊你一声贤弟。实不相瞒,为兄收到消息,申州刺史为溃堤一事,要拿你问责。” “是纯王的安排。” 江景辰眸光熠熠,言语笃定。 文刺史对此不置可否,转言道:“你若留在肴州,为兄可保你无恙,待风头过去之后再行离开,以免被人拿去当了替罪羔羊。” 肴州与申州同属中州,两州刺史品级相同,只要文刺史有心相护,游刺史背后哪怕有纯王撑腰也是无计可施。 只不过,谁才是羔羊? 江景辰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爻阳县溃堤一事需要给百姓一个交待,因此我必须回去一趟才行。” “江贤弟,你若回去,必受责问,虽无大罪,但小过难免,于你前程无有益处,何必做这般不智之举?” “身为水部郎中,职责所在。” “庞相惜才,有一句话嘱咐与你,相爷言: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此句大意是指在面对复杂、困难和重大的问题时,不要急于求成,而是要从容易、细微的角度入手,逐步推进。 在旁人看来,身为水部司郎中的江景辰此刻面对最难的事情便是治理水患。 但淮水之患非一日之功,因而需将目光放在较为容易的事情上。 文刺史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有人想让你留在淮南道为一州刺史,但庞相认为你更适合待在京中。” 江景辰眉头微挑,随口问道:“所以?” 文刺史笑了笑,缓缓开口回应道:“稍安勿躁,静待良讯。” 江景辰直言道:“庞相是想要将我收入麾下?” 文刺史摇头,淡淡道:“相爷惜才,却也从未勉强过任何一人,你要投入谁的麾下,那是你的自由,相爷不会干涉。” 做好事,不图回报,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江景辰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想了想,开口询问道:“要等多久?” 文刺史回答道:“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也就是说,良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距离送公文入京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估摸着三五天之后,也该是旨意到来的日子。 庞妙诚身为中书令,自然是对圣旨内容一清二楚,却对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透露,其目的何在? 圣上会下什么样的旨意? 所谓良讯又是怎样的良讯? 江景辰没想到庞相会突然横插一杆,以至于让事情有些偏离原先预想的轨迹,沉默片刻,开口道:“兄长此番言语,是在提醒我欠相爷一个人情吗?” 文刺史面带笑容,眼神中略带几分嘲讽,缓缓开口说道:“非是为兄瞧不起你,而是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连欠相爷人情的资格都没有,这与能力无关,你可明白?” 无关能力,只讲身份地位。 忠义伯,听着好听,实则没有半点实权。 水部司郎中虽有实权,可也仅仅只是作用于治水一事之上。 正五品官职在京外勉强能算个角色,倘若是放在京城,连个玩意都不是。 堂堂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间差着十万八千里路。 天上的雄鹰,怎会在意地上的蚂蚁? 面对此时的江景辰,相爷的举措只不过是施舍罢了,只有当他爬到有用的位置之后,才有可能会变为人情。 文刺史无视江景辰的神色,语重心长道:“无用的杂草会被拔掉,有用的藤蔓才能够依附大树。江贤弟,若是想要投入相爷的麾下,以此寻求相爷的庇护,那你就该努力的、野蛮的、疯狂的生长,尽快成长为一株有用的藤蔓。” 第356章 敢杀吗 杂草、藤蔓、大树,这可真是...... 庞妙诚或许是出于一番好意,但文刺史说的话却是不那么好听。 倘若留在肴州,便是承了文刺史的情,少不得会让人看轻。 江景辰在参与修堤时就有了准备,也预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堤坝溃堤四座,却无有百姓伤亡,只因各地县令提前做了安排,这也说明他们害怕把事情闹得太大。 所谓问责,无非就是李守拙留人的手段,既然都是要留,自然是要选择最有利之地。 “文刺史今日之言,本官记下了,若无别事,恕不远送。” 称呼上的变化让文刺史产生一丝不悦之色,板起脸,教训道:“现今可不是逞能的时候,贤弟千万想清楚才好。” 江景辰不做理会,转头看向万金,吩咐道:“收拾下,即刻出发前往申州。” 文刺史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连声说了三个“好”,之后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离去。 从肴州赶往申州,用了三天的时间。 当江景辰出现在刺史府时,游刺史脸上露出极为意外的神情。 这叫什么? 自投罗网吗? 游刺史收敛心思,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江景辰,你可知罪?” 江景辰淡淡道:“你继续说,本官在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游刺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却见江景辰满脸不以为意,再次喝声道:“江景辰,你可知罪?” 江景辰满眼不屑,嗤笑道:“凭你也配问罪本官?莫要再继续犬吠下去了,快去喊你主子来,本官等着。” “大胆,你竟敢藐视本官,辱骂本官是狗?来人啊......”游刺史立刻唤来衙役,下令道:“将罪人江景辰关入大牢。” 万金环视四周的衙役,眼神极尽轻蔑。 青玉冷笑道:“我家公子乃是治水钦差,擅动者死。” 衙役们立刻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刺史大人,只等一声令下。 罪人与罪犯,一字之差,却是不同意思。 江景辰不动如山,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游大人,本官可不是你一个中州刺史能动得了的,还是快去喊你的主子来吧,免得自取其辱。” “江景辰,经你之手,毁堤四座,令申州数以万计的百姓遭难,哪怕你是治水钦差,本官今日也要替百姓办了你......来人,速速将他拿下。” 游刺史表现出一身正气,似要做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江景辰拦下欲要动手的万金,安抚住蠢蠢欲动的青玉,转头深深看了游刺史一眼,淡淡开口道:“你确定不去请纯王过来?” 游刺史不予回答,喝声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衙役们相互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 溃堤四座,皆在申州地界之内,若没有李守拙撑腰,游刺史决计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 回想先前李守拙的招揽,再比对现今设下的局,怎么想都觉得前后矛盾。 身为京官,又有圣谕在身,游刺史即便敢抓,也没有审问的权利。 说到底,一切皆是李守拙的安排。 圣旨既已在路上,那便不必急于一时,江景辰当下不再多言,顺势进了大牢当中。 牢房内散发着一种古怪的味道,混合着雨后的潮湿,再加上早已干涸的人血,令人有种作呕之感。 江景辰适用了一会,好奇的观察起了四周。 昏暗的光线,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风一吹,忽明忽暗。 大狱之内常年不见天日,空气浑浊,环境脏乱,即便不动刑,待久了也是一种折磨。 当夜,李守拙毫无意外出现。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抓了下官,对王爷有何好处?” 李守拙回应道:“这话倒是说的有趣,难不成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本王的安排?” 江景辰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王爷到底是要招揽下官,还是要对付下官?” 李守拙含笑道:“或许用‘收服’二字来形容,更为贴切。” 江景辰立刻出声追问道:“所以王爷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收服下官?” 李守拙下意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略带无奈道:“你明知是本王安排,却非要本王亲口承认,这是何故?” 江景辰回应道:“无他,就是觉得有趣。” 李守拙笑问道:“何处有趣?” 江景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道:“王爷费了这么大劲,就是为了留下官在淮南道,欲要让下官担任一州刺史,可对?” 李守拙不予回应,脸上亦是没有任何表情。 江景辰对此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王爷想来是对此事十拿九稳,就是不知......圣旨来临之际,若非王爷所愿,到时候的场面,岂非十分有趣?” 李守拙脸上微变,出声道:“你做了什么?” 江景辰回应道:“也没什么,就是写了折子呈奏御前,字不多,其中十六个字是关键。” 李守拙骤然变色,故作镇定,询问道:“是哪十六个字?”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王爷该不会以为把墙砸了,就无人能知道墙上刻有哪些字迹了吧?需知当时参与救火的人当中,可不是只有衙役。” 十六个字谁都没先说出口,但他们都知道是哪十六个字。 这事一旦捅到圣前,首当其冲的便是爻阳县令,其次申州刺史之位怕是也难保住。 这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而是对纯王威信的折损。 前脚才说保其一生荣华,后脚就面临官职被夺、乃至性命之忧,试问其余归顺之人会如何去想? 李守拙动了真火,厉喝道:“你这是在找死。” 江景辰不慌不忙捋着鬓边秀发,认真询问道:“王爷,你敢杀下官吗?” 敢吗? 答案显然是不敢。 擅杀一个身负圣谕的治水钦差,其后果足以让李守拙陷入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泥瓦罐不怕碰瓷器。 既然撕破了脸,自是不必再多客气。 江景辰紧跟着开口道:“王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守拙面色铁青,冷哼道:“本王说不当讲,你便不讲了?” 这大狗子,不禁逗啊!江景辰笑了笑,出声道:“王爷乃是自信之人,只不过这份自信未免有些过头了。” 李守拙嗤笑一声,淡淡开口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357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四目相对之际,二人相视一笑。 没有认同,没有欣赏,就只是简简单单一笑。 李守拙忽然开口道:“这一局,是本王输了。” 江景辰略显诧异,出声道:“圣旨未到,结果不明,王爷何故言输?” 李守拙轻叹道:“从你主动回来入狱那一刻,本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得知你将那十六个字呈奏御前,本王便知道这一局是输了。” 江景辰故作惊疑道:“王爷,那十六个字竟是有如此大的威力吗?” 李守拙额头青筋直跳,沉声道:“你这招釜底抽薪用得不错,只不过手段稍显稚嫩,若是肯在外多磨砺几年,定能再上一层台阶,这是本王对你的好意。” 江景辰心念一转,脸上露出几分悲色,长叹一声,幽幽开口道:“王爷好意,下官心领了,只可惜,下官没有时间了。” 李守拙隐隐觉得忽略了些什么,沉吟片刻,追问道:“你这是何意?” 江景辰努力憋红了双眼,徐徐开口道:“王爷,下官活不过二十岁。” 是了,原来是这件事。 这便是天妒英才吗?李守拙无奈苦笑。 京中人尽皆知之事,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升迁,包括受封爵位,以及江景辰所表现出来的状态,让人不经意间忽略这件事。 “你,当真活不过二十岁?” “张神医如此说,下官也不愿相信,但......那人可是张神医啊!” 江景辰故作悲伤,轻叹一声,紧跟着说道:“生死有命,或许这便是下官的命,不想认都不行。” 一瞬间,李守拙心中多出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 费尽心思想要拉拢之人,结果却是不能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 算了算,也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这么点时间,能够做什么? 储君之争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结束,父皇也不可能在两年之内退位,那么......要江景辰何用? 李守拙思来想去,没有找到答案。 再有才干又如何?活不过二十岁,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心机了吗? 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无声叹息之后,李守拙缓缓开口道:“来人,打开牢门,放江郎中出来。” 从入狱到出狱,不过几个时辰,这算个什么事? 狱卒心中腹诽不已,嘴上却是不敢说半句不是,令命上前,拿去钥匙打开牢门,侧开身子,恭声道:“江大人,请。” 江景辰摇头道:“游刺史既然将下官打入大牢,定是觉得下官有罪,还未过堂受审,下官不敢私自离开,多谢王爷好意。” 李守拙心情本就不佳,闻言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冷笑道:“你这是在表达对本王的不满吗?” 江景辰故作疑惑道:“王爷何出此言?” 李守拙沉声道:“你乃身负圣谕的治水钦差,若非本王之令,淮南道有哪个官员敢抓你入狱?过堂受审?无有圣意,哪个官敢审你?还是说,你要本王来审?” 说到最后,语气尽显烦躁。 本是十拿九稳之事,到头来才发现所做一切皆是枉然,李守拙初次体会到如此躁郁之情,以至于说起话都带着几分嘲讽。 是对江景辰,也是对自己。 归根结底,只怪事先考虑的还不够全面,以至于出现这样的结果。 江景辰不以为意,淡淡开口道:“无论谁审都行,既是为了溃堤之事抓的下官,总要给坊间百姓一个交待才好。” 李守拙从未想过要将人过堂审问,下令抓人,既是威胁恐吓,也是亲近示好,软硬兼施,以此达到想要的目的。 没曾想,遇见了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你当真不出来?” “下官还是那句话,得给百姓一个交待。” “申州境内溃堤四座,此事非同小可,真要是闹大了,莫说你一个水部郎中,就是本王也担不起......江景辰,本王劝你不要执迷不悟。” “王爷的意思,是指眼下的事情还不够大吗?” 江景辰露出几许笑意。 李守拙看在眼中,只觉得那笑容十分刺目。 眼下之事,是指溃堤,还是另有所指? “你先出来,洗漱之后换个地方,本王与你秉烛夜谈。” “抓下官容易,再想让下官出来的话......得先还下官一个清白才行。” “清白?你的意思,是要本王于溃堤之事上为你遮掩?” “王爷,下官的意思不是要王爷遮掩,而是该追查到底,缉拿溃堤一案的真正祸首。” “祸首?” 李守拙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喝声道:“江景辰,你在暗指些什么?” 江景辰不予回应,转身走向角落的木板床,漫不经心开口道:“夜已深,下官略感困倦,王爷若无别事,还请自便。” 李守拙气急,转头与狱卒下令道:“将人拉出来,送回官邸。” 狱卒应声,迈步走进牢房之内。 江景辰慢悠悠开口道:“下官若是撞死在这牢房当中......王爷,您该如何应对?” 狱卒浑身一僵,下意识退后几步,结结巴巴道:“大人,有话好好说,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江景辰瞥了狱卒一眼,含笑道:“你看本官是在开玩笑吗?” 像? 不像? 无论怎样回答都不适合,狱卒闭紧嘴巴,退到了牢房之外。 李守拙胸中泛起一股怒气,目光死死盯着牢房里那道消瘦的身影,逐字逐句质问道:“你在威胁本王?” 江景辰好似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回应道:“反正就只剩下一年时间,早死晚死对下官来说区别不大,若是能留下一身清名,也不枉为官一场。” 虽说文死谏、武死战,可也不是这样用啊! 江景辰身死事小,因此污了自身名声才是大事。 此情此景虽非死谏,却也足以让李守拙不敢硬来,无奈之下,只得强忍心中情绪,出声道:“要本王怎样,你才肯从牢里出来?” 江景辰故作思考,缓缓开口道:“下令抓下官之人乃是游刺史,此刻他不在场,似乎说不过去吧?” 李守拙强压着怒火,当即对狱卒吩咐道:“马上去将游刺史喊来,让他亲自来请江郎中出狱。” 夜渐深。 游刺史着急忙慌赶来,不等开口说话,就听纯王冷声道:“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是下跪哭求,天亮之前必须得将人弄出牢房,否则你也不用出来了。” 游刺史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小声询问道:“王爷,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358章 这仇结大了 还能是什么事? 江景辰把那要命的十六个字上奏御前,必然会引起一系列震荡。 再加上其命不久矣,李守拙不愿再多浪费时间。 “记住,天亮之前,必须将人弄出牢房。” 交待一句之后,李守拙便不再逗留。 游刺史呆立在原地,心中亦是无比凌乱。 说要抓人的是你,一夜时间未过,就又要将人给放了,这叫个什么事? 来不及多想,游刺史疾步走到牢房之外,眼见牢门打开,牢里的人却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意思,心中不免咯噔一声,微笑着上前,询问道:“江郎中,这牢门已开,怎还不出来?” 江景辰嗤笑道:“游刺史这话问的......不觉得好笑吗?” 游刺史擦了擦额头虚汗,强笑道:“本官也是听令而行,江郎中就莫要为难本官了,可好?”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听谁的令?” 游刺史脸上露出几许为难,眼神转向狱外,含笑道:“江郎中又何必明知故问?” 江景辰直言道:“本官想要的答案可不是纯王。” 游刺史笑容顿时僵住,沉吟片刻,命周遭狱卒退下,方才开口道:“江郎中可是听说了什么?” 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听说。 李守拙虽然有些本事,可外放官员也不是个傻子,不可能会因为几句话就抛去前程不顾,去做那些足以丢官丢命的事情。 纯王身份的确足够尊贵,但也没有到一句话就能够让一州刺史以命效忠的程度。 稍稍一想便能得知,这里头肯定还有其他人的助力。 四下无有外人,江景辰便直言道:“是谁在暗中相助纯王?中书省?尚书省?还是门下省?亦或是三省之外的人?” 三省主官同为正二品,政事堂议事,可称第一梯队的实权宰相。 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中书门下三品,虽有入堂议事权,却比不得三省主官,因此便是第二梯队的宰相。 另有参知机务、参掌机密、参知政事、参谋朝事,则为第三梯队宰相。 能够进入政事堂议事者十七,人人皆可称之为宰相,只不过虽能称相,可此相与彼相却不是一个量级。 先前肴州刺史所说的庞妙诚乃是中书令,处于第一梯队的实权之相。 在江景辰看来,暗中相助李守拙之人,多半出在第二、或是第三梯队。 也正因如此,人数过多难以猜测的情况下,才会费这些心思,目的就是要找出背后使绊子那个人。 如今暂时不能拿李守拙如何,可这段时间在淮南道所遭受的针对也不能够白受。 同时也是提前了解对手,以便回京之后应对。 游刺史沉默良久,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出声道:“自始至终,本官都是听纯王一人之令行事,江郎中莫要胡乱猜测,快些出来,本官摆酒为江郎中洗尘。” 江景辰嗤笑道:“游刺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看不清形势吗?” 游刺史下意识追问道:“江郎中此话何意?” 江景辰将先前对李守拙说的事情又重新说了一遍,紧跟着道:“那十六个字的份量有多重就不需要多说了吧?实话告诉你,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日便能到本官手中。” 游刺史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江景辰见状,喝声道:“本官这是在给你机会,还不懂得抓住吗?” 圣旨?游刺史浑身一颤,面露惧色,几番纠结,终是强撑着回应道:“机会?什么机会?需要什么机会?溃堤四座,皆是出自你手,与我何干?” 江景辰满眼不屑,冷笑道:“你说是就是了?你以为纯王为何要放我出去?又为何要在关键时刻离开?” 为什么?游刺史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却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想要让人开口说实话,必要先从心理上击溃对方。 江景辰不等回忆,继续开口道:“你能走到今天,想来也不会是无能之辈,该是能分清楚利害关系。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说出那人是谁,从今往后,你依旧当你的刺史,否则,丢官是轻,性命能否保住还得另说。” 游刺史眸光一凝,怒喝道:“大胆,你竟敢威胁上官?”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单凭溃堤一事,我就有办法扒下你这身官服,别以为背后之人能护得住你,他的能力再大也大不过圣上。好好想想此刻的处境,若是没有了这身官服,你觉得你的死活还会有人在意吗?” 游刺史强制镇定,嘴硬道:“我乃中州刺史,官服岂是你想扒就能扒。” 江景辰平静开口道:“区区正五品,我又不是没有扒过。” 蓦然间,游刺史想起京城发生过的三件大事,件件都与眼前之人有关。 其中还涉及到一位侍郎,那可是六部之一的工部,正四品京官。 再想到面前之人可是连亲生父亲都能下得去手,其心之狠毒,蛇蝎也比之不过。 干出忤逆不孝之事,不但无事,还因此获封忠义伯......能力如何暂且不去说,圣上对其恩宠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游刺史心中忽然多出一股怯意,犹豫道:“我若是说了,你便会放过我?” 江景辰出声道:“你是外官,我乃京官,所处位置不同,我完全没有针对你的必要。” 游刺史沉默不语,思考良久,压低声音道:“秘书监。” 秘书监,正三品官职,掌典图书古今文字,以其掌图书秘记,故曰秘书。 “秘书”之名,即掌管禁中图书秘记之意。 当朝秘书监乃是朱全章,入政事堂参知政事,属第三梯队宰相。 在江景辰印象当中,此人面相憨厚,性格亦是沉默寡言,在京时并未与此人有过交谈,上朝也不过是下官对上官的礼仪之交。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难道说......朱全章只是单纯为了相助李守拙,因而才会处处使绊子? 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不管如何,终是得知对方是谁。 江景辰收敛心思,追问道:“他是如何吩咐于你?” 游刺史面如纠结之色,为难道:“这个......江郎中,既已知道何人,其他之事就没必要多问了吧?” 江景辰淡淡道:“说一句是说,两句也是说,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在于,费口水? 游刺史心中越发无奈,思考片刻,坦言道:“朱相不喜你,因而曾传来密信,命我想方设法借淮水之患,污你名声,断你官途。”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断人官途犹如掘人祖坟。 这个仇,怕是结大了! 第359章 一封书信的价值 知道了藏匿在背后之人,便没有再待在狱中的必要,江景辰顺势出了牢房。 游刺史谄笑道:“江郎中,可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啊!” 约定?江景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直守在狱外的万金立刻驾来马车,临上车前,江景辰忽然开口道:“游刺史,溃堤之事必须要给百姓一个交待。” 交待? 无非就是再找一只替罪羊罢了,这种事情做起来毫无压力。 纯王既然放手不管,那接下去便可自由发挥。 最好的人选,无疑是各地县令。 游刺史收敛心思,回应道:“江郎中放心,此事本官心中有数。” 回到官邸。 江景辰洗漱之后喊来万金,吩咐道:“给青瑶传信,暗中调查下朱全章。” 万金点了点头,紧跟着询问道:“纯王那边,公子有何安排?” 纯王不似寻常王爵,那可是圣上亲子。 如今刚封王,正是风头正盛之时,不好正面掠其锋芒。 江景辰思考片刻,开口道:“先让人盯着,暂时不要有动作,等圣旨到来之后再做安排。” 青玉盛来一碗药汤,稍稍吹凉了些便端到公子面前。 浓浓的药味让江景辰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双眸中藏不住的嫌弃。 “闻着味就知道很苦,我只不过在牢里待了几个时辰,没必要喝这东西吧?” “牢狱之地,污秽潮湿,眼下又是多雨之季,公子本就体弱,又在牢房关了那么久的时间,不可不喝。” “喝也行,你多加点饴糖进去。” “那可不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谁让您自个儿没事非往牢狱里待,又不是三岁孩童,得为任性付出代价。” 话是如此,青玉却依旧拿出早就备好的蜜枣。 江景辰瞧了一眼,撇了撇嘴。 “就一颗?” “您嫌多?那我这就切去一半。” “你干脆就留个核给我得了。” “行啊,只要您喜欢,我完全没意见。” “......” 江景辰默默端起药碗,抿了一口,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许多。 不是药效,而是其味也就比黄连略差,极为“提神醒脑”。 青玉板着脸,严肃开口道:“大灾里头裹着大疫,您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怎还自个往牢狱里跑。” 江景辰微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后说道:“这段时间太忙,你不说我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事,眼下也是时候该准备准备了。” 依着往年经历,水患之后多有大疫。 在暴雨和洪涝灾害之后,需要重点预防霍乱、痢疾、伤寒、疟疾等传染病的发生。 抗疫非一人之事,需各州县共同配合,江景辰能想到的最有效措施便是“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 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若是患疫,家有财帛者,尚可使钱财寻医买药自救,若是家徒四壁者,一旦患疫,就只有死路一条。 以往地方上对于后者的处置,一般是将其扔到荒无人烟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一来是能节省支出,二来上报朝廷时亦是能够显得“好看”。 所谓的“好看”,则是各州县官吏秉持“不报,无罪、少报,罪轻、实报,罪重”的理念,心照不宣的做着毫无人道之事。 江景辰在江南道待了十年,对于这类事情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就如同“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一样,外官对上的态度多是如此。 不是没有真心为民的好官,只不过这样的官太少,且官低权小,一人之力难改大势所趋。 不愿被同化,那便会被驱逐,这亦是官场之道。 江景辰没想要以一己之力去改变现状,也不是良心泛滥承载,之所以想要那么做,目的只为一点:刷声望。 在回京之前,尽可能快速的将声望刷满,以此来获取与京中各方大佬缠斗的资本。 别人暂且不说,回京之后第一个要收拾之人就是朱全章,此人好歹也是位相爷,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才行。 “阿玉,防疫之事就得靠你了。” “靠我?公子,我是学毒的,您说靠我,难道是......” 青玉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停顿了一会,紧跟着说道:“是要我去求张老头吗?” 江景辰清楚其中症结所在,开口道:“不是求,也不用亲自去,写封信就成,这样不会为难吧?” 在江南道待了十年,他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依靠外祖父的家资,创办了一所医学院,张神医便是后来的院长。 医术之高自是不必多说,可脾气也是古怪的很,谁的话在张神医面前都不好使,唯独青玉例外。 只因青玉本姓张,名崖香。 崖香,又指沉香,乃是中药名。 以中药作女儿家闺名,也算是张家的传统。 当年江景辰被送出威远侯府时有张神医陪同,不是因为受了江彦钧嘱托,而是张神医本就要南下寻亲,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 说起来也是缘分,江景辰在搜救孤儿为己所用时,恰好救下了被拐卖的青玉。 那时的青玉不叫青玉,也不叫张崖香,而是一户地主家的洒扫丫鬟胖三丫。 尽管那时她才不到十岁,可已经给人当了好些年的丫鬟。 原本该是医药世家的掌上明珠,只因张家人一次“疏忽”,从而导致被人贩子拐走,贱卖于人当做丫鬟,吃尽苦头。 若非得江景辰相救,怕是再过一两年便会被主家收做通房丫鬟。 也正是因此,青玉对张家人,以及对亲生父母一直心有怨恨。 以至于后来张神医找来欲要相认时,青玉当场放出话:“张家崖香已死,世间只有青玉,无父无母,亲者唯公子一人。” 这也是青玉在表现出医药天赋后,毅然决然选择修炼毒道的原因之一。 同时,也正是这个原因,张神医对江景辰一直心有不满。 尽管碍于青玉的原因接受了院长一职,可在做事上从来都是由着性子不听吩咐。 张神医也是江景辰麾下,唯一的一个不向他尽忠,也不受他控制之人。 没办法,谁让人家一身医术天下第一,有着足够任性的资本。 好在,还有青玉。 江景辰见她面露犹豫,半晌没有回应,当下也不做强求,只道:“若是不依靠医学院的话,就得另外花钱请人,估摸着又得花上一大笔。” 万金算是听明白了公子话中的意思,心中暗自好笑之余,当即配合道:“若是要救助一道之地的百姓,怕是得花上千万贯吧。” 上千万贯? 一道百姓才多少人?总不可能全部都患疫。 依着往年的例子,就是可劲了往死里花也用不了上千万贯。 江景辰听得嘴角直抽抽。 也就是欺负青玉不懂,万金才敢如此信口开河。 青玉闻言,立即惊呼道:“这么多钱?那岂不是要破产了?不行不行,淮南道的百姓跟咱们又没关系,不值得花这么多的钱去救治他们。” 江景辰解释道:“我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说白了就是花钱造势,以助我登青云。” 万金顺势接口道:“公子在朝中无有根基,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在坊间树立声望。只不过,上千万贯不是小钱,怕是要变卖一部分产业才能筹集......也就是说,你的一纸书信堪比上千万贯。” 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 青玉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的地方,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愣了好一会,呐呐问道:“我写的书信,真有你说的那么值钱吗?” 第36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跟在公子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说起谎话来亦是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万金毫不犹豫的点头:“必须有啊。” 青玉并不傻,只是性子直爽,不爱动脑,心中分得清楚谁的话可信,谁的话不可信,当下看也不看万金,只将将目光转向公子,询问道:“公子,真的是这样吗?” 江景辰对旁人说起谎来毫无负担,但对身边亲信之人多少会有些不忍。 这么多年以来,青玉从未主动联系过张神医,因此他心中十分清楚主动写信给张神医对于青玉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需一句话,青玉便能够无条件服从。 可这句话思量再三,临到头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其实吧,也没......” “公子不必多言,我这就去写信。” 相处多年,只听个开头,青玉便知公子的回答。 她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公子的一个态度,既然知道了,那便没必要深究。 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不曾骗她。 万金望着青玉的背影,嘀咕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轻笑道:“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男人所在乎的事情,女人不一定在乎。 同理,女人所在乎的事情,在男人眼中很可能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男人与女人之间,很难沟通。 当然,身处封建王朝当中,完全可以忽视掉这一点。 江景辰亦是没有过多的时间花费在这种事情上,在青玉离开之后,转头便于万金交待道:“圣旨来到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在这之前,你让人多多留意坊间言论。” 大雨停歇,水位逐渐退下,但坊间百姓对此并未安心。 先前同样的情况,却有四座堤坝溃堤,造成结果便是毁坏良田无数。 那四座堤坝中就包括数年无恙的爻阳县堤坝,先前爻阳县令更是对外声称之所以溃堤,皆因水部郎中胡乱指挥所致。 在某些人的引导之下,坊间更是出现了“水部郎中虚有其表,无才无德不堪其位”的言论。 之后更是在包括爻阳县令在内的四位县令证实下,将言论推到了制高点。 其中证明过错在于水部郎中的证据,便是参与修堤人员的一致证词。 官吏、河工,皆是声称:“江郎中并不懂如何修堤、固堤,提出的建议皆是无益之言,以至于出现水位远低于先前,却依旧溃堤的情况。” 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万金便收集好了坊间言论,同时也锁定了带头鼓动百姓之人。 “公子,坊间言论越演越烈,是否收拾掉带头之人,再安排咱们的人应对?” “眼下形势不适合动那些人,至于应对......若无法推翻所谓的证词,再多的应对也是枉然。” 那些提供证词之人多是官吏,更有常年修堤的河工,他们本就来源于坊间,百姓对其更是熟悉,那些人所提供的证词自是深受百姓信任。 游刺史先前答应会处理好,如今却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想来是看圣旨为止选择了静观其变。 又或者,是有人从中施以压力,迫使游刺史不得妄动? 身为水部郎中,即便是身负圣谕,江景辰手上的权力也十分有限。 先前能够唬住游刺史,靠的是当时形势,现如今再想依靠言语威胁,怕是不易。 江景辰翻看着收集来的言论,大抵都是些“无能”“无才”“无德”“失职”之语。 人云亦云,事实究竟如何,又有多少人真的在乎?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自当以恶报恶......阿金,记下那些闹得最欢之人,待到之后再算总账。” 距离文刺史所说时限已经超过两天,可圣旨却迟迟未至。 时至九月初,来到淮南道的第三个月,也是汛期最后一个月。 经历大狱一事之后,李守拙便再不曾出现过,这其中是否存在他的推波助澜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朱全章所安排之人,远不止游刺史一位。 青玉收到了回信,第一时间寻到公子,回禀道:“张老头说要带医学院全体弟子前来,我算了下,大概有三百二十一名医者,该是够了吧?” 初建医学院时,医者不过十数人,经过几年的发展,现如今已经发展到了三百二十一名医者,这便是江南道的底蕴,也是手中底牌之一。 要知道大医署之内,令一人,丞二人,史四人,医监四人,医正八人,主药八人,药童二十四人,药园师二人,药园生八人,掌固四人,另有医师、针师若干,共计三百五十九人。 医学院的实力比之太医署亦是不差分毫,更有医术天下第一的张神医坐镇,如此阵仗,倘若被有心人盯上,来一句“江南道堪比皇宫”之言,势必引来诸多麻烦。 眼下要的只是声望,不是倾尽所有相助于民,将自身暴露在危险当中之事绝不可做。 江景辰忙道:“人太多了,你速速传信过去,只需二三十名医者便可,三天之后我会以个人名义发布召令,让他们打着‘钦佩水部郎中品行,特来相助’的旗号过来。” 青玉见公子说的紧急,片刻不敢耽搁。 万金犹豫道:“公子,难道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等着吗?” 江景辰平静道:“不急,让子弹先飞一会。” 没有权利,至少在明上不能有所动作,至于暗地里......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事后第三天。 已经有百姓在有心人的鼓动之下,开始朝江景辰所居官邸扔烂菜叶子。 青玉气呼呼道:“那些人可真是没良心,完全忘了若不是公子,淮南道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的玩意。” 万金亦是阴沉着脸,面对百姓不分青红皂白上门羞辱的举动,心中怒火已是有些压制不住,闷声道:“公子,是时候该杀鸡儆猴了。” 江景辰摇头道:“你现在所想的,正是对手希望你做的,要知道朱全章可是相爷,手段定然不止如此。在没有任何依仗的情况下,咱们不能动,否则必将落入更大的圈套。” 万金不解,追问道:“难道不动,对方就能够收手了吗?” 江景辰开口道:“从百姓上门扔烂菜叶的举动来看,对方比咱们更急,这种情况之下,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那就是圣旨快要到了。” 先前的赈灾公文能够被延迟,圣旨也同样可以,只要方法得当,就不会有任何罪过。 距离原估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天,对方显然已经拖不下去,所以才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想要以此让鱼动起来,将水搅浑,好进一步动作。 江景辰望向门外,嘴角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圣上虽是下了旨意,但只要一日未到我手中,那便什么也不是。对方如此费尽心机想要引我动作,就是想赶在圣旨未到前抓我的把柄,也就说明......此次圣旨,非同一般。” 非同一般? 那是有多不一般? 万金压下心中好奇,询问道:“那,咱们就等着?” 难得一个好天气,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江景辰收回目光,含笑道:“对方越是着急,我心越安。山雨欲来风满楼......淮南道,该变天了。” 第361章 黜陟使 任由门外喧嚣,江景辰足不出户,在官邸中待了三天。 这日天晴,一队仪仗直达官邸。 宣旨内侍见门外满地狼藉,蹙眉道:“这里可是官邸,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往门头上扔烂菜叶?” 门房这几日亦是憋着一口恶气,见宣旨天使询问,立刻依着记忆,从人群中指出几人。 宣旨内侍冷哼道:“一群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啊,将人拿下,送入衙门大牢,传话给当地县令,此等刁民,合该严惩不贷。” 话落,门房立即招呼府内杂役,迅速冲上前将这几日闹得最欢之人擒下扭送至衙门。 宣旨内侍迈步进府,高呼道:“圣旨到,忠义伯、水部司郎中江景辰接旨。” 终于,来了! 江景辰放下手中书籍,起身朝屋外走去。 除了宣旨内侍之外,随行还有一队禁卫军分列两旁。 街道上的围观的百姓缩着脖子,竖起耳朵,私底下议论不停。 待一切准备妥当,宣旨内侍请出圣旨,高声宣读:“门下,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圣旨听多了,江景辰渐渐也就理解其中格式,前部分多是些华而不实之语,重点在于后半部分。 这份迟来的圣旨中,多数笔墨都在赞扬治水之功,其中重点就只有一句:“加封忠义伯、水部司郎中江景辰为黜陟使,淮南道诸事皆可便宜行事。” 黜陟(chu zhi)使,通常由五品以上京官兼任,其职务是负责调查全国各州县官吏的行为,以施赏罚。 “便宜行事”这四字的份量,直接让黜陟使拥有了无需上报,便可直接处置一些违法乱纪的地方官吏。 简而言之,黜陟使对三品之下的地方官员,拥有罢免、提升,以及处决权。 旨意当中另有一令:命千牛备身袁继宗,领十二卫听候差遣。 江景辰脑海第一个反应便是:又是破格提拔,这就成中央巡回督导组组长了? 围观百姓中,有人脸上瞬间变得苍白,与同伴相视一眼,迅速转身离开。 宣读完圣旨之后,内侍官满面春风,眼见新任黜陟使还在发呆,连忙小声提醒道:“江大人,快接旨吧。” 江景辰迅速收敛心神,领旨谢恩。 “没曾想竟是中官前来颁旨,算上这次,该是有三回了吧,还不知中官如何称呼?” “小姓常,得主子赐‘福来’二字为名,也是托江大人的福,这才能来淮南道走上一遭。” 宫内所有宦官、宫女,分别由内侍省、掖廷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管理。 位高者如内侍省主官张甲臣,官居从三品内侍监,兼从三品监门卫将军。 低者如从九品主事,手底下亦是管着好几号人。 其中,只有内侍省,从五品内给事才拥有离京宣旨的资格。 这并非重点,关键是常福来的名字,乃是主子所赐。 江景辰先前只以为是个普通宣旨内侍官,没曾想竟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单论官职,也就只比水部司郎中低了一级。 还有一旁领十二卫的正六品千牛备身。 当初的吕恒也是同样的官职,办完差事回去之后便直接升任正四品千牛中郎将。 所以,如今的袁继宗,也是当初的吕恒一样,是来淮南道镀金的? 来不及多想,江景辰接旨之后将众人引入屋内,奉上一盏香茗,寒暄道:“常给事一路舟车劳顿,当真是辛苦了。” 常福来连连摆手,轻笑道:“为圣旨办差,不敢言苦。” 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常福来乃是内侍省宦官,而内侍省主官乃是张甲臣。 张甲臣何许人?以宦官之身,掌宫中禁卫军权,说是圣上第一亲信也不为过。 如此情况下,有些话却是不好问出口。 江景辰听对方语气略显疏远,当即收起了想要套路的心思,客客气气招待了一番,送上一笔丰厚的红封。 宣旨内侍不得在外久留,常福来拿人手软,临走之前,好意提醒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大人,凡事过犹不及啊!” 这话倒是听着耳熟!江景辰随意附和了几句,将人送走之后,再回过头来,看向一旁站得笔挺的禁卫军。 “袁继宗?” “正是下官。” 身为天子禁军,领千牛备身,此等身份,却在水部司郎中面前自称下官。 这人要嘛是真憨厚之人,要嘛就是心机深沉之辈。 江景辰初见,只觉得对方犹如一把入鞘的宝刀,锋芒未露,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见万金默默点头,心中便明白了意思:这个袁继宗,是个高手。 “不知你可识得吕恒?” “同为千牛卫,吕中郎将之名下官自是听过,在宫中戍卫之时也曾打过几次照面。” “你二人交情如何?” “千牛卫又分左右二卫,下官与吕中郎将分属左右。” “也就是说没什么交情了?” 袁继宗并未回答,只以沉默应对。 江景辰接连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紧跟着问道:“前来颁旨的路上可是遇见了什么意外?” 袁继宗如实回答道:“除了沿途官员宴请之外,无有意外发生。” 沿途官员宴请? 是想说因此才延误时间吗? 这样的回答,倒也有趣。 江景辰收敛心思,开口道::“诸位若是不觉沿途劳累,此刻便随本官出发办差,如何?” 袁继宗回应道:“听凭大人差遣。” 手持圣旨,又有禁卫军相护,即便是纯王李守拙,也得避让三分。 圣上加封黜陟使一职,其目的自然不会是为了收拾淮南道的官吏,旨意中虽未提及只字片语,江景辰却不能不明白。 所谓便宜行事,指的是白莲教,要收拾的也是白莲教。 只不过在这之前,并不妨碍他依仗黜陟使的身份,去收拾那些先前落井下石之人。 首当其冲,便是游刺史。 当江景辰领着禁卫军上门时,游刺史已经得知了圣上加封之事,心中悔恨之余,主动上前相迎。 “今早喜鹊上门,本官还道有何喜事,原来是江大人大驾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大人?本官不过是水部司郎中,比游刺史官低一品,你这一声大人,本官可当不起。” “下官都听说了,江大人得圣上加封黜陟使,当真是可喜可贺......” 说是官低一品,是在刻意提醒些什么吗?游刺史笑容灿烂,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情绪。 那可是黜陟使啊! 真要是有心刁难,三品以下,连审都不用审,只需一句话就能够要了性命。 如此重权,实在是令人胆寒。 说好的能在圣旨到来之前收拾掉江景辰,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 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 眼下这阵仗,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 那,该如何才能够自救? 第362章 死亡名单 江景辰迈步向前,毫不客气落座厅上主位,缓缓开口道:“游刺史消息相当灵通啊,圣旨才到不久,你这边便已收到消息。” 游刺史擦了擦额头虚汗,谨慎回应道:“宣旨这么大的事情,未能第一时间迎接天使,已有不敬,还请江大人莫怪。” 江景辰淡淡道:“怪你作甚?直接杀了就好。” 游刺史双腿止不住打颤,结结巴巴开口道:“杀......杀了?江大人,下官有错,可也罪不至死,还请大人明察。” 江景辰四指微曲,轻轻敲打着桌面。 每一道声响都如惊雷,直击游刺史心脏。 一声,又一声,好似浪潮般汹涌澎湃。 游刺史只觉此刻犹如溺水之人,随着敲击之声逐渐沉入水底。 “江大人,您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 江景辰停下手上的动作,嗤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游刺史紧咬牙关,硬着头皮回答道:“先前之事,皆是旁人所为,与我毫无半点关系。” 江景辰冷笑道:“在本官眼中,与你不相干,并不能代表你没有罪......先前,你是如何答应本官的?” 先前......不说也罢! 如此下去,性命难保。 游刺史心知此刻必须要有所表示,当下并未犹豫,直言道:“先前是我错了,还请江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景辰沉吟片刻,命袁继宗带领禁卫军即刻前去爻阳县,将荀县令捉拿审问。 随后又下令清退厅内外下人,方才开口道:“把有份针对本官之人全都写下来,一个都不许遗漏。” 写,那便是与朱相作对。 不写,怕是没有命活到明天。 游刺史暗自在心中权衡利弊之后,将所知道的那些人逐一写下。 江景辰看后,嗤笑道:“包括你在内才三位刺史,县令却有十七位......游刺史,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惹谁不好,非要惹这个煞星!游刺史欲哭无泪,急忙解释道:“确实是只有这些人参与其中,事已至此,我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江景辰盯着名单看了一会,紧跟着说道:“人太少了,杀起来没意思,你将依附于朱全章羽翼之下的官吏全部写出来。” 这是,要和朱相对着干?游刺史心头一震,快速思索之后,将所知道的朱相一党全都写了下来。 “大人,这样就可以了吧?” “还有纯王这段时间招揽之人,也都写下来吧。” “纯......纯王?” 游刺史陷入了犹豫。 背叛了朱相,再背叛纯王,那这刺史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江景辰将朱相一党的名单收入怀中,平静开口道:“人活着便会有机会,倘若身死,那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得活着才有以后。 游刺史不再犹豫,立刻将投靠纯王的官吏写了下来。 名单中有些本就是属于朱相爷一党,可以说本就是在朱相的安排下顺势投入纯王麾下。 除此之外,真正靠纯王拉拢过来的官吏,只有一位刺史,三十多名县令。 在淮南道待了两个月的时间,李守拙就只是弄出这样的成果? 江景辰看过名单,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嘲笑之情。 官场便是如此,重要位置的官员早就已经有了依附,其中牵扯甚多,不会因为纯王的身份轻易背叛。 对于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情理当中,意料之外。 游刺史心中忐忑不安,小声询问道:“江大人,足够了吧?” 江景辰不置可否,收好两份名单,吩咐道:“去将当初提供溃堤证词之人抓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游刺史面露犹豫,询问道:“四座堤坝,算上官吏、河工,提供证词之人超过百数......全都抓吗?” 江景辰点头道:“拟出一份名单,将人全都抓,一个都不许放过。” 一百多人,总不可能全都杀了吧? 那得动静可就大了,即便是黜陟使也讨不了好。 游刺史想到此处,心中稍安,当即道:“大人稍待,我这就去安排。” 待人走之后,江景辰喊来万金,交待道:“以白莲尊者的名义,弄一份教众名单,除原有的乌合之众外,另将那百人的名字全都写上去。” 万金询问道:“他们当中有县令、县丞、县尉,都扯到白莲教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江景辰回答道:“白莲教总坛为何设在申州?就是因为当地官员入了白莲教,因而白莲教众才会有恃无恐,胆敢劫狱之后火烧衙门,还留下那等大逆不道之言。” 恍然间,万金觉得有片刻的分裂。 所有的事情都是公子安排的,可听公子的话语,却好像完全与己无关,好似当着有这么一个企图谋反的白莲教一样。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怪。 万金缓了一会,询问道:“若是这样,县令的份量恐怕不够吧?” 江景辰露齿一笑,夸赞道:“不错,能注意到这一点,进步越来越大了。” 万金罕见显出一丝羞意,轻咳一声,转言道:“公子,是否将游刺史的名字也写上去?” 江景辰点头道:“他是申州刺史,先前诸事也有他的一份,自然是不能够放过此人。” 万金默默估算了下,出声道:“申州总坛,教众人数过千,是关押,还是流放?” 江景辰轻叹一声,开口道:“不关押,也不流放,那些人全都得死。” 万金愣了一会,犹豫道:“上千人,全都杀了吗?” 江景辰解释道:“圣上给加封我为黜陟使可不是让我去对付淮南道官吏,所谓便宜行事,就是要借我之手去处置那些白莲教众。” 青玉出声道:“那些又不是咱们的人,杀了就杀了呗,更何况先前走抢赈灾粮的就是他们,欺压百姓的也是他们,那就是一群祸害,杀他们就是为民除害。” 抢赈灾粮本就等同于杀人性命,那些人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那自是死不足惜,只不过...... 万金微微蹙眉,担忧道:“若要杀上千人,哪怕是事出有因,多少也会背上些污名,百姓不敢非议圣上,只能拿公子来说事了。” 青玉开口道:“圣上摆明了就是要借刀杀人,公子就是那把刀,既然是刀,染了血才能有威慑力,又何惧人说?” 这是,突然开窍了?江景辰略显诧异,上下打量了青玉一眼,狐疑道:“你最近又乱吃什么药了?” 青玉回应道:“自从您解毒之后,我就没有再乱试药了。” 起初为了试药,青玉付出了许多,可以说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靠着一条命硬。 因而手底下那么些人,江景辰对青玉最为宽容,也对其乱试药的习惯最为不放心,当下嘱咐了几句:“不许再乱试药”。 回过头来,又与万金交待道:“不用咱们的人动手,只需准备好名单就行。” 那将会是一份死亡名单,写上谁的名字,谁就得遭难。 江景辰便是那个执笔之人,换句话说:整个淮南道,三品以下官吏,他想让谁死,谁便得死。 圣上破格提拔让他当上了黜陟使,那便需要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否则,遭难的人便会是他。 天子要杀人,但不想背负弑杀的名声,这种情况之下,任何一位臣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本就是江景辰布下的局,因而对此事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将影响减到最小,以及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第363章 区区护卫 圣旨到来的当天,李守拙便踏上返回京城之路。 万金将最新的情况汇报了一遍,随后询问道:“纯王倒是识趣,知道不能与公子抗衡,连夜带人离开了申州,需要派咱们的人跟着吗?” 青玉接口道:“公子如今手握圣旨,谁也不敢裆其锋芒,眼下应该优先处理淮南道的事情才对,召集令已发,医学院的医者也在过来的路上,当初针对公子的那些官员该怎么处理,都还等着公子安排呢。” 好歹是纯王,虽说不能够违逆圣旨,可若真要是想插手,也并非毫无办法。 在淮南道待了两个月,费劲心思拉拢当地官员,按理说在这关键时刻更不应该离开才对,可偏偏李守拙扔下一切就这么走了。 江景辰没想明白其中关键,沉吟片刻,吩咐道:“安排个人沿路跟着也不费什么力气,另外再盯着那些与纯王曾有过接触的官员。” 万金应声道:“我这就去安排。” 青玉紧跟着询问道:“如今申州境内并未发现疫症,医者到来之后该做何事?” 没有病患,医者便无用武之地。 若是打着预防的旗号施药,在眼下的形势之下,怕是收获不了多少声望。 江景辰想了想,交待道:“你去调配一种类似疫症的药,夜里安排人去下药,就挑那些扔过烂菜叶之人。” 回想起先前那些天在府外嘲笑诋毁公子之人,青玉心中一口恶气难消,当即恨恨道:“我一定会配制出一种既毒不死人,却又能让人受尽折磨的药,让那些人好好享受一番。” 百姓或许愚昧无知,但绝不是没有脑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溃堤事件当真是水部郎中的责任,可当地衙门对此尚无动作,百姓又有何立场跑到官邸扔烂菜叶? 这里是大周,等级极为森严的封建王朝,不是人人平等的和谐社会。 敢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者,必然是收了不少好处,自然是要为曾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江景辰非仁善之辈,明面上不好动手,暗地里则毫无顾忌。 同时也正好利用此事引起百姓对疫症的恐慌,也算是向那些曾骂过他的百姓,收取一些微薄的利息。 只不过在这之前,需要先将溃堤之声平息,刷一波声望,之后再用施医赠药进行收割。 百姓得了实质性的好处,而他也达到了目的,双方各取所需,谁也不亏着谁。 袁继宗去的快,回的也快。 荀县令路上想了各种可能,数百种借口,唯一没有想到的事情是连江景辰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关进了大狱。 而负责审问他的人,是万金。 面对最早站出来诬陷公子之人,万金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命人准备上刑。 荀县令情急之下高喊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不过区区护卫,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对我动刑。” 万金淡淡道:“你眼瞎?没见到我身边站着的是谁吗?” 受命陪同审问的袁继宗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左右,待看清无人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奉命拿人,奉命陪审,这没错,可身为黜陟使身边的贴身护卫,不应该是依仗黜陟使之名吗? 说出这样的话,算是怎么回事? 袁继宗眉间微蹙,开口道:“万兄,江大人有令,命你主审嫌犯,本官只做陪同,全程不做参与。” 万金随意点了点头,出声道:“明白了,我就随口一说,还请袁大人勿要见怪。” 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袁继宗闭口不言,默默后退了一步。 狱卒躬着身子上前,询问道:“大人,是先用竹书,还是别的刑具?” 万金开口道:“你这里都有些什么手段?” 狱卒恭声回答道:“有烙铁、藤鞭、虎头凳、仙人桥、茄侉子......” 每说一种刑罚,荀县令的脸色就多惨白一份。 他当了这么多年县令,自是清楚大狱里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只不过往常是给别人用,现如今却是要用到他的身上。 就如一开始所说的竹书,那可不是用竹子制成的书,而是将受刑者双手被铐起并固定住,用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围绕在受刑者胸部至腹部。 之后再转动连接在书袄两侧的绳索,以收缩之力辗压受刑者身体,施刑过后看不出痕迹,但会令受刑者痛不欲生。 那种折磨,单是想想就足以令人头皮发麻。 看着那些沾染暗黑色血迹的刑具,荀县令艰难的干咽了口唾沫,哀求道:“我要见江大人,我有话要说。” 万金不做理会,只与狱卒交待道:“你说的那些手段都太轻了,有没有再重些、狠辣些的手段?” 狱卒回答道:“有,拔舌、断指、碎骨......” 对刑罚越是了解之人,越是能明白刑罚的恐怖之处,那完全不是人能够承受的折磨,即便熬了下来,身子从此也就废了。 禁卫军的出现已经说明事件的不简单,得知江景辰得封黜陟使之后,荀县令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他不能死,也舍不得死。 荀县令如溺水之人寻求救命浮木一般,挣扎着、哭喊着、哀求着,激动高喊道:“我有错,求护卫大人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一见江大人,我要将功赎罪。” 万金随手拿起一样刑具把玩,漫不经心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我不过区区护卫吗?既是区区护卫,你求我又有何用。” 正所谓:官大奴也大,宰相门前七品官。 黜陟使就是京外的宰相,其贴身护卫远不止七品。 这样的人物,岂是区区县令能够轻怠? 袁继宗心中暗自摇头,默默向荀县令投去同情的一眼。 区区县令,莫说是审问,就是用刑致死,也不会有人敢质疑半句。 生死之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完全不需要走任何公序。 此时此刻,荀县令万分后悔刚才说过的话,可话一经说出,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黜陟使权力之大,他心中无比清楚。 若是换作旁的上官,杀官至少还要做个样子,弄出一份说得过去的案件卷宗,依着公序往大理寺、刑部呈报。 相比之下,黜陟使则无需那么麻烦,三品以下官员,说杀就杀。 虽无实际品级,但权力之大,对三品以下的官员来说,那就是掌控生死的阎王爷。 天知道圣上怎么会把如此重职封给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水部司郎中。 袁继宗摆明了不想插手,如今又得罪了万金,那便无人传话与江景辰。 若是见不到那位新晋黜陟使本人,那后续哪里还有自救的可能? 荀县令快要被自身的愚蠢气疯,心惊胆颤的看着万金一步步靠近,苦苦哀求道:“是我情急之下言语不当,得罪了护卫大人,还请护卫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万金停下脚步,略作思考,轻声嘀咕道:“万银那家伙曾说过,施虐之事,循序渐进才有乐趣......那么,便先从竹书开始吧。” 他不听,他根本不听别人说了什么。 荀县令顿时急了,苦苦哀求道:“只要放过我,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求求你了,先别急着用刑,带我去见见江大人,我有话要说。” 万金置若罔闻,转头与狱卒吩咐道:“用刑,好好招待荀县令。” 第364章 羞辱 竹书上身,荀县令坚持不过一刻便得疼得哭爹喊娘,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体根本承受不出任意一种刑罚。 万金静静的看着,直到荀县令尿湿了裤裆,方才开口道:“还不肯招吗?那便换一种刑具,继续......” 荀县令急吼吼惨叫道:“招了,我招了......他娘的,要我招供前你倒是问我啊!” 万金淡淡道:“还有力气骂娘,看来是用刑太轻了些,换一种刑具,别伤到手指就行。” 袁继宗嘴角微微抽搐,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审犯人的。 狱卒不敢怠慢,立刻换了一种刑具招呼。 荀县令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身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理所受到的伤害。 “错了,是我错了,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任凭荀县令如何哀求,没有命令之前,狱卒不敢停下手上动作。 一个时辰后,荀县令彻底昏死过去。 万金命人端来冷水将其泼醒,缓缓开口道:“想清楚要招什么了吗?” 要招什么?听闻此言,荀县令强撑精神开始思考。 之前所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闪过。 “好像......知......知道了......” “早说知道,何至于受这些折磨,你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何苦呢。” 万金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激得荀县令吐出一口鲜血。 袁继宗不是没有见过受刑之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给予对方身体和心理双重伤害的手段。 “万兄,你这审讯的本事,都是跟谁学的?”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学吗?” 待在公子身边这么久,看也看会了。 当然,这样的话,万金是断然不会宣之于口。 禁卫军当中也有审讯高人,只不过多是精通肉体折磨之辈,袁继宗本是想请教一番,不为别的,就为了审讯时能够增添一些有趣。 要知道,大多数审讯人员的快乐,皆是来源被审讯之人的痛苦。 一方越是痛苦,另一方越是快乐。 只不过听了这样的回答,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万金同样没有兴趣理会袁继宗,在此之前公子就曾嘱咐过,袁继宗此人表面上是圣上派来听候调遣,暗地里就是圣上的眼睛、耳朵。 天子禁军,亦是天子近军。 有些事情能避则避,避不开的情况下,则要尽量不让袁继宗清楚太多事情。 不能太近,也不能远。 太近了难免有被发现猫腻的可能,太远的话则有故意排挤的嫌疑。 如何把握,关键在于一个度。 万金对此并不精通,但公子既然这么安排,那便自有道理,不需要明白,只需要照着做便是。 有关于荀县令做的那些事情,不是不能让袁继宗知道,只不过难保会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的局势,无论大小,麻烦都是最为不必要之事。 荀县令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写下供状画押。 万金大致浏览了一遍,供状之上写明了爻阳县溃堤的前因后果,以及参与之人。 至此,审讯停止。 另一边。 游刺史亦是将除六爻县之外,参与其余三座溃堤一事之人尽数抓来,无论是官吏还是河工,统统关押到牢狱当中。 “江大人,您交待下来的事情本官已经办好,接下去......是不是就没有本官之事了?” “人是抓来了,可还没审。” “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本官亲自去审?” “你不去,我去?” “这个......” 下令抓人也就罢了,还要亲自去审,那成什么了? 游刺史有些慌了。 他是听从朱相、以及纯王的吩咐,而那些人可都是听从他的命令,才会在暗中在好好的堤坝上做手脚。 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要让他自己审自己? 还是说,要审出纯王、亦或者是朱相? 哪怕是各自心知肚明之事,可毕竟没有记录成文。 要知道,事关溃堤,供状势必会呈交圣前。 此案涉及纯王与朱相,当中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暗地里如何,那是暗地里,摆不到台面上来。 可若是放到明面上,情况则完全不同。 一言蔽之:谁去审,谁倒霉。 游刺史心中越发不安,谄笑道:“江大人,您这是要把本官往绝路上逼啊......望您能够体恤一下本官,换个人去,行不行?” “只允许你逼本官,就不允许本官逼你?这算是个什么道理,你倒是说说,本官愿意花时间听。”江景辰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在游刺史看来,那样的笑容实在太过渗人了些。 官场之上,向来都是你下我上,你死我活,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可是,这样让人亲手拿刀子往自己身上割肉的行为,未免也太过了一些吧? 谁说江景辰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来着?单是这份手段,许多混迹官场多年之人都比不了。 游刺史可以肯定,江景辰只不过是在耍着自己玩。 明知如此,却毫无办法。 只因他是中州刺史,正四品官职,生死皆在黜陟使一念之间。 前有狼,后有虎。 进不得,退也不得。 此情此景,他的心中亦是对圣上产生了怨言。 圣上是老糊涂了吗? 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担任黜陟使? “江大人,还请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本官这一回吧?” “游刺史,你站得太高了。” “站得太高?” 游刺史愣了一会,直到看见那双眼睛在膝盖上扫视,眼中毫不遮掩的戏谑之色,方才反应过来。 顷刻间,心中涌现出一股屈辱。 “江大人,何至于此?” 对待别人,再残忍的手段都能用,可若是换作自己被如此对待,就又是另一种心境。 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 江景辰嗤笑道:“这话,本官听过太多遍了,你猜,那些人说这样话的人,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游刺史暗暗握紧双拳,压着心中情绪,沉声道:“圣上封你黜陟使一职,并非是给你滥杀无辜的权利,倘若任性妄为,可曾想过事后如何与圣上交待?”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如何与圣上交待是本官之事,眼下则是你要给本官一个交待,游刺史,可是听懂了?” 听懂了,然后呢? 跪下吗? 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肉,但游刺史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面对赤裸裸的羞辱,已经让他的心无暇顾及别事。 已经多久没有给人下跪了? 眼前之人,不过是个未冠少年,文无成就,武无功绩,品级只不过是正五品,德行上更是忤逆大不孝之人。 堂堂两榜进士,一州刺史,若是给这样的人下跪,祖宗泉下有知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可若是不跪,行吗? 游刺史深深吸气,缓缓开口道:“江大人,本官若是向你下跪,你便能放过本官吗?” 江景辰漫不经心回应道:“游刺史,你得先分清楚形势,现在的你,有何资格与本官谈条件?” 第365章 捉拿反贼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游刺身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黜陟使面前,他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格。 双腿渐弯,在膝盖接触地面那一刻,游刺史放下了所有的矜持,谄笑道:“这样的高度,大人可否满意?” 江景辰低垂眼眸,看着跪在身前,脸上堆满媚笑的一州刺身,他的心中忽然多出一种往日从未有过的情绪。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这就是官啊!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以往,为了复仇费劲心机谨慎谋划。 如今只需凭借黜陟使的身份,就能够压得别人抬不起头。 权力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挺起脊梁,也能够压弯双膝。 一旦沾染,便只会想要更多。 “游刺史,这好好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跪下了,难不成是要向本官磕头认错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一支利箭,瞬间击穿了游刺史的内心。 “是,下官向江大人诚心悔过,恳请江大人原谅。”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响声过后,游刺史脸上堆着笑。 都说官大一级压能够压死人,可他的官位比对方大了一品,却依旧不得不卑躬屈膝,以乞一条生路。 这便是京官与外官的区别,只因黜陟使这样的重权之职,永远不可能落到外官的头上。 这一刻,游刺史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野望:入京为官,拼死也要入京为官。 此念一起,对于接下去该如何去做,心中便有了头绪。 在纯王与朱相之间,现阶段当属朱相能够给予他更大的助力,那便......割肉自救。 江景辰笑容渐盛,缓缓开口道:“既然游刺史有此诚心,那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以你的名义发布通缉公文,缉拿火烧县衙的白莲教总坛那些反贼。” 白莲教反贼?游刺史心头一突,隐隐察觉到眼前这位新任黜陟使像是憋着股坏劲,似乎是在下一盘大棋,大到有可能将整个淮南道的官吏都囊括其中。 太平盛世之下,用什么名义不好,非要用上“反贼”二字...... 这无异于是在玩火,随时都有可能自焚。 这家伙,到底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这么无所顾忌? 相比于前去审问牢狱中的那些人,捉拿白莲教众这件事倒是好办一些,只不过...... “江大人,先前纯王有令,不得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您看......是不是先行斟酌一番,之后再做安排?”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游刺史,本官早已将那十六字逆言呈奏御前。” 有些话,点到为止,无需多言。 而有些事,根本没有的选。 游刺史既能拉的下面子下跪,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反对什么。 更何况,他的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毕竟捉拿反贼也是一件立功之事,说不定就能够以此功劳,再加上朱相从中运作,顺利调任京中为官也说不定。 想罢,当即不再迟疑,游刺史恭敬告退之后,返回衙门,以刺史之名颁布通缉令,随后马不停蹄召集官兵冲向白莲教总坛。 “不要让一个人逃走,全部抓回大营关押。” 人太多,衙门的牢房已经不够,游刺史便寻了兵营作为关押场所。 面对突然起来的官兵,白莲教总坛的教众并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都是些混迹市井游手好闲之徒,也不是第一天跟衙门中人打交道,相比于老实巴交的百姓,白莲教总坛教众自觉有三分底气。 “官兵就可以随意抓人吗?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善百姓,你们倒是说说,凭什么抓我们?” 有了人带头,教众们瞬间来了气势,急吼吼的高呼道:“就是,官兵也不能随便抓人啊,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对对对,我们可是白莲教众,没有普通百姓那么好欺负。” 在一些愣头青的带领下,总坛教众渐开始对抗去官兵。 游刺史冷哼道:“加入了白莲教,就不是普通百姓了?左右听令......” 临行之前,江景辰与他交待了一句话:对待白莲教众的态度就一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尽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本官兜底。 有了这句话,游刺史心中便有了莫大的底气,在遇见白莲教众反抗时,直接下令道:“白莲教意图谋反,束手就擒者生,如有反抗者,当场格杀。” 上官下了死令,底下得人便放手去做,遇见稍有反抗之人,立刻抽刀挥砍。 往日总坛教众飞扬跋扈,时常欺压良善,因而总坛附近少有百姓,即便是过路商客也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若不是如此,但凡有百姓上前围观,官兵们也不至于毫无顾忌的挥刀砍人。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正是应了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白莲教总坛闹得正欢,牢狱那边也没闲着。 万金在收拾完荀县令之后,转头便听从公子吩咐,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另外的三县官吏。 至于那些河工,一生都不曾见过此等场面,刚被抓进大牢时便已经吓破了胆,待看到刑具上来那一刻,绝大多数人都被吓得尿了裤裆。 牢房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尿骚味,袁继宗受不住,便用了个借口率先离开。 如此一来,少了顾忌,一些不能搬上台面的手段,以及先前不能说出口的话,在袁继宗离开之后,万金便能够自由发挥。 “大人,我们是无辜的,放过我们吧......” “大人,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人养活,求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大人,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您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河工们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万金不为所动,冷笑道:“你们也曾听令于公子,为各地百姓出力,可到头来却为了些许钱财诬陷公子,可曾想过会给公子带来何种灾难?” 有人辩解道:“我们不是为了钱财,都是官老爷逼得啊。” 万金沉声厉喝道:“如此就可以出卖良心,不用承担后果了吗?” 年长的河工出声道:“大人,即便我们有错在先,可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江大人不也平安无事吗?请您看在我们曾为大人效力的情分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倘若出事,又岂会有今日这一遭? 那时候,这些人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嘴脸? 想来也不会觉得愧疚。 万金心中嗤笑不已,想着此行目的,也不多言,转头与狱卒交待道:“暂不用刑,让他们将溃堤始末写下,之后再行定夺。” 河工们听到不用受刑,心中松了口气。 待狱卒拿来笔墨,会写字之人立刻提笔,不会写字之人便在写好的供状上按下手印。 第366章 物用其极 万金拿着供状寻到公子,又将牢狱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景辰对此不予理会,询问道:“江南道那边可是回信了?” 万金回答道:“要到夜里才会有消息传来。” 溃堤一案涉及位官员,处置了这些人之后,另需有人接替其位置。 江景辰身为黜陟使,拥有对三品以下官员的擢升权。 他没有时间像李守拙那样一个个去拉拢,因而传信给江南道亲近官员,询问其可信可用之人的名单。 大周外放官员,多是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才能方面无需担心,用谁都是用,最重要的则是在于其人能否为己所用。 江、淮两道之地相接,官员之间往来也属正常。 当中或是同窗至交,或是沾亲带故。 江景辰用了十年时间,在江南道的官场上搭建出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如今正好借用此次事件,将这张网扩展到淮南道。 以他如今黜陟使之权,不说把控整个淮南道的官场,却也能够控制至少半数官位。 有了能够掌控的当地官员,生意方面也能够开始往淮南道延伸。 百密终有一疏,即便是圣上也不例外。 无论圣上如何聪明绝顶,也是难以想到区区少年,竟会有如此本事。 更是难以预料道封了个黜陟使,竟是把半个淮南道给让了出去。 说到底,归功于江景辰目光放得长远,因势利导。 往前十年没有分心发展京中势力,从而招来不必要的视线,只将重心放在江南道经营,将其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公子,药我已经配好了,先前有些人被宣旨天使下令关到狱中,那里可好下手,就拿他们来试药吧。”青玉小跑而来,手持一大包药,眼中尽是兴奋之色。 江景辰含笑点头道:“好,都随你。” 四县官吏被捕入狱,百名河工被抓,白莲教总坛教众上千人押送兵营,其中数十人当场被格杀,以及刺史口称反贼之言很快便传开。 坊间百姓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狱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出现,从怀中拿出药粉混入饭食当中,之后无声无息离开。 江南道传信在入夜后抵达,江景辰看过名单,将纸上人名牢牢记下,随即将信纸烧毁。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天空乌云蔽日。 衙役们拿着锣鼓,满大街敲打,口中高呼着:“巳时开堂,公审溃堤一案”的话语。 “谁开堂?公审谁?怎么也不说个清楚?” “这还用问?没见那天来了宣旨天使,圣上加封江郎中为黜陟使,肯定是他要开堂为自己正名呗。” “不是说四座堤坝是因江郎中而溃的吗?总不至于自个审自个吧?” “你这消息也真是不够灵通,这都是狗年马月的事情了?当初我就说过,溃堤一案没那么简单,你就瞧好吧,肯定有好戏可看。” 坊间百姓不做工时,最大的乐趣就是议论是非,特别是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极为关注。 不多时,各大酒肆、茶馆全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公审。 衙门。 游刺史哭丧着脸,小声哀求道:“江大人,我都已经抓了白莲教反贼,这案子就别在交给我来审了吧?” 江景辰淡淡道:“这里是申州地界,要审申州官吏,总是绕不开你这位申州刺史,你说是也不是?” 能说不是吗?被逼到这个份上,游刺史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人证、物证齐全,案件可谓十分明朗。 幕后之人乃是纯王、朱相,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但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不能搬上台面。 江景辰没有任何交代,该怎么审全都交给了游刺史自行决定。 距离巳时还有一个时辰,该怎么审?游刺史陷入了两难。 随着时间流逝,衙门外人满为患,百姓们踮起脚,探着脑袋观望。 游刺史在万众瞩目之下出现,拍响惊堂木。 杀威棒敲击地面之声,莫名振奋人心。 “咦?是刺史大人主审,怎么不见黜陟使大人?” “估计是在堂后吧。” “那被审之人究竟是不是黜陟使啊?” “你傻吗?都说是黜陟使了,整个淮南道谁敢审他?” 百姓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对于案件本身并不关注,更多的是在意被审之人。 当一位又一位嫌犯被押上堂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那人瞧着眼熟,好像是邻县县令吧?” “还有县丞、县尉、主簿......我的老天爷,这是把一整个衙门的官吏都抓来审问了吗?” “不止一个,而是四个,正好四座堤坝,所以说,溃堤的真凶,是各地县令?” 人群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公堂之上的游刺史紧皱眉头。 “肃静!” 惊堂木一敲,瞬间鸦雀无声。 在此之前,嫌犯们已被审过一遍,因而心中早有准备,对于所行罪状皆是供认不讳。 百姓再度哗然,有人高喊道:“作为父母官的县令,居然做出这样危及百姓性命之事,你们还是人吗?” 声音之大,就连待在后堂的江景辰都听得清楚。 青玉满眼好奇,询问道:“公子,咱们为什么不到前面去看热闹啊?” “有些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 江景辰顿了顿,紧跟着说道:“药给那些扔烂菜叶的人用了?效果如何?” 青玉得意道:“我配的药,肯定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只不过要先遭些罪,到时候才会显露出症状。” 每一颗烂菜叶,都不是白扔的。 江景辰点了点头,又问道:“医学院的人也快到了吧,谁带队?” 青玉回答道:“具体是谁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张老头。” 闻言,江景辰便知定是青玉在信中有过交待,对于此事却是不好插手。 万金紧跟着说道:“公子是打算游刺史吗?他的名字已经写上名单了,可是需要划掉?” 江景辰摇头道:“不必,物尽其用,等到他处置了那些白莲教众之后再送他上路。”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放过游刺史。 圣上要用他这柄刀杀人,他却是不甘心独自背负污名,因而便将游刺史拉来分担。 待解决掉那些白莲教众之后,再以受其蒙蔽为由,将游刺史这位“贼喊捉贼”之人就地正法。 那么,最后的结果只需处置游刺史一人。 到时候在坊间散布传言,到时的局面将会是游刺史为求自保、为免受白莲教牵连,因而选择断尾求生,利用手中的职权屠杀了上千人。 白莲教覆灭,圣上满意。 弑杀之名有旁人来背,江景辰也满意。 至于游刺史......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第367章 要一个交待 堂前的审问进行的十分顺利,无论是主审还是嫌犯对于结果都心中有数。 溃堤一案本就是为了江景辰正名,因为在审案的过程当中游刺史也是尽心围绕这一中心进行。 四名县令为主谋,皆是被判以死刑,麾下二十余名官吏判处流放,河工则判处三年牢狱。 没有人喊冤,即便是被判处死刑的县令也没有自辩过一句。 百姓们皆是以为在铁证之下,四名县令无从辩驳,殊不知那做了替罪羔羊的四人早前便被游刺史警告过。 认罪,只死一人。 不认罪,祸及全族。 在此情况之下,除了认罪担下罪责,四名县令再无别的选择。 江景辰没有费心去管这些事情,当游刺史结案之后便利用职权,将四人押至市口枭首示众。 百姓们纷纷叫好,在万金的安排之下,人群中接连响起江郎中公正不阿之名,以及为先前误会江郎中而道歉之声。 游刺史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不曾想太阳落山之后便被喊到了官邸。 江景辰开门见山,下令道:“关在兵营的那些反贼,都杀了吧。” 白莲教总坛上千名教众,一夜之间便成了反贼,还都得全部杀了? 溃堤一案也只是杀了四名县令,相比之下谋反罪名更大,可也罪不及如此多人。 最关键的是,下令杀这么多的人,无论是什么原因,一个弑杀的名声肯定跑不脱。 纵观前朝圣明之君,哪怕是面对反贼,也只究其贼首之恶,余者或是收归己用,或是流放苦寒之地。 十六个字,杀上千人,即便是圣上也不愿意背负这样的名声。 可不杀,行吗? 淮南道出了反贼,这么大的事情,必然是要上报朝廷,等到圣上旨意。 可江景辰却在圣意未至前,下令将上千人尽数诛杀。 这其中...... 游刺史思虑良久,仍是难以抉择,犹豫之际,试探道:“上千人,太多了些,若是只惩罚贼首,也能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大人觉得如何?”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用什么套路,江景辰直言道:“祸乱大周者,杀无赦。游刺史,你何故如此袒护那些反贼?” 游刺史心头顿时一跳,急忙辩解道:“大人莫要误会,下官只是觉得杀如此多人,难免会造成百姓恐慌,若是上面追究下来,怕是不好交代。” 江景辰沉声道:“申州驻兵三千,白莲教总坛那些反贼人数近一千五,这还不算未曾露面的白莲尊者及其麾下......倘若今夜白莲尊者集结其余反贼夺营,游刺史该如何镇压?” 三千对一千五,即便能胜,也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更何况藏在暗中的白莲教尊者不知还有多少麾下。 许是几百,也可能上千。 若是当真发生夺营之事,双方汇合的兵力极有可能大于兵营。 打不打得赢暂且不说,一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刺史之位也就当到头了,甚至于还有可能丢了性命。 眼下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坏,以及更坏。 杀人这种事情,任何时候都能吸引百姓的围观。 上千条人命,如何才能将影响减到最小? 今夜夺营? 有这样的可能吗? 想起先前白莲尊者率众劫狱后火烧县衙,趁夜夺营似乎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游刺史思考许久,很快便做出了决断。 次日。 衙门贴出告示,大意是指:白莲教一众反贼欲趁夜色逃狱,残忍杀害三名守营兵士后被发现,面对奋死抵抗的反贼,兵营将士与其缠斗一个时辰,终将反贼尽数诛杀。 告示一出,百姓哗然。 有胆大好事者跑到兵营之外查看,只见土地被鲜血染红,遍地都是遮盖麻布的尸体。 好好的一个兵营,顿时变成了修罗场。 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为其惋惜,其中也有不少质疑之声。 那些教众当中有不少都是本地人士,在有心人的怂恿下,上百人聚集一起,将事情闹到了江景辰面前。 “刺史大人不公,胡乱杀害良善百姓......我家娃儿不是什么反贼,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江景辰大开府门,将告罪的百姓迎入院中,随后派人前去将刺史喊来。 游刺史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因而来时并不慌张,开口便道:“那些都是企图越狱之人,杀官兵在前,伏诛在后,本官念尔等无知,并不怪罪......人已死,罪便清,本官特许家眷前去收尸。” 人群中有人哭喊道:“我家娃儿只是加入了白莲教,一件坏事没做,怎么就成了反贼?大人信口雌黄,当真以为能够一手遮天吗?” 游刺史本就是受命而为,心中自是有着底气,因为丝毫没有半点心虚,大义凛然道:“本官查到火烧县衙之事便是白莲教所为,更是留下十六字大逆不道之言,凡白莲教众,皆为反贼。”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高呼道:“若按这么说,当初白莲教总坛建立之初,刺身大人也曾现身,岂不是说大人也是反贼?” 游刺史面色微变,呵斥道:“放肆,本官那是前去监察白莲教众,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定要将你治罪。” 人群中又有人高喊:“大人前去就是监察,百姓前去就是谋反,这是什么道理?” 游刺史转头看一旁看热闹的江景辰,暗暗使了个眼神。 江景辰含笑道:“既有百姓发问,游刺史便为其解惑一下吧。” 这是何意?游刺史心中有些琢磨不定,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本官身为刺史,断案只讲证据,根据本官所掌握的证据表明,白莲教众就是劫狱后放火烧县衙的反贼。” 人群之后,有人质疑道:“大人手中若是有证据,为何不将人过堂审问,而是直接将人杀了?莫要拿越狱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来搪塞,在我看来,大人如此迫不及待,倒是更像要掩盖些什么。” “对,肯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百姓纷纷呼应。 游刺史视线扫向人寻之后,搜寻带头说话之人的身影,奈何人多语杂,一时间无法锁定。 沉吟片刻,再次将目光转向江景辰。 “江大人,您喊本官过来,该不会是想让下官与百姓对质吧?” “倒也不是,只不过百姓们既然找了过来,便是想要一个交代,游大人身为刺史,自然是责无旁贷。” “交代?” 游刺史微微挑眉,上前几步拉近距离,压低声音道:“江大人,当真要本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这些反贼家眷一个交待吗?” 第368章 白莲尊者 反贼二字说的极重,好似在提醒些什么。 江景辰对此不以为意,淡淡开口道:“是时候了。” 游刺史愣愣追问道:“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忽有一人急匆匆跑来,沿途高喊道:“是他,就是游刺史。” 人群被那悲切的呼喊之声所吸引,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啊?我认识这人,他是白莲教的大长老。” “大长老?就是当初带人刺杀江郎中,失败后被关进大牢的白莲教大长老?” “后来不是被劫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刚才说是游刺史,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并未刻意压低,很快便将来人的身份扒了出来。 游刺史隐隐感觉到不妥,下意识出声喝声道:“来人,将这越狱反贼拿下,就地正法。” 衙役们正欲上前,大长老急吼吼高喊道:“我是反贼没错,可你却是反贼之首,要杀也是先杀你。” 游刺史预感到了危险,面前之人乃是越狱而逃的凶徒,口中每多说一句话都是一盆难以洗刷掉的脏水。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心中明白最好的方式便是让对方闭嘴,情急之下,抢过衙役手中长刀,不由分说朝着大长老劈砍而去。 万金随手一击,便将游刺史手中长刀打落。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游大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游刺史捂着瞬间红肿的右手,面色骤然苍白,流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这是阴谋,江大人,你在设计陷害本官。” “疯狗才会乱咬人,游大人你可是刺史,是正四品朝廷命官,说话要讲证据啊!” 江景辰眼中满是笑意。 正四品,这是提醒。 此情此景之下,身为黜陟使的江景辰完全有权利将他当场格杀。 但江景辰便没有下令,也就是说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游刺史听懂了话外之意,也想明白了此刻应该做何选择。 “本官失言,还请江大人不要怪罪。” 强权便是公理,说黑即黑,说白便白,说你有罪,无罪也有罪,说你无罪,有罪也无罪。 这便是黜陟使,这便是江景辰。 游刺史意识到了前方是深坑,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只为博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只可惜,他从未想明白一个道理:既已成为砧板上的鱼肉,那便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江景辰大手一挥,吩咐道:“将二人拿下,分别关押,待本官择日再审。” 大长老梗着脖子大吼道:“老子既然来了就不怕死,所有的罪名老子都认,只求青天大老爷还我教上千弟兄一个公道。” 一旁有人适时出声道:“你们白莲教都是反贼,死有余辜之辈,还要什么公道?” 大长老立刻接口道:“老子是反贼,老子的弟兄也是反贼,死罪老子认了,可他游刺史也该死,而且是最该死的一个。” 游刺史正欲开口辩解,万金一个手刀将其打晕,紧跟着对衙役吩咐道:“押下去,关进大牢。” 另有百姓追问道:“你为什么说游大人最该死?” 大长老浑然不在意身外之事,咬牙切齿回答道:“只因他游刺史,乃是白莲教的尊者。” 百姓瞬间哗然。 “不可能吧?游刺史可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会是那什么白莲尊者?”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想想白莲教总坛为什么会搬迁到申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游刺史若是白莲尊者,为什么不救那些教众?而是要连夜将人全都杀了个干净?”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自保了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个理......” 无论是谁提出疑惑,都能够得到一个解答。 合不合理不重要,重要的是游刺史乃是白莲尊者这一件事,已经被越狱后又跑回来的大长老证实。 在其之后,江景辰下令查抄游刺史的府邸,从中找出了代表白莲尊者的身份印鉴。 人证物证齐全,容不得半点狡辩。 看着从游刺史府邸查抄出来的大量古玩字画、玉器首饰和数百万贯钱,江景辰亦是心中暗自感慨道:为官者,少有不贪之人,自古便是如此! 大狱。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游刺史面如死灰,当他看到江景辰出现时,没有哭喊,没有哀求,反而露出前所未有的平静。 “江大人,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所求定然不小,需要我做什么?你又能够给我什么?” “本官要你与朱全章往来的信件。” “你要对付朱相?”游刺史顿了顿,露出一抹苦笑,紧跟着道:“仅为了此事,便要置我于死地?” 江景辰淡淡道:“从你决定帮着他们对付本官那一刻,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 游刺史沉吟片刻,开口道:“只要你留我一命,我可以帮你对付朱相。” 江景辰嗤笑道:“就凭你?” 游刺史端坐姿态,正色道:“我与朱相的确有信件往来,但那些书信并非是相爷亲笔所书。” 江景辰眉头微挑,追问道:“那是何人?” 游刺史对此疑惑并不作答,转言道:“相爷不会留下那么大的把柄,因此所有对外官的交待,皆是相爷口述,由其身边最信任的幕僚代笔。” 水过留痕,雁过留声。 缺乏科技的朝代,书信是长距离沟通的唯一方式,也是必然留下的证据。 以朱全章的身份和手段,会选择口述代笔之法也在情理当中。 江景辰眉间微蹙,沉声道:“幕僚何人?” 游刺史忽然露出笑容,转言道:“留我一命,肯定对你有用。” 江景辰直言道:“你是白莲尊者,不可能有活路。” 游刺史并未急躁,从容开口道:“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事已至此便无需多言,我也不管你是如何办到,只需说一点:你既能让我成为白莲尊者,自然也有办法替我摆脱这个名声,我相信你有这个能耐。” 依着原计划,坐实游刺史白莲尊者的身份之后,淮南道的事情便进入了尾声。 江景辰自是有办法为游刺史脱罪,只不过这样一来要做的事情会很多,同时也会很麻烦。 游刺史等了良久,还未得到回答,心思一转,开口道:“相比于我是白莲尊者,倒不如将这名声安到朱相头上,江大人以为如何?” 江景辰目光转动,眼中满是戏谑之色。 游刺史心头莫名一慌,强自镇定道:“我可以随你入京,在圣上面前指认朱相。” 江景辰嗤笑道:“到现在你都还一口一个朱相,你要本官如何信你,到了御前不会反咬本官一口?” 游刺史指天发誓道:“我以全家性命担保,定然不会做出倒戈相向之事。” 第369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堂堂大周一等亲王能够成为白莲教主,那么大周宰相自然也做得白莲尊者,至于谋反之事说不通,却是可以推到教众身上,只不过...... 此事成败的关键,便寄望于游刺史一人。 朝堂之上云谲波诡,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江景辰信不过游刺史为人,不愿冒如此巨大的风险行事。 “本官只要书信,交出来,死你一人,不交,死你一族。” 这话是如此耳熟,先前对那四名县令亦是这般,此刻作用到了己身,游刺史方才深刻体会其中情绪。 “江大人,当真不肯放我一条生路吗?” “官场如战场,岂有放过敌人之理?” “皆是立场不同罢了,我愿投效大人麾下,如此便不再是敌人。” “你当本官是收废品的吗?” “大人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说,你是想死一人,还是想死全家?” 江景辰言语淡淡,却让人感觉到无尽冰寒。 游刺史心中满是绝望,仰头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成王败寇,我本该慷慨赴死以保全最后一丝颜面......生而为人,所求不过善终,若是不得,亦是当成全忠义孝道,对吗,忠义伯。” 江景辰丝毫不在意言语间的调侃,含笑道:“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是觉得本官奈何不得你?” 游刺史坦然道:“左右也难求活路,不过一死,难不成伯爷还能杀我两次?” 江景辰来了些许兴致,淡淡开口道:“死也分好几种,比如说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又或者是扒皮抽筋,点了天灯......你可知何为点天灯?” 一旁的万金适时接口道:“点天灯又称倒点人油蜡,是将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在入夜之时,将人头朝下,脚朝上,拴在一根挺高的木杆上,从脚上点燃......” “别说了,别说了......” 游刺史捂住双耳,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点天灯的画面。 “使此酷刑者,不当为人,受万人唾弃......江景辰,你怎敢?” “本官敢不敢......要不,你试试?” “你这江家逆子、灾厄之星,若胆敢行此天怒人怨之事,死后必将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游刺史是真的害怕了,他从未想过世间还能有人能想出如此可怕的刑罚。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无全尸,化作一堆灰烬。 江景辰浑然不在意,含笑道:“倘若将你焚烧至死,灰烬尽数抛入河中,随流入海,你可喜欢?” 放在另一个时空,骨灰入海可称之为新潮的海葬,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可在大周朝,一个讲究入土为安的朝代,海葬无疑是最可怕的惩罚。 游刺史承受不住冲击,双膝跪地,开口道:“我交,大人想要什么我都交,只求江大人留我全死,另择吉穴安葬。” 生前不惧死后事,封建迷信当真要不得! 江景辰几句话便拿捏住游刺史,心中便未觉得有何得意之处,当即从游刺史口中问出朱全章身旁最信任的幕僚杨士钰之名,以及往年与淮南道官员来往信件的藏匿之处。 最后让游刺史写了两份供状,一份用于呈交御前,另一份的内容攀扯到朱全章,只做私藏,以备不时之需。 当夜,江景辰并未急着杀游刺史,而是秉烛到天亮,将信件逐一翻阅。 “这个朱全章,收归外官竟也只是为了聚财,当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公子,当官不为财,还能为什么?” 青玉问的认真。 江景辰一时无语。 当官,总得为点什么。 不为民,那便是为财,又或者为权。 外官远离京城,其作用似乎就只能敛财。 万金忽然出声道:“财可通神,朱全章敛财,其目的怕是不简单。” 文人墨客、清流世家,最是看轻世间阿堵之物,孰不知人生在世,最是离不开钱财。 即便是坐拥天下的当今圣上,也逃不脱钱财的桎梏。 定国安邦,抢险救灾,样样离不开钱财。 历代贪官为何不绝?大抵是因其有着独到的用处。 贪财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贪权才是。 江景辰在翻阅众多信件之后,未曾发现朱全章贪权迹象,失望之余,对于为官之道也加深了不少。 “这些信件,只能当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不能当做一击毙命的穿心利箭,多少是有些可惜了!” “有总比没有好啊,我倒是觉得也不算太可惜。” 青玉素来不爱自找麻烦,看待复杂的问题总是能站在不同寻常的角度,虽无大用,却也有些小益。 江景辰莞尔一笑,开口道:“倒也是,朝廷不止朱全章一个相爷,只要我还想往更高处走,那么挡在面前的敌人就绝不止一人。” 万金接口道:“淮南道这边的事情也快处理完了,是否要准备归京?” 江景辰道:“归京之前,得先收割一批声望才行。” 万金回应道:“医学院的医者到来,疫症随时可以爆发,到时便是获取声望的最好时机。” 江景辰沉吟片刻,询问道:“江南道那边可曾传来了官员名单?” 万金回答道:“已经到了,要先于疫症之前处理此事吗?” 江景辰点头道:“自然是要先安排好咱们的人,之后才好进行收割之事......你同时整理下朱全章一党的官员名单,咱们明日便前去杀人。” 先前游刺史已将投效朱全章的官员罗列成册,只需比对江南道传来的名单,便可将其逐一铲除之后替换。 淮南道三品以下官员,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万金稍作思索,开口道:“申州刺史即为白莲尊者,那么与其交好的别州刺杀少不得也是个白莲教长老,以同党之名将其诛杀,公子以为如何?” 江景辰越发满意万金的变通,当即道:“去找游刺史,再写一份供状,将要铲除的官员统统囊括在内。我这黜陟使也就只有在京外好使,正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应当趁此机会在淮南道夺取立足之地,以为日后策应。” 以江南道为基石,倘若再将淮南道收入囊中,那江淮两岸便是公子说了算...... 日后策应吗? 万金目光逐渐火热,恍然间想起当年,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公子立于山顶,笑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370章 大周磐石 在核对完名单之后,江景辰并未着急举起屠刀,而是先将“疫症”这张牌打出,而后在坊间散布“官员不作为,而引发天怒”的传言。 封建王朝,但凡牵扯天怒的言论,所造成的影响之大,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传言扩散之后,江景辰随即打出第二张牌:白莲反贼。 当坊间百姓得知申州刺史、以及淮南道各地官员乃是白莲教反贼时,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将“天怒”事件串联到了一起。 一夜之间,街头巷尾都在高喊“将反贼祭天,以平天怒”的呼声。 衙门官邸。 江景辰浅抿一口热茶,缓缓开口道:“百姓不在乎事实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情绪的发泄,以及茶余饭后的资本......所以,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下首左右,大小官员恭敬站立,众人齐齐回应道:“下官聆听大人教诲。” 江景辰视线缓缓在众官吏身上扫过,淡淡道:“顺本官者正,逆本官者邪,自古邪不压正,各位,可是明白?” 场中各州官吏皆是混迹官场多半的老手,机敏之人当即应声道:“下官誓死追随大人。” 慢了半拍的官员赶忙附和道:“下官誓死追随大人。” 江景辰放下茶盏,含笑道:“你们都是本官精挑细选出来之人,与江南道关系匪浅,本官相信你们,千万莫要让本官失望。” 众官吏齐齐回应:“下官定当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外放官员晋升极难,如陶宏广那般,入仕十余年,也只不过是区区阪仓县县令。 更有甚者,到死也跨不过七品这道坎。 只一夜之间,江景辰便让场中大多数官员的品级提升一品。 少数几个别驾提升一级,直接升任刺史。 这便是黜陟使。 这便是权利。 江景辰沉浸在权利所带来的快感当中,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各位皆是大才,眼下首要事务便是处理好那些入了白莲教的反贼。本官给诸位一天时间去收集证据,可够?” 那些反贼昨日还都是场中官吏的上官,只不过一夜时间,便成了即将被处死的阶下囚。 不是那些人真的该死,而是有人要那些人死。 只有那些人都去死,场中众人才能够有机会上位。 场中官吏心中十分清楚,所谓收集证据,那便是要无中生有。 都是官,谁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众人相视一眼,回答道:“回禀大人,一天的时间,足够了。” 民不与官斗,能斗得了官的只有更大的官。 游刺史甘心认罪,在面对死一个还是死满门的选择之下,其余官吏想不认罪也不行。 一切事务都按照事前计划那般顺利进行,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圣上派来的袁继宗。 说是听候差遣,实则乃是圣上耳目。 江景辰需要避免袁继宗与那些“反贼”的接触,于是便借着“疫症”之由,将袁继宗与其属下禁卫军派往各地收购药材。 医学院的医者井然有序的进行着防疫工作,顺道一次次的歌颂江景辰的功绩,随着医者们的脚步遍布淮南道,江景辰的名声开始为人传颂。 在斩杀了加入白莲教的数十名官吏之后,名声即刻达到了巅峰。 坊间流传最为“神奇”之事,便是在斩杀那些官员之后,“疫症”便逐渐消散。 人人皆言:江大人乃是奉天行事,为民造福的好官。 江景辰得知后,立刻出面做出回应,直言道:“圣上便是臣民之天,为臣者秉承圣意,民之所向,大周江山万万年。” 此话很快便在坊间流传开来,远在京城的官员得知后,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念头只有三个字:马屁精。 圣上得知后龙颜大悦,更是在次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夸赞道:“江景辰此子,大周之磐石,朕之贤臣。” 磐石,何意? 散朝之后,官员思考之余,私下议论最多之事便是:“不道圣上万万岁,只道大周万万年,江景辰此子媚上的本事可见一斑。” 至此,朝上文武百官再没有敢小看江景辰之人。 京城,朱府。 屏退左右之后,朱全章喊来杨士钰,询问道:“对于江景辰在淮南道所做之事,你有何看法?” 身为相爷最为信任的幕僚,杨士钰深知相爷的脾性,稍作沉吟之后回答道:“从淮南道传回的消息来看,那些被江景辰处死的官员,全是投入相爷门庭之人,单从这一点出发,可见此子似要与相爷为敌。” 朱全章不以为意,转动着手中的手串,淡淡开口道:“那些都是白莲教反贼,怎会与老夫有所牵连?” 杨士钰瞬间反应过来,躬身一礼,回应道:“士钰失言,还望相爷勿怪。” 朱全章摆了摆手,目光转向堂中一角,那里摆放着的正是几日前纯王派人送来的礼物。 杨士钰久不见回应,犹豫了一会,出声道:“算算日子,江景辰在淮南道待了快三个月,估摸着也快要回京了。” 朱全章眸光微凝,开口道:“大周磐石啊!能得圣上如此评价.....彦钧若是泉下有知,可是会觉得欣慰?” 杨士钰坦言道:“想来是不会。” 朱全章微微一笑,询问道:“为何?” 杨士钰恭声回应道:“世袭罔替侯爵被夺,满门流放,明眼人都知道是拜江景辰所赐,有此逆子,家门不幸。” 朱全章追问道:“在你看来,圣上可是眼明心亮之人?” 杨士钰微愣,稍稍措辞之后回答道:“圣上英明,此事自是瞒不过。” 朱全章淡淡道:“即便如此,圣上还是封了江景辰为忠义伯,你可知为何?” 杨士钰略微思考,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要灭威远侯府的人是圣上。” 世袭罔替侯爵,此等荣誉,若非圣上之意,任凭江景辰手段过人,也决计无法夺去其位。 杨士钰耐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圣上,为何要灭威远侯府? 朱全章轻叹道:“只因彦钧说了不该说的话,提了不该提的事,所以......他若消失,圣上会不开心。” 杨士钰没有过多追问,对于他来说,江彦钧说了什么话、提了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不开心了。 江彦钧是让圣上不开心之人,那便没有在京城待下去的理由。 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便是满门遭殃。 杨士钰收敛心思,询问道:“江景辰已然站到了对立面,是否要提前做些应对?” “圣上要用之人,谁敢去触霉头?” 朱全章顿了顿,紧跟着说道:“先前错估了圣上的态度,眼下江景辰势头正盛,可谓是如日中天,但再盛的日头也会有落山的时候,且等着吧,暂不着急出手。” 杨士钰暗自在心中默默点头,紧跟着道:“纯王那边又派人传了信来,说是要请相爷您帮衬一二。” 朱全章眉间微蹙,询问道:“所为何事?” 杨士钰回应道:“是为纯王妃一事。” 这才封王,便又等不及要寻妃,其意图可谓是十分明显。 朱全章颇显意外,开口道:“如此之举,倒也符合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是看上哪家女儿了?” 杨士钰回答道:“赵太傅家的孙女,赵静姝。” 第371章 见过岳父大人 赵太傅,圣上老师,当朝正一品。 虽不入政事堂,但其言行对圣上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纯王想娶赵静姝,无疑是看重赵太傅的身份地位。 杨士钰能明白,朱全章也能明白,圣上自然更加明白。 “纯王,这是打算逼圣上啊!”朱全章一声轻叹,拨弄手串的动作不自觉快了几分。 杨士钰思考片刻,开口道:“纯王这么做,似乎有些过了。” 皇子婚配,历来由圣上、皇后商定。 纯王乃是薛贵妃所出,而薛贵妃与瞿皇后早年间略有间隙,因而在选王妃之事上多少有些劣势。 赵太傅深得圣上看重,身份地位之高无需多言,加之并无实权,也无党派,不会因此招来不必要的非议。 娶赵静姝为纯王妃,对于纯王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朱全章能够理解纯王的心情,但...... “太急了。” “相爷指的是?” “纯王这时候不适合成婚。” “依着以往惯例,适龄皇子封王开府之后便会成婚,七位皇子中,纯王、安王、赵王皆在此列。” 纯王最长,安王次之,赵王性子随和,大有不争之意。 因而纯王眼中只有安王,而安王眼中也只有纯王。 他们二人都忽视了一件事:即便是立了太子,那也是可以废的。 圣上正当壮年,有的是时间等待其余几位皇子长大。 朱全章摘下手串,将其搁置在桌面之上,缓缓开口道:“立储一事迫在眉睫,但眼下七位皇子当中,尚无人可令圣上满意,否则太子之位也不会悬空至今。” 杨士钰听懂了,换句话说:纯王和安王以及赵王的胜算都不大。 “相爷,如此说来,反倒是其余四位皇子当中,有更得圣上欢心之人?” “朝中文武有言立长,也有言立嫡,少有人想过圣上未登基前的身份,又或者是故意忽略这一点,心里总是想依着老祖宗的规矩行事,熟不知圣上并非是迂腐之人。” 回想起往事,朱全章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番话,瞬间让杨士钰通透了几分。 文武百官惧怕圣上,却又想用老祖宗的规矩去束缚住圣上,这样的心理不难理解。 只不过,当今圣上又岂是那般好束缚? “相爷,您是最早支撑纯王之人,倘若真是如此,是否要再重新考虑一番?” “士钰,你跟在老夫身边多久了?” “回禀相爷,已有十一年。” “老夫身边幕僚众多,你非最有才之人,却是老夫最信任之人,可知为何?” 朱全章眸光闪动。 非最有才之人,却是最信任之人......这算是认可吗?杨士钰一时无言,心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失落。 “回禀相爷,士钰不知。” “是因你的心性,十三年了,你都未曾向老夫提过入仕的请求,这一点让老夫十分欣赏。” 十三年,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 如此心性,很难让人不喜。 朱全章顿了顿也,紧跟着道:“当年的圣上便是心性极好,方才能在最终荣登大宝,也正是因为如此心性,才会在登基至今,没有收拾那些本该一起收拾之人。” 杨士钰越听越糊涂,追问道:“相爷,这与支持纯王有何干系?” 朱全章开口道:“纯王从懂事起,便开始伪装出另一个自己,若非他主动以真面目相待,老夫也看不破他的伪装,如此心性,比你如何?” 这话是何意?杨士钰心头一凛,强压心中惊慌之感,回答道:“相爷说笑了,士钰哪里敢与纯王相提并论。” 朱全章不置可否,含笑道:“老夫年少时好赌,加上家中颇有丰资,每每下注都在百贯之上。赢时加注,输时更想着加注,不过数回便输了个干净。” 举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朱全章紧跟着说道:“后来,老夫学了个精,每每下注时不过十贯,输输赢赢能玩一整天。” 杨士钰想了想,出声道:“玩的久,赢得不见得会多吧?” 朱全章开口道:“世人皆知十赌九输,可总有人以为那个例外会是自己,因而便如飞蛾扑火般涌入赌场,期待从中找到唯一的胜率,熟不知那个唯一能胜者,永远都在赌桌之外。” 杨士钰接口道:“不赌者赢。” 朱全章却是摇头道:“不是不赌,而是让人来赌。赌客是赌钱,而赌场则是赌人,赌注不一样,输赢也不一样。” 杨士钰犹豫道:“相爷是说,您赌的是纯王这个人?” 朱全章道:“只要入了局,那便都是老夫的赌注,纯王是,安王也是,其余皇子亦是如此。” 听说过以人为棋布局,还是第一次听说以人为赌注,杨士钰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朱全章恍若未觉,自顾自说道:“老夫之所以选纯王,是因为他手中的筹码大过其余皇子......不对,应该加上暂时二字。” 也就是说,倘若其余皇子的筹码超过纯王,则会另选一人?杨士钰心中惊骇,犹豫道:“相爷,此事风险未免太大了些......” 朱全章打断道:“若是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最终也只不过是个王爷,大周的王爷还少吗?” 少吗?不少。 可...... 杨士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转言道:“相爷今日为何与士钰说起这些?” 朱全章脸上一抹尴尬之色转瞬即逝,轻咳一声,开口道:“士钰,你觉得娴儿如何?” 杨士钰微愣,下意识回应道:“大小姐自是极好。” 朱全章笑问道:“若许你为妻,可愿?” 杨士钰如遭雷击。 朱娴,相爷之女,比他大了整整五岁不说,其样貌极为普通,还曾改嫁过三次,生育过三子二女。 半年前才和离归家,拢共也才遇见过三次,话都没超过十句,怎么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话已说出口,朱全章便不再遮掩,直言道:“娴儿对你甚为喜欢,老夫也乐意促成此事,你丧妻之后至今未娶,若是愿意,可在成婚之后搬入府中,你家硕哥儿也到了该进国子监的年纪了,你觉得如何?” 利诱,赤裸裸的利诱。 杨士钰虽有功名在身,可却是无官无职,膝下唯一独子,单靠自身之力是绝对无法将硕儿送入国子监。 若是能得相爷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成婚后搬进府中,等同于是在说要他入赘朱家。 杨士钰能够遇见与朱娴成婚后带来的好处,可也正是因此需要放弃许多,其中就包括男人的自尊。 倘若拒绝,先前听到的那些话,难保就会变成催命符。 一边是肉眼可见的锦绣前程,另一边极有可能会是万丈深渊。 该作何选择? 不对,从相爷说那些话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选择。 脑海中诸多念头闪过,杨士钰几经纠结,在想到硕儿时,终是有了决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才开口道:“拜见岳父大人,硕儿之事,有劳岳父大人挂怀,小婿在此谢过。” 第372章 置于何地 皇宫,甘露殿。 圣上看过淮南道传来的最新密折,良久后方才开口道:“根据袁继宗传来的密折,淮南道近半数官员已被江景辰处死,此举可有何深意?” 张甲臣躬着身子,脑海中飞快思索,回应道:“回禀圣上,老奴才疏学浅,不知江郎中所作所为是否另有深意,只觉得这番之后,淮南道想来会安生些年月。” 圣上佯怒道:“你这老滑头,真是该打。朕问你话,如实回答便是,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张甲臣谄笑着回应道:“圣上教训的是,老奴着实该打。” 言罢,当真抬手往脸上打了几巴掌。 圣上放下手中折子,视线望向一旁的书架之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朕未登基前,便有过游历天下的想法,那时朕未曾想过这天下会是朕的天下......” 朝廷之上与朝廷之下,圣上不是同一个圣上。 也只有如张甲臣这般亲近之臣,才能够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圣上与他说话,并非是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合格的倾听之人。 张甲臣不知圣上为何突然回应起从前,只觉得这话实在是不怎么好接,正犹豫着是否开口。 圣上自顾自开口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觉得江景辰此子,该置于何地?” 时至九月,再过两个多月,便将踏入新的一年,那时的江景辰正当十九之龄,若如张神医所言,那便只剩下一年时间可活。 张甲臣深知圣上之所以重用江景辰,除了其无党无派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此子活不过二十岁。 但凡兵刃,皆凶器也。 江景辰是一把得用的刀,那么必须要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圣上此时询问,并非是心中没有决断,想来是尚在犹豫当中。 倘若如此,该如何回答? 张甲臣明白自身言语左右不了圣心,但多多少少会有些轻微的影响,脑海中思索之余,恭声回应道:“回禀圣上,以江景辰之能,无论放在何处都能发挥出他的作用。” 圣上微微蹙眉,缓缓开口道:“你这老家伙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说话越来越没意思了......说说,近来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张甲臣心中一惊,强压心中情绪,跪地磕头,如实回答道:“老奴有罪,老奴该死......回禀圣上,前些日子贵太妃曾派人传话给老奴,告诫老奴,说......奴才就该要有奴才的样子。” 圣上眸光微凝,冷哼道:“手都伸到你这来 了,她可真是朕的好母妃。” 张甲臣伏地磕头,不敢接话。 圣上不耐烦,挥手道:“起来吧。” 张甲臣方才起身,就听一声闷响,心中一紧,将脑袋埋的更低了一些。 圣上沉默良久,开口道:“家事、国事、天下事,没有一件能让朕省心,都以为朕是有多能耐。” 语气平静,却又饱含愤怒。 张甲臣硬着头皮,开口道:“老奴斗胆,恳请圣上息怒,龙体要紧。” 天子者,孤家寡人。 虽有无上权利,却无一人知心。 圣上扶额,长叹道:“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松懈,如今天下安稳,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唯有朝堂诸多官员不好整治。” 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却又不完全是帝王的天下。 说到底,无非就是有另一股势力在制衡。 这股势力,便是政事堂。 那是凌驾于三省六部之上的权力,也是让历代帝王所忌惮的势力。 高祖皇帝设立政事堂的初衷,是为了加强监督,从而减少帝王决策的失误。 正因如此,历朝历代的朝廷大事基本都在政事堂的宰相会议上讨论。 当朝帝王若是平庸,政事堂则为最大助力,若反之,则为掣肘。 圣上早有撤销政事堂之意,只不过碍于某些原因,一直未能实现。 “江景辰在淮南道杀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某些人羽翼之下的官员,可时至今日,朝堂之上依旧无人对此事进行弹劾,这让朕觉得......似乎有些太过反常。” 此时此刻,张甲臣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绷直了身体,不敢露出半点动静。 圣上自顾自接着说道:“莫不是,朕的心思,变得越发好猜了?” 张甲臣暗暗叫苦,却也明白不能再沉默下去,心中转动间,回应道:“想来是大人们都觉得江郎中做的对,因而才无人弹劾。” 圣上不置可否,思考片刻,开口道:“朕有意把江景辰放到刑部,任刑部侍郎一职,你觉得如何?” 短短三月时间,从工部郎中到刑部侍郎,如此晋升速度可谓是前无古人。 不是圣上太过着急,而是江景辰所余生命有限,这把刀能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甲臣脑海中忽然闪过江景辰的身影,莫名多出几分不安之感,下意识出声道:“圣上做出的决定自是极好,先前老奴曾听杜相私下提起过,说是若把江景辰继续留在工部,那也是十分适合。” “杜爱卿也在关注江景辰吗?” 圣上沉默了一会,传旨召来杜沛良。 待杜沛良入了甘露殿,圣上更是直言道:“汛期已过,杜卿倒是说说看,继续留任江景辰在工部作何用?” 杜沛良在入殿之前,事先便收到了张甲臣命内侍传的话,知道此次受召是为了何事,不慌不忙行了一礼,回应道:“眼下已是九月,待江景辰归京之时便入十月,临近年底,宫中修缮之事也该纳入章程。” 宫中楼宇众多,每年都会修缮一次,皆由工部负责。 现如的今工部尚书,乃是由安王暂代。 圣上目光闪动,意味深长看向昂首挺立在龙案之下的臣子,缓缓开口道:“以江景辰之才,若是放在工部主官修缮一事,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杜沛良深知此举会遭来圣上猜疑,却依旧秉承最初的观点,继续开口道:“启禀圣上,依着江景辰往日作为,若是今年由他主持修缮一事,想来会省下诸多不必要的支出。” 满京城都知道,江景辰可以说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当初便是其“大义灭亲”之举,此后更是接二连三打击贪官污吏。 此子作为,不用多说也能明白。 圣上眸光越发深邃,隐隐带着几分寒意。 “先前经江彦俭一事,诸多官员牵扯当中,爱卿此刻说这些话,是想要告诉朕,工部当中还有贪官污吏?” 当初江景辰大义灭亲,灭的就是曾在工部任职的大伯江彦俭,其中更是牵涉到诸多官员。 话已出口,杜沛良不再犹豫,当即回答道:“启禀圣上,老臣所说非指工部,其中还包括户部、礼部,乃至三省之内的官员。” 杜沛良乃是门下省主官,政事堂内老臣,其言语份量,圣上自是不会轻视,沉吟片刻,目光灼灼,盯着龙案之下的臣子,出声道:“依爱卿所言,也包括门下省在内吗?” 身为门下省主官,杜沛良毫不犹豫开口回答道:“回禀圣上,老臣方才所言,包括门下省官员在内。” 第373章 开源节流 论心狠,还得是杜相爷。 张甲臣心中暗自感慨:旁人都是拿对手开刀,杜沛良倒好,就连自家手下官员也不放过。 不等圣上开口,杜沛良紧跟着说道:“圣上登基至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国库从未充盈。头几年不说也罢,如今诸事平定,却依旧如此,谁之过?非臣之过。” 圣上脸色骤变,斥声道:“爱卿这是在指责朕?” 杜沛良毫不畏惧,坦然道:“君有过,臣自当劝谏,此乃微臣之责。” 面对两朝老臣,圣上尽管气愤,却依旧为其保留几分颜面,克制着心中情绪,冷哼道:“朕倒是不知,爱卿何时成了御史。” 杜沛良明白圣上言语中的提醒,却是不管不顾,肃然道:“人恒过,然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嘭。 圣上猛得一拍书案,喝声道:“大胆。” 张甲臣亦是为杜相暗自捏了把冷汗,心中默默接过其未说完的话语: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这句话出自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讲的是忧愁患害使人生存发展,安逸享乐使人萎靡死亡。 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大安,何至于此?张甲臣偷偷向杜相使了个眼神,期望其能够明白。 杜沛良视若无睹,行了一礼,开口道:“国库虽不至于空虚,可亦是未曾丰盈过,这是事实,圣上如何不正视?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 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般浅显的道理圣上自是明白,只不过难止心中不适情绪,稍稍缓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你既提出此事,想来是有解决之道,说与朕听。” 杜沛良正色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方为足国之道......简而言之,无非“开源节流”四字。” 圣上继续追问道:“何源可开?何流可节?” 杜沛良回答道:“海上贸易可开,宫中用度可节。” 圣上蹙眉,沉声喝问道:“你是要朝廷行商贾之事?” 杜沛良当即回应道:“商贾之事,亦是天下之事。” 圣上久久无言,不自觉摩挲着左手扳指。 杜沛良紧跟着道:“圣上可知海运之利几何?海船往返一趟,其利可抵寻常县地一年税收,耗时不过三月,此仅一艘海船之利。” 圣上开口道:“当真有如此巨利?” 杜沛良笃定道:“据老臣所知,京中最早开始海运之人乃是葛家,至今所获财富之总和可抵得上数个国库。” “葛家?”圣上转头看向一旁老奴,开口道:“你可是听过?” 张甲臣回应道:“回禀圣上,老奴略有耳闻。据老奴所知,葛家乃是京中富商,与朝中不少官员、乃至皇亲都有往来。” 圣上冷哼道:“生意都做到皇家来了......这个葛家,是谁在背后为其撑腰?” 杜沛良接口回答道:“据老臣所知,葛家背后不止一人,就连瞿家也牵涉在内。” 瞿家乃是皇后的娘家,也是安王的舅家。 先是工部,后又扯出葛家,此举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背后的深意。 只不过,杜沛良真的会在此时选择站到纯王阵营吗? 圣上思考之余,缓缓开口道:“海运之事,待明日政事堂再议,至于宫中节流......传朕旨意,今日起宫中用度缩减一半,以为表率。” 三省之外,另有秘书省、内侍省,殿中省。 秘书省掌国之典籍,内侍省负责侍奉皇室,殿中省管理宫廷杂务。 宫中用度缩减,首当其冲便是后宫诸多妃嫔。 碍于圣上的旨意,明面上缩减了皇太后、皇后、以及公主的用度,背地里那些拜高踩低之人,则是开始商议着从位份较低不受圣宠的妃子上克扣填补。 白芊禾入宫,凭借自身美貌,得圣上宠幸后受封五品才人,位份不高,却是同一批入宫妃嫔中第一人。 也正是因此原因,遭受到了其他妃嫔的排挤,所幸有着身为梁王妃的罗霓裳时常入宫照应,因而尚未发生意外之时。 “甘露殿传来了圣上旨意,说是要缩减宫中一半的用度,这下怕是有热闹可看了。”郝婆婆将消息说了一遍,随后从寝屋暗格处拿出一瓶丹药。 “减就减吧,咱们也不缺那几个钱。”白芊禾面色平静,顿了顿,紧跟着开口道:“这对咱们来说,许是一次机会也说不定。” 郝婆婆动作一顿,询问道:“什么机会?” 白芊禾回答道:“收买人心的机会。” 后宫妃子月俸并不多,而宫中又是势利之地,想要用人,必须要给足好处。 宫中用度缩减,自然包括妃嫔的月俸,对于富足之家来说微不足道,但后宫那么些妃子当中,出身门第虽高,可这并不代表着有钱。 郝婆婆对于这些并无兴趣,将药倒出,递了过去,顺势说道:“这药再好,若未同房也是枉然。” 白芊禾接过助孕丹药,就着一盏温汤入腹,轻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自打我入宫以来,只侍寝过三回,往后便再无召见,也不知圣上是否厌了我。” 郝婆婆直言道:“我瞧着不像,你现今可是今年入宫妃嫔中第一人,难免招人眼红,指不定就是那些人用了阴招,才让你无法侍寝。” 依着规矩,每月的前十五日为渐满,后十五日为渐缺,因而初一到十五就由位低轮换至位高,十六到月底前则由位高轮换至位低。 皇后拥有每十日一次的侍寝机会,四妃则拥有优先权,九嫔及位下必须依着规矩轮换侍寝。 另外每月还有一次“九九而御”,即九位妃嫔共同承恩一夜。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圣上愿意的前提下进行。 若是排除圣上厌弃的情况,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从中使了绊子。 有此权力者,唯有皇后与四妃。 会是谁?白芊禾不得而知,只明白若放任以往,怕是再无侍寝时机,那么即便身子调理的再好,也无受孕的可能。 “婆婆,咱们得想法子见到圣上才行。” “什么法子?你现今虽是得了五品才人的位份,可也没有能够私自在宫内随意走动的权利。” “我是没有,可旁人有啊。” “你说的是?” “皇太后。” 后宫当中以皇后为首,然而皇太后更是在其之上。 既然皇后以及四妃都有可能是下绊子之人,那便去找宫里最没有可能下绊子之人。 白芊禾目光望向窗外巍峨的宫墙,轻声嘟囔道:“我进宫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怀上龙嗣,无论面对的是何种阻碍,我都会想尽办法将其逐一铲平。” 第374章 是时候归京了 淮南道。 处理完各地抗洪防疫之事,江景辰首次召集招揽至麾下的官员,于之后事宜进行一系列安排,最后交待道:“凡地方码头,务必安排亲信之人执掌。” 水路码头向来都是漕帮势力管辖,并非是官府无能,只不过是不屑于此类事件。 得此命令,各地官员交头接耳一番,有人带头询问道:“大人,可是要下官等人安排亲信手下接管漕帮?” 江湖是江湖,官场是官场,各有相处之道,若非要强行干预,结果怕是会适得其反。 眼见场中官员面露忧色,江景辰解释道:“各地方本就有专人负责码头事宜,各位只需将那人换成亲信,无需插手漕帮事务,只需做好本分即可。” 通讯交通落后的朝代,水路是现今最快的出行方式,于运输亦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江南道尽在掌控,如今近半数的淮南道官员也归入麾下,江景辰所做安排不为要做些什么,只为预防某些未知的风险。 历经数个时辰的长谈,各地方官员逐一告辞,返回衙门后第一时间开始着手安排。 待众人离开之后,江景辰命人准备好一份重礼,将之送至淮南道节度使府上,只不过礼不曾过府门便被退了回来。 青玉不解,询问道:“公子怎么忽然想起来给节度使送礼了?咱们之间,似乎也没什么交集啊。” 江景辰轻笑道:“他可是节度使啊。” 节度使,即节调度的军事使官,负责管理调度军需,同时管理屯田,主管军事、防御外敌,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 自打江景辰踏入淮南道以来,所做事不止一二,桩桩件件动静皆是不小。 但身为道地最高、也是权力最大的官员,淮南道节度使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 对此,江景辰不明所以,但于官场而言,节度使此举无疑是在示好。 既是如此,那便需要给予回应。 送礼,关键不在于收,而是在于送。 身为节度使,有一万种理由拒绝收礼,但在淮南道搅出一场风雨的江景辰却不能不送。 这是一个态度,只需传达到位便可。 淮南道节度使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给出了一份善意,那么江景辰在离开之前,必须要对这份善意给出一个回应。 青玉似懂非懂,转言道:“如今汛期已过,防疫之事也到了尾声,咱们是不是也该回京城了?” 万金接口道:“今早京中来信,主要传达两件事:一是宫中传了信,说是需要借用罗霓裳之力。二是杨士钰将在二十日后与朱全中之女成婚,送了张喜帖到忠义伯府。” 江景辰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出声道:“从淮南道乘船归京,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也就是说对方算准了咱们归京的时日,这可就有意思了。” 青玉好奇道:“婚宴请的该是亲朋好友,无论是朱全章还是杨士钰都与公子无甚往来,突然送了份喜帖来是什么意思?” 万金开口道:“以朱全章的身份,似乎没有必要如此主动,想来这当中定是会有别的什么阴谋。” 朱全章乃是正三品秘书监、参政知事,政事堂内有他一席之地,亦是有朱相之称,满朝文武也就少数几个人敢不给面子。 婚宴前送帖乃是最正常不过之事,满京城也绝不止忠义伯府收到喜帖,任何人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 无论从身份地位,亦或是别的方面,江景辰完全无法与朱全章相提并论,换作旁人定会是觉得莫大荣幸。 “那位朱相,似乎是在故意示好?” 江景辰略感疑惑,顿了顿,紧跟着又道:“给阿瑶回信,盯紧朱全章和杨士钰,暂时不要有所动作。” 万金点头应了声是,随后问道:“宫里那位需要罗霓裳相助,如今她已是梁王妃,青瑶怕是使唤不动,怕是要由公子写一封亲笔信了。” 罗霓裳如今已是梁王妃,身份非同往日,暗中书写往来这种事也是一种潜在的风险。 江景辰摇头道:“这信我不能写,你回信告诉阿瑶,让她传我的话给罗霓裳,就说:半个月之后我便会回京,别让我亲自前去找你。” 万金应声道:“是,我这就去传信。” 江景辰似想到了什么,喊住正欲离开的万金,询问道:“白芊禾想要找罗霓裳帮什么忙?” 万金回答道:“京中来信上也是只言片语,重点提到了需要借罗霓裳王妃的身份接近皇太后。” 梁王乃是圣上的皇叔,算起来罗霓裳是与皇太后同辈,这样的身份在后宫那样的地方行走自是畅通无阻。 在此之前,江景辰便为白芊禾塑造了一个身份:罗霓裳年幼时的闺中密友。 白芊禾入宫的唯一任务就是取得圣上恩宠,用最短的时间生育子嗣。 如今已经到了需要用到皇太后的地步,也就是说白芊禾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如意。 相比于朝堂上的百官,后宫那些嫔妃所用的手段可是阴秽得很。 江景辰思考良久,吩咐道:“告诉阿瑶,让她动用先前收买的那些内侍官,尽快在宫中组建出一方势力,最大限度帮助白芊禾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收买人心与组建势力全然是两码事,前者只需多花钱,而后者却不尽然。 先前之所以没有动作,皆因此举势必会打破后宫中各方势力的平衡,从而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如今白芊禾已入了后宫,那里便成了她的战场,是她必须要去战斗的地方。 身处宫外之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尽可能提供多一些的财力以及人力。 就如同相信青瑶能够处理好京中事务,江景辰也相信白芊禾能够在后宫能清扫出一片属于她的新天地。 青玉随即出声道:“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还有师叔在呢,她老人家会保护好白芊禾的。” 后宫,又被称作禁宫。 居住在内的那些妃子,有些偏安一隅知足常乐,也有些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她们那些人的手段,从来都不是正面出手对付别人。 以郝婆婆的能耐,杀人不是什么问题,可若说其它之事,怕是不尽人意。 未免过多担心,江景辰也不多说,轻笑道:“你说的也对,她老人家的本事可不小,想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去收拾下吧,处理完淮南道诸事后咱们就该启程归京了。” 第375章 还不够锋利 金秋十月,稻谷飘香、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抵达京城后,江景辰第一时间入宫复命,依着预先准备好的言词将淮南道一行所发生的诸多事宜赘述一二。 圣上一言不发,端坐上首,目光中透露着浓浓的审视。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在旁伺候的内侍官深埋着脑袋,就连张甲臣这般近臣也不敢有多余动作。 良久之后。 圣上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道:“江景辰,你可知罪?” 身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朝代,江景辰十分清楚这句话的份量,未敢多做迟疑,当即回应道:“微臣愚钝,不知所犯何罪。” 圣上拿起龙案之上一叠奏折随手扔下,沉声道:“自己看。” 奏折共有七本,每一本上都详细记录了淮南道所发生的诸多事件。 大到斩杀淮南道官员,小到坊间百姓议论,可谓是事无巨细。 尽管早有准备,可当江景辰翻看完七本奏折之后,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奏折所记录诸事皆有据可查,与他方才所说大径相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所表述的主旨南辕北辙。 江景辰所奏,乃是以“为民除害”为核心主旨。 而那七本奏折所表达之事,则是以“一己之私”为出发点。 以斩杀官员为例,江景辰所呈交的证据,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所得出的都只有一个结论:淮南道百姓之苦皆因当地官员不作为,其罪当诛,死不足惜。 即便是最严苛的御史,也无法从江景辰所呈交的证据上找出丝毫纰漏。 同样一件事,圣上所收到的奏折上却是着重表达江景辰滥用职权排除异己,为一己之私不惜斩杀淮南道近半数官员。 武将杀人用刀,文官杀人用笔。 江景辰深知笔锋之利,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切身体会。 是谁? 奏折上未有署名,也不曾发现特殊印记。 仓促之间,他只能尽最大程度的将字迹刻进脑海。 何为一己之私? 何为排除异己? 江景辰明白圣上此刻正等一个解释,在合上奏折的一瞬间,开口道:“于微臣而言,淮南道水患久治不愈,其症在于当地官员。” 圣上目光清冷,未置一词。 江景辰心思急转,继续说道:“事物皆有正反两面,微臣诛杀淮南道诸多官员,于百姓乃是大幸之事,这便是正面。” 圣上轻捻腰间玉佩,漫不经心询问道:“言下之意,朕所见皆为反面?” 江景辰将面前的奏折叠放整齐,眼眸低垂,恭声回应道:“微臣斩杀淮南道官员乃是事实。” 圣上没等到下文,不禁追问道:“而后呢?” 江景辰挺直了脊背,目光坚毅,回答道:“没有而后。” 圣上略显诧异,换作任何一个臣子,此刻都会急于解释,恨不得将天说破,好换取一次申辩之机。 可偏偏是江景辰,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之后便不再多做言语。 “若无话可说,那便是认罪了?” “回禀圣上,微臣不知所犯何罪。” “大胆,竟敢戏弄朕。” 圣上拍案,脸上虽是怒容,却听不出几分怒意。 江景辰不卑不亢,行礼道了声:“微臣不敢。” 紧跟着又道:“这几份奏折上并未说明淮南道水患严重到何种地步,想来圣上对此并不知情。” 圣上蹙眉,冷哼道:“你是在暗指朕不知百姓疾苦?” 江景辰不懂权御之术,只明白一件事情: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坚守,也就是所谓的风骨。 在大周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天子面前,越是软弱的臣子,越是会被认为无能,也越是会被看轻。 此时此刻,淮南道诸事没有所谓的对与错,有的只是立场的不同。 圣上也不是真的要追究罪责,否则也不会是在甘露殿,而是在朝堂之上。 理清思绪之后,江景辰心中丝毫不慌,当即开口道:“淮南道水患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不是饿死也会死于疫症。” “微臣斗胆,敢问圣上,可曾见过淮水两岸千里浮尸的场景?” 江景辰自是不期望能够得到回答,紧跟着说道:“微臣见过,也正是因为见过,所以心中有恨,恨不得杀尽为祸两岸百姓的官员。” 他是在指责朕? 是的,他在指责朕。 圣上瞬间得出了结论,本该怒火中烧的时刻,却是莫名出现淮水两岸千里浮尸的画面。 淮南道水患不是继位之后才发生,而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人人都知道,每年水患都会死很多人。 朝廷年年治水,可依旧年年溃堤。 水患、溃堤、拨款、赈灾...... 如此反复循环,时间长了,以至于会让人渐渐有些习以为常。 杀官容易,可这名声却不好背,除非是昏君,否则没有一位帝王会愿意背上嗜杀的名声。 “你可知,朕为何要封你为黜陟使?” “回禀圣上,微臣斗胆猜测,是为白莲教反贼一事。” “朕可有让你杀官?” “没有。” “但你却杀了。” “是。” 江景辰吐出一字之后便不再多言。 圣上亦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甲臣冷眼旁观着一切,脑海中寻思着圣上此举更深层次的用意。 身为天子近臣,有些话可以不开口说,但心里却不能不想明白,无奈的是有些事情很难能够彻底想明白。 “有人对朕说,你在淮南道结党营私。” 是何人说这样的话? 江景辰没敢问出口,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朱全章,思索之余,回答道:“回禀圣上,微臣在淮南道杀了很多官,也因此得罪了京城里的许多人。” 杀淮南道的官,得罪京城里的许多人?有意思...... 这是在暗指些什么?圣上微微挑眉,询问道:“你想说什么,直说。” 江景辰回应道:“回禀圣上,微臣想说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圣上在心中来回念叨了几句,沉吟片刻,开口道:“朕已知晓,你退下吧,近日就待在府中好生休养,等候朕的旨意。” 这算什么? 功过相抵吗? 江景辰心有疑惑,却也明白不能继续多言,当即恭敬行礼之后退下。 待人走之后,圣上看向一旁的张甲臣,询问道:“你觉得江景辰对上那几只老狐狸,能有几成胜算?” 张甲臣回答道:“回禀圣上,依老奴拙见,早先只有一成,经淮南道一事后又多了一成,从刚才的表现来看,还可再加上半成。” 只有两成半吗?这未免也太少了些...... 圣上轻叹道:“这把刀尚且能用,却还是不够锋利!” 以淮南道近半数官员开锋,却只得圣上一句尚且能够的评语,这也就是说...... 想要用制衡之术吗?张甲臣好似拨开了那一层迷雾,逐渐看清了迷雾之下的一条脉络。 只可惜,脉络太多,且不够清晰。 第376章 必死之局 出了皇宫,回到忠义伯府,江景辰脑海中回想着甘露殿中的对话,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圣上是在提醒我。” “提醒?” 万金与青玉面面相觑。 青瑶若有所思,出声道:“自公子处理好淮南诸事后,京中勋爵子弟私下盛传,皆言公子前途似锦,归京后必将平步青云。” 江景辰稍稍愣神,轻笑道:“原话怕是没有这般好听吧?” 青瑶莞尔一笑,转言道:“我虽不懂官场,却也知道圣上要用一个人,必先予其权,公子升任黜陟使便是征兆。” 万金接口道:“黜陟使之权只在京外,归京之日便是卸任之时,现如今公子依旧是水部司郎中。” 青玉在旁补充道:“还是忠义伯。” 京城内与京城外可谓是有着天壤之别,就以爵位而论,京外官员只看实权,而京里的官员却更加看重出身。 在她看来,公子现今虽被冠以逆子之称,但这并不能抹杀公子的出身。 勋爵、士族皆是名门,在京城这片土地上,许多人只认这一层身份。 没有忠义伯的爵位,江景辰便只是逆子。 有了忠义伯的爵位,江景辰便是名门逆子。 即便忠义伯府现今就只有他一位主子,也依然身处最上层的圈子。 名门二字的份量,说无用,也无用,说有用,亦是十分有用。 容易被某个群体所排斥,也极为容易被某个群体所接纳。 以政事堂为例,堂内之人多为氏族,少有勋爵,因而这股势力对勋爵子弟有着天然的排斥。 另有十年寒窗苦读,通过科举逆天改命的寒门学子,对于依靠祖辈余荫,一出生便享有荣华富贵的勋爵子弟亦是看之不起。 简而言之,江景辰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便已有两方势力对其失去好感。 无关乎个人,只因群体不同。 基于这一点,也可以认为向圣上呈奏者,非士族即寒门。 思考之余,江景辰将甘露殿内对奏之事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朱全章出身士族,我原本最为怀疑之人便是他,只不过心底仍有一丝不确定。” 青玉出声道:“会不会是那个袁继宗?” 万金摇头,接口道:“袁继宗是圣上的人,在淮南道时对咱们所做之事也了解的不多,因此我觉得不会是此人在背后下绊子。” 青瑶将前些时日监视朱全章所获得的相关情报说了一遍,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 随后开口道:“朱府内还能买通下人,以此来获取情报,但朱全章在宫内所行诸事却是无从得知。” 不是宫里的内侍官难以买通,只不过是朱全章初入之地乃政事堂,接触之人皆是堂内相爷级别人物,实难得到确切的情报。 虽心有不甘,但此事已经超过了青瑶的能力范围,因而只能止步于宫外。 京城乃是大周核心之地,皇宫则为京城核心。 一城之地,天子脚下势力错综复杂。 朝堂与后宫虽不干涉,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士族与寒门同朝为官,明面上关系融洽,暗地里时刻都在争权夺势。 圣上要治理天下、把控朝廷、平衡后宫、安抚臣子,所行所想非常人能够预料。 先前甘露殿的一番对话,使得江景辰不得不开始思考眼下的局势。 圣上要用人,但不能够毫不遮掩的用,因此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缘由。 淮南道一行所发生的诸多事宜,无论是对圣上、亦或者是江景辰而言,皆是早有准备且依轨所行之事。 眼见终会按照所设想那般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突然冒出来的几份奏折打乱了整个节奏。 江景辰不悦,圣上亦是不喜,因而才会有甘露殿那番提醒。 “能将圣上逼到如此地步,断然不是一人之力。” 江景辰眸光微凝,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顿了顿,紧跟着说道:“在我的印象中,像政事堂这样的机构,并非是不能够裁撤,圣上他......” 裁撤? 政事堂? 青瑶略带诧异,反应过来后立刻出声阻止道:“公子,慎言。” 江景辰心知青瑶担心,却是不以为意,耸了耸肩,淡淡开口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此十二字不仅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群体。” 忠义伯府不同于先前崇仁坊府邸,府内大部分都是江南道带来的亲信,但依旧有不少赚做洒扫的寻常奴仆。 青瑶听懂了话中之意,心惊之余,立刻起身到屋外巡视。 负责洒扫的下人无有召唤不敢靠近前厅,虽距离相隔甚远,但为保万无一失,青瑶依旧将视线范围内的非亲信之人全都打发到后院洒扫。 万金也明白公子所言之事涉及权力的核心,却是没有表露出半点慌张。 在他看来,只要公子想,那便没有不可言之事。 青玉没心没肺的笑了笑,随口问道:“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想要让谁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弄得这么复杂吗?” 万金无奈摇头,接口道:“没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天下不止是圣上的天下,还是百姓的天下。” 青玉翻了个白眼,闷声道:“这话你敢当着圣上的面去说?” 万金回应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此句出自《荀子·哀公》,乃圣人之言,有何不敢说?” 青玉嬉笑道:“说这么多,显你学问好?我指的不是水和舟,而是后面那一句。” 有些话,即便是对的,那也只有圣人可说,普通百姓不可言语。 封建王朝,没有言论自由的权利。 江景辰打断了二人的争论,轻笑道:“若圣上只想做几年的圣上,行事大可随心所欲,反之则必会有所谋划。如此,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 青瑶回时,脸上仍是挂着一抹忧色。 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政事堂乃是高祖皇帝所设,若真如公子猜测那般,当今圣上撤政事堂必将引得朝堂动荡,百官反对,到时只怕......” 江景辰接口道:“若真如我所想那般,那我必将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整个政事堂之敌......到最后无论政事堂是否会被撤,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青瑶点头道:“那不仅仅只是政事堂,而是代表了整个朝廷的势力。连圣上都不敢与之正面对抗,何况是公子?” 万金经此提醒,彻底明白过来,焦急道:“也就是说,圣上给公子设了一个必死之局?” 若将今日政事堂比作良弓,他日的忠义伯又何尝不会成为走狗? 江景辰对此倒也坦然,没做多想,淡淡开口道:“更为确切的说,是不得不入的必死之局。” 先前甘露殿的一番对奏,是圣上的提醒,也可视作为警告。 若是不入局,单那几份奏折所诉内容,就足以让江景辰死上好几回。 淮南道一行,有功亦或是有过,皆在圣上一念之间。 面对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丝毫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江景辰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在帝王强权之下夹缝求生。 青瑶与万金脸上瞬间变得十分复杂,面对高坐龙椅的天下至尊,既有担忧和害怕,也有不满与愤怒。 青玉波澜不惊,神情平静,缓缓开口说道:“你们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竟是这般的难看,是对公子没信心吗?” 第377章 不忠不孝之人 “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先前灭了威远侯府,是为不孝......” 江景辰眼神逐渐犀利,紧跟着道:“不忠不孝之人古来有之,何妨多我一人?既是不忠不孝,又岂会甘心赴死。” 青瑶闻言,犹豫道:“公子莫非是想......谋逆?” 天底下,没有比谋逆更大的罪。 此二字一出,即便是受了多年熏陶,万金亦是背脊一阵发凉。 江景辰淡淡道:“羽翼未丰之时,何谈谋逆?所做之事,不过夹缝求生,为保己命罢了。” 青瑶默然。 万金亦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青玉嬉笑道:“你们两人,真是白读了那么多书,到头来还是两只燕雀。” 江景辰接口道:“我却不是鸿鹄。” 鸿鹄亦是在天空之下,而他能做、想做、敢做之事,于时代而言,便是改天换地。 青瑶很快便整理好思绪,询问道:“眼下该做何事?” 江景辰开口道:“将万银唤来,我有事交待。” 自打入京后,万银便带着手下亲信开始着手建立不良人,历经两月,共计招收一千二百七五人。 其中多为贩夫走卒,农夫苦力,亦有不少风尘女子。 将近来所做之事汇报完毕,万银紧跟着道:“一千多人皆是经过严格筛选,能力不敢说多高,胜在有一颗忠心。” 万金提醒道:“此时言忠心尚早,别忘了当年那些曾受公子大恩,后又背叛之人可不少。” 万银略显尴尬,却是无以反驳。 江景辰不愿回忆往事,当即开口道:“依着先前的训练法子对不良人进行训练,此外,绝不可透露我的存在。于不良人而言,你就是最高统帅。” 万银回应道:“已经安排下去了,另设大统领、统领、均由手下亲信担任。一千多名不良人分布京城内东、南、西、北四门,各有一名大统领坐镇。” 担任大统领一职者,皆是天部众,武力值达到一流高手行列,放眼天下,也就少数宗师级高手能够镇压。 江景辰思绪飘飞,忽然出声道:“皇宫里会有多少宗师级高手?” 万金回应道:“曾听师父提起,十年前宫里宗师级高手不下五位,一流高手不下三十人。” 青瑶心中担忧,当即接口道:“南衙十六卫,每卫上万人,另有北衙六军,单是京中禁卫军兵力便已过二十万,公子万不可有不当之念。” 宗师级高手能够以一当百,却是不能以一当千,面对持有重弩的禁卫军,即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一死。 顶尖高手潜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如此天方夜谭之事只存在说书人的话本当中。 江景辰见青瑶满脸紧张,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出声安抚道:“放心,我还没愚蠢到派人入宫行刺圣上的地步。” 青瑶暗自松了口气,紧跟着道:“是我的错,不该妄自揣测公子的意图。” 关心则乱,江景辰自是明白,安抚了几句,回过头来看向万银,交待道:“除了继续发展不良人之外,你还需负责盯紧京中各方江湖势力的动向。” 万银追问道:“公子是想拉拢,还是铲除?” 江景辰开口道:“朝廷上的某些人,若是要做些见不得人之事,必定会用到江湖势力,我要的就是你盯紧与之接触的那些人。” 万银点头道:“明白了,就是收集各方面情报,以备不时之需。” 江景辰叮嘱道:“是情报,也是证据和把柄,但凡你觉得有利之事,皆可自行决断。” 万银应声,而后领命而去。 江景辰想了想,询问道:“小鸠最近如何?” 青瑶回答道:“所行之事皆是依照公子临行前的吩咐,此刻想来是在平康坊的宅院当中,我这便让人去将他喊来。” 江景辰挥手道:“暂时不必,说下齐鸿运那边的情况。” 青瑶将所知诸事逐一述说,最后总结道:“葛十三接手了葛家大部分产业,而齐鸿运则拿捏住了葛十三,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之内,从中获利五十余万贯。” 依着当初的约定,五十万贯中的两成属于齐鸿运所有。 无势之前,哪怕拼了性命也不一定能够赚到多少钱财。 当身处一定位置之后,赚钱便成了极为容易之事。 江景辰对于些许钱财并不关心,得知事情步入正轨便是心安,随口夸赞了几句,紧跟着询问道:“魏、孟两家那边是什么情况?” 离京之前,专卖海外舶来品的门店已开,魏家派了掌柜,孟家派了账房,两家共同经营店铺。 这是一步隐棋,目前还未到发挥作用的时候。 青瑶简明扼要概括,紧跟着道:“店铺经营按部就班,没出什么差错,倒是魏家少爷时不时回来询问一番,关心着公子何时归京。” 江景辰想起先前答应过魏秉文之事,在如今的形势之下,怕是还得缓一缓,如此尚需想个说辞才好。 次日。 天色微亮,府内下人们洒扫着院中落叶,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门外急匆匆人影径直入了内院,禀明来意,静坐厅内等待下人通报。 江景辰还在睡梦中,当得知江鸠一大早焦急赶来,料想定有要事相商量,便也不顾忌洗漱与否,披了件狐裘来到大厅。 已是十月,旭日初升之时不散寒意,江鸠站在门口望着天空鱼白,远远瞧见阔别三月之久的身影缓步走来。 江鸠疾步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公子,我有要事禀告,还请屏退左右。” 内院皆是亲信之人,却依旧提出如此要求,江景辰预感到事情不小,当即挥手令左右候在厅外。 跨步入了正厅,待落座后方才开口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江鸠上前几步拉近距离,压低声音回应道:“上月中旬,公子尚未回京,曾有二人趁夜来寻,说出了我为侯爷暗子之事,命我继续为其效力。” 侯爷?江景辰微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的是江彦钧,也记起了当初江鸠假意投效之事,只不过当时的江鸠并未发挥多大的作用。 如今威远侯府已然覆灭,按理说除己方少说几人之外,该是无人知晓江鸠曾为暗子之事才对。 “可知对方是何人?”江景辰问出了心中疑惑。 “以前从未见过,只知道其中一人身手不凡,我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江鸠把当时的情况,以及那二人的身形样貌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事后我曾命手下得用之人暗中追查对方身份,时至今日仍无所获。” 第378章 甜枣与棍棒 江景辰默默估算了下时间,对方应该是在淮南道事了之后、回京之前,这才找上门来,像是算好了一样。 当初作暗子这件事,己方不可能透露给外人知晓,也就是说那二人定是从江彦钧口中得知江鸠。 而那二人既然敢出面现身,就只能说明其背后还隐藏着别人。 会是谁?江景辰目前能够想到的,就只有朱全章。 不是所有线索都指向此人,而是目前浮在明面上的就只有此人。 蓦然间,江景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警觉。 “这一切,未免也太过顺理成章了些......” “公子所指何事?” 江鸠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疑惑。 江景辰喃喃自语,眉间越皱越紧。 “所有的事情都太过顺理成章,就好像是有人提前设置好了轨道,而我所做、所想之事,都在按照轨道前行。” 江鸠未能听懂,因为没敢擅自接话。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朱全章究竟是被我发现的?还是被人给推到明面上的?自淮南道之后,就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可我却寻不到半点踪迹。” 是圣上? 亦或者是政敌? 厅内一时之间陷入寂静,江鸠犹豫再三,试探着开口道:“会不会是侯爷留下了什么后手?” 人都已经死了,还能留什么后手? 江景辰正欲开口,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转言道:“那二人要你做之事与江彦钧无二?” 江鸠回答道:“那二人命我在公子回京之后注意公子日常言行举止,将大小诸事汇总成册,每日巳时放在清源寺一处佛龛之下。” 紧跟着,又将所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清源寺地处延平门,毗邻西市,乃是一座百年老寺。 这一代主持法名了真,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在清源寺门口,由上一代主持抚养长大。 现今三十有七,成日吃斋念佛,甚少离开寺庙,与世俗无多牵绊。 寺庙规格并不算大,但香火异常鼎盛,除寻常百姓之外,不少达官贵人也时常到清源寺进香。 末了,江鸠又加了句:“老夫人也曾是清源寺中香客。” 京城内,大小寺庙共有上百座,除皇家寺庙之外,皆是京中百姓时常进香之地。 迄今为止,江景辰还未见过京中有哪座寺庙香火萧条。 香火旺盛既是意味着人多眼杂,给些赏钱便能让人代其取走录本,再在人群中几经转手,便可让人难以追查。 除非是有能够过目不忘的识人好手,亦或者是对香客十分熟悉之人。 江景辰想了想,询问道:“清源寺内的那些和尚,拿些钱财去将其收买,用他们来做耳目。” 方外之人,岂是能够用世俗阿堵物收买?江鸠略显无奈,开口道:“公子,那些可都是得道高僧,即便是小沙弥也需持戒。” 江景辰嗤笑道:“那是你没见过年过千万,宝马香车停满库、金屋藏娇三人行的和尚。你且用钱砸砸看,定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从古至今,能用钱解决世间九成九的事。 这不是吹捧金钱至上,而是事实。 圣人亦云:敬鬼神而远之。 江鸠虽不信佛,却也是对寺庙那般庄重之地保有几分敬意,因而对庙里的和尚行贿之事略感些许不安。 只觉得无论对方是收与不收,心中一缕圣洁都会被玷污。 江景辰看出了江鸠脸上的为难之色,轻笑道:“也或许是我错了,古今的确有所不同,那你便去验证一番,只当一次对赌。” 听到赌字,江鸠瞬间来了精神,谄笑道:“若我侥幸赢了公子,能得何样奖赏?” 江景辰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江鸠没有立刻作答,认真思考一番,开口道:“我想要当官。”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道:“可以。” 本以为还需一番纷说,却不想是如此顺利,惊喜之余,江鸠亦是反应过来,恭声询问道:“公子本可以下令,又为何要对赌?” 江景辰坦言道:“攻人为下,攻心为上。” 攻心?江鸠楞在原地,久久无言。 这便是公子的用人之道吗? 上位者对下位者这份态度,满天下怕是只有公子一人。 难怪能让师父俯首,能让江南道那么多人死心塌地跟随。 江鸠似有所悟,正色道:“属下逾矩,还请公子降罪。” 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江景辰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开口道:“对方能找到你,那就说明江彦钧说了你不少好话。” 江鸠心中微惊,正欲开口。 江景辰自顾自接着说道:“我并不关心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让江彦钧如此看好你,现今我还活着,而他已经死了。” 从接触江鸠第一天,江景辰便知此子野心不小,也是个能搞事情之人。 因而虽启用,却未曾重用。 远的不说,就以今日江鸠提出屏退左右的要求,便由此可见其人野心。 眼下藏匿在背后之人既然已经与江鸠有了接触,那便说明此子在之后有可能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甜枣要给,棍棒也要敲,关键在于度的把握。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若是说破,反而不美。 漠然的眼神之下,无悲无喜。 江鸠一眼扫过,便不敢再与公子对视,恭敬垂首,回应道:“与公子为敌之人,死有余辜。” 江景辰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若是赢了赌局,我决不食言。” 此时此刻,江鸠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心中莫名觉得发毛,早已顾不得什么输赢,草草附和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 阴暗中,万金慢慢显出身形,无比犀利的眼神盯着江鸠的背影,直至对方彻底消失不见。 缓步上前,万金低声道:“我会派人盯紧他,公子放心。” 天不亮便起床练剑,无论寒暑,十年如一日,方才造就了如今的一流高手。 也正是因此,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江景辰不置可否,嬉笑道:“竟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看来你的武功又有所长进啊!” 万金面露异色,犹豫了一会,回应道:“早在七年前,我便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公子身后。” 幽默感,真的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江景辰略显尴尬,干咳了几声,转言道:“朱府婚宴是哪一天来着?你说咱们送两只金猪作为新婚贺礼,怎么样?” 第379章 浑水摸鱼 成婚大喜之日,宾客送礼多是奇珍异宝,或是珠玉配饰,两只金猪未免俗气了些。 心机深沉之人,当喜怒不形于色。 即便是生死仇敌,未到最后一刻,也应谈笑面对。 为官者,更当如此。 万金提醒道:“公子现今可是朝廷官员,在未撕破脸皮之前,面子上的功夫多少是要做的......不如就在舶来品中选一株红珊瑚树为贺礼,公子以为如何?” 《山海经·海中经》记载:“珊瑚出海中,岁高二三尺,有枝无叶,形如小树”。 有诗云: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世人何处得,蓬莱石上生。 珊瑚乃是最为昂贵舶来品之一。 皇宫中便有一株高一丈五尺,上有三百六十二条,外邦进贡的红珊瑚树,夜至,悬宫灯于上,似火常燃。 此树极受圣上喜爱,更是御笔赐名为烽火树。 江景辰闻言面露古怪,视线盯着万金,上下打量一番,询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送一株五尺一寸的红珊瑚树吧?” 万金回答道:“若真能寻到合适尺寸,自是最好。” 江景辰忽而大笑,好一会才止住笑声,开口道:“我倒是敢送,只怕他不敢收。” 万金正色道:“淮南道一行,公子树敌太多,若真如公子所想那般,此局当时圣上与政事堂之间的对弈,公子便是其中最关键的棋子。” 棋子之说,江景辰倒也不在意,沉思片刻,出声道:“无论站在哪一方,留给我的都只有死路一条,也就是说,在失去作用之前,我大可不必循规蹈矩。” 万金接口道:“从过往诸事来看,圣上必定会重用公子,而政事堂那几位相爷必然能从中看出端倪,也必然会有所动作,昨日出现在甘露殿内的奏折便是最好的证明。” 若没有那几份奏折,此番回京复命,不说治理淮南道水患,单是剿灭白莲教就已是大功一件。 依着往日情形,定会受圣上加封。 正五品水部郎中,再往上升便是从四品。 如此大功,又有淮南道百姓口耳相传的官声为助力,破格提升为正四品也在情理当中。 若圣上依着以往那般任性,便是擢升到从三品也有可能。 四品之上的官员,可视作步入权力的核心,若是在六部中任职,对原本平衡的势力影响不可谓不小。 江景辰在脑海中不断推演着事件的轨迹,无奈对政治方面的手段并不精通,所得出的结果根本无从佐证。 “姜是老的辣......那些个老狐狸,于权谋之事如家常便饭,即便我思想再超前,也是拍马都赶不上!” 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非是无能,而是所处的环境不同,所擅长之事亦有所不同。 他能依靠超前的思想赚取富可敌国的财富,也能招揽到忠心不二的下属,唯独权谋这东西,没接触过之人,即便再重活一世也是枉然。 此事并非是看几部历史剧就能够弥补,而是需要亲身经历之后才能体会。 江景辰忽然间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好比是赵括,理论知识点满,实操全无半分。 对方可不是江彦钧,不会顾及丝毫情面,从而优柔寡断反受其害。 一旁的万金听出了语气中的情绪,动了动嘴唇,小声嘀咕了几句。 江景辰思绪被打断,追问道:“你刚说了什么?” 万金略显尴尬,回答道:“刚才的话都是阿瑶让我说的,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公子这句话。” “是阿瑶?”江景辰诧异道:“她自己怎么不来?” 万金如实回答道:“阿瑶以为她是女子,说出的话份量不够,所以才托我来与公子说这些事。” 男女之别,在于男尊女卑,是以男为贵,上有后宫不得干政,下有女子不议主事。 烙印在骨子里的封建思想,哪怕是在身边待了十年的青瑶也无法打破桎梏。 往常倒还未曾觉得,现今想想,越往后越发谨小慎微了起来。 好与不好,又是否真的有必要如此? 江景辰暂且想不明白,无奈一笑,不在此事上多言,转而调侃道:“我还以为你的智力和武力一样,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万金回应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所精之事,阿瑶不可替,反之亦然。” 江景辰赞同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询问道:“也就是说阿瑶手里有一批价值不菲的舶来品?” 万金将齐鸿运与葛十三经营海运之事重新说了一遍,紧跟着道:“阿瑶觉得现今不缺钱,便拿了舶来品来抵利。” 海运之事,明面之上是齐鸿运与葛十三合营,实际上齐鸿运只占分利中的两成。 在产业步入正轨之后江景辰便不再管账,而是彻底放权给了青瑶,多年来从未有过差错,因此极少过往具体事宜。 “用那些舶来品笼络百乐门的那些常客?” “这个,阿瑶没说,我也没问。” “舶来品对京中勋贵来说是稀罕玩意,比用钱好使,倒是不错的办法。” 江景辰满意点头,紧跟着继续道:“那就依着阿瑶的意思,选一株红珊瑚树为贺礼,兴许能将池水搅的更浑浊一些。” 浑水摸鱼:第一步要设法把水搅浑,第二步要设法趁机捞鱼。 在各方势力相互碰撞纠缠之时,利用各方互相混战之机乘乱取利。 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便是要争当捞鱼之人,而非被捞之鱼。 青瑶办事向来稳妥,较为遗憾的则是寻来的红珊瑚树在尺寸上会略大一些,而非是五尺一寸。 朱府婚宴这一日,江景辰带着贺礼上门,唱礼时顿时引来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 宴席设在朱府,府里早先也重新修缮了院子,用于新姑爷与小姐成婚后居住。 一切看着都像是在为纳婿所备,可喜帖上写着的却是嫁女。 听了一圈下来,宾客私语时,说的最多的则是朱相是在为自家女婿入官场做准备。 如此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赘婿的身份实在太低了些,似朱相那般人物,定是不会放着有用之身不用。 在座众人心知肚明,新娘已不是头一回成婚,这次之所以依旧大张旗鼓举办婚宴,乃是因为朱相看中了杨士钰,所以才会动了嫁女的心思。 岳丈与姑爷之间的身份关系,可比相爷与幕僚要牢靠得多。 江景辰在朱府下人引路下入了席,刚抬眼便遇见几个熟悉的面孔,距离最近的便是当初与其喝过绝义酒的邵沅朗。 第380章 擦肩而过的宰相之位 身为胡国公世子,邵沅朗受邀乃是在情理当中,只不过同席的安排颇有些耐人寻味。 在江景辰的记忆当中,早前圣上还未封分诸王时,邵沅朗就已经站到了大皇子阵营。 如今大皇子已经封了纯王,按理来说也该是能沾些光,混个一官半职才对,可结果却并非是如此。 是二人之间闹了些不愉快? 又或者是纯王对邵沅朗另有安排? 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江景辰对于这些琐碎之事倒也没有太多兴趣,一念闪过后便不再纠结。 二人四目相对,邵沅朗率先避开视线。 江景辰环视一群,只见席间多是无官无职的勋爵子弟,唯他一人有官职在身。 曾有过几面之缘之人纷纷上前招呼,有些显露亲近,亦是有脸上挂着不屑之人。 “景辰兄在淮南道所做之事我早已听说,本想着抽空前去拜访,这下倒是应了个巧。” “朱相嫁女,宴请京城大半勋贵,却是不知景辰竟也在此列。” “水部司郎中虽只有五品,大小也是个官,怎的会来此地与我等共席?” “区区五品,能上得了哪桌?也就占着个忠义伯的爵位,否则岂能与我等同桌。” 最后发言之人话毕,不忘丢出示威般的眼神。 不远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 人尚未入席,声已率先传来。 “江景辰可是圣上亲封忠义伯,姚显策你现今不过侯府世子,有个屁资格说这样的话?” 魏秉文大步流星入场,态度之傲慢无人能与之匹敌。 出生承恩公府,虽是次子,却是最得皇太后宠爱的魏家子嗣,就连朱相见了也得给几分笑脸。 姚显策不敢与其争论,冷哼一声,自顾自落座。 场中勋爵子弟都曾领教过魏秉文的厉害,因而在他出现后便无人再敢多言。 魏秉文懒得理会无聊之人,视线在邵沅朗身上稍作停留,点头以示招呼,转身来到江景辰身边,将其拉到一旁。 低声道:“你归京后怎么不来寻我?” 江景辰随口道:“这不是赶上朱府婚宴,没来得及。” 魏秉文认真审视一番,好奇道:“你怎么会跟朱府扯上关系?” 江景辰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能来得,我却不能?” “承恩府虽处境尴尬,但因着姑祖母的关系,没人敢轻怠,逢事多有一纸请帖。父亲与大哥深居简出,似这般场合通常都是由我出席。” 魏秉文顿了顿,左右观望,见无人注意过来,将声音压的更低些。 “我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无论出席何种场合都不会引来麻烦,但你与我可不一样,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白,又能如何? 江景辰不欲在此多做解释,含糊了几句想要将话带过。 魏秉文不理旁事,追问道:“来时还听说你送了一株红珊瑚树作为贺礼,你到底知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 江景辰认真思考了一番,回答道:“说实话,我知道这并不合时宜,却是不知道会造成何种影响。” 魏秉文气急,沉声道:“圣上有的东西,岂能再送给旁人?” 哪怕那一株红珊瑚比不上宫里那株,哪怕圣上对此不会在意,身为圣上的臣子,却是不能如此不懂事。 在魏秉文看来,即便是将那株红珊瑚送给孟淑妃,都没有送给朱府来得更加让人惊诧。 “你这家伙,只不过是去了淮南道一趟,怎么脑子还变得不好使了?” “送都已经送出去了,难不成还让我去要回来吗?” 江景辰不以为意,脸上更是没有半点担忧之色。 魏秉文狐疑道:“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可告诉你,朱府指定会将那一株红珊瑚送进宫中献给圣上,到时候看你怎么交代。” 江景辰含笑道:“那就得看圣上要什么样的交代了。” 魏秉文对这般态度无可奈何。 江景辰转言道:“马上开席了,快入座吧,其余之事事回头再谈。” 先有圣上缩减宫中的诏令,因而席面上菜品虽多,却是不算奢侈。 期间,新郎官前来敬酒,江景辰用较为隐晦的目光打量了一会,只见杨士钰身形高挑,样貌不算平凡,却也无甚出彩。 许是因岁月的洗礼,三十多岁之人,身上莫名多出几分别样的气质。 一杯之后,杨士钰客套了几句,随即便转身前往下一桌。 临行之前,他的视线在江景辰身上多停留了一刻,转身那刻,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丝弧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的交谈声便多了起来。 江景辰不耐多听,正欲起身离席。 朱府丫鬟忽然出现,行了一礼,恭声道:“江伯爷,我家姑爷有请。” 江景辰眉间微蹙,当下并未多言,由丫鬟引路走向后院中一处凉亭方向。 天色已晚,院中四处挂满了贴上囍字的大红灯笼,月色与烛光交织下显得略显诡异。 江景辰从未见过朱全章,只不过当步入凉亭,看到亭内之人转过身来那一刻,便立刻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下官江景辰,见过朱相。” “你如何知晓是老夫?” “满府能有这般气势的老者,除相爷之外,再难寻他人。” “你可真是......让老夫有些意外。” 朱全章挥退在旁伺候的下人,回过头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江景辰直言道:“请问相爷,假借新姑爷之名邀下官前来此处,所为何事?” 这话问的,可真不够客气。 朱全章莞尔一笑,慢声道:“圣上本欲封你为户部侍郎。” 江景辰内心平静,面无异色。 朱全章自顾自说道:“另......加专典机密。” 政事堂内那几位相爷,无论是何品级,皆受有圣上加封。 如: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参豫朝政、平章政事、专典机密。 当中无论受何加封,皆可称之为宰相。 户部侍郎,正四品,官职不高不低,倘若加封专典机密,便可入政事堂商议政事。 江景辰呼吸略显急促,脑海中闪过两个字:江相。 朱全章终是在少年脸上看到了异色,微微一笑,紧跟着道:“专典机密很好,只不过......这道圣旨下不了,你可知道为何?” 一道圣旨需经中书、门下、尚书三省。 中书省拟旨,门下省核查,尚书省执行。 过程中,哪怕是圣上已盖了玉玺,门下省也有权驳回圣旨。 而三省主官则是政事堂内三股势力的领袖,平时三方多有内斗,一旦遭遇外力将抱守成团一致对外。 所谓外力,自然也包括圣上在内。 江景辰脑海中能想到的情况只有一种:有两位、也可能是三位大佬不希望自己进入政事堂。 换句话说,宰相之位就这么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了...... 第381章 无法拒绝的诱惑 是真? 亦或是假? 江景辰当下无法分辨,也不能从别处考证。 最无奈的,是他没办法从朱全章神色中分析出丝毫端倪。 “朱相提及此事,是想告诉下官什么?” “老夫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朱全章轻捋长须,眼神中略带几分失望。 江景辰心中毫无争辩之意,淡淡道:“倒是让相爷失望了。” 朱全章摇头道:“无所谓失望与否,只是觉得你的本事,不应该仅限于此。” 夜幕之下,晚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也吹动了悬挂亭内的大红囍灯,两人的人影忽长忽短。 几声虫鸣响起,朱全章望向亭外已显凋零之象的花圃。 “虫生子土中,入冬以其土置暖炕,曰水洒,锦覆之,伏五六日,土蠕蠕动,又伏七八日,子出白如蛆然。置子蔬叶,仍洒覆之,足翅成,渐以黑,匝月则鸣,鸣细于秋,入春反僵。” 据说蟋蟀、蝈蝈、咂嘴儿、油葫芦需经过七次脱壳。 每脱一次壳,它便长大一点,第三次脱壳,已可分辨其性别。 这些冬虫每次脱壳之后,都要将脱下之衣趁未干时食尽,因脱下的壳里有钙质,有吃哪补哪之说,否则就要得病。 最后一次脱壳极为重要,需要“虫儿把式”张灯看守,精心护理,蜕成畸形,前功尽弃矣。 此谓之养冬虫之法,所养之虫乃为宫廷御园、达官显贵、富足之人的玩物。 忽听此言,江景辰不明所以,沉默片刻,出声道:“下官曾闻:每至秋时,多有人以小金笼提储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相爷亦有所好?” 时至十月,再月余时间便要入冬。 夜晚的虫鸣之声此起彼伏,算不算悦耳,反倒令人觉得嘈杂。 朱全章慢步走向亭栏边上,遥望夜空明月,吟诵完一首赞月之诗,回过头来,询问道:“你觉得人与虫,何异?” 文人,骨子里总有一些毛病,为官者更甚。 江景辰暗自心中腹诽不已,面上不动声色,回答道:“下官读书少,听不懂话中深意,还请相爷明言。” 朱全章呆愣良久,抚须长笑,道:“圣上接连破格擢升,未冠之年,领正四品之职,另加专典机密,你何德何能?” 言语中不带任何负面情绪,也没有质疑、嗤笑之意。 换作他人,多半会竭力反驳,又或者是陷入自省当中。 江景辰是个例外,立刻便意识到了其中把戏,当即直言道:“简在帝心,何须他人言语。” 朱全章挑眉,背着双手,下巴微抬,眼眸低垂,沉声道:“你可知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望着那双极具警告意味的眼眸,江景辰不卑不亢,回应道:“下官读书少,听不懂话中深意。” 朱全章脸色顿时一僵,脑海中不禁冒出一个疑惑:读书少何时成了能够常挂于嘴边的言语? 既能说出简在帝心,又怎会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这般无赖,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如彦钧那般人物,竟会生出你这般孩子,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那般,这般...... 所指何意? 江景辰眸中异色转瞬即逝,直言道:“相爷说了这么多令人听不懂的言论,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事情?” 朱全章忽然间,脑海中闪过“竖子不足以谋”的念头。 也仅仅只是瞬间,他便反应过来。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扰乱老夫的心绪,倒是老夫将你看轻了。” 所以,重点是什么? 虽然明白这些文官上位者说话不明说的德行,但江景辰依旧是满心无奈,对于这种意思全靠猜的对话方式很是不耐烦。 “方才饮酒过多,夜里冷风一吹,头便疼了起来。相爷若无别事,下官便先行告退。” 言罢,江景辰不等回应,转身便朝亭外走去。 如今的行事之下,实在没必要再次浪费过多的时间。 朱全章见状,轻飘飘开口道:“不让你擢升,是在帮你。” 还想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一套来当说词?江景辰停下脚步,转过身,漫不经心询问道:“相爷邀下官前来,莫不是想要下官一句感谢?” 朱全章并未在此话题继续延展,转言道:“自圣上继位以来,便一心想要集权,你可知为何?” 反问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烦人的很。 江景辰气急,暗自翻着白眼,再次重复道:“下官读书少,听不懂话中之意。” 朱全章多少摸到了些许对方的性子,当下也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说道:“圣上想要集权于股掌,而后拓展疆土。” 凡有能力的帝王,多是以开疆拓土为一等要事。 历朝历代,开疆拓土、打击外敌,首要是为了维护皇权统治,让皇帝达成自我实现的需求,其次才是为了国家治理。 江景辰经历的少,但“看”的多。 放眼古代,为什么帝王都热衷于开疆拓土? 封建社会的主要生产方式是农业、渔业和畜牧业,并且生产能力远远比不上现代,基本上只能靠风调雨顺才能保证丰收。 只有占领更多更大的领土才能拥有足够的耕地、河流和草原资源,才能保证粮食的供应,有了充足的粮食供应,才能保证王朝百姓长治久安。 领土越大,粮草、人口资源才越丰富,经济基础才能更雄厚,国家实力才能进一步增强,在遭遇外敌入侵时候才能有更多回旋余地。 在江景辰的记忆当中,蒙古灭金、灭西夏、灭西辽、灭大理、灭花剌子模都很顺利,唯独灭南宋花费了将近半个世纪。 除了南宋名将之外,还有长江以南富庶的大片领土,才能支持南宋抗元。 南征北战,攻城拔寨不仅能开疆拓土,也是一位国君体现自我威望的重要渠道。 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成吉思汗、朱元璋......等等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都是通过四处攻伐为自己的子民打下辽阔的疆土树立了威望。 史书上留下浓厚、且正面的一笔,乃是帝王无法拒绝的诱惑。 大周在前几代帝王呕心沥血的治下越发昌盛,以至于当今圣上无法在“治内”上取得更加耀眼的成就。 对于一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帝王,想要青史留名似乎就只剩下一种选择。 只不过,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是需要钱的,很多很多的钱。 也就是说,先前圣上种种行为,是为了杀贪官以充国库,为发动战争做准备? 倘若是乱世也就罢了,和平盛世之下,战争一旦发起,受苦的只会是生活在底层的穷苦百姓。 江景辰情绪莫名有些抵触,沉吟片刻,询问道:“相爷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想邀下官一同阻挠圣上集权?” 第382章 刑部侍郎 圣上若是想要集权,政事堂便是最大的障碍,其次则是三省。 身为政事堂宰相之一,朱全章自然是首当其冲。 但这不仅仅是他一人之事,而是整个政事堂、乃至整个朝廷的大事。 如此大事,怎会与区区水部司郎中密谈? 难道,仅仅是因为圣上所表现出来的恩宠? 可这份恩宠,乃是建立在可用的前途之下才会产生。 江景辰心中清楚,若是胆敢阻挠圣上集权,似他这般无根无萍之人,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个问题。 朱全章双眼骤然明亮,恍若能够洞穿人心。 “世界万物讲究平衡之道,老夫非是邀你阻挠圣上集权,而是想让你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严重性?” “这关系到天下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 言罢,朱全章双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悲悯之情。 虽是事实,可也有占据道德制高点发言的成分。 江景辰此刻无以反驳,只能以沉默应对。 朱全章继续开口道:“无人能够改变圣上重用你的决心,但这便不意味着你即将飞黄腾达。相反,承受了如此天恩,你的处境会变得非常不妙。” 江景辰笑问道:“首先要面临的,将会是来自政事堂诸位相爷的敌意?” 朱全章不置可否,转言道:“若日后圣上命你做些为难之事,老夫愿替你出谋划策。” 出谋划策的前提是需要事情的始末,也就是说...... 江景辰没有当即明确态度,反问道:“相爷难道就不怕下官将今夜对话,一字不差向圣上禀告?” 朱全章从容回答道:“如此,老夫未必身死,但却会使得政事堂与圣上越发离心,从而加剧朝堂之乱,最终受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 当真会如此吗?江景辰暗自思量。 不同与以往那些官员,朱全章乃是政事堂议政宰相之一,此刻所代表的想来不仅仅是个人之意。 朝堂动乱,百官争权,虽不至于生灵涂炭,却也足以让百姓苦不堪言。 朱全章不等回应,紧跟着继续说道:“擢升你为正四品,担任刑部侍郎一职,你可满意?” 当初的江彦钧就是担任刑部尚书一职,现今这算是子承父业?江景辰微愣,疑惑道:“为何是刑部?” 朱全章毫不隐瞒,直言道:“专典机密被否之后,圣上转而提出让你进刑部任职,料想是为了更好的治理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 大周三法司制度:即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凡遇重大案件,则以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为三司使,予以处理。 简单来说,大理寺负责案件审判,御史台负责案件监察,刑部则负责复核执行。 刑部拥有权对大理寺审判流刑及以上案件进行复核,且对平民百姓,以及七品以下官员具有完全独立行刑权。 若是七品之上、以及三省官员,当刑部复核出现分歧时,没有权利更改大理寺的审判结果,而是只能将案件送回大理寺重审。 江景辰对于京城各个衙门之间的职权并不算十分了解,可也知晓官位擢升至四品刑部侍郎,那便是踏入了核心中级官员的行列。 相比于朱全章先前提过的户部侍郎而言,二者职能有别,却是同品同级。 只不过没有了专典机密的“后缀”,那便失去了进入政事堂的资格,自然也就不会有相爷之称。 只要不能够进入政事堂,于诸位相爷而言,哪怕是擢升为刑部尚书,两者之间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政事堂先前能够否得了专典机密,现如今自然也能否了四品侍郎。 这算什么? 打一个棒子,然后再给一颗甜枣吗? 江景辰心中忽然有些好笑。 他曾对别人用过的手段,眼下也被别人拿来用到他的身上。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也是在此刻,江景辰真正意识到,那些站在顶端位高权重之人所带来的压迫感,那是一种只言片语便能够瞬间扭转局势的强大能力。 圣上乃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受掣肘。 江景辰面对重压时并没有感觉到气馁,反倒是激起了心中不可遏制的强烈欲望。 登山之乐,在于每上升一个高度,便能够看到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人只有站得够高,才能够看得更远。 摆在眼前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在政事堂与圣上之间反复横跳。 “时间不早了,老夫会再派人与你联系,回吧。” 不等回应,朱全章率先离开。 凉亭内的一番谈话说了很多,但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具体的行事章程。 朱全章不需要。 江景辰也同样不需要。 于他们二人而言,任何的承诺和保证都是空话,唯有看清眼前利弊,自然而然会做出相对应的选择。 若是不然,自有后事等着交待。 亭外。 丫鬟手提大红灯笼款款而至,恭敬行了一礼。 “奴婢奉命,前来为伯爷引路。” “带路吧。” 江景辰收起心思,一路前行。 沿途听见诸多嘈杂之声,皆是在议论侯府世子落水一事,隐约间,一个略显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江景辰会心一笑,待行至通往前院的小路上,丫鬟告退之后,方才开口道:“是你做的?” 原本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忽然多出一道身影,万金爽快承认,回应道:“那姚显策嘴巴不干净,我便将他扔到池中好好洗洗。” 十月的夜晚,池水冰凉,若是体质差些的人,少不得要生一场大病。 回想方才席间被姚显策奚落的场景,江景辰冷笑道:“你去找阿玉拿些药来,好让那小子遭点罪,最好是在床上躺个把月。” 万金眼珠一转,闪身便寻道青玉,简单将事情概括了几句,紧跟着说道:“听闻有些人得了风寒,即便治愈也会弱了身子,更严重些的甚至会丢掉性命。” 青玉顿时意会,开口道:“我随身携带的都是顶好的剧毒之药,用在一个纨绔身上太过浪费了些,一会回府之后再行配药,你这边来得及用吗?” 毒药还分好与不好? 区别是在于让人好死与不得好死吗? 万金心中有了些许好奇,当下也不过多询问,自信开口道:“区区侯府,夜幕之下我自当来去自如。” 青玉闻言,恶狠狠开口道:“那就好办,我回去后必用心调制,定叫他咳出个肺来再死,好让他知晓侮辱公子的后果。” 一个有想法,敢提。 一个有能力,敢做。 堂堂侯府世子的性命,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定了下来。 第383章 不好,公子的家要被人偷了 当夜。 婚宴结束,回到忠义伯府,江景辰喊来众人商讨先前在朱府凉亭所发生之事。 青玉着急炼药,当即便道:“动脑这种事情不适合我,你们先聊,我肚子饿了,去找些吃的。” 一旁的万金瞬间意会,顺势接口道:“方才宴会中没吃东西,这会倒真是有些饿了,我与阿玉同去,公子与阿瑶商议吧。” 朱府婚宴可不会给随行下人准备宴席,因而江景辰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简单嘱咐了几句,随后便与青瑶开始讨论了起来。 离开正厅,青玉转头便进了药房,花费两刻钟将药粉炼制出来。 “入水无色无味,一指甲盖的量便够,多了死得快。” “知道了,公子若问起,记得替我遮掩一二。” 万金换了身夜行衣,拿到药物后借着夜色遮掩一路潜行。 勇毅侯府。 世子参加婚宴醉酒落水之事惊动了整个侯府,勇毅侯夫人焦急寻来御医,口中除了对儿子的担忧,时不时冒出几句对朱府的不满。 勇毅侯闻言,立刻出声呵斥道:“策儿醉酒失足,怨不得旁人,你身为侯府主母,当在意言行,需知祸从口出。” 勇毅侯夫人当即收敛了神色,心中气氛一时难平,口中仍是埋怨道:“诸多宾客,旁人醉酒安然无恙,偏策儿醉酒失足。此事我觉着甚为蹊跷......” 不等她说完,勇毅侯连忙出声打断道:“闭嘴,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此事就此作罢,往后休要再提。” 无论事实如何,事发后朱府大少爷亲自将人送了回来,又是道歉,又是送礼,表现出了足够的歉意。 若再追究,倒是显得侯府有些得理不饶人。 对于旁人而言,尚需顾忌几分侯府脸面,可碰上朱府这般权势人家,终究是弱了几分。 只因勇毅侯虽是世袭,可早已无人在朝堂为官。 好在大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否则此次事件朱府大少爷怕是不会亲自登门致歉。 勇毅侯见长子无事,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转言道:“琨儿一会便会过来,到时你言语注意着些,不要提及此事。” 蒋琨乃是金吾卫右翊中郎将一职,同时也是勇毅侯府的大女婿,现今妻弟出了事情,怎就不能与之谈论? 金吾卫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中郎将一职虽只有正四品,却属天子禁军,即便是朱相也得给几分薄面。 勇毅侯夫人本是打算请大女婿前去朱府为儿子要个说法,听完此言,心中顿生不满,质疑道:“琨儿乃是策儿亲姐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怎就不能与之谈论了?” 不过是落个水,湿了身子,擦破些皮罢了,又不是多严重的伤势,如何值得为此事与朱府闹僵起来? 多年夫妻,勇毅侯深知妻子的脾性,心中无奈,挥退下人后,压低声音开口道:“安王殿下倒是也会一起过来,你当知事情轻重缓急。” 勇毅侯夫人迟疑道:“咱们勇毅侯府与安王殿下往日无旧,近日无交,他跑来做什么?” 勇毅侯稍显犹豫,开口道:“听琨儿说,是要来为策儿说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人之常情。 先前,勇毅侯夫人也曾暗中为儿子物色了几家女儿,只不过尚且透露与旁人知晓。 听了安王亲自来做媒,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说的是谁家的女儿?” “大长公主府。” “不行,我不同意。” 大长公主府里头,只有一位适嫁的女儿,那便是已故康郡王的独女,云瑶县主。 勇毅侯夫人激动道:“她虽身份尊贵,却是死了父母的孤女,此事你又不是不知情,怎会想要将这样的女儿娶来给策儿作妻?” 勇毅侯长叹一声,开口道:“你与我说有何用?怪只怪策儿被迷了心窍,死皮赖脸跑去哀求安王做媒,我亦是无力阻挠。” 早在安王还只是三皇子时,便常与京中勋爵子弟一块玩闹,因而勇毅侯夫人对自家儿子能搭上安王的关系也并未感到奇怪。 想起云瑶县主那般惊艳之姿,勇毅侯夫人暗自在心底骂了句:“狐狸精”。 回过神来,气愤道:“自古嫁娶之事乃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策儿自个做主了?更何况圣上曾言,云瑶县主婚事交由贵太妃做主,安王不过同辈兄长,跑来凑什么热闹?” “这种事情,我又如何能够知晓?” 顿了顿,勇毅侯接着说道:“满京城多少人家求娶云瑶县主而不得,如今安王能来为策儿做媒,亦是一件幸事。” 凭借云瑶县主的身份,多的是人想要将其娶进门。 只不过京中贵妇对此皆是心知肚明,简单来说就是:位高门庭不屑娶,位底门庭不配娶。 勇毅侯府虽无大权势,却也不曾没落,自然没必要用儿子的婚姻大事当做买卖。 念及至此,勇毅侯夫人心中怒火渐盛,斥责道:“我不管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总之我的儿子,绝对不可能娶那样的女儿为妻,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儿子娶妻,叫做父亲的死了这条心,这叫什么话?勇毅侯满心无奈,正欲开口。 勇毅侯夫人紧跟着说道:“你又不是只有策儿一个儿子,若是想让云瑶县主当勇毅侯府的媳妇,那就找你的妾生子去,不要打我策儿的主意。” 她膝下唯有一儿一女,因着某些原因,素来喜文的女儿却嫁给了大七岁的武夫蒋琨。 如今儿子大了,该是说亲的时候,她却是决计不答应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作儿媳,哪怕对方是皇家血脉也不行。 父母双亡,天煞孤星,怎配与人作妻? 言罢,勇毅侯夫人甩袖离去。 勇毅侯愣在原地良久,直到下人来报大姑爷上门,方才收拾好心中情绪。 屋顶。 全程一字不落的听完,藏于面纱之下的脸,不自觉流露几分古怪之色。 万金并非好事之人,只不过是在寻找姚显策住处时,赶了个巧,听到了勇毅侯夫妇的言论。 时隔好几个月,再次听到云瑶县主之名,万金脑海中不禁回想起那位有着惊艳样貌的女人,曾对公子表露出的情感。 脑海中立刻冒出一个念头:不好,公子的家要被人偷了。 虽然,公子从未对云瑶县主的感情做出过回应,但在万金看来,公子要不要是一回事,别人能不能拿,则又是另外一件事。 第384章 子效父 厅内。 一番寒暄过后,李谨言率先表明态度,直言道:“工部如今缺少有能力之人,本王深知显策之才,有意举荐入工部为官。” 勇毅侯大喜,恭敬行了一礼,激动道:“微臣替犬子谢过王爷抬爱。” 李谨言含笑不语,淡淡瞥了一眼。 一旁的蒋琨瞬间会意,接口道:“岳父大人,策弟早前曾求王爷为其作媒,意在娶云瑶县主为妻,不知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勇毅侯打心底是一百个愿意,可也不得不考虑夫人的想法,稍作犹豫,询问道:“云瑶县主的婚事,还需得贵太妃应允才好。” 李谨言淡淡开口道:“你若不反对,本王便有把握能够促成此事,无需担心贵太妃会否决。” 若抛开父母双亡这一点不谈,无论从哪一方面,姚显策都配不上云瑶县主。 勇毅侯虽觉得自家孩儿并不差,可也没能好到哪里去,此刻面对如此热切的安王,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王爷,不知策儿何德何能,竟能有如此厚福?” “你非外人,本王也不瞒你,与显策之交是其一,至于其二......” 李谨言故作停顿。 蒋琨接口道:“想必岳父大人也知道,崇宁大长公主对云瑶县主十分疼爱,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继承大长公主府。” 此话涉及大长公主寿数,李谨言身为孙儿辈不好出口,由蒋琨说起来则是无碍。 满京城皆知,大长公主府内护卫乃是黑甲军出身,而黑甲军则是大周最强三军之首。 那些人表面上虽然脱离黑甲军充作大长公主府护卫,但背后依旧与黑甲军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倘若哪天大长公主逝世,云瑶县主接管大长公主府,那将会瞬间拥有一股不可小觑的人脉网。 太平盛世,多以文官主管朝事,但武将一方也绝不是可以忽视的势力。 这是将算盘都打到了兵权上,难道安王想要逼宫不成? 勇毅侯越想越是心惊,不过片刻又否认了这一念头。 眼下太子未立,一切都尚未可知。 硬要说的话,只能认为安王是在为争储失败做准备。 可...... 尚未争,先虑败,未免太过丧气了些。 又或者说,安王另有其他的计划? 勇毅侯想不通其中关键,心念转动间,开口道:“若能得云瑶县主为儿媳,乃是勇毅侯府的天大福气。” 李谨言满意点头,含笑道:“本王与显策情同手足,都是一家人,无需这般客气。” 情同手足? 须知,天家无手足! 如今的形势之下,储君之争无可避免。 勇毅侯没想躲,也躲不掉,只不过他从未想过入局的方式,竟会是因膝下长子而起。 夜色之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在勇毅侯府的屋顶纵跃,眨眼间便消失在侯府后院东南方向。 潜伏在屋顶的万金注意到了那道身影,默默看了眼屋顶下的几人,眼见偷听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短暂思索之后,纵身跃向后院。 时至亥初,天空乌云遮月。 姚显策经御医诊断,喝了药后沉沉睡去。 小院中的下人守在屋外,一阵晚风吹过,冻得人直打哆嗦。 “说起来,世子也真是够倒霉的,去喝个喜酒都能把自个给喝进池子里。”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在酒楼喝酒,不是也摔下了楼梯了吗?好在身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否则可就不好说咯。” “还有半月前,世子到京郊外秋游,结果遇见了发狂的山猪,听说是被追了足足半个时辰,也不知道真假。” “会不会是犯了太岁?” “谁知道呢。” 守门的下人在夜风中缩着脖子,低声交谈,丝毫没注意到头顶闪过的身影。 屋内。 窗外悄然打开,一道黑影闪身入内,烛火摇晃,忽明忽暗,不过片刻便恢复如此。 万金在暗中注视着一切,借着晃动的烛光方才看清那人的正面。 一张漆黑的鬼脸面具将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冰冷的眸子,身形一晃便到了床边,几息之后便又跃窗而出。 因着位置的关系,万金并未看清楚那人具体对躺在床上的姚显策做了些什么,只是直觉上认为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眼见那道身影离开,万金来不及多想,当即放弃了进屋下毒的念头,转而朝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忠义伯府。 “那人的身手十分敏捷,像是个老江湖,我追了一路,没跟的太紧,最终只看到那人到了大长公主府后门,之后便消失不见。” 万金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紧跟着道:“看身形像是女子,也不排除会是身形矮小的男子。” 青玉翻了个白眼,开口道:“不是女,便是男,总不能还有不男不女之人吧?你最后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青瑶眸光闪动,正色道:“先前倒是没注意到安王有所行动,倒是咱们的人失职了。” 所谓盯梢,得到的都是延后的信息,自然不可能实时播报。 江景辰宽慰了几句,随后将信息汇总,得出了一个有趣的结论,当即开口道:“纯王选的是走政权的路子,而安王似乎选的是军权,这两兄弟可真是有意思!” 青瑶接口道:“京中兵权太过敏感,同时也太过分散,相对而言选择拉拢文官才是正途。很显然,单从这点上看,安王不如纯王。” 京中最大的兵力便是禁卫军,分别由圣上钦封的各卫大将军执掌,除了圣上之外,无人能够号令。 但这并不代表与武将接触就是无用。 要知道,当初的圣上可是用亲身经历告诉众人:想做龙椅,并非只有一条路。 江景辰若有所思,略带疑惑道:“难不成,安王是想走当今圣上的路子?” 子效父,本为佳话。 但那对父子可不是普通人,一个不好,画虎不成反类犬。 万金小声嘀咕了一句:“公子,家都快要被偷了,都不关心一下吗?” 江景辰稍显错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失笑道:“现在该关心的重点可不是这个,你方才说那鬼面黑衣人到了大长公主府后门就消失不见了?” 万金点头,将其中过程复述了一遍。 江景辰紧跟着道:“如此说来,那人多半是府内之人,关键就在于,究竟会是崇宁大长公主、永怡郡主、云瑶县主三人中的哪一位,其目的何在?” 第385章 太过适合的死亡 大长公主府里头只有三位主子,每一位都是女子,放在整个京城当中也是独一份。 崇宁大长公主年老体衰,半截身子入土之人,纵使再多心思,也难抵被岁月冲刷殆尽。 永怡郡主只不过是被收养的义女,并非天家血脉,想法再多也无能力翻出太大的风浪。 相比之下,云瑶县主乃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又年轻,想法多,心思也有够深沉。 “难道是因姚显策求娶之事,云瑶县主便派人暗中对他下手?” 话一出口,江景辰亦是觉得有些荒唐。 且不说能不能成,仅因此事便冒着暴露的风险,着实是有些不够理智。 只不过...... 回想当初,云瑶县主的行事作风,总是带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疯劲”,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是在情理当中。 青玉附和道:“大长公主府就是个不正常的地,在里面待得久了,指不定生出什么毛病来。云瑶那个疯女人,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觉得意外。” 万金不自觉点头道:“大长公主府在京城当中的确属于另类的存在,坊间可没少流传有关于崇宁大长公主的事迹。” 豢养面首对于崇宁大长公主而言,乃是人生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事迹。 坊间亦是有传言,崇宁大长公主对女子亦是有磨镜之好。 当然,那些事迹在此刻并不能说明什么,也没有值得探究的必要。 青瑶整理好思绪,缓缓开口道:“阿金、阿玉,你二人擅自行动,此举不妥。” 万金面露几分尴尬之色。 青玉不以为然,直言道:“药也没下,还带回来了李谨言与勇毅侯府勾搭在一起的消息,怎么说也是功大于过。” 对于这样的观点,青瑶并不认同,板起脸,教训道:“公子不止一次说过:京中行事,如履薄冰,但凡行差踏错,都将面临坠入万丈深渊的风险。” 如此重话,使得万金心中亦是有些后悔,只不过碍于脸面,仍是嘴硬道:“阿瑶,你这话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了些。” 青玉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以阿金的武功,哪怕不能成功下药,也足以全身而退,绝不会引起任何麻烦。” 眼见二人死不悔改,青瑶逐渐加重了语气,呵斥道:“阿金,你能跟踪别人,又如何保证别人不能反过来跟踪你?真以为一流高手就无敌手了吗?这里是京城。” 京城不仅是权力的核心,也是最为凶险的龙潭虎穴。 一流之上还有宗师,而京城便是宗师云集之地。 万金无以反驳,脸上尽显愧色。 青玉仍是嘴硬道:“先前暗中做了那么多事,不也都安然无恙吗?真要有人跟踪,又怎会到了现在都不曾发难?” 青瑶喝声道:“那是因为公子先前不入人眼,如何能与眼下的形势相提并论?” 声音之大,吓得青玉一个激灵。 执拗的性格使得她即便意识到有错,也不愿意向青瑶低头服软。 身为兄长的万金同样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将视线转向一旁看热闹的公子。 既是有本事之人,身上又怎会没有几分尖锐? 三人脾性不同,性格迥异,所虑所思之事各有不同。 青瑶性格沉稳心思缜密,心思都放在长远的大局之上。 万金的眼界有限,看的多是眼前一城一池。 青玉从始至终,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错了吗? 江景辰并未觉得有谁错了,面对万金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开口道:“我觉得姚显策离死不远了,你们觉得呢?” 三人面面相觑。 青玉率先开口道:“是云瑶县主那个疯女人。” 风寒有多可怕? 被誉为医圣的张仲景所着医书中曾提及“外感六淫”,所谓六淫,指的是风、寒、暑、湿、燥、火六种外感病邪的统称。 阴阳相移,寒暑更作,气候变化都有一定的规律和限度。 如果气候变化异常,六气发生太过或不及,或非其时而有其气,以及气候变化过于急骤。 超过了一定的限度,使机体不能与之相适应的时候,就会导致疾病的发生。 于是,六气由对人体无害而转化为对人体有害,成为致病的因素。 六淫伤人,由表人里,损及脏腑,则易致内生五邪之害,内生五邪,脏腑功能失调,则又易感六淫之邪。 简单来说:在古代,风寒的致死率很高。 姚显策在醉酒失足之后,在床上躺了三天,而后便死了。 当天,勇毅侯夫人抬棺入朱府,誓要朱府给一个公道。 “不得了,不得了,勇毅侯世子是被朱相爷害死的......” 短短几个时辰,似这般流言便在坊间传开。 圣上得知此事后,眼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当即下令命刑部负责追查此案。 同一时间,一道圣旨传进了忠义伯府。 正如先前朱全章所言,江景辰依靠在淮南道所立下的功劳升官了,正四品刑部侍郎。 前来传旨的内侍官乃是常福来,宣读完旨意后,私下提醒了一句:“圣上十分关注勇毅侯世子一案,希望江侍郎赴任后好好表现。” 江景辰挑眉,熟练的掏出一叠钱票塞给常福来,悄声询问道:“常给事,圣上话中是有何深意?” 常福来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钱票,迅速收入袖中,满意点头,面带笑容,低声道:“话是张将军让我带给你的,有何深意得江大人自行领会。” 张将军,指的便是张甲臣。 不出意外,定是圣上之意。 那边姚显策的案子交给了刑部,这边就立刻下了擢升的旨意。 望着手中的圣旨,江景辰内心不是升官后的欣喜,而是深深的担忧。 姚显策是死实在是太合时机了些,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地道,但真的是太合时机了。 勇毅侯世子落水染风寒致死、勇毅侯夫人命人抬棺入朱府讨要公道、坊间立刻就有了朱全章乃是罪魁祸首的流言...... 所有的巧合都是早有预谋吗? 一切的一切,当真是让人细思恐极。 若非先前知道那鬼脸人出自大长公主府,江景辰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圣上在暗中操作。 念及至此,心中忽然冒出阵阵凉意。 若大长公主府只是一个幌子,隐藏在背后之人是圣上,那...... 江景辰不敢再往深处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以及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圣上的监视之下。 不可以,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姚显策是因在席间出言奚落,才会被万金推入池中,这是一切的开端,是源头,是不能够事先预料之事。 心中不断宽慰自己的同时,江景辰不动声色,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常福来。 回过头来,询问道:“阿金,那夜在朱府,你将姚显策推入水池时,四周可还有旁人?” 第386章 接手案件 万金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笃定道:“没有别人。” 得到肯定回答后江景辰稍稍安心了些,沉吟片刻,开口道:“让人盯紧大长公主府,另外还需要多注意勇毅侯府的动向。” 万金应声道:“这件事可以安排给阿银去做,他如今手下的人可不少。” 先前的念头让江景辰很是不安,当即道:“让小鸠安排人去做,再给阿银传信,往后不要跟咱们有直接的接触。” 京城中,只有万银属于“新势力”,为保万全,只有将其留在暗处才是当前最为明智的选择。 圣旨言明即刻赴任,江景辰只得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情。 刑部侍郎位居尚书之下,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其属有四:刑部、都官、比部、司门。 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及天下奏谳。 另外有令史十九人,书令史三十八人,亭长六人,掌固十人。 都官郎中、员外郎各一人,掌俘隶簿录,给衣粮医药,而理其诉免。 另有都官主事二人,都官令史九人,书令史十二人,掌固四人。 比部郎中、员外郎各一人,掌句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公廨、勋赐、赃赎、徒役课程、逋欠之物,及军资、械器、和籴、屯收所入。 另有比部主事四人,比部令史十四人,书令史二十七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 司门郎中、员外郎各一人,掌门关出入之籍及阑遗之物。 另有司门主事二人,司门令史六人,书令史十三人,掌固四人。 江景辰翻看着官员名册,很快就在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士钰。 刑部员外郎,正六品。 新婚三日,转眼便从一介白衣,一跃成为朝廷正六品官员,还是在刑部这样的衙门。 即便是勋爵子弟也少有如此待遇,当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区区六品小官,圣上自是不会放在眼中,又有朱相举荐,吏部当然也不会刁难。 相比于寒窗十年苦读的天下学子,娶一位相爷之女无疑是最快晋升的道路。 经此一事,少奋斗何止十年? 江景辰端坐上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杨士钰的身影,于是便问道:“杨员外郎何在?” 有官员出声回答道:“大人,问的可是杨士钰员外郎?他虽是挂了职,却有婚假在身,因而尚未赴任。” 江景辰追问道:“何时挂的职?谁批的假?” 属下官员回答道:“经朱相举荐,吏部核准,新婚前五日挂的职,尚书大人亲自批的假。” 大周却有举官一途,先前江景辰就曾举荐过陶宏广,区别在于一个本就是官身,而另一人则为白衣。 属官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江贤侄......不对,此刻该是唤你江侍郎了。本官才得到消息,你便已前来上任,当真是快的很啊!” “见过尚书大人。” 一众属官纷纷行礼。 来人正是刑部尚书潘弥业,刚见面便表露出满满的热情。 江景辰起身行了一礼,含笑道:“圣上命下官接旨后即刻上任,下官自是不敢有丝毫耽搁。” 潘弥业挥退一众属官,回过头来,开口道:“你既然来了,那勇毅侯世子一案就交由你查,可好?” 往年,这种事情通常都是落在大理寺头上,潘弥业升任尚书不久,虽然迫切需要立功表现,却也没有太过自负。 一头是世袭侯爵府,另一头是当朝宰相府,更有圣上时刻关注,再加上死者的死因实在是无可挑疑,这案子绝对是一颗烫手的山芋。 如此难办的案子,对于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最是知道该如何处理。 只要案件不是直接经过他的手,那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能够找到可斡旋的余地。 江景辰看着满脸堆笑的上官,心中多少了解些许心思,只不过圣上本就有意让他来处理此案,当下客套了几句,随后便不再推脱。 想要查案,首先得去到案发现场。 勇毅侯夫人声称其子在朱府落水乃是人为所致,那边需要找到人为导致的证据,从而推断出凶手。 关于这一点,江景辰心知肚明。 因此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倘若万金当真不小心留有证据,那就利用职务之便,想尽办法毁掉证据。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圣上要他查案,显然是希望将此事牵扯到朱府。 想要牵扯上朱府,必须要先证明姚显策落水乃是人为,这样一来就得制造全新的证据。 然而,要在别人的地盘上伪造陷害的证据,无疑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这才刚上任,便迎来如此难解之题,江景辰忽然间觉得有些头疼。 朱府。 “江大人,你已经在池边看了小半时辰了,可是有发现?”杨士钰上前询问。 身为朱府的新姑爷,又有刑部员外郎的官职在身,此刻发问倒也不显得突兀。 不得不说,万金当时选择动手的位置十分的好。 四周多有树木遮掩,岸边也无防护,最为关键的则是池水堪堪过了膝盖。 成年人,无论饮酒与否,但凡有点意识都不会被淹死。 放眼周围,基石铺路,只有临近池边上的三尺之地是土路。 江景辰看着周边的印记,一时间没有想到适合的办法,故作沉吟,开口道:“来人,将池边的脚印都收集起来,拿去与府内人员逐一比对。” 此言无疑是在针对朱府,杨士钰当即出声道:“当时宾客众多,脚印并非全是府内中人,更何况事情已过去三天,大人此时收集脚印又能证明些什么?” 这件案子重点本就不在于查清真相,而是在于如何转嫁旁人。 江景辰并不焦急,思考之余,反问道:“莫非杨员外郎有更好的办法?不妨说出来,若是有可取之处,本官定会采纳。” 杨士钰当即道:“当日宴席,江大人也在其中,当知此地离席桌甚远,您应该先调查姚世子无缘无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江景辰若有所思,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喝多了,想要方便一下,于是便来了此地解手?” 杨士钰气急,呵斥道:“大人,这里是朱府,请您注意言词。” 在他看来,那是人,堂堂侯府世子,即便品性不佳,也不会如同禽兽一般随地解手。 能说出这般无理之语,能耐如何且不去说,单德行这方面就过不去。 但凡是读过些书,都不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杨士钰心中不禁疑惑:圣上怎么会选用这样的人? 拿朱全章来压人? 江景辰双眸微凝,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缓缓开口道:“本官受圣上钦封,正四品刑部侍郎,你杨士钰是什么品级,敢与本官这样说话?” 第387章 到底谁恶毒 品级差了两品,同时又是直属上官,杨士钰心中再不服气,也只能服软道:“是下官逾矩,还请大人莫怪。” 只有站在高位,才能获得足够的威势。 无关年龄,无关资历。 正四品,这便是江景辰此刻的底气。 “员外郎既已知错,本官大人大量,自是不会为难。” “多谢大人。” 看着面前这种稚嫩的脸庞,特别脸上的那一抹轻蔑笑容,好似刀剑般将人刺得生疼。 杨士钰心中愤慨之余,亦是满满的无奈。 前院。 勇毅侯夫人为首,身后是一副棺椁,十数位家仆守护在侧。 朱府一众后宅女眷在旁苦苦劝解道:“圣上已经下令刑部彻查此事,是非清白终会有个结论,夫人当前应先将令郎棺椁带回府中好好操持丧事。” “就是就是,再说这天虽是十月,可这日头可依旧毒辣的很,令郎尸身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夫人,我们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虎毒尚且不食子,您又如何舍得让令郎死后还受此等罪过?” 朱府众女眷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激动时恨不得亲自上前去抬那棺椁。 勇毅侯夫人满脸悲切,咬牙切齿道:“我家策儿向来乖巧,做人做事循规蹈矩,只因参加了你府上一场婚宴,此后便丢了性命......” 朱夫人连忙开口打断道:“令郎身故,我等亦是惋惜,可据我所知,令郎乃是醉酒失足落水,从而染上风寒......” 勇毅侯夫人怒斥道:“我儿不是醉酒失足,乃是受人暗害,此事与你朱府脱不了干系。” 朱夫人不慌不忙,从容回应道:“无凭无据,夫人张嘴就想攀扯到我们家,未免也太过无理取闹了些。” 因事发突然,安置姚显策的棺椁不过是寻常柏木,看上去略显寒酸了些。 勇毅侯夫人大袖一挥,命家仆打开棺盖,阳光照耀之下,姚显策惨白的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的策儿已死,你们却在这里跟我说什么无理取闹?你们朱家的人,还是人吗?” 换作任何一位母亲,都不可能像勇毅侯夫人这般,悲伤、愤怒、仇恨,却又无比的镇定。 她就站在棺椁旁,任由泪水打湿脸庞,一双饱含怒火的双眸死死盯着面前的朱夫人。 儿子死了,母亲只求一个公道。 能理解。 可这事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朱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大步向前,行至棺椁正前方,视线落在棺椁内,眼中没有半分躲闪。 “我比你母痴长几岁,仗着辈分,喊你一声策儿。若你在天有灵,当托梦告知你母,此事与朱府无关,叫她莫要攀扯旁人,也不要再折磨自个。” “进的是你朱府大门,喝的是你朱府喜酒,落的是你朱府的池......朱夫人,你是怎样的面皮,才能说出与朱府无关这句话?” 声如寒冰,亦是带着几分怨毒。 勇毅侯夫人迈步上前,扯着朱夫人的胳膊,质问道:“你就不怕死后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吗?” 话一出口,即便是站在暖阳之下,也令人感受到了一股透体之寒。 朱夫人脸上流露出几分愠怒,挣开胳膊,沉声道:“你好歹是侯爵夫人,说话怎能如市井泼妇般恶毒?” 勇毅侯夫人激动道:“我儿死了,你朱家之人却还活着,到底是谁恶毒?” 朱夫人只觉得这话好没道理,眼见勇毅侯夫人如此不可理喻,当即与府中下人吩咐道:“刑部不是来人查案了吗?去将人请过来。” 身在朱府,又是诰命夫人相请,多多少少是要给些面子。 江景辰不好推脱,将采集池边脚印之事交由万金,随后领着青玉,携同杨士钰一同去到前院。 尚未靠近,远远就瞧见一副棺椁,以及一群身着华服的妇人。 待到踏入院中,杨士钰上前为双方简短介绍了一番。 朱夫人率先开口道:“江侍郎,刑部派你前来查案,可是查到了些什么证据?” 从入府到此刻,不到一个时辰,能查到什么?江景辰如实回应道:“时间尚短,目前暂时还未查到什么证据。” 朱夫人紧跟着继续说道:“那么请问江侍郎,可是觉得勇毅侯世子之事与朱府有关?” 这话问的,是在逼着表明立场吗?江景辰看了眼朱夫人,回应道:“不能说有关,也不能说无关。” 朱夫人嘴角隐隐抽搐,眨眼间便恢复如常,出声道:“江侍郎,勇毅侯夫人认为那日宴会,有人故意推勇毅侯世子落水......关于此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景辰故作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在未曾掌握确凿证据之前,任何的情况都有可能。” 勇毅侯夫人立刻接口道:“依江侍郎所言,也就是说的确存在有人故意推我儿落水的可能,对吗?” 江景辰点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江侍郎,此话何意?”朱夫人蹙眉,眼神中包含深意。 这些后宅的女人,心思可一点都不浅,江景辰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当下也不多做解释,直言道:“本官奉命查案,一切自当秉公处理,请两位夫人放宽心。” 勇毅侯夫人闻言,屈膝一礼,出声道:“还请江侍郎一定要为我儿伸冤。” 这一礼无关双方身份,仅是出于一位丧子之人的恳求。 江景辰不好受礼,当即侧身避让,双手虚扶,出声道:“分内之事,无须如此。夫人放心,本官自当竭力查清真相。” 对于这种贼喊捉贼的事情,江景辰不是第一次做,只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参与到事件当中的角色都不一般。 特别是隐藏在暗中窥视着一切的圣上,没人知晓下一步棋会放在哪里,从而引起哪些连锁反应。 于此案,江景辰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已经被人算计入了局,成为了一颗棋子,且有可能是最为关键的那颗。 棋子如何行走,完全在于执棋人的心思。 事情发展到现在,出来主事的只有几位后宅夫人,无论是勇毅侯,又或者是朱全章,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出现,这让江景辰心中多出几分不解。 就好像除了几位妇人之外,其余人都不在意姚显策的真正死因。 那么,他们真正在意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第388章 汤都喝不上一口 姚显策的棺椁是在傍晚时抬出朱府,勇毅侯夫人离开时只留下一句:“我儿今夜,定会来寻你们。” 朱府女眷面面相觑,后背莫名一阵发寒。 杨士钰将曾在席间伺候的下人带到了刑部,拿着审问后取得的口供找到江景辰。 “江侍郎,这份口供足以证明姚显策离席后自行去到池边,当时四周并无旁人,因此可得出姚显策乃是醉酒失足落水。” 顿了顿,杨士钰紧跟着说道:“此外,下官要求对姚显策进行验尸。” 口供真假暂且不论,依大周刑律,若案件存疑,必要时可由仵作对死者进行尸体检验。 虽不能与后世尸检相比较,但验尸乃是目前能够验证死者死因的唯一途径。 姚显策究竟是死于风寒,亦或者是另有原因,只能通过仵作验尸来进行验证。 江景辰心里清楚知道,姚显策是被万金给弄下水,而姚显策之死则是疑似大长公主府的人动的手脚。 他不可能查案查到自个头上,那么眼下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要不要将大长公主府给牵扯进来? 如果选择不牵扯的话,少不得要帮其遮掩一二。 这样一来就得面对一个问题:鬼面人具体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姚显策弄死了? 若是下毒,是否会在验尸时被查出来? 倘若真的查出姚显策乃是中毒,而非死于风寒,是否会因为这个原因,从而导致朱府的嫌疑被消除? 圣上显然是有要动朱府的意思,肯定不能够让朱府从案件中抽身出去。 简单来说:案子要查,但又不能真查,并且还得把罪名推到朱府上。 这可真是比贼喊捉贼还要刺激许多! 眼下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具体该怎么做?江景辰思考之余,随口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杨士钰回答道:“下官方才已经向尚书大人销了假,身为刑部员外郎,下官有权过问此案。” 答非若问,顾左右而言他,不愧是幕僚出身,语言艺术可见一斑。 那么,身为刑部尚书的潘弥业又在当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江景辰若有所思,转问道:“勇毅侯府那边可愿同意进行验尸?” 杨士钰回应道:“他们既要一个公道,岂有不答应之理。” 要公道,那就要答应验尸。 不答应验尸,则说明勇毅侯府另有目的。 是想通过这一点来验证什么吗? 江景辰忽然觉得眼前被一团迷雾所笼罩,且这团迷雾只笼罩他一人。 朱全章、杨士钰、勇毅侯及其夫人,似乎都有着各自明确的目的。 “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与勇毅侯府交涉,若他们同意,今夜就对姚显策展开验尸。” “是,下官这就前往勇毅侯府。” 杨士钰当即领命而去。 仵作验尸不能够开膛破肚,也没有科技手段可依靠,唯一的依仗,便是前人流传下来的典籍,以及自身的经验来判定死因。 如此,已经是古代所能掌握最为先进的验尸之法。 大周没有《洗冤集录》,可供参考的典籍乃是《封诊式》、《疑狱集》、《折狱龟鉴》等等。 也正是因此原因,即便是同一具尸体,若由不同的仵作验尸,完全有可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身份就变得至关重要。 通常,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里的仵作最为权威。 待到杨士钰离开之后,江景辰立刻喊来仵作,询问道:“在此之前,可有其他人找过你?” 仵作恭声回答道:“回禀大人,衙门内事多,除平日时常接触之人外,再无旁人来寻老朽。” 江景辰紧跟着追问道:“勇毅侯世子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交由你来验尸,当用何法?” 说起验尸,仵作顿时来了精神,引用典籍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而后又以亲身经验分析以往案情。 如:男子死于某室南首,正偃,某头左角刃痏一所,背二所,皆从头至背,袤各四寸,相耎,广各一寸,皆中类斧,脑角出,皆血出...... 又言:柀污头背及地,皆不可为广袤,衣布禅、襦各一,其襦背直痏者,以刃二所,襦背及中衽污血...... 说到激动时,手足并用唾沫横飞。 江景辰听了好一会,愣是没能理解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眼见仵作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只得强行打断道:“本官只问你,如何辨别死于病患?” 仵作稍作平复,如实回答道:“观其症,可辨之。” 江景辰再问:“如何辨别中毒而亡?” 仵作回道:“采其血,混以药物,可辨之。” 只一句话,江景辰瞬间便明白了,在这缺少高科技手段的古代,只能通过极为简单的方式来判定死因。 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江景辰紧跟着又叮嘱了几句,方才命仵作退下。 青玉低声道:“公子,有些毒,仅靠那老头的手段是验不出来的。还有,能吃死人的不仅是毒药,补药也同样可以。” 虚不受补?江景辰目光闪动,开口道:“也就是说,即便是让仵作验尸,结果最终只会有一个。” 青玉点头道:“大长公主府的底蕴可厚着呢,她们既然敢下手,指定不会用寻常药物,所以无论怎么验,得出来的结论只会是死于风寒。” 江景辰自认为是外来者,对于没接触过的仵作验尸方式不了解也属正常。 可杨士钰身为“土着”,又当了那么多年幕僚,想来是见惯了阴暗之事,难道也不了解吗? 既然已知验尸只会有一种结果,为何还要冒着得罪勇毅侯府的风险,主动提出要验尸呢? 合理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 迷雾逐渐散开,江景辰展颜一笑,笃定道:“这里头还有纯王和安王的事。” 青玉本就对此类事情无感,随口问道:“有他们俩什么事?” 从淮南道事件可以看出朱全章已然站队纯王,而勇毅侯府不知何因站到了安王的队伍当中。 姚显策之死已成定局,想来是安王说服了勇毅侯,想要借用姚显策之死将利益最大化。 当然,这样的想法无疑十分冷血,但却是最符合眼下的形势。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活。 都说天家无父子,侯门又何尝不是? 江景辰不禁想起了江彦钧,嗤笑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亲子又如何?还不是说舍,也就舍了。” 青玉似懂非懂,接口道:“的确,又不是不能生,相比于权势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 纯王与安王暗中相互较劲,就好比鹬蚌相争,最终只有渔人得利。 江景辰轻叹道:“只可惜渔人不是我,而是圣上。” 青玉询问道:“公子不是常说肉吃不上,喝口汤也是好的......眼下,是连汤也喝不上了吗?” 这话,实在是有些刺耳。 江景辰额头青筋微跳,回过头来,瞪了青玉一眼,闷声道:“本公子喝不上一口汤,你很高兴?” 青玉眨巴着大眼睛,十分认真的回答道:“公子,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可回答不了。” 哪里深奥了? 看着青玉双眸中流露出的狡黠之色,江景辰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询问道:“你有办法能查验出姚显策的真正死因吗?” 青玉想了想,回答道:“单靠验血可不行,得挖出五脏。” 她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好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简单且正常的事情。 只不过在讲究死要全尸的朝代,开膛破肚这样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至少,明面是如此。 第389章 留子,去母 江景辰想通过验毒的方式,以此来拿捏大长公主府的把柄,又苦恼于会因此引出更多的麻烦,一时之间无法抉择,陷入犹豫当中。 在他看来,无论是圣上还是政事堂,短时间内都不会产生死亡的威胁。 唯独突然冒出的大长公主府,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何地会爆炸,更不知道爆炸时会影响到谁,又会将谁给炸死。 随着夜幕降临,衙门里的属官逐一离开。 万金前来提醒道:“公子,该回了。” 江景辰看了眼天色,稍作犹豫,出声道:“再等等。” 杨士钰已前往勇毅侯府交涉,若是成功,依着律例,不仅仵作要到场,主案官员也需在场监督。 勇毅侯府。 在得知杨士钰的来意之后,勇毅侯夫人当即谩骂道:“姓杨的,真以为娶了人家女儿,就成了相府贵婿?你不过就是人家养的一条狗,也配跑来我勇毅侯府撒野?” 勇毅侯夫人本姓裴,出身澄阳侯府,其父兄皆在朝为官,虽不是位高权重,却也有着各自的人脉。 莫说区区刑部员外郎,便是刑部侍郎来了,她也敢骂上几句。 历经丧子之痛,她可不管打狗还需看主人。 杨士钰也不恼怒,温言道:“非是撒野,而是例行公事。仵作验尸乃是衙门惯例,此举有助于查明真正死因。” 勇毅侯夫人怒喝道:“闭嘴,说什么查明死因,难道御医的诊断还比不上小小仵作?你们就是想暗中捣鬼,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士钰不急不缓开口道:“御医之能在于治病救人,仵作之能则在于验尸取证,二者各有所长,岂能混为一谈。” 勇毅侯夫人冷笑道:“想验尸,证明我儿之死另有其因,从而调转查案方向,撇清朱府的嫌疑?堂堂朱相,就只有这点手段吗?” 杨士钰笑而不答,转言道:“夫人当知阻挠办案的罪过可不轻,当真要一意孤行吗?” 哪怕他只是员外郎,哪怕只有六品,但他是官,是刑部的官,因此有权利对姚显策的尸体进行尸检。 勇毅侯夫人沉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夫人吗?” 杨士钰面色从容,淡淡开口道:“若事情没闹到这般地步,本官倒还真不能如何,偏偏夫人行极端之事,惊动了圣上......” 顿了顿,杨士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寻常死亡,不惊动衙门,没人会想着要验尸,更不会当成疑案来办。这一切都是夫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勇毅侯夫人脸色骤变,怒斥道:“大胆,放肆。” 杨士钰整了整袖口,拱手行了一礼,含笑道:“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刑部员外郎官职虽低,却有实权,倘若不管不顾带人冲进府中,也能以办案心切为由搪塞过去。 更何况杨士钰的岳父可是当朝相爷,哪怕做事激进一些,也不会因此丢了官职。 勇毅侯夫人紧咬牙关,良久后,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想要验尸,可以。明日正午,本夫人在府中恭候。” 杨士钰点头道:“如此,甚好。” 勇毅侯夫人大袖一挥,冷冷吐出“送客”二字。 片刻后,勇毅侯缓缓显出身形,苦笑道:“小小员外郎都敢踩到我的头上来,我这侯爷当的可真是窝囊。” 世袭侯爵府地位不低,只可惜没有职权,虽说有个金吾卫的女婿,但女婿终究是个外姓人,关键时刻不在一心。 倘若舍得一身剐,哪怕是七品芝麻小官也有能力踩上一脚,就好像刚才的杨士钰一般。 在这京城里头,仅仅位高是不够的,必须还得权重。 勇毅侯夫人冷笑道:“若非有朱全章在背后为其撑腰,他杨士钰哪有胆子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勇毅侯无奈道:“朱全章是属于纯王一党,所以咱们......” 不等说完,勇毅侯夫人出言打断道:“我知道,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原谅你利用策儿之死为己谋私。” 勇毅侯略显愧疚,点头道:“我明白,这事的确该怨我。” 场面一时间陷入沉默,良久后,勇毅侯夫人开口道:“我膝下就只有策儿一子,如今策儿死了,我欲从族中寻一幼子过继到膝下。” 勇毅侯神色微动,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觉得砌儿如何?” 那是他第五房小妾生下的最幼子,今年正好三岁。 勇毅侯夫人听懂了话中之意,虽早有预料,可心中依旧难免多了几分悲凉。 亲儿子死了,养个小妾生的儿子,不是不行,只不过...... 勇毅侯夫人眼中闪过一缕寒芒,缓缓开口道:“留子,去母。” 留子去母吗?勇毅侯只稍稍犹豫了一会,之后便回了一个“好”字。 刑部。 江景辰久等不见杨士钰回归,喊来衙役交待了几句,随后便领着万金与青玉去到百乐门。 用膳之余,江景辰把先前所想说了一遍。 青瑶听后分析道:“无论先前还是眼下,大长公主府都未曾对公子表露出恶意,我倒是觉得验证中毒来拿捏把柄这样的事没必要做。” 青玉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当即开口道:“公子担心的显然不是大长公主府,而是云瑶县主。那个疯女人呢,骨子里坏着呢。” 万金好奇道:“你与她并无过多接触,怎就知她又疯又坏呢?” 青玉瞥了一眼,冷笑道:“你不会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就觉得她不是个坏人吧?哼,臭男人,就你这样的想法,早晚死在女人手上。” 万金不禁无语。 青瑶无奈摇头,开口道:“阿玉,休要胡言。” 青玉正色道:“你还别不信,公子不也曾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说的话越不能信吗?就拿我来说,就是个又疯又坏的女人。”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感慨之余,万金顺势接口道:“你的意思是往后你说的话也都不能信了,对吧?” 青玉诧异道:“你这是在夸我漂亮?” 万金:...... 重点,是这个吗? 青瑶轻抚额头,看了眼吃的正香的公子,回过头来,开口道:“云瑶县主从一开始就对公子抱有非分之想,不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而是另有目的。” 万金追问道:“什么样的目的?” 青瑶轻叹一声,回答道:“暂时不得而知。” 将口中最后一口佳肴吞入腹中,江景辰端起茶盏漱口。 擦干抹净后,出声道:“眼下的局势,无疑是安王和纯王这两只菜鸡互啄,圣上坐等从中获利......那么,我又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第390章 请江侍郎开棺验尸 姚显策先是落水染上风寒,而后被鬼面人下了药,这才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若要攀扯上朱府,得先证明姚显策死因确是风寒所致,其后还需找到有人将姚显策推下水的证据,且那个人还必须是朱府里头的主子。 这件案子当中的因果关系太过复杂,变故太多,明眼人都知道案子很难查清,或者说根本查不清。 朱全章知道,勇毅侯也知道,所以才会有勇毅侯夫人抬棺入府,只为将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了,那就不再是两府之间的事情,换句话说,此举的真正意图是引圣上入局。 从表面上来看,像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昏招,可实际上,于勇毅侯而言则是瓦砾不惧碰青瓷。 是勇毅侯深藏不露? 还是安王突然之间开了窍? 又或者说,另有高人从旁指点? 身处没有硝烟的战场,江景辰的心弦前所未有的紧绷,夜晚入睡后竟是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密密麻麻的树藤缠绕于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不得动弹。 紧跟着,树藤化作一条条毒蛇。 也是在即将葬身蛇口时,方才苏醒。 “他娘的,吓死你爹了......” 江景辰喘着粗气,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是到了寅末,于是便喊来下人准备热水洗漱。 他不明白梦中的场景究竟预示着什么,只知道往后的日子将会是步步为营。 这也预示着属于他的朝堂政斗之路,正式开启。 刑部。 杨士钰没有过多讲述具体经过,只说了勇毅侯夫人同意验尸之事。 江景辰沉吟片刻,追问道:“你都是怎么安排的?” 杨士钰回答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切依着衙门刑律,绝无私心。” 问你了吗?就没有私心。 这就是典型的不打自招。 江景辰暗自肺腑,转言道:“需要本官做些什么?” 杨士钰含笑道:“大人只需不偏不倚,照章办事即可。” 不管是刑部,亦或者是其他衙门,办案都有章程可循,一般情况下只要照章办事都不会出现太大差错。 江景辰本以为是勇毅侯府妥协,等到看见了勇毅侯府里头的阵势,才知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正午。 勇毅侯府前院正厅,灵堂尚未布置,棺椁置于大厅中央,四周站满了身穿诰命服饰的夫人,以及十数位满脸厉色的各府爵爷。 江景辰眼尖,尚未入门便看清为首之人面貌,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冀国公董开山,三朝元老,先帝亲封的从一品骠骑将军,当朝军事最高将领之一。 年逾六十,却是老当益壮,更有一副炽热心肠,同时还是京中众勋爵里头,少数几个说话最有份量之人。 能有这般待遇,除了人品之外,另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周近半数手握重权的武将,都是出自冀国公的门下。 当今圣上亦是对此有几分忌惮,奈何骠骑将军一职乃是先帝所封,只要冀国公不胡作非为,就连圣上也奈何不得。 早先受封时,江彦钧就曾宴请过冀国公,当时人虽未至,却有贺礼送上。 江景辰是在当监察御史参与早朝时方才见过冀国公,那时候的他初出茅庐,与冀国公之间除了行礼问安,寒暄的话都说不上一句。 “连冀国公都请来了,怕是不止验尸这么简单吧......杨员外郎,你是否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呢?” 以冀国公为首,另有侯爵数人,伯爵数人,在场夫人身上皆有诰命。 如此阵仗,着实是不小。 “大人无需担心,冀国公前来也是凑个热闹,咱们凡是依着章程办事,只需不落人口舌,如此,便可无碍。” 杨士钰脸上虽有诧异之色,却不见丝毫慌乱。 有冀国公镇场,即便是朱全章来了,那也有些不够看,更何况区区杨士钰。 是还有什么底牌吗? 江景辰心中暗自思量,入了正厅,先是与场中众人行了晚辈之礼,随后单独上前再与冀国公见礼。 冀国公眼中带着些许好奇,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老夫听过你的事迹,知道你名声不好,老夫也甚为不喜,还是离远些吧。”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爆发一阵畅快的笑声。 又有附和道:“国公爷说的对,似这样的人,就该让他离远些,免得沾了秽气。” 威远侯府的覆灭,让江景辰获得忠义伯爵位的同时,也背负上了侯门逆子的名声,更是有人戏言:祖上十八代积下的德,都不够一个江景辰毁。 于淮南道的百姓而言,江景辰就是为民谋福的好官。 可放在京城勋爵的圈子里,有许多人会认为江景辰就是一个导致家业覆灭的罪魁祸首,忤逆不孝的逆子、丧门星、祸害。 江景辰对此早有耳闻,只不过从未在意。 冀国公眼见面前未冠少年淡定从容,不禁生出几分好奇,询问道:“老夫所言,你可听得明白?” 明不明白的,又能如何? 连圣上都得给老家伙几分面子,区区一个忠义伯、刑部侍郎,算个屁? 当面对比自己更加有权有势之人时,一味的逞强将会带来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 该怂的时候就得怂,谁都是先当的孙子,然后才当的爷。 江景辰不卑不亢,回应道:“下官读书少,大道理懂得不多,还请董将军见谅。” 听闻将军称呼,冀国公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抚须长笑道:“以官职相称,倒是有趣......你这鸟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是在提醒老夫吗?” 一旁有人嗤笑道:“当上刑部侍郎,就以为有多本事了?说起话来咬文嚼字故作高深,谁还会不知道,你就是个欺祖灭家的不孝忤逆子。” 不孝是真的,忤逆也是事实。 咬文嚼字? 一句话,十多个字,很难理解吗? 这人是得多没有文化,才会产生这样的认知? 江景辰看了眼开口说话之人,有些眼熟,好像是个侯爵,担任的也是武将职位。 在大周,爵是爵,官是官。 爵有世袭与非世袭,官则分文与武。 自古有别,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明白。 刑部侍郎只不过四品,拍马也比不上从一品的骠骑将军,但这当中却是有着文武之分。 文官与武将之间,向来都是各自为政。 江景辰担任的是文官,说出来的话难免会被过度解读,入了武将耳中自带三分敌意。 诸如此类事情,多说无益。 此时此地,江景辰无意争一时之气,转头看向勇毅侯,开口道:“尊夫人昨夜已同意杨员外郎的建议,今日本官前来只为验尸,勇毅侯可是临时变卦,不欲让刑部验尸?” 勇毅侯眸光微凝,闪过一丝警惕之色。 刑部侍郎是官职,刑部则是衙门,这句话无疑是在问:勇毅侯府是否要与刑部对抗。 只一句话便将事件拉升到如此高度,倒也有些本事。 不等勇毅侯开口回答,一旁的勇毅侯夫人迈步向前,行至棺椁旁,单手一引,淡淡道:“请江侍郎开棺,验尸。” 第391章 各位,怎么不笑呢 棺材依旧是那副柏木棺材,放置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场中众人都将视线停留在江景辰身上,有人目光中带着讥笑、嘲讽,也有人带着几分好奇、探究。 不等江景辰有多动作,杨士钰立刻下令让身后的衙役上前开棺,随后又命随行而来的黄仵作准备验尸。 衙役开棺之后便退到一旁,黄仵作先是上前仔仔细细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 随后要来装满清水的瓷碗,紧跟着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包药粉倒入碗中,拿出一根银针搅了搅,最后举起银针向众人展示。 这一举动让众人陷入了疑惑。 黄仵作没做解释,轻声嘟囔了几句:“多有得罪,有怪莫怪。” 他将银针放在一旁,又从具袋中拿出一柄小刀,接着用小刀划破姚显策的手指,挤出血液滴入碗中。 做完这一切,再次拿起银针搅了搅。 当黄仵作一如上次向众人展示银针时,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有毒。” “是的,血液中含有毒素,由此可见姚世子的真正死因乃是中毒而亡。” 黄仵作说完后便退到一旁。 场面瞬间变得嘈杂,众人议论纷纷。 江景辰向身旁的青玉投去询问的眼神。 青玉会意,低声道:“这毒是真的,但肯定不是来自姚显策的血液。”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负责验尸的黄仵作搞得鬼。 仵作还是昨日问询过的仵作,用的也的当时说过的办法,只不过令江景辰疑惑的点在于,黄仵作为何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弄虚作假? 杨士钰踏步上前,朗声道:“姚世子醉酒落水,三日而亡,期间一直待在勇毅侯府,如今验出他乃中毒而亡,与朱府无关。” 他并没有遮掩脸上的喜色,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进行,而结果也在预料当中。 众人交头接耳,有些人表示认同,有些人则依旧有着几分怀疑。 “你是哪里的仵作?” “师从何人?” “验过多少具尸体?” 一句句的逼问,使得黄仵作显出几分慌乱。 场中每一位都是有身份的贵人,他是一个都不敢得罪。 杨士钰不慌不忙,拱手为礼,出声道:“国公爷、各位侯爷、伯爷,仵作是刑部衙门里的仵作,已任职十数年之久,验尸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绝不会出现差错。” 十数年,又是在刑部这样的衙门,拥有这般资历着实令人信服。 场中众爵一时间陷入沉默。 忽然,一声讥笑响起。 勇毅侯夫人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开口道:“杨士钰,你是个什么东西?” 若说昨日的言语羞辱还能忍受,那是因为在私底下,而今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言羞辱,杨士钰顿时便怒了。 “勇毅侯夫人,还请注意言词,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不是谁都可以出言羞辱。” “羞辱?不不不,员外郎着实是误会了,本夫人心有疑惑,这才发问。所以,杨士钰,你算个什么东西?” 勇毅侯夫人满脸诚恳,问的十分认真。 杨士钰气急,眼见案件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因而强忍胸中一口恶气,并没有想与如此刁妇多做纠缠,正欲开口拉回正题。 勇毅侯夫人自顾自接着说道:“论身份,你不过是朱府赘婿,论品级,你不过区区六品员外郎。你的直属上官江侍郎尚未开口,你有什么权利,有什么资格宣判案件?” 杨士钰怒喝道:“还请夫人莫要胡言,本官是娶妻,并非入赘。” 勇毅侯夫人笑问道:“娶妻,结果把自个娶进了朱府?” 场中顿时发出一阵大笑,有人出声道:“自己能力不行,可不就得靠老丈人,要不怎么能一入仕就当了正六品的官。” 另有人开口道:“人家不是能力不行,只不过他的能力是在床上,而不是在书桌上。” “想来床上的功夫是比南风馆里头的小倌儿强上不少,否则也喂不饱年近四十的虎狼之妻子。” “你们这些个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倒是妙语连珠,都快把人家杨员外郎说吐血了。可别忘了人家的岳父是朱相爷,都收敛着些吧。” “啧啧啧,朱相爷啊,我不过区区世袭罔替的侯爵,他不会一气之下让圣上夺了我的爵位吧?真是有些害怕啊。” “连你这个侯爵都怕了,那我这个伯爵岂不是得向人家好声求饶,从而放我这小小世袭罔替的伯爵一马?” “肯定啊,他岳父可是朱相爷,你以为呢。” 一众爵爷所说的话字字如刀,狠狠的切割着杨士钰的自尊。 “一帮子兵痞,老不正经......” 场中的诰命夫人暗自唾了几声,以绣帕掩面,低声嗤笑,时不时与身旁的夫人耳语几句。 夺爵?那是圣上才有的权利。 害怕朱相?显然是在捧杀。 事涉岳父,说的又是极为敏感的话题,一时间让人杨士钰难以出言,脸上神色几经变化。 一声声极为刺耳的污言秽语不断传入耳中,使得他在不自觉间咬破了嘴唇,一缕鲜红的血液渗出。 勇毅侯夫人满眼尽是毫不遮掩的鄙夷,转过头,缓缓开口道:“江侍郎,你身为本次案件主事官,为何放任下属胡作非为?” 话说的十分难听,但无疑十分有效,三言两语间便改变了局面,将杨士钰从主动变为被动,乃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手段,竟是出自一位后宅妇人。 江景辰不禁想起小郑氏,同为侯夫人,若拿小郑氏与勇毅侯夫人相比较,只能用六个字形容:连提鞋都不配。 眼下,他与杨士钰一样,都是代表刑部而来,因此从某种角度去看,说是同一阵营也不为过。 下属胡作非为,那么作为直属上官自然也难逃责任。 先收拾完杨士钰,然后再来收拾我吗?江景辰心思百转,淡淡开口道:“杨员外郎一切依刑律行事,何来胡作非为之说?” 勇毅侯夫人挑眉道:“这么说,江侍郎是想要包庇下属了?” 这才起了个头,一句话直接就给扣上了罪名,这女人是真的狠! 是要这么玩对吧?好,很好。 江景辰收敛神色,正色道:“请夫人举例说明。” 勇毅侯夫人愣了愣,询问道:“江侍郎此话何意?” 江景辰直言道:“夫人先说杨员外郎胡作非为,又言本官包庇下属。如此,自是要拿出证据,又或是引以具体事件加以说明......” “难不成,夫人以为仅凭一句话,就能定刑部官员的罪?呵呵......” 江景辰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四周,眼神中略带几分挑衅,紧跟着继续说道:“如此好笑之事,各位爵爷怎么不笑呢?” 第392章 反转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很快便被爽朗的笑声打破。 冀国公率先开口道:“仅凭一句话,自然不能够将你二人定罪。” 杨士钰抹去嘴角一丝鲜血,出声道:“刑部断案讲究证据,验尸的的结果就是证据。” 勇毅侯夫人嗤笑道:“对于这样的结果,本夫人不认。” 杨士钰同样报以冷笑,直言道:“夫人久居后宅,不通衙门事务也情有可原,确凿证据之下,不是夫人说不认便能不认。” 勇毅侯夫人转头看向江景辰,询问道:“江侍郎,你就是这般纵容下属颠倒是非黑白吗?” 这女人说话没有道理可言,如果与其争辩,则会将局面越弄越乱。 江景辰懒得废话,开口道:“若是夫人对验尸结果存疑,可再行验证,夫人以为如何?” 久不开口的勇毅侯突然出声道:“当然要再验,只不过用不着你们刑部的仵作。” 话音刚落,杨士钰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 不等旁人开口,勇毅侯喊来下人,吩咐道:“去将辛仵作请来。” 听闻辛仵作之名,黄仵作脸色剧变。 不消片刻,早在府中等候的辛仵作就被请到了正厅。 众人眼见来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知定是仵作行的老前辈。 勇毅侯向众人介绍道:“辛仵作虽早已致仕归乡,但他曾在大理寺任职三十余年,教出数百位十分杰出的弟子,京中出色的仵作有一大半都曾受过辛仵作的教导。” 顿了顿,他将目光转向努力躲避视线的黄仵作,紧跟着说道:“其中就包括方才为策儿验尸的刑部仵作,是吧,黄元祥。” 黄仵作满脸苦笑,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许久未见,老师的身子骨可还硬朗?” 辛仵作长叹道:“老朽早已将你逐出师门,你又何必再唤老朽为师。” 黄仵作忽然跪地,悲泣道:“老师,是元祥错了。” 辛仵作望着曾经教导过的弟子,脸上流露出悲伤与失望的神情,开口道:“你不是错了,而是一错再错。” 勇毅侯顺势接口道:“辛仵作,可否告知,当年你因何缘由将此人逐出师门?” 辛仵作沉吟片刻,缓缓讲述起了往事。 故事不长,也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黄仵作当年为了银钱,故意在验尸时做了假,从而使得本该获罪之人重获自由。 死者家属经此一事,父母郁郁而终,妻子改嫁,一双儿女被过继给旁人,一支香火从此绝断。 辛仵作得知事情的始末后,虽对尸体进行了重验,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当年受你哄骗,老朽一时心软,未能将你罪行公之于众,本是盼着你能从此改过自新,不曾想又害了多少无辜百姓。这都怪老朽无能,没能将你教好......” 说话间,辛仵作潸然泪下。 勇毅侯上前安慰了几句,紧跟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说道:“这些年来,你所做那些贪赃枉法之事尽在此册,本侯只问你,今日验尸作伪之事,乃是受谁指使?” 黄仵作顿时面如死灰,眼神不自觉朝一旁的杨士钰看去。 有人立刻出声道:“他是跟随杨士钰和江景辰而来,定是受了他们二人的指使。” 这就被推进火坑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当真是让江景辰有些措不及防。 从昨日勇毅侯夫人答应验尸,到今日开棺取血,而后再来请来辛仵作挖出当年往事,使得局面急速反转...... 喊来一众爵爷压阵,利用主场优势扰乱杨士钰的心绪......所言所行,所作所为,一切的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江景辰不禁暗自佩服,回过神来,看了眼一旁的杨士钰。 低声道:“能被朱相爷选为幕僚,又择以为婿,你杨士钰的能耐不会仅仅只是这样吧?还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再迟可就没机会了。” 杨士钰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桀骜。 “大人,若下官果真只有这些本事,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 当然是想办法脱身了,难不成还跟着你一起跳火坑? 江景辰暗自腹诽,压低声音,正色道:“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若出了事,我也讨不了好。” 杨士钰询问道:“这么说,大人是选择与下官同行了?” 此时此刻,江景辰可以肯定,杨士钰绝对还留有后手,心思一转,开口道:“你我同在刑部为官,自然是有力要往一处使。” 杨士钰眉间微蹙,出声道:“大人当知下官话中所指,并非是......” 不等说完,江景辰直接打断道:“你要再这么多废话,信不信本官立即反水,帮着勇毅侯府一起对付你?” 信吗?当然信。 连家族都能够背叛的家伙,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杨士钰当即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场中,众人指责黄仵作,质疑此次验尸的结果,一致认为需要辛仵作再次进行验尸。 勇毅侯顺势开口道:“那就有劳辛仵验尸,还我儿一个公道。” 辛仵作应声道:“侯爷所请,老朽自当尽力而为。” 从始至终,无论是勇毅侯,又或者是勇毅侯夫人,在姚显策之死这件事情,只说要一个公道,从未说过要将谁定罪。 江景辰忽然惊觉,这才是对方的高明之处。 罪,定式。 公道,无定式。 二者可谓是有着天壤之别。 若论罪,仅凭姚显策的死,绝对不可能对朱全章产生多大的影响。 可要是只要一个公道,那这当中可发挥的余地就大了去了。 辛仵作那头已经开始着手重新验尸,如果真像青玉所说,那么结果只有一种:姚显策死于风寒。 其次,以辛仵作的资历,京中不可能再有仵作能够推翻此次验尸结果。 那么查案的方向则会转变为调查姚显策落水的原因,这样一来必定是要对朱府众人进行盘问。 府里的主子暂且不论,单是府里上百位下人,从他们的身上兴许就能够挖出许多不利于朱全章的信息。 江景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勇毅侯府是想用姚显策的死,从而去挖掘有关朱府更大,且更为致命的事件。 事情发展到现在,可谓是一环接一环,一层盖一层。 江景辰看清了第一层,察觉到了第二层。 只不过,会不会还有第三层? 乃至第四层? 想要破局,必先入局。 眼下身在局中的杨士钰,又该如何破开当前之局? 此刻的江景辰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热闹之余,也像一块干瘪的海绵,迅速吸收对方布局中的精华。 内心兴奋之余,亦是生出一丝感慨:这才是真正的权谋手段,比之威远侯府里的那些人,不知强出几百倍。 如此看来,姚显策当真算的上是死得其所。 而导致这一切事件发生的万金,则是扇动翅膀的蝴蝶。 第393章 没有冤屈,只有委屈 “我只不过是一名仵作。” 黄仵作喃喃自语。 他只不过是一名仵作,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若非上峰有令,又岂敢冒如此大的风险? 怪只怪人微言轻,出了事情只有当替罪羊的命。 区区蝼蚁,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在乎他怎么想。 辛仵作验尸已经到了尾声,当从他口中说出“姚世子死于风寒”之后,场面再次陷入了寂静。 勇毅侯夫人无悲无喜,冷冷看向黄仵作,喝问道:“说,是谁指使你作伪?” 黄仵作再次将目光投向杨士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这一举动在旁人眼中不言而喻。 杨士钰恢复了最初的从容,故作悲痛道:“黄仵作,你实在太令本官失望了。” 勇毅侯夫人嗤笑道:“杨士钰,事已至此,你又何须再惺惺作态。” 杨士钰不解道:“夫人此言何意?” 勇毅侯夫人喝声道:“指使黄仵作在验尸中所伪之人,就是你。” 杨士钰毫不慌张,转头看向黄仵作,笑问:“黄仵作,勇毅侯夫人说指使你作伪之人乃是本官,对此你可有话要说?” 笑容之下,隐藏着深深的恶意,而这份恶意只有黄仵作能够感受到。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奈何? 无可奈何。 勇毅侯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当即开口道:“黄仵作,当着国公爷,以及诸位爵爷夫人的面,你有何冤屈尽管如实说来。” 黄仵作迎着恩师投来的目光,感受到了目光中的鼓励、期待之情,不禁心中一痛。 “冤屈吗?小人无有冤屈,有的只是委屈......” 稍作犹豫之后,黄仵作深深吸了口气,紧跟着说道:“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仵作,在场诸位贵人可是能够明白?” 勇毅侯夫人循循善诱道:“正因为你只是一名仵作,所以会不应替他人背过,更何况这么大的罪过,你一个人可背不起。” 杨士钰不紧不慢,接口道:“是啊,黄仵作,你还是赶紧招了吧,需知此案已经惊动圣上,你若不从实招供,恐会祸及家眷。” 闻言,黄仵作浑身一震,悲泣道:“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 话音刚落,黄仵作转头向恩师磕了几个响头,哭喊道:“弟子有负恩师所望,不求恩师原谅,只求来世能够再入恩师门墙。” 言罢,再次磕起响头,直至磕出鲜血方才停下。 勇毅侯夫人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高呼:“来人,快将黄仵作拿下。” 反应虽快,可终究慢了一步。 黄仵作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小刀,高呼道:“命我作伪之人乃是勇毅侯,只为将姚世子之死怪罪到朱府头上。小人自知罪孽深重,这便自行了断。” 随着“断”字出口,小刀毫不犹豫刺入心脏。 小刀没入心脏,仙神难救。 场中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不是因为黄仵作自杀的举动,而是因为临死前那一句:命我作伪之人乃是勇毅侯。 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句话,但这一句话的的确确被说出了口,最关键的是黄仵作已经自杀。 勇毅侯好似石化了一般呆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杨士钰故作惋惜道:“黄仵作,实在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没有人知道。 勇毅侯夫人死死瞪着杨士钰,怒吼道:“杨士钰,你竟以黄仵作家眷相要挟,以此来逼他自杀,当真是好狠的计策,好毒的心肠。” 杨士钰含笑道:“敢问本官言行有何不当之处,以至于夫人这般血口喷人?” 他只说:此案已经惊动圣上,你若不从实招待,恐会祸及家眷。 这是事实,若单论此句,没有任何不当之处。 从黄仵作挥刀自杀那一刻,这一局表面上看是杨士钰输了,实则是勇毅侯府棋差一招,败给了他们看不起的“赘婿”。 勇毅侯夫人咬牙切齿,满目鄙夷,冷哼道:“你可真是一条好女婿。” 一条? 好女婿? 众人面面相觑。 杨士钰听懂了,正因昨日勇毅侯夫人曾骂他是一条狗。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异色,回过头来对江景辰报以灿烂笑容,询问道:“下官对辛仵作的验尸结果十分信服,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反转之后又来了个大反转,这样的场面让江景辰看得十分过瘾,满意点头道:“本官刚刚上任,对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此间之事就交由杨员外郎处理吧。” 你是刚上任,我就不是了?杨士钰嘴角略微抽搐。 说什么一根绳上的蚂蚱,结果临到头,嘴巴一张,不管不顾,彻底将自个摘了个干净。 合着心里想着的是两头都不讨好,也不得罪? 当真是个小滑头,难抓的很! “不知勇毅侯夫人可还有异议?”杨士钰面带笑容,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得意。 验尸的人是勇毅侯找来的,得出的结果也是她想要的,还能有什么异议?勇毅侯夫人强忍心中情绪,冷哼道:“你待如何?” 杨士钰回应道:“姚世子既是死于风寒,那么便于旁人无关......” 不等说完,勇毅侯夫人立刻打断道:“策儿是在朱府落水,这当中必有蹊跷......” 杨士钰接口道:“所以夫人是想向朱府讨要一个公道,对吧。” 勇毅侯夫人呵斥道:“不是讨要,而是......” 杨士钰笑容越发灿烂,再次接口道:“夫人无需多言,就说要还是不要吧。” 公道自然是要,只是这话中多了一个“讨”字,瞬间就变了意味。 要与不要,勇毅侯夫人却是说不出口。 勇毅侯见状,立刻出声道:“这般大的官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杨士钰才是刑部侍郎。” 勇毅侯夫人顺势接口道:“也难怪,毕竟江侍郎年轻,资历不足,镇不住手底下的人也在情理当中。”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景辰本意是想安静吃瓜,顺道吸取些经验,从未想过要参与其中。 无奈一次次被提及,且每每都被用来当做缓冲带,真是应了那句:老虎不发威,他们都当你是病猫。 可欺,且易欺。 他心中清楚,勇毅侯夫妇的这般作为,实是想将他也扯进漩涡当中,好将水搅得更浑一些,从而寻找可趁之机。 毕竟,谁也不想当水里的鱼。 江景辰见众人目光聚集,暂时收敛了旁的心思,面容冷峻,背着双手,大步迈出,目光环视一圈,羸弱身躯亦是彰显出几分睥睨之姿。 “本官此次仅为验尸而来,既已有了结果,自当如实记录在案,以备他日呈奏圣前。诸位还有何言语?一并说来,本官逐字记录在案。” 呈奏圣前? 这事怎像是那些御史该干的? 是了,眼前这小滑头曾当过监察御史一职。 众位爵爷听得眉头直跳,皆是无言以对。 杨士钰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诽道:如今大局已定,你还将圣上给搬出来了,傻子才会再说多余的话。 第394章 男人一生所求 “来人,将那碍眼的东西拖出去喂狗。” 勇毅侯夫人一声令下,说完还不忘示威性的瞪了杨士钰一眼。 死无对证。 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人会去在意。 除了辛仵作。 眼看曾经的弟子就要被拉出去喂狗,于心不忍之下,辛仵作开口求情道:“还请夫人开恩,留他一个全尸体。” 辛仵作已经没了用处,本无需理会。 只不过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多少需顾忌着些才好。 勇毅侯夫人稍作犹豫,心中便有了决断,吩咐道:“给他裹一张草席,随意找一地掩埋。” 辛仵作松了口气,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句“多谢夫人”,随后一同出了大厅。 尸已验完,他也就没了作用。 杨士钰看着辛仵作离开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冀国公忽然开口道:“既已有了验尸结果,接下去江侍郎是不是该带人去朱府查上一查?” 旁人也就罢了,国公爷的问话却是不能忽视。 本以为对方只是被请来压场,没曾想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江景辰有些意外,当即反问道:“国公爷是想一同前去?” 冀国公点头道:“天色尚早,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凑个热闹,京城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这么热闹的事情了。” 换作旁人,怕是不敢说这样的话。 有些热闹可不是谁都可以看的。 但他是冀国公,是骠骑将军。 他若想看,没有几个人能够拦得住。 江景辰想不明白,以冀国公的身份来说,实在没有必要参与到这起事件当中。 说句难听的话: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家伙,没几年福可享了。 在他看来,这起事件是争储的号角,纯王与安王提前打响了战役,旁人都避之不及的事情,偏偏冀国公主动横插一脚。 大周可没有封异姓王的先例,冀国公爵位已是世袭罔替,那...... 究竟图个什么? 图个热闹? 有人在旁附和道:“国公爷说的是,来都来了,也不在乎这么一会,不如大伙同去朱府走上一遭,怎么样?” 其余爵爷交头接耳商量着什么,很快便有了决断:“同去,大伙同去。” 这些人,真当朱府是什么普通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够进? 杨士钰额头青筋直跳,立刻出声提醒道:“各位爵爷,这是在办案,不是在踏青郊游。此件事了,还请诸位爵爷、夫人,各自回府,莫要干扰刑部办案。” 勇毅侯夫人冷笑道:“杨士钰,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考不上进士也就罢了,难道连自己是何身份都忘了吗?”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十年寒窗,考不上进士乃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永远的痛。 杨士钰自诩读书人,当有几分意气在身,只不过多年来被消磨了许多,顾忌大局之下,只朗声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 勇毅侯夫人满眼不屑,用一种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你只是个依靠岳家势力,方才勉强混了个六品的芝麻小官。若非江侍郎在此,你也只配站在勇毅侯府门外。” 六品员外郎,在眼前这群人眼中,的确是小如芝麻。 只不过相较之前,这话锋似乎有些不对啊! 江景辰听完最后一句,不禁想到:这女人,是要使离间计了? 冀国公抚须点头,开口道:“你叫杨士钰,对吧。这里是勇毅侯府,老夫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喧宾夺主’这四个字的含义,需要老夫教教你吗?” 杨士钰深吸一口气,拱手一礼,回应道:“多谢国公爷,下官受教了。” 冀国公转移目光,接着说道:“江侍郎,圣上命刑部彻查此案,为的就是要还勇毅侯夫妇一个公道,你身为此间主事官,却不主事,难免会落一个失职之罪。” 不肯配合?那就硬逼着你配合。 江景辰感受到了来自冀国公的“恶意”,也明白带这么多人前去朱府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想了想,开口道:“既已验明姚世子死因,接下去自当追查其落水之由。来人,传本官之令,将朱府下人分批带回刑部,本官要亲自问询。” 冀国公面露不满,追问道:“为何不去到朱府进行审问?” 江景辰回应道:“凡事有例法可循,下官一切照章程办事,若国公爷对下官的安排存有异议,可前往刑部找尚书大人协商。” 顿了顿,转过头去,朝着衙役大声高呼道:“本官说的是问询,不是审问,尔等需多注意态度。” 冀国公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会,大笑道:“你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江景辰从容应对,道了句“多谢国公爷赞誉”,紧跟着又道:“此件事了,下官着急回刑部查案,先行告退。” 场中一众爵爷、夫人们,来得了勇毅侯府,也去得了朱府,唯独刑部衙门,不是众人能够来去自如的地方。 若在暗,怎样的事都好说。 若在明,许多事都不好办。 此案极为曲折,正常情况下,官场中多数人都会选择私下前往,与朱府的主子好生协商,没有几个人会选择大张旗鼓的将人带回刑部衙门。 勇毅侯夫人满心无奈,碰到这么一个不按常理行事之人,先前许多谋算都失去了作用。 事已至此,她也只得心中一声长叹,道一句:“府中尚有丧事未处理,恕不远送。” 百密一疏,终有一漏。 无论事先多周全的谋算,都无法完全避开难以预料的变数。 对于勇毅侯府而言,江景辰就是那个变数。 那么对朱府而言,江景辰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刚出勇毅侯府,杨士钰急忙开口道:“大人,前往朱府提人之事就交由下官来办吧。” 江景辰无所谓谁去办事,随口道:“那你可得赶点紧,免得先去的衙役不懂事,带回一些不该带回的人。” 杨士钰眼中惊疑之色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应声后便朝朱府赶去。 回府第一时间,杨士钰找到了岳父,将先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朱全章静静听完全过程,随后开口询问道:“在你看来,江景辰此子,能否为老夫所用?” 杨士钰思量再三,回答道:“在小婿看来,江景辰此人行事不拘一格,性格也与常人迥异,岳父大人若想将其纳为己用,得先寻其弱点下手方可奏效。” 朱全章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有什么弱点?” 杨士钰回答道:“江景辰新官上任,短时间无可再升。百乐门日进斗金,不能用钱财收买。唯一可以利用的,似乎只有美人。” 男人这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权利、金钱、美人。 政事堂亲手斩断了江景辰的仕途,虽非朱全章一人之意,却也难逃干系。 短时间内,绝无升官的可能。 百乐门比之醉仙楼、花想楼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京城里头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日日座无虚席,有多赚钱自是不必多说。 至于美人...... 朱全章沉吟片刻,询问道:“江景辰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女,是叫什么玉来着?你能够找到比她更加绝色的女子吗?” 第395章 不妨再考虑考虑 青玉之貌,当属一流,满京城能与之相提并论,且还待字闺中的女子仅有三人,偏偏这三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不一般。 若是去到京城之外寻找,短时间内怕是来不及。 杨士钰心中倒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只不过想要顺利办成并非易事。 朱全章见女婿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开口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直说,无需顾忌太多。” 杨士钰闻言,理清脑海中的思路,试探着开口道:“根据先前掌握的消息,不仅云瑶县主对江景辰有意,就连嘉慧公主也是如此。” 朱全章不禁哑然失笑,反问道:“崇宁大长公主视云瑶县主如己出,嘉慧公主更是圣上亲女,你觉得老夫能做得了她们的主吗?” 杨士钰解释道:“倒不用做主,只需从旁推上一把,给她们创造一些机会,在适当促成一些事情,便可把江景辰捏在掌中。” 朱全章追问道:“促成何事?” 杨士钰小心翼翼开口道:“比如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点一炷助兴之香,令其......” 朱全章摇了摇头,出声打断道:“且不说此事不易,即便是办成了,如何能让江景辰听话?” “圣上要用江景辰,在此之前,绝不可能让他迎娶公主。” 顿了顿,杨士钰紧跟着道:“崇宁大长公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此事,即便不杀江景辰,也会将其给阉割。这样的结果,江景辰如何能够承受?” 江景辰是圣上的棋子,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即便与公主发生逾礼之事,圣上也不会轻易取其性命。 至少在棋子产生作用之前,不会因此事被弃。 哪怕是有个万一,江景辰被斩,最终得利的也只会是政事堂。 朱全章不禁开始细细思量,依着他对崇宁大长公主的了解,但凡发生这样的事情,江景辰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如此一来,便能以此相要挟。 只不过,与其借此事来掌控江景辰,不如借崇宁大长公主之手把江景辰给除去。 江景辰一死,所有事情都将回归正轨。 圣上没了可用之人,自然而然会放弃对付政事堂的念头。 唯一难办的是要算计到崇宁大长公主头上,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毕竟,那位老太太可是闹起脾气来连圣上都敢打的主。 是该选择掌控江景辰? 还是借崇宁大长公主之手将其抹杀? 朱全章犹豫不决,沉思良久,方才开口道:“若选云瑶县主下手,你可有万全之策?” 云瑶县主早先因频繁出入百乐门,已被崇宁大长公主禁足在府中,如今算来也有近两月之久。 杨士钰想了想,出声道:“若想让云瑶县主解禁出门,还需请娴儿出马。” 朱全章略显疑惑。 杨士钰解释道:“娴儿年轻时曾与永怡郡主有过些许交集,正好借大喜之事,举办一场宴客会,以此向大长公主府送去一张请帖。” 朱全章默默点头,感慨道:“娴儿竟与永怡郡主有旧,此事倒是从未与老夫提起。” 永怡郡主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不,应该说大长公主府里头三位女主子,就没有一人名声是好的。 京中人尽皆知,不过是没人敢提罢了。 杨士钰简单解释了几句,随后又道:“在此之前,还需先解决眼下困境才行,还请岳父大人助小婿一臂之力。” 朱全章淡淡道:“圣上选了江景辰,而老夫则选了你。” 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 杨士钰听懂了,也正是因为听懂了,心中莫名多了几分郁气。 圣上用江景辰,给了四品刑部侍郎的官职。 而他杨士钰只不过是区区六品员外郎,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更何况还是高了两品,且还是直属上官。 毫不夸张的说,江景辰不需要任何算计谋划,只需一句话,就能够压得他动弹不得。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需要外力相助。 杨士钰心中纵有万千沟壑,此刻也只得一声长叹。 他明白,也十分清楚,哪怕是成了朱府的姑爷,也依然被许多人看不起,而许多人当中也包括他的好岳父。 奈何? 无可奈何。 路是自己选的,含着泪也要走完。 杨士钰归途中暗自思考,眼下没有实力与江景辰硬碰硬,那便只能想一些迂回之法。 刑部。 江景辰看着杨士钰带回的朱府十名下人,笑问道:“朱府下人过百之数,你一次只带十人,那得什么时候才能破案?” 杨士钰回答道:“毕竟是朱相府里的人,想必大人也不愿大动干戈。多几个来回,也就问完了。” 江景辰不置可否。 杨士钰紧跟着说道:“朱府池边收集到的脚印有三十五对,除了朱府下人之外,也不排除宾客遗留。敢问大人,是否也将当日宾客请来刑部问话?” 参加当日喜宴的宾客数百人,当中不乏王孙贵胄、各府勋爵,这要是都请来问话,刑部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可若不请,又有些说不过去。 当时不过权宜之计,不想却被拿住了话柄,江景辰似笑非笑,出声道:“这是朱相的意思?” 杨士钰回答道:“非相爷之意,而是下官身为刑部官员的判断。当然,一切当由大人决断。” 江景辰忽然间感到一阵燥热。 若只请朱府下人过堂问话,而不去理会当日宾客,传出去难免会落一个不好的名声。 可若真以他的名义请来那些宾客,与四处树敌有何分别? 新官上任没来得及放三把火,反倒是被架到了火上烤。 这一招可真是...... 杨士钰吗? 江景辰认真打量着面前三十好几的男人,这个被勇毅侯府所轻视的“赘婿”,似乎没有想象中简单。 身为刑部侍郎,有权否决下属提出的建议,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得担上责任,同时也会给旁人留以口舌。 朱府有朱全章,自是不必多说。 勇毅侯府能请来冀国公以及一众爵爷,人脉关系可想而知。 更何况在他们的背后,还分别站着纯王与安王。 眼下已被夹在缝中,接下来又该如何求生? 江景辰很快便有了答案,当即开口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非本官一人能够决断,应当先去向尚书大人请示。” 杨士钰闻言,脸上瞬间难看了几分。 新官上任,接手第一件案子便无法决断,此举无疑是在承认自己无能。 脸呢? 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面? 台子都已经搭好了,结果人不上台,那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杨士钰腹诽之余,满心无奈,开口劝解道:“大人,不妨再慎重考虑考虑,毕竟此事并非难以解决......”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这么说你有办法能够解决此事?那正好,此事便交由你来决断。” 本就是抛给你的问题,结果你倒好,又给抛了回来,这叫什么个事? 杨士钰气急,耐着性子,提醒道:“大人,下官是您的下属。” 江景辰点头道:“本官当然知晓,因此本官有权命你接手此案,对吧?” 对吧? 当然对。 你是上官,自然是说什么都对。 可这件事情......不应该是这么发展的啊! 杨士钰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力之感,郑重行了一礼,回答道:“大人,事关重大,下官无力查办,还是向尚书大人请示吧。” 江景辰略带惋惜道:“如此难得的机会,你不妨再慎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你什么时候死吗? 射出去的箭矢,结果却正中己身。 杨士钰此刻的心情,比生吞一只臭虫还要来的难受,当下只能强忍着翻腾的情绪,回答道:“下官力所不及,多谢大人抬爱。” 第396章 心肝脾肺肾 潘弥业正品着香茗,哼着小曲,思考着下衙后该去何处风流。 京城新开的那家百乐门很好,就是花销太大了些。 平康坊里头的花想楼也是不错的选择,就是人多眼杂。 曲江池上的画舫前几日才去过,近来也无新船进出。 除了这几个地方,还有哪里可去? 先前听谁说起过,教坊司最近进了一批官妓,也不知道有没有眸子水灵、身材丰满、通晓些技巧的美娇娘...... 意正浓时,一声“大人”打破了潘弥业的思绪,本是恼怒的神情,在看清来人后顿时化为笑脸。 “你们二人不去查案,跑来寻本官作甚?” 一个圣眷正浓,另一个背靠相爷,有这样的下属,潘弥业感到十分无奈。 江景辰也不废话,将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下官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特来请大人决断。” 朱府婚宴,半个京城的贵人都在其列,潘弥业也是当中一员。 这能查? 这怎么查? 才刚上任,就牵扯出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不省心! 潘弥业气恼之余,询问道:“杨员外郎,你当知那日宴请的宾客都有谁吧?” 杨士钰当即回答道:“那是下官的婚宴,自然清楚宴请了哪些宾客。” 潘弥业追问道:“那你还想着查他们?难不成,这是朱相的意思?不对,朱相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直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应邀参加婚宴,结果还要被请到刑部过堂问话。 这种事情,等同于一口气得罪半个京城的贵人,像朱全章那样的老狐狸,肯定不会去做。 也不知道是杨士钰犯了什么浑,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江景辰摊了摊手,满眼无辜,解释道:“这都是杨员外郎的提议,下官对这样的行为亦是十分不解。” 身为侍郎,直属上官,说出这样的话来,将责任全都推给下属,真的合适吗? 杨士钰心中疯狂呐喊,表面上却依旧要保持镇定,缓了口气,平复下情绪,方才开口道:“下官只是建议,在此之前,江大人并未否决。” 江景辰立刻加了句:“也没同意。” 潘弥业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人是想推他出来顶缸啊! 一气之下,当即下令道:“本官已将此案交由江侍郎全权负责,往后无需就此案之事来寻本官。” 他可不是个傻的。 既然都得罪不起,那就躲着总行了吧。 至于眼前这两个人,爱怎么玩怎么玩,都随意。 本就抽身在外,岂会因这一两句话就掺和其中?不等再说些什么,潘弥业直接将二人赶了出去。 杨士钰暗自松了口气,可当他看见江景辰脸上露出的笑容时,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杨员外郎,此事既是你提出,那往后有关问询宾客之事,全都交由你来负责,只需最后统一向本官汇报即可。” 话毕,江景辰扭头就走,丝毫不给杨士钰开口的机会。 杨士钰感觉到心头遭遇一万只铁蹄践踏而过,一口郁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硬碰不行,迂回也不行...... 江景辰啊江景辰,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你才好? 杨士钰忽然感觉到一阵酸楚,又苦又酸。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下衙的时辰。 江景辰出了刑部后径直去到了百乐门,命人喊来江鸠,询问道:“近来那两人可曾联系过你?” “回禀公子,自先前之事后,那两人至今不曾与我联系。” 说完,江鸠又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紧跟着又道:“清源寺那边一如公子所料,只需花上百贯钱便能收买一人。当日与公子的赌局,是我输了。” 江景辰对此并不在意,随口说了句“倒也不贵”之后,转问道:“大长公主府和勇毅侯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江鸠回答道:“时日尚短,还未发觉可用消息。” 没有发觉?江景辰眸光闪动,追问道:“那么多位爵爷一同被请到勇毅侯府,如此反常之举,你的人都没发现?” 江鸠从容解释道:“公子,我派去盯着勇毅侯府的手下,他们眼界有限,不认识那些贵人。” 江景辰含笑道:“不认识人,也不识数吗?” 虽是在笑,却是透露出一股冰寒, 江鸠顿感莫名压力,心头一沉,慌忙下跪,叩首道:“属下失职,还请公子降罪。” 江景辰任由其磕完响头,方才开口道:“派去盯着勇毅侯府的人,全都杀了,由你亲自动手。” 都杀了?江鸠浑身一颤,哀求道:“公子,属下知错,还请公子开恩。” 江景辰沉声道:“做错事,那就要付出代价。本公子花那么多钱,可不是为了养一帮无用之人。” 一帮子市井之徒,人数近千,每月花费数万钱。 不算多,但这钱必须得花得值。 换作以往,江景辰不介意宽容一些,但眼下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分心去管别事,因而必须用雷霆手段镇压。 当然,其中也有着杀鸡儆猴的意思。 杀人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江鸠心中十分清楚,当下也不多言,只道:“请公子放心,属下今后自当引以为戒。” 江景辰满意点头,开口道:“往后办事用心些,待到尘埃落定,本公子许你一个官身。” 一个棒子,一颗甜枣。 手段十分老套,但胜在管用。 江鸠激动叩首道:“多谢公子成全,属下万死不辞。” 人,只能死一次,何来万死? 江景辰内心毫不波澜,又问了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交待了几件注意事项,之后便让江鸠离开。 待人走后,万金忽然开口道:“这个人,用不久了。” 江景辰眉间微挑,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万金正色道:“我能感觉到他的野心变得更大了。” 感觉这种事情,玄乎其玄。 本以为会听到什么一番严肃的分析,没曾想却是这样的答案。 江景辰哑然失笑,开口道:“有野心,才能够做大事,有野心且有能力,才能将大事做好。小鸠这人,能用,至于能用多久,全看我能压他多久。” 万金追问道:“等到了压不住那一日,公子会杀他吗?” 江景辰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只要他不犯傻。” 让一个人死很容易,难的是让一个人活。 在他看来,江鸠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有活下去的能力。 前提是千万别犯傻。 万金默默点头,紧跟着道:“我暗中派去盯着他的人并没发现异常,从目前来看,还算是规矩。” 江景辰对于江南道那些亲信的本事十分放心,因而也没过多追问细节,在处理完琐碎之事后,与青瑶一同商量起了眼下的局势。 青玉听得无聊,便拉着万金坐到一旁,低语道:“等到姚显策下葬以后,你帮我个忙,找人把他给挖出来呗。” 挖坟? 万金额头青筋直跳,压低声音,训斥道:“姚显策已经没有用了,挖他的尸体出来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家,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青玉挨了训斥也不恼怒,笑嘻嘻解释道:“挖他出来,开膛破肚,把五脏给掏出来验毒啊!” 万金没少杀人,见过许多尸体,可当听到这番言论,依旧感觉到了些许不适,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副画面: 娇滴滴的小姑娘,面带灿烂笑容,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刨开尸体的胸膛,将五脏逐一掏出。 一边掏,一边嘟囔着:这是心、这是肝、这是脾、这是肺、这是肾...... 第397章 顿悟 倒不是觉得有多可怕,只是那样的场面太过诡异。 万金立刻拒绝道:“先前私自行动已经惹了麻烦,这次可不能够再乱来。” 青玉却不这么认为,当下便问道:“你将姚显策推入池中,这件事做错了吗?” 万金回答道:“羞辱公子在先,我那么做自然没错。” 青玉又问:“你问我要毒药,跑去勇毅侯府下毒,结果不仅发现了安王与勇毅侯府沆瀣一气,还追查到了大长公主府的暗中动作,这件事错了吗?” 万金回答道:“毒是大长公主府的人下的,我什么也没做,自然是没错。” 青玉接着又问:“既然都没错,那能算是乱来吗?” 万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犹豫了一会,回答道:“不能算。” 青玉继续说道:“公子先前就说过要验毒,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身为公子身边武功最高,也是得力的干将,如此重要之事自然非你莫属,总不能让阿银来干吧?” 万金当即否决道:“阿银的本事不错,但跟我比还差了许多,自然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青玉面露喜色,紧跟着说道:“除你之外,再没有别人能行,所以啊,你负责带人挖坟,我负责刨尸,相互配合,相互成就。” 万金想了想,摇头道:“不能私下做这件事,得先问过公子。” 早在江南道时,青玉就曾听过公子提起过“人体解剖学”,当时的她听完后惊为天人。 之后也曾私下里用家禽试验过,只可惜远远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当年的情况自保都是问题,全身心都放在制毒、解毒、试毒上,自然也就没办法到处挖坟掘尸,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如今各方面都已经稳定下来,再次提及此事,念头就如同一只蚂蚁,在脑子里爬来爬去,怎么也挥之不去。 青玉不甘心,也明白公子多半不会同意,眼珠一转,轻叹道:“说起来,你跟阿银可真是两个极端。” 万金好奇追问道:“怎么说?” 青玉解释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主见。阿银则是什么都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有主见。” 万金闻言陷入沉默。 青玉见状,心中暗自偷笑,继续说道:“也难怪,当初公子会派阿银去北边,想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毕竟事关重大,也就只有阿银这样武功又高,又有主见的人才能胜任。” 万金越听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反驳道:“留下来保护公子才是重中之重。” 青玉不以为然,直言道:“阿银武功也是一流,只不过稍稍逊色于你,更何况还有八部众那么多人,怎么不让他留下,你去北边?” 万金默然,无言以对。 青玉眉眼间的笑意越发灿烂,好在万金此刻的心思不在此处。 好不容易才收敛住没有笑出声,青玉收拾好表情,继续说道:“相比之下,去从北边取药解开公子身上的剧毒,那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万金拧紧了眉头,犹豫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如阿银,办不了那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被公子留在身边吗?” 青玉摇头道:“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公子将你留在身边,是希望你能够学习成长。 公子的毒已经解了,也当上了官,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公子要操心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你总不能事事都问公子吧? 更不能公子说一件事,你才办一件事吧? 你可是我们的兄长,手底下还带着那么一大帮兄弟姐妹,怎么能没个主见呢?” 一口气说完,青玉缓了会,喝了口茶,最后总结道:“公子将留在身边,是希望你能够有所改变,早日独当一面,你怎么就不理解公子的用心良苦呢?” 有所改变? 挣脱束缚,打破桎梏。 犹如当头棒喝一般,万金脑海中一阵轰鸣,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之感。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场景不停置换,他想到了幼年时所经历的悲惨、绝望,以及遇见公子后的种种...... 画面一转,多年前学武的场景慢慢浮现,一招一式都无比清晰,而后又逐渐淡化直至消失不见,只剩漫天落叶飘洒。 是风在吹着落叶动。 是剑破开了风。 剑不在手里,而在心中。 轰。 一道气浪以万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青玉率先被震飞,紧随其后的是四周的桌椅茶碗。 动静之大,瞬间惊动了门外的护卫,眨眼之间便出现几道身影,牢牢把江景辰护在中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景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眼被震飞后的青玉,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身旁的护卫出声道:“公子,金大人似乎是在顿悟武学的新境界。” 这就顿悟了?江景辰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万金紧闭双目,即便是没有武功之人,也能感觉到四周不断扩散而来的压迫感。 青玉挣扎着爬了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小心翼翼退到一旁。 她虽不是武学高手,可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对于万金拉说有多难得,因此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些。 江景辰朝她招手,几人相继退到了屋外。 “阿玉,究竟怎么回事?阿金怎么突然就顿悟了?” “我也不知道,就正常聊着天,聊着聊着他就这样了啊。” 青玉到现在都还是懵的,脑子里跟团浆糊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说了哪句话触动到万金,以至于突然之间就陷入顿悟当中。 青瑶当即吩咐道:“立刻封锁四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除了三名护卫之外,其他人立即领命而去。 江景辰面色凝重,询问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青瑶稍作犹豫,回应道:“公子放心,不会有什么风险的。” 于习武之人而言,顿悟是机遇,但也存在风险。 护卫想了想,出声宽慰道:“以金大人的武学天资,定是能够轻易跨过这道坎。” 江景辰稍稍松了口气,好奇道:“如果跨过去了,是不是就踏入宗师境界了?” 护卫微愣,失笑道:“可没有小人书上也的那么容易,跨过那道坎,只能说是离宗师更进一步,至于能不能成为宗师,还得靠苦修。” 世间之事,少有一蹴而就。 于武学之道而言,更多的是无数日夜挥洒汗水的结果。 江景辰知道万金的武学天赋非比寻常,也清楚这次顿悟对万金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也正是因此,有些事情便不得不去面对。 第398章 两个人就够了 万金顿悟了一整夜,再睁开眼时,整个人仿如一把入鞘之剑,平平无奇不露半点锋芒。 “阿瑶?怎么就你一人,公子呢?” “已过了一夜,眼下已过了辰时,公子在刑部处理案件。” “居然过去这么久......不行,我得赶去刑部。” 万金连忙起身。 青瑶上前阻拦道:“你别急,公子说了,让你先去黄石山庄苦修。” 万金楞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正欲开口。 青瑶继续开口说道:“公子身边就只有你一人跨进宗师境的门槛,京城乃卧虎藏龙之地,公子的志向你也当知晓。往后的路很难走,也很危险,只有你修成宗师,公子才能够更加安全。” 公子志比天高,所行所想之事非常人能及,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关于这一点,就连青玉都能明白,所以才会刻苦提升毒术,以此来为公子提供多一分保障。 万金自然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只不过心中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青瑶出声宽慰道:“黄石山庄就在京郊外,单人快马半个时辰足矣,但凡公子所需,我必在第一时间通知于你。” 事有轻重缓急,万金沉吟片刻,出声道:“那我去刑部一趟,跟公子告个别。” 青瑶摇头道:“休要做女儿家姿态,早一刻成宗师,你便能早一刻归来。” 万金心中担忧,询问道:“我走了,谁守在公子身边?” 青瑶回答道:“我已经派了董瓒前去,你无需担心。” 京郊外的黄石田庄与黄石山庄目前皆由苗老三管理,依着早先的布局,藏兵于内,至今已有上千人。 那些人都是江南道旧部,当中武功最差之人也已入了二流。 有了这些人陪练,对于修行多少都能有些许帮助。 青瑶明白万金的心情,只不过为了预防日后难以预料的危险,眼下必须有所抉择。 “来人,将行囊拿来,送金大哥出城。” “你还真是准备得有够周全啊!” 万金苦笑一声,内心也不再过多纠结,带好佩剑,背上行囊,迈出坚定的步伐。 刑部。 青玉很是气愤、无奈,只因董瓒这人实在是无趣,除了必要的话之外,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就连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跟个木头人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得空,青玉连忙上前,嬉笑道:“公子,阿金去了黄石山庄,手底下那些人怕是不便管理,你是怎么安排的啊?” 江景辰狐疑道:“你向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突然来这么一句,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青玉眨巴着眼,露出一副可怜模样,回应道:“也没什么,就是看她们都有下属,就我没有,心里有些不平衡,难受......” 江景辰紧跟着接了句:“想哭?” 青玉摇头,回答道:“那倒没有,我可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子。” 目前,除了京郊外的人手之外,人数上是以青瑶管理的百乐门下属最多,其次则是万银从北边带回来的旧部,然后才是万金统领的精英小队。 江景辰想了想,询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要人吧?” 青玉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脱口而出:“两个,我只要两个人就够了,太多了我管不过来。” 就为两个人,弄这么一出,至于吗? 江景辰略显无奈,吩咐道:“给你二十个人,回头就让阿瑶拨给你。” 青玉直言道:“我要从阿金下属中挑人。” 江景辰被这句话气笑,没好气道:“就是说要两个一流高手,武功低的不要,是这意思吧?” 八部众当中以天部众人数最少,实力也最为顶尖,每一位都是一流高手。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归到万金麾下,从而组成了一支隐藏在暗处的精英小队。 两个天部一流高手,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则是绰绰有余。 青玉连连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公子可真聪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景辰收敛神色,故作严肃,问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青玉俏皮一笑,上前拉着胳膊撒娇道:“具体的不能说,只能透露是为了炼毒。公子~你就给我嘛~” 尾音拖得很长,一旁的董瓒听后冷不住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青玉师从毒王一脉,这一脉的人有着共同的特点,但凡涉及炼药制毒之事,向来都是三分癫,七分痴。 就如同郝婆婆,为了那些稀有草药,心甘情愿入宫当老妈子。 又好像毒王,为了炼制出天下第一剧毒,不惜以身试药。 对此,江景辰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青玉一身毒术炉火纯青,当初不得已学了毒王以身试药的本领,但从此也沾染了一些难以改正的“怪癖”。 江景辰身为最终受惠者,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因而对那些“怪癖”多是持放任的态度,如今面对这样的要求,倒也没有着急拒绝。 “你该不会是......想用两个高手去帮你捉活人用来试毒吧?” “公子,咱又不是没钱,想要活人直接找人牙子买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些个力气去捉啊。” 青玉满脸认真,保证道:“公子放心,我绝对不是要用活人试毒。” 江景辰稍稍放心了些,犹豫了一会,开口道:“阿瓒,从精英小队里调两个人归到阿玉麾下。” 董瓒当即应声。 青玉达到了目的,满心欢喜,脑海中立刻开始琢磨起挖坟的计划。 刑部大牢。 “本以为在相府做活是个美差,没想到竟被关到刑部大牢里头,真是倒了血霉了。” “这还不算,最让人气愤的是抓咱们的人,竟然是府里的大姑爷,你们说,这算个什么事啊!” “这就不知道了吧?大姑爷这是在立威的,谁让你们背地里说了不少坏话。” “哪里是坏话,就说了大姑爷不如二三姑爷,这不都是事实吗?” “大姑爷出身不好,可人家命好啊,娶了大小姐,还当了刑部的官,多美的事情。” 朱府下人议论纷纷,随着一句“饭来了”之后又陷入安静。 狱卒笑呵呵开口道:“上头交待了,诸位都是相爷府里的人,不能怠慢,好酒好菜伺候着,诸位且慢慢吃。” 众人面色一喜,上前领饭时还不忘说一句:“给相府干了那么多活,没想到还能有沾光的时候。” 有人询问道:“狱卒大哥,请问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啊?府里还有好多活没干呢。” 狱卒满面和善,含笑道:“快了快了,你们也别着急,就当是休了一天假,好好歇着,反正也不会差你们工钱。” 谁有假跑刑部大牢里头来休啊?傻子都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下人们暗自心中腹诽,根本不敢开口说一句不是。 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为主家干活的下人,没有抱怨的资格。 送完饭菜,狱卒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暗处观察,眼见下人们都吃完后才转身离开。 第399章 对手砸来的石头 “不好了,不好了......” 一声焦急惶恐的呼喊之声传遍刑部后衙。 衙役急冲冲跑来禀告道:“江大人,大事不好了,就在刚刚,大牢里的犯人全死了......” 江景辰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什么叫全死了?你把话说清楚。” 衙役缓了口气,解释道:“就是杨大人带回来的那十个人,全都死了。” 朱府带过来问话的下人?江景辰诧异道:“那些人问完之后不是放回去了吗?怎么会死在大牢里?” 衙役回答道:“没放,而是关到了大牢。杨大人亲口交待,说是您没有下令放人,所以暂时将其看押。” 十个人,都死了,还是死在刑部大牢。 江景辰立刻察觉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连忙带着青玉一同去向大牢。 不用问,单看那些人嘴角溢出的黑血就能够知道死因。 下毒,还下的这般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且如此的有恃无恐,江景辰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杨士钰。 “杨员外郎在何处?让他过来。” “回禀大人,扬大人遵您之令,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太傅府中。” “太傅府?本官何时......” 声音戛然而止,江景辰这才意识到,朱府婚宴那日所请宾客当中也有太傅一席之地。 太傅乃是正一品,佐政大臣,圣上之师。 连潘弥业这个刑部尚书都避之不及之事,杨士钰竟然真去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不得多想,就见另一名衙役匆匆寻来,禀告道:“江大人,大事不好了,衙门外头聚集了数十人,吵闹着要刑部放人。” 江景辰沉沉皱眉,开口道:“来的是这些人的家眷?” 衙役回答道:“是,约莫二三十人,尽是些老幼妇孺。” 里面人才刚死,外面家属就找上门来,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江景辰顿感一阵头疼。 衙役在旁询问道:“大人,若是不尽早处理,外头看热闹的人恐怕会越聚越多,眼下该怎么办?” 人都已经死了,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尸体。 这才过去一夜时间,好好的人就全都中毒死了,该如何跟那些家眷交待? 都不用查,江景辰可以肯定,大牢里的这十个人指定不是签了死契的奴仆,而是拥有良籍的百姓,也只有这样才会将事情闹大。 也是在此刻,他想明白了一切都是来自对手的算计,用十个无辜人的性命,轻而易举的把他推进了旋涡当中。 江景辰心思急转,询问道:“尚书大人可在衙门里?” 衙役回答道:“不在,早朝后就不曾回来。” 朱府十位下人被下毒害死时,身为尚书的潘弥业不在,衙门里头就属侍郎官职最高,权柄最大。 换句话说,一切都得由江景辰来负责承担。 京城百姓爱凑热闹,眼下形势紧急,当以最快的速度减少影响。 江景辰没有时间多做考虑,当即吩咐道:“来人,先去将那些家眷请进后衙,驱散聚集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本官稍后便至。” 衙役应声,领命而去。 青玉在旁开口道:“公子,单从血迹来看,这些人中的毒很常见,费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查清楚。” 江景辰视线在十具尸体上一扫而过,出声道:“对方敢在刑部大牢里下毒,足以说明根本不怕查,眼下可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 比眼前十具尸体更加麻烦的是外头那二三十位活人,他们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当,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情出来。 后衙。 家眷们满面焦急,其中最为年迈的老夫人拄着拐杖,行至门旁,朝外大声呼唤道:“各位官老爷,来也来了,我儿在哪?为什么不带我去见他?” 另有妇人开口附和道:“对啊,我们当家的在哪?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关他在刑部一整夜?” 话音刚落,便有孩童哭泣道:“我要爹爹,快还我们爹爹......” 二三十人闹起来,整个后衙瞬间变得吵杂。 尚未进门,江景辰便听见其声,夹杂其中的孩童哭喊声尤为令人动容。 已死的十人皆是男子,身份上是在朱府做活的下人,同时也是父母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母亲她失去了儿子? 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妻子她失去了丈夫? 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小孩她失去了父亲? 江景辰思考了一路,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答案,直到踏进后衙,听见那些人的呼喊,看到那些人脸上的神情,才发现用什么样的方式并不重要。 结果已经注定,人死不能复生。 “你们要找的家人已经死了,就在你们来之前,被人下毒害死。” 一句话之后,场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死......死了?我儿死了?” 老妇人手中的拐杖应声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也像是一道重锤敲击在人心之上。 紧跟着,悲泣哭喊之声传遍后院。 江景辰没有出声阻止,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无悲无喜,内心没有丝毫悲悯之情。 非是他铁石心肠,而是他已经看明白,眼前这些人是对手砸过来的一块石头,稍有不慎就会被砸的头破血流。 “是谁?到底是谁要毒死我儿啊?” “大人,你是刑部里头的大官吧,为什么我们当家的会被毒死?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被毒死?” “娘,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呜呜......” 孩子年纪还小,或许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感受到了身边大人的悲伤,不由自主的在流泪,在哭喊。 江景辰冷眼注视着,待到众人情绪发泄了一通,稍稍平缓了些许,方才开口道:“他们刚死,你们便来了,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年迈的老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忍着悲伤情绪,开口道:“大人恕罪,小老妪愚钝,听不明白大人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余众人也停下了哭喊,静下来等待着听一个回答。 江景辰大步向前,直至上首位置坐下,沉声道:“既是命案,只是要审,本官今日便与你们一同审理这桩投毒案。” 老妇人颤颤巍巍迈出一步,疑惑道:“大人,想是小老妪听错了。您是说,要与小老妪等人一同审案?” 这可真是稀奇。 她们不过是普通百姓,从来只有被审衙门大人审问的份,有什么资格能与衙门里的大人一同审案? 一旁的妇人上前捡起拐杖,将其还到老妇人手中,紧跟着道:“娘,我也听见了,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不敢相信的神情,纷纷将目光转向了上首位置的年轻官老爷。 有人大着胆子出声询问道:“这位大人,您不会是在戏耍民妇吧?” “应该是吧,哪家大人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年纪轻轻,应该不是多大的官,说出来的话也做不了数。” “嘘,小声点。他的官就是再小,那也是个官,比咱们要大的多,你可别乱说话了,免得一句话就让你挨板子。” 众人小声议论,皆是不相信,也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 年迈的老妇人紧跟着道:“大人,小老妪不会审案,也不想审案。老妪只想知道,这里不是刑部吗?妪儿为何会在这里被毒死?又是谁下毒害死了妪儿?” 第400章 你们喜欢吃糖吗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对于江景辰来说,眼前这些家眷就是造成问题的人。 若不能在此间解决,一旦放出去,势必会被有心人利用,从引出更大的问题。 他不可能在刑部后衙里头杀人,那就只有换个角度来解决。 “老媪莫急,你所提出的这些问题,同样也是困扰本官的问题,因此需要从头开始查起,就在这后衙,本官与你们一同查案。” 虽未上公堂,此举也算是开了先例,场中众人面面相觑。 她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心中悲伤。 江景辰所言种种,目的就只有一个,先安抚住众人。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江景辰紧跟着下令道:“来人,将看守大牢的狱卒都带过来。” 刑部大牢为囚犯提供的吃食极为简单,每一餐都没有任何油水,只有馒头和青菜。 想要有酒有肉,除了家人外送之外,只能使银钱托狱卒从外购买。 一众狱卒被带到后衙,有人疑惑,有人惊慌。 众狱卒先是恭敬行了一礼,牢头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江景辰沉声道:“今日朱府下人的吃食由谁负责?” 当中一名狱卒主动站了出来,回答道:“回禀大人,是由小人负责。” 不等江景辰多问,狱卒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那十名朱府下人所吃酒菜,乃是由外头一位自称亲眷的男子,使了些银钱托狱卒送到狱中。 “饭菜送进大狱之前,那人当着小人的面逐一试吃过酒菜,当时并未有异常之事发生,因此小人才敢将酒菜送进狱中。” 狱卒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 刑部大律有明文规定:囚犯不得食用外来之物。 但并非所有人都严格遵循这条律令,只因这当中有着不小的油水可捞,因此只要检验过吃食无碍,大伙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狱卒有违律令,犯下失职之罪,从而导致十人身亡,此罪虽不轻,可最重也只能判以囚刑。 其一是因狱卒乃是衙门在册小吏,其二则是那被毒死的十人只不过是普通百姓。 江景辰在狱卒的脸色看不到丝毫不安与愧疚,当下也不着急处置,转言道:“既是如此,你定然记得那人样貌,本官命你配合画师,速速将那人样貌画出。” 没有任何处置,这让狱卒有些意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应声道:“小人这就去办。” 江景辰继续下令道:“牢头,立刻安排仵作前去牢房验尸,务必将细节记录清楚。” 牢头领命而去。 江景辰眸光横扫,将下首众人神情尽收眼底,紧跟着吩咐道:“余下狱卒,即刻起封锁大牢,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众狱卒当即应声。 一道道命令下去,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可实际上半点用都没有。 江景辰清楚症结在何处,所作所为只为摆出态度给下首那些家属看,借机看看她们的反应,以此来判断接下去该用何种手段。 他是官,刑部正四品的官。 有许多办法可以对付眼前这二三十位家眷,但却不得不顾忌隐藏在她们背后的人。 若只是一个杨士钰倒没什么可担心,偏偏事件背后站着朱全章,纯王,以及勇毅侯府和安王。 收敛思绪,江景辰看向下首家眷,出声道:“现在来说说,是谁鼓动你们来刑部要人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最为年长的老妇人站了出来,开口道:“回大人的话,正是小老妪。” 江景辰见众人情绪都较为平静,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紧跟着询问道:“老媪可否详细说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妇人缓了缓,开口道:“今巳时,有一乞儿上门告知入狱之事。小老妪本是不信,但那乞儿说的认真,于是小老妪便去了朱府问询,得知情况后便召集了大伙前来。” 其余妇人也纷纷出声道:“民妇也去朱府问了,那边说是被刑部的江侍郎派人带到刑部问话,一夜都没回,说不准出了什么事情。” “是啊是啊。也没说犯了什么罪,民妇是知道自家爷们的性子,他就是个听响屁都能吓一跳的人,不可能干出犯法之事。” “朱府的人只说是刑部江侍郎的命令,也没说个清楚,命妇们实在是心急。” 合着,都不认识? 江景辰忽然间觉得有些尴尬,心道:要不要先跳个身份? 另一位妇人接着道:“民妇们就想着一起来问问那位江侍郎,家里的爷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连京兆府都审不了,要将爷们抓来刑部。” 通常情况下,普通的百姓是连进刑部大牢的资格都没有,事情到京兆府就给办了。 也正是因为被带来了刑部,以至于妇人们都以为自家男人犯了天大的罪行,在有人牵头的情况下,这才火急火燎的跑来问个清楚。 昨日杨士钰带人回来,江景辰并没有过问,只因知道即便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 本想着杨士钰也就是走个过场,事后就将人给放回去了,没曾想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后手。 “我的男人,我可怜的男人,好好的你怎么就被毒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可怎么,怎么办啊......” 一声凄厉的悲呼打破了平静,场中的家眷们再度陷入悲伤的情绪当中,哭喊声再度充斥整个后衙。 江景辰只得出言安抚,好不容易才让众人的情绪重新缓和了下来。 门外。 衙役急匆匆赶来,禀告道:“大人,扬大人从朱府带回来了二十人,请您过去问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完全不给喘息的机会。 江景辰不能放任家眷不管,又不能任由杨士钰出招。 思来想去,只得将这里的事情交给青玉,压低交待了一些事宜之后,叮嘱道:“好好招待,别让她们离开这里。” 青玉眼珠一转,询问道:“公子,好好招待是指?” 想着杨士钰又带来了二十人,指不定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江景辰来不及多说什么,丢下一句:“事急从权,自行领会。” 紧跟着又命董瓒留下照应,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方才离开后衙。 青玉看着远去的背影,转过头来看向那一帮老弱妇孺,短暂犹豫片刻,开口道:“你们,喜欢吃糖吗?” 第401章 麻烦的小事 杨士钰正在向二十位朱府下人训话,见江景辰前来,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得意笑容。 他的目光中略带几分挑衅,不急不缓上前,开口道:“大人先前嫌人少,如今下官一次带回二十人,可是够了?” 上次是怎么说来着?只带回十人,何时才能破案。 结果,才过一夜,十个人便全部中毒身亡。 江景辰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对方会兵行险招,只不过没料到竟然有胆子在刑部大牢里动手。 数十年来,从未有过嫌犯在刑部大牢里头被毒死的情况。 由此可想而知,事儿若是闹大了,但凡是刑部的官员,无论大小品级全都会受到牵连。 这样的手段已经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完全就是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江景辰实在懒得废话,下令清退旁人之后,开门见山道:“昨日那十人是你关进大牢,也是你派人将其毒杀,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杨士钰惊异道:“大人,您是说昨日下官从朱府带回来的十位下人死了?在刑部大牢里被毒死?” 江景辰冷笑连连,沉声道:“此间就只有你我二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士钰面色稍显复杂,长叹一声,开口道:“大人,您误会下官了。若非您说起,下官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哎,那可是朱府的下人,该如何与朱府交待才好?” 后衙那些家眷前来寻人,是为了讨要一个说法。 朱府若是要个交待,仅是为了一个脸面。 相比之下,前者好应对,后者则不好对付。 江景辰心思急转,出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来是不能再将朱府下人带回刑部过堂问话,想要继续查案,那就得去到朱府里头......” 顿了顿,江景辰不解询问道:“这是勇毅侯府希望发生的事情,你身为朱府姑爷,本该竭力阻止才对,为何反倒弄出这样的局面?” 杨士钰无奈苦笑,开口道:“大人,您既然分析出来了,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这件事跟下官没有任何关系。” 江景辰接口道:“你是指勇毅侯府?他们有动机,但缺少能力......” 杨士钰出声打断道:“大人,您这就说错了。若是勇毅侯府当真没能力,又岂会发生抬棺入府这样的事情?” 此事发生在普通百姓家尚且觉得秽气,更不用说朱府那样的门第。 “能在刑部大牢里毒死嫌犯,少不得要用到牢里的狱卒,这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多花些银子便能做到......” “那么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要将人毒死在刑部大牢?在下官看来,这么做的目的是在于陷害整个刑部的官员......” 杨士钰一点点讲述着心中观点,最后总结道:“大人,您想想看,下官乃是刑部的官,又岂会做出这种会牵连到自身的蠢事?” 朱府十位下人死了,最终得益的似乎的确是勇毅侯府。 但反过来一想,朱府也未必就没有一点好处。 江景辰思考之余,随口问道:“昨日问完话后,你为何不放人离开,而是将其关押在大牢里?” 杨士钰回答道:“大人,下官的话是问完了,可保不齐您什么时候又要问话。下官奉命带人回刑部,因此没有您的命令,下官不敢私自放他们离开。” 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显得太过牵强。 江景辰当下也不拆穿,顺势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想必朱府的态度也是想着息事宁人,不妨就由你前去给朱府一个交待,如何?” 杨士钰当即摇头道:“事关重大,下官不过小小员外郎,实在无力操办。依下官看,还得劳烦大人亲自去一趟。”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言道:“听闻你今日一早去了太傅府问询案件相关事宜,可有什么收获?” 杨士钰回应道:“下官什么身份,哪里敢去太傅府问案。就是前去拜访下太傅大人,问个安。” 赵太傅虽未入政事堂,可于圣上而言,赵太傅的话一点都不比政事堂那几位相爷轻。 想要进入太傅府的大门,只区区员外郎的身份还不够格,杨士钰必定是以朱府新姑爷的身份上门拜访。 若是如此,是否预示着朱全章在拉拢赵太傅? 当然,此事与眼下无多大关系。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景辰迅速整理好思绪,开口道:“你且先将带回来的二十人送回去,另外将下人被毒害一事通知朱府。” 杨士钰询问道:“人都已经带回来了,不先审问后再放吗?” 江景辰挥了挥,下令道:“不用审,即刻将人给放了。” 经过这些事之后,江景辰明白了一个道理:官场上,哪怕一件再小的事情,也足以给对手以机会从中下绊子。 不说后果会有多严重,麻烦肯定是少不了。 不一定需要多么高深的阴谋诡计,单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足以令人头疼。 一件两件倒也罢了,倘若是十几二十件麻烦事缠身,那也不用去做别的事情,单解决麻烦就不知得花费多少时间。 无论这一局的对手的杨士钰,又或者是勇毅侯府,单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是对方占据了优势。 用了十条无辜之人的性命,让江景辰不得不分心处理十个家庭的安抚事宜。 说简单也简单,多给些抚恤银钱便可。 说难也难,就比如那位年迈的老妇人,什么也不要,只求还儿子一个公道。 “小老妪膝下就只一独子,先夫早亡,小老妪一人辛苦将其拉扯长大,不是为了要得这几千贯钱。小老妪只求大人明察,将真凶缉拿归案,以慰妪儿在天之灵。” 一番话说的直击人心,另外几位年纪较轻的老妇人随即附和道:“我也不要银钱,只要捉大真凶,以慰我儿在天之灵。” 妇人们则面面相觑,心中无比的陷入纠结。 几千贯可不是小钱,足够她们孤儿寡母下半生好好过活。 人都已经死了,公道要来何用? 捉住了真凶又能如何?已经死了的人也不能够复生。 不如几千贯钱来的实在。 家里的爷们死了,养家的重担便落在她们这些妇人的肩上,若有几千贯钱支撑,她们有足够的信心能过上好日子。 可要是没有这几千贯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第402章 没道理可言 朱府。 杨士钰将人带回府中,转头便去了书房,向岳父说明了事件经过,紧跟着道:“经此一事,江景辰再也不敢下令从府里带人到刑部过堂。” 朱全章专心挥毫,待写完一副字帖,方才开口道:“用十人性命,换来了什么?” 杨士钰微愣,沉吟片刻,回答道:“换来江景辰折腰。” “折腰?”朱全章放下手中毫笔,轻笑道:“你是否有些太过看不起江景辰了?” 杨士钰回应道:“岳父大人容禀,小婿并非看不起江景辰,恰恰相反,正因他是江景辰,所以才值得付出十人性命。” 朱全章不置可否,拿起刚写好的字帖,轻轻吹了口气,随即将其放置一旁,重新拿来上好宣纸,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杨士钰现今已是三十有六,距离四十之龄也只余四年。 四个大字极为显目,杨士钰一时间有些恍惚。 朱全章搁笔,笑问道:“观此四字,有何所感?” 杨士钰试探道:“岳丈大人是在提醒小婿。” 朱全章笑而不答,转言道:“府里琐事皆有其职,少了十人容易生乱。回头让管家再多请些人手,往后用人的地方会很多。” 会很多?难道是指...... 杨士钰收敛心神,回应道:“岳父大人若无事交待,小婿这就去安排。” 朱全章点头,似自语般开口道:“宦海浮沉,无永世之友,亦无永世之敌。” 杨士钰若有所悟,行了一礼,恭声道:“小婿谨记岳父大人教诲。” 勇毅侯府。 李谨言端坐上首,眼眸低垂,缓缓开口道:“坊间流言已被本王压下,不会造成困扰,两位无需担心。” 自那日验尸后,坊间便出现了勇毅侯买通仵作验尸作伪,而后又逼其自杀的流言。 所幸处理得及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勇毅侯当即起身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王爷相助,微臣感激不尽。” 一旁的勇毅侯夫人冷哼道:“都怪杨士钰那厮,用出如此下作手段,当真是可恨至极。” 李谨言淡淡道:“手段下作又如何?只要管用就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若非在流言传开前压了下来,勇毅侯府不知将会陷入何种境地。 勇毅侯夫人闻言,顿时计上心来,开口道:“杨士钰始终是个麻烦,我有一计可毁其所有,只不过......需要王爷出手相助。” 李谨言瞬间被吊起了胃口,出声道:“说来听听。” 勇毅侯夫人微微一笑,开口道:“杨士钰所有的依仗都是来自于朱相,若是将这个依仗给打断,那他就什么也不是。” 李谨言面露不悦,淡淡道:“非要本王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勇毅侯夫人面露尴尬,匆忙赔了个不是,紧跟着说道:“杨士钰在与朱府大小姐成婚之前,曾跟邻家的俏寡妇纠缠不清......” 就在昨日验尸之后,勇毅侯夫人恼怒于杨士钰所为,当天就派人前去收集有关杨士钰的过去种种。 杨士钰和邻家寡妇多有暧昧的消息,也是在那时候打听来。 四周邻里妇人当时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闲来也曾拿这件事打趣寡妇,说的多是些福气多大,命多好之类的言语。 当时杨士钰虽没有官身,但却时常进出相府。 坊间妇人不甚清楚幕僚为何,只知道能够随意进出相府之人肯定不简单。 真心祝福也好,吃味打趣也罢,总之在杨士钰成婚前一个月,那条巷子里的妇人都还认定杨士钰会与寡妇结为连理。 就连寡妇也是这般认为,所以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到杨家烧水做饭、洗衣洒扫,在杨士钰不在家的时候,尽心照顾其膝下独子。 因着寡妇未育子嗣,打从心眼里将杨士钰独子视若己出,一照顾就是两年多的时间。 直到一个月前,寡妇忽然说要搬回乡下老家,自此之后便再无音讯。 勇毅侯夫人说完事情经过,端起茶盏抿了口润润喉,紧跟着说道:“同为女人,我知晓那寡妇付出如此之多,绝不会甘愿如此离开,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杨士钰早年丧妻,多年以来洁身自好,从未涉足过烟花之地,也不曾纳过一房妾室。 也是因此,在友人之间得了个正人君子的好名声。 此事还曾被人拿来说笑,私下戏称杨士钰是吃错了药,于床笫之事已然有心无力。 实际情况呢? 邻家俏妇暖床帐,不屑青楼红袖飘。 李谨言口中啧啧几声,开口道:“能令大好男子收心的女人......本王倒是有几分好奇,那寡妇究竟有多俏?” 勇毅侯眼中亦是闪过几分异色。 俏丽人妇,于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有男人才知道。 勇毅侯夫人身为女人,自是不能明白其中深意,只当安王是随口一问,想了想,回答道:“坊间称其小范嫂,乃因其姓樊,又有范寡嫂之貌。” 勇毅侯双眼陡然一亮,追问道:“夫人说的可是那赵范寡嫂,樊氏?” 范寡嫂曰樊氏,有倾国之色。 勇毅侯夫人没注意到丈夫的神色,点头道:“坊间传言难免夸大,不过想来也却有些许姿色,否则也收不了杨士钰的心。” 樊氏。 小范嫂。 李谨言暗自念叨了两遍,不动声色道:“区区寡妇,如何能毁掉杨士钰?” “樊氏在丈夫死后不仅替夫守孝三年,其后并未选择改嫁,而是继续赡养公婆直至先后病故,而后为其守孝。如此十二年时光,便已三十三岁,直至遇见杨士钰方才萌动春心......” 勇毅侯夫人不禁感慨道:“如此女子,谁人敢不赞一声好?而抛弃这般女子,转头攀鳞附翼之辈,何样德行以配为官?” 杨士钰并非正经科举入仕,而是引荐为官,因此名声对其尤为重要。 若是坐实了始乱终弃的罪名,以樊氏那般好名声,只要行事得当,定能够叫杨士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谨言不禁道了三声“好”,紧跟着又道:“杨士钰只是其一,江景辰亦是不可忽视之源,可有诸如此类待之?” “王爷,江景辰逆子之名早已传遍京城,可他不仅没有因此身败名裂,反倒是升任正四品刑部侍郎......” 江景辰所犯乃是恶逆、不孝,皆属十恶不赦之罪。 换作别人,早已死了一遍又一遍,偏偏他不仅没事,还因此封爵升官。 有道理可言?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勇毅侯夫人满心无奈,紧跟着说道:“如此圣眷,满朝文武也没几个人能够奈何,至少眼下时机未到。” 闻言,李谨言顿感气冲头顶,先前拉拢不成,眼下自当敌视之,趁其羽翼未丰,将其扼之。 “难道什么都不做,任其自大,他日来与本王为敌不成? ”勇毅侯夫人沉吟片刻,犹豫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若是能够断了圣眷......” 李谨言直接打断道:“话谁都会说,关键是怎么断?也弄个俏寡妇出来吗?” 俏寡妇? 多找一些,令其下不来床吗? 连恶逆、不孝此等不赦之罪都奈何不得,除非是比这更大的罪过。 那就只有谋反,或者是...... 勇毅侯夫人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可以想方设法冠以谋大逆之罪。” 第403章 莫要失了锐气 谋反与谋大逆有所不同。 谋反是指阴谋造反,而谋大逆则是涵盖毁坏皇室宗庙、陵墓、宫殿等......蔑视、侵犯皇家威严的行为。 李谨言听后陷入沉思。 勇毅侯夫人开口道:“此事非一日可成,当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先收拾杨士钰。” 李谨言收回思绪,冷哼道:“此事交由你们夫妇来安排,本王自会全力配合。朱全章那个老家伙太过不识时务,先收拾掉杨士钰,就当是本王给他的一个警告。” 勇毅侯夫人面露欣喜,转头看向丈夫,开口道:“侯爷,你负责派人前去将樊氏找来。” 回过头来继续说道:“过程中为防朱相暗下毒手,还需王爷派人看护一二。” 有安王从中插手,朱全章便不能任意施为。 勇毅侯点头表示赞同。 他这辈子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唯一的能耐就是娶了位有手段的夫人。 府中能有今日地位,夫人功不可没。 此事议完,李谨言开始说起有关宫中之事,坦言道:“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兄有意求娶赵太傅孙女赵静姝,你们觉得此事能成否?” 勇毅侯夫人笑的意味深长,回答道:“这个倒是不好猜测,不过王爷既然提起此事......先前商议前去冀国公府说媒之事,也是时候着手准备了。” 纯王想娶赵太傅的孙女当王妃,而安王则看中了冀国公的孙女。 谁压谁一头? 实在是难以预料。 勇毅侯只觉得两位王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些,此等大事,圣上与皇后尚未有口风透露,岂是他们想娶谁就能够娶谁? 只不过这样的话不能宣之于口,勇毅侯当下也不多想,只道:“这件事微臣会尽快安排,王爷无需心急。” 皇宫,甘露殿。 张甲臣将勇毅侯世子一案相关消息逐一回禀,同时细细讲述了近日所发生的事情,包括仵作验尸临终遗言、刑部大狱遭遇投毒等大小事宜。 圣上静静听完,随口道:“他们倒是真能闹腾,连刑部大牢都成了他们唱戏的台子,江景辰这个刑部侍郎是个摆设吗?” 张甲臣回应道:“朱府与勇毅侯府两面夹击,江侍郎疲于应对,力有不逮也情有可原。” 圣上抬眸,目光中带着几分笑意,淡淡道:“你这是在替他开脱辩解,还是在暗指他能力不足?” 张甲臣也不慌张,谄笑道:“圣上明鉴,老奴没有别的意思,只以浅见博圣上一笑。” 圣上不予置评,转言道:“潘弥业玲珑有余,刚直不足。朕以为江景辰升任侍郎一职能有所作为,不想此子却失了锐气......着实让朕有些失望!” 张甲臣犹豫道:“圣上,可是要老奴差人前去提醒一番?” 圣上蹙眉,稍作沉吟,下令道:“宣江景辰进宫。” 突然起来的旨意让江景辰有些不明所以,待入面圣,才行完礼,话不曾多说一句。 圣上沉声下令道:“江景辰有失其职,来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失职?江景辰满脑子疑惑,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殿中侍卫拖了出去。 来不及多想,挨打之前,江景辰故技重施,拿出一叠钱票公然行贿。 侍卫们收了钱票,可手下一点没省力。 几杖下去就让江景辰疼出了眼泪,不停叫嚷道:“卧槽,搞错了吧...... 你们好歹悠着点,我可是冲了会员...... 哎呦,我日...... 下这么狠的手,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泥马...... 良心呢?你们的良心哪里去了……” 无论江景辰如何叫喊,侍卫们全都无动于衷,只一下下挥动手中的刑杖。 受贿有罪,行贿同样难逃其责。 江景辰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终化作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收了钱,却不办事,当真是不当人子。 啪啪啪...... 三十杖打完,拖回殿内。 圣上沉声道:“三日之内,若再破不了案,你也别当刑部侍郎了,去太仆寺待着吧。” 不等回应,紧跟着一句“拖出去”之后便结束了此次召见。 合着进宫就是来挨一顿毒打的?江景辰欲哭无泪。 太仆寺,主管车马。 从刑部调任太仆寺,等同于是“发配边疆”。 三十杖着实打的不轻,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还是张甲臣看不下去,命人抬来了一顶软轿。 临出宫前,随行的内侍官小声道:“将军命小人转告江侍郎:朝朝少年郎,当意气风发,千万莫要失了锐气。” 江景辰强忍疼痛,询问道:“除了这句,还说了什么吗?” 内侍官摇头道:“没了,将军只说了这一句话。” 三天时间,连屁股上的伤都养不好。 想破案?可以。 也别顾忌这座府那座府,这个王那个王,就是由着性子来,乱搞一通。 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没有也得有。 证据不足?那就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伪造罪证,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姚显策的死是事实,他是在朱府落水,那朱府就有责任。 至于是失足还是被推落水?不重要。 圣上要集权,必定要先收拾政事堂,而朱全章乃是政事堂一员,这就足够了。 勇毅侯府也想收拾朱府,只要不拖后腿,短暂合作一把也是无碍。 三十杖下来,屁股被打得开了花,江景辰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什么夹缝求生,什么浑水摸鱼,想那么多,根本没用。 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圣上的心情上。 圣上高兴了,怎样搞都可以。 圣上要是不高兴了,屁股开花都是轻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思绪飘浮间,转眼便出了宫门。 青玉见状瞬间红了眼,悲泣道:“这得多疼啊......董瓒,你快过来扶公子上车,我身上有伤药......” 董瓒十分清楚青玉的能耐,担忧道:“你确定是伤药,而不是别的什么?” 青玉气急,懒得回应。 江景辰上了马车,吩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驾车回府。” 董瓒驾车很是平稳,也刻意放缓了速度,这也导致用了双倍的时间返程。 青玉炼制的伤药效果非常之好,敷过之后很快就减轻了屁股上的疼痛。 行刑的侍卫显然是得了交待,下手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江景辰趴在软榻上,脑海中回想着内侍官带来的那句话。 “你们说一说,什么是锐气?” 锐气? 内家功法,还是外家功法? 董瓒满脸疑惑,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宗师级高手才懂的一种气吧。” 他是一流高手,但他不会,所以只能是宗师级高手。 恩,这个回答很董瓒。 青玉对于锐气不锐气没有半点兴趣,满心只关心公子的伤势,虽是敷了伤药,可心中依旧不放心,想了想,说道:“公子安心趴着,我去药房炼个新药。” 江景辰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自嘲,玩笑道:“倒是可以多炼些伤药,保不齐往后还会经常挨打。” 第404章 执掌刑部 姚显策一案本就没什么可查,圣上要的也只是结果,一个能让圣上满意的结果。 仅通过此案显然是扳不倒朱全章,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那么,什么样的结果才能让圣上满意? 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给朱全章安上一个罪名。 江景辰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青瑶赶来时,听了公子心中的想法,思考良久,开口道:“这样做容易暴露暗中的实力,对方不似威远侯府那般无能,可没那么好欺瞒。” 想要栽赃陷害,必然是不能花钱请人,只能用身边信得过的下属。 然而朱府非同一般,指不定会有多少高手隐藏其中,朱全章也非是寻常之人,兴许早就有了防患。 最关键的是通过今日之事不难得知,那位天下至尊时刻在上头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一切。 动用暗中势力的风险太过巨大,江景辰对下属有信心,却也不敢小瞧他人。 “若不这么做,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和勇毅侯府联手。” “联手?” 青瑶细细思量,开口道:“勇毅侯府闹出这么多事,其目的就是要找朱府的麻烦,单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与公子是一样的目的。只不过......他们能答应吗?” 勇毅侯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要跟朱府死磕到底,从勇毅侯夫人抬棺入府那一刻起,此事就注定不能够善了。 江景辰直言道:“单从目前的行事来看,两府之间算是势均力敌。而我则是能够打破平衡的第三方势力,勇毅侯府没有理由拒绝。” 验尸是双方第一次交手,勇毅侯府面上是赢了,可实则被杨士钰狠狠羞辱了一番。 说不上谁赢谁输,只能说两方人都没讨好。 眼下的刑部大狱毒杀案,可视作双方的第二次交手。 只不过这才刚刚开局,圣上便强行介入其中。 先是把江景辰提到宫中,打了三十刑杖,而后又下了三天破案的圣令。 单从这点可以看出来,圣上已经失去了耐心。 兴许是政事堂那边给出了压力,也可能是发生了别的意外之事。 总之,圣上等不及了,想要尽快给朱全章一个教训。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圣上显然要用这样的手段,以此来向政事堂表明态度。 此刻的江景辰算是想明白了,这顿打挨的不冤。 他是圣上手中的对敌利刃,却迟迟不肯出鞘挥刀,自然少不得一顿敲打。 眼下的形势,已经不是要不要与勇毅侯府合作 ,而是必须要与勇毅侯府合作。 心中有了决断,江景辰便不再多言,用完晚膳后便回房休养以待明日。 因着屁股上的伤势,一整夜都没能睡个好觉。 次日早朝。 江景辰拖着伤势上朝,没等百官上奏国事,圣上便开始责问起刑部大牢毒杀案,言语之间多是怒气。 潘弥业冷汗直流,拼命给江景辰使眼色,试图让其出来解释一番。 江景辰完全不做理会。 昨日已经挨了三十刑杖,今儿只要乖乖待着不冒头,指定是没他什么事。 圣上越说越是气愤,厉喝道:“历代先祖执政期间,刑部大牢何时发生过此类事件?偏是朕在位之时,刑部送朕如此大礼......潘弥业,你是对朕有所不满吗?” 潘弥业当即跪下叩首,高呼:“微臣不敢,恳请圣上息怒。” 整个刑部有资格早朝之人就只有尚书与侍郎,圣上既是问责潘弥业,也是问责刑部。 尚书都跪了,侍郎自然没有不跪的道理。 江景辰拖着伤臀跪下,有样学样,高呼:“恳请圣上息怒。” 圣上怒气不减反增,连声斥责,而后下令道:“潘弥业有失其职,杖五十,闭门思过七日。” 潘弥业连连叩首,高喊道:“微臣谢圣上隆恩,谢圣上隆恩......” 左右殿中侍卫上前,直接将其拖了出去。 圣上目光冷冽,喝声道:“江景辰......” 五十杖? 死是死不了,指定得丢半条命。 江景辰被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圣上,您昨日已经打过微臣了,整整三十杖,屁股都被打烂了,这要是再打的话就要炸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圣上额头青筋直跳,呵斥道:“还能胡言乱语,朕看你精力充沛的很......” 话锋一听就不对味,江景辰也懒得管失礼与否,当即高呼道:“启禀圣上,微臣看似精力充沛,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恳请圣上明鉴。” 圣上眸光淡扫,冷哼一声,转言道:“潘弥业思过七日,期间刑部暂由你来执掌,朕限你七日之内破案。” 听在旁人耳中,多以为指的是刑部大牢投毒一案。 江景辰明白,圣上口中的七日之内破案,大抵可以分到破姚显策一案三天,破刑部大牢毒杀案四天。 拢共两起案件,七天的时间,整个刑部衙门都归江景辰执掌,这要是再不能让圣上满意,能去太仆寺任职都算是最好的结果。 早朝所议国事,多是入了政事堂后方有决断。 江景辰无心关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七日内侦破两案,且结果还得让圣上满意。 时间一晃即逝。 散朝后,江景辰匆匆赶往刑部,召集下属官员,下令道:“尚书大人因故回府休养七日,期间刑部由本官主事,尔等当遵本官号令。” 下属官员纷纷应声。 江景辰也不去管真心与否,转头询问道:“尤主事,本官昨日入宫前,命你安抚死者家眷,你是如何安排的?” 尤主事回答道:“回禀大人,下官遵从大人吩咐,记录了家眷述求,其中七户家眷愿意接受补助,另外三户无所求,只盼衙门尽快缉拿真凶归案。” 江景辰大致清楚了哪三户人家,当下也不多言语,继续询问道:“廖主事,仵作验尸结果可曾出来了?” 廖主事回答道:“回禀大人,昨日仵作已经出了验尸结果,十人皆是中了番木鳖之毒。” 番木鳖,也就是马钱子,寻常药材铺常见的一味中药。 因着青玉的缘故,江景辰知晓世间毒药分作七等。 一等毒药嗅之立死,青玉手中就掌握着不少这类毒药。 如宫中用以赐死嫔妃的鸠毒排在第三,其毒性已是十分剧烈。 而马钱子的毒性则是排在第七等,排名越低的毒药也就意味着其获取途径越是容易 如何才能将这件事串联到朱府?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将昨日接收外食的狱卒带去侧厅,本官要单独问话。” 第405章 侯爷该如何应对 那名狱卒是唯一见过嫌犯,只要用些手段,命其指证嫌犯乃是朱府中人,那么便可以顺势将火烧到朱全章身上。 想法很好,只不过当看到杨士钰脸上略带几分嘲讽的神情时,江景辰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奉命前去寻人的衙役匆匆返回,禀告道:“启禀大人,那名狱卒于昨夜饮酒过多,失足掉进河中,淹死了。” 江景辰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杀人灭口。 杨士钰微微一笑,瞬间换了副面孔,故作悲伤悼念了几句,紧跟着说道:“好在他已配合画师将人像画出,如此便可张贴海捕公文缉拿嫌犯。” 言罢,命人将画像呈上。 江景辰只扫过一眼便没了兴趣。 那名狱卒若是死在画出画像之前,或还有可斡旋的余地,如今狱卒已死,画像便成了指认嫌犯的唯一证据。 单看杨士钰如此坦然,便足以确定画像中人定与朱府无关。 算上狱卒,共十一条人命,说没也就没了。 当真是阶级之下,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杨士钰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眼中难掩得意之色。 “江大人,这海捕公文是发,还是不发,得由您来决断。” 在江景辰看来,这画中之人多半是杨士钰计划中的下一环,同意发海捕公文便中了杨士钰的计策。 可若是不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江景辰稍作思考,下令道:“窦郎中,立刻下发海捕公文,悬赏缉拿嫌犯,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窦郎中应声领命。 郎中更在员外郎之上,杨士钰对于这样的安排并无异色,反倒是流露出几分意料之中的神情。 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已经死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无论怎么查,最终的结果都不会牵扯到朱府。 杨士钰心情大好,含笑道:“若是有用到下官之处,江大人尽管吩咐,下官自当全力以赴不叫大人失望。” 江景辰当即道:“案件未结,死者尸身不容有失,就交由杨员外郎负责看护。” 杨士钰愣愣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让下官去看守尸身?” 江景辰淡淡道:“你要抗命?” 杨士钰回过神来,应声道:“下官不敢。” 江景辰对这番态度很是满意,紧跟着加了句:“事关重大,杨员外郎务必做到寸步不离。” 此举多少有些公报私仇的嫌疑,奈何江景辰就是有这样的权利。 仵作已验完十人尸身,得出了具体死因,除此之外,尸身已然无有作用。 不将其送还家眷,反倒是扣在衙门里...... 虽是秋末,天气尚且燥热,尸身若未加以处理,放久了则会散出尸臭。 寸步不离之下,一两天倒也能忍,若是放上个三五七天,闻着味怕是得吐死...... 杨士钰嘴角略微抽搐,慌忙垂首以做遮掩,心中暗自咒骂着“无耻小人之举”,面上却是恭敬应声道:“下官谨遵大人吩咐,寸步不离看护尸身,确保万无一失。” 偌大个刑部在缺少尚书坐镇的情况下,所有的事务都落到了江景辰的头上。 将杨士钰打发前去守尸,江景辰紧跟着又做了一系列安排,下属官员遵令行事。 待处理完日常事务,已是过了午时。 江景辰匆匆用了午膳,打着查案的幌子去到勇毅侯府。 面对突然上门的不速之客,勇毅侯显得很是诧异,趁着吩咐下人上茶待客之际,悄声下令道:“别让人靠近。” 命青玉和董瓒守在屋外,进门落座后,江景辰率先开口道:“想必侯爷也听说了圣上命本官执掌刑部之事吧。本官此次前来,有一个问题想要当面向侯爷请教。” 宫里宫外只是隔着一道高墙,里头发生了那些大事情,大风一吹,外头很快便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勇毅侯虽不在朝中,却有着自己的消息来源,当下不动声色,淡淡道:“江侍郎有话但说无妨。” 江景辰直言道:“侯爷想如何对付朱府?” 勇毅侯眼中闪过一抹警惕,正色道:“江侍郎此言大谬,本侯所做一切,只为策儿要一个公道,并非是要对付谁。” 江景辰不再兜圈子,直言道:“本官可助侯爷一臂之力。” 勇毅侯微愣,很快便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出声道:“江侍郎何必故意试探?本侯说了,所做一切只为要一个公道,并非是要对付谁。” 江景辰闻言,轻叹道:“事已至此,难道侯爷还看不清形势,分辨不出本官所言真假吗?” 勇毅侯摇头道:“本官还是那句话,一切只为要一个公道。” 江景辰内心很是无语,倒也不是怪勇毅侯蠢笨,而是叹其不够聪明。 但凡能够拎得清眼前的形势,也不会一直重复无用之语。 “若是如此,可否请夫人出来一叙?” “有何话与本侯说也是一样。” 勇毅侯仍然固执的坚持己见。 一副油盐不进的嘴脸,着实是有些令人抓狂。 话说了,你不信,还要怎么说? 江景辰暗自腹诽,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开口道:“本官想与侯爷合作。” 勇毅侯挑眉,故作疑惑道:“合作?什么合作?本侯实在是不明白江侍郎话中之意,可否请江侍郎再说的明白一些。”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侯爷可知道刑部大牢投毒案?” 勇毅侯点头道:“听说了。” 江景辰瞬间换了副面孔,慢悠悠开口道:“因为此事,潘大人被圣上杖责五十,闭门思过七日,眼下刑部暂由本官主事。” 勇毅侯静静的听着,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正逢府中下人前来奉茶,场中只闻脚步之声。 待下人离开后,江景辰并未着急开口,端起茶盏,揭盖观其形色,闻嗅茶香。 茶是江南名茶顾渚紫笋,芽叶细嫩,芽色带紫,芽叶相抱如笋,条索紧裹,沸水冲泡后芳香扑鼻,汤色清亮,茶叶舒展呈兰花状。 江景辰拥有的众多产业中,亦是将茶业囊括其中,好歹是自家的产业,耳濡目染下对品茶之道也颇有几分心得。 “这杯顾渚紫笋不错,但也只是中品。” 好好的说着正事,怎么突然说起茶来了? 勇毅侯满心不解,耐着性子,随意敷衍了一句:“他日若寻了上品,定邀江侍郎前来品鉴。” 江景辰品完一口香茗,放下茶盏。 勇毅侯等了好一会,未闻半句言语,不由得主动出声询问道:“江侍郎突然说起刑部主事,这话可是有何深意?” 江景辰笑问道:“若是本官与朱府联手,将刑部大牢投毒一案往勇毅侯府这边推......到了那时,侯爷该如何应对?” 第406章 本官认定的就是证据 “岂有此理,你这是公然栽赃陷害。” 勇毅侯拍案而起。 昨日才与安王商量着如何对付江景辰,没曾想今日这厮就敢上门来威胁。 勇毅侯气急,怒喝道:“投毒案与本侯毫无干系,倘若你敢行栽赃之事,本侯定要到圣驾前参你一本。” 这就急了? 方才不是还很淡定吗? 江景辰暗自冷笑,缓缓开口道:“本官既然敢说这样的话,自当有十足的把握,需知整个刑部现今是由本官主事,再加上有朱府从旁协助......” 勇毅侯当即呵斥道:“大胆,你这是玩忽职守滥用职权,本侯这就入宫面圣,将此间发生一切尽数禀明圣上,且看你如能何应对。” 勇毅侯愤而转身。 “且慢。” 不知何时,勇毅侯夫人出现在门口。 江景辰含笑道:“等了许久,夫人终于肯现身了。” 勇毅侯夫人目光闪动,询问道:“江侍郎当真是想出手相助?” 江景辰不答反问:“在此之前,还请夫人先行回答一个问题:你们做了哪些准备,打算如何对付朱相?” 勇毅侯夫人朝丈夫递去稍安勿躁的眼神,款款上前落座,同样反问道:“江侍郎准备如何出手?”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认真打量着对方。 勇毅侯夫人不是个貌美如花的女人,难得的是身上有一股少见的气势,正是这股气势让江景辰觉得有些熟悉。 就像是......上一世的事业型女强人。 这样的女人向来鹤立鸡群,只可惜生错了时代,能力再强也没有用武之地。 江景辰收回思绪,率先开口道:“断案讲究的是证据,什么是证据?本官认定的就是证据。” 勇毅侯想起来方才种种,心中余怒未消,冷哼道:“黄口小儿,狂妄自大,不过是行暂管刑部罢了,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吗?” 江景辰淡淡道:“当然有,能治得了本官的人不在少数,很显然,你不在其列。” “放肆......” 勇毅侯正欲发作,耳边轻飘飘传来一句“稍安勿躁”,瞬间使其平静下来。 勇毅侯夫人上前与其耳语了几句,安抚情绪之后,回过头来说道:“江侍郎莫不是想做伪证?”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本官,而是夫人。” 勇毅侯夫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出声,下一刻,笑容缓缓收敛,眸中阴鸷一闪而过。 “在你看来,我可是蠢笨之人?若诸事皆由我来办,试问......要你何用?” “我的作用就在于,将伪证定成实证。” 江景辰不等对方回应,自顾自接着说道:“想必二位也清楚,单凭此案无非扳倒朱相,而这也不是你们的目的。” 勇毅侯夫妇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未开口。 江景辰继续说道:“我的主要目的是破案,而你们则想将朱相拉进这滩浑水当中,相互之间并没有任何冲突。” 勇毅侯忽然开口,问出了心中疑惑:“你凭什么让本侯相信你所言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在设计陷害?” 江景辰回应道:“近来杨士钰暗中做了不少令我不喜之事,而杨士钰是朱相的女婿,想要要动杨士钰,必然绕不开朱相。” 听闻杨士钰之名,勇毅侯夫人双眸骤亮,当即追问道:“你有办法收拾掉杨士钰?” 有些女人是不能够得罪的,一旦得罪便会被记一辈子,就好比眼前的勇毅侯夫人,提起杨士钰时,眼中闪烁着毫不遮掩的敌视。 江景辰顺势说道:“杨士钰能够依靠的只有朱相,若是朱相自顾不暇,何愁收拾不掉杨士钰。” 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原点。 勇毅侯夫人沉思良久,询问道:“我要做些什么?” 费了如此多的唇舌,结果总算是没有令人失望。 江景辰露出狐狸般的笑容,缓缓开口道:“很简单,只需......” 在勇毅侯府内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完善计划,商定了各自负责的事情,至此,江景辰方才满意离开。 待送走江景辰之后,勇毅侯询问道:“这件事可不小,是否该跟安王知会一声?” 勇毅侯夫人想也不想回应道:“当然要。不仅要说,还得用安王的人,这样才能将其也扯进来。唯有如此,对我们才更有保障。” 勇毅侯点了点头,转问道:“那还要不要找樊氏?”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勇毅侯夫人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奈,没好气道:“你就不能两件事同时做吗?” 勇毅侯尴尬一笑,察觉到夫人语气有些不对,连忙道:“夫人莫恼,为夫这就去办。” 有了夫人这句话,此后再对找人之事上心也不会招来非议。 面对有着“小范嫂”之称的樊氏,勇毅侯内心涌出一股躁动,心中不住的想到:千辛万苦找来的人,总不能利用完就丢吧? 倘若樊氏真有倾国之色,又该如何才能将其收入房中? 思量之时,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刚出府门,勇毅侯口中便开始念叨:樊氏啊樊氏,快快来到本侯身边,本侯定会好好怜惜你。 江景辰离开勇毅侯府后正打算回到刑部,半路上忽然窜出一个乞儿拦在马车面前,连连磕头道:“求求老爷慈悲,赏个几文钱吧。” 敢在官道上拦车乞讨,这种事情并非一般乞儿敢做。 董瓒本想驾车绕过,哪知乞儿并不罢休,马头转向哪个方向,乞儿便爬向哪个方向。 事出反常,董瓒心生警惕,扭头询问道:“公子,该怎么办?” 江景辰随口道:“既是要钱,那便给他几文。” 董瓒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扔了过去。 乞儿口中连连道谢,满心欢喜捡起来铜钱,转身就朝人群中跑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目光,人们各自忙活着各自的事情。 董瓒举目四望,除了刚才出现的乞儿,再没有看见可疑之人。 “公子,刚才我掏钱的时候,暗中扔来了一小团纸,用的是投掷暗器的手法,是个高手。” “这里是京城,有高手也不奇怪,看看纸团上可是留有字迹。” “是个茶楼的名字,还有时间。” 董瓒将纸摊开,随后转交到青玉手中。 青玉接过后闻了闻,确定无毒后方才交到公子手中。 江景辰看了眼纸上的字迹,只勉强分辨出写的是什么字,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故意为之。 时间是今日酉正,地点是一个未曾听过的茶楼。 江景辰将纸条撕碎揉捏成团,嘴里嘀咕道:“这是......邀我见面的意思?能找到我,还用这样的方式......究竟会是谁,这般的鬼祟见不得人呢?” 青玉询问道:“既然见不得人,那公子还要去见吗?” “故弄玄虚的方式是引起好奇心的最好手段之一......” 江景辰犹豫了一会,吩咐道:“眼下离酉正尚早,先安排人过去守着,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第407章 小店,贵客 回到刑部衙门,江景辰立即被大堆卷宗所淹没。 首先要做的就是审核各地汇报上来的案卷,若有问题,则发回重审,若无问题,则予以批准执行。 其次便是整理管理京畿县的重大案件,虽说京畿县归属京兆府衙门管理,可实际上京兆府只能处理寻常治安事件。 一旦牵扯到刑事大案则需要刑部接手。 又或者是涉及朝廷勋贵的案件,例如哪家勋爵子弟、王孙贵胄当街斗殴,又或是欺行霸市、调戏良家妇女等等。 诸如此类,京兆府不想管,也不敢管,这样的案子自然就到了刑部手中。 是将其压下去,亦或者是提上来审,全由刑部来做决定。 通常情况下尚书不会坐堂,侍郎也不会亲自过问案件,一般是交由下属各司的主官负责审理,之后逐级上报等候上官批阅。 尽管如此,依旧让江景辰感到十分疲惫。 文字的海洋将他彻底淹没,令他感觉到了窒息的痛苦。 一份份卷宗不仅要阅读,还需理解、分析、判断案件审判结果是否存在问题。 他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初入官场的雏鸟,脑袋里装的东西跟这个朝代格格不入,没有相应的能力承担起如此重任。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下衙,江景辰心中却没有脱离苦海的喜悦,反倒是意识到了一件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个人若是能力不足,即便是坐上了高位也会被人轻易拉下来。 刑部的每一份卷宗背后都是一条人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七天,不是圣上能给出的最长时限,而是刑部在没有尚书的情况下只能撑得了七天。 圣上可以任性,为达目的直接令刑部尚书思过七日,将刑部大小事宜交给一个初入官场的未冠少年。 可他只不过是众人臣子中的一员,还是一个孤臣,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本。 脚下的路该如何走?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江景辰都对读书无感,可此刻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想法竟是:得学习,得提升。 不是说要学习多么高深的学问,至少得先熟读礼法与大周律例。 单是熟读还不行,还得精通。 “公子,想什么这么出神呢?该下衙了。”青玉轻声提醒。 江景辰收回思绪,看了眼堆满桌案的卷宗,摇了摇头,长叹道:“当个好官可真难啊!” 青玉随口问道:“那不当好官就容易了吗?” 不当好官?江景辰想了想,开口道:“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当个好官,坏官要整你。 当个坏官,好官要治你。 反正,只要是京官,似乎都不容易。 也难怪京中有不少人总想着外放到地方为官,想来是抱着“天高皇帝远,官少百姓多”的想法。 申正下衙门,去到百乐门用了晚膳。 时至酉初,江景辰犹豫了一会,询问道:“派去茶楼打探消息的人可有回应?” 董瓒回答道:“暂未有消息传来。” 耐不住心中好奇,江景辰最终还是决定应邀前去一探究竟。 茶楼不大,环境优雅,进门便能闻到一股淡雅的茶香。 里头人不多,江景辰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静静的注视着街道的行人。 “你倒是来的早。”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江景辰收回视线,转头便见到一位熟悉的身影。 杜沛良,正二品,门下省侍中。 在其身后还站着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此人一出现,董瓒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下官见过杜相。”江景辰起身行了一礼。 在来之前,他在脑海中想过无数个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来人会是杜沛良。 眼前这位可是政事堂核心人物,身份比之朱全章不知高出多少倍。 更何况在朝堂之上并无过多言语,朝堂之下也没有往来,江景辰不明白,如此鬼祟的约见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杜沛良满脸温和,单手虚抬,含笑道:“既是在外,称呼杜老翁便是。” 江景辰顺势喊了声:“杜老。” 杜沛良视线扫过,轻声询问道:“两位小友,可否让老夫与景辰小友单独说说话?” 这般谦和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在江景辰的示意下,青玉和万金坐到了邻座,杜沛良身后的老者也随同入座。 店里的小厮瞧见杜沛良前来,立刻笑呵呵上前询问道:“杜老翁,今日喝什么茶?是寿州黄芽?还是蒙顶石花?” 杜沛良回应道:“今日待客,就来一壶君山银针吧,再来一盘店里的特色糕点,一碟干果。。” “好勒,一壶君山银针,一盘特色糕点,一碟干果。” 小厮嚎了一嗓子,回过头来道了一句:“您老稍待,这就去给您准备。” 茶馆无论怎么看都很一般,可竟也有君山银针这等名茶。 江景辰不禁有些好奇,询问道:“杜老可是这里的常客?” 杜沛良微微一笑,开口道:“君山银针并非是特意为老夫所备,而是这间茶馆本就原有之物。” 心思被看穿,江景辰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反而追问道:“如此说来,这家茶馆不简单啊!” 京城里的茶馆少说也有上百家,其中有卖君山银针不在少数,但无疑都比这家茶楼的规模要大上许多。 开在如此偏僻之地,规模又是如此的小,却能迎来当朝宰相这般身份的贵客,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杜沛良并未作出回答,转言道:“你怎不问问老夫为何要寻你?” 江景辰坦言道:“到了要说的时候您老自然会说,小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杜沛良不禁失笑道:“倒是个有智慧之人,也难怪能得圣上垂青。” 当宰相的,都这么会夸人的吗? 江景辰没少吃糖,自是不会因为一句话而感到开心,当下便玩笑道:“昨天挨的板子,这会屁股还疼着呢。” 若都是这样的垂青,不要也罢! 圣上登基至今,被打过板子的官员可多了去了,但打完还能受到重用的还真没几个。 杜沛良抚须摇头,故作严肃道:“之所以会挨板子,皆是因你在其位不谋其政,杖责三十算是轻了。” 若跟潘弥业比起来,那的确是轻了。 可三十杖到底有多痛,也就只有挨过打的人才能够清楚。 江景辰听出了话中些许不寻常之意,于是便试探道:“您老今日邀小子前来,该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吧?” 杜沛良微愣,回过神来,说道:“刚才是谁说不必多此一举来着?” 江景辰毫不羞臊,应声道:“话是小子说的,可那是刚才,此刻却又是不一样了。” 杜沛良许久没有碰见如此有趣的少年郎,也不着急说正事,询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何不一样?” 第408章 还能有这种好事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 江景辰故作停顿,乐呵呵憨笑了几声,紧跟着道:“昨儿才挨的板子,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坐不了太久的时间。” 杜沛良一时没能理解,待反应过来后露出几分无奈,略带不满道:“你这惫懒小儿,这是拿老夫逗趣呢?” 江景辰嬉笑道:“您老什么身份,小子哪有那个胆子。” 杜沛良不禁莞尔,摇了摇头,开口道:“今日寻你来,是想让你在查案时手下留情。” 江景辰如今手上掌握着两件案子,一件是姚显策失足落水的死亡案,这件案子始作俑者是万金,真要查的话也只会查到自个身上。 所以,姚显策一案不可能真查。 圣上要的也不是案件的真相,而是要寻一个由头,以此来给某些人一些教训。 因此在姚显策一案当中,各方都是各取所需,可操作性很强。 第二个案件就是刑部大牢投毒案,这件案子说白了就是由姚显策一案延伸出来的第二案件。 这个案件在江景辰看来,可以说是十分透明,但就是没有半点证据。 最为关键的那名狱卒也死了,想要在案件中做点手脚都不好下手。 堂堂门下省侍中,亲自前来开口要求一名刑部侍郎手下留情,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江景辰故作憨厚,笑问道:“小子愚钝,不明白您老说的手下留情具体是什么意思,还请您老不吝赐教。” 杜沛良正欲开口,小厮将茶、糕点、干果逐一端上,笑呵呵道了句:“两位请慢用。” 经此一扰,杜沛良口中话锋忽转,开口道:“茶要趁热喝,小友品品看这壶君山银针如何。” 茶楼里的茶饮大抵分为两种:一为“盏茶”,二为“壶茶”。 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于“泡”与“煮”。 五年之前,天下茶饮皆是以“水煮”。 是先将水放在“ 鍑”里面烧至水“如鱼目,微有声”,这是所谓的“第一沸”。 再加盐亦或是茱萸、葱、姜等辅料,烧至“涌泉连珠”,这是“第二沸”。 而后再将带茶的水煮至“腾波鼓浪”时,这是“第三沸”。 前两沸就是煮水,第三沸煮的才是茶。 煮茶广受大众喜好,唯独江景辰兴致缺缺,总觉得煮茶之味过于怪异。 也就是在五年前,随着势力一天天扩展,江景辰闲暇时便将上一世的泡茶之法捣鼓了出来,本意仅是为了满足自身口舌之欲。 江景辰身边人才济济,宋砚便是其中之一,得知具体的泡茶之法后顿时惊为天人,而后更是开始极力推广。 先是在江南道,而后风靡全大周。 只可惜,眼前的杜相爷显然是个念旧的人。 桌上这一壶君山银针用的便是煮茶之法,味道闻起来倒是清香,当中还加了不少辅料烹煮。 这是一壶“有味道”的茶。 江景辰盛情难却,先是为杜沛良斟上七分热茶,而后为自己倒了半杯。 茶色混浊倒也还能接受,只不过这味道...... 江景辰饮了半杯,昧着良心夸赞道:“好茶,不愧是君山银针。” 糟蹋了! 杜沛良似笑非笑道:“既是好茶,不妨再品一杯。” “您老客气了,茶不着急喝,还是先谈正事吧。”江景辰随手拿起盘中的糕点咬了一口,压了压嘴里古怪的味道。 说是古怪,也不尽然。 倒是有点类似中药的味道,还是加盐不加糖的中药。 硬是要形容的话...... 难喝。 很难喝。 非常难喝。 只半杯就已经够够的了,再品一杯? 糟老头子真是坏的很。 杜沛良眼中尽是笑意,细细品完一杯茶,方才开口道:“圣上有意要开海运,但政事堂以‘四海当以岁贡,不当以贸’为由驳回了圣意。” 大周朝不禁海运,但也没有相关的贸易衙门,所以才会出现葛家这类以舶来品发家的商贾。 圣上想开海运,显然是想要开立一个新的衙门,或者说从现有的市舶司里重新设立一个新的衙门。 开海运并非是什么坏事,相反,还会因此带来巨额的财富。 只不过这样的行为似乎有悖官员不得经商的律例,可政事堂却不以此为由,而是说什么:“四海当以岁贡,不当以贸。” 江景辰难以理解,询问道:“您老可门下省侍中,这里头也有您的意思?” 杜沛良直言道:“当初就是老夫向圣上提议开海运。” 江景辰越发听不懂了。 朱全章说圣上要集权,要裁撤政事堂。 可杜沛良身为政事堂核心大佬,代表着政事堂的一方势力,他向圣上提议开海运,并且圣上还真就听进去了。 然后,其他方就不乐意了? 是因为感觉受到了轻视,还是想着打压杜沛良一脉? 圣上都已经磨刀霍霍了,转过头一看,政事堂自个先打起来了。 想必圣上此时的心情一定是:嘿,还能有这种好事? 江景辰知道政治是个复杂的东西,以他现今这种水平,还理解不了顶级大佬们的常规操作,当下也不多想,直接开口询问道:“这么好的事情,是谁在反对?” 杜沛良回应道:“除了老夫之外的所有人。” 话里话外听着多少有些悲惨,可仔细一想,短短几个字的水分比一条河都多。 圣上之下便是三省,身为门下省主官,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否则门下省侍中这个位置就该换个人来当了。 人老成精,物老成怪。 糟老头子嘴里没几句真话。 江景辰暗自腹诽,不动声色询问道:“那这跟您找小子来有什么关系?小子不过是小小四品侍郎,可没能耐掺和这么大的事情。” 杜沛良为自己斟了杯茶,细细品鉴一番,方才开口道:“说来也是天意,恰巧发生了勇毅侯夫人抬棺入朱府之事,因此圣上才擢升你为刑部侍郎。” 勇毅侯夫人是在安王受益之下才敢抬棺入府,这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为。 整件事说来也简单,就是两位王爷儿子暗中较着劲,结果被圣上老子捡到了便宜,于是江景辰便被提溜到阵前。 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则是朱府与勇毅侯府之间的对弈。 江景辰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开口道:“您方才说让小子手下留情,指的是朱府?” 杜沛良点了点头,坦言道:“圣上开海运遭遇阻拦,当中就有全章一份力。也正是因此,圣上想要动一动全章的位置。” 第409章 您老都知道些什么 朱全章乃是正三品秘书监,参知政事。 圣上要动,自然不可能往上挪,最有可能的就是撤掉朱全章的参知政事,这样一来朱全章就只是秘书监。 江景辰略显诧异,询问道:“您老是要保朱相?” 杜沛良摇头道:“圣上要动的人,老夫岂能保得住?” 江景辰不禁有些无语,开口道:“您老都保不住,却找小子来说是要手下留情,未免也太过看得起小子了吧?” 杜沛良忽然将话锋一转,说起另外一件事:“十年前,就在威远侯府门口,你被抱上马车,那是老夫第一次见你。” 江景辰眉间微蹙,出声道:“这么说,他是您老阵营里的人?” 他? 杜沛良很是意外这样的称呼,有心想说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当时老夫并非门下省侍中,也还没有进入政事堂。” 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势力。 十年前,圣上没有登基,还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位。 那时候的江彦均与杜沛良、朱全章的地位应该相差无几……不对,威远侯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论起地位可比杜、朱二人要高出许多。 可到了后来,圣上登基之后大封百官,杜、朱二人都进了政事堂,一个担任门下省侍中,另一位加封参知政事。 就只有江彦均还在堂外徘徊,勉强混上个刑部尚书。 由此可见,三人之间的能力相差悬殊。 江景辰当年不过是个“孩子”,接触不到太多的人和事,对于那时候的形势没有太多的了解,只知道几个皇子相互之间斗的很凶。 如今时过境迁,该报的仇也都报了,江景辰没多少兴趣回忆往事,当下便直言道:“您老突然说起十年前的事情,是想要告诉小子什么呢?” “当时,与老夫一起的还有当今圣上,以及全章……” 杜沛良顿了顿,紧跟着说道:“那时圣上曾说: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了。” 至今,满京城的人都还以为江景辰是因病被送到外祖家疗养,无人知道当年中毒之事。 因为张神医一句话,所有人都认为江景辰活不过二十岁。 对于这一点,江景辰并不介意,甚至有些庆幸能有这一层伪装。 可惜? 可惜什么? 江景辰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于是便以沉默应对。 杜沛良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就在你离开之前,老夫在你眼中看到了什么?” 不等回答,杜沛良自顾自说道:“是仇恨。若是没记错的话,当时你只有八岁吧?一个八岁孩子充满仇恨的眼神,老夫至今难忘。” 八岁孩子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二十多岁成年人的思想。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能够从中看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话虽有些夸张,但多少带着点道理。 杜沛良当真能记住一个眼神十年之久吗? 江景辰一时间分辨不出真假,忽然间变得有些心烦意乱,却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开口道:“您老就别再打哑谜了,小子愚笨的很,听不懂话中深意,能否把话说的简单一些?” 桌上的一壶茶已经不再散发热气,盘子里的糕点也只少了一块,满碟的干果动都没动。 杜沛良眼眸低垂,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茶是好茶,只可惜已经凉了。” 壶是紫砂壶,上绘仙人驾鹤,时间才过去几刻,不可能凉的这么快, 话里话外似乎另有深意。 江景辰最是不耐烦这种靠猜的说话方式,耐心也因此被磨的差不多,当下便道:“若您老没有其他话要交代,小子还有事要办,这就先行告退。” 杜沛良闻言,摇了摇头,轻叹道:“若是不好好改改你这急躁的性子,怕是今生都不可能入得了政事堂。” 入政事堂? 此四字刚入耳,江景辰瞬间端正了坐姿,正色道:“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陪您老喝茶,您老刚才是说茶凉了吗?” 侧身,抬手。 “伙计,再送一壶君山银针过来。” 正身,端坐。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景辰含笑道:“刚说到哪了?是说入政事堂吧,您老继续,热茶一会就送来。” 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令杜沛良感到哭笑不得,无奈摇了摇头,开口道:“早前,圣上有意加封你专机典秘,只不过被政事堂以‘资历浅薄,不堪重任’驳回。” 朱全章在这之前也说过这件事情,江景辰多少抱有一些怀疑,现今再次从杜沛良口中听到这件事,心中怀疑顿时烟消云散。 来不及体会内心升起的情绪,江景辰立刻追问道:“是谁驳回了圣上的旨意?” 杜沛良大有深意看了面前的少年洗澡,缓缓开口道:“是政事堂。” 这句话并不难懂。 说的是整个政事堂,而并非是政事堂里的某个人。 江景辰瞬间没了脾气。 政事堂可是能跟圣上掰手腕的存在,若仅仅只是一个人,他倒是还能想些阴招小小报复一下。 换做是整个政事堂,他只不过区区四品小官,再多不爽也只能咬牙往肚里吞。 杜沛良将一切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当下不动声色,开口道:“圣上要动全章,所以启用了你,因此老夫希望你在查案时能够手下留情,留几分余地。” 江景辰不置可否,笑问道:“您老这是要小子徇私枉法啊。” “徇私枉法?这件案子事实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杜沛良笑了笑,紧跟着又道:“老夫知道你的一些手段,因此才会请你手下留情。给全章留几分余地,也给你自己留几分余地。”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江景辰心中警钟长鸣,压下几分慌乱的情绪,故作镇定,开口道:“小子自踏入仕途,所做所为皆是听命于圣上。小子愚钝,实在是听不明白,您老说的手段,具体指的是哪些手段?” 杜沛良忽然发出几声轻笑,伸出手,从碟子里拿出一颗干果,放置在桌上,随后以指为笔,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可看清了?” “看清了。” “何字?” “威。” 威,威远侯的威。 字迹没有留在桌上,却是印进了江景辰的心中。 杜沛良忽然伸出手,将桌上的干果握进掌中,一点点将其捏碎。 干果只是寻常的干果,并不坚硬,任何一个成年男子都能单手将其捏碎。 这不是在显摆力量,而是在演示。 结合刚才所写的“威”字来看,江景辰脑海中忽然想起云瑶县主曾说过的话,心跳不自觉快了几拍。 “您老,都知道些什么?” 第410章 过河的卒子 说话间,小厮送来一壶滚烫的君山银针,依旧是那一句:“客官请慢用。” 杜沛良点点头,自顾自斟茶了杯热茶,缓缓开口道:“关键不在于老夫知道什么,而是在于你都做了什么,不是吗?” 当初百乐门开业之时,云瑶县主曾说过京中除了她之外,还有至少三人在注意威远侯府之事。 听此一问,江景辰下意识便以为三人中之一便有杜沛良。 当下来不及多想,只开口说道:“您老说话实在是高深莫测,小子才疏学浅,听的云里雾里不甚明白。” “不明白?那老夫便说的明白一些......” 杜沛良成竹在胸,紧跟着说道:“世人都认为彦钧咎由自取,可老夫却是知道,威远侯府之所以落得被圣上夺爵发配的下场,全是由你一手造成。” 言语间无比笃定,眼中更是充满了自信。 此话一出,江景辰绷着的心弦瞬间松弛了下来。 整个威远侯府全都遭了罪,就连下人也没有逃脱,反倒是身为嫡长子的江景辰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因此受到了圣上的加封,成为袭三世的忠义伯。 这件事情本就处处透着诡异,但凡聪明些的人都能够猜出大概,完全不需要依靠证据推测。 细细想来,江景辰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个误区。 首先,云瑶县主的一席话对他产生了影响,其次则是下意识认为地位高如杜沛良,肯定对京中事务了如指掌。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谁会对一个刚归京的侯门弃子感兴趣? 答案是没有。 至少在威远侯府覆灭之前,就连朱全章这样的人物都不会关注,更何况是堂堂门下省侍中。 江景辰此前经历过刑部尚书的日常工作,一部尚书已是够多事情需要处理,门下省侍中又岂会清闲道去关注一位刚归京的弃子? 这一切不合乎常理,因此江景辰可以确定,杜沛良即使有所关注,那也只会是在威远侯府覆灭之后,而非是之前。 想罢,心情顿时舒展。 江景辰含笑道:“您老说笑了,小子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当然,您老若是一定要这么认为,小子也是无话可说。” 前一刻还面露心虚,眨眼之间便如此自信,杜沛良很是诧异少年的这番变化,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就不怕老夫将此事禀明圣上?” 不需要任何证据,门下省侍中的话有着足够的份量。 只是这样做并不能带来哪些实际好处,江景辰不认为杜沛良私下相邀只为这么点破事,当即回应道:“小子问心无愧,自是不怕的。” 杜沛良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后方才开口道:“你是个聪明人,老人便不再与你绕弯子。朱府你可以动,但绝不能够影响到全章。” 动朱府,不动朱全章,这叫什么话?江景辰无奈道:“您老也知道,圣上要动的就是朱相。” 杜沛良回应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老夫相信你能够想到办法。” 江景辰微愣,笑问道:“若是想不到呢?” 杜沛良坦言道:“圣上以你做刀,意之所向刀锋所指,可这变不代表你就能够有恃无恐。政事堂虽都是一些老家伙,但......折断一柄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连圣上都忌惮的政事堂,若想要收拾区区四品侍郎,简直不要太容易。 圣上为什么一定要寻一个合理的由头,才能够动手收拾朱全章? 只因朱全章是政事堂的人。 圣上不是昏君,因此会被许多东西所束缚,不是挣脱不了,而是不能挣脱。 就连天下至尊尚且如此,区区刑部侍郎又能如何? 江景辰此刻忽然有些明白,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圣上为何一定要集权。 开拓疆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依靠能力逆袭上位的天子,登基后却要处处受到臣子掣肘,这样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江景辰收敛思绪,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您老这是在威胁小子吗?” 杜沛良回应道:“是威胁,也是提醒。老夫有这个能力,也有这样的意愿。” 江景辰故作思考,追问道:“您老会给小子多长时间用作考虑?” 杜沛良回答道:“圣上命你三日内破案,今天是第一日,你觉得你还能有多少时间考虑?” 昨日进宫,是在甘露殿面圣,当时殿内除了张甲臣之外,就只有左右殿中侍卫,以及两名在旁伺候的内侍官。 究竟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了杜沛良? 居然把眼线安插到了圣上身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江景辰暗自心惊,想了想,开口道:“小子还有一事请教:敢问杜老,朱相与您老分属不同阵营,您老为何要保朱相?” 杜沛良淡淡道:“全章乃是政事堂中一员。” 简简单单的一句试探,瞬间让江景辰明白了两件事: 首先,朱全章当真不是杜沛良阵营里的人,那就只剩下其余两方阵营:尚书省,或是中书省。 其次,政事堂有没有内斗是一回事,圣上想要动政事堂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这场博弈当中,于政事堂而言,朱全章是过河之卒,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却没有适合的解决之道,江景辰犹豫片刻,开口道:“多谢杜老提点,小子会好好考虑。” 杜沛良道:“圣上还是要用你的,因此哪怕这件事办砸了,顶多再挨一顿板子。可若是将事情办好了,会有很多人不满意......孰轻孰重,希望你能分得清。” 江景辰起身,行了一礼,回应道:“多谢杜老提醒,小子这就回去好好掂量清楚,告辞。”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杜沛良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担心。 “你说,他会乖乖听话吗?” “自然是会听,区别在于听谁的话。” 领座的老者也不起身,两座相隔不近,只见他嘴巴动了动,声音清晰传入杜沛良的耳中。 杜沛良轻抚长须,询问道:“你觉得他会选择听谁的?” 老者回答道:“我不过只是一个懂点武功的莽夫,分析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懂点武功?你倒是自谦。”杜沛良顿了顿,轻叹道:“老夫这一趟派是白来了。” 老者微愣,询问道:“也就是说,朱相要遭殃了?” 杜沛良点了点头,开口道:“最可笑之处,莫过于老夫知道即将出现的证据是假,却对此无可奈何。” 老者却不这般认为,摇头道:“什么是假?您说了不算,圣上说了才算。只要那小子用于陷害朱相的证据在明面上说的过去......在圣上的授意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杜沛良长叹道:“此子在短短时日内做到刑部侍郎这个位置,除了深受圣恩之外,定也有着其过人之处。全章他......这次怕是难逃一劫。” 老者接口道:“真要是这样的话,接下去该考虑的就是要如何对付那小子了吧?” 杜沛良回应道:“这件事自有人去操心,老夫年纪大了,精力只够操心一件事,管不了许多。” 老者咧嘴一笑,开口道:“您也真是自谦。” 第411章 升堂 出了茶楼,上了马车,董瓒忽然开口道:“刚才那老头不简单。” 青玉询问道:“宗师级高手?” 董瓒点头,回应道:“应该是了。” 江景辰对此兴趣不大,脑海中思考着方才杜沛良最后所说的那一番话。 总觉得有些怪,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怪。 圣上要动朱全章,但朱全章本人对此事的反应只不过是将杨士钰推了出来。 政事堂要保护朱全章,结果杜沛良亲自露面说情。 看似符合常理,可又有些经不起推敲。 真要是想保朱全章,就应该想办法在暗中做些有用的事情才对。 露个面,说几句话,这算个什么事? 回到忠义伯府已是戌正,江景辰喊来青瑶,将茶楼里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青瑶听后思考许久,开口道:“我觉得杜相此举似乎是想要将公子推向风口浪尖。” 江景辰沉默不言,示意继续。 青瑶接着道:“像杜相这般人物,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多方目光。今日突然邀请公子在茶楼相见,与其说是求情,倒不如说是在释放一种信号。” 青玉在一旁追问道:“什么信号?” 青瑶无奈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只有值得关注的人或事,才能够吸引来目光。 青瑶顿了顿,继续说道:“杜沛良是政事堂核心人物,公子则是圣上宠臣,两方私下见面,难免会引得其他方势力妄自猜测。” 旁人会怎么想?江景辰不知道,眼下的形势显然没有过多的选择。 “已经和勇毅侯府商定好计划,一切想来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就要开始实施,眼下已经来不及做出改变......” 江景辰沉吟片刻,紧跟着说道:“我能够指望的人就只有圣上,那就得做让圣上满意的事情。至于政事堂那边......” 青瑶接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景辰点了点头,开口道:“没错,凡是有圣上撑腰,本公子要做的就是显露锐气。管他是参知政事还是门下省侍中,干就完了。” 次日,上完早朝,回到刑部衙门,江景辰埋头处理卷宗,直至申初。 一名衙役着急忙慌跑来禀告道:“启禀大人,勇毅侯连携夫人,一同押着朱五公子前来,说是掌握了勇毅侯世子一案的关键证据,要请大人升堂。” 终于来了!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起身道:“既然是关键证据,自然不可怠慢。传本官命令,升堂。” 刑部公堂。 江景辰端着上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就见一名少年被五花大绑压在堂下,身上皮青脸肿,显然是被打得不轻。 “大人,冤枉啊!学生乃朱府五郎朱仲恒,不是什么真凶,还请大人为学生主持公道,莫要让旁人冤枉了学生。” 朱仲恒满眼惊惧,拼命叫喊。 他乃朱府庶出第五子,虽是庶出,却十分得父亲喜爱。 平日里也是乖巧,从未在外惹是生非,不曾想竟会有被带上公堂的一日。 “冤枉?朱仲恒,你也好意思说这两个字?我呸!” “姚显智,你血口喷人。” “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叫个什么劲?” “你刚才说了。” “说什么了?” “你说我是害死你堂哥的凶手。” “对,就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二人争论不休,开口闭口就只是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语。 江景辰抬起惊堂木猛得一拍,喝声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公堂之上,勇毅侯拱手为礼,出声道:“江大人,此子便是害死吾儿真凶,本侯已掌握关键证据。” 言罢,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 勇毅侯紧跟着说道:“此乃吾儿贴身配饰,自朱府落水之后便不见踪影,直至今日才被吾侄寻回。” 一旁的姚显智立刻接口道:“大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姚显智乃是勇毅侯亲侄,也是姚显策的堂弟。 在他的口述当中,因伤感于堂兄过世,近来茶饭不思,便想着去堂兄常去的地方好好缅怀一番。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行路时因失了神,不慎与朱仲恒相撞。 也正是这不经意的一撞,将本属于堂兄的玉佩撞了出来。 姚显智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最后说道:“这玉佩乃我堂兄心爱之物,正如伯父所言,自堂兄落水后便消失不见,如今却出现在朱仲恒身上,分明是他害人在先,抢走玉佩在后。” 勇毅侯夫人双目通红,豆大的泪珠不停坠落,顾不得擦拭,哽咽道:“江大人有所不知,此玉佩乃策儿爷爷所赠,策儿从小到大向来是玉佩不离身。不曾想......不曾想......”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勇毅侯连忙上前安慰,回过头来,接着说道:“策儿落水后,玉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却出现在朱府五郎身上,由此可见,定是朱五郎害了策儿。” 朱仲恒高呼道:“不是我,那玉佩不是我拿的......我也不知道玉佩为何会在我身上,真的不知道......” 江景辰故作沉思,开口道:“单凭一件玉佩,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朱五郎在府中闲逛时偶然捡到的?” 朱仲恒忙道:“不是,真的不是。大人,这玉佩跟学生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此之前,学生都不知道有这个玉佩的存在,今日也不知是何人放到了学生身上,还请大人明察。” 姚显智当即出声道:“放屁。这玉佩乃勇毅侯府世代家传宝玉,是勇毅侯府世子身份的象征。朱仲恒,你与堂兄交情匪浅,又岂会不知道由此玉佩的存在?” 勇毅侯立刻接口道:“江大人有所不知,关于此玉佩还有一段典故......” 姚家先祖乃是武将出身,跟随高祖皇帝上过战场,一生杀敌过千。 当年的一场恶战中,姚家先祖所率领的队伍遭遇敌军埋伏,姚家先祖率众浴血奋战。 那一战血染黄沙,映红了半边天。 队伍伤亡惨重,姚家先祖一路厮杀,将敌军将领斩于马下,从而扭转胜利。 直至战斗结束,姚家先祖检查伤势时才发现,身上最为致命的一箭是被身上所佩戴的玉质吊坠挡下,而玉坠也因此出现了裂痕。 姚家先祖得封世袭爵位后感念此恩,特意寻来上等翡翠玉制成玉佩,又将玉坠镶嵌其中,以做姚家世子身份的象征,代代相传至今。 勇毅侯说完,将玉佩举起,指着当中一处裂痕,向堂上众人展示之后,说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当年为先祖挡下致命一击的那块玉坠。” 听说过金镶玉,还是第一次听说玉镶玉。 故事有多离奇暂且不论,单说勇毅侯声情并茂的演绎,足以颁发一个最佳演员。 江景辰制定了计划,但细节处则是交由勇毅侯府进行完善,面对如此局面,即便是觉得有些太过戏剧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 “如此说来,这玉佩意义非同一般。” “的确不一般,不仅如此,京中许多人都知道这件玉佩的存在。” 话音刚落,勇毅侯已是泪流满面,手持玉佩,悲泣道:“你救了先祖一命,却是护不住吾儿周全......本侯就只有策儿这么一位嫡子,如今世子已亡,世子玉佩却还在......” 勇毅侯神情瞬变,高举玉佩,随着一声:“既不能够护主,要你何用。” 玉佩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作为关键性证据的玉佩,就这么摔碎了? 堂上衙役们个个瞠目结舌,满脑子都是疑惑,心道:这勇毅侯......该不会是悲子成疾,疯了吧? 第412章 大人有何高见 计划里可没有这一出,勇毅侯到底在搞些什么? 江景辰亦是被突然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证据被毁,案件还怎么往下审? 没等江景辰想好对策,杨士钰匆匆赶来,开口便道:“大人,下官听闻勇毅侯抓了五弟,不知是因何事由?” 朱仲恒喊了声“大姐夫”,焦急开口,将事情概述一遍,紧跟着说道:“他们冤枉我,说我是害死姚显策的凶手......我没有,都是他们在冤枉我......大姐夫,你快救救我......” 身为庶子,虽深受父亲喜爱,可终究在出生上差了一些。 他本就聪颖过人,深知这事并非是一场单纯的案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做政斗的牺牲品。 杨士钰上前为其解开绳索,说了句“稍安勿躁”,回过头来,询问道:“敢问侯爷,有何证据能够证明五郎与此案有关?” 所有衙役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地面,心道:本来是有的,结果被摔碎了。 勇毅侯抹了把眼泪,开口道:“关键证据本侯已经向江大人出示过了,你有何疑问尽可询问江大人。” 江景辰好似吞了只苍蝇般难受,轻咳一声,开口道:“方才侯爷的确是出示过证据,满堂衙役也都看见了。” 众衙役:看是看见了,可是现在又没了啊! 杨士钰的视线从地上碎玉一扫而过,心中有了数,再开口时已是多了底气。 “大人,既是关键证据,便不可只是看过一眼便能作数,而是要呈交公堂,乃至圣前以作裁决。” “本官自是知晓。” 江景辰心思急转,紧跟着说道:“方才勇毅侯睹物思人,悲痛欲绝之下失手摔坏了玉佩,此举倒也情有可原......” 杨士钰立刻打断道:“大人,这里是公堂,您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这么说会不合适吗?那就说点合适的。 江景辰当即下令道:“来人,将地上玉碎收集起来,另外再去将京城内最有名的玉匠找来,尽可能让他将碎玉拼出原样。” 众衙役立即领命而动,仔细将地上碎玉逐一收集后呈交案上。 江景辰紧跟着又道:“另派人前去朱府,告知此件事情经过,再请朱相来一趟。” 想要将堂堂相爷请来刑部公堂上问话? 杨士钰眉间微蹙,出声道:“且慢。大人,下官乃是五郎姐夫,有什么事与下官说也是一样。” 勇毅侯夫人止住抽泣,开口道:“这里是公堂,杨员外郎说这些话合适吗?” 杨士钰一噎,正欲开口。 江景辰正色道:“你首先是朝廷命官,之后才是朱府姑爷。本官未曾召你前来,为避嫌,你得离开,回去好好完成本官交于你的重任。” 看尸体若算重任,那义庄的守尸人个个都是人才。 杨士钰气急,争辩道:“下官乃是以五郎姐夫的身份站在公堂之上,大人说要避嫌,敢问大人,下官并未参与案件审理,有何嫌需要避让?” 勇毅侯夫人捏着绣帕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慢悠悠开口道:“虽是姐夫,可终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一个外姓人,哪里来的资格插手朱家的事情?” 勇毅侯接口道:“夫人,此言差矣!毕竟杨员外郎是入赘朱府,指不定朱相将他视作亲儿,改了他的姓也不是不可。” 改姓?此等数典忘祖之举,但凡是个大好男儿都做不出来。 为了前途“入赘”相府也就罢了,这要是连姓都改了,杨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怕是会连夜从坟墓里爬出来,狠狠给这不孝子两耳刮子。 衙役们目光交汇,皆是流露出鄙夷之色。 杨士钰注意到了周遭眼神的变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都是一个衙门里办事,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如何做人? “请两位注意言词,本官乃是娶妻,并非入赘。” “既是娶妻,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来管朱家的事?” 勇毅侯夫人目光中满是嘲讽。 朱仲恒眼见形势不对,连忙出声道:“此间只有姐夫一人为亲眷,自是可为我辩解。同时也劳烦大人,派人到朱府将此件事告知一二。” 姚显智当即道:“证据确凿,你辩无可辩。江大人在上,还不赶紧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朱仲恒脸上骤变,颤声道:“难不成江大人还想屈打成招吗?” 姚显智立刻接话道:“分明是审案的必要手段,哪里是什么屈打成招。像你这样的人,不用刑是不会老实交代。” 朱仲恒先是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后又被五花大绑带来了刑部公堂,他从小锦衣玉食,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哪里受得了这般待遇? 不及多说什么,眼泪便先流了出来。 “你们......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姐夫,你得帮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冤枉啊......” “莫哭,有姐夫在,没人能冤枉得了你,也没人能对你动刑。” 杨士钰出言安慰。 虽是庶出子,可好歹也是朱全章的种,江景辰本就没打算用刑,一切都只不过是姚显智在那自说自话罢了。 勇毅侯夫人这么安排,目的无非就是想让他将朱府得罪死,这样一来便再无反水的可能。 江景辰思考过后,开口道:“虽玉佩已碎,但未尝不能将其拼凑成形。朱仲恒,你先解释下,勇毅侯世子玉佩为何会出现在你身上?” 朱仲恒瞧了姐夫一眼,见其点头,方才开口道:“回大人的话,学生不知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学生身上。只经姚显智一撞,玉佩便掉了出来。” 姚显智当即冷笑出声,开口道:“听你话中之意,是想说我将玉佩塞到你身上的?” 杨士钰立刻出声道:“五郎只是讲述当时事发经过,事实真相如何,自是交由大人分辨。” 勇毅侯夫人连连冷笑,沉声道:“朱府婚宴之前智儿不在京中,直至得知策儿身亡后方才归京,在此之前,玉佩早已不见踪影,直至今日才在朱仲恒身上发现。” 杨士钰淡淡道:“这只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 姚显智接口说道:“你这是在狡辩。” 杨士钰眼中尽是不屑,负手而立,缓缓开口道:“你们说玉佩是姚世子落水后不见,可有证据?” 勇毅侯开口道:“当日,策儿立家前,本侯亲眼见到玉佩在其身上。” 杨士钰淡淡道:“那本官也可以说世子玉佩乃是被人藏起,直至今日才拿出,想要以此陷害五郎。” 勇毅侯沉声道:“本侯乃是眼见为实,而你只不过是胡乱猜测,如何能一样。” 杨士钰不急不缓,含笑道:“侯爷说错了,本官不是猜测,而是推断,是一位刑部官员,对于案件的合理推断。” 官员推断案件是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符合常理,虽不能作为证据,却能够用以验证某些环节。 勇毅侯一时无言以对。 一旁的勇毅侯夫人正欲开口。 江景辰轻拍惊堂木,待众人静下,方才说道:“想要证明世子玉佩何时不见踪影,此事并不难,你们又何必一直争论个不休。” 杨士钰眉头微挑,询问道:“敢问大人,有何高见?” 第413章 哑巴亏 “倒也简单,只需将当日见过姚世子之人请来询问即可。” 这并非是什么高见,只是审理案件的寻常手段。 重点就在于,姚显策当日的确是佩戴着随身玉佩进府赴宴,那么多人,肯定有人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朱府下人倒也罢了,杨士钰能力再大,也不可能让那么多位勋爵子弟为朱府做伪证。 勇毅侯明白,事情正按照昨日计划那般进行,当即便开口道:“就依江大人所言,将那些人逐一请来,好查清当日事实真相。” 杨士钰忽然间意识到,眼下的形势已然变成了二对一。 尽管发现了问题,可他却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朱府婚宴那日,受邀宾客何其多,有些宾客的身份非同一般,不可能全都将其请来刑部过堂问话。 依着昨日商定好的计划,江景辰只下令命衙役去前与姚显策同席的宾客,还有在旁伺候的朱府下人,以及最后将姚显策救上岸的那些人。 不出意外,但凡侯府下人,在见到杨士钰默默摇头后,皆是回答未曾见过姚显策身上戴着玉佩。 只不过当那些同席宾客前来时,情况立刻发生了改变。 除了少数人说未曾注意之外,其余勋爵子弟皆是如实告知,称自己的确看见姚显策身上戴着玉佩。 至此,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 朱府仍未派人前来刑部衙门,派去朱府的衙役只带回来一句话。 “老夫相信五郎,也相信江侍郎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这是朱全章的态度。 杨士钰听后,多少猜到了岳父的心思,公堂之上不再多言。 朱仲恒失望之余,更多的是心寒。 他问:“无辜之人何以蒙受不白之冤?” 他问:“公堂之上可有律法可言?” 他问:“天下间公理何在?” 姚显策落水后玉佩仍是在身上,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又是在天黑之后,视线受阻,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姚显策的安危,没有人会去留意一块玉佩。 直至姚显策死后,勇毅侯夫人抬棺入府,那块玉佩都还在他的身上。 当时,江景辰离得最近,都没能留意到玉佩,其他距离更远的朱府家眷自然更加不会注意。 朱仲恒的确是冤枉的。 勇毅侯夫妇知道,江景辰也知道。 但,知道不等于要说出来。 圣上下令三日内破案,如此短的时间,根本没有可能将事情牵扯到朱全章的身上,只能够退而求其次。 反正圣上要的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可以处置朱全章的合理由头。 如此,教子无方这样的罪名足够了。 对于朱仲恒的三问,江景辰没想要回答,也清楚知道即便是栽赃陷害朱仲恒,他也不会遭受多大的罪过,因此心中没有丝毫愧疚之感。 世间万事不是非黑即白,在这阶级森严封建王朝谈善恶、讲公理,那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江景辰对此,内心只有七个字:死道友不死贫道。 倘若不对朱仲恒下手,那倒霉的人就会是他。 眼下,朱全章已经表明了态度,杨士钰也不再开口辩驳,请来的玉匠也将碎玉拼了出来,虽仍有缺失不够完整,但也足够用以当做证物。 案子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有了结果,但本着做戏做圈套的原则,江景辰将视线转向勇毅侯。 后者会意,轻咳了一声。 姚显智当即开口道:“大人,我们不止有物证,还有人证。一个多月前,朱仲恒曾与堂兄以及我,共三人一同去到曲江池画舫上饮酒,当时他们二人就为一名乐伎闹了点矛盾......” 曲江池的画舫上,说是乐伎,实则是什么,场中人都心知肚明。 在姚显智的讲述下,众人渐渐明白了事件的起因,无非就是喝多了酒,为了画舫上新来的乐伎,也或许是男人自尊心作祟。 二人起先不过口角之争,最后逐渐演变成动手。 京城贵公子相互斗殴之事常有,极少数会因此老死不相往来,更多的则是酒醒后相逢一笑泯恩仇。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随着姚显策死亡,事件足以被过度解读,从而改变性质。 姚显智将事件从头到尾说了个详细,最后总结道:“当时,朱仲恒曾扬言要弄死堂兄,随后堂兄就死了,整件事就是朱仲恒早有预谋。” 杨士钰眉头紧皱,询问道:“五郎,可有此事?” 朱仲恒惨然一笑,反问道:“京中子弟起了口角,那个不放几句狠话?若这样也能当做罪证,满京城至少一大半的纨绔子弟都有罪。” 先前,江景辰看过刑部卷宗,知晓朱仲恒所言非虚,只可惜...... 抛开杂念,江景辰开口道:“不足以为证,但却可以作为你杀人的动机。” 朱仲恒满心怒火,悲愤道:“为了几句话就要杀人?大人,您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江景辰正色道:“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勇毅侯夫人立刻接口道:“我也不相信你会杀人,想来是你知道府中池水不深,想给策儿一个教训,于是便......” 说着说着,再度哽咽了起来。 勇毅侯连忙安慰。 姚显智紧跟着说道:“你念及先前被堂兄教训,咽不下那口恶气,于是便将堂兄诓至池边,将其推入池中,顺手拿走了堂兄玉佩,想要以此让堂兄向你认错。” 江景辰见时机差不多,故作一番思考,开口道:“当日婚宴,你和谁在一处?只要你能够提供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本官则会撤销对你的指控。” 和谁在一处?朱仲恒闭口不答。 他在哪? 除了他自己知道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与他在一起的那名女子,另一个则是万金。 万金不比青瑶聪慧,却不是个行事莽撞之人,在推姚显策下水之前,自是会先确认周遭环境是否适合下手。 这一确认,便发现了一对藏于隐蔽处的“野鸳鸯”。 朱全章膝下共有七位儿子,最小的也已十三岁,江景辰之所以选择朱仲恒,正是因为知道只有朱仲恒没办法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说。 只因当时与他相见的那个女人,江景辰在计划前便派人查清,那是东平侯府的嫡幼女,身上已有与他人的婚约。 不知怎的,竟是不顾礼法和朱仲恒处到了一块去。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计划。 江景辰方才刻意说了一句“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其目的就是在提醒朱仲恒。 大周律中有六杀,即谋杀、故杀、斗杀、戏杀、误杀、过失杀,其中过失杀人的罪名最轻。 朱仲恒乃是国子监学子,又是朱相第五子,凭借这般身份,加上姚显策死因乃是死于风寒,依照律例,完全可“以金赎刑而不受其罪”。 他若认罪,只需要付出一定量的钱财,就能够免去任何责罚,对其国子监学子的身份也不会有半点影响。 可若是不认,那便要说出那日与谁同在一处,如此则要将东平侯府嫡幼女招出,这无疑是要他亲口说出二人私相授受。 不仅无颜面对家中父母兄弟,还会因此招来流言蜚语,严重些甚至会丢了国子监学子的身份。 最重的是会因此带给东平侯府,以及那位嫡幼女无尽的麻烦。 会有多严重? 当初,仅是坊间流言,就使得江棋韵走上了自杀以证清白这一条不归路。 现今,朱仲恒与东平侯府嫡幼女私下相会、执手赏月乃是事实,倘若将这件事说出来,指不定就会将东平侯府嫡幼女逼死。 只要不是个傻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江景辰之所以会想出这样的计划,就是吃定了朱仲恒会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 第414章 有利则对,有害则错 杨士钰久未闻妻弟之声,心中焦急,催促道:“五郎,那日你在何处?倒是快说啊。” 朱仲恒动了动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姚显智见状,立刻出声道:“你既无话可说,还不快快认了罪。” 认罪? 还是不认? 朱仲恒犹豫不决。 杨士钰沉声道:“五郎莫怕,不是你做的事情,不要承认,有岳父与姐夫在,谁都别想冤枉你。” 江景辰亦是含笑道:“本官从不冤枉一个好人,只要你说出当日不在场证明,本官立刻下令将你释放。否则,只能以过失杀人罪定处。” 能说吗?不能说。 朱仲恒身为国子监学子,很清楚过失杀人罪当如何论处。 相较之下...... 孰轻孰重,朱仲恒心中已有结论,当下不再犹豫,开口道:“大人,学生认罪。” 杨士钰急切开口道:“五郎莫要糊涂,岂能随便认罪。” 不认罪还能如何?朱仲恒苦笑道:“大姐夫,你可知道父亲为何不愿来?” 杨士钰瞬间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 朱仲恒自顾自说道:“父亲这是已经放弃我了,所以我认不认罪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士钰坚持道:“事情不是你做的,那便不能够认。你要相信姐夫,更要相信岳父,我们绝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相信? 该相信什么? 朱仲恒相信父亲的疼爱不假,只是想不明白,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父亲为何不来? 什么事情会比儿子的清白更加重要? 应该......会有很多吧! 一瞬间,朱仲恒想了许多,渐渐地,眼中多了几分怨恨之色。 “大人,学生朱仲恒,甘愿认罪。” “如此,此案可结。” 江景辰抓起惊堂木,正欲为此案画下句号。 杨士钰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屈辱之感,不禁出口斥声道:“大人如此断案,简直如同儿戏。” 江景辰双眸微凝,沉声道:“杨士钰咆哮公堂,不敬上官。来人,将其拿下,重打三十大板。” 左右衙役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立刻应声,上前将杨士钰放倒,抡起板子照着屁股就是一顿狠打。 杨士钰嗷嗷大叫道:“江景辰,你这是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我不服,我不服......啊......” 一声声惨叫传出老远。 勇毅侯夫人嗤笑道:“还真当自个是个人物了?你只不过是朱府赘婿罢了,没有朱相撑腰,你算个什么玩意。” 勇毅侯笑呵呵接了句:“连个玩意都不是。”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江景辰忽然有些理解圣上为什么动不动就喜欢杖责,原来下令打人的感觉是如此之爽。 一句话就叫你屁股开了花,就问服不服吧。 说什么断案如儿戏。 殊不知,这起案件从开始到现在本就是一出戏,而且还是圣上钦点的一出戏,所有人都是台上的戏子。 除了朱全章。 从始至终,那位朱相就没下过台。 尽管是如此,但在江景辰入宫复命后,圣上依旧是以“教子尚且无方,怎堪商讨国事”为由,撤去了朱全章参知政事,将他从政事堂踢了出来。 朱仲恒“以金代罪”免去了所有责罚,却是不曾想因此导致父亲丢了相位。 就在圣令下达的当天,朱全章回府后将自己关在书房之内。 朱仲恒闻讯而来,长跪在父亲门外,连连叩首,一遍遍喊着:“孩儿不孝”。 失去了参知政事的头衔,朱全章今后便只是正三品秘书监,不再是朱相爷。 对此,朱全章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 气愤、怒火、痛心、失望......诸如此类,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只是打开门,静静看着不断叩首的五子,开口说了一句:“为父想喝酒了,让人去准备,你来陪为父喝一杯。” 没有任何的责骂,言语间一如往常那般态度,越是如此,朱仲恒心中越是觉得酸楚,眼泪不自觉掉落。 见状,朱全章温声道:“恒儿莫要自责,此事非你之过,而是天意如此。” 圣上称为天子,天意即是圣意,圣上之意,属实有些让人难以招架。 只不过,这并非是结束,反倒是另一个开始。 朱仲恒越发的难过了起来,不住说道:“都怪孩儿,是孩儿愚钝,累得父亲受责,是孩儿不孝,累得父亲背上教子无方之名。” 言罢,一遍遍磕着响头。 朱全章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柔声道:“额头都磕破了,让父亲心疼,才是你的大不孝。” 只此一句,朱仲恒瞬间哭成了泪人。 朱全章略显无奈,轻轻拍打着肩膀,安抚道:“都快比为父还要高,怎还像儿时那般爱哭鼻子。恒儿乖,莫要哭了,为父给你拿甜甜的蜜饯吃。” 记忆忽然涌上心头,朱仲恒想起儿时生母去世那一天,那时候的他才五岁,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只知道生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他很难过,扑在父亲怀里哭了很久。 当时,父亲就是这般语气,说要带他去拿甜甜的蜜饯,吃完后心里会变甜,就不会难过。 蜜饯很甜,很甜很甜。 他吃完之后立刻就觉得不难过了,不是因为蜜饯,而是因为父亲就陪在身边。 在朱府,庶出子的身份并不比嫡子低下,父亲对所有的子嗣都一视同仁。 当然,也会有一些偏爱。 朱仲恒一直觉得父亲疼爱自己更多一些,可能是因为那天,他将咬了一口的蜜饯递到了父亲嘴边,说了一句:“父亲吃,不会难过。” 他的母亲,是父亲的小妾,也是最爱的一房小妾。 许是因为死的早,所以成了父亲心中一抹难忘的色彩。 记忆中,父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只有那一天,他看到了父亲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 也正是那一天,他知道父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朱仲恒强忍情绪,哽咽道:“父亲,孩儿没有推姚世子下池,之所以要认罪,是因为......是因为......” 朱全章开口打断道:“为父知晓你的性子,也相信你的为人,不会做出那样害人的事情。至于选择认罪的具体缘由,你不必与为父细说,只需告诉为父,值得与否?” 值得吗? 认了罪,保住自身与她,却害得父亲被圣上赶出政事堂。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朱仲恒不知道,是以沉默应对。 朱全章将一切神情尽收眼底,慢声道:“现在回答不出来也无妨,只是你要记住,为人处事应当分得清对错。何谓对错?有利则为对,有害则为错。你可明白?” 朱仲恒犹豫道:“父亲说的可是......利己?” 朱全章缓缓开口说道:“对,也不对。己非一人,当你身处在一定的位置,需要考虑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小利,而是要考虑集体的大利。利己非利一人,可懂?” 朱仲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回答道:“懂了一点。” 朱全章含笑道:“今日懂一点,明日在懂一点......渐渐地,总有一天能够全懂。” 朱仲恒擦去脸上的泪水,展颜一笑,开口道:“孩儿牢记父亲教诲,日后定当奋力向学。” 朱全章满意点头道:“先去上些药,回来再陪为父饮酒。” 第415章 来自政事堂的报复 刑部。 姚显策一案已结,可刑部大牢投毒案却还没有了。 因那狱卒死前画出了画像之故,事情变得有些不太好处理。 百密终有一疏。 江景辰忽然有些后悔下令让那狱卒配合画师绘制人像,否则投毒案依旧可以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衙门外。 “好你个江景辰,你可真是好样的,很好,非常之好......” 魏秉文快步而至,言语间略带嘲讽,不等回应,继续说道:“你忽悠人的本事玩得当真是出神入化,本公子真是信了你的鬼,才会心甘情愿帮你做事。” 衙门内的属官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承恩公府的二少爷说的是什么话。 有人上前,小心翼翼询问道:“魏二少爷,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来寻侍郎大人的吧,大人正在厅内处理公务,您稍待,下官这就前去通传。” 对于眼前的纨绔二世祖,凡刑部所属官吏都不会陌生,只因有关这位魏二少的卷宗堆的比人都还高。 放眼京城,不说闯祸第一人,但也绝对排的上前三。 奈何人家有个好姑祖母,别说刑部不敢审理相关案件,就是拿去大理寺、御史台,只需露出“魏秉文”三字,主官也只会说两个字:压着。 若是要问衙门官吏会如何评价魏二少爷,只会说这家伙是个惹不起的主。 遥想当年,就连郡王府世子都被魏二少爷给揍过,更别说其他勋爵世家的子嗣。 魏二少爷挨过最严重的处罚,也只不过是被压到朱雀门外,当街扒了裤子,打了一顿板子。 可以说,只要这位少爷没弄出人命,亦或是太过出格的事情,三司皆会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今日这般擅闯刑部衙门,对于魏二少爷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 尽管知道对方不好惹,但官吏们出于职责,仍是上前阻拦道:“衙门重地,还请魏二少爷切莫擅闯。” 魏秉文急匆匆赶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心头火气有增无减,抬脚就将身旁的桌椅踹翻,喝声道:“江景辰人呢?让那王八羔子滚出来见本少爷。” 衙役们不敢怠慢,疾步跑去禀告。 江景辰来时,就见魏秉文一脸怒气,当下也不多说,带着人去到了后衙偏厅。 一路上,魏秉文破口大骂,诸如“混蛋、无赖、狗鼠之辈、不当人子......”之类言词层出不穷。 直至偏厅,江景辰掏了掏耳朵,阴沉着脸,喝声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我发疯?”魏秉文气急,怒喝道:“半年,都快半年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呢?什么时候兑现?” 不等回应,魏秉文继续说道:“当初你拉我入伙,说什么结盟,结果我帮你一起绑过吴王妃,参与弄死了吴王世子...... “远的不说,就在昨日,到公堂作证的那些人也是由我出面......” “本少爷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可你给了本少爷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半年了,你连个屁都没给我。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你还来坑我......” 此件事皆不足为外人道。 即便怒火攻心,魏秉文也依旧压着语调,连番质问之后再次踢翻了桌椅。 说起这事,江景辰的确有些理亏,只不过心中有些不明白,既然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就在今日爆发了? “先别急,顺口气,好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还有脸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个......” 魏秉文越想越气,一连谩骂之后,心气稍稍顺了些,方才开口道:“圣上想要整顿幽州马场,是政事堂提出的意见,目的是为报复我昨日帮了你。” 首先,昨日上到公堂的那些勋爵子弟身份都不简单,之所以肯上公堂作证,全是看在魏秉文的面子上。 否则单以江景辰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让那么多位贵少前来。 其次,幽州有魏家的马场,养着二十万匹战马。 战马是朝廷的,而马场则是高祖皇帝御赐给魏家的私产。 最后,政事堂因为朱全章被“废相”之事,连带着也报复到了魏家头上,于是便向圣上提出了规整幽州马场的建议。 这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理清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江景辰不禁感到一阵无语,感慨道:“这年头,报仇都不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了吗?我跟你做的事情,他们报复魏家作甚?” “你问我?我他娘的上哪去知道?” 魏秉文越说越气,开口怒骂道:“他们就是一群老狗,平日里闷声不响,咬起人来开口就是一块肉。最离谱的是还他娘咬错人了,真是一群瞎了眼的老狗。” 放眼京城,敢这么骂政事堂那群相爷是狗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魏秉文了。 江景辰倒不是不敢,而是不屑,骂人是狗这种话实有些干净,一点都不脏。 “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还能是哪?圣上去向姑祖母请安时主动提及,姑祖母便将此事告知了父亲。也就是我跑得快,否则今天本少爷的两条腿指定得断一条。” 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 魏秉文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憋屈。 “你昨日请我帮忙那会,可没说事情会严重到这样的地步......现在可好了,你要是拿不出解决办法,我就拉着你一起去死。” “不至于寻死这么极端吧?”江景辰默默后退了几步。 董瓒瞥了一眼,投出一个放心的眼神。 像魏秉文这种货色,他只需一瞬便能取其性命。 青玉则是默默将手伸进袖中,时刻预防着突发情况。 魏秉文丝毫没有发觉身边的异样,自顾自说道:“怎么不至于?幽州马场是魏家祖产,你知道什么是祖产吗?倘若连祖产都守不住,哪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论古人对祖产能有多少执念?江景辰能懂,但并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世间所有东西都不如生命贵重。 只要人还活着,那便存在无限可能。 魏家马场是幽州最大的马场,养着二十万的朝廷战马,因是私产,所以每年朝廷都需多支出一笔额外的费用。 朝廷不是没想过放一个地方养马,而是找不到一口气能养二十万匹战马的地方。 江景辰略作思索,开口道:“那可是二十万匹战马,如此多的战略物资,于朝廷而言乃是重中之重,政事堂向圣上提出了何种建议?” 第416章 魏二少要官 魏秉文坦言道:“姑祖母并未说明具体,只说圣上有意要动马场,让父亲尽早做准备。” 皇太后虽非圣上生母,却占着嫡母的名分。 大周重孝,无论之前有过何种龌龊,圣上依旧每日都会去向皇太后请安。 也仅仅是请安。 换作往常,圣上根本不会多说有关朝堂上的事情,想来是这次涉及魏家马场,所以圣上才会提及。 也不排除别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江景辰目前还想不到。 “也就是说圣上只是起意,并无具体旨意示下。” “这还不够?” 魏秉文的火气瞬间上头,斥责道:“你是事不关己,半点不忧心。要知道,圣上即已起意,颁旨那都是迟早的事情。真要到了那一天,魏家该怎么办?” 抗旨不尊?显然是嫌命太长。 倘若圣上当真要将魏家马场收归朝廷,那么魏家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不管情愿或是不情愿,都只能跪地磕头领旨谢恩。 江景辰想了想,分析道:“且不说皇太后还在世,单说魏家马场乃是高祖皇帝御赐,当今圣上就不会轻易将马场收归......” 魏秉文打断道:“如果不是收归朝廷,而是其他方式呢?” 江景辰微愣,询问道:“比如?” 魏秉文喝声道:“比如你奶奶个腿,这事叫我如何比如?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作甚?” 事件本就因己而起,江景辰也不恼,出声安抚道:“或许连圣上自个都还没个主意,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个用处。” 魏秉文闷声道:“我担心的不是圣上,而是政事堂。那群老狗能提一次,那就能提第二、第三次,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政事堂里究竟商议了何事,那就只有政事堂里头的人知道,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不知道对手如何出招,也就无从防备,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招式一出,然后再见招拆招。 此乃下策,却是目前唯一能用的一策。 魏秉文忽然开口道:“朝堂无人终是不妥,你得想办法让我入朝为官,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江景辰心思急转,开口道:“我手上还有一个案件未破,如果你能够在这起案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我便能以此举荐你入朝为官。” 魏秉文追问道:“那昨天的事情怎么算?不是功劳吗?” 江景辰当即回应道:“是功劳,但是还不够。你总不能甘心当个七八品的小官吧?” 魏秉文狐疑道:“你有办法让我当上五六品的官?” 江景辰含笑道:“我为官这久,也长混到四品,你一入朝就想要五六品?这......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魏秉文再次打断道:“你当官不到一年就当上了四品刑部侍郎,我怎么就不能一入朝就要个五六品的官?” 咱俩能一样吗?江景辰忍着翻白眼的冲突,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刚入朝也只是八品小官......” 不等说完,魏秉文冷哼道:“你管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叫小官?你倒是给我弄个这样的小官来,我愿意当。” 你愿意?那也得圣上肯给啊! 想当初,江景辰也是用了好些个手段,先是自导自演捉了“黑狐”,立了小功,混了一个武散官。 然后费劲心思帮着捉了工部一群贪官,立下大劳,这才当上监察御史。 此后小心谨慎,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圣上要用人,而江景辰刚好得用,所以才会有了今日这般局面。 简单来说,江景辰只有一个人,他是逆子孤臣,除了能够依仗圣上,再没有别的选择。 可魏秉文不一样,他身后还有魏家,还有皇太后,除了圣上之外,他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无论是纯王、安王,或是其他几位王爷,又或者是政事堂,都能够成为魏秉文的退路。 只要魏秉文愿意主动低头,背靠幽州马场,还有皇太后在身后支持,他的底牌会比任何对手都好用。 圣上既然在一开始没有重用魏家的人,那么在此后也定然是不会重用。 魏家人想要入朝为官不难,难的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品级正八品,典型的位低,但权重。 这样的官职,显然轮不到魏秉文来当。 江景辰也不多做解释,只道:“只要你立了大功,我保证会向圣上极力举荐你到刑部担任员外郎一职。” 刑部下辖四司,每司主官为正五品郎中,下属为正六品员外郎一人,主事二人、令史、书令史、掌固若干。 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少,倒也适合初入官场的勋爵世家子。 就如同杨士钰那般,刚入仕便担任员外郎一职。 魏秉文对这样的官职并不满意,抱怨道:“你先前担任的可是郎中一职,怎么到我就成员外郎了?” 郎中乃是一司主官,即便是历届状元,也没有一个是上来就担任如此要职。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江景辰就是那个例外。 当初他担任工部水部司郎中一职,刚上任就被圣上派去淮南道治水,之后又在淮南道搅动风云。 随后又布局弄了个白莲尊者出来,因此得了圣上黜陟使的任命,趁机杀了一大批地方官员,从此便得罪了安王以及朱全章。 如今他这刑部侍郎的位置,也可以说是用淮南道地方官员尸骨作阶,一步一个血脚印走上来。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江景辰都不曾感慨过往之难,如今竟是被魏秉文几句话整的有些无语。 “魏秉文,魏二少爷,你是以为大周的官有多容易当,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多容易?我看你就挺容易的。连国子监都没进过的人,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坐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能有多难。” “我和你不一样。” “那你倒是说说看,哪里不一样?是比我多了只眼睛,还是耳朵,又或者多长了一条腿,跑的比我快。” “我把全家都给弄去流放了,发配岭南。” “......” 魏秉文顿时无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江景辰解释道:“我想说的是我全家都死绝了,只剩下我一个。” 流放岭南那样的地方,的确跟去送死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好好的说这些干嘛? 魏秉文没想明白,闷声道:“这又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江景辰反问道:“你可知何谓孤臣?” 第417章 前进,不断前进 古往今来,喜欢把自己说成是“孤臣”的大有人在。 好似“孤臣昔放逐,血泣追愆尤”之言,说的不是“孤臣泪”就是“孤臣血”。 也有在官场上不与人结交,特立独行的官员会被称为“孤臣”,但此“孤臣”非彼“孤臣”。 魏秉文想了想,犹豫道:“你口中的孤臣,是指孤立无助?” 江景辰开口说道:“孤者,无同行者,无往来人,在朝时鹤立鸡群,下朝后形单影只。” 历代皇帝都希望臣子们不要拉帮结派,都当孤臣,但想要达到皇帝心目中孤臣的标准可没那么容易。 大多官员会理所当然认为,只要被皇帝看重的孤臣,一经起用,越级擢拔,派往急难险重之境救民于水火。 就好似先前圣上破格提拔江景辰为水部司郎中,将其派往淮南道治理水患。 在江景辰看来,孤臣只不过是圣上用来达到政治目的,以及标榜官员节操的工具而已。 通常这样的人,结局都不会好过。 只看郅都、寇准他们最后的结局,就可知一二。 郅都秉公执法,列侯和皇族之人见到他,都侧目而视,称呼他为“苍鹰”,但最终是因得罪窦太后被罢黜。 即使景帝悄悄让他做个区区的雁门太守,被太后知道后,照样将其杀死。 至于寇准,那就更不用说了。 君子、小人都不喜欢他,仕途一贬再贬,最后仅剩下个“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的结局。 回望五千年历史长河,历朝历代孤臣都是刚正不阿身怀正气,为朋党权贵所不容,一生官途大起大落,晚年没有几个能够善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江景辰轻叹道:“圣上需要孤臣,那么朝堂就得有孤臣。满朝文人,试问谁能如同我这般‘孤’?” 魏秉文小声嘟囔了句:“你这哪里叫孤,完全就是死绝了。” 江景辰不以为意,淡淡开口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我这般一路破格提拔的官员,朝堂上只会出现一位,至少在我死之前是这样。” 魏秉文听懂了话中深意,沉吟片刻,询问道:“只能是员外郎吗?” 江景辰直言道:“前提是你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立下大功,由我举荐,想来圣上会给这个面子。” 京中多数勋爵世家子,不是入了禁卫军,就是混了个散职官,相比之下,刑部员外郎这一职强上他们太多。 魏秉文心中火气渐渐消散,随口调侃道:“那你的脸可真就大了去了。” 江景辰不禁莞尔,想了想,将投毒案细细说了一遍,随后询问道:“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尽快侦破此案?” 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就只有那名狱卒临死前配合画师绘制的人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有力证据。 根据江景辰所给出的推测,下令投毒之人乃是杨士钰,只可惜相关人员全都死了,想查都没地方入手。 魏秉文深思良久,开口道:“可以栽赃陷害,只不过......如果圣上知道了此事怕难善了。” 江景辰挑眉道:“你不说,我不说,圣上怎么会知道?” 魏秉文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话锋一转,开口道:“如果是入宫主动向圣上交代呢?” “你是哪里不正常了?但凡正常些的人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你要是想死就去块地,挖个坑,往里头一趟,再拿把剑抹了脖子。” 江景辰随口抱怨了几句,眼中露出几分好似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魏秉文脑海中的念头挥之不去,越想越觉得可行。 “我的意思是说你进宫面圣,说明缘由,让圣上来做选择。” “什么意思?” 江景辰没听明白。 魏秉文解释道:“圣上命你七日内破案,现在只剩下四天的时间。眼下所有证据都已经被销毁,那能怎么办?只能是进宫跟圣上哭诉其中不易,然后......” 纨绔子弟,行事作风有异于常人,倒也可以理解。 办法可以不靠谱,但绝不能够靠近地府。 江景辰听着就觉得荒唐,忍不住打断道:“我就问你,刑部是什么地方?如果遇到破不了的案子就进宫向皇上哭诉,那还要这座衙门做什么?要那么多官吏做什么?要我做什么?” 似乎,也有些道理! 魏秉文闻言,陷入沉思当中,将所有信息细细过了一遍,方才开口道:“你是想破案,还是想查杨士钰?” 江景辰询问道:“有何区别?” 魏秉文稍稍整理了下衣领,摆出十足架势,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杨士钰何许人也?朱全章既然把他放在刑部为官,那就说明这人不简单。” 先前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江景辰也不反驳。 魏秉文紧跟着道:“别看朱全章丢了相位,但他的人脉关系可没丢。你若想查杨士钰,指不定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会很难。” 他只不过出面说了几句话,请那些勋爵子弟上堂作证,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就招来了政事堂对魏家出手。 投毒案乃是由落水案延伸出来的案件,查杨士钰和查朱全章没什么区别,说不准政事堂那帮人会为此做出什么事情来。 江景辰稍作思考,询问道:“很难,也就是说有办法?” 魏秉文回答道:“不是有画像吗?找个人,认做同伙,再找一帮人出来,指认杨士钰买凶投毒。” 依旧用的是栽赃陷害的手段,套路还是那个套路,换汤不换药。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需要将诸多因素考虑在内,并且当中变故太多,风险很大。 魏秉文继续追问道:“你是铁了心要跟朱全章作对吗?” 江景辰略显无奈,反问道:“前进是荆棘满途,后退则是万丈深渊,你会怎么选?” 魏秉文想也不想,笃定回答道:“当然是前进,即便有可能会死,好歹也还能在临死之前多挣扎一会。” 江景辰点头道:“圣上将我放在这个位置上,只给了我一条路,前进,不断前进,没有后退可言。” 若说朱全章是政事堂的过河之卒,那他则是圣上的过河之卒。 现如今朱全章被踢出政事堂,正是痛打落水狗的绝好时机,至于政事堂那边,自然是交给圣上来应付。 小孩子打架,大人总不好插手其中吧? 到了政事堂之外,朱全章就只是三品秘书监,比起四品刑部侍郎,也就只是品级高了一品,论实权则远远不如。 江景辰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利用职权之便,凭借一己之力收拾掉朱全章。 当然,前提得是政事堂那群相爷不出手干预。 回想起先前杜沛良的约见,江景辰明白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因此只能寄希望于圣上出手。 魏秉文嬉笑道:“既然是要前进,那就别慢走,得跑起来才行。还有,这件事太大,你最好是多做几手准备,再多拉上一些人来上你这条贼船,否则仅靠咱们两个人可做不成什么事情。” 第418章 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想要对付朱全章得先从杨士钰下手,要说谁对杨士钰抱有莫大敌意,非勇毅侯夫人莫属。 江景辰正欲开口,就听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衙役慌张跑来,禀告道:“大人,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景辰心中暗自感慨,询问道:“又出了何事?” 衙役回答道:“回禀大人,扬大人方才带人,将百乐门的掌柜和伙计们都给抓来了。” 众所周知,百乐门明面上的掌柜是个叫青瑶的民女,实际上百乐门乃是江景辰的产业。 魏秉文忽然笑了出声,调侃道:“你的下属,带人抓了你的人,这叫个什么事?” 衙役紧跟着加了句:“还把百乐门给封了。” 魏秉文背着双手,笑的更欢,打趣道:“你这侍郎当的实在是没脸,竟是被区区员外郎给骑到头上。” 江景辰来不及多想,当即吩咐董瓒前去了解事情经过,回过头来,询问道:“人在哪?” 衙役回答道:“回禀大人,那些人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衙役所知不多,只看到大批人被带了回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百乐门的人,于是便赶来禀告。 上公堂,那就说明有案子,能惊动刑部的就只有命案。 公堂不是单只一个地方,尚书、侍郎所开之堂可称之为刑部大堂,而每司主官都有专门审理案件的地方,也称之为小堂。 大、小堂除了用于区分身份,其他并无差别。 依着规矩,但凡进了刑部的案件,皆由该司主官进行初审,在案件审理结束之前,无论侍郎还是尚书都不好直接上公堂干预。 除非是遇见大案,要案,否则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身为刑部侍郎,江景辰有权给小堂主审官员下达命令,可这样一来难免会遭人话柄。 魏秉文在旁提醒道:“圣上命你执掌刑部,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就盼着你出错。所以,眼下最好三思而行。” 青瑶恢复了良籍,接手了百乐门,是为商贾。 士农工商,乃是大周不可跨越的阶级制度,商者最为轻。 江景辰心中焦急,却也清楚眼下不是冲动的时候,沉吟片刻,吩咐道:“你过去堂外盯着些,有何情况速速来报。” 衙役领命而出。 魏秉文眼中闪过一抹凝重,正色道:“想来这又是政事堂的手笔,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江景辰冷哼道:“若没人撑腰,杨士钰没这胆子敢来惹我。” 谁在背后为其撑腰?不用想也知道是政事堂那帮人。 先是将主意打到了魏家马场,转头又将手伸向了百乐门。 动幽州马场不易,动百乐门却是容易的很。 魏秉文出声道:“杨士钰只是员外郎,没权利主审案件,也就是说刑部里头还有人是政事堂的爪牙。” 说是爪牙,也不尽然。 六部隶属尚书省,所有大小官吏都得遵从号令。 而尚书省主官乃是政事堂三大领军人物之一,像是处理这种芝麻点大的案件,只需轻飘飘一句话,六部哪个官员敢违抗? 江景辰气愤道:“料到他们早晚会出手对付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对百乐门下手。这无异于是大人出手打婴孩,实在是可耻。” 魏秉文摇头道:“那是你不知道百乐门的份量,百乐门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谁看了不眼馋?” 江景辰嗤笑道:“眼馋又能怎样?他们又抢不走。” 百乐门的前身是崇宁大长公主的私产,这一点全京城没有人会不知道,先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百乐门才能出尽风头依旧平安无事。 魏秉文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用抢,也没必要抢。只需让百乐门开不下去,那么便能养出另外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金鸡。” 世间有九成的东西都能够被复制,百乐门的经营业模式自然也不例外。 外人看来,百乐门无非就是占据了“稀奇”二字,但无论是麻将还是赌桌上的那些游戏,只需多玩个几次就能够摸个清楚。 至于那些妖艳的西域胡姬更是简单,京城买不到,那就多花点钱从别处去买。 包括百乐门的t台走秀、曲乐装修、座椅板凳,餐碟器皿之类,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复刻。 可以说,只要百乐门出事,立刻就会有新的“千乐门”、“万乐门”出现。 “盗版搞死原创”这种事情并非不可能,江景辰清楚知道,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整颗心跟着悬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政事堂之所以对百乐门出手,仅仅只是因为钱?” “不然呢?除了这一点,百乐门难道还有什么是值得政事堂出手的东西吗?” 魏秉文满脸笃定。 江景辰面对这个问题只能以沉默应对。 百乐门是生意,但并非是一门单纯的生意。 从一开始,百乐门就搞了“会员制”,是为了筛选客户群体,也是为了避免太过吸金,从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江景辰而言,赚钱不是目的。 百乐门所赚的钱,跟整个江南道的产业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之所以要开百乐门,其的目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以百乐门为枢纽,在京城里织出一张地下关系网。 百乐门要是倒了,那张关系网便很难再织出来。 难道是政事堂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对百乐门下手吗? 江景辰无法确定,也不打算将其中隐情说出来,当即转言道:“真是没想到,堂堂政事堂一群相爷,竟然会为了金钱如此下作不要脸面。” 魏秉文说道:“相爷怎么?相爷也都是人。这世间,谁人会嫌钱多?古往今来的贪官,不也都是为了钱。就连圣上先前杀那些贪官,也是为了抄没家产填充国库......” 说话间,忽然话锋一转,嬉笑道:“贪官贪钱,圣上杀贪官,钱都去了国库。你说,到底谁最贪钱?” 江景辰随口回了一句:“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魏秉文继续追问道:“那你说说看,到底谁更贪?” 江景辰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此刻心中所想都是有关百乐门的事情。 从最初选择店铺开始,他考虑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也都有相应的规避手段。 只能说是京城里头的有钱人是真多,花起钱来也是真的舍得。 远的不说,单以魏秉文为例,他在百乐门一个月的花销,抵得上其他地方一年的总销。 这还仅仅只是一人。 京城里头的王爵、公爵、侯爵、伯爵,共计三千多位,另有皇亲国戚、士族世家、各地富商不计其数。 有钱人如此之多,且百乐门实行“会员制”的前提下,依然能够拿下“京城第一销金窟”的名头,可想而知那些“vip”的消费能力有多强。 第419章 就硬举呗 董瓒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同时也带来了有关百乐门的具体信息。 事情起因是大堂一楼有两拨外地商贾,喝多了发起酒疯,一开始只是发生了些许口角,不知怎的演变成动手互殴。 店内人员前去调解,却被对方污蔑动手打了人,两拨十几个人忽然统一阵线,联合对店内人员发起攻击。 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最终由护卫出手将人分开,就见有两人躺在地上。 一人口吐白沫,扑腾了几下就没了气息,另外一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临死前指着店里一名护卫,说是被护卫所杀。 “原本是派人去京兆府报案,但杨士钰半路带人杀了出来,只简单问了几句,之后就将人和尸体都给带回刑部。” 董瓒缓了缓,接着说道:“共有两伙人,一说同伴是被店里的食物毒死的,另外则说同伴被店里护卫所杀。杨士钰便下令封了店门,带走了人,也带走了一桌的酒菜。” 京兆府少尹陶宏广是己方人,这一点青瑶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派人去京兆府报案。 杨士钰的突然出现显然是早有预谋,保不齐那两伙人都是他的安排。 依着规矩,尸体要由仵作检验后出具证明,以此来作为审案的重要依据。 江景辰稍作思索,吩咐道:“去给小鸠带句话,要他想办法,将那些被杨士钰带回来的酒菜给弄消失。小心些,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魏秉文眉头一挑,提醒道:“这里可是刑部,你是刑部侍郎,可别乱来。” 江景辰开口道:“杨士钰已经领先了一手,尸体和酒菜都在他手中,随便下一种毒,就可以陷害到百乐门的头上,我决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董瓒犹豫了一会,说道:“公子,小鸠怕是进不来刑部,要不让我去吧。” 江景辰摇头道:“不行,你是我身边的人,太扎眼了。你只管去告诉小鸠,他会想到办法的。” 董瓒深知事情紧急,当下也不再多言,当即转身离去。 百乐门的饭菜在百乐门里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一旦出了百乐门,到了杨士钰手中,那便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同在刑部为官,像是栽赃陷害这样的手段,江景辰能用,杨士钰同样也能用。 刑部正六品员外郎,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官了。 魏秉文长叹一声,开口道:“他快一步,你慢一步,恐怕已经来不及......要不,你去公堂上瞧瞧?” 江景辰回应道:“人人都知我与百乐门之间的关联,私下都好说,若上到公堂,难免会引人攻讦。这里只能算第二战场,朝廷才是第一战场。” 圣上要动朱全章,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相对而言,政事堂要动江景辰也是如此。 魏秉文忽然开口道:“我有些想不明白,一条人命不够吗?为什么要用两条人命作代价?” 两条人命,一为中毒身亡,二为一刀毙命。 正常情况下来说,只需一条人命就足够,再多一条是算上了个保险? 江景辰细细思量着其中阴谋,沉吟良久,开口说道:“他们这是要逼我分心,让我无暇顾及投毒一案。” 魏秉文疑惑道:“这是为何?圣上虽只给了七日,可也不是说过了这七日就不能再查,有必要如此吗?” 江景辰解释道:“圣上金口玉言,说是七日,那就得是七日。若仍是不能破案,此后尽管可以再查,但圣上对此案的态度定然不复先前。” 七日是圣上给的时间,也是与政事堂的一场博弈。 朱全章相位被夺,已是达到了圣上想要的结果,如果能更近一步自然是好,若是不能...... 国事繁忙,尚有诸多大事等着圣上去做,自然不可能再把心思浪费在这件事情上。 没有了圣上的支持,拿什么去跟政事堂对抗? 魏秉文点头道:“只剩下四天,要嘛你继续查投毒案,放任百乐门不管......” 江景辰当即出声道:“杨士钰多半猜到了我不会放弃百乐门,所以才会用两条人命的代价来牵制我。” 魏秉文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想出这个办法的人是杨士钰,不是政事堂那群老家伙?” 江景辰说道:“好歹是相爷,不至于想出那么卑劣的手段。他们只需透露出要对付我的意思,诸如杨士钰这类人自然会自行想办法。” 到了那个位置的人,自然是用不着脏了自己的手,只需传个意思出去,多的是人上杆子给人当刀使。 堂堂相爷,能干坏事吗? 不能,绝对不可能。 坏事全都是别人做的,跟相爷无关。 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朝堂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几千年来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招式各有不同,核心却没变。 魏秉文忽然笑了,调侃道:“咱们还在想着该怎么对付他,结果他已经先下了手。这人不简单啊,你得小心些才行。” 经历过投毒一案,江景辰清楚知道,杨士钰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先前毒死了十位朱府下人,现在又设计弄死了两位外地客商,共计十二条人命,真不知道接下去还会死多少人。 江景辰收敛思绪,开口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先回去吧。” 回去?魏秉文摇头道:“这可不行,眼下你显然已经没精力去查投毒案,那我也就没了立功的机会。那么,请你告诉我,该如何举荐我入朝为官?” 江景辰心中想着别事,随口应了一句:“如何举?就硬举呗。” “硬”是个很好的字,“举”也是个很好的字。 把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又是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稍许怪异。 魏秉文欲言又止,默默拉开些许距离,方才开口道:“别敷衍,给句准话。” 江景辰此刻的心思压根没在这件事上,当下也只得先出言安抚道:“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想到办法的。” 魏秉文收敛神情,正色道:“先前为你做了那么事,换刑部一个员外郎的官位,需要做什么我会配合,在这个月结束之前,能否办到?” 江景辰回应道:“我会尽力。” 魏秉文背负双手,上前迈出一步,沉声道:“你可以当我是京城第一纨绔,但千万别当我是京城第一傻子。月底前,员外郎,办不到的话,你我便没必要再结盟下去。” 魏家情况特殊,他之所以会选择跟江景辰结盟,便是想着能借着这一股“新势”,为家族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 谁人能当官,谁人不能当官,一切都是圣上说了算。 而江景辰又是圣上的人,若由他举荐为官,圣上一旦同意,便会向各方传递出一个讯息:朕已经启用魏家的人,你们都把心思收一收。 魏秉文想要的并非是什么六品官职,而是想要圣上释放出那个讯息。 只有如此,魏家才能够在不舍弃祖业的情况下,重新获得再度被圣上接纳的机会。 第420章 你在说谎 江景辰之所以会选择与魏家结盟,图的是皇太后的身份,以期在某一日能够帮助到身处后宫的白芊禾。 另外,也觊觎幽州马场那二十万匹战马,只不过这一步看的远,对于眼下形势没有丝毫作用。 政事堂如今动了心思,能给魏家的选择不多,这也就导致魏秉文心浮气躁了起来。 心念转动间,江景辰开口道:“月底之前,员外郎一职,我向你保证。” 闻言,魏秉文露出满意的微笑。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本少便先行离开,等你的好消息。” “慢走,不送。” 话音刚落,外头再度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衙役匆匆跑来,禀告道:“启禀大人,章郎中将百乐门带回来的护卫关入大牢,独留掌柜的在堂,下令动刑了。” 一直安安静静的青玉瞬间窜了出来,满眼焦急道:“公子,阿瑶身子弱,经不住刑罚,您得赶紧去。” 江景辰握紧了双拳,脚步刚刚迈出。 魏秉文上前阻拦,含笑道:“眼下这种形势,你还是不要去为好,交给我来处理吧。” 江景辰有些放心不下,但看魏秉文满是自信,稍作犹豫,方才催促道:“那就拜托你了,千万别让阿瑶出事。” 魏秉文微笑着答应了下来,临行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擅闯公堂,因人而异。 若是平民百姓,连门都迈不进去就会被衙役拿下,换个寻常勋爵世家子弟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魏秉文好似闲庭信步,迈着嚣张的步伐踏入公堂之上。 正瞧见受青瑶腹部被缠上了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左右两边衙役转动连接在书袄两侧的绳索,以收缩之力辗压青瑶的身体。 但看青玉虽痛到扭曲了面容,脸上苍白毫无血色,却依旧不吭一声。 魏秉文看得一阵心疼,疾步冲上前,一脚将衙役踹开,厉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本少的至交好友你都敢用刑,不想活了吗?” 没了衙役的拉扯,青瑶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直挺挺向身后倒去。 魏秉文眼疾手快将其扶住,趁机小声说道:“他不方便来,我来也是一样。” 剧烈的疼痛险些让青瑶昏了过去,全凭一股毅力支撑着,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两班衙役衙役纷纷将目光转向公堂之上。 章郎中紧握惊堂木,想敲却不敢敲,憋了半天,问了句:“堂下何人擅闯公堂?” 两班衙役皆侧目,不去看上官丢脸的模样。 他们能够理解,面对魏家混世小魔头,区区五品员外郎的确没什么底气,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投以鄙夷。 魏秉文没作理会,转头与一旁的衙役吩咐道:“去搬张椅子来。” 衙役左右为难,再度看向上首的主官。 章郎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鼓起勇气喝声道:“大胆,这里是公堂,容不得你撒野。” 魏秉文冷笑道:“上一个敢跟本少这么说话的五品官,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堂上众人忽然想起,三年前,魏家二少在曲江池一座亭阁内,因几句言语冲突,就将某位礼部郎中给推下了台阶。 台阶不高,那位郎中摔伤了腿,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 事后魏家少爷仅仅是被杖责二十,而那位郎中在几个月后因失职被罢了官。 虽然不是在公堂之上,但那位可是礼部郎中,同为五品实权官员,当真比较起来,刑部郎中多有不如。 现今皇太后权势远不如先前,但收拾区区五品郎中而已,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真要是闹僵起来,指定是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讨不到什么好处。 章郎中知道对方不敢在公堂之上动手,却依旧被吓得不轻,于是便放缓了些语气,说道:“公堂之上,不讲私情。” 魏秉文喝问道:“那又是谁准许你滥用酷刑了?” 章郎中道:“本官审案,此女拒不招供,是以用刑小惩大戒,无甚不妥。” 魏秉文听得恼火,将缠在青瑶腹部的刑具拆解下,一把砸向章郎中,张口骂道:“去你娘的小惩大戒。” 眼见刑具飞来,章郎中慌忙躲闪,口中高呼:“魏秉文,这里是刑部公堂,本官乃是审案主官,你的这般举动,本官大可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 魏秉文怒斥道:“你敢说对一弱女子施以竹书夹身之刑是小惩?你信不信本少爷即刻入宫面圣,参你一个滥用酷刑之罪。” 众衙役眼神交汇,相互交流时只流露出一个意思:我们不信,除非你参一个给我们看看。 无论是在何时何地,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不会缺少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 两班衙役目光炽热,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期待之色。 章郎中很是郁闷,本是想用这样的手段把江景辰引来,没曾想会引来这么一个惹不起的瘟神。 “区区小事,不敢惊动圣上。魏二少爷,有话好好说,不要如此焦躁。” “现在知道好好说了?还不去搬把椅子过来,等着本少爷进宫参你一本吗?” 竹书夹身乃是酷刑,一般用在罪人身上。 眼前的女子只是嫌犯,顶多也就打打板子,再重就过了。 身为一司主官,章郎中自是清楚,眼下被拿住了把柄,只得服软道:“来人,去搬椅子。” 御史为什么会让百官畏惧?只因其有随时入宫向圣上参奏的权利。 魏秉文没有任何官职,但他有一位姑祖母,乃是当今皇太后,一个宠他宠到没边的强大靠山。 他说即刻入宫,那便能即刻入宫。 他说想见圣上,那就有办法见到圣上。 且不说对一个嫌犯该不该用上酷刑,单是将这件芝麻小事闹到圣上跟前,只会引来圣怒。 魏秉文无所谓,有皇太后在,顶多是挨一顿板子,反正也挨习惯了。 章郎中承受不起,也不能冒险去承受。 只一瞬间,公堂上的氛围变得有些怪异。 衙役搬来椅子。 魏秉文扶着青瑶坐下,又命衙役端来茶水。 章郎中无奈点头。 衙役奉命办事。 公堂上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倒像是人家客厅,用以接待至交好友。 好在是一司小堂,在场都是衙门众人,没有百姓在外围观,这才保住了最后一丝脸面。 章郎中见一切安定,方才开口道:“魏二少爷,你与本案无关,还请退到一旁,不要妨碍本官审理案件。” 魏秉文见青瑶暂无大碍,回过头来,说道:“你这话就说错了,本少爷乃是目击证人,怎会与此案无关?” 章郎中失笑道:“不可能。魏二少爷莫要说笑了,你怎么可能会是目击证人。” 眼见对方说的如此笃定,魏秉文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淡淡道:“本少爷就是此案目击证人,千真万确。” 章郎中无奈摇头,说道:“那就请魏二少爷说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魏秉文开口道:“当时本少爷就在二楼,看得真切,被匕首捅死的那个人,不关百乐门的事,而是另一拨人动的手。” 章郎中当即反驳道:“不可能。你身处二楼,如何看得清一楼大堂发生的具体情况。魏二少爷,你是有身份之人,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在公堂上做伪证。” 魏秉文挑眉,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缓缓开口道:“这已经是你说的第二句‘不可能’,你究竟哪里来的底气,说的如此的笃定,就好像是......身处其境一样。” 章郎中脸上慌乱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初,拿起惊堂木一敲,喝声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本官且问你,方才所言,当真是你亲眼所见吗?” 魏秉文毫不犹豫回答道:“是。” 章郎中得意一笑,缓缓开口说道:“本官需提醒你,事关命案,佐证不言实情,作伪,致罪有出入者,减一等,与其同罪论处。” 魏秉文面色无有变化,从容开口道:“本少爷乃是国子监学子,自然清楚诸多律例,何须你来提醒。” 章郎中连道了三个“好”字,紧跟着再度说道:“本官再问你一次,方才所言,当真是你亲眼所见吗?” 魏秉文一如上次般干脆,不带半点犹豫回答道:“本少爷亲眼所见。” 章郎中大笑道:“不可能,你在说谎。公堂之上,信口开河,存心作伪......来人,将他拿下。” 第421章 就问你怕不怕 两班衙役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选择朝青瑶走去。 “本官说的是他,不是她。” 章郎中气急,惊堂木再拍,喝声道:“拿下魏秉文。” 上官有令,衙役不得不遵从。 只不过这么多年的衙役生涯让他们明白一件事:对与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出身好、地位高、权势大,谁就掌握着话语权。 人的命,一出生就已经定下。 承恩公府那可是皇太后的娘家,正经的皇亲国戚。 魏二少爷乃公府嫡次子,这样的身份,是区区五品郎中仅凭一句话就能够拿下的? 衙门不傻,上官既然下令,那么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做,但得分怎么做。 左右衙役上前,小声道了句:“魏二少也请见谅,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言罢,只是将手掌放在其肩膀虚搭,丝毫没敢用力将其擒拿。 魏秉文也不反抗,只道:“案子才开审,就先拿下目击证人,你这是想要销毁一切证据,好将过错推到无辜之人的身上啊。” 衙役们神情各异。 他们虽只是刑部小吏,可在公堂上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些本事,听出了些许话外之音。 章郎中沉声道:“荒唐,本官审案多年,从不曾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魏秉文满眼不屑,嗤笑道:“这种话你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了,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 章郎中强压心中怒气,下令道:“将他赶出公堂。” 魏秉文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衙役们也不动。 章郎中见状,呵斥道:“你们都聋了吗?还不赶紧将他赶出去。” 衙役们故作用力,实则半分力气都没使,只碰了一下,便道:“回大人,魏二少也似乎练过千斤坠,小人能力低微,实在是动不得分毫。” 魏秉文闻言,不由得一乐,嬉笑道:“你小子着实有趣,回头本少爷请你喝酒。” 衙役大喜,连声感谢道:“多谢魏二少爷,小人深感万分荣幸。” 跟魏家二少爷一起,喝的那是酒吗?那叫面子。 他只不过是刑部衙门里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衙役,能得此机会,只要把握的好,说不准就会因此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人生,能有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不知道,但清楚肯定不多。 衙役笑容越发谦卑,谄笑道:“二少爷若是肯赏脸,一会下了衙,小人在醉仙楼摆席,恳请二少爷赏个脸。” 魏秉文从小到大不知说了多少次“回头”,真正兑现的并没有几次。 本就是随口一句逗乐的话,没曾想竟会遇见这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 “你不错,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朴(pu),出生之前,小人的爹找人卜了三卦,卦卦都说是男娃。小人上头有两个姐姐,在家行三,于是小人的爹就给小人取名三卦。” “三卦?朴三卦......” 《易经》第三卦,屯卦。 水雷屯,坎上震下。 象曰: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从款来左顺遂,急促反惹不自由。 这卦是异卦相叠,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 雷雨交加,险象丛生,环境恶劣。 万物始生,充满艰难险阻,然而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 魏秉文嘟囔了几句,夸赞道:“你爹为你取了个好名字,本少爷记住你了。下了衙,去百乐门,本少请你上二楼喝酒玩乐。” 百乐门掌柜的就在这公堂之上,百乐门也被封了,怎么去? 朴三卦愣了一会,很快就反应过来,恭声道:“多谢二少爷抬爱,小人便厚脸应下了。” 公堂之上,旁若无人的一番交谈,听得其余衙役羡慕不已。 百乐门,那可是百乐门,进出宾客非富即贵,二楼更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地方。 听着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这案子扯不到百乐门的身上。 衙役们不禁有些疑惑:魏二少爷跟百乐门掌柜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荒唐,荒唐......” 章郎中再敲惊堂木,喝声道:“朴三卦藐视公堂,即刻除去其衙门内所有职务,当堂重打三十大板。来人,给本官狠狠的打。” 朴三卦二话不说,脱了衙帽衙服,嬉皮笑脸道:“大人有令,兄弟几个千万别手下留情,好好打,回头我请大家喝酒。” 众衙役们心照不宣,板着张脸,大步上前。 干了多年的差事,手底下多少练了些功夫出来,执刑的衙役悄悄递了个眼下,示意自个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下手。 三十板子能要一个人的命,也可以让人隔天就能下床,结果如何,全看执刑人手上的功夫。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大抵就是如此。 一板子下去,一声惨叫,至于到底有多痛,那就只有朴三卦自个心里清楚。 解决完目无上官的衙役,章郎中回过头来,继续下令道:“来人,将魏秉文赶出去。” 魏秉文背着双手,大步走向公案,淡淡开口道:“你很怕本少爷吗?” 章郎中沉声道:“本官乃刑部一司主官,岂会怕你。” 魏秉文随手拿起案上一只令箭把玩,边开口道:“本少爷能让将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让你当不了一司主官,甚至连官都当不了......” 他将令箭握在掌中,隔空直指章郎中的面门,沉声问道:“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怕吗?” 魏家二少还是那个二少,根本不管什么规矩,也不会讲什么规矩,对待位低权微之人,向来都是以身份强压。 你跟他论是非,他跟你讲权势。 你跟他论权势,他跟你讲出身。 你跟他论出身,他跟你讲歪理。 通常情况下,明是非的没他有权,比他有权的出身没他好,比他出身好的没他会讲歪理。 若是碰上了既明是非、又有权、还出身好的人,一旦遇上了,魏家二少扭头就走,绝不纠缠,就算是走不掉,也不会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欺软怕硬真好汉。 怕吗?当然怕。 只不过,相比之下,有人比魏秉文更加更怕。 章郎中想着先前见过的传话之人,害怕之余,心中亦是多了些依仗。 只要将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办好,那么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 章郎中眼神逐渐火热,清了清嗓子,训斥道:“魏秉文,你挑衅本官也就罢了,本官看在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但你对公堂不敬,那就是对大周律法不敬,你难道是想要谋反吗?” 第422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谋反”二字一出,满堂寂静。 “谋反可是株连家族的不赦大罪,你够胆子,竟然敢给本少爷冠以谋反之罪......” 魏秉文双眸中显出一缕寒芒,冷笑道:“看来你不是想赶走本少爷出公堂,而是想灭魏氏九族。” 圣上嫡母,当朝皇太后,姓魏。 她老人家乃是当代魏氏族长承恩公的嫡亲姑母,魏家二少爷的嫡亲姑祖母。 灭魏氏九族?当今圣上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情急之下,没能震慑住对方,反倒是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章郎中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莫要胡说,本官绝无此意。” “那你倒是给本少爷好好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 章郎中倒是有心解释“不是谋反不一定会被株连九族,得视具体情节而定”,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憋了好一会,才说道:“公堂之上,一切依律而行,依法审案。凡扰乱公堂,无视大周律法者,当以谋反罪论处。” 身为大周人,却无视大周律法,不是谋反是什么? 话中有理有据,断然是无从辩驳。 只可惜...... 魏秉文非是常人,听闻此言,当即嗤笑道:“你有何凭据能够证明本少爷无视大周律法?难道就凭你一句话?如此说来,刑部公堂便是你的一言之堂咯?” 章郎中冷汗流个不停,强自镇定道:“休要胡搅蛮缠。你未经传召,擅闯公堂,已是犯了律例。公堂之上胡搅蛮缠,妄出狂言威胁主审官员,更是重罪。满堂衙役皆是人证,由不得你不认。” 魏秉文越发从容,淡淡道:“本少爷只是比通传衙差的脚步略快一些,先一步进了公堂,并非是擅闯。至于胡搅蛮缠则是你个人偏见,纯属污蔑。威胁主官?这更是可笑,本少爷只不过是阐述事实而已,何曾威胁过你。” “狡辩,你这是狡辩。” 章郎中情绪激动,指着两班衙役,喝声道:“说,快说,把刚才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说出来。” 被指到的衙役硬着头皮,开口道:“小人刚才走神,并未听到看到什么,还请大人恕罪。” 章郎中气急,随手又指向另外一名衙役,沉声道:“你来说。” 衙役心中暗暗叫苦,慎重权衡之后,回应道:“启禀大人,小人方才正在想家中幼子满月宴该如何操办,一时分了神,没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章郎中大喝道:“大胆,你家幼子才刚过完满月,莫以为本官不知?” 衙役立刻解释道:“大人,小人一时紧张,说错了,不是家中幼子,是前几日认下的干儿子。” 章郎中呼吸一窒,手臂颤动,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其余衙役想笑却又不敢,只能拼命强忍。 与此同时,所有衙役都在躲避上官的视线,场面顿时陷入一片诡异当中。 公堂左侧耳房。 内里极简,一张四方座,配四把单椅,窗边长桌上摆一香炉,袅袅白烟,淡淡清香四溢。 杨士钰站在门口,侧耳倾听了许久,失望摇头,轻叹道:“这章郎中也真是的,跟那魏家泼皮有甚好纠缠?直接将人赶出去,他还敢在公堂上动手不成。” 另一旁坐有一人,年近四十,八字须,山羊胡,眉宇间带着几分阴柔之气。 他端起桌上青竹瓷壶,斟了半杯热茶,呷了一口。 慢悠悠说道:“魏家嫡二子,如那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耍起混来,连圣上都会感到头疼不已,每每以杖责之,仍不改其行。章郎中能撑到现在,实属不已。” 杨士钰无奈道:“总不能一直这么闹下去吧?经魏秉文这么一闹,江景辰可就轻松了。” 山羊胡笑道:“只要你将百乐门命案坐实,江景辰如何能轻松?除非,你没这本事。” 杨士钰眉头一挑,应声道:“不必你来激我,事情都安排好了,只等仵作将验尸结果送来,到时候你就瞧个好吧。” 山羊胡提醒道:“现今整个刑部都归江景辰执掌,你得小心那些不利于百乐门的证据,万一要是到不了你手中,那可真就是......” 杨士钰直接打断道:“在你眼中,我可是傻瓜?明知整个刑部都归江景辰执掌,还会将不利于百乐门的证据带回刑部来吗?” 山羊胡略感意外,好奇道:“难道说......你带回刑部的尸体和证物是假的?” 杨士钰神秘一笑道:“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山羊胡稍作沉思,忽然笑了笑,开口道:“好一招移花接木,就是不知真正的尸体和证据送去了哪里?” 杨士钰摇头道:“佛曰:不可说。” 山羊胡也不追问,转言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百乐门经此一役,定会受到重创,你不妨再使点力气。” 京城中,但凡能赚钱的产业,其背后都有王孙贵胄,勋爵世家的影子。 先前没人敢动百乐门,全看的是崇宁大长公主的面子。 现如今百乐门的人被抓进刑部,百乐门也被封门,如此情况下,大长公主府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没有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安全的信号。 暗中觊觎百乐门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在察觉大长公主府不会插手百乐门的事情后,必定会有所动作。 杨士钰笑而不答,反说道:“兴仑兄,你我相识已久,交情匪浅,旁的不多说,只问你一句:相爷打算如何安排我家岳父大人?” 费兴仑闻言,眉间微蹙,稍作犹豫,回答道:“圣上欲要开海,其意之坚,政事堂也只能稍作拖延。相爷的意思是将设立海运衙门,置一名海运使,统管一应事务。” 杨士钰双眸一亮,追问道:“你是意思是,将会由我家岳父兼任海运使?” 费兴仑含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政事堂若是退让一步,同意开海,那么圣上也需退让一步,将海运使的位置让出来。 杨士钰猜不到圣上在海运一事上如何布局,但可以肯定政事堂绝不会任由圣上独裁,因此必会有所制衡。 新衙门可能设立在市舶司内,也有可能会独立出来,具体如何,暂且不知。 市舶司总管水路往来船只,征收关税,市舶使仍是由右威卫中郎将郭衡兼任,是圣上的人。 新衙门成立,隶属尚且不说,政事堂想要起到制衡作用,主官至少要在品级上压郭衡一头。 杨士钰笑容越发灿烂,亲手为好友斟了杯,谄笑道:“我家岳父乃是三品秘书监,又是政事堂出身,没有人会比他更加适合担任海运使。” 费兴仑不置可否,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口道:“以江景辰如今的圣宠程度,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士钰很是激动,继续说道:“他刚当上了四品侍郎,绝对不可能再往上升了。” 费兴仑反问道:“谁说一定要三品官职,才能兼任海运使?” 杨士钰瞬间呆滞住,回过神来,焦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圣上有意让江景辰以四品侍郎之职,兼任海运使?” 费兴仑轻叹道:“双方势均力敌,至于究竟谁会赢下这一局......尚不可知,不得而知啊!” 杨士钰当然明白,“势均力敌”指的不是自家岳父与江景辰,而是政事堂和圣上。 先前的争斗中,岳父成了牺牲品,政事堂事先输了一局。 依照杨士钰的想法,这一局政事堂势必抱有必胜之心,否则也不会自降身份要从百乐门下手。 只不过,毕竟面对的是天下至尊,政事堂再怎么权势滔天,名义上也始终无法越过圣上。 这第二局的胜负,委实是让人难以预测。 第423章 一刀封喉 公堂之上。 众衙役纷纷选择了明哲保身,无人肯出面说半句魏家二少“扰乱公堂,目无法纪”的证词。 章郎中逐渐冷静下来,想着既已撕破了面皮,当下也无后退的可能,咬咬牙,沉声道:“来人,去奉恩公府,将老公爷请来。” 众人皆知,奉恩公与奉恩公世子乃是京城最为低调的父子,平日里除了入宫请安之外,完全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像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京中有不少人在私底下戏称:“奉恩公府两位大小公爷真乃奇人,长了副男儿身,却生了颗女儿心。” 也有人嘲讽:“别人家通常是‘虎父生犬子’,这家人不一样,是‘犬父生唬子’,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魏秉文当初就曾因为这些流言,时常与人起了争执,每次都闹到动手打人的地步。 旁人居家,最多几月不出,或是一年已是至极。 奉恩公府那对父子,十多年如一日,深居简出活的像是不理俗事的方外之人。 有人笑话,当然也有人满意,比如圣上。 也正是因此,圣上对魏秉文的宽容之心比任何人都多,甚至几位皇子与公子都比不上。 章郎中深知惹不起魏秉文,但却可以将承恩公府给扯进来,以奉恩公的脾性,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定会第一时间将儿子唤回,并主动致歉。 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得听,衙役们心中有着一杆秤。 上官这边才说完话,那边衙役便领命而去。 世间没有几个儿子不怕老子。 当然,江景辰除外。 魏秉文看穿了章郎中所使的伎俩,眉头一挑,满脸桀骜,讥讽道:“才说完你是一司主官,这才开始就没了能耐,竟使出小孩打输了架都不会用的招数,你的脸呢?” 章郎中面无异色,不言不语,不动如山。 颇有一股“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意味。 魏秉文自是不会干等到府里派人来,思绪急转,再度开口道:“瑶掌柜只是嫌犯,你擅自动用酷刑乃属滥用职权。本少现在要带她回去治疗伤势,你若胆敢阻拦,本少爷便入宫告御状。” 告御状? 至于将事情弄得这么大吗? 章郎中嘴角不自觉抽搐,既不应下,也不否决。 魏秉文自顾自上前扶起青瑶,转身就向公堂外走去。 衙役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有动作。 临出公堂前,魏秉文忽然开口说道:“今日酉正,本少爷要在百乐门请朴三卦喝酒,你若是让本少爷失信于人,本少爷定会趁夜前去找你要个说法。” 言罢,迈步潇洒离去。 待人走远之后,章郎中方才狠狠敲击惊堂木,大骂道:“黄口小儿,目无法纪,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一通发泄,喝声道:“来人。” 两班衙役应声道:“在。” 章郎中恨声道:“速去揭了百乐门的封条。” 众衙役:...... 刑部大门外,对街小巷。 江鸠在得到传信后第一时间带着手下前来,望着对面的刑部衙门,眼中露出极为慎重的神情。 高瘦的手下出声道:“帮主,您真要亲自去吗?这种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就行了,何必亲自冒险。” 江鸠摇头道:“事关重大,必须由我亲自出马,小芋头呢?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 高瘦手下回答道:“他家买不起马,都是用的驴车,估计也快了。” 小芋头已过了二十之龄,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号是因为其父有个老芋头的诨号,父子俩都是平头老百姓,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本事。 老芋头替人倒夜香,小芋头干的则是倒泔水的活计。 江鸠在得知任务后便将其找来,以借做活之便混进刑部衙门。 他手底下人虽多,但没有几个是有真功夫在身,此次任务来的急切,只能够亲自出马。 不远处,一辆驴车载着几个大木桶缓缓驶来。 江鸠见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油膏往脸上涂抹,又在脸上做了一番打扮,随后与手下交待了几句便小跑着上前与小芋头汇合。 “知道该怎么做吧?” “大爷放心,小的清楚的。” “记住,不要慌,不要乱,办好了这件事,送你一场大富贵。” 江鸠严肃叮嘱。 小芋头连连点头。 驴车绕道去了刑部后门,小芋头上前敲了敲。 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狐疑道:“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小芋头点头哈腰回答道:“小人的爹不小心扭伤了腿,干不了活,夜里小人得接受去倒夜香,这就来得早了些。” 听到“夜香”二字,门房眼中露出几分厌恶,不耐烦道:“平日不都你一个人,他又是谁?” 小芋头恭敬回答道:“他是小人远房表哥,特意请来帮忙的,这样就能快点忙完整条街的活,入夜后好去倒夜香。” 门后人看了一眼,但瞧脸色蜡黄,斑斑点点,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样,不自觉后退一步,开口道:“你没病吧?” 江鸠压着嗓子,恭敬回答道:“没有没有,俺身体很好的,这么大一桶泔水都能抬起来。” 说罢,做势欲要前去抬桶。 门房出声何止道:“行了行了,没病就行。” 小芋头接口道:“您行个方便,倒完这里的泔水,小人们还得赶去下一家,要是慢了,晚上会来不及倒夜香的。” 门房下意识仿佛闻到了味道一般眉头紧皱,打开门,交待道:“此刻还未到下衙时辰,官老爷们都在里头,你们倒了泔水马上就走,别影响到官老爷。” 小芋头连连点头:“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衙门设有饭堂,既做给衙门的官吏,也做个大狱里的囚犯,区别在于饭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芋头倒了好些年泔水,衙门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偶尔遇见时也有人会打个招呼,说一句:“倒干净些,再把泔水桶给洗洗,免得生了味。” 小芋头连连应声,江鸠更是全程低着头,弯着腰。 没人会在意两个倒泔水的人呢,眼睛多停留一秒都怕会被玷污。 伙房与验尸房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江鸠打发小芋头独自前去倒泔水,之后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脱下外衣,显出内里套好的衙役差服。 他的武功不高,勉强踏进二流行列,对付不了高手,但在此时此地却是如鱼得水。 验尸房无人把守,里头就只有仵作和几个弟子在忙碌。 江鸠仗着做来伪装,又有差服在身,于是便大摇大摆跨门而入,径直喊道:“杨大人送来检验的证物在哪?上官有命,将其呈堂。” 仵作见来人陌生,但念及此次乃刑部衙门,当下也没多想,只问道:“不知上官是要尸检结果?还是其他?” 江鸠道:“尸检结果,以及从百乐门带回来的证物。” 仵作闻言,立刻命弟子将东西拿来。 江鸠扫了一眼,只见仵作验尸结果上赫然写着:死者与酒菜中所藏毒一致。 他不动声色将其收好,接过一篮子酒菜,询问道:“都在这里了?没有什么遗漏吧?” 仵作道:“没有半点遗漏,全都在这里了。” 江鸠不再多言,提着篮子离去,重新回到原处,穿上用于伪装的衣裳,又将取来的证据全都倒进泔水桶内。 小芋头见人回来,便知事情办妥,心中松了口气,乐呵呵的将活干完。 出了衙门,坐上驴车,小芋头满脸兴奋道:“大爷,事情办的顺利吧?” 江鸠点头道:“从前面那条巷子走,那里人少,我好把答应的赏钱给你。” 整整五十贯啊!得倒多少泔水。 这下可真是发财了。 小芋头满心欢喜,赶着驴车进了小巷。 忽然,一群人窜了出来。 小芋头瞬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欲开口求饶。 江鸠迅速抽出匕首,手腕转动间,一刀封喉。 小芋头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临死前瞪大了眼睛,死死拽住江鸠的衣角。 江鸠伸出手掌帮其合上双眼,看了眼被死死抓住的衣角,淡淡道:“得亏不是上好的料子。” 言罢,一刀割断衣角。 “找个地方,连人带车都处理干净。” 江鸠跳下驴车,还刀入鞘。 人群中走出两人,将小芋头的尸体抛入泔水桶中,收拾干净后驾着驴车离开小巷。 余下几人静立原地等候吩咐。 江鸠稍作深思,开口道:“走吧,去找老芋头。” 第424章 蚍蜉帮 老芋头本有二子二女,长子早夭,只将小芋头养大,大女儿十七,已到了出嫁年纪,至今待字闺中,小女儿也已经及笄,尚未婚配。 家中只靠两父子做活,日子过的紧巴巴,好在家庭和睦,算是苦中作乐。 江鸠寻到老芋头时,正瞧见他家小女儿手中拿着块约莫二两重的鲜肉,兴高采烈的跑回家门。 “阿爹,您瞧瞧这是什么?” “你又去给那一家人做活了?都跟你说了,那家少爷不是好人,让你不要去,偏不听。” 老芋头言语虽是责怪,可更多的是止不住的担心。 小女儿倔强道:“这几日阿娘身子虚,您又不舍得将老母鸡给宰,这不是没办法嘛。女儿知他不是好人,平日里防着些就是了。” 穷人家的孩子,生活都成问题,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虽只有十五岁,却已干了三年缝缝补补的活计,挣不到几个钱,只当是补贴家用。 老芋头心中满是无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多做教训,只说了几句,将其打发进屋。 回过头来,询问道:“这位小爷,您刚才说来找小老儿是有何事?” 江鸠含笑道:“你家小芋头走了大运,因他帮了我家老爷的忙,被我家老爷看中,打算带他学做经商。” 学经商? 老芋头颇感诧异。 自家小儿子踏实肯干是没错,唯独没有什么能力,怎会被大老爷看中? “敢问这位小爷,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家老爷是谁?我儿他现在人在哪?” “我家老爷是山南道大富之家,世代行善,这次机缘巧合看中你儿子,已经将人带上船了。” 江鸠说完,从怀中掏出几张钱票,塞到老芋头手中。 “这里是五千贯钱票,我家老爷给的。” “五......五千贯?” 老芋头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钱,吓得手一抖,钱票顺势掉到了地上。 他不敢去捡起,仿佛那不是钱票,而是烫手的山芋。 江鸠弯腰将钱票捡起,重新塞入老芋头的手中,说道:“这钱是你儿子十年的契钱,他跟我家老爷出海行商去了,让我给你带句话。” 老芋头僵直着身体,紧紧握着钱票,愣愣问道:“什么话?” 江鸠回答道:“他说,让你不要再去给人倒夜香了,搬回老家乡下去,买地盖屋,买田种地,给妹妹找个好人家,好好享福。” 有了五千贯,这辈子都可以不用愁了。 老芋头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是心慌的很,犹豫了一会,追问道:“我儿已经上船出海了?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鸠回答道:“这五千年贯是做活十年的契钱,活干完了就回。” 十年五千贯,一年就是五百贯,什么样的活能值这么多钱? 老芋头不聪明,可也不傻,心知手里拿着的多半不是什么做活的契钱,而是买儿子命的钱。 他哆哆嗦嗦的问道:“我儿还能回来吗?” 江鸠笑道:“有了这些钱,你得先考虑老伴的身体,还有女儿的亲事,要是实在想念儿子的话,那就再纳个妾,多生几个。” 闻言,老芋头便知儿子是回不来了,或者已经死了。 五千贯是买命钱,也是封口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知道多了,并非是什么好事。这个道理,你得懂。” 江鸠依旧面带笑容。 老芋头顿感遍体生寒,浑身不自觉开始颤抖。 江鸠紧跟着道:“马车已经叫来了,你进屋去收拾下吧,我现在就派人送你们到码头坐船,回老家。” 老芋头结结巴巴道:“现......现在?” 江鸠没有回答,一挥手,身后手下立刻上前。 京城,天子脚下,但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那里被黑影笼罩,终年不散。 老芋头心头涌出一股恶气,却没敢将其宣泄出来。 五千贯,一条命。 值吗? 他这一辈子,再加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挣到这么多的钱。 和那些被打死了儿子,反被诬告到衙门,最终还赔了钱的人家来说,能得五千贯钱,已是大幸。 老芋头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只将钱票藏进怀中,转身回到屋内开始收拾细软。 他不敢跟媳妇说实话,也不敢告诉女儿,收拾东西时态度强硬,拿出了一家之主的风范。 江鸠什么话都没说,一直静静的看着,直到金乌西坠天色渐黑,老芋头一家坐上马车出城。 他盯着一棵小树看了许久,等到手下前来呼唤,方才回过神来。 “上船了吗?” “上了。” “怎么交代的?” “出了京畿县之后,到深水域再动手,失足落水,不会有任何问题。” “很好。” 江鸠满意点头。 手下犹豫道:“帮主,既然都要杀,何必这么麻烦?还白白花了五千贯钱,不知道又会便宜哪个小子。” 若是不花钱,老芋头又怎会走得这般干脆? 江鸠淡淡开口道:“有些钱该花就得花,有些事情该做就得做。千万不要嫌麻烦,因为一次的麻烦足以换来终生的安稳。” 语气平淡,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无奈。 面对突如其来的任务,又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去想更为妥善的安排。 他收到的命令是不能惹出大动静,可那里毕竟是刑部,关键证物丢失,不可能会不追查。 那能怎么办? 一旦追查,必会查到小芋头,因此小芋头得死。 小芋头死了,他的家人则会成为麻烦,那么这一家人就不能再留。 在京城里动手容易生事,只能将其送上船,安排人在船上趁夜杀人沉尸,不留一丝痕迹。 场中另一名手下憨笑道:“咱们弟兄不需要懂,只要帮主懂就好了,听帮主的准没错。” 江鸠不禁莞尔,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回头转告大家,从这一刻开始,咱们帮派正式改名为蚍蜉帮。” 手下们嘴里念叨了几句,总觉得蚍蜉帮这个名字没有之前的威武霸气,于是便询问道:“帮主,这个名字,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江鸠昂首仰望头顶夜空,缓缓开口道:“含义?倒也没有,只是......用来时刻提醒我自己,不要自不量力。”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自从上前被公子逼着亲手杀死几名手下之后,他的心中越发明白了一些事情的重要性。 就好比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一样,老芋头就是蚍蜉,而他则是大树。 可若是在公子面前,他又重新变回了蚍蜉。 昨日蚍蜉,今日大树。 今日大树,他日蚍蜉。 谁是蚍蜉? 谁是大树? 江鸠望着夜空,轻声嘟囔道:“我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我十分清楚这座京城到底有多大,这么大的京城,岂能无我立足之地。” 第425章 我要毒死他 忠义伯府。 魏秉文虽然出现的及时,但青瑶的身体较为孱弱,还是受了不轻的皮外伤伤,经过医师诊治后用了药,没一会便沉沉睡去。 青玉也没了往日的活泼,耷拉着脑袋,眼中满是阴鸷。 董瓒将最新传来的情报送上,退至一旁,如往常般沉默不语。 情报共有两条,一条是关于江鸠,另一条则是来自京兆府少尹陶宏广。 江景辰看过后将两份情报烧毁,沉吟片刻,开口道:“杨士钰将尸体和酒菜送到了京兆府检验,刑部里头所谓的证据是假的。” 也就是说小鸠白忙活了一趟! 董瓒没有开口,一旁的青玉也依旧沉默。 江景辰暗自叹气,紧跟着吩咐道:“让人送份一模一样的酒菜交给陶宏广,他会负责将证据调包。” 董瓒询问道:“都已经检验过,再去调换还有用吗?” 江景辰点头道:“京兆府验出的结果,在我这里可不作数。杨士钰必定是要将证据带回刑部再验,如此我便可治他一个诬陷之罪。” 董瓒应声道:“属下这就去让人准备。” 封条已拆,百乐门继续营业,只不过来客比往日少了许多。 魏秉文送青瑶回来后,便去了百乐门,在二楼雅间要了一桌席面,用以兑现请朴三卦喝酒的承诺。 江景辰又去看了眼青瑶,见她熟睡,便转身去到院中凉亭。 青玉上前规劝道:“快要入冬了,夜寒露重,公子还是进屋吧。” 江景辰摇头道:“出来透透气,看看夜色。” 青玉无奈,只得命人前去拿披风来,再热上一壶酒,弄了几盘小碟。 “阿瑶受伤,我知公子心中难过,可也不能因此不顾自个的身子。本来就体虚,再让寒风一吹,少不得又病一场。” “哪有你说的那般娇弱。” 江景辰勉强一笑,眼中依旧带着自责之色。 青瑶受伤出乎他的意料,不是防范不及,而是对方实在是阴险。 百乐门里闹事的那两拨人,从始至终都是在一楼,而处理事情的也是负责一楼的店员和护卫,青瑶全程都不曾露面。 明面上,百乐门属于青瑶所有,出了命案,衙门的确有权传唤,但也仅仅只是传唤,是协助案件调查。 杨士钰使了个好手段,设了场局,将那二人之死归咎到百乐门的头上,直接将案件定性。 章郎中也是个阴损之辈,直接将青瑶冠以嫌犯之名,当堂施以重刑。 这二人可谓是将职权滥用到了极致。 青玉看清了公子眼中的神色,想了想,开口道:“也怪那些护卫,那么多人,竟然连阿瑶都护不住,白吃那多碗饭了。” 衙差要拿人,但凡反抗,只会被按上更重的罪名。 护卫们知道这一点,因此没有反抗,青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心甘情愿被带回衙门。 而青玉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不知道其中缘故,只是想让公子好受一些。 江景辰听得明白,也不接话,转言道:“我曾经想过给咱们的人弄几个编制......呃,就是官身,但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么做弊大于利。” 青玉询问道:“当官是好事啊,公子为何要说弊大于利?” 江景辰解释道:“没有官身,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可以拥有很大的自由。一旦有了官身,那便是朝廷的人,引人瞩目不说,稍有行差踏错之处,很容易会被有心人无限放大。” 他是文官,身旁请几个护卫实属平常,可若这护卫有官职在身,那就不可能在留在他身边贴身护卫。 即便是有办法将人放在刑部,一旦上任,便得各司其职。 无论何官何职,都归刑部尚书统辖,真到了那时候,上官一句话,就是明知道是坑,也得硬着头皮往里头跳。 朝中大臣,不乏有武职官员保护,但那些人全都出自禁卫军,是保护,也是监视。 相比之下地方官员的情况则会好上许多,有着比京官更大的自主权。 天子脚下,京官难当。 江景辰轻叹道:“说来也是有趣,我最初曾有过想法,将万金“塑造”成南侠展昭,只可惜我不是包公。” 展昭乃是《三侠五义》中的重要角色,少年行侠,仗剑四方,好不平事,百里传名,时人因其久居江南,尊为“南侠”。 与包拯相识于包拯进京赶考的途中,在金龙寺凶僧手中救包拯。 土龙岗退劫匪,天昌镇捉刺客,太师府刺杀暗害包公的庞吉,功绩累累,受封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封号“御猫”,后在开封府供职,与包拯一同为民请命匡扶正义。 单是“匡扶正义”这四字,于江景辰而言就极具讽刺意味,万金对“侠”之一字也是不屑一顾。 若说包拯与展昭代替光明,那他与万金则是身处黑暗,骨子里就不对味,再怎么演也没用。 青玉似懂非懂,思量了一会,问道:“公子打算如何对付那两个人?” 江景辰微愣,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杨士钰和章郎中二人,当即开口道:“杨士钰做梦也想不到京兆府少尹会是我的人,明日我便能收拾掉他。至于那个章郎中......” 青玉接口道:“就是他下令动用酷刑,可伶阿瑶那般孱弱的身子,经此一遭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说话间,豆大的泪滴掉落,青玉也不擦拭,哽咽道:“他对一个弱女子都下得去狠手,指不定先前做了多少丧良心的事情,往后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遭他毒手。” 江景辰静静听完,询问道:“你想说什么?” 青玉直言道:“这样的人就不该继续活下去。” 江景辰追问道:“你是......想要他死?” 青玉并未立即回答,自言自语般说道:“公子可能不知道,阿瑶不止救过您的命,她也救过我的命。” “当年我以身试毒,体内毒素淤积,逐渐扩散至全身,每日都是浑浑噩噩,脑袋不清不楚。” “某天,阿瑶来看我,发现了问题,便去找师傅。” “师傅对她说,扛得住就活,扛不住就死,都是这么过来的。” “阿瑶便求师傅出手,帮我度过那道难关。” “师傅告诉阿瑶,说他帮不了,除非有碧血藤,只可惜最后一株已经被他用掉了,只剩下一些种子。” “碧血藤不是藤,而是一种长得像藤的草,需要用人的鲜血滋养,早午晚各一次,每次十滴,中间不能间断。” “阿瑶就从师傅那里要了种子,每天用自己的鲜血滋养,用了一个多月才将碧血藤养出来。” “阿瑶,她是个傻子,不知道用别人的血,硬是用自己的血养出了碧血藤......” 说到最后,青玉已经泣不成声,好一会才稍稍平静。 缓了缓,继续说道:“我怪她蠢,恨她傻,不喜欢她的性子,也说过她,骂过她,唯独不曾动手欺负过她......” “但她现在被人欺负,承受的还是竹书夹身这种酷刑......” “刚才上药时,我亲眼看见她身上的伤势,整个腹部一圈,皮是皮、肉是肉,身子都被竹书给夹烂了,我都不敢去想到底会有多痛......” 青玉忽然跪地叩首,说道:“恳请公子能够同意,我要去毒死他,好替阿瑶报仇,出一口恶气。” 第426章 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 当年在江南道,青瑶比青玉来得要早,受的苦也多,尤其是胸前那一刀,险些要了她的命。 那一刀,是替江景辰挡下的,可以说,没有青瑶,他活不到现在。 青玉来时,江景辰已初露峥嵘之象,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身上的剧毒。 是青玉,自愿以身试毒,方才研制出能够压制剧毒的药物,可以说,没有青玉,他等不到解药到来的那一天。 若没有青瑶,他早已死在那些杀手刀下,若没有青玉,他早已经毒发身亡。 还有万金、万银、庄先生,以及八部众的那些弟兄, 江景辰的命,是他们这些人给的。 十年前,他身中剧毒,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地狱当中,承受痛苦的同时也在害怕,害怕哪天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在江南道所做的一切,起初只是为了给外祖父一个保障。 后来有幸找到了毒王,又有青玉以身试毒研制药物,方才渐渐看到了希望。 直到庄先生打探到消息,北戎那边能够找到至关重要药引,他才开始着手回京复仇的计划。 如今,日子好了,青瑶却受此苦难,他亦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从来不是心善之辈,有的是手段去收拾章郎中,但他也听懂了青玉话里的意思,是要直接弄死章郎中。 江景辰将青玉扶起,开口道:“下毒的话,倒不是怎么适合。” 青玉追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江景辰正色道:“有句话叫: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同样都是人,狱卒饮酒失足跌入河中淹死,刑部郎中意外身亡也在常理当中。” 青玉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说也让他溺死在河中?” 江景辰暗自思考着各种意外死法,边说道:“阿瑶虽然回来了,但护卫们还在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明日我会将他们放出,到时再去收拾章郎中。” 青玉出言提醒道:“公子别忘了先前刑部大牢投毒案,咱们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 江景辰含笑道:“放心,离开前我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大陆,咱们的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江湖小白,撑一夜没问题的。” 过了今夜,距离圣上给的期限就只有三天时间。 要救被关在大牢里的护卫,还要处理百乐门的命案,以及收拾掉章郎中,单是处理这些事情就需要不少时间,已然是顾不上投毒案。 念及此处,江景辰眸光微凝,冷冷道:“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章郎中得死,杨士钰也跑不了。让人去将小鸠喊来,我有事交待给他办。” 早先,万金离开前就曾命手下盯着江鸠的一举一动,刚才传来的信息中记载着江鸠的所作所为。 十二字评语:遇事沉稳,做事果决,手段狠辣。 在江景辰看来,江鸠具备一切成为枭雄应具备的基础,所欠缺的就只是机遇和磨练。 有诗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鸠者,鸟也。 鹏者,鸟也。 一大一小,力量之悬殊。 假以时日,今日之江鸠,未必不会成为他日之江鹏。 一夜密谈直至天色微亮,离开时,江鸠神情兴奋,丝毫不见半点困倦。 江景辰伸了个懒腰,轻声嘀咕了句:“常言道:‘人性本贪,是致命弱点,也是动力源泉’,当真是至理名言。” 早朝。 一如既往,百官上奏多是琐碎之事。 作为朝堂之上无足轻重之辈,翻来覆去永远就那么几句:“圣上圣明”,“相爷言之有理”,“恳请圣上三思”,“臣等附议”诸如此类。 但凡涉及大事,仅有寥寥几位大臣有资格发言。 可也仅仅只是发言,所有重大国事最终决断都只会在政事堂内产生。 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于多数朝官而言,朝堂无事就是最大的好事,少有人会在早朝上找不痛快,能瞒得住的事尽量瞒住,能压下去的事情尽力压下。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多言。 泱泱大周,天下大治,政通人和,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这盛世,当如圣上所愿。 下了早朝,回到衙门,江景辰立即喊来章郎中与杨士钰,淡淡道:“听闻你们昨日发生一件命案,审的如何了?” 二人对视一眼,章郎中率先开口道:“回禀大人,案件正在审查当中,目前还未有结果。” 江景辰看向一旁的杨士钰,问道:“人是你抓的?” 杨士钰回答道:“回禀大人,是小人于百乐门中抓来的嫌犯。” 言罢,又将案件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江景辰静静听着,随口问道:“可有证据?” 章郎中回答道:“说起这事,下官得为杨员外郎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将昨日证物被盗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多亏了杨员外郎有所准备,才将证据保存了下来。” 杨士钰眼中略带几分挑衅,借口道:“章大人过奖了,下官也是以防万一,没想到那幕后之人会派人来刑部毁灭证据,当真是胆大妄为愚蠢至极。” 章郎中含笑道:“正如杨员外郎所言,那幕后黑手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了些,至于愚蠢至极......” 他故作停顿,回过头来,询问道:“对于这般用词,不知大人可是觉得贴切?” 二人一唱一和,就差没说出江景辰的名字。 江景辰清楚二人蛇鼠一窝,眼下多说无益,并不作理会,只道:“这么说证据依旧保存完好,可曾让仵作检验过?” 杨士钰从衣袖内拿出早准备好的文书,将其呈上,而后道:“这是京兆府仵作检验的结果,上面清楚记录着百乐门酒菜中藏毒,与死者体内所中之毒相吻合。” 江景辰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当下不动神色,开口道:“既然是刑部的案子,自当由刑部仵作来验才是,你将尸体和证物全都交由京兆府乃是何意?” 杨士钰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若昨日直接将证据带回刑部,早已被那幕后黑手销毁,好在下官早做准备,让京兆尹提前检验也不过是预防万一罢了。若大人心有存疑,大可让刑部仵作当众检验。” 当众检验?江景辰暗自冷笑,面色收敛神情,正色道:“好,本官便如你所愿。” 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才好! 杨士钰挑眉道:“那下官这便亲自去将证物带回,请大人稍待。” 章郎中亦是在旁接口道:“下官乃是初审主官,理应同去,还请大人允准。” 江景辰点头道:“准了,快去快回,千万莫要再出现什么纰漏。” 第427章 指定有人要倒霉 刑部后衙,正厅。 共两具尸体摆放中央,另还有一篮子吃剩下的酒菜。 仵作逐一备好用具,上前仔细验证。 一众官吏们被召集到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是死在百乐门,人是杨员外郎抓来的。” “这事昨个就传遍了整个衙门,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吧?” “我的意思是说杨员外郎难道不知道百乐门是谁出产业?弄了这么一出,是要跟江大人对着干啊!” “人家有底气,有个好岳父,没什么好怕的。” “朱大人不都被赶出政事堂了吗?现在也只是秘书监,并无多少实权,撑得住吗?” “谁知道呢,有戏看就行,管那么多作甚。” “只希望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才好。” “咱们算得上哪门子的鱼?顶多就是小虾米。” “话虽难听,却是在理,如此我便安心了许多。” 说话间,仵作那便已经有了结果,先是第一具尸体,乃是一刀毙命,刀法干脆犀利,凶手乃是习武之人。 杨士钰趁机道:“百乐门那些护卫,乃是掌柜重金聘请,个个武功高强,行凶之人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江景辰不置可否,淡淡道:“继续验。” 仵作遵令而行。 相比于第一具尸体而言,第二具尸体用时较长,得出的结果是中毒而亡。 杨士钰又道:“与京兆府所验结果无二,死因确定是中毒无疑。” 江景辰含笑道:“本官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刑部的仵作要向京兆尹的仵作看齐了?” 杨士钰微愣,出言解释道:“下官并非此意,望大人不要误会。” 江景辰不做理会,只对仵作吩咐道:“再验酒菜。” 杨士钰胜券在握,不禁露出得意笑容。 章郎中亦是成竹在胸,嘴角不自觉上扬。 验酒菜比验尸体简单许多,花不了多少时间,仵作便有了结果,当即回禀道:“大人,酒菜无毒。” “不可能。” 杨士钰惊呼出声,待意识到反应太过激动后慌忙解释道:“下官的意思是说京兆府先前就验过,酒菜中有毒,与尸体内毒素相吻合。” 江景辰含笑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刑部仵作比不上京兆尹仵作,所以验不出酒菜中有毒?” 闻言,仵作拧着眉头,开口道:“老朽不才,不敢自比恩师辛老,却也尽得真传,敢问杨大人,找的是京兆府哪一位仵作?” 不等回应,仵作自顾自继续说道:“就算是京兆府最有能力的仵作,也得恭恭敬敬喊老朽一声师兄,老朽若是验不出来,他断然更不可能。” 杨士钰脸色瞬息变化多次,很快便反应过来,疾步上前,认真查看酒菜,回过头来,说道:“这不是原来那一份酒菜,有人换过了。” 江景辰淡淡开口道:“东西是从京兆府送到刑部,全程只有你与章郎中在侧......” 顿了顿,他将视线看向章郎中,询问道:“是你换的?” 章郎中急忙道:“不是,绝对不是。” 江景辰回过头来,缓缓问:“这么说,不是章郎中,那就是杨员外郎咯?” 杨士钰气急,恼怒道:“还请大人不要胡乱攀扯,下官的意思是说酒菜早在京兆府时就已经被人换了。” 啪啪啪。 掌声响起,众人瞬间来了精神。 江景辰拍手夸赞道:“好你个杨士钰,难不成你还想让本官去查问京兆府尹不成?” 闻言,一众官吏纷纷开始小声议论: “那可是京兆府尹,怎么能查啊?” “就是就是,连尚书大人都不好去做的事情,侍郎大人哪好去做。” “杨员外郎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摆明了是知道不可能去问责京兆尹,这才将责任推卸过去。” “要我说,那饭菜就没有被换,就是杨员外郎弄错了。” 耳畔不断传来的质疑声让杨士钰感到焦躁,情急之下,再三要求仵作重新验证。 仵作直言道:“没毒的东西怎么验也不会验出毒来,除非大人找来毒药撒进酒菜当中,否则再验十次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先前,的确就是在酒菜和尸体中动了手脚,加以陷害,才能够创造出今天的局面。 现如今被仵作随口道破天机,杨士钰脸色瞬间惨白了几分,强压下心中情绪,正色道:“荒唐,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岂会知法犯法。” 衙门里头,知法犯法的人难道还少了?仵作心中鄙夷,面上行了一礼,歉然道:“小人不过顺嘴一说,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勿怪。” 一众官吏神色各异,小声讨论着心中对此事的看法。 “酒菜要是没毒,是不是说杨员外郎抓错人了?” “何止是抓错,昨儿个还动刑了,还是酷刑。” “抓人的是杨员外郎,下令动用酷刑的是章郎中,你说他们二人之间会不会有些什么......” “嘘!那可是上官,咱们可不能胡乱猜测。” “怕什么,江大人在这呢,刑部此刻还能有比他更大的官吗?” “当然没有,尚书大人闭门思过之期未到,圣上命江大人执掌刑部,谁还能比他更大。” “那就是了呗,江大人为什么召集咱们前来?就是想听听咱们的看法,这就叫做:广开言路,群策群力。” “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那得看你信还是不信啊!你就看着吧,指定是有人要倒霉了。” 众官吏议论声虽小,但地方却是不大,总有只言片语落入旁人耳中。 章郎中心中越来越慌,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试图借旁人身子遮掩身形。 江景辰轻咳一声,待场面安静下来,方才开口道:“杨员外郎,可还有其它实证,能够证明案件与百乐门有关?” 杨士钰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当下也不多说其他,拱手一礼,说道:“大人当真是好手段,下官佩服。” 江景辰不做理会,只重复了方才的问话。 最后紧要关头,却被对方寻了间隙逃脱出去,杨士钰满心不甘,却也无话可说,只得道:“有人证亲眼看到护卫持刀杀人,至于中毒之事......下官无有其它实证。” 江景辰顺势问道:“你说的人证此刻在何处?” 作为物证的酒菜已经被掉了包,那么作为人证的两伙人,会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 杨士钰来不及多做深思,回答道:“下官已经人证安置在一处隐秘之地,乃开堂时自可请来作证。” 江景辰点头道:“此案是由章郎中负责初审,那便开堂吧,本官在侧旁听。” 上官旁听,自是有监察之意,过程中不好再有私心,那这案子还怎么审? 章郎中暗暗叫苦,推诿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遵令。” 第428章 杨士钰那方面不行 人证共有十余人,杨士钰将这些人藏匿在东市附近一家客栈,那是他夫人名下的产业之一。 临行前,杨士钰拒绝了章郎中一同前往的提议,只带着一班衙差同行。 他放弃了乘坐马车,命人去准备轿辇,想要利用多出来的时间仔细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证物被调包,必定是京兆府内有对方的人,但此刻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人证是否会存在变故。 那日将人证安置在客栈,随行衙差都知道具体位置,保不齐就会有人将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虽说客栈是自家夫人的产业,能在里面做事的都是可靠家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会第一时间禀报。 只不过…… 经历刚才的变故,杨士钰已经没有了十足的自信。 “他为什么那么轻松?完全没有想要从中作梗的意思,就这么顺利让我带人出来了?” 杨士钰想不通。 江景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即便是推翻了百乐门酒菜有毒的证据,可当众杀人的护卫能否洗清嫌疑,关键就在那十几名人证身上。 按理说,总得要做些什么才对,不应该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哪怕明知是诬陷,也得极力自证清白才是,最不济也该派信的过之人前来,怎会放任我一人施展? 江景辰的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是还有什么倚杖吗? 杨士钰坐在轿中,越想越迷糊,抬手狠狠敲打了几下脑袋。 疼痛让他清醒了些,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 那十几名人证是他安排的,人是真的,但话是假的。 想要推翻那些人的证词,必须得是同样在场之人。 杨士钰想到了昨日公堂上发生的事情,那位承恩公府的魏二少爷自称在百乐门二楼目睹了一切。 他的人证只不过是十几位商贾,而江景辰本就是刑部侍郎,又有着承恩公府魏家二少爷佐证。 只需一句:“区区商贾片面之词不足为信,当以魏家二少爷眼见为实”,就能轻而易举洗脱嫌疑那些护卫的嫌疑。 弄不好还有可能倒打一耙,将他给牵连进去。 “江景辰此子当真是阴险无比,早就挖好了坑,等着我主动往里跳。” 杨士钰气急,连连低声咒骂道:“卑鄙无耻小人行径,不当人子……” 好在察觉得早,否则怕就要落得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杨士钰暗自庆幸,待轿到了客栈门口,下令道:“你们就在门外等着,听候本官命令行事。” 众衙差应声道:“是。” 客栈伙计老远就瞧见了衙差的身影,急匆匆跑去呼唤掌柜。 “慌什么慌,衙差有什么好怕的,也不想想这是谁家的产业。” 掌柜板着脸,开口训斥了几句,话刚说完就见自家新姑爷大步流星而来。 顷刻间换了副面容,疾步上前迎接,谄笑道:“今日一大早就听喜鹊叫门,没曾想竟是大姑爷来了。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大姑爷恕罪。” 杨士钰不作停留,径直朝楼上走去。 掌柜紧随其后,小声开口道:“人都外屋里待着,一个不少。小人时刻都在盯着,还请大姑爷放心。” 自从昨日那些人住进来之后,客栈便挂出了客满的牌子,平日里只为熟客提供堂食。 眼下离膳时还早,店里很是冷清,除了店里的伙计之外,就只有守卫在门口的衙差。 不远处,有人驻足观望。 旁人见状,出言提醒道:“刚来京城不久吧?这家客栈的东家不简单,出不了事的,没啥热闹可看。” 驻足之人呵呵一笑,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看热闹也是一门学问。你再好好瞧瞧,那些都是刑部的衙差吗,知道现今刑部谁当家不?” 那人回道:“这么大的事,京城里哪个不知道?早都传开了,刑部尚书思过七日,期间刑部由那位江家逆子执掌。” 驻足那人正是伪装后的江鸠,他见周围不少人停下来听讲,故作一番神秘,将人引到一旁茶摊。 要来几碗茶,请众人落座,江鸠方才开口说道:“逆不逆子的我不关心,我只知道百乐门昨儿个就是被刑部衙差给封了,虽然很快就揭了封条,但这里头指定有事。” 有人开口道:“这事我也知道,是出了命案,说是百乐门酒菜有毒,毒死了一个人,然后护卫拔刀又杀了一个人。” 江鸠当即道:“你说的不对,都是假的。” 那人反驳道:“我邻居家的女儿的舅舅的姥爷的儿子的表兄,就在刑部衙门里当差。昨夜我同他一起喝酒,他亲口说给我听,不会错的。” 邻居家的女儿的舅舅的姥爷的儿子的表兄,那是什么关系? 江鸠想不清楚,只听明白了一件事情:事情昨天晚上就已经传开了,是从刑部衙差口中传出来的。 难怪百乐门没什么人,就连熟客都没几个。 试问传出饭菜有毒,吃死了人,护卫拔刀又杀了一个,谁还敢再去百乐门? 案件尚在审理,未成定型,刑部亦是不曾出示公告,坊间便已经传的有板有眼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本是想盯着杨士钰,记录其行踪,好为下一步做准备,不想意外得知此事,心中便有了另一番念头。 当下不动声色,说道:“我也是听刑部当差的兄弟说的,昨日百乐门发生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茶摊上的客人纷纷竖起了耳朵。 有人问道:“是谁栽赃?” 江鸠回答道:“还能有谁?正是那位朱府新姑爷杨士钰杨员外郎。” 旁人继续追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江鸠瞥了眼客栈那边的动静,暗中给手下打了个眼色,回过头来,说道:“这就要说到刑部大牢投毒案了。我有确切可靠的消息,投毒的人就是杨士钰。” 有人并不相信,反驳道:“这不对吧。被毒死的那十个人可都是朱府下人,杨员外郎可是朱府新姑爷,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 江鸠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你有所不知,被毒死的十个人当中,有几个是我儿时的玩伴。在事发之前,他们就跟我说过府里那位新姑爷不是个好人,在府里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这……不会吧?杨员外郎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人,他可是朱府贵婿。” “也不好说,不是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吗?” “门里门外两副面孔,这种人也不少见。” 坊间百姓说话不讲证据,通常会结合身边的人和事由此产生联想,说一些自己认为对的话,其中掺杂许多个人观点。 江鸠听着周围人的交谈,心中有了判断,寻了个话头,接口道:“你们是不知道,杨士钰那方面不行,满足不了虎狼之年的朱家大小姐,因此被嫌弃,伤了自尊,不敢对朱家大小姐发说什么,就只能把气撒到下人身上。” “不会吧?也才三十多岁的男人,怎么就不行了呢?” “三十多岁怎么了?有些公子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听窑子里的姐儿说过,那种人爬身上动不了几下就泄气了。” “这事我也听说过,人家姐儿都没开始叫,公子哥就完事了。为了不丢脸,硬是在屋里待了半个时辰。” “我也觉得像,刚才看杨员外郎下轿那几步没站稳,这就是很虚的症状。” “身体又虚,还娶了个虎狼之年的女人,这哪里是他能够承受得住的?唉,他还是太年轻了些,不知道上年纪女人的厉害,实在难以探知深浅。” 这话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众人纷纷侧目,见是位头发半白的老者,不约而同投去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有人调侃道:“这位大伯不愧是过来人,一句‘难以探知深浅’当真是形容的极妙啊!” 众人哈哈大笑。 也有人焦急道:“你们都消停些吧,听人家继续往下说,然后呢?” 许是说到了男女之事,又是涉及高门大户里头新婚不久的小姐姑爷,众人眼神也变得火热了起来。 第42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鸠手上的功夫勉强入了二流,嘴上的功夫可是实打实了一流。 虽然还达不到师父那般忽悠死人不偿命的境界,但忽悠人的本事也学到了九层,用来对付眼前这些人完全就是大才小用。 信口胡诌之言,周围人听的深信不疑,连连感叹:“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不过一碗茶的时间,在江鸠的塑造之下,杨士钰成了一位在床上满足不了妻子,又没胆子在别的女人身上彰显成就感,从而日积郁气,拿下人发泄情绪的恶毒之人。 众人听得意犹未尽。 有人忽然开口道:“也就是说那十个人都曾私下说过杨员外郎的坏话,所以杨员外郎便寻了个借口,将他们关进刑部大牢,再趁机将他们毒死。” 瞧瞧,谁说百姓愚昧无知? 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就很聪明嘛。 江鸠暗自欣喜,点头道:“对,没错,就是这样,你说出了别人不知道的真相。” 那人略显羞涩,挠了挠头,憨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鸠随口夸赞了几句,紧跟着道:“我还听说,勇毅侯世子的死跟杨士钰也有关系。” 旁人即刻道:“你这就是在乱说,朱府那位五少爷朱仲恒都已经承认罪行了,怎么还能扯到杨员外郎身上去?” 江鸠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有朋友在朱府里做活......” 忽有人打断道:“不是被毒死了吗?怎么还有朋友?” 江鸠正色道:“被毒死的是至交,我刚说的是朋友,这能哪能一样?你就说听不听吧。” 众人忙道:“听听听,我们听,你赶紧往下说。” 江鸠满意点头,继续说道:“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反正我是见过的,勇毅侯府世子长相俊美,极为讨女人喜欢,其中就包括朱家大小姐。”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那勇毅侯世子尚未及冠,引得未出阁小姐们春心萌动倒也罢了,朱家大小姐年过四十,都可以当人家娘亲了,怎还会对其心生歹念? 听说过四十老汉娶十八新妇,没听说过四十夫人觊觎十八小伙。 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不过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朱府大小姐除了第一任丈夫年长之外,往后几位都是年纪小于她,难说是否有着独特喜好。 有人感叹道:“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可真是会玩啊!” 江鸠顺势接口道:“岂止是会玩,我还听说就是因为婚宴前,朱家大家姐多看了勇毅侯世子几眼,被杨士钰瞧见了,便生了歹念。” 旁人又问:“女子出嫁前得待字闺中,如何能够与勇毅侯世子相遇?” 江鸠张口就答:“那是寻常女子吗?朱家大小姐又不是头次成亲,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哪里需要遵守这些个规矩。就是出嫁前去庙里祈福,途中偶遇勇毅侯世子。” 他的话里有许多漏洞,但众人并不关心,只在乎这件事足够震撼,足够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渐渐的江鸠越说越顺口,编了一出比话本还动人心的故事,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最后,江鸠总结道:“事实上,姐弟情深,妻舅替姐夫定罪,以保全新婚夫妇的名声。” 众人听后深以为然,有人甚至眼眶微红,说了句:“倒也有些感人。” 勇毅侯世子只不过付出一条性命,人家姐弟所牺牲的是一生的污名,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得多沉重啊! 无论是朱府,亦或者是勇毅侯府,于百姓而言都是触不可及,唯有坊间流言才能够拉近些许距离。 既是流言,那就必须得足够曲折离奇,才能为人传颂,相比之下勇毅侯世子死的太过平淡,实在挑动不了多少情绪。 江鸠常年混迹市井,深谙此道,因此专挑坊间百姓喜欢听、愿意听、想要听的话,以此作为引导,来达到想要的目的。 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喝了三碗茶,客栈那边才有了动静。 江鸠这才收住了话头,与众人道别后离开茶摊。 才走没多远,立刻有手下来报。 “帮主,客栈伙计去了堂朱府,估计是去传了口信,一盏茶的时间,府里管家亲自出府,去了东市一家香烛店,待了一炷香的时间。” “待了一炷香?都买了些什么?” “进去时空手,出来时手里提着个篮子,不知道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你确定那人是朱府的管家?” “我确定,那老家伙是个坏种,曾经跟我有些恩怨,化成灰我都认得。” 一个是朱府里的官家,一个是市井无赖,能有什么恩怨?无非就是被人教训过。 江鸠没在意手下的说辞,想了想,询问道:“查过那家香烛铺的背景了吗?” 手下回答道:“帮主,叫咱们盯人还行,查人家背景这种事可就超出能力范围了,得找专业人士。” 万象阁,京中最大的江湖势力之一,做的就是贩卖消息的生意。 江鸠以前时常听师父夸提起过万象阁,对那个组织多少有些了解,当下做多想,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叠钱票交给手下。 郑重交待道:“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进去后拿钱买那家香烛铺的消息,别还价,别多话,一切按对方说的做。” 只要付得起钱,除了皇家秘事之外,万象阁什么消息都卖,但凡事都得依着万象阁的规矩。 客栈那头,杨士钰已经带着十多人走出大门,江鸠没有过多时间考虑,只能交待了注意事项,之后吩咐手下尽快将消息买回来。 只可惜,尽管已经反应及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杨士钰带着十几位人证行到半路,突然从两侧屋顶跳下五名手持长剑的黑衣蒙面人,刚落地便径直冲向十几名人证。 一剑杀一人,出手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衙差们反应过来后立刻抽刀与其打斗,但无人是黑衣人一合之敌,好在对方的目标是那十几名人证,只打伤了衙差,没有痛下杀手。 在此期间,本应在轿中的杨士钰不知何时出了轿子,赤手空拳英勇上前阻止对方行凶,却被黑衣人一剑刺穿了腹部,重伤倒地后昏迷不醒。 十几名人证全都被黑衣人一剑穿心,死的不能再死,五名黑衣人则在杀完人后朝东南方向撤退。 从开始到结束,全过程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像极了专业的杀手。 江鸠在远处目睹了全过程,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心中暗生几分佩服,由衷赞叹道:“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难怪会被朱相看中选做女婿,的确是有几分能耐!” 第430章 大人英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杀人,之后扬长而去。 此事传到刑部立刻引起一众官员震惊,当得知杨士钰为阻凶徒身受重伤,不少官吏为之动容。 死的是刑部审案需要的人证,受伤的是刑部衙差,昏迷不醒的是刑部官员,一时之间,刑部之名传遍坊间。 “哎,没了尚书就是不行,诺达衙门让一个黄口小儿执掌,不出事才怪了。” “刑部前头那位尚书,好像就是现任侍郎他爹吧,也没见当初闹出过这么大的事情,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天子脚下,竟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刑部难逃其咎,刑部官员难逃其责。” “听说十几个衙差,没一个能挡得住凶徒一剑。哎,现在当官的也就只能欺负欺负百姓,真遇上凶徒一点用都没有。” “人心惶惶如何安居乐业?百姓又将苦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坊间便传出了许多针对刑部,以及江景辰个人的流言。 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竖子成名,力所不及,不配其位”。 刑部后衙。 江景辰看着被抬回来的十几具尸体,微微蹙眉,环视一圈,询问道:“这些人都是被一剑穿心?” 受伤的衙差们集体应声道:“是,凶徒只用了一剑便杀掉一个人。” 江景辰淡淡道:“本官听闻杨员外郎也被刺了一剑,也在心口?” 不是啊! 十几个人都是一剑穿心,只有杨员外郎一个人是被刺中腹部。 凶徒失手? 显然是不可能。 那又会是什么原因? 衙差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回答道:“杨大人伤在腹部,已送往医馆救治,此刻该是被送回朱府了。” 江景辰又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衙差如实回答道:“暂无。” 话不用说透,点到为止即可。 人证已死,自是没必要再开堂,可若是在这个时候下令释放百乐门护卫,难免会招来非议。 江景辰心知这是杨士钰使的一招苦肉连环计,一环套着一环,目的就是要将百乐门的护卫继续困在牢中。 只要他们一日不出狱,百乐门便无法彻底洗清嫌疑。 最妙之处在于杨士钰以身中一剑为代价,让自己可以从局中抽身而去,更是留下一地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不是无解之局,只不过会很麻烦。 江景辰命仵作处理尸体,后去安抚受伤衙役,紧跟着召集一众官吏,下令道:“派人前去京兆府、南衙,请求协助缉拿凶徒。” 有官员提醒道:“京兆府倒也罢了,南衙是禁军衙门,如此一来,圣上必定会知晓此事,恐有不妥。” 江景辰淡淡道:“你以为不请禁卫军,圣上就不知道了?这么大事,御史必会参奏,凡刑部所属官员全都难逃责罚。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抓到凶徒,方才能将功抵过。” 众官员无奈,只得应声道:“下官遵令。” 江景辰继续下令道:“此事因杨员外郎与章郎中而起,眼下杨员外郎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暂不追责,至于章郎中……” 这话听着就不对味,不等听完,章郎中急忙开口打断道:“下官只不过是依法办案,还请大人明鉴。” 江景辰沉声道:“若是你当天传唤人证过堂审问,又岂会发生今日之事?” 这不是想着要算计你嘛!章郎中辩无可辩,硬着头皮道:“昨日经魏家二少爷擅闯公堂,带走了案件重要嫌犯,因此下官才无法继续审理案件。另,有关人证安置,乃是杨员外郎一手安排,下官并不知晓具体事宜。” 江景辰冷笑道:“你乃郎中,一司主官,竟需要听从员外郎的安排?来人,摘下他的官帽,扒去他的官服……” 章郎中怒喝道:“莫要欺人太甚。下官虽只有五品,可也是朝廷遴选,吏部任命,大人不过刑部四品侍郎,没有罢免下官的权利。” 江景辰淡淡道:“本官何时说过要罢免你?只不过是要暂停你的职权而已。” 还而已?章郎中气急,大喝道:“下官不服。” 江景辰懒得多作理会,大袖一挥,下令道:“是你不服,与本官有何干系?来人,摘下他的官帽,扒去他的官服,缴了他的官印,赶出刑部大门,待尚书大人归来后再行发落。”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停其职权并无不妥,但摘帽扒服赶出衙门可就有些过了,这已经不是不留一丝情面,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小吏们想法简单,谁的官大就听谁的。 衙役们毫不犹豫上前,严格遵从侍郎大人的命令。 章郎中不断挣扎却是于事无补,只得大喊道:“江景辰,你当真是欺人太甚,你可知道我背后都有谁?我自有底气,我定会无事,我定会再回来,我定会叫你后悔,你一定会后悔的……” 随着衙役们脱下章郎中身上的帽服,将人拖走,不甘且愤恨的叫喊声渐渐消失。 江景辰的视线在众官吏身上逐一扫过,将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开口道:“对于章郎中的处置,你们当中可有谁还有话要说?” 年纪不大,怎会有如此威势?众官吏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却也不敢怠慢,纷纷拱手,回答道:“大人英明,下官无话可说。” 江景辰满意点头,下令道:“都去做事吧,联合京兆府、南衙,尽快将凶徒缉拿归案。” 众官吏应声道:“下官遵令。” 说起来,维护京中百姓安危之责,当属禁卫军最重,京兆府次之,刑部作为三司之一,更大的职责是审理案件。 奈何此次涉案之人尽数是刑部官吏,以及刑部案件相关人员,于本案,刑部有着不可逃避的主要责任。 待众官吏散去,江景辰方才落座,揉了揉额头,询问道:“小鸠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董瓒回答道:“他进不来,我得出去才能了解。” 江景辰点头道:“去吧。” 尽管早就料到杨士钰会有所动作,也在事先交待江鸠做了安排,却依旧还是被杨士钰的狠辣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士钰的狠辣,不仅仅是对待别人,对待自己也是一样。 “他这是在拿命来跟我玩啊!”江景辰很是感慨。 这可不是在拍电影,被一剑捅了个对穿,敷点金创药,躺个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医疗技术极其匮乏的朝代,被砍伤皮肉倒也罢了,一剑贯穿腹部乃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即便是持剑之人下手很稳、很准,也难保伤口不会感染伴随并发症,从而导致丢了性命。 “杨士钰啊杨士钰,你就玩吧,拿命来玩,谁能玩得过你啊!” 江景辰对此满是无奈,更加让他感到无奈的是董瓒带回来的消息。 事发时,江鸠带着手下就在现场,因为手底下没有可用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手行凶后潇洒撤离。 董瓒说道:“江鸠从万象阁买的消息,那家香烛铺是杀手组织的一个据点,事发后已经人去店空。” 青玉接口道:“看来是大赚了一笔,杨士钰倒是真舍得。” 董瓒又道:“根据江鸠的说法,是朱府的管家出面,雇佣杀手应该是朱全章授意。” 江景辰暂时没有多少兴趣深究当中内情,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派些高手过去听候小鸠调遣?” 天时和地利都占,唯独不占人和。 倘若当时江鸠手底下有几位高手,也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不说阻止杀手,只需救下一个活口,那便可以掌握主动,扭转局势。 青玉率先开口道:“我觉得不应该。” 江景辰道:“说说看。” 青玉继续说道:“虽然都是公子的人,但我觉得这件事情的性质,跟圣上要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是一样的。” 这个形容可真是...... 江景辰对此不予置评,只道:“还有吗?” 青玉毫不犹豫回答道:“还有就是我不信任江鸠。” 她们曾遭遇过背叛,那些背叛之人都是一同长大,共患难的伙伴。 那种感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也正是因此,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第431章 谁阴得过谁 “不信任他吗?”江景辰喃喃自语。 他之所以启用江鸠,并非是因为完全信任,而是因为手底下适用的人太少了。 江南道旧部当中,万金乃是武学奇才,在武道上的天赋无人能及,不足之处则是心机不够深沉,缺少主见。 万银武功仅次于万金,只不过性格太过跳脱,是个闲不住的人,为人处事还不够沉稳。 青瑶心机倒是够了,性格也足够沉稳,目光算是看得长远,但也正是因此多了许多顾忌,做事尚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青玉乃是毒王一脉,又曾以身试毒,以至于性格上稍有异于常人,一旦“疯”起来,将会是一个很难收拾的场面。 至于其他旧部...... 有些事教不了,有些人学不会。 足以为将者甚多,足以为帅之人少之又少。 江鸠,此子善于心计能够很好的隐藏自己,做事周全不会留下后患,性格狡诈,手段毒辣,常有奇思,且极有野心。 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机遇也会如同野草般生长,一旦抓到机遇的话,很难预测将会成长到何种地步。 江景辰一贯秉持“用人如用器,当各取所长”的理念,稍作思考之后,说道:“该给的人还是要给的,我不希望此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青玉闷声道:“我总觉得江鸠那小子心太大了些,往后怕是会不服管束生出事端。” 心大? 再大的心,刺上一剑,他死不死? 一剑不够,再多刺几剑便是,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董瓒忽然开口说道:“一剑穿心不是什么难事。” 青玉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董瓒眉间微蹙,默默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淡淡开口道:“少来,我不吃你这一套。” 这一套是哪一套? 青玉满眼疑惑,不知那呆木头突然说的是哪门子疯话。 江景辰心中有了决断,当即开口道:“阿赞,派两位合适的天部众成员过去,再给小鸠带一句话:章郎中必在今晚死于意外。” 什么样的死才叫意外?董瓒好奇,却没有多问,只应声道:“属下这就去挑人。” 忠义伯府。 青瑶受伤行动不便,百乐门相关诸事皆是在府中处理。 方才刚用过午膳,便有手下来报:“掌柜的,就在刚才,跟咱们合作的货商相携而至,一致要与咱们断契,今后不再为百乐门供应食材。” 闻言,青瑶眉间紧蹙,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怒意,追问道:“所有供货商都断契了?” 手下将百乐门内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紧跟着道:“他们宁愿赔偿十倍契钱,也不愿继续与百乐门合作。” 为百乐门供货的商户不止一家,每一户都事先存了一万贯的押款,若每一家都解契,按十倍赔钱少说也得赔个大几十万贯。 百乐门内只有酒水是从江南道酒坊直供,另外吃食因运输存储问题,只能在京城本地采购。 干果零嘴类便于存储,因而是三日一采买,诸如肉类、蔬菜、糕点等,为保新鲜则是每日采买。 若是断了货源,百乐门内就只剩酒水干果供应。 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否则没有哪个商户会做这等蠢事。 “备轿,我要去百乐门。” 青瑶艰难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会带给她十足的疼痛。 百乐门一应事务全有她管理,出了这样的事情,身为掌柜不能不到场,眼下形势已经顾不得皮肉之苦。 尽管有心阻止,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青瑶赶回百乐门时,那些商户已经离开,只留下解契书,上有衙门公证印鉴,及用于赔偿的几十万贯钱票。 青瑶将东西收入袖中,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将三姐喊来。” 天部众成员为数不多,当中女子更少,只“冰壶秋月”四位,以年龄排序,槿秋行三,武功却是四位女子中排名第一,也是现任明阁副阁主。 明阁是青瑶在接管百乐门之初创建的组织,阁主之位由董瓒担任,后因万金顿悟离京苦修,她将董瓒派去公子身边,明阁一应事务交由槿秋执掌。 如今百乐门明面上的护卫依旧关在刑部大牢,而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自是不能再坐以待毙,此时动用明阁的力量最是适合不过。 “阿瑶,你有何事要交代我去做?” 槿秋的年纪比青瑶要大上几岁,因常年练武,身上少了些女儿家的娇媚,面容坚毅,气质英武,比之男儿也不遑多让。 青瑶简单将事情概括,随后开口道:“三姐,我要你暗中去查一查那些商户背后之人,将那些人给揪出来,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八部众的所有成员都知道,“便宜行事”这四个字代表着可以杀人。 槿秋心中明白,非必要情况,明阁成员只会藏在暗处,一旦出动必定是到了关键时刻,也就是说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可以运用一切手段。 只不过,这里是京城,有些事情不得不顾忌。 槿秋出言提醒道:“敢打百乐门的主意,对方身份必然不简单,我希望你是考虑过这一点之后,才做出‘便宜行事’的决定。” 青瑶点头道:“三姐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对方只敢用这样的招数,那就说明其身份势力并不怎么样,既然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若是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顿了顿,接着又道:“公子曾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只有如此,才能在京城中拥有立足之地。” 槿秋当下并不多言,只道:“我只是尽责提醒,凡事由你决策,明阁属百乐门麾下,所有成员任由调遣。” 青瑶点了点头,含笑道:“江湖市井上的事情咱们来解决,朝堂上的那些事情自有公子去处理。对方既然用了阴招,那就来看看到底谁阴得过谁。”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于青瑶而言,所需忧心之事,唯公子一人。 她目光越不过那道巍峨的宫墙,只能将精力放在江湖之上。 何谓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们是一个又一个的人,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没有功名在身,混迹市井当中。 江湖中有刀光剑影的快意恩仇,美人豪侠的洒脱不羁,亦有侠肝义胆的家国天下,以及荡气回肠儿女情长。 江湖可以很大,大到整个天下。 江湖也可以很小,小到只有一座城。 属于青瑶的江湖十分纯粹,凡目之所及,与公子为敌者,皆可杀。 第432章 看不清形势 蚍蜉帮。 “公子派你们来协助我?做什么?” 江鸠得到了两名一流高手相助,心中并没有多少欣喜。 他所做之事,皆是在暗中进行,所用之人也都是常年混迹市井的京城人士,虽武功不高,但与市井中如鱼得水。 一流高手虽好,但于他而言并无太大用处,反倒是有几分监视的意味。 凌涛、伯海二人并未多说,只道:“公子让我们前来听你调遣,做什么由你决定。” 随后又道:“另外,公子有令:章郎中今夜必死于意外。” 眼下已过未正,距离子正不到五个时辰,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之内,必须要想到让章郎中死于意外的办法。 章郎中是官,朝廷正五品的官,怎样的意外死法才不会引起麻烦? 江鸠想了半个时辰,期间推翻了许多想法,最终得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他当即召集帮众,用一个时辰的时间打探到适合人选,随后快马加鞭去到京畿县,以一万贯的价格将其收买。 戌时。 夜色降临,一辆马车停在了章府门口。 车上下来一位獐头鼠目的男子,大步迈上台阶,敲开了章府的大门。 “二姐,二姐夫,我来看你们了。” 姜广达一路吆喝,眉宇间藏不住的喜色。 “呦,这不是小舅爷吗,多年不见,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管家面露诧异,眼见对方直冲里屋,连忙上前阻拦。 “小舅爷且慢,今日老爷身体有恙,不能接待外客,还请小舅爷多多担待,改日再来。” “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小爷我是外客吗?赶紧让我二姐、二姐夫出来,小爷没空跟你这狗东西废话。” 姜广达手一推,将拦住身前的管家推了个踉跄,懒得管对方如何,继续呼唤道:“二姐、二姐夫,我来看你了。” 闻言,章郎中快步而出,满脸阴郁,喝骂道:“滚,本官家里不欢迎你。” 姜广达毫不介意,嬉笑道:“这是在家里头呢,都是自己人,二姐夫还打什么官腔。” 章郎中脸色越发难看,气呼呼道:“谁跟你是一家人?早在两年前,我与你便断绝关系。” 姜广达乐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你娶的是我亲二姐,我是你嫡亲妻舅,这样的关系岂能说断就断的。” 得到消息的姜氏匆匆赶来,脸上神色很的尴尬。 “小弟,你不在京畿县那边待着,怎么突然跑回京城来了?” “嘿嘿,二姐,我这不是出息了嘛,挣了点钱,就想着回来孝敬你和二姐夫,以表当年相助之恩。” 两年前,他失手杀了人,案件到了刑部被压了下来,后有章郎中从中斡旋,最终只赔了钱财了事。 因着这件事,姜家对章郎中千恩万谢,只不过当时章郎中深知案件全貌,对自家妻弟的德行有了判断,于是便提出将其送出京城,以免再生事端。 姜父姜母自是不愿,奈何章郎中以翻案相要挟,这才逼得姜父姜母同意。 章郎中可是记得,当初妻弟被送走之前,嘴里骂的话有多难听,也正是因此,他便与妻弟说了要断绝关系的话。 一晃眼两年,又见妻弟前来,说是要报当年恩情,这话听着就不怎么可信。 章郎中正欲开口。 姜广达自顾自转身,招呼门外的伙计,将马车上的礼物搬进府中,回过头来,说道:“都是些好东西,也就是二姐和二姐夫,换作别人我可不舍得。” 满满一大车的礼盒,虽不知都装了些什么,但看份量是不会轻。 姜氏见丈夫脸色未有好转,当即开口道:“小弟有心了,只是你姐夫近来有事烦忧,怕是不能好好招待你,不若你先回家,改日待你姐夫好些,再请你来......” 姜广达接口道:“这事我进城的时候就听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我要去见一位贵人,姐夫不妨与我同去,若能得贵人相助,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章郎中来了些许兴趣,随口问道:“就你这德性,能认识什么贵人?别浪费我的时间,东西留下,人走吧。” 姜广达左右望了望,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我要见的贵人,可是跟政事堂里头的相爷沾亲带故,姐夫你确定不去见见吗?” 章郎中挑眉,询问道:“哪位相爷?” 姜广达笑了笑,并不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章郎中面色一喜,追问道:“当真?” 姜广达回答道:“就在曲江池画舫上,我包了一艘画舫,贵人一会就到,真假到时一见便知。” 章郎中稍显犹豫。 姜广达继续怂恿道:“又不远,来回费不了多少时间,马车都是现成的,眼下天色还早,即便不成也只当散散心,不妨事。” 姜氏也道:“那就去吧,小弟难得来一次,有人陪着,总比你一个人在屋里头喝闷酒要好。” 姜广达顺势上前,拉着胳膊就往外头拽,临走前还不忘喊道:“有我在,二姐大可放心,不用等二姐夫回来,早些入睡。” 曲江池,非是常人消费之地,即便是章郎中也没去过几次。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直到抵达后,上了船,就见一位年纪轻的小伙早已入座,观其样貌穿着不似富贵人家。 章郎中蹙眉道:“你当真是杜相的人?” “在下姓江,单名一个鸠字,见过章郎中。”江鸠笑容淡淡。 江?章郎中眉头紧皱,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姜广达招呼着落座,边道:“二姐夫,实不相瞒,这位小江兄弟有要事请你帮办,这才寻我来代为引荐。” 章郎中闻言,转身欲走。 凌涛、伯海二人立刻上前拦住去路。 章郎中沉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姜广达眼见气氛不对,急忙上前打圆场:“二姐夫,你就先听听小江兄弟要办什么事,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时间。” 章郎中回过头来,冷哼道:“你想说什么?” 江鸠不答,朝凌涛、伯海二人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开船”声响起,画舫开动,姜广达拉着章郎中重新坐回原位。 画舫行驶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舱内也无有艺伎服侍,一切显得很是不同寻常。 章郎中不通水性,眼见离岸越来越远,心中越发的焦急。 江鸠自顾自倒了杯酒,呷了一口,轻叹道:“这酒比起百乐门来差了不止一筹。” 章郎中心中一跳,脱口而出道:“你是江景辰的人?” 江鸠点头道:“正是。” 章郎中隐隐察觉到了危险,却又不相信对方能有那般大的胆子,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道:“说吧,江景辰想要做什么?” 江鸠微微一笑,开口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想要你的命而已。” “大胆。” 章郎中拍案而起,怒喝道:“你可知谋害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他江景辰是不想活了吗?” 江鸠摇了摇头,轻叹道:“你这人,好歹也是个正五品的官老爷,当了那么多年的官,怎么会这么没眼力劲,还看不清此刻形势呢?” 第433章 女中豪杰 一旁的姜广达越听越觉得心寒,哆哆嗦嗦道:“小江兄弟,这事可不能开玩笑,你来找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鸠反问道:“不这样,你会愿意出力吗?哦,也有可能,毕竟我给了你一万贯钱做酬劳,但是......我能拿出一万,却不喜欢万一,你可明白?” 姜广达喏喏道:“我要是说明白的话,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江鸠一乐,笑道:“不错,还能反应过来,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章郎中怒斥道:“本官乃刑部一司主官,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劝你莫要动歪心思,让船靠岸,本官只当没见过你。” 江鸠嗤笑道:“在我眼中,你跟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怪只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姜广达急忙出声道:“他是动了不该动的人,死有余辜,可我谁都没动,我不该死啊。小江......不,江大哥,江大爷,饶命,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对天发誓,绝口不提这里的事情。” 言罢,慌忙从怀里掏出剩余钱票,哀求道:“我把钱都还给你,那些被我花掉的,下船后,我回到家中砸锅卖铁也一定会还,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江鸠拿起钱票数了数,含笑道:“只花去一千多贯钱,倒也不算多,这些钱用不着还了,你只需要写一封亲笔信便可抵消。” 夜幕之上,星光点点,与曲江池画舫上的灯火遥相呼应,画舫划破水面,从曲江池一路驶向曲江。 江鸠命手下拿来纸笔,含笑道:“我念,你写。” 姜广达连连点头,认真将写完的亲笔信恭敬递上,小心翼翼询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吧?” 江鸠接过信,逐字阅读,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方才将信件收好,行至姜广达身后,完全没有给对方反抗的机会,只一招就扭断了姜广达的脖颈。 随后命手下将姜广达身上的衣服脱下,随后把尸体装入满是石块的麻袋,将扣子系牢,再将其抛入水中。 曲江是京路最大河流之一,不知埋葬了多少无名枯骨,尸体沉入水底后再难发现。 船舱中央。 章郎中默然看着一切,心中没有半点同情,若不是因妻弟之故,他也不会陷入这步田地,死了也是活该。 他尽力克制着心底的怒火,温言说道道:“江景辰是个狠的,我服气了。” 江鸠觉得有些好笑,缓缓开口道:“人是我杀的,你不应该夸我才对吗?” 这算是哪门子的夸奖?章郎中平复下心中情绪,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冷哼道:“江景辰派你来,无非就是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只要你送我上岸,我便告诉你。” 江鸠不做回应,只静静的看着章郎中的神情,就好像在欣赏一幅画作。 章郎中自顾自说道:“江景辰肯定想知道,所以才会派你前来。只要你送我上岸,那不仅会如实告知,还会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过,如何?” 江鸠不置可否,转言道:“我刚杀了你的妻弟,并将尸体沉入曲江,这事怎么算?” 闻言,章郎中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说道:“我早已经与他断绝关系,死便死了,我保证,没有人会追究此事。” 江鸠不作理会,望了眼天色,嘟囔了句:“时间也不早了。” 随后,单手一挥,下令道:“来人,将给章郎中准备的礼物端上来。” 手下领命,立刻上前给章郎中灌了一壶加了料的酒。 不过片刻时间,章郎中只觉得浑身欲火中烧,下身似要炸裂开来,惊恐之余,喝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江鸠回答道:“给牲口配种时用来催情的药,这可是好东西,保证能让你欲仙欲死。” 几个呼吸之间,章郎中双目赤红,犹如发狂的野兽。 章郎中依旧心存一丝侥幸,用手指去抠喉咙,试图将喝下去的酒水呕出,只可惜吐是吐了,但却丝毫没有缓解那股欲火。 他咬着牙,把心一横,厉喝道:“要杀便杀,拿把刀来,给我一个痛快就是,何必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羞辱我。” 江鸠摆了摆手,含笑道:“船尾,有个女人,身上未着寸缕……药量下得有点多,你得抓点紧,免得一会撑爆了。” 章郎中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话中含义,脑海中瞬间出现一幅香艳的画面,心底欲望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一声嘶吼,整个人如同饿虎扑食,四肢并用,朝着船尾冲去。 凌涛冷笑道:“临死之前还能快活一场,真是便宜他了。” 江鸠闻言,解释道:“那女子出身富贵人家,养得白白胖胖,个子不高,足有两百多斤重。四十多岁的年纪,守寡十多年间,偷了上百位汉子,当中有不少人在与其欢好时被压断了肋骨。” 一旁的伯海瞬间瞪大了眼睛,愣愣问道:“两百多斤?偷了上百位汉子?你是从哪来找来的女中豪杰啊?” 江鸠憨笑道:“市井中最不缺的就是家长里短,以及寡妇门里那点事儿,我手下多是京城人士,从小就在街头巷尾瞎混,知道的杂事多,也有门路打听。” 凌涛好奇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把她给弄来的?” 江鸠笑而不答。 对于这两个人,他并不放心,正是因此,有些事情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江鸠没问他们二人公子为何会突然派他们前来,是因为知道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一旦说出口,极有可能会让关系变得微变。 他没想过要改变,至少目前没有。 江鸠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的想法应该与公子与的想法大同小异。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只要没有异心,暂且不必过多纠结,只清楚眼下的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 画舫返回曲江池,尚未完全靠岸,画舫上便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不得了,不得了,快来人啊,有人死在女人肚皮上了……” 惊恐的喊叫声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当船靠岸时,一个身影急匆匆跳下船,拼命朝曲江池外跑去。 后头有人大喊:“姜大爷,姜广达,你快停下,可不能跑了啊!” 周围人顺势看去,只远远瞧见那人的背影。 有人嘀咕道:“姜广达?好熟悉的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画舫上,小厮抬着一具浑身赤裸的尸体下了船。 舫娘站在船头大喊道:“你们慢点走,那可是刑部郎中大人,好歹拿块毯子盖着些。” 船舱内早已不见江鸠等人的踪影,只有几位惊慌失措的艺妓,满脸焦急,口中不停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围观人群中惊呼道:“那人我认的,真是刑部的章郎中,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负责抬尸体的小厮回答道:“还能怎么?马上疯了呗。” 马上疯,顾名思义,骑在马上时疯了,只不过此马非彼马。 京城烟花之地多不胜举,有些身体不济之人会选择用服用药物来助兴,每年死在女人肚皮上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这种死法叫做“大泄身”,坊间又称“马上风”。 围观众人恍然,当中有人不禁感慨道:“章大人真可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能在曲江池画舫上谋生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姿色平庸之辈,有些更是能与平康坊花想楼里的十朵名花相较一二。 前来画舫寻欢作乐的宾客非富即贵,因此说起话来不像寻常百姓那般顾忌,哪怕死的是刑部五品官员也敢出言调侃。 舫娘事先得了吩咐,眼见吸引不少人注意,当即高喊道:“可有哪位大爷知道这位大人的府邸在哪儿?劳烦指个路,好让小厮送他归家。” 人已经凉透,神仙来了也难救,但尸体得送回府邸,好让家属操办后事。 当下便有人提供了地址,小厮们立刻雇来马车,将尸体送回章府,连同送去的还有一份姜广达的亲笔书信。 信上所写内容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姜广达为了助兴,给章郎中服用了媚药,从而造成章郎中的死亡,心怀愧疚之下决定远遁他乡,往后日日吃斋念佛以作赎罪,特此留信告知二姐,望求原谅。 姜氏看完信件,整个人呆滞在原地,悲呼道:“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 丈夫死了,是被亲弟弟害的,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吗? 姜氏胸口郁结,气息不顺,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434章 准备一条退路 章郎中身死的消息传回刑部,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官吏们议论道:“听说是被妻弟害的,这事儿怕是没地方说理。” 民不举,官不究。 如今已过去一整夜,姜氏依旧没到衙门报案,旁人就是有心,也没办法给予更多帮助。 另有官吏接口说道:“章大人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章家嫂子恨不得没人知道此事,哪里会到府衙告官?更何况还是因亲弟弟之故。” 一句话引得众官吏纷纷叹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事儿的确是让人左右为难。 有人压低声音道:“章大人死了,章家嫂子往后只能依靠娘家,我听说带章大人去画舫的是姜广达,姜家最小的儿子,很是得宠。” 女子死了丈夫,守丧之后还可以改嫁,可若是再得罪了娘家人,往后日子不知会多难过。 逝者已矣,生者还生。 只能说章大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怪不得其他。 多年同僚,不说感情多深,到底还是有些情义在,于是众官吏便商量着,下衙后到章府看看,即便帮不上什么忙,也该去悼念一番。 朱府。 杨士钰受伤后昏迷了一整夜,醒来就从夫人口中得知了章郎中身死的消息。 朱娴欣喜之余,感慨道:“也不知是不是冥冥当中注定,若非你受了重伤,指不定也会同那章郎中一起,真要是那样......” 杨士钰虚弱开口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为夫有你足矣,哪里瞧得上外头那些庸脂俗粉。” 朱娴闻言,面色露出一抹羞涩。 想她年过四十,亦是育有儿女,多次和离,竟还能嫁得如意郎君,当真是老天爷怜惜。 她伸出手,轻抚丈夫脸庞,柔声道:“那画舫上的女子皆是豆蔻年华,哪里是我这半老徐娘能够比得上,你这分明就是在哄骗我。” 杨士钰含笑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岂是无知少女能够比拟?能娶你为妻,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朱娴只觉得这话像是挠人的羽毛,一颗心被撩拨的痒痒,又酥又麻,像是埋藏地里多年的陈酒,醉人的很。 杨士钰将所有神情尽收眼底,又说了几句情话,随后问道:“父亲大人可在家中?” 朱娴回答道:“父亲近来都在秘书省,每日都要到申时才回。可是找父亲有事?我派人去通传一声。” 杨士钰摇头道:“也无什么事情,待父亲大人回府再说不迟。眼下却是有些饿了,可否劳烦夫人准备些吃食?” 朱娴故意板着脸道:“你我夫妻,何来劳烦?你这话未免也忒客气了些,倒不像是夫妻间该有的态度。” 杨士钰连连道歉:“是我错了,娴儿莫要生气。” 朱娴噗嗤一笑,道:“我逗你的,你别在意。我这就去准备吃食,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杨士钰摇头道:“全凭夫人安排,另外还需让管家来一趟,我有话要问。” 朱娴应了声“好”,其余并不多问。 男人有男人的事情好做,作为妻子只需照顾好家中事情,无需知晓太多。 不多时,管家赶来,询问道:“大姑爷身子可还好?” 杨士钰道:“那些人下手有分寸,倒也无大碍,只是得养上好一阵了。” 管家闻言稍稍放心,随后又说起了章郎中的事情。 杨士钰冷笑道:“什么马上疯,都是胡扯,章郎中就不是那样的人。定是江景辰使的计谋,害死了章郎中。” 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小,哪怕是圣宠再多,也扛不住这份罪过。 管家动了心思,出声道:“是否要命人去查查,找些证据出来。” 杨士钰摇了摇头,轻叹道:“他既然敢做,定是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事件都已经结束,再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来。” 管家略有质疑,道:“他不过未冠少年,凭一份圣宠当上刑部侍郎,还能有那样厉害的心思和手段吗?” 杨士钰恨恨道:“当然有,否则岂会将我逼至这步田地?” 当日形势所迫,不得已命杀手捅出一剑,实则是拿命来赌这一局。 若不是无路可行,谁也不会拿性命来冒险。 即便能活命,也不知往后是否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一切,全都是拜江景辰所赐。 京城中人口中盛传的“乱家之祸”、“丧门灾星”、“不孝逆子”,竟会有这种本事?管家默然不语。 杨士钰无力起身,只能躺在床榻之上,侧着脑袋,询问道:“岳丈大人知晓后,可是说了什么话?” 管家如实回答道:“老爷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问。” 闻言,杨士钰心中微寒。 他在外头拿命为岳父办事,竟是换不来哪怕一句简单的关心。 说到底,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还是没能让岳父觉得满意。 可若真要说其中缘故,也是因为岳父并没有给予什么帮助,要不然他也不必这么辛苦。 “严大哥,你我相识多年,我以你为友,此刻想听你一句实话:岳父大人他......是真的看重我吗?” 若是姑爷与家仆的身份对话,自是有许多言语可以用来敷衍过去。 可此刻却是以好友身份出言问询,管家陷入了犹豫当中。 他在府中待的时间比杨士钰要长很多,因此对老爷的脾性也更加了解,这么多年来,能得老爷看重之人,至今还没有一位。 “大姑爷,瞧您这话手的,老爷自然是十分看重您的,否则也不会将大小姐嫁给您。” 听到“姑爷”之称,杨士钰瞬间明白了话中真假,苦笑一声,说道:“那我必须得好好做事,以此来感谢岳父大人的知遇之恩。” 有所得,必有所失。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又发生了章郎中身死之事,杨士钰彻底看清了一件事情:江景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行事完全不按规矩,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之辈。 面对这样的对手,必须要多做一手准备,多准备一条退路。 此次,他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往后行事势必要更加小心谨慎。 不是怕死,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被人用来当做弃子来用,直至死亡来临那一刻,还要听人说上一句:你实在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于他而言,朱府女婿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六品员外郎也只是第一步阶梯。 人生这才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可以,也绝不能够止步于此。 他要的不是屈居人下,背地里被人喊做“朱府赘婿”,嘲笑有多无能。 他要的是昂首挺胸阔步向前,一步步走上高位,将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底,用自身实力告诉所有人:不是他要依仗朱府,而是朱府需要仰仗他。 第435章 咱们不见不散 主审百乐门命案的章郎中死了,其余各司主官没打算接手案件,机灵的主事将卷宗都送到了江侍郎案桌上,也不多说。 只道:“案件无有新的举证,涉案人员均属无辜,需大人签令释放。” 江景辰大笔一挥,自有下属前去传令,护卫们无罪释放,至此,百乐门一案告一段落。 杨士钰以身受重伤为由向衙门告了假,莫说想要引他入局,就是连见一面都难。 闹得沸沸扬扬的当街杀人案由刑部、南衙、京兆府三个衙门合力调查,在江景辰刻意引导之下,追查到了杀手组织的据点:香烛铺。 三个衙门的人,前前后后搜了好几遍,愣是没有在铺子里找到一条有用的线索,最终也只能止步于此。 一晃眼,便到了期限之日,圣上当朝问询刑部大牢投毒案进展。 江景辰回答道:“刑部已向各地派发海捕公文,想来不日就能将凶徒捉拿归案。” 圣上脸上神情不变,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大牢投毒一案,当街行凶案,两案皆因刑部而起,刑部官员难辞其咎......” 稍作沉吟,下令道:“传朕旨意,凡刑部所属,九品及以上官员,罚俸一年,江景辰身为刑部侍郎,罪加一等,罚俸两年,杖责二十。” 又要挨打? 杖责有多痛,谁挨谁知道。 江景辰实在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小心试探道:“启禀圣上,微臣上次才挨过打,屁股还没好全,还请圣上念在微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从轻发落。” “苦劳?也罢!”圣上微微一笑,再度下令道:“江爱卿乃朕之贤臣,当为百官表率......传朕旨意,江景辰办案不力,罚俸三年,杖责三十。” 百官面面相觑,不是因为多罚了一年俸禄,多杖责十下,而是圣上开头那句:“江爱卿乃朕之贤臣,当为百官表率。” 贤臣也就罢了,百官表率岂是能够随意说的? 不,不对。 圣上口中说出的话,绝不可能是随意之举,其中定有其他深意。 这是要抬举江景辰了?百官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为首的三位相爷,只见他们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不等百官多想,左右殿中侍卫大步上前,直接将人拖到殿外。 江景辰也算是“熟客”,对一应流程清楚的很,远离大殿之后,他见此次行刑侍卫很是眼生,于是立即拿出一叠钱票,多的话也不说,只给每位侍卫怀中塞了几张。 太极殿乃是早朝之地,左右殿中侍卫与甘露殿本属同一批禁卫军,但各有轮值。 虽说私下早有耳闻,但见江景辰如此坦荡,一时间,侍卫们皆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景辰自顾自往刑凳上一趴,开口道:“哥几个,别愣着了,早点打完早点回,正好有个理由告假休息,你们是不知道,这几天可把我折腾累了。” 有侍卫拿出怀中钱票,看了一眼,瞬间张大了嘴巴。 “一......一千贯?” “多少?你说多少?” “是一千贯,一张一千贯,我有三张。” “我也是三张......” “我也是......” 负责行刑的侍卫一个没落,每人三千贯钱票。 领头的侍卫迅速使了个眼神,将钱票收好,左右四望,见无人注意,方才松了口气。 “江大人,您这是何意?” “你是问我为什么要给你们钱?很简单,就是向你行贿啊,还望手下留情。” 江景辰回答的十分干脆。 领头的侍卫顿感心慌,压低声音道:“江大人,行贿和受贿都是犯法的。您给的这些钱,足够咱们掉脑袋了。” 江景辰咧嘴笑道:“那我换一种说法:这些钱票是刚才从你们身上掉下来的,正巧被我捡到,于是便归还给你们。” 还可以这样?侍卫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有人会不爱钱,更何况这一出手就抵得上好多年的俸禄,谁要是说不想要,那肯定是假的。 江景辰见侍卫们还在犹豫,当即开口道:“我与禁卫军渊源很深,像是正四品千牛卫中郎将吕恒,那是我大哥,还有正六品千牛备身袁继宗,那也是我兄弟......” 有侍卫打断道:“袁兄弟早已从千牛卫调至羽林军,看来江大人与袁兄弟似乎也没那么熟。” 千牛卫属南衙,而羽林军属北衙,通常情况下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调动。 袁继宗不就是跟着去了淮南道一趟,也没做什么事情啊,怎么就调到了羽林军? 江景辰越想越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他该不会是被调去当百骑了吧?” 侍卫们不答,相互对视一眼,举起廷杖便开始行刑。 嘶! 江景辰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挨了好几次打,可依旧还是很疼,而且还是一次比一次疼。 不用想,钱又是白花了。 三十廷杖打完,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侍卫一左一右上前搀扶,有人附耳悄声道:“的确是去了百骑。” 同属禁卫军,南衙是卫,北衙是军,若是论整体实力,北衙在南衙之上。 而百骑当属北衙中的佼佼者,每一位百骑都是由圣上亲自挑选,虽属北衙麾下,却不尊上官号令,只听命于圣上一人。 禁卫军乃天子亲兵,百骑则是亲兵中的亲兵,论地位,军中无人能及。 当初吕恒跟着去了一趟阪仓县,回来就升任正四品千牛卫中郎将,是因给圣上办好了差事。 江景辰大概能猜到,是跟当初私采铜矿铸币有关。 眼下袁继宗跟着去了一趟淮南道,回来就调到了北衙,并且进了百骑,不用想,定是立下了大功。 当初淮南道发生的大事只有两件:一是水患,二是白莲教。 袁继宗是在哪件事上立了功劳? 前者倒也无所谓,可要是后者的话,指不定会多出什么麻烦来。 要知道,白莲教从始至终就是个幌子,并没有造反这一回事。 圣上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江景辰念及此处,顿时冒出一股冷汗,心念急转,开口道:“这位兄弟,可否给袁大哥带句话,就说:若是得空,今晚戌时,我在百乐门设宴请他喝酒。” 侍卫好笑道:“话我可以帮忙带,只不过......江大人,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喝酒,不怕伤上加伤吗?” 江景辰顺势道:“受了伤,确实不好喝酒。不如这样,你们几位若是得空,一起来做个伴,这样也就有人能够陪袁大哥喝酒了。” 进了百骑,不论品级官职,都会是人人争相讨好的对象。 不是为了拉拢,只为了不得罪。 有人能够牵线搭桥,还是在百乐门那样的地方,侍卫自是不会拒绝,当即便应承道:“好说,话一定带好,至于袁兄弟会不会去,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江景辰点头道:“那就有劳几位了。即便袁大哥不到,你们几位可得来才行,也不枉今日咱们相识一场。” 闻言,侍卫不禁感慨道:“江大人年纪轻轻,处事却是老道,难怪能得圣上恩宠。” 江景辰面带微笑,随意客套了几句,分别前,再次叮嘱道:“今晚戌时,哥几个得空了都得来啊,咱们不见不散。” 第436章 真的只是来喝酒吗 百乐门。 自那日商户集体解契,槿秋调动明阁势力,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便查出解约前与几家商户有过密切之人,都是来自京城各府中的管家。 其中包括公爵府、侯爵府、伯爵府,以及各大世家,共计七股势力。 青瑶得知此事后并未着急对那些人下手,先是让槿秋继续调查各家名下的产业,随后命人去了京畿县,寻找各家货源地。 随后拿出解契赔偿的几十万贯,另出资凑足一百万贯,用钱生砸,硬生生断了几家的货源。 紧跟着又让槿秋带人,趁夜往各家产业的货仓中扔去一袋又一袋的老鼠,次日花钱雇了京城一帮泼皮无赖前去闹事。 才过两日功夫,就将勋爵世家名下的产业闹得鸡飞狗跳。 对于那些解契的商户,青瑶也没打算放过,直接将他们同街道铺子的掌柜找来。 坦言道:“你们所有的食材,我以高于市面三成的价格收购,货还放你们店铺卖,但要低于市面两成价格出售。” 十多位掌柜从未遇见过如此做生意的,又见来的是个女子,心底难免有些轻视之心。 有人满眼轻蔑,笑言:“也就是说一万贯的货,你出一万三千贯买去,货是你的,放我们铺子里卖,并且要以低于市面两成的价格,是这样吧?” 青瑶点头道:“是。” 那人笑得更欢,开口道:“小姑娘,你可能不太会算账,高三成进,低两成出,这当中亏得可不止是一成啊!” 铺子里的进价和出价不可能会一样,在座的掌柜都知道,若是按这个方式,自家是稳赚不赔,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但凡商贾都明白一个道理,世间就没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 有些财可取,有些取不得。 当中年纪稍大的掌柜开口道:“青瑶大掌柜,您经营百乐门是家大业大,我们在座都是小家小业,可经不起折腾啊。” 有人附和道:“实话说了吧,我们不是不想跟你做生意,而是不敢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您有人撑腰,也年轻,胆子大,不怕事,可我们不一样,在座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怕事,也不敢惹事。” 百乐门解契之事早就已经传开了,在座都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他们做生意是想赚钱,但更不想招惹麻烦,特别是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 青瑶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也不多说,只道:“所得货款,我分文不取,都归你们。” 场中瞬间鸦雀无声。 在场都是人精,用不着拿算盘,只在脑子里一过,就能算出具体能赚多少。 有句话说的很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么大的利润,足以将众人的鼠胆撑成豹子胆。 青瑶紧跟着又加了句:“往后你们的货,只要能够保证质量,百乐门将以高出市价一成收购。” 百乐门是什么地方?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一文钱的东西,只要是进了百乐门,往上翻上十翻都是少的。 别说是高出市价一成,就是再多高出几成,人家也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没有人会怀疑百乐门的销金能力,此话一出,顿时有人起身,咬牙道:“他娘的,这生意老子做定了,谁来了也拦不住我。” 高出一成,说的是高出市价一成,而不是进货价,这当中水分可不小。 经商是为了什么?唯两个字:赚钱。 有钱不赚,那就是个傻子,不是商人。 不过呼吸之间,在座十余位掌柜便有了决断,纷纷开口道:“青瑶大掌柜稍待,我这就去请公人来。” “我来写契书......” “我来铺纸......” “我来研磨......” 士农工商,本是最底一层,商贾能够拥有的不多,最最重要的就是钱。 做生意,哪能不得罪人,只要赚得够多,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靠边。 朝廷上讲权势,江湖上说恩怨,商场上只谈钱。 钱真不是个好东西,奈何没有人会不喜欢。 请来了公人,立好了契书,青瑶随即与众人细细交待了一番。 听起来复杂,实际上也简单,就是要以底价压垮先前几家解契的铺子,断了他们的生路。 打价格战这种事,早在江南道时就没少发生,虽不是青瑶经手,但她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懂得其中关键,更何况眼下只是对付区区几家铺子,容易的很。 安排妥帖之后,送走了十多位掌柜,青瑶起身活动了下身体。 有着良药加持,伤势恢复的很快,但坐久了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喃喃自语道:“时间过的可真快!” 金乌西坠,很快就要迎来百乐门客流高峰。 入夜之后,京城又将是另外的一番景象,最为人瞩目之地:曾经属于平康坊,灯红酒绿之地便是青楼,放眼看去,满楼红袖招。 现今的百乐门,将吃喝玩乐融为一体,可以说它是酒肆、茶馆、客栈,也可以说它是戏台、赌坊、青楼。 男子何以为乐? 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 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鸾困凤慵,娅姹双眉,画也画应难就。 问伊可煞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 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尽管百乐门先前发生了命案,比之先前也少了不少宾客,但在这座有着上百万人口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夜间寻欢之人。 整个京城夜间之乐,勾栏瓦舍之地合占半成,各大赌坊又占半成,曲江池画舫能占一成,平康坊青楼能占到两成,唯百乐门独占六成。 坊间不乏有唱衰百乐门之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连门都进不去的市井百姓,抱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张口闭口就是:“百乐门开不久了,迟早得关门歇业。” 戌时。 当初次踏进百乐门时,四名换了常服,相携而来的禁卫军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他们不是没见过西域胡姬,只是没见过穿的那么少、露那么多,只一眼便能看透朦胧下藏着的神秘。 峰峦叠嶂,溪谷幽幽。 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举手投足引人骚动。 百乐门里,走的是t台大秀,跳的是钢管热舞,喝的是秘制五色酒,吃的是独家私房菜,玩的是人体艺术。 如此人间极乐之境,琳琅满目的助兴之物,即便是宫里的内侍官来了,也会扯着嗓子,激动的喊上一句:“爷们能行!” 四名禁卫军当中,年纪最轻者,喏喏问了句:“几位大哥,咱们真的只是来喝酒的吗?” 第437章 没有省油的灯 江景辰先前请过一次吕恒,但被对方给拒绝了,这次宴请袁继宗,同样也被对方拒绝。 发生这种情况倒也不算意外,因此他并没有感觉到失望,依旧热情招待前来的四名禁卫军。 席间,江景辰频频劝酒,待四人喝得上头,方才开始旁敲侧击,询问起有关后宫内的最新消息。 例如皇太后近来身体如何,喜好些什么,又做了哪些事情,再到皇后管理后宫时可有发生新鲜事,后宫妃子是否闹出什么笑话来等等。 四人喝了酒,又觉这些不过是暇时闲聊的事儿,只要不涉及前朝,回答话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沈贵太妃入了几次宫,次次都与皇太后闹得不欢而散。 江景辰问起个中原因。 四人轮番回答道:“听说是为了某位王爷的婚事,具体是哪位就不得而知了。” “不对,我听说是为了公主的婚事,不是王爷。”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是贵太妃要让沈氏女入宫为妃,皇太后不肯答应。” “三位哥哥都说错了,都错了,我听说是皇太后要插手后宫之事,皇后便找来了贵太妃,然后就闹起来了。” 后宫虽也由禁卫军把守,但有些地方只有内侍官与宫女可进入,禁卫军只负责巡视,不能够多做停留,因此信息多是从旁人处听来。 江景辰先前命人暗中收买过一批内侍官,只不过那些人精明的很,但凡涉及皇太后、贵太妃以及皇后之事,统统选择守口如瓶。 只有在事涉嫔妃才会乐意开口,说的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琐事。 钱要拿得足,可活却只愿意做一半,有些事连一半都不愿去做。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显然是江景辰这阵风刮的还不够大,因此想要获得宫内的消息就只能另辟蹊径。 后宫里住着的都是女人,而女人通常都会是男人的谈资,哪怕是圣上的女人也不例外。 禁卫军戍卫皇宫,平日里站岗巡视,看得多,听得也多,消息来源纷杂,实难分清真假。 四个人,听到了四种传言。 在江景辰看来,无论是王爷还是公主,婚事都轮不到贵太妃来做主,因此四条消息当中,较为靠谱的只有最后一条消息可信度较高。 皇太后要插手管理后宫,定是觉得皇后有不足之处。 早前,白芊禾就曾来信求助,说是要借助罗霓裳梁王妃的身份,好去接触皇太后。 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当下,江景辰并未深思,推杯换盏之间,与四名禁卫军处得火热,没一会便以兄弟相称。 直至最后,四人喝得尽兴,吵吵着要体验一下百乐门的极乐之境。 江景辰自是不会吝啬,立刻安排人将他们四人带去寻欢。 事后,回过头来,江景辰上到三楼雅阁,命人唤来青瑶,询问起有关白芊禾的近况。 青瑶如实回答道:“那位先前是五品才人,现今已是四品美人,圣上赐‘瓷’为封号。” 越州瓷器闻名天下,越窑所出青瓷素有“假玉”之称。 常有诗人赞誉: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当属“三不如”。 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 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 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 明面上,白芊禾所套用的身份,乃是越州刺史嫡幺女,出自越州。 圣上以“瓷”为封号,似乎也在常理当中。 但......瓷美人,瓷美人……这般称呼让人听着总觉得似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青玉在旁随口道了句:“她这位份升的可真是够快,一转眼就已经是四品了。” 后宫中,四品的位份实在算不上多高,但算上白芊禾入宫的时间,完全可以说是独领风骚,无人能及。 青瑶接口道:“后宫中的嫔妃,只需讨得圣上欢心,升到三品婕妤的位份也算不得稀奇,如今只是四品美人,算不得什么。” 江景辰笑了笑,转问道:“可有来信说起皇太后要插手后宫之事?” 青瑶回答道:“提起过,说是和梁王妃一同在皇太后耳边吹了耳边风,将近年来宫中无子嗣出生的事情挂到了皇后头上。” 江景辰好奇道:“该不会是罗霓裳出的主意吧?” 青瑶点头道:“正是梁王妃出的主意。说起来,那位身处深宫,能帮上她忙的也就只有梁王妃了,咱们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江景辰稍作沉思,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会在这时候要对皇后出手?” 青瑶说道:“宫里传信不易,具体也没说清楚,只说是那位颇得圣上欢心,因而招来了某些人的妒忌,许是得了皇后授意,旁人使了阴秽的手段。” 江景辰眉间微蹙,询问道:“人没事吧?” 青瑶回应道:“有郝婆婆在,倒是没伤到身子,只不过难免需要忍受些来自其她嫔妃的刁难。” 宫里那么多嫔妃,就只圣上一个男人,只能拼命去争,去抢。 若是争不到,抢不着,那就想方设法让别人也不能如愿。 倒不是说后宫里头人人如此,只不过心思多的人占据多数,若是一人出一个阴损招数,偌大的后宫想平静都难。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能在后宫安然至今者,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当今皇后出自瞿家,先前江景辰就看瞿明赫不怎么对眼,何况瞿明赫还跟纯王搅合到一起,迟早都是要对上。 既然白芊禾准备借皇太后的手动一动皇后,那宫外头的瞿家自然也要算在内。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你抽空找一趟罗霓裳,告诉她要尽全力帮助白芊禾站稳脚跟,需要宫外什么帮助只管开口,要人给人,要钱给钱,都不是问题。” 真要说,皇宫才是一座巨大的销金窟,多少钱都填不满。 里头那些宫女以及内侍官,有能耐会办事的有不少,但胃口通常都很大,得花不少钱去喂养。 青瑶点头道:“我晓得该怎么做,公子放心。” 江景辰随后又道:“阿瓒,让人去查查瞿明赫最近在做些什么,另外再传话下去,往后行事都小心着些,别让旁人给盯上了。” 董瓒询问道:“公子是说有人已经注意到了咱们暗中的势力了吗?” 江景辰开口道:“咱们能够盯着别人,同样,别人也能够盯着咱们,比的就是谁藏得好,谁藏得深。京城里的能人可不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蹦出来一位,凡事小心些总没错。” 第438章 目标:从三品 袁继宗的调任十分突兀,若非大功,圣上不可能会有此安排,这让江景辰感到些许不安。 当初在淮南道所做的那些事,但凡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情,全都刻意避开了袁继宗,却也难保袁继宗会从别的地方获取到消息。 那些消息具体是什么,想来就只有袁继宗和圣上知晓。 好的,坏的,全凭袁继宗一张嘴,若是当面对质也就罢了,最无奈的就是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一面要帮着圣上对付政事堂,另一面还得防着圣上,说是一种煎熬也不为过。 若只是咸鱼,江景辰倒不介意翻个面多煎一煎。 “如今七日之期已到,潘弥业也回到刑部,我已经递了条子到衙门告假,趁着休息这几日,咱们好好把事情捋一捋。” “当街行凶案算是了结了吗?” 青玉率先开口问出心中疑惑。 江景辰点头道:“算是吧,反正圣上不会再对这起案件感兴趣,刑部依着规矩办案,潘弥业那货指定是不会往朱府头上查,到最后只会成为悬案。” 圣上都已经不关心的案件,又涉及多方势力,像潘弥业那种官场圆滑之辈,绝对不会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刑部每天需要处理的案件多不胜数,并不是每个案件都能够侦破,堆积在案上的悬案不知凡几,多一件不多。 青瑶沉吟片刻,开口道:“案子告一段落,表明上看风平浪静,实则已是暗流涌动。公子已然站在了政事堂的对立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只是一个朱全章,就牵扯出来一个杜沛良,这就足以说明政事堂当时的态度。 如今朱全章被逐出政事堂,等于是打了政事堂的脸面,这里头可不止是圣上一个人的事。 江景辰若有所思,微微颔首,示意道:“你继续说。” “公子先前不是说过圣上要开海运吗?政事堂要阻止,那公子便极力促成,只要让圣上满意,公子自然是大功一件。” 青瑶稍作停顿,整理好思路后继续开口说道:“有了功劳,圣上便有了擢升公子的理由,不看六部,只博一个从三品官职。” 大周自立朝以来,能进政事堂的无论职务,品级最低也是从三品。 做官做到从三品的位置,才有可能加封参知政事,又或是专典机密,方有资格进入政事堂。 先前朱全章以及杜沛良都曾说过,圣上有意破格加封江景辰专典机密,后来被政事堂给否了,当中就包含品级不够的原因。 四品往上便是一道天堑,许多朝臣终其一生都跨不过去。 除了不得圣上重用的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政事堂众相不允许。 位置就那么些,多一个人落座便多一个人瓜分话语权。 政事堂内的话语权,有时连圣上都不得不妥协,相当于大周最高权力。 眼下朱全章被逐出政事堂,空出来一个位置,对于江景辰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 朝堂之上,从三品的文武职事官职有御史大夫、秘书监、九寺寺卿、太府卿、左右散骑常侍、国子祭酒、殿中监、少府监、将作大匠、诸卫禁军将军等。 诸如此类官职,无一不是年过三十的大臣。 江景辰自问以目前资历,即便圣上再过恩宠,也不可能会让自己担任当中职位。 最有希望博取的官职,只有同为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此乃文散官,单凭圣宠虽有不及,却也并非毫无可能。 江景辰略微沉吟,开口道:“也就是说接下去的目标是推动开海事宜,立下功劳,好让圣上擢升我为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另加封参知政事,入政事堂参议政事。” 青瑶点头道:“银青光禄大夫是个文散官,有官位无实权,如此也可让政事堂众相不必过分警惕。” 江景辰似自嘲般道:“我若是以银青光禄大夫之职进入政事堂,连先前的朱全章都比不上。” 就连朱全章担任的秘书监都是实职,相比之下,银青光禄大夫根本不算什么。 青瑶出声宽慰道:“公子尚未及冠,便已是四品刑部侍郎,若再进一步,历朝从未有过,仅此一点,足以自傲。” 江景辰摇头道:“你倒是夸奖我了,能有此际遇,不过恰逢其时罢了。哪天失了圣宠,我的下场怕是会比旁人都要凄苦的多。” 爬的越高,摔的越重,这道理浅显易懂。 一旁的青玉歪了歪脑袋,随口说道:“也就是说只要不失去圣宠,满朝文武谁也比不了公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纵观历史,有几个臣子能够圣宠不衰? 圣宠是极为不稳定的保障,可以依靠一时,但绝不能够依靠一世。 江景辰目光闪动,轻声说道:“眼下还好说,再往后的话......白芊禾啊白芊禾,你得快些怀上皇子才好。”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活不过二十岁,想来圣上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用他。 可当二十岁来临,他还没死,到时又将会是怎样的局面?毫无意外,全京城的人都会感到无比震惊,圣上亦是如此。 震惊过后,谁都无法确定圣上手里握着的会是甜枣还是棍棒,又或者是割肉断骨的大刀。 安王和纯王显然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其余几位王爷没有多少交集,不知为人如何,与其费心结交,倒不如制定一个“养成计划”。 当然,前提是得有适合的人可以养。 青瑶听懂了话中之意,早在最初她就清楚送白芊禾入宫的用意,可以说白芊禾的存在,或者说是白芊禾的肚子,将会直接影响到公子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青玉闻言,眉间微蹙,担忧道:“生男生女自有天定,即便是师叔在她身边,也没办法控制这种事情,我觉得公子还是不要把全部希望放在这件事上。” 于江景辰而言,白芊禾只是一步暗棋,能不能发挥作用尚且未知,自然不可能将全部希望放在她的身上。 只不过相对来说,那将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抱紧圣上的大腿,努力扩展属于自己的力量。 若是有一天,能够站到三省主官那样的高度,到了那时,在朝堂之上才算是拥有了自保能力。 “路还很长,得一步步慢慢走,若是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眼下圣上要开海运,我若是想从中取利,少不得要用到葛家......” 江景辰话锋一转,询问道:“齐鸿运近来如何?有阵子没见到他了,可是已经掌控了葛家的水上生意?” 第439章 海运司成立 说起这事,青瑶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坦言道:“先前公子去了淮南道,自那之后齐鸿运甚少踏足百乐门,前来也只是送钱,旁的话不曾多说几句。” 董瓒想起早先入京时在码头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开口道:“那小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公子不在就又开始自以为是,收拾一顿就好了。” 江景辰莞尔一笑,吩咐道:“今夜已迟,待明日将他喊来,我与他好好叙叙旧。” 京城中,葛家拥有最多的海船,先前闹了好大一出,牵扯出市舶司众多官员,以及郭衡,只不过这人底气足,圣上依旧命其担任右威卫中郎将,兼市舶使。 想来以葛家的势力,绝不止攀上郭衡一人。 齐鸿运去到葛十三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生意上是赚了不少,难免有些飘。 江景辰本想着压一压,好叫齐鸿运知晓个厉害,没曾想到了第二日,一道圣旨打乱了原本的安排。 圣旨并不是单独给谁,而是在朝堂上颁布。 因江景辰告假在府中养伤,也是事后才得到消息。 说来也是简单,圣上下旨成立了海运司,任命梁王兼任海运使。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海运司统管海外航运一应事务,归属市舶司管辖,但主官却任命梁王来担任,这样的安排实在是令人感到困惑。 “奇哉!怪哉!圣上如此安排,究竟是何用意?” 文武百官心中充满了问号。 政事堂的相爷们对于此事都保持一个态度:那就是没有态度。 杨士钰得知此事后呆滞了许久,嘴里嘟嘟喃喃道:“不是岳父,也不是江景辰,是梁王......真是让人猜不透,真的是猜不透啊!” 身旁的朱娴随口接了句:“猜不透就对了,那可是圣上的心思。” 圣上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对此,江景辰有着自己的看法。 正常情况下,下属衙门主官不应该比直隶衙门主官的品级更高。 不是说圣上安排梁王担任海运使不合规矩,而是既然安排了梁王担任海运使,那就应该将海运司独立出来才对。 那可是梁王,是圣上皇叔,本就担着宗正寺卿一职,身份有多金贵就不用说了,官职也是实打实的从三品。 担任市舶使的郭衡不过是正四品右威卫中郎将,身份上没得比,品级上也低了一级。 往后到底是市舶司管海运司,还是海运司管市舶司? 倘若是出了什么事,又算哪个衙门的责任? 倒还不如独立出来,各管各的,省得日后扯皮。 不对,就凭郭衡那点份量,根本不敢跟梁王扯皮。 也就说,郭衡就是个顶锅的? 江景辰摇了摇头,感慨道:“当今圣上做事,当真是特立独行啊!” 先是破格用他这位尚未及冠的少年担任要职,后又把自家的小皇叔都给拉出来用,行事如此不拘一格,谁能想到? 青玉出言道:“梁王当上海运使,对咱们来说算是好事吧?” 青瑶长叹一声,接口道:“好坏说不上,只不过昨夜才商议的事情,今日便有了变数,实在是让人有些始料不及。” 昨夜才说要借开海运一事立功,谋一个从三品的文散官,寻机让圣上加封专典机密,入政事堂,商议朝政。 结果今日一早圣上就下旨成立海运司,并且同时任命了梁王为海运使。 动作如此之迅速,显然不是一夜之间的决定。 事先没有走漏一点风声,也足以说明相爷们对此事并未持反对意见。 江景辰含笑道:“我昨天说立功得靠葛家,可没说立功得人非得是我。” 青瑶错愕,询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把功劳让出去?为何?” 江景辰不知道政事堂内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眼下海运司的成立不是事件的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 “形势有变,昨日的想法,放到今日已然不适用,先派人去将魏秉文请来,稍后再与你细说。” 先前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眼下是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江景辰双眸熠熠,紧跟着询问道:“阿瑶,时至今日,百乐门网罗了多少位可用之才?” 青瑶虽有不解,却也没有太过纠结,当即回答道:“共计三十二位,其中十七位已有官身,虽不高,但都有实权。另外十五位皆是出自勋爵府邸,目前尚在国子监进学,当中公府七人,侯府五人,伯府三人。” 闻言,江景辰眸光更盛,追问道:“可都拿捏住了把柄?” 青瑶点头道:“每一位都有把柄在手,并且不止一件,稍有泄露,必将身败名裂。” 江景辰拍手叫好,继续说道:“你从中勋爵子弟中筛选出三位身家干净些的,我打算让他们和魏秉文一同进入海运司。” 青瑶瞬间明白过来,兴奋道:“海运司成立,除了主官之外必然还需要其他官员,眼下正是好时机。” 江景辰笑道:“早先因我之故,一大批贪官污吏落马,补官已经补了一批,再选海运司官员时多半是要从国子监中挑选。” 海运司乃是新成立的衙门,圣上又启用梁王担任主官,自是不可能再调其他朝臣进入。 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其身“不洁”。 但凡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除了他之外,少有无党派官员,即便有,那也是身担要职,不可能调任到海运司。 至于朝堂之外的京官,多是什么德性,圣上心中有数,同样不会将极为重视的海运司交到那些人手中。 科举时日尚早,圣上也无意加开恩科,江景辰几乎可以肯定,新衙门的官员定会从国子监中选拔。 无他,天下学馆,国子监为首。 里头不单只有勋爵世家子弟,还有各州各县通过层层选拔,方才得以进入国子监的寒门学子。 江景辰要的干净,是指和各方势力间没那么多牵扯,这是第一步。 要想从众多优秀学子中脱颖而出,自是少不得自身要有能耐。 他要做的第二步,就是整理出有关海上贸易的策论,然后交给挑选出的三名世家子吃透,再由他们各自家中父辈举荐。 大周朝不缺官员,缺的是有能力的官员。 海运衙门由当今圣上初立,无有先例可供借鉴,因此只需将策问背熟吃透,在圣上面前能够侃侃而谈,自是会被选中为官。 青瑶认真听讲,连连点头,眼中满是佩服。 青玉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听到最后,忽然开口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公子既然能写出海上贸易策论,为何不直接交给圣上?说不准就能因此踏进政事堂。” 江景辰摇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与政事堂交恶,乃是圣上之意,是被逼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目前交手倒也算是点到为止。倘若再出这么大的风头,政事堂势必会对我下死手。” 真要是到了那时候,用不着等到二十岁,只怕十九都过不了。 第440章 稳坐钓鱼台 能让圣上都感到忌惮的政事堂,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知道那伙人拥有的权力有多恐怖。 迄今为止,江景辰都没有表露出太过耀眼的锋芒,虽然用了些手段,让圣上得以抓住机会将朱全章赶出政事堂。 但那些在众相眼中,完全属于下三滥的手段,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先前是对事,而今是对人,两者态度不能混为一谈。 翱翔天际的苍鹰,会去注意地上爬行的蚂蚁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旁人看江景辰许是会觉得有些本事,但对于执掌政事堂的三省主官来说,江景辰不算是蚂蚁,但也就仅仅只是比蚂蚁略大一些而已。 也正是如此,朱全章才会将一切事务交给杨士钰,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 从先前杜沛良的约见就可以得出结论,看似温和没有架子的态度,谁能说不是一种轻视? 之所以会主动露面,说出那样一番话,主要也是想向圣上传达某些信息。 江景辰不懂,但他知道,圣上肯定能懂。 眼下海运司刚成立,若是由他向圣上献策,还是历朝无可借鉴的海运贸易之策,无疑是将自己架到火堆之上,什么时候会被烤熟也只是时间问题。 魏秉文前来,听完江景辰的想法,当即应承了下来。 于他而言,只要能入朝为官,就代表着圣上的认可,至于是在刑部还是在海运司,并没有多大区别。 二人一拍即合,江景辰当即口述,魏秉文执笔,洋洋洒洒写一篇名为《关于海上贸易十二条》的策论。 魏秉文阅读后不禁感慨道:“同样的年纪,你怎么就能懂这多呢?” 江景辰能懂,得益于上一世家族旗下生意涵盖海外贸易,只需挑选当中重点,结合大周现状稍加修改,措辞录成文章即可,并非是多难的事情。 不说有多厉害,但绝对能令人耳目一新。 随后,二人多次演练,直至魏秉文彻底吃透,方才停止。 “回去后你再多背几遍,之后便可毛遂自荐。切记,别直接去找圣上,而是要去找皇太后。” 换作他人,自荐的方式不可取,但放在魏秉文身上却是好用,只因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还有何事嘱咐?一并说了,我好回府安心背文。” 魏秉文脸上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江景辰叮嘱道:“这些都是你闲暇时看杂书所总结出来的方法,不是任何人教授。还有就是你要吃透,而不是死记硬背。” 魏秉文反问道:“什么杂书能总结出如此神策?” 江景辰理所当然道:“无皮杂书,看过即扔,找也找不到。” 魏秉文嘴角抽搐,忍不住道:“这样也行?” 江景辰正色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藏着世间万千大道,如何不行?” 这样说,似乎,也行?魏秉文也不深究,嬉笑道:“放心吧,我好歹是国子监学子,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国子监学生质量或许参差不齐,但负责教学的祭酒、司业、监丞、博士等官员,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学问。 有如此厉害的老师,即便是再差的学生,多少也能学会一点东西。 送走魏秉文之后,江景辰携众人用过午膳,稍作休息,紧跟着又命青瑶执笔,写下《海运司未来发展方向》、《十二注意》、《三十六事项》。 断断续续,直至入夜方才停笔。 青瑶揉了揉手腕,感慨道:“我本以为熟知公子之才,此三篇策论一出,方觉先前所知不过冰山一角。” 青玉接口道:“还有魏秉文拿走的一篇,共计四篇。” 董瓒也道:“用时不过数个时辰,天下有此能耐之人屈指可数。” 饶是脸皮厚如江景辰,也被这番夸奖弄了个脸红不已。 他不过是生搬硬套,主打一个旁人“没见过世面”,几篇策论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真要实施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才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往后麻烦的事情还会接踵而来。 到时候无论是魏秉文,亦或者是那三位世家子,指定是要再来问策。 如此,他便可隐在暗中,打造一个自己想要的海运司,所有风险都由旁人承担。 主打的就是造就出“风浪越大,鱼越贵”的环境,借此从中获得高额利润。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圣上需要一把刀,好去对付政事堂,因此江景辰被推上台面上,这是圣意,无法抵抗。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能再搞些小动作,好为自己铺出一条宽敞又平坦的大道。 虽不是一日之功,但聚沙成塔,点点星火亦能起燎原之势。 气氛正好时,忽然传来一声急躁的喊声。 “江景辰,你在哪?快给我出来。”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江景辰狐疑道:“齐鸿运那小子来了?” 青瑶开口说道:“公子昨夜不是说过要见他吗?今儿一早我便派人前去喊他,没曾想到了这会才来。” 董瓒接口道:“午后就来了,我见公子正忙,就让他在偏厅候着。” 午后? 算算时间,得有三个时辰了! 江景辰失笑道:“那小子的性子,能等这么久,可真是难得。阿瑶,将策论收好,待你寻到合适人选,再让他们抄录一份。”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尽快。” 江景辰摆了摆,说道:“倒也不急,就先让魏秉文先去,给他那篇策论算是敲门砖,门开了,后头的玉才好进。” 青玉嬉笑道:“魏秉文若是知道他只是块砖,想来脸上的表情会很精彩。” 江景辰不禁莞尔,想了想,说道:“魏秉文只是盟友,既是盟友,便有离心的风险。在此之前,我没想着害他,但多少是会防着一手。” 青瑶听懂了话外之意,点头道:“公子如此说,往后我便知晓该如何对待魏家二少爷了。” 朝堂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 与魏秉文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目标不同,则路不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分道扬镳。 往后是敌是友,也就只有老天爷才能知晓。 江景辰收敛心思,转言道:“让人去把齐鸿运带过来吧。” 董瓒却道:“公子,肚子饿了,可否先用晚膳?” 青玉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先吃晚膳,就让那小子等着。” 当初在码头上,齐鸿运就曾对青瑶出言不敬,当时董瓒就守在她的身后,因未得吩咐,不能动手,便忍了口气。 本以为是会忘了那点琐事,没曾想还是记在了心里。 青瑶视线一扫而过,嘴角露出浅浅微笑,开口道:“公子,方才写字花了大力气,此刻腹中空空,是真饿了。” 江景辰大笑道:“派人去传个话,让齐鸿运继续等着,咱们先用晚膳。” 第441章 真不要脸 齐鸿运等了四个多时辰,憋了一肚子火气权当晚膳果腹,在见到江景辰出现那一刻,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笑容。 “哎呦,我家江哥哥总算是出来了,可让人家好等,险些以为江哥哥是忘了人家,好在终是来了,也不枉人家足足等了四个多时辰。” 犹如捏着嗓子般说话之声,瞬间让众人毛骨悚然。 江景辰后退半步,满脸戒备。 青玉翻了白眼,嗤笑道:“你嗓子眼里是藏了只鸡吗?” 齐鸿运闻言,“咯咯”直笑,说道:“瞧这位妹妹长得花容月貌,本以为也该是个温和性子,没曾想说起话来竟是这般刻薄,叫人好生伤心。” 董瓒皱紧了眉头,闷声道:“要帮你松松筋骨吗?” 齐鸿运轻“咦”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惊呼道:“这位大哥我瞧着有几分眼熟,想来是在哪里见过,怎的一开口就是凶话?” 江景辰狐疑道:“你小子该不会是最近迷上了南风馆吧?” 齐鸿运接连“啧啧”了几声,本着惹不起你就恶心你的念头,故作一番姿态。 轻叹道:“江哥哥是不晓得生意有多难做,那些个富商实在是难伺候,喜欢的东西竟是稀奇古怪,南风馆算个什么?不就是断袖之癖嘛!江哥哥,你可知道何为闺戏?” 闺蜜倒是知道,闺戏是个什么玩意?江景辰摇了摇头。 齐鸿运又是一声长叹,缓缓开口讲述起来:“葛家主要财路是海外舶运,当中少不得会带回一些别国女子......” 上一次葛家海船归来带回一批波斯女子,当中几名女子尤为风骚,且深谙房中秘术。 葛十三一眼相中,想方设法将其归入私房,寻了间隐秘闺房,内置一张超大床榻。 一切安排妥当,又广散宴帖,请来多位宾客,一同观看闺房中众女以角先生为伴,相互淫乐。 此乃闺戏,又称荟萃一堂。 这不就是“深度观影”?江景辰听完,大为震惊。 暗暗赞叹古人的会玩程度远超乎后世想象,同时亦是无法再直视“荟萃一堂”这四字。 齐鸿运又是一番长吁短叹,方才继续说道:“那几位波斯女子不通汉话,许是经过一番专门调教,行为极为奔放,叫喊声亦是怪腔怪调,犹如魔音绕梁,令人久久难忘。” 奔放? 叫喊声? 莫名出现的画面感是怎么回事?江景辰收敛心神,满脸严肃,开口道:“说些正事,别说这些没用的。” 齐鸿运故作夸赞,说道:“我说的这些就是正事啊!古圣人云:食色,性也,还能有比这更正之事?” 食色,性也。 仁,内也,非外也。 义,外也,非内也。 全句说的是:饮食男女,这是本性。 仁是内在的东西,不是外在的东西。 义是外在的东西,不是内在的东西。 江景辰扶额,开口道:“古圣人要是知道他说的话被你拿来用在“闺戏”之上,指定要从地下爬上来给你两个耳刮子。” 齐鸿运全然不以为意,嬉笑道:“都死了那么久的人,还能再爬上来?那我倒是真要好好见识一下,为此挨上两耳光也值。” 江景辰无力吐槽,自顾自落座,转言道:“葛家几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起正事,齐鸿运收起玩闹的心思,将近来葛家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随后道:“葛十三是个狼崽子,心狠的想要把其他几房都给吃掉,只不过目前还没那个本事。” 就是有心无力呗!江景辰点了点头,笑问道:“有你帮他,也不行?” 齐鸿运摇头道:“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其他房后头都有人,关系硬着呢,我算个什么东西?可没那个能耐能撼动人家的靠山。” 江景辰心中了然,随口道:“他们都是哪个衙门里的官?” 齐鸿运继续摇了摇头,轻叹道:“人家的底牌,哪里能让我知道?早些就那谁来着?对了,四品右威卫中郎将,兼任市舶使那位郭衡郭大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不是个傻的,自个有多少斤两自个清楚的很。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 短短几个字,是由一件又一件血淋淋的教训,所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 他之所以怕江景辰,是因为江景辰是官,他是民。 齐鸿运不想招惹葛家其他几房,是因为知道他们后头的靠山也是官。 一边是江景辰只不过是一个人,另一边的郭衡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做人做事,孰轻孰重得分清。 齐鸿运直言不讳道:“你也别想着拿我当棒槌使,要想让我对付葛家,得先亮一亮你的底牌。否则,口空白话,我可不买账。” 江景辰轻笑道:“想看我的底牌?你也配?” 齐鸿运挺直身板,坦然道:“我是不配,但谁让你要用我?你要让我往火坑里跳,总得让我相信你有能力再救我出来吧?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好了。” 江景辰曲指轻敲,缓缓开口道:“杀了你吗?也不是不行......” 董瓒闻言,瞬间抽出藏在腰带内的软剑。 噗通。 齐鸿运立刻双膝跪地,谄笑道:“你这位大哥,也真是个急性子,倒是先听我家江哥哥把话说完。好好的,拔剑作甚?快些收起来,瞧把我给吓的,尿都快要吓出来了。弄脏了地,还得洗,多麻烦。” 青瑶、青玉先前就见识过这人不要脸的一面,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 董瓒却是初次经历,不由得冷哼道:“世间怎会有你这般软骨头的男人,不如死了干脆。” 这叫什么话? 天地下软骨头的人多了去了,得看对谁。 若是面对当今圣上,谁的骨头不软? 就连市井泼皮无赖都知道,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爷,就得给对方磕头。 齐鸿运自问好歹是个漕帮少帮主,比不上官老爷,总不能连泼皮无赖都不如吧? “你这大哥说话可真是好......好有道理。但是吧,我觉得这样不太值当,就你手里这把软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用来杀我这样的人,会被鲜血污了剑刃,太糟践好东西了。” 他话说的慢,字字清晰,脸上也是极为正经模样。 每说上一句话,膝盖就往后挪动几分。 话说完,也将脖颈从剑下移了出来。 江景辰示意董瓒收回软剑,回过头来瞥了齐鸿运一眼,淡淡开口道:“收起你那副无赖模样,我只问你一句:听话,还是不听话?” 齐鸿运面露犹豫。 听话,往后有可能会死。 不听话,眼下就可能会死。 这是让人选吗?根本就没得选。 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一个道理:苟活至少还能活,能多苟一时就得多苟一时。 “江大哥,你就是我亲大哥,你的话我当然得听,必须得听,谁不让我听,我跟谁急。” 这话说的,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董瓒实在想不通,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 大不了就是已死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青玉凉凉开口道:“先前不是喊爷爷吗?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辈分就降了这么多?” 齐鸿运苦着脸,委屈道:“不是说不让喊爷爷吗?现在又让喊了?” 青玉顿时感到一阵无语,也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漕帮少帮主的过人之处:可真是相当的不要脸啊! 第442章 顺手拉一把 对于齐鸿运来说,并不觉得喊爷爷是一件多丢脸的事情,因为他本就没有脸面可以丢。 一个码头苦力帮的少帮主,在这京城当中,伯府之内,能有什么脸面? 只不过是上次喊爷爷,被万金狠揍了一顿,这才改口喊了哥哥。 虽然万金此刻不在,可眼前这位更狠,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就问谁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啊! 齐鸿运欲哭无泪,小声试探道:“我喊你一句爷爷,你愿意答应吗?”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江景辰很快便想到了出处,气急道:“你是不是还得拿个葫芦出来?” 齐鸿运不解其意,呐呐问道:“只要葫芦就可以吗?” 还真要去找葫芦?江景辰怒喝道:“滚。” “好勒,我这就滚。”齐鸿运一喜,心中暗道:只要能离开这是非之地,别说是滚,就是爬着出去也不是问题。 思罢,脖子一缩,立马往门外滚去。 江景辰看着眼前这无比荒唐的一幕,不禁无语凝咽,眼看齐鸿运就要滚出门外,方才开口道:“滚回来。” 说滚的人是你,说回来的人也是你,就可着我一个人折磨吧!齐鸿运小声嘟囔,滚了几圈之后瞬间换上另外一副面孔。 “江爷,我滚回来了,有事您吩咐。” 人至贱,则无敌。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江景辰也没有了要收拾齐鸿运的心思,令其起身落座,方才开口道:“朝廷成立海运司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齐鸿运点头道:“知道啊,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不知道。说是归属市舶司管辖,可海运使又是由梁王担任,这事也真是稀奇。” 葛家主要产业就是海运,先前是只有市舶司一个衙门,只需和一位主官维持好关系,眼下又多了一个海运司,并且主官还是梁王。 现如今,葛家上下都还在为这件事发愁。 梁王可不比其他官员,那可是先帝幼子,当今圣上的皇叔,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 论身份,除了圣上,也就只有崇宁大长公主能够比肩。 这样的人物,能有钱财收买吗? 没人知道,也没人前去尝试。 说起海运衙门,齐鸿运的话又多了起来。 紧跟着又道:“葛十三也是个愣头青,今早还跑来寻我,说是要给梁王送波斯美女,拉着我说了一大堆,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来迟。” 波斯美女,会是个什么样貌?江景辰心中好奇,稍稍走神后,轻咳一声,说道:“他的消息倒是有够灵通啊!” 齐鸿运不觉有异,解释道:“不是他,是葛家家主一早就召集几房主事商议此事,他也是那时才知道......” 说话间,齐鸿运忽然起身,惊呼道:“对了,险些忘了正事。上次海运,除了波斯美女之外,还弄回来几只波斯狸奴,让我给扣下了,准备送给青瑶妹妹。” 青瑶斜了一眼,淡淡道:“哪个是你妹妹?” “瞧我这张嘴,真是该打!”言罢,齐鸿运当即给了自个一个嘴巴,随即改口道:“是青瑶大掌柜才对。” “鸳鸯瓦上狸奴睡”,当中的狸奴指的就是猫。 波斯狸奴,指的是波斯猫,这外国玩意在大周算是稀罕货。 大周养猫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习惯,最初是养在宫中防鼠用,后来慢慢流出至宫外。 时至今日,不少家中富裕的闺阁小姐也喜欢养猫,但那些猫早已被人看惯。 相比之下波斯狸奴则胜在新奇,另加流入大周境内的波斯猫品相甚好,数量并不多,通常出现都会被献入宫中。 当今皇后就养了几只波斯狸奴,还特意找了几名通晓汉话的波斯人,将其阉割入宫充当养猫奴。 江景辰对猫狗无感,却知多数女性难抵“猫的诱惑”,毕竟那些品相极好的狸奴,在这一方水土之上可是有着“昆仑妲己”之称。 昆仑,传说中的神山。 妲己,传说中的妖姬。 两者结合,魅力可想而知。 沉吟片刻,江景辰出声询问道:“你手里有几只波斯狸奴?” 齐鸿运回答道:“海船一共带了十一只,归途中死了大半,最后只活了五只下来。当中我拿了两只,一只纯白,一只纯灰,品相极好。” 猫之毛色,以纯黄为上,纯白次之,纯黑又次之。 宫里贵人养猫,最喜纯色。 江景辰也不多言,只道:“待你回去后将两只狸奴都送去百乐门,交给阿瑶,该多少钱不会差你。” 齐鸿运忙道:“这是我的心意,只当是给青瑶大掌柜赔罪之礼,哪里好收钱。” 赔罪?青瑶略显诧异。 董瓒眸光微闪,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青玉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出声道:“那我就得问问了,你拿来两只波斯狸奴,是都给阿瑶,还是也有我一只?” 跟你又没什么过节,哪里用得着弄这一套? 齐鸿运暗自腹诽,毫不犹豫回答道:“既是赔罪,自然是两只都给,还望青瑶大掌柜能够尽弃前嫌,原谅在下早前唐突之罪。” 青瑶瞬间明悟,轻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若是方才董大哥没有为难你,没有对你表现出敌意,那两只波斯狸奴,你是不是就不准备送了?” 齐鸿运脸色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初,打个哈哈,慌忙转身,拱手道:“原来是董大哥在上,方才小弟多有失礼,还请董大哥不要介怀。” 他想不明白,只不过一位弱女子,她的眼神怎会那般犀利? 董瓒冷哼道:“倒是小看了你,竟还知道玩这种手段。” 齐鸿运忙道:“不敢。” 江景辰似笑非笑,先前种种已是过去,当初也没有结下深不可解的仇怨,眼下自是不会多做追究。 只道:“圣上立了海运司衙门,势必是要征召海船,葛家若是聪明,定会主动上交。我要你在此之前,先一步说服葛十三,让他主动献出归他掌管的几艘海船。” “主动献出海船?”齐鸿运很是诧异,追问道:“献给谁?海运司?还是梁王?” 江景辰开口道:“献给梁王做甚?当然是献给海运司,献给圣上。” 齐鸿运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树大招风,眼下飓风即将到来,自然是要先一步做好准备。葛十三多少还能有点用处,就这么放任不管有些可惜,顺手拉上一把,费不了多少力气。” 第443章 请你帮个忙 大周共有扬州、明州、广州、泉州四大港口。 早在前朝,扬州就设立了官方的造船厂,直至大周立朝,将其进一步发展壮大。 第一任盐铁转运使就是在扬州亲自督造十个大型造船工厂,在他任职期间,共造了两千多艘船只。 其中多是战船,主力战舰是楼船,一般船上三层,高近百尺,可载人五百,船体四周还设立了能够起到攻击作用的拍竿。 比较特殊的主力船型还有海鹘船,船型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用生牛皮防护,左右各有像鸟类翅膀的浮板数具,适合在水面划浪而行,抗风浪性极强。 另外一种叫八卦六花船,也是特殊设计的水战的主力战船,攻守兼备,顺风用帆、逆风用脚踏转轮。 造船衙门所造船只多是战船,对外不对内。 内河所用船只分为货船、客船和游船三种,而市舶司使用的一般是漕船,不具备出海远航的条件。 造船衙门不是不能造用于航贸的海船,只不过需要时间,以及大量钱财。 江景辰也不兜圈子,直言不讳道:“圣上眼下正是缺海船的时候,葛家这块肥肉,迟早都是要被吞掉。若是换作你,你会怎么选?” 齐鸿运犹豫道:“这......不一定吧?葛家靠山可不少,完全可以通过那些人的关系,与朝廷达成协议,以出借、或是租赁的方式同海运司合作......” 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毕竟……朝廷能给的俸禄可不多,有能力驾驶海船出海的舵手可没那么好养。并且出海归来的海船都要修缮,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这都得花钱,花不少的钱。” 天有不测风云,海船出海贸易,那是拿命换钱,舵手当不了官,顶多混个小吏,俸禄怕是抵不上葛家给的一个零头。 会选择跟随海船远航之人,多数都是把钱看的比命还重,只拿个小吏可换不来人。 眼下海运司初立,政事堂就等着出乱子,圣上可不糊涂,不会在这时候下旨强行征召。 那能怎么办? 有问题就得解决,朝廷养那么多官员,可不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圣上只看结果,过程如何不重要。 能办好,那是分内之事。 若是办不好,不是办事方法有问题,那就是办事的人有问题。 圣上金口一开,再杀一批官员,顺道整顿一下朝纲。 谁有能耐,谁就上位。 总之一句话:办得好得去办,办不好也得想办法去办好。 这就是至高皇权。 说起来,得亏当今圣上并不昏庸,并且还有政事堂在旁制衡。 朝堂百官则是有了“依靠”,心理上的压力和负担减轻,办起事来脑袋瓜子自然也会变得灵活。 正是因此,有关葛家海船之事尚有许多余地,齐鸿运所提出的方案并非无的放矢。 江景辰心道:这小子漕帮少帮主没白当,水上贸易之事懂得还挺多。眼界高不高不好说,但肯定很宽,才能看到这么广的一面。 不太好忽悠啊!江景辰暗自感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你的意思,是要赌上一把?” 齐鸿运连连挥手,说道:“这里头没有我的事,葛十三就指望着靠那些家底翻身,你想要他心甘情愿交出海船,总得给个足以说服他的理由吧?” 江景辰稍作思索,开口道:“让他进海运司当官,这个条件怎么样?” 齐鸿运瞬间变得激动,质问道:“当官?这可不行,先前说让我当官,我这还没着落呢,怎么就先轮到他了?” 江景辰当即道:“你们俩一起进,问题不大。” 一个是进,两个也同样是进,没多大的区别。 现如今,海运司可以说是百废待兴,献海船是件大功,再附送一批拥有丰富出海经验的舵手,高了不敢说,混个九品芝麻官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反正这些事情用不着他出面,只需教些方法,让葛十三抛头露面就好。 闻言,齐鸿运瞬间换了面孔,舔着脸问道:“此话当真?” 江景辰点头道:“就这几日,你尽快说服葛十三,到时再来寻我,自有办法让你们都当上官。” 齐鸿运兴奋应声道:“放心,只要能当官,别说是献海船,就是让我卖屁股都成。” 卖…… 咳,这小子精神状态,似乎有些堪忧啊! 江景辰无奈摇头,挥手道:“去吧,别忘了把波斯狸奴送去百乐门。” “是,下官遵令。”齐鸿运行了个大礼,一路小跑着前去。 官还没当上,倒是先摆起谱来了…… 江景辰不禁莞尔。 待人走后。 青瑶出声询问道:“公子该不会是真让我养波斯狸奴吧?” 她只想养公子,完全不想养狸奴。 在江南道待了那么些年,什么养的猫都见过了,波斯狸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让你养,而是要你送到梁王府,纯灰色给罗霓裳,纯白色让她带进宫,送给皇太后。” 青瑶追问道:“是要以那位的名义吗?” 江景辰道:“不必,波斯狸奴自有用处,此事不好将白芊禾牵扯进来,只以梁王妃的名义去送。” 两只纯色狸奴,且品相极好,自然就应该发挥最大用处。 江景辰没有经历过后宫争斗,却是看过许多相关剧集,当中手段虽有夸张,但也不乏有可取之处。 就比如皇后也养狸奴,且养了好几只。 待皇太后也养上一只,之后再巧设小计,引得狸奴相斗,最后让皇太后所养狸奴受伤,或是干脆殒命。 虽说是畜生,可那也是脸面,到时皇太后自是有发挥的余地。 听完计划,青瑶频频点头,开口道:“若是像先前推测那般,皇后已经与贵太妃联手,皇太后那边想来也为此事烦忧。狸奴一死,正好借口发作,此计可行。”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我想的只是粗浅计划,不够周全,还需丰富细节。具体该如何实施,就要交给罗霓裳与白芊禾一同去想了。” 当夜,两只波斯狸奴便送进了百乐门。 江景辰对猫无感,却也被眼前的两只猫所吸引。 只一眼,他就能够确定,这般品相的波斯狸奴,定是能得皇太后欢心。 青瑶也没耽搁,连夜将两只波斯狸奴送入梁王府,并将相关计划尽数告知。 罗霓裳听后,不禁赞叹道:“你说说,你家公子那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竟是能想出这般阴险的计策。” 青瑶神情淡淡,含笑道:“您曾经没少跟着公子一同算计旁人,想来是能够将计划进一步完善。” 罗霓裳故作矜持,抿嘴微微一笑,转言道:“你也是客气,才一段时间不见,称呼都变得这般有距离,怎就这么生分了呢?” 青瑶回答道:“今时不同往日,您是梁王妃,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 罗霓裳调侃道:“这一点你就不如青玉。那丫头整日疯疯癫癫,没个规矩,但对我胃口。不是说你守规矩不好,只是以咱们之间的感情,没必要这么生分。” 身份上变了,有些事情就得变。 否则一旦养成某些习惯,指不定就会在某天惹出祸端。 青瑶笑而不语。 罗霓裳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叙了会旧,便提起梁王担任海运使的事情。 随后说道:“如今海运司初立,王爷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我呢,就想着帮着分担一些。你也知道,我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所以便想着请你帮个忙。” 青瑶愣了愣,疑惑道:“是我听错了吗?您是说,要请我帮忙,而不是请我家公子帮忙?” 罗霓裳点头道:“没错,就是要请你帮忙。先前我成亲,他不是送了艘船做新婚贺礼吗?我就想着请你帮个朋友,跟你家公子说说情,再送我几艘海船。” 她的脸上笑容灿烂,要多亲和便有多亲和。 第444章 唯有自渡 青瑶瞬间明悟。 说到底,还是要找公子。 当初送的可不止是船,还有满满当当的货物,那可都是钱。 往后还有用得着梁王妃的时候,不好将关系闹僵。 青瑶明白,对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说是帮忙,不过是个好听些的借口,实际上就是传个话。 索要好处,这本就是罗霓裳的一贯作风,若非如此,反倒是会令人惊讶。 青瑶故作为难,流露出几分无奈,说道:“您是知道的,江南道秦氏船坞造的都是客船,货船,没有海船。” 罗霓裳伸出手,亲昵挽住青瑶的胳膊,撒娇般说道:“好瑶儿,咱们都是自己人,姐妹之间就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了。不多,真的不多,我只要三艘海船。” 这可真是巧了!青瑶想起先前的安排,心念转动间,便有了主意,当即说道:“秦氏船坞的确造不出海船,但我想公子有办法从别处弄来海船。” 罗霓裳面露狂喜之色,激动道:“当真?我现在的身份不便与他多做接触,你替得我跟你家公子好好说说,务必要帮我弄来三艘海船。” 青瑶好奇道:“虽说梁王担任海运使一职,但总归是朝廷的事,您又是为何这般费心呢?” 罗霓裳脸色忽变,沉吟片刻。 长叹道:“你有所不知,自我嫁入梁王府以来,他虽未曾变心,可也不像成亲之前待我那般好。府里还有侧妃、妾室勾着他......外头还有......哎......算了,多说无益,罢了!” 话未说尽,青瑶却也听出了几分意思,犹豫道:“您可是梁王妃,难道还收拾不了她们吗?” 罗霓裳苦笑道:“不是收拾不了,而是不能收拾。那些个小妖精,机灵着呢,说什么都老实去做,半点反抗没有。越是这样,越招王爷心疼,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是梁王妃,也正因为她是梁王妃,对待侧妃、妾室就必须得大度,否则便会落个善妒的名声。 不仅如此,若今年腹中无所出,明年还得主动张罗,再给梁王纳几房妾室。 为丈夫延续香火,纳妾开枝散叶,那是正妻的本分。 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梁王乃皇室血脉,自是不用多说。 没人给她气受,但她就是有受不完的气。 奈何? 无可奈何! 说话间,豆大泪珠滴落。 罗霓裳伸手一摸,强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青瑶见状,心中一软,开口道:“要不,您去找郝婆婆,拿些能够助孕的药再试试?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罗霓裳长叹一声,说道:“我先前也找过,只是郝婆婆她老人家身心都放在白芊禾上,完全不搭理我,不给我配药,我也是没办法,只怪我命苦!” 她才刚擦去的眼泪,眨眼又滴落下来。 曾经恣意少女,没曾想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青瑶回想当初往日种种,又见眼前这般哭得梨花带雨的可人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想了想,说道:“回头我试着同阿玉说说,看能不能让她写封信。她的话,郝婆婆是愿意听的。”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罗霓裳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到无以复加。 “阿瑶,真的是......千言万语不足以言谢,往后有事尽管来寻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满是江湖气息的言语,依稀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 青瑶略显感慨,轻声道:“我希望你能好,越来越好。” 她在心中默默加了句:只有你好了,坐稳梁王妃的位置,往后才能继续帮上公子的忙。否则,要你何用? 罗霓裳连连点头道:“会的,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夜渐深。 青瑶拒绝了罗霓裳再三挽留,要赶在宵禁之前返回忠义伯府。 罗霓裳送至王府门口,一番依依惜别,待马车行远,渐渐消失在街道上。 罗霓裳轻抚眼角泪痕,喃喃自语道:“青瑶啊青瑶,也就是你心善些,能够为我所用,倘若要是换了青玉,指不定会怎么冷嘲热讽……” 此时,罗霓裳早已不复先前可怜模样,眼中更是透出得意之色。 “你也别怪我有所欺瞒,谁叫青玉那丫头跟我八字不合,郝老婆子又丝毫不给我面子。不这样的话,我拿不到药,往后的日子可就真的会很难过……” “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再还你就是了。” 梁王府大门前,罗霓裳拂袖转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贵气,所过之处,下人皆是小心翼翼,请安之后,呼吸都不敢大声。 忠义伯府。 青瑶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利用下梁王,公子以为如何?” “利用梁王?”江景辰稍作思索,开口道:“这件事我不好直接参与,倒是可以让魏秉文出头。” 青瑶询问道:“那岂不是要将这份人情送给魏家二少爷吗?” 江景辰点头道:“好人做到底,既然给了他策论,不妨再送件大功,有皇太后从旁策应,再有梁王为其说好话,想来能给魏秉文捞一个不低的官职。” 先前,他让齐鸿运说服葛十三献海船,尚缺一位中间牵线之人,魏秉文倒是个适合的人选。 如此一来,往后出了什么事情,也有人能够先扛上一会。 当然,想要能扛住事情,首先腰板得硬,其次则是越高的官位越好。 魏秉文在前头冲锋陷阵,他在后方指点江山。 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谋划退路,不至于被人一锅端。 江景辰慎重思考过后,觉得此法可行,于是便吩咐道:“明儿在百乐门设一桌席面,将魏秉文与齐鸿运一同喊来,商议下献船的具体事宜。” 青瑶应声,随后询问道:“那三名勋爵子弟可要早些选定,趁此机会一同请上?” 江景辰摇头道:“不必,慢慢选,好好选。他们的存在不需要让旁人知晓,往后只你与之联系便可。” 没有露出来的才能够叫做底牌,才能够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 魏秉文与齐鸿运这两人算不上是底牌,让他们碰面没什么坏处,倒也无关紧要。 另外那三人却不一样,需得好好隐藏才好。 青瑶点头,随后说起要向郝婆婆讨药之事。 青玉撇嘴道:“她既然那么需要,怎么不亲自来寻我,或是公子,偏让你来传话,该不会是别有心思吧?” 青瑶并无过多辩解,只道:“我也是瞧她可怜,愿不愿意都随你,没有勉强的意思。” 青玉转头,询问道:“公子,你觉得呢,要不要帮她?” 江景辰回答道:“她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便是笃定我一定会答应,你抽空写封信,劳驾郝婆婆顺带手给配些药。” 闻言,青玉再无二话,随口道了句:“生育之事,并非全在女子一人。若是梁王的问题,那她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白芊禾入宫之后,并不能够时常见到圣上,一个月拢共也侍寝不了几次,腹中无有动静倒还情有可原。 罗霓裳嫁入梁王妃也有些时日,早先就吃了不少调理身体的药,依着她的性子,怕是会将梁王榨至精疲力竭才肯罢休。 至今却也没个动静,真不知道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梁王的问题。 毕竟,梁王早先就有了侧妃和妾室,膝下也没有所出,实在是说不好。 “往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能做到的事情就做,至于别的事情就用不着咱们操心......” 江景辰顿了顿,随后说道:“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旁人不过是看一场笑话罢了!” 第445章 老臣尚有一计 次日,皇宫。 大朝会结束,政事堂议政两个时辰,圣上满眼疲惫,也没了享用午膳的胃口。 张甲臣见状,赶忙劝解道:“陛下,您多少吃些东西,哪怕喝盅汤也成,保重龙体要紧。” “保重?有那些老家伙在,要朕如何能够保重?” 回想起方才在政事堂种种,圣上气急反笑,冷哼道:“那些个老东西,只知道一味阻拦朕扩招天下兵马”,说什么‘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简直是荒唐。”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说的是:使人民定居下来,不迁到别的地方,巩固天下不能靠山河的险要,震慑天下不能只靠兵力。 此乃圣人之言,张甲臣不好评价,却也知晓圣上觉得荒唐,那即便是圣人之言,这话它就是说的荒唐。 “老奴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镇守边境要靠兵马,很多的兵马,强大的兵马,如此才能震慑别国不敢犯境。” “连你都都懂的道理,那些老东西居然敢说朕是在穷兵黩武,真是反了天了,朕就该罢了他们的官,让他们回乡下种地去。” 圣上越说越气,一连说了好些不符合身份的话语。 张甲臣静静听着。 他是圣上身边的老人,早在潜邸时就清楚圣上的性子。 从一位闲王,逐步踏上登天阶,直至荣登大宝,期间所用过的手段绝对算不上温和。 现如今,却被几个老家伙逼迫到只能在私下发现,可想而知,政事堂那般老顽固有多招人恨。 可是,话又说了回来,高祖皇帝设立政事堂的初衷,就是为了防止后世继位子孙会出现昏庸无能之辈,做出一些有损江山百姓的蠢事。 真到了那时,还能有人能够制衡一二。 算是一道保障,以此来维护大周江山千秋万代。 在张甲臣看来,政事堂权利再大,那也大不过天子,只不过圣上想要扩兵之举,其意不明而喻。 眼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些大事出来...... 别说是政事堂的那些相爷不答应,就连他这个圣上身边的老人,也觉得有些不适合。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大动干戈,何必呢? 这些话,张甲臣不敢说出口,只在心底暗自感慨。 圣上久不闻回应,当即一拍龙案,喝声道:“哑巴了?说话。” 说什么? 什么话能说? 张甲臣暗暗叫苦,心思急转,正欲开口。 殿外忽禀:“杜相爷在外求见。” 圣上脸色稍缓,挥手道:“传。” 杜沛良慢步上前,见了礼,不等询问,主动开口道:“启奏圣上,老臣为海运司一事而来,特向圣上献策。” 开海运之事本就是他的主意,此刻又说献策,倒也在情理当中。 圣上眸光微微闪动,询问道:“爱卿有何良策要献给朕?” 杜沛良回答道:“老臣献策,以战船代替海船,在江南东道设立泉州海运衙门。” 泉州乃是四大港口之一,早年间,常有水盗出没拦截海船抢掠货物,直至在某次抢掠时掳走了某位国公家眷,于是一本奏折直达天庭。 奏折上表泉州水贼猖獗,为祸一方百姓,使其生活苦不堪言,请求先帝下旨剿匪,以正大周国威。 先帝一纸诏书,命泉州水师将军大兵剿匪。 接旨将军乃是名猛将,用几个月时间剿灭了境内水贼。 后不知怎么被惹恼了,带着手下七千水军,花费两年时间,直接跑去百济、高句骊、东瀛境内逛了一圈。 顺带将沿途遇见的水师全都给打了一遍,劫走航线上所有非大周海船上的货物。 先帝得知后,曾言:弹丸小国,何必费时费力。 于是,下了口谕,十分严肃的将泉州水师将军批评了一顿,罚了三个月俸禄,并下令上缴六成“战利品”。 从此之后,泉州境内便再无水贼身影。 若非此刻提及,圣上险些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当下便道:“杜爱卿是说泉州又开始闹水贼了?” 杜沛良恭声道:“回禀圣上,江南东道一带,水贼之患从未消失,只不过是那些人学聪明了,没有再劫走公爵府家眷。” 不惹权贵,专劫百姓? 圣上眉头一挑,似笑非笑,说道:“爱卿这话倒是有意思的很,说的如此隐晦,是觉得朕听不得难听的实话?” 杜沛良回答道:“圣上日理万机,些许琐碎之事难免顾之不全,老臣之策,主在泉州设立海运衙门,选以两艘楼船,两艘海鹘船,另加两艘八卦六花船,共计六艘战船。” 圣上目露精光,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单是一艘楼船便可载五百人,六艘战船,你是要朕将泉州海运衙门打造成水师?” 杜沛良说道:“老臣并非此意,只是眼下海运司初立,无有海船可用,泉州港乃是四大港之一,本就拥有许多战船,以战船替代是最好的选择。” 圣上不置可否,也不出言。 杜沛良继续说道:“有了船,自然得招人。江南东、西两道百姓大多沿海而居,喜水也擅水,稍加训练,便可出海。” 圣上忽然开口道:“训练?” 杜沛良道:“沿海多水贼,以防万一。” 圣上闻言,顿时大乐,笑道:“难不成,你是要训练他们去抢水贼?” 杜沛良正色道:“若有水贼来犯,自当奋起反抗,以大周百姓之勇武,战则必胜。如此,收缴些战利品也是应当。” “好,好一个战则必胜。” 圣上豁然起身,略显几分激动。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听过最为慰心之言。 “杜爱卿,此计策甚妙,只不过,朕心中尚有疑惑,需要爱卿解答。” 激动过后,圣上很快便平复下来,眼神顷刻间变得冷峻。 “爱卿乃门下省侍中,政事堂三大辅臣之一,为何要向朕献此计策?” 以战船充作海船,又招沿海百姓训练,虽名义上是民不是兵,却完全是一副扩充水师的架势。 圣上不曾忘记先前在政事堂所受的闷气,以及“穷兵黩武”的四字评语,当时的杜沛良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圣上很是疑惑。 杜沛良行了一礼,坦言道:“设立泉州海运衙门一事关系重大,老臣向圣上举荐一人,定可担此重任。” 这便是想要“以策谋职”? 圣上倒不觉得反感,重新坐回龙椅之上,淡淡开口道:“朕倒也好奇,能让爱卿出面举荐之人,想必是位不可多得的大才,究竟是何人有幸能得此青睐?” 杜沛良肃然道:“老臣举荐江景辰。” 第446章 不是你笨,是他太奸猾 举荐江景辰?张甲臣心中不由一骇。 江景辰是谁?那可是圣上要用的刀,且是用来对付政事堂的刀。 杜相举荐江景辰显然没安好心,就是为了把江景辰调离京城外放为官。 每位外官皆有任期,未满不得归京,即便是任期满了,也不见得一定能够重新调任回京城。 这是才开局就要废了圣上一臂啊! 眼见杜相从容淡定未有异色,一副“我是为了圣上好”的模样,张甲臣不由得暗暗佩服。 “爱卿方才说,是要举荐谁?”圣上眉头紧皱,脸上亦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老臣向圣上举荐江景辰,将其平调至泉州,担任泉州海运衙门主官。”杜沛良言语坚定。 同为四品,京官与外官可不一样。 泉州在江南东道,乃是中州之地,隶属闽州都督府。 江景辰若以四品平调泉州,官职同比泉州刺史。 这算是对江景辰的补偿,还是给天子一个薄面? 圣上不禁一乐,笑道:“想来是朕不在场时,政事堂共同商议出的结果,只不过朕不明白,杜爱卿这般身份,怎会让你来受这份罪?” 受罪?杜沛良不明所以,正欲询问。 圣上脸色忽变,厉喝道:“杜沛良御前失仪,拉出殿外,杖二十。” 杜沛良不由苦笑道:“老臣谢圣上恩典。” 左右侍卫上前,小声道了句:“杜相,请吧。” 堂堂门下省侍中,政事堂三大辅臣之一,多少要留些颜面。 侍卫们不好用蛮力生拉硬拽,只将胳膊虚架,顺势将人带出殿外。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圣上连连怒喝,更是摔了案上一方上好端砚。 “他们是要做什么,是要做什么......” 语气中除了怒气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一通发泄之后,圣上逐渐平静下来。 张甲臣见状,躬着身子,小心将地上的端砚捡起,细细擦了擦,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圣上瞥了一眼,冷哼道:“一块破砚,你心疼个什么劲。” 张甲臣谄笑道:“老奴可不是心疼,老奴是怕一会圣上再想摔东西,好有趁手的物件。” 圣上闷声道:“你个憨货,朕想要摔的东西,哪管它趁不趁手。拿出去,丢了,别碍朕的眼。” 张甲臣应声,招手喊来内侍官,将端砚交过去,吩咐道:“都听到了,找一口深井,扔进去,再找块大石盖。” 圣上蹙眉,出声道:“弄那般麻烦作甚?” 张甲臣嬉笑道:“老奴是想着这块端砚沾了龙气,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成精,重新又寻了回来,以求圣上垂怜。” 圣上板着脸,沉声道:“你这老货,说的是什么胡话,朕看是打你打的少了,以至于敢在朕的面前胡言乱语。” 张甲臣也不害怕,伸手轻拍了几下嘴巴,欢喜道:“老奴多谢圣上赏赐。” 经此一闹,圣上心情好了不少,随口道:“你这么说,朕倒不好再罚你。也罢,将这块破砚拿去,赏给你了。” 张甲臣欢欢喜喜拿回端砚,藏宝贝似的放心怀中,跪下叩首,再次谢恩道:“老奴多谢圣上赏赐。” 圣上挥了挥手,示意起身,随后脸色一沉,冷哼道:“他们不敢来找朕的麻烦,就将主意打到了江景辰的身上,想将他调离京城,让朕没了得用之人,倒真是会算计。” 张甲臣稍作思考,出声道:“启禀圣上,依老奴拙见,只需换个人去泉州,杜相爷的计策倒是可行。” 圣上不悦道:“若去的人不是江景辰,你以为他们不会从中作梗吗?” 海运司刚刚设立,也就是任命梁王为海运使,才能堵住政事堂那帮人的嘴巴。 如今若是再设泉州海运衙门,哪里去找能够让双方都满意的合适人选? 张甲臣躬身道:“这一点老奴倒是没想过,还请圣上勿怪。” 圣上忽的一声长叹,缓缓开口道:“有时候,朕还挺想当次暴君,好让那些老家伙知晓下朕的脾气。” 天下至尊,想当什么样的君主不行? 无非想着身后留名,好让天下百姓歌功颂德罢了! 人都没了,还想着名声做甚? 张甲臣不理解,更不敢多作言语,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二十板子打完,杜沛良被重新带回甘露殿内。 圣上一改之前态度,含笑道:“爱卿可还有何良策要献给朕?” 献策一次,换得二十杖。 若是再献一次,很难保证不会又挨二十杖。 杜沛良疼得站都站不稳,龇着牙,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易忍住疼痛,方才开口回答道:“回禀圣上,老臣已无策可献。” 圣上淡淡道:“既无策可献,那就跪安吧。” 杜沛良强撑着身子,叩首道:“恭请圣安,老臣告退。” 皇宫道长,少数几位大臣拥有乘轿的资格,杜沛良便是当中之一。 当坐上软轿时,杜沛良脸上的痛苦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灿笑。 皇宫大道,一顶软轿缓缓移动。 杜沛良抚须,笑意遍布眼角,伸手掀开轿帘,望了一眼政事堂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想来老夫这顿打是不会白挨,接下去可就要看你们的了!” 这边人才走不久,那边内侍官匆匆到了殿外,禀告道:“启禀圣上,皇太后有请。” 圣上得知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开口道:“还未至申时,母后此时唤朕,所谓何事?” 内侍官如实回答道:“奴才不知,只清楚今儿一早先是梁王妃进宫,送了只纯白色的波斯狸奴给皇太后。梁王妃走后不久,魏家二少爷也来了,在殿内与皇太后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这才派奴才来请圣上。” 魏家二少,就是魏秉文。 圣上对此子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只因那是个爱惹事的麻烦精,又极为得皇太后宠爱。 “朕已知晓,回去禀告母后,待朕处理完政事便会过去。” “奴才遵旨。” 内侍官不敢问具体时间,只将原话带了回去。 皇太后得知后,挥手将人屏退,随即长叹道:“你瞧瞧,时至今日,老婆子说的话已经越来越不管用了,连个人都喊不来,想来是还记当年那点小事。” 当年,皇太后凭借一己之力,险些就让大宝移了位,只可惜最后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也正是因此,魏家至今无有一人在朝为官。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只不过当年的皇后成了现今的皇太后,也就无人再敢提及。 魏秉文没接话茬,嬉笑转言道:“祖母,您这话孙儿可不同意。” 姑祖母,祖母,一字之差,当中亲情只有听的人才懂。 不等皇太后开口,魏秉文继续说道:“就拿我母亲来说吧,都还不到四十岁,模样比您可老多了。” 皇太后抿嘴一笑,说道:“这话若是叫你母亲听去,指定是要狠狠收拾你一顿。” 魏秉文上前,亲昵挽着皇太后的手臂,撒娇道:“孙儿说的都是实话,真心话,母亲若是因为这事揍我,您老人家可得护着些。” 皇太后笑了笑,也不接话,转言道:“江景辰能写出海运贸易策论,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就是不知那这些本事都是跟谁学来的?” 魏秉文摇头道:“这个孙儿就不清楚了,不过您老人家可能不知道,那小子不单有本事,还是个心机深沉之辈。若非孙儿机警,不知要被那小子坑多少回。” 皇太后不以为然,淡淡道:“朝堂上的官,有哪几个是心思简单之人?要祖母说,还是你不够聪明,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拿到一遍策论。” 魏秉文撅着嘴,低头不语。 圣上膝下子嗣不少,与皇太后关系亲近的也有几位,但若是要论血脉至亲,所有皇子公主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魏秉文。 皇太后最是见不得侄孙一脸委屈的模样,心一软,改口道:“祖母方才也不是说你笨,是说那个江景辰太过奸猾。” 这话还不如不说!魏秉文只觉心中滋味更苦了些, 第447章 莫要欺君 舅疼外甥,姑疼侄,加上还隔了一辈,更是亲上加亲。 魏秉文打小就知道这一点,于是在很早以前,但凡是在私下,都是称呼姑祖母为祖母,从来不会多加一个字。 潜移默化之下,姑祖母当真就成为了祖母,所给的宠爱比任何长辈都多。 魏秉文不在乎旁人言语,哪怕亲生父亲骂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也不过一笑了之。 唯独不想让姑祖母失望,可又不得不在大势之下收敛所有锋芒,当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心中的苦不能说,也没人可以听他倾诉。 “祖母,孙儿不孝,让您失望了。” “你这傻孩子,怎突然说起这话来?是不是受欺负了?告诉祖母,是谁给你委屈受了?祖母为你做主。” 皇太后言语中满是宠溺。 一如往常那般,不问对错,也不需要问对错。 魏秉文忽然感到一阵酸楚,眨眼间便红了眼眶,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太后久不见回复,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说道:“说来也是该怪祖母,当年只因看沈贵妃不顺眼,捎带着也看圣上不称心,就想着干脆断了他的念想,好看沈贵妃的笑话……” 正说着,又是一声长叹,随后继续说道:“没曾想祖母看走了眼,那还真是一条潜龙,一朝脱困便遨游天际,再无人可以降服……” “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就不敢不孝,便将当年所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到魏家,以至于咱们老魏家空有名而无半点实权。要不是祖母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魏家怕是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不觉间,皇太后眼眶变得湿润。 不是伤心,而是悔恨。 若不是当年因一己私心,妒忌沈贵妃从先帝那得了太多宠爱,失了方寸,做了傻事,也不至于连累娘家人。 当年她就是皇后,哪怕什么都不做,她本人,以及整个魏家的处境,无论如何都会比现在要过的好。 沈贵妃再得宠又如何?先帝那时照样没有爱屋及乌,不曾将对妃子的宠爱延续到皇子身上。 只可惜,嫉妒使人丧失理智,想明白时已是太迟。 当年的皇后当上了皇太后,沈贵妃成了沈贵太妃,两人的身份有了变化,又没有太多的变化。 沈贵妃没有赢,可她却是输了。 魏秉文听得很不是滋味,紧紧握住那双苍老的手,压下心中情绪,笑着说道:“您也知道孙儿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打小正事不干,成天就知道厮混。大道理听了不少,反倒是觉得赌场里有句话喊的极好:买定离手,输赢自负。” 天下事,大抵都是如此。 当年若是赢了,整个魏家都将风光无限,相反之下也该付出代价。 魏秉文继续说道:“还有一句是说:只要人还在,手中也有筹码,那么就有进入下一场赌局的资格。” 有赌未为输,输赢尚不可知。 皇太后擦去眼角的泪花,连连点头,满脸欣慰,说道:“他们都说你大哥是魏家千里驹,只有祖母一人知晓,你是魏家麒麟儿。” 魏秉文傻呵呵笑着,说道:“咱家有大哥这匹千里驹就已足够,孙儿当不了麒麟儿,倒是可以当一只护家犬。” 闻言,皇太后再度流泪。 非是想哭,而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捏着心脏,生疼生疼,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一步错,步步错。 悔之晚矣! 祖孙二人话着家常,用了晚膳,直至戌时,圣上才至。 魏秉文赶忙上前见礼,圣上挥手示意起身,遂向皇太后问安。 “母后,您这是怎了?” 圣上瞧见那双泛红的眼眶,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曾经那般强势之人,竟也有如此脆弱之态,当真是稀奇。 皇太后早已恢复往日姿态,淡淡道:“人老了,听了几句慰心之言,不禁感动泪流,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圣上回应道:“母后言重了,儿子不敢。” 皇太后也不多言旁事,直言道:“哀家今日寻你来,主要是为了秉文之事......” 她将早先想好的说辞缓缓说了一遍,紧跟着道:“那便策论哀家也听不懂,便想着唤你来听上一听,若是得用,也算是秉文献策有功。” 才刚来,这就要起了功劳,就这般急不可耐吗?圣上暗自冷笑,面上仍是一片温和,说道:“既然母后有令,那儿子便听上一听。” 皇太后使了个眼神,示意可以开始。 魏秉文得了授意,当即便拿出准备好的策论,依着昨夜演练,不急不缓说了起来。 大周海上贸易比之前朝更大更广,四大港口当中以广州港为最。 广州濒临珠江,水路往南海等地十分便利。 航行出珠江口再往南,途经南海可达南洋各国,远至天竺、波斯等地小国。 迄今为止,乃是大周海上开拓出最远的一条航线,亦是有着“海上丝绸路”之称。 江景辰所写的策论中,主要以修定法例、规范商人贸易、港口税等细节,以点扩面,洋洋洒洒三千多字。 魏秉文背诵后加以解释,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圣上越听越觉稀奇,直到全篇听完,心中亦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皇太后见状,心中便有了数,含笑道:“皇上觉得如何?” 圣上拍手,连道了三个“好”字。 皇太后顺势说道:“皇上都觉得好,那便是真的好了,不枉秉文这孩子费心写下这篇策论,算是立功了。” 言罢,将视线转向圣上,等一个肯定。 圣上不动声色,接口道:“不止是立功,还是大功。” 魏秉文双膝跪地,叩首道:“能为圣上分忧乃是草民的本分,不敢言功。” 堂堂奉恩公府嫡次子,以草民自称,又说是本分。 什么本分? 臣子为圣上分忧,那才是本分。 圣上听懂了言外之意,也知道所求为何,心中暗自觉得好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说道:“不愧是奉恩公家的好儿郎,不负朕之所望。” 这话不知偏到了哪里去,皇太后知晓圣上不会轻易松口,可眼下箭已离弦,于是便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面皮薄了些。” 魏秉文此子,面皮薄?圣上嘴角隐隐抽动。 皇太后恍若未见,自顾自说道:“这孩子心里头没别的想法,一心只想为国效力。哀家原本担心他才干不足,难堪大任,没曾想竟能得皇上赞誉,是哀家想错了。” 错了? 此二字还是第一次从皇太后口中说,仅是为了魏秉文,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吗? 可真是有意思的很...... 圣上目光轻扫,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母后乃是秉文的长辈,有所担忧亦是正常,何错之有?” 何错?皇太后听懂了话外之意,强忍心中情绪,说道:“哀家错就错在眼神不好,错把美玉当顽石。” 圣上听后只觉身心通畅,先前在甘露殿所受的郁气一扫而空。 “母后言重了。” “好在有圣上慧眼识珠。” “朕,慧眼识珠?” 圣上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朕,等了好些年,今日才等到母后一句称赞,当真是不容易啊!” 在皇太后看来,那份笑意就是对她的嘲讽,也是一份迟来的羞辱。 她得受着,不得不承受。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哀家的心思,想来皇上是能够明白的。” “明白,朕当然明白。” 不就是想要替魏家要个官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圣上转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魏秉文,良久未置一词。 随后,拿起策论迅速扫了一眼,缓缓开口道:“这篇策论,当真都是你的想法?想清楚了再回答,莫要欺君。” 第448章 不是一件好事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 轻者施以流刑,重者满门抄斩。 当着皇太后的面,自然不可能是后者。 难道是圣上知道了什么?魏秉文顿时心慌,借着长袖的遮掩,死死的握紧双拳。 不等开口,察觉不对的皇太后立刻说道:“皇上这话是何意?哀家倒真是听不懂了。” 圣上忽然展颜一笑,回应道:“朕对秉文算得上了解,因此才会觉得这篇策论不像是他能写出来的,倒像是子让口述,秉文代笔。” 魏秉良,表字子让,乃是魏秉文嫡亲大哥,奉恩公府世子,在国子监进学时,就曾得了“魏家千里良驹”的美名。 与弟弟相比较起来,哥哥便如同天上星星般闪耀。 只不过魏秉良并未选择科举,也没有选择蒙荫入仕,在他及冠之后便选择闭门不出,对外声称:学问浅薄,居家苦读圣贤书。 事实究竟如何,懂的人心如明镜。 当年的恩怨未消,圣上不曾发话,魏家哪个敢入朝? 也就魏秉文这小子骨头硬,想要去撞一撞南墙。 皇太后蹙眉,开口道:“皇上,这篇策论乃是秉文所写,而不是......” 圣上面色笑容不减,直接开口打断道:“朕刚才已经说了,子让口述,秉文代笔。母后,可是听清了儿子的话?” 皇太后清楚知道策论的确是侄孙代笔,但口述之人乃是江景辰。 听话中之意,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也没打算追究,而是想要将功劳给哥哥,不给弟弟? “许是哀家年纪大了,听得不真切,倒让皇上劳累多说了一次。” “这又不打紧,母后若是没听清,儿子可以再说一次:这篇策论写的真是好,对朕,对海运司,有着巨大的帮助,子让功不可没。” 圣上笑意盈盈,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魏秉文,只盯着皇太后脸上的神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皇太后神情并无波动,就如同一潭结冰的湖水,让人看不清湖面之下的波澜。 “皇上此言,可是有重赏之意?” “子让早有美名在外,如今又立下大功,朕打算封子让担任五品官职,母后可是满意?” 圣上笑得的眯了眼,像极了深山中的老狐狸。 刚入仕途便得五品官职,可谓是圣恩浩荡,只不过皇太后却不觉半点喜悦。 魏秉文将心一横,俯首参拜道:“草民替大哥叩谢圣恩。” 这是认命了!皇太后心中暗自长叹。 都是魏家子嗣,倒也不算是替他人做了嫁衣,只是...... 可惜了! 强龙之下,麒麟儿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皇太后不知道,对此也毫无办法。 圣上笑了笑,说道:“朕还需回甘露殿继续处理政务,你将消息带回府中,叫子让做好准备,明日朕便会下旨封官。” 承恩公府。 当魏秉文将消息带回家中,告知父亲事情经过,等来的不是夸奖,而是一句: “你竟然替你大哥谢恩?糊涂,真是糊涂。” 承恩公心中焦急,满厅来回踱步。 魏秉文不解看向大哥,问道:“入朝即为五品,有何不好?” 闻言,承恩公心中怒气更盛,大骂道:“你这竖子,做错事还不自知,今日为父便教你个好歹。来人,拿家......” 魏秉良见势头不对,赶忙上前安抚道:“父亲,二弟尚还年少,您说归说,可不兴动手。” “年少?都已经十八了,还年少?” 承恩公越想越气,训斥道:“早叫你别胡来 ,你偏不听,非得要谋划,结果你看看,谋划出来什么来了?” 魏秉文心中亦是委屈,当即回嘴道:“父亲莫不是看不上五品的官职?” 承恩公怒喝道:“你个憨货,也不想想圣上是什么人,今日若只是六七品,那也倒罢了,偏是个五品。你可知道这五品官意味着什么吗?” 魏秉文越听越郁闷,不解道:“官位高,这不是好事吗?就算不是,您倒是好好说给我听啊!您说您也真是的,年纪也不轻了,怎还是这么暴躁的脾性。” 承恩公两眼一瞪,抬手欲打。 魏秉良急忙挺身阻拦,回过头来说道:“二弟,父亲正在气头上,你就少说两句,别再气父亲了。要不你先回屋,待会为兄再过去找你。” 魏秉文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走,就在这里待着。我倒是想听听,费劲心力弄回来的五品官,怎就不好了?” 承恩公挣脱不开长子的束缚,于是便放弃动手教子的打算,直言道:“就是状元郎,刚入仕也没个五品的官职,你觉圣上凭什么对你大哥这么好?” 魏秉文理所当然道:“凭借江景辰给我的一篇策论。” “策论?”承恩公气急反笑,质问道:“那玩意要是有用,朝廷重臣为何不都由翰林院学士来当?” 翰林院,是为朝廷、为圣上起草重要文件的衙门,翰林院学士则是精通这方面的人才,写出来的文章堆砌辞藻。 只不过官当得好不好,跟自身学问大不大,有关系,但又没有绝对的关系。 魏秉文本想说写的是海上贸易,不是寻常策论可比,不能混作一谈。 但见父亲满脸怒气,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道:“那您倒是说说,五品官怎么就比不上六七品了?” “你还有脸问?” 承恩公情急之下,脱下靴子砸了过去。 魏秉文灵巧闪身避开,不忘调侃道:“我是皮糙肉厚,挨上一下也不觉得疼,您这老胳膊老腿,小心别闪到了腰。” “逆子,你这逆子,今日为父就要清理门户,免得让魏家列祖列宗蒙羞。” 承恩公极力挣脱,奈何仍是被长子死死抱住。 魏秉良满心无奈,劝解道:“父亲,二弟不懂,您就教教他,说就是了,别总想着动手。” 承恩公怒喝道:“他不是皮糙肉厚吗?为父先打一顿再说,你放手。” 魏秉良不为所动,含笑道:“父亲不说,那便我来说。二弟,你当知道圣上跟咱们之间的恩怨?” 魏秉文点头道:“知道,也正是因此,咱们家才会陷入如此窘境。” 承恩公见长子开了口,当下也不再挣扎,接口道:“圣上从不是个大气之人,当年恩怨记到现在,又岂会平白无故降下这么大的恩典?” 这怎么就听不懂了呢?魏秉文着急道:“您不是知道的吗?眼下海运司刚立,圣上急于此事,正好我献上良策,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恩典啊。” 承恩公不再激动,摇头叹息道:“痴儿,真是痴儿。策论是你献的,恩典却给了你大哥,还是破格提升至五品官职,你就没想过为何会如此反常?” “反常吗?我不觉得有何反常啊......” 顿了顿,魏秉文继续说道:“江景辰十八岁能当正四品刑部侍郎,大哥早有才名,如何就当不得五品的官?” 承恩公苦笑道:“你要拿江景辰来比?他那是全家都死绝,就只剩孤身一人,你怎么跟他比?” 额,这个...... 的确是比不了啊!魏秉文不禁无言以对。 承恩公越想越觉得心慌,连连叹声,说道:“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原因,但为父可以肯定,以你大哥之才,绝不足以让圣上降下如此大的恩典。” 魏秉文不解追问道:“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承恩公示意长子松手,整理好弄乱的衣裳,长叹一声,说道:“为父也不知道,只晓得这对于咱们家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圣上必然还留有后招未出。” 第449章 证明你的实力 本应是值得高兴之事,结果演变为遭罪一般...... 魏秉文连连叹气,正打算找几位狐朋狗友前去曲江池吹吹风,迎面就见下人匆匆跑来,禀告今早百乐门掌柜派人来寻之事。 他是用了早膳方才进宫,正好与之错过,了解事情后便急忙赶到百乐门。 三楼雅阁。 魏秉文将入宫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江景辰静静听完,随后问道:“圣上封你大哥做了什么官?” 魏秉文微愣,回答道:“只说是五品官,没说担任何职。” 五品,不算低,也不算高,区别在于何处任职。 是在六部之内,还是在六部之外。 是在京城里头,还是在京城外头。 是职事官员,还是文武散官。 江景辰亦是猜不透圣上会做何安排,当下也只得宽慰道:“好歹是个五品官,总归不是件坏事。” 魏秉文摇头道:“我爹可不这么认为。” 他将先前在家中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当五品官不是好事,当六、七品的官就是好事了?” 江景辰笑了笑,不接这话,转言道:“今早之所以派人前去寻你,就是为了让你在入宫前找下梁王,虽迟了一步,却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魏秉文狐疑道:“找梁王作甚?” 江景辰把心中所想的计划说了出来,随后道:“本是想着借梁王之力,至少能保个六品官,结果圣上更是大方,直接就给了五品。” “可惜不是给我,是给我大哥。” 魏秉文自嘲一笑,紧跟着说道:“好在是错过了,不然我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 江景辰挑眉,询问道:“你是想再试试?” 魏秉文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能找来海船,而海运司又缺海船,那这白捡的功劳当然不能不要。” 江景辰笑了笑,提醒道:“圣上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再去试,多半也是不行,那几艘海船扔进去,估计听不着一声响。” 魏秉文反问道:“是这是担心白忙活一场?” 江景辰也不否认,直言道:“海船是小事,关键是怕你狐狸没抓住,反惹来一身骚气。” 魏秉文不禁想起了姑祖母,只觉得心中一痛,恨声道:“不管怎样,我都得再试试,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 江景辰稍作思考,说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得先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魏秉文询问道:“怎么证明?” 江景辰说道:“幽州马场。” 魏秉文脸上神色忽变,满眼尽是警惕。 满朝官员,包括圣上在内,所有人都在盯着幽州马场。 魏家之所以能撑到现在,除了有皇太后的缘故之外,再有就是魏家至今没有让人抓到把柄。 “一座百乐门还不够你赚,要打幽州马场的主意?” “我是让你证明实力,怎么就扯到赚钱上了?” 江景辰脸上满是笑意,让人看不出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先前之事本就已经够心烦,魏秉文不愿再多想,直接问道:“别再绕圈子了,到底什么意思,直接说。” 江景辰淡淡道:“先前结盟,是看中你的潜力,眼下你被圣上排斥是事实,那么能否在继续结盟,就要看你是否有实力......” 魏秉文直接打断道:“这跟幽州马场有何关系?” 幽州马场,养的是战马,是战略物资,有钱也买不到,也养不了。 江景辰自从发现幽州马场属于魏家之后,心里头就一直再打幽州马场的主意。 当然,魏家绝不可能卖掉幽州马场,背后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敢有丝毫妄动。 他打的主意,是要通过魏秉文的关系来达到想要的结果。 这个过程或许需要很长时间,但绝对值得。 “幽州马场是魏家的,而你是魏家二少爷,有资格接管......” “不可能,我爹还没死呢,怎么可能轮到我?就算我爹死了,还有我大哥,也轮不到我去接管。” 魏秉文神情激动。 江景辰安抚道:“我的意思是说幽州马场那么大,你至少得接管一部分,或者一小部分也行。” 幽州马场所有的战马都属于朝廷,魏家只负责驯养,过程中收些杂费,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权限。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魏秉文又不懂了,追问道:“什么意思?马场在幽州,我就算能管一小部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江景辰回答道:“作用就是证明你的能力,如果你连自家马场都接管不了的话......只能说你没有能力,没有价值,不值得我费心费力去帮助你。” 古代战争中以骑兵为王,骑兵得有战马。 大周境内,贩卖战马可是要掉脑袋的生意,而且掉的还不止是一个人的脑袋。 太平盛世之下,打死魏秉文也想不到有人敢打战马的主意。 但江景辰偏偏就这么想了,也正在设计这么干。 不是为了要造反,仅是为将来陷入“飞鸟尽,狡兔死”的绝境时,还能有一条退路可供选择。 就如同后世某位伟人所说:手里没有剑和有剑不用是两码事。 江南道是最后、也是最大的底牌,秦氏船坞是目前为止唯一的退路。 倘若那一天真的来临,江景辰可以不反,可以接受在江南道颐养天年,也可以选择逃到海外,但绝对不可以没有自保的武力。 如果武力足够强,他还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像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事情,百分百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皇权? 真要到了生死关头,皇权算个屁。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因此行事之前,需要裹上一层厚厚的蜜糖,以此来引诱魏秉文入局。 江景辰久不见回应,于是便说道:“你只要向我证明你的实力,我将会不遗余力帮助你,帮助整个魏家脱离困境,再上一层楼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想要海船?可以。 想要当官?也可以。 前提是得展现出价值。 魏秉文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我该怎么做?” 江景辰回答道:“这就是你要想的事情,半年之内,我要看到实质进展,在此期间我们依然会是盟友。” 再过两个月,他便到十九岁,剩下只有一年时间。 眼前的魏秉文似乎没有意识到即将“命不久矣”这件事,但江景辰可以肯定,哪怕所有人都忘了,圣上也绝不会忘记。 一柄好用的凶刀,多半逃不过断刃的宿命。 到了那时,就将要迎来“死不死”的问题,因此必须预留足够的时间以作应对。 魏秉文考虑了许久,深深吸气,说道:“好,我答应你,既然还是盟友,那咱们就先来谈谈眼下你该如何帮我......” 第450章 去百乐门找人 翌日。 圣旨是在巳时来到奉恩公府,封魏秉良为游骑将军,兼任泉州海运使,三日后动身前往泉州赴任,统管泉州海运司一应事务。 接旨后,众人神色各异。 魏秉文呐呐道:“居然是外官?为什么会放任到地方上?怎么会是泉州海运使?” 圣上没有食言,游骑将军的确是五品官,但却是从五品武散官,有官无职,而泉州海运使则是有职无官。 京城海运司一堆事情还没弄明白,这就又立了泉州海运司,圣上到底在想什么? 承恩公摇头叹息道:“此去,吾儿危矣!” 魏秉文浑身一震,急切道:“父亲这叫什么话,大哥是去泉州当海运使,又不是要上战场,您这话岂不是在咒大哥吗?” 承恩公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看了眼次子,已是兴不起责骂的心思,长叹一声,说道:“等你大哥回来再说。” 魏秉良此刻正在送宣旨天使出门,私下给天使塞了厚厚的红封。 天使捏了捏,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将红封塞入左袖,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低声道:“魏将军,这是圣上给您的密旨,待无人时才可拆阅。” 魏秉良心思微动,恭敬接过密旨,收入怀中。 待送走天使,回转堂屋内,魏秉良神情凝重,屏退左右下人,随后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秉文着急道:“赶紧拆开来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 奉恩公亦是点头道:“拆吧。” 拆开信封,阅读完内容,魏秉良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圣上要我暗中招募一千水手加以训练,以水师兵丁为标准,三月内需展现成效,拥有追击海上水贼的战力。” 魏秉文狐疑道:“海运司该是负责水上贸易,怎么要去抢水师的饭碗?” 奉恩公拿来密信阅读,仔仔细细不漏半字。 一封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果然不出为父所料,圣上这是在借刀杀人!” “怎么又成了借刀杀人了?父亲,您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魏秉文越听越急躁,恨不得上手去抢那封密信,看看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奉恩公似有所觉,将密信折好塞入信封,重新交还到长子手中。 “沿海州县水贼之患由来已久,特别是四大港口,每年不知要死多少人......” 魏秉文听得不耐烦,打断道:“那都是些商贾,普通百姓,哪里能够一样?父亲,都什么时候了,您倒是捡些重点说。” 奉恩公忽然红了眼眶,缓缓开口道:“圣上要用你大哥练兵去抢水贼,也是在用水贼去杀你大哥。” 魏秉文听后呆滞在原地,脑海中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魏秉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明旨中言明由儿子统管一应事务,由此可见,圣上还是希望儿子能活着。” 奉恩公忽然仰头大笑,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悲叹道:“要嘛不动手,一动手就直击要害,圣上果真是够狠。” 魏秉良接了句:“若是不狠,又岂能有今天。” 他不知道京城海运司将会如何运作,但泉州海运司的成立,不在贸易,而在练兵。 一千人试点,以水贼练兵,顺道劫掠货物以充军资。 具体要如何去做,则要由他去想法,圣上不会在意过程,只看结果。 魏秉文突然开口道:“我还是想不明白,圣上为何要害大哥?” 奉恩公苦笑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幽州马场,以及承恩公爵位。” 魏秉文越听越糊涂,追问道:“为幽州马场可以理解,可咱家的爵位乃是世袭,就算害了大哥,也还有......” 声音戛然而止。 嫡子请封,世子袭爵,都需圣上批准。 倘若大哥身死,父亲上折请封他为世子,可以想象,以他这些年来积累下的名声,圣上能有许多理由驳回。 然而父亲膝下只有他和大哥两位嫡子,在这种情况下,庶子绝无承爵的可能。 除非是父亲母亲能够再生一位嫡子,但以他们的年纪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可能。 如此,待到姑祖母与父亲百年之后,承恩公爵位无人可袭,自当收回,那么高祖皇帝赐下的幽州马场自当也该收回。 快则几年,慢也不会超过十年,圣上正当精壮,完全等得起。 最厉害的刀,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 魏秉文越想越是胆寒,激动道:“圣旨一下,再没有转圜余地……大哥,你若去了泉州,就如在家一般足不出户,如此可保性命无忧。” 魏秉良摇头道:“圣上给我密旨,就是要让我练兵,带兵,我既受封为游骑将军,自当要领兵打仗。” 魏秉文反驳道:“游骑将军是散官,你前去泉州是负责海运司,不是统管水师,那些都不在你职权范围,你可以不必理会。” 魏秉良笑了笑,轻声道:“所以圣上才会给我密旨啊!” 密旨也是旨,抗旨不遵照样得杀头。 让他以武散官之位,执掌泉州海运衙门,这已经将意图表现的十分明显。 政事堂没有反对,这就说明那些相爷们也希望他能够战死海上,好将幽州马场收归朝廷所有。 相比之下,圣上的态度倒显得有些模棱两可。 能活着将兵练好,也是一件好事。 若当真死于海上交战,也不足为惜。 无论怎样,圣上都能受益。 用坊间的话来说,魏家如今的境地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随意踩,之所以还能活着,全凭一口气够硬。 圣上好比是爹,政事堂好比是娘,兄弟姐妹是满朝文武,一口气指的是皇太后。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魏秉良眸光渐盛,正色道:“父亲,这对咱们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既然是机会,孩儿便是舍去性命不要,也得死死抓住。” 承恩公摇头道:“不行,你向来从文,未曾练武,这一去怕是九死一生。圣上既然给了三日时间,定是料到为父会进宫找皇太后,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言罢,就要出府,进宫去见皇太后。 魏秉良忙上前阻拦,说道:“父亲,这么些年来,孩儿想明白了一件事:皇太后护着魏家,是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无有别径,方能破而后立,如今醒悟倒也不算晚。” 承恩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 他又如何会不知? 只不过是无力解决,不愿面对,一直在逃避罢了。 “三日,还有三日时间......”魏秉文喃喃自语,随后像是疯了一般,急步朝府外跑去。 奉恩公见状,火气再度被点燃,怒喝道:“你这逆子,又要死哪去?” 魏秉文头也不回,高喊道:“我去百乐门找个人,父亲、大哥,你们等着我回来......” 第451章 失魂散 百乐门。 江景辰听完事情经过,亦是觉得圣上这一招使得实在出乎意料。 想要开疆拓土,自然是该把目标放在边境以外的游牧民族,或是突厥,或是吐蕃,那才能算作对手。 两者都是精通陆战,多是以骑兵为主。 好好的,扩充水师作甚?边境外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去打琉球?高句骊?还是东瀛? 那些个巴掌大的小国,从来不被历代君王放在眼中,当今圣上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还练水师干嘛?江景辰想不明白。 难不成是让水贼去抢过往商船,然后再去抢水贼?真要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奸诈了些。 魏秉文久不见回应,豁然起身,焦急道:“帮不帮,能不能帮,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江景辰收敛心神,反问道:“圣上下了圣旨,你们也接了圣旨,你倒是说说看,想让我怎么帮?” 魏秉文顿时泄了气,颓然坐下,自责道:“都怪我,早在圣上说要给大哥五品官时就应该发觉不对劲,更不该擅自替大哥谢恩。” 江景辰开口道:“你不谢恩,圣上就不下旨了?真要说起来,该怪想圣上进言设立泉州海运司之人。” 魏秉文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不是圣上的主意?” 江景辰回答道:“单是设立京城海运司就费了不少心力,眼下还只有梁王一个主官,下属官吏空无一人,具体运作也没个章程,圣上想这些都想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泉州之事?” 圣上设立海运司的目的就是要钱,而且还是要大钱,那才是真正的军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什么时候粮草准备好了,也就到了动兵马的时候。 这等大事,圣上自然是无比上心。 魏秉文再度起身,怒喝道:“谁?到底是谁?” 但凡是个人,都不愿意承认错在自身,潜意识会寻找可以甩锅的对象。 江景辰也不客气,笃定道:“这还用得着说吗?不用想也知道,指定是政事堂那帮相爷的主意。” 魏秉文猛地一拍大腿,连声道:“是了是了,就是他们,否则圣旨也不会如此顺利颁布,那帮老东西,铁了心要害我魏家啊!” 江景辰顺势道:“你去查查,看是谁在背后捣鬼,到时候我肯定帮你。” 魏秉文越想越气,呼吸渐渐急促,一连在阁内走了几个来回,顿住脚步,说道:“先不说这事,你赶紧想些办法,不要求别的,只求能够保全我大哥性命。” 江景辰直言道:“这个简单,你家有钱,多给些钱找几个顶尖高手充作护卫,自然可以保你大哥性命无忧。” “对对对,是这个理,我家有的是钱,几万几十万的砸,把江湖顶尖高手全请去保护我大哥。” 魏秉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没留句感谢之语。 带人走后。 江景辰随即喊来众人,吩咐道:“阿瓒,等魏家开始招揽高手,你派一位天众部成员前去混入其中,主要负责盯紧魏家老大,若有异动,允他便宜行事,务必干净利落。” 便宜行事吗? 公子曾不止一次说过:若当真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那就解决掉制造麻烦之人。 董瓒听懂了,随后应声道:“这个容易,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我总觉得圣上的安排不会那么简单,魏家老大或许是一步关键的棋,只不过眼下我看不出走的是何路数。” 青瑶接口道:“泉州那边有咱们的人,需要传信过去交待一番吗?” 江南道有东、西之分,泉州隶属江南东道,当地有秦氏船坞分号,明面上只修缮商、客船,暗中拥有建造新型战船的实力。 龙骨结构船体所有部件早已打造完成,将其隐藏在秘密据点,只需一声令下,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一个月之内就能够组建出至少五十艘航海战船,随后可直接从泉州港下水出海。 枢纽之地,不容有失。 江景辰思考良久,开口道:“咱们经营了那么多年,不至于被人一击即溃,就算魏家老大是圣上扔往江南东道的一只鲶鱼,也得让他先动,咱们不可以冒着暴露的风险主动出手。” 眼下的形势,的确是不用太过着急。 青瑶点了点头,说道:“那便什么也不说,不给他们造成心理负担,交由他们自己去应对。” 耗费十年时间织出一张大网,笼罩整个江南道,范围之广,绝非一人可以事事亲为,麾下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环节,旁人若强行插手反倒不好。 能把江南道打造成铁桶一般,并非是江景辰一人之功,因此越是关键的时候,越应该信任麾下之人。 “面对的是掌握强权的天下至尊,稍有动作,就让我成了惊弓之鸟......哎,实力相差太过悬殊......” 江景辰越说越小声,眉间也拧出几分愁容。 青玉却不以为然,说道:“换作旁人,怕是连心思都不敢有,借用公子的话来说:已经胜过全国99.99%的用户。” 江景辰不禁莞尔,含笑道:“就你会说话......不过话说回来,先前给你的人,你让他们干什么去了?” 青玉眼珠一转,嬉笑道:“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人,公子可以问我,却是不能问他们,可好?” 江景辰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正在问你吗?” 嗯?青玉“嘻嘻”笑了几声,回答道:“具体的事情我不能说,只能告诉公子他们是去为我寻找引子,用于炼制一种全新的毒药。” 江景辰好奇道:“全新?那是有多新?” 青玉满眼尽是神秘,起身上前耳语,小声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炼成,服用之后能让人失魂失智。” 江景辰心中一惊,脑海中忽然跳出三个字,脱口而出:“失魂散?” 失魂散,顾名思义,服用后会让正常人迷失神智,就好像是弄丢了魂魄一样。 当然,这种药只在前朝时曾出现过一段时间,而后再无踪迹。 毒王机缘巧合下寻到了半张药方,苦心钻研多年,至今没能将药配出。 他曾经了解过,服用失魂散后的具体症状,类似于另一个时空的阿尔茨海默症。 首先就是记忆力大幅度下降,前思后忘,记不住名字,认不出身边人。 之后逐步丧失生活自理能力,逻辑思维开始退化,语言能力出现障碍,精神状态不稳定,还会出现幻想、幻视、幻听。 毒药主打一个速死,越是厉害的毒药死得越快。 失魂散恰恰相反,主打一个死的慢,慢慢死,论毒性,它只能排在最末,但却比最顶级的毒药还要可怕。 只因中了失魂散之毒,受折磨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 第452章 是个傻子 只需一帖药,就能忽视年龄、身体等诸多因素,直接让人患上阿尔茨海默症,这在江景辰看来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江湖上不是没有可以令人失智的毒药,只不过那些都是服用即疯,完全就是一个疯子,中间没有缓冲,且极易被诊断出来。 失魂散则不一样,服用之后有一股过程,人还是那个人,但就像是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变得不完整。 若是年长者中了失魂散,则会被归做老年病。 若是年轻者,则会被归于鬼怪作祟。 封建朝廷,鬼神之说令人敬畏。 当初,若非那位大能主动承认,前朝没有一位医者能够诊断出乃是中毒之祸。 仅“失魂散”三个字,就引得目光全都集中在青玉身上。 见状,青玉满脸无辜,说道:“你们看我也没有,我目前还只是在尝试,能不能炼出来还得两说。” 毕竟师父号称毒王,并且钻研那么多年都没个结果,她天赋再高,也难保证一定能够炼制成功,只不过经历些许事情,脑海中有了新的想法,试试看罢了。 江景辰鼓励道:“往后你就负责专心炼药,我相信你的能力,将失魂散炼制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往后需要什么尽管提,只要花钱能解决的都不叫事。” 青玉狐疑道:“公子是需要用失魂散做什么吗?” 江景辰含笑道:“等你炼出来就知道了,眼下说这些没用。” 青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力。”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期间魏秉文再没来过百乐门。 派去的天众部成员传回消息,说是魏家砸下重金,聘请了十五位一流高手以作护卫。 人不少,可也不多。 若是平日倒也足够,海上充满了未知的风险,魏家老大究竟能不能活着归京,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这一日,潘弥业突然人传了口信,要求江景辰即刻回刑部述职。 屁股上的伤势早已养好,江景辰没了合适的借口,只得换上官服前去刑部报到。 刚一见面,潘弥业便热情招呼道:“江贤侄,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这里有几件案子需要你来处理,快拿去看看。” 言罢,将三份卷宗塞了过去。 江景辰随手翻开,只大致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案子居然能过初审?大人,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卷宗涉及到一个人,吏部尚书家的嫡幺子,上告纵容家仆害人性命。 死的是为普通平民百姓,这种事情放在大周朝根本不算个事,赔些钱财就能够解决,连板子都不用挨。 依着不成文的规矩,这件案子早就该压下去了。 对方可是吏部尚书,潘弥业这样的人精,不可能不晓得其中利害,却依旧安排了初审,并且还特意将他喊回刑部查案。 是圣上的意思? 还是政事堂? 六部隶属尚书省,其中吏部乃是重中之重,政事堂没道理会找手下人的麻烦,那就应该是圣上的意思。 这才刚收拾完朱全章,搞了个海运司,就又迫不及待的要收拾吏部尚书了? 政治眼光不够长视,看不清这起案件背后将会牵扯进多少人,江景辰能确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吏部尚书不好惹。 政事堂众位相爷好歹还会顾忌下身份,不会亲自出手对付他。 可吏部尚书就不一样了,人家手里头可还掌握着官员评优的权利,弄不好转头就给你个小鞋穿穿。 不会死人,但一定会很难受。 树欲静,而风不止。 江景辰不愿四处树敌,奈何圣上不乐意。 哎! 该怎么办? 潘弥业冷眼旁观,脸上笑容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事关一条无辜之人性命,此案非你不可。” 江景辰试探道:“要不,把案子推给大理寺去查?” 潘弥业立刻板起脸,正色道:“命案本就归刑部审查,如何能够推给大理寺?更何况如今已在刑部过了堂,更不可能放任不管。无用之言别再说了,拿了卷宗快去办案。” 江景辰商量道:“大理寺不行,京兆府也好啊,他们有办案权,这案子交给京兆尹来办,下官甘心从旁辅助。” 你是甘心了,旁人又岂能甘心?这小子倒也机灵,还知道多拉一个下水,只可惜...... 潘弥业暗自摇头感慨,挥手道:“你一人足矣,快去。” 这可不像朱全章所任秘书监,六部当中,当以吏部为最,如果是礼部尚书犯罪倒还好处理,可偏偏是人家嫡幺子。 江景辰回到堂屋,再度翻开卷宗,冷不丁看到了一行字,不禁惊呼道:“我去,韩绍睿,十三岁?” 再往下看,更是不得了。 根据卷宗所记录的案件情况,起因是因为有三名男子当街强抢民女,被路过的韩绍睿遇见,于是便吩咐仆从上前帮忙。 冲撞之下,家仆用劲过大,将其中一人推向街道旁的摊子,好巧不巧就撞到了头,一下就死了。 事情到这里倒还不算坏,表面上看是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继续再往下看,事情出现了巨大的反转。 被抢的女子乃是死者的未婚妻,写了婚书,下了聘礼,只待吉日一道将人娶进门。 谁曾想,那女子竟与一位穷学子私下定了终身,那日正是相遇私奔之时,被男方发现后带人拦截下来。 穷学子眼见势头不对,率先溜了,独留女子一人面对男方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她的未婚夫,也正是死掉的那位。 女方出生书香世家,只不过近两代越发落魄,所嫁之人乃是商贾,家中小富,且是独子。 按理说,门不当户不对,很难凑到一块。 奈何男方舍得,一大堆聘礼砸下,说尽了好话,又恰逢女方家中处境艰难,方才求得了女方父母同意。 请了媒人,写了婚书,下了聘礼,定好了吉日,如此,即便还没过门,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名。 更何况是女方悔恨在先,与人私奔在后,就是抓去浸了猪笼也不碍着旁人什么事情。 偏偏遇上了韩绍睿,不问缘由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这一救就出了事情。 当时在场的两名家属咬定不是错杀,而是故意为之,声称亲耳听到韩绍睿说出“往死里打,打死了本少爷负责”这句话。 最让人无语的是在初审过堂时,韩绍睿居然还亲口承认说过这句话,还当堂说出“死不足惜”四字。 江景辰对此很是震惊。 故杀、过失杀,所量刑罚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十三岁,国子监进学,不至于连这个都没有学过吧? 当初,勇毅侯世子之事闹得那么大,朱仲恒认下了过失杀人的罪名,也仅是罚了些钱就足以了事。 这是大周的律法,也是封建制度下的现实。 如此环境之下,或是努力读书,寒窗十年博取功名,或是学习经商,拼尽全力去赚取财富,又或是,乖乖认命。 以韩绍睿的身份,只要认定是过失杀人,即便闹到圣上跟前,他也不会有任何事。 可若是故杀就不一样了,寻常百姓若犯此罪,只会有一个下场:处以斩刑。 韩绍睿无官无职,也无功名爵位在身,全是依仗父亲的威势。 事情没闹到台面上都还好说,一旦闹到台面上的话,即便能够逃过斩刑,最轻也得流放两千里。 江景辰合上卷宗,吐出一口浊气,低声嘀咕了几句“真是个傻子”、“惹祸精”,随后闭眼稍作沉思。 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江景辰唤来属官,询问道:“已过多日,杨员外郎的伤势恢复如何,可是回来述职了?” 第453章 你在怕什么 属官如实回答道:“扬大人的伤势还未痊愈,倒是来了一趟,随后又回到府中继续养伤。” 江景辰挑眉道:“什么意思?刑部是他家的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什么叫刑部是他家开的?属官心中大骇,急忙道:“大人慎言。杨大人告假回家养伤,那是得尚书大人准许。” 官大一级压死人,尚书都开口了,侍郎还能说什么? 江景辰不好继续追究,随口询问道:“既然伤势没有痊愈,又跑来一趟是作甚?” 属官回答道:“章郎中病逝,官职空了出来,尚书大人便举荐了杨大人,吏部前些天下了任命,杨大人来了一趟就是为了这事。” 江景辰不由愕然,追问道:“杨士钰升官了?” 属官点头道:“杨大人舍身抵挡刺客,身受重伤,故此得了朝廷嘉奖,现已升任刑部司门郎中,顶了原先章郎中的官职。” 什么朝廷嘉奖,纯属扯淡。 圣上忙于国事政务,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为区区五品郎中费神。 说白了就是政事堂对朱全章的补偿,这才让吏部下了任命,擢升杨士钰顶了刑部司门郎中的缺,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杨士钰挨了一剑,捅出个锦绣前程,才入仕担任员外郎没多久不,就又擢升为刑部司门郎中。 单论晋升速度,连江景辰都比之不过。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的喜事啊!” 常言道:升官发财死老婆,乃人生三大喜事,杨士钰这会嘴角指不定上扬到何种程度。 江景辰眼珠一转,吩咐道:“杨郎中如今已是一司主官,正好有资格参审案件,你派人去一趟,传本官的命令:杨士钰即刻前来刑部述职。” 属官稍显犹豫,提醒道:“如此,就怕尚书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交代?交代个屁!江景辰眸光一扫,沉声道:“你在教本官如何做事?” 属官连忙躬身,告罪道:“下官不敢,下官失言,还望大人恕罪。” 尚书能甩手给侍郎,那么侍郎自然也能甩手给郎中。 官场上可不就是这样,一级推下一级,反正功劳是老大去领,背锅的事情由下面人去做。 江景辰打发属官前去朱府传话,自个坐在榻上品着香茗。 自昨日之后,他便让人将府里的药房扩建,留青玉在那专心炼制失魂散,身旁只带董瓒一人跟随。 左右无有外人,眼下闲来无事,江景辰便问:“阿瓒,你觉得杨士钰这人如何?” 董瓒不明白问的是哪方面,想了想,回答道:“命挺硬,运气也好。” 被一剑捅了个对穿,未过半月时间就能下床走动,除了命硬之外,运气也好,顺带捞了个一司主官。 江景辰笑了笑,说道:“我总觉得杨士钰以后会是个麻烦,先前不是没想过弄死他,结果被他来了一招苦肉计躲了过去,眼下再想动手,却是难寻合适时机!” 董瓒回答道:“杀杨士钰容易,公子只需下令,属下保证他活不到明天。” 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在皇宫之内,想要杀人,随时都能找到时机。 江景辰摇了摇头,说道:“杀人容易,善后很难,杨士钰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升官,显然是得了政事堂的看中......” 顿了顿,轻叹一声,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圣上是真龙,政事堂乃群虎,龙虎之争波及太广,我可不能在这事再冒头生事,还是该低调隐忍些,像弟弟一样。” 董瓒疑惑道:“威远侯血脉,除公子外都死绝了,您这说的是哪位弟弟?” 江景辰嬉笑道:“说的是我亲二弟,能屈能伸。” 董瓒恍然,视线上下一扫,由衷夸赞道:“不愧是公子,竟然能够亲到二弟,当真是厉害,属下万分敬佩。” 江景辰先愣愣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顿感无语。 亲二弟,和亲到二弟,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先前谁说这货是块木头来着?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指定是个闷骚。 极闷,极骚。 朱府。 杨士钰得了消息,当即并未给出准确回应,只说了句“知道了”,随后便将来传话的衙役打发了回去。 转过身,去到书房。 朱全章今日休沐,正在临摹某位书法大家的字帖,闻声,未抬头,漫不经心道:“何事?” 杨士钰将事情说了一遍,询问道:“江景辰以上官之名下令急招,显然是遇见棘手之事,因此特来向岳父大人请教一二。” 朱全章落笔不停,随口道:“你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何必再来询问。” 杨士钰回答道:“恐他会对岳父大人不利,儿子担心无法应对,故而前来向岳父大人问策。” 听闻“儿子”这般自称,朱全章笔势一顿。 良久,一滴墨落下,污了半幅临摹帖。 朱全章轻叹一声,将笔搁置笔架,摇了摇头,道了句:“可惜了!” 语气略有失落,不知是为临摹的半幅字帖,还是为了眼前之人。 杨士钰微微欠身,说道:“是儿子不好,坏了岳父大人的雅致。” 朱全章背着手,认真看了眼原帖,好一会才抬头,说道:“是因为吏部尚书家的事情,准确的说是因为他家嫡幺子的案件。” 杨士钰面露疑惑,询问道:“吏部尚书?能到刑部的都是命案,莫非是那位小公子惹上了勋爵世家,又或是皇亲国戚?” 就凭“吏部尚书嫡幺子”这几个字,只要对方不是背景强大,案子绝对到不了台面上。 朱全章当下并未多做解释,只交待道:“这件案子若由你接手,那就好好审,好好查,追究到底。” 这话听着像是要跟吏部尚书过不去,可杨士钰知道这事绝不能只看表面,想了想,追问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要儿子秉公处理吗?” 朱全章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莫要忘了你的任命还是吏部签发,自然是要拿出一身正气,才不至于让人失望。” 吏部刚发了任命,转头就去找人家幺子的麻烦,这与过河拆桥有何区别? 杨士钰自问不是个傻子,也不觉得岳父会是个傻子,可这番话里头的意思,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拿出正气,说的是不能徇私枉法。 不让人失望,也就是说有人在暗中关注这件案子。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面前摆着一张测卷,他可以选择不参与作答,将自己置身事外。 但看岳父的态度,显然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提笔做卷,一旦开始做题,势必要交出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江景辰毕竟是侍郎,职权在儿子之上,如今主动派人来寻,定是没安好......” “你怕了?” 不等说完,朱全章直接打断道:“你是五品郎中,他是四品侍郎,上头还有一位三品尚书,你在怕什么?” 七日之期早已过去,尚书潘弥业回归刑部执掌大权,侍郎、郎中,皆是下属。 刑部尚书也是岳父阵营里的人?念头一起,杨士钰心中大定,恭声道:“多谢岳父大人教诲,儿子知晓该如何做了。” 第454章 相信你的能力 韩绍睿故意杀人案倒也不复杂,只需让韩绍睿改口,再出重金赔偿安抚死者家属,或是以权势相逼,此案可结。 但问题就出在这事儿已经过了初审,搬上了台面,结案后势必会引起坊间百姓关注。 那么作为案件主审官员,少不得会遭受议论。 但凡官员最重官声,何为官声?那便是百姓的态度。 京城之大,容百万百姓,当中多有正义之士,倘若面对不公,振臂一挥,必有响应。 人心所向既是正义,也是最不可控之事。 百口、千口易堵,悠悠众口难防。 江景辰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理念,将卷宗丢给杨士钰,也不说其他,只道:“这案子是尚书大人交待下来的,由你全权负责。” 杨士钰翻开完卷宗,说道:“这便是二审了,下官刚上任,诸事不懂,还需仰仗大人提携一二。” 江景辰淡淡道:“这话说的倒也好笑,你不懂,本官就能懂了?” 杨士钰:...... 要点脸吧,能不能要点脸啊? 哪个上官会同下属说这样的话?有,眼前就是,但这人好像有些不正常。 “大人倒是幽默,您乃侍郎,下官不过郎中,自然是要向大人多多学......” “别来这套,本官是被赶鸭子上架,你也是吗?” 江景辰说的坦荡。 杨士钰听得目瞪口呆,心道:你要是这么说话,那还让我怎么拍你的马屁?怎么给你戴高帽?怎么给你设圈套? 十八岁的年纪,不应当是虚荣心最盛之时吗? 这人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杨士钰暗自腹诽,面上依旧恭敬,询问道:“那依大人之见,二审是该开大堂还是小堂?” 大、小堂的区别不是公堂的大小,前者说的是公开审理,后者则是私下审理。 通常只有在案件清晰明了,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衙门才会开大堂公开审理,期间是允许百姓在公堂之外围观。 只不过地方有限,并非是无条件接纳前来围观的百姓。 江景辰闻言,毫不犹豫说道:“若你主审则开大堂,若需本官陪审则开小堂。” 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亮!杨士钰嘴角抽动,忍不住道:“下官只是郎中,您才是侍郎。” 江景辰含笑道:“所以你得听本官的话。”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让人无以反驳。 杨士钰不作纠缠,拿着卷宗离开,转头就去找尚书大人,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还请尚书大人为下官做主。” 潘弥业内心同样很是无语,心道:他让你回来述职,你不回来不就没事了?都批了你病假,非得回来凑什么热闹? 既然回来,又怎能不停上官差遣? 这事儿,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可说。 潘弥业满脸温和,安抚道:“你如今也是一司主官,当是分内之事,岂有推脱之理?本官还有公务处理,且各自去忙吧。” 这...... 跟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啊! 杨士钰呐呐道:“尚书大人,这似乎有些不对吧?” 潘弥业瞬间换了副面孔,喝声道:“大胆,你竟敢指责本官?来......” 杨士钰连忙告罪道:“不敢不敢,下官知错,还请大人恕罪。” 潘弥业冷哼道:“看在朱大人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去做事吧。” 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杨士钰一时间有些迷糊,回想起先前在府中与岳父的对话,忽然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有差错。 没等多想,属官匆匆跑来,回禀道:“江大人有令,命您即刻开堂审案。” 杨士钰气急,阴沉着脸,闷声道:“传本官......不,传江侍郎的话,派人前去礼部尚书府,先将韩绍睿请来问案。” 属官小声说道:“江大人说了,这案子您才是主审,凡与此案情相关,衙役外出皆需以您的名义办事。” 杨士钰:...... 连这都要算计,还能不能好好做个人了? 刑部司门公堂,右侧耳房。 江景辰将椅子搬至角落,透过房门刚好能够看到公堂之上的情况。 “那就是韩绍睿?十三岁就这般成熟了,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看上去是比同龄之人要大上几岁。” 董瓒上前望了一眼,默默点头,瞧那身板倒像是个练武的苗子。 江景辰手里端着一叠干果,静静看着案件的审理。 说是审理,倒不如说是在询问,全程没有一句重话。 杨士钰问:“案发那日,你可在场?” 韩绍睿回答:“在。” 杨士钰又问:“路遇暴行,可是你下令,命家仆出手阻拦?” 韩绍睿回答:“是。” 杨士钰再问:“可曾说过‘往死里打,打死你负责’这样的话?” 韩绍睿回答:“说过。” 杨士钰继续问:“你可知故杀与过失杀定罪不同?” 韩绍睿回答:“我知道。” 杨士钰:...... 这是仗着父亲是吏部尚书,不将律法放在眼里? 还说什么“我知道”,知道个屁啊! 真要是知道,那就不应该承认说过“往死里打”这样的话。 杨士钰知道这案子难办,唯独没想到难办的关键点会在韩绍睿身上。 这么招供,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对,倒也不会死,至多不过流放,少说也得两千里。 这孩子图个什么? 杨士钰想不明白,下意识朝耳房看了一眼,就见江景辰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干果,好不惬意。 不看还好,看一眼反倒更气。 “你倒是坦诚,若你父亲得知,想必会觉得欣慰。” 杨士钰好心提点,在这么下去即便是吏部尚书也不好使。 奈何,他有意引导,对方却是不想领情。 韩绍睿笑了笑,说道:“大人说的是,家父定会以我为荣。” 杨士钰懂了,这不是来审案,这就是来得罪人的。 试想一下,韩绍睿主动认了罪,依律应当判以流刑,作为主审官,能不找礼部尚书记恨? 一条人命,一条普通百姓的性命,就让吏部尚书嫡幺子流放两千里,这得多大的仇啊! 杨士钰后悔了。 他不该来,不该想着再跟江景辰过招,不该心有不甘自以为是。 可惜,一切都晚了。 嫌犯主动认罪,案子没有必要再往下审,但他不敢判。 “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多说什么,你先行回府,倘若令尊问起本案,你可如实告知令尊,就说:本官会与江景辰江侍郎商议之后,再做判决。” 韩绍睿拱手道:“大人放心,学生定会如实与家父回禀,这便告辞。” 闻言,江景辰顿时觉得手里的干果瞬间不香了。 侍郎或是江侍郎都行,偏要指名道姓,生怕吏部尚书不知道是谁一样。 这是不甘心一个人承受,宁死也得拉个人垫背,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当然,良心这玩意对于眼下处境来说毫无半点用处。 江景辰自认为良心也不多,当见到杨士钰朝耳房走来,乐呵呵笑道:“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本官相信你的能力,此案交由你全权处理,不必再行商议。” 说罢,起身离开,独留杨士钰一人在风中徘徊。 第455章 不甘心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杨士钰来不及谩骂,转头就找到尚书潘弥业,没曾想只换来一句:“分内之事,不当推诿,审清案件后即刻结案。” 韩绍睿尚且年幼,但绝不是个傻子,那般干脆认罪没有一句辩解,明眼人都知道当中肯定有问题。 杨士钰可以万分肯定,这件案子绝对是个圈套,还是摆在明面上的圈套。 但他似乎没有选择。 嫌犯主动认罪,案件没必要再审,只能结案宣判。 明知是往前一步是圈套,他却无法停止脚步。 “该死的江景辰,竟找我来当这替罪羔羊......” 杨士钰低声谩骂着罪魁祸首,心思不停转动。 上头越是逼着尽快结案,那就说明案件问题越大。 他知道岳父多半是清楚当中内情,奈何不肯透露半句。 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一个人能够帮他。 在此之前,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拖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下衙,派人前去传信相约东市某间酒楼。 杨士钰焦急等待了许久,终是等来了想见之人,忙起身迎接道:“费兄,眼下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费兴仑抚须,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以为你之聪慧,定是不会蹚进这滩浑水,没曾想到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 闻言,杨士钰反倒冷静下来,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费兴仑点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杨士钰将人引入座,又命小厮送来酒菜,率先连饮了三杯。 费兴仑神色淡淡,既不饮酒,也不开口言语,只静静的看着。 半壶酒饮罢,杨士钰自嘲一笑,说道:“我原以为娶了娴儿为妻是件好事,也愿意余生好好待她,可是......” 一杯饮尽,又连一杯。 杨士钰冷笑一声,说道:“费兄可知,我那岳父在我面前仍是以老夫自称。” 不需多说,只此一句费兴仑便知其意,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杨士钰自顾自说道:“他老人家要我与江景辰去斗,那我便豁出性命,哪怕挨了一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唯独不能接受拿我当外人,事事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言罢,脸上流露出几分怨气。 杨士钰接着说道:“他用我,又防着我,这算什么?我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费兴仑轻叹道:“当局者迷,你想不明白也正常。” 杨士钰稍显激动,询问道:“费兄,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费兴仑笑而不答,反问道:“你今日寻我来仅是为了问个明白?” 说起正事,杨士钰瞬间收敛情绪,将今日公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费兄,你我多年交情,不能看着我往坑里跳,得拉我一把。” 费兴仑正色道:“这个坑,你必须得跳。” 杨士钰不解,追问道:“为何?” 费兴仑也不多言,只道:“既然你已经入了局,不跳的话,你的事就大了,跳了,反而会没事。” 杨士钰满心诸多疑惑,连连追问,奈何费兴仑不愿多说什么。 情急之下,杨士钰起身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费兴仑连忙上前搀扶,无奈道:“杨兄,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杨士钰苦笑道:“你我同窗,一齐落榜,又是在同一时间各入相府为幕僚......今日一跪叩首,非是以情义要挟,只求你让我死个明白。” “杨兄言重了,快快起身,眼前形势还不至于如此。” 费兴仑强行将人拉了起来,重新扶入座,一番犹豫后,说道:“这一局实际上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江景辰,而是为圣上。” 杨士钰浑身一震,呐呐道:“怎么会是圣上?” 费兴仑起身弯腰行了个大礼,只当还了刚才那一跪,随后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也别再继续追问,做好当下的事情。其余事自有我来处理,定会替你安排好后路。” 小惩?杨士钰眉头紧皱,询问道:“别无他法了吗?” 费兴仑摇头道:“是你主动跳进局中,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我只能保证会竭尽全力向相爷进言,仅是施以小惩,绝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杨士钰长叹一声,苦笑道:“若非是太过急心,我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跟江景辰斗上一斗。” 费兴仑直言道:“杨兄,你我至交,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如今多少是有些自负了!” 杨士钰不敢置信,惊疑道:“费兄何出此言?” 费兴仑回答道:“江景辰刚归京时,可以小看,或是忽视都没有错,当他升任监察御史时就该警惕,再到后来擢升工部郎中前往淮南道,应当引以重视。” 杨士钰略带吃味,说道:“那都是依靠圣恩,否则就算再有才干,又岂能升得如此之快。” 费兴仑y摇头笑了笑,长叹道:“你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圣上的什么人?若是庸才,又岂能得此重用?定是圣上看到了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所以才会降下圣恩。” 杨士钰迟疑道:“就他?江景辰?我承认他有些小聪明,但绝对没到经世之才的地步。” 经世之才? 满朝文武能有几个经世之才? 费兴仑本不欲多说,但又撇不开多年情分,于是便耐着性子,说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只看到了表面,却没看透背后的真相......你可知圣上要用江景辰做什么?” 杨士钰毫不犹豫回答道:“自然是想培养江景辰,用来制衡政事堂众位相爷。” 费兴仑直言道:“不是要用江景辰来制衡众位相爷,而是要用他来对付政事堂。从一开始你就想错了,你的......或者说咱们的对手从来就不是江景辰,而是圣上。” 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杨士钰只觉得脑海响起一阵轰鸣之声,眼前豁然开朗,但也仅仅只是持续了片刻,随即又被一团迷雾笼罩。 “费兄,你这话是没错,但咱们对付不了圣上,只能去收拾江景辰,那么对手就只是江景辰。” “杨兄,你是对江景辰有了执念,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需快快醒悟过来才是。” 江景辰只不过圣上手中一枚棋子,没有了江景辰,还会有张景辰、赵景辰,直至目的达成。 当今圣上何愁无棋子可用? 江景辰现如今已经是一步明棋,每走一步都在注视之下,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众位相爷之所以放任不管,不过是示敌以弱,用圣上的棋子来迷惑圣上罢了。 费兴仑暗自摇头叹气,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 回想先前交手,杨士钰从未占到过便宜,心中难免多出些许执念,虽不多,但足以影响大势。 目光越不过、看不透,一叶障目。 杨士钰长叹一声,压下纷乱的念头,悲泣道:“费兄,若是要我放弃对付江景臣的话,我……我不甘心啊!” 第456章 万民请愿书 在杨士钰看来,若是不去对付江景辰,那他便没了作用,对于失去作用之人,岳父怕是更加不会在意。 先前几次交手,虽说是处于劣势,可也没有输。 不仅没有输,还因此当上了刑部一司主官,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 眼下正是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若不去对付江景辰,单靠兢兢业业按部就班,熬资历得熬到什么时候? 前路迷茫,看不到前程所在,极有可能这辈子就止步于五品郎中。 他的不甘心便是源自于此,此刻却只能潜藏心中,不可对人言。 男儿有泪不轻弹,费兴仑满心感慨,轻叹道:“杨兄,不是说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你想对付江景辰,可以,但不是现在。个人恩怨可以有,但得先顾着大局。” 杨士钰连忙解释道:“非是我与他之间的个人恩怨,从而自作主张,实是我家岳父的意思。” 费兴仑眉头一挑,询问道:“朱大人说了要你对付江景辰?” 杨士钰回答道:“虽未言明,却有此意。” 费兴仑缓缓开口道:“此一时,彼一时。杨兄,你得分清形势,该动时再动。眼下先将暗案子结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无须担忧。言尽于此,愿你好自为之。” 说罢,不顾挽留,转身离开。 杨士钰呆滞了许久,回想方才一番对话,心渐渐定了下来。 次日。 杨士钰开堂结案,判处韩绍睿流放两千里。 死者家属当堂高呼:“大人英明。” 韩绍睿亦是拱手说道:“学生谢过大人。” 这一声谢没有来由,听的人心中莫名不安。 直至韩绍睿戴上枷锁,行至城门前那一刻,左右忽然涌现出大批百姓,片刻间堵住了城门。 百姓纷纷下跪,高呼道:“钱大富死有余辜,韩少爷为民除害,不应获罪,求圣上开恩。” 拜的是皇宫,跪的是圣上。 守城士兵纷纷绕至两旁,无人敢当其面。 行人纷纷驻足,议论道:“这么大动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也没什么,就是吏部尚书家的幺子打死了钱大富,被刑部判了两千里流刑。” “钱大富?你说的可是长乐坊钱家独子钱大富?” “对,没错,就是他。” “那还真是活该,我早就听说钱家举贷十家有九家必败,卖儿卖女都是轻的,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大周举贷不止一种。 有朝廷置公廨本钱,亦称“食利本钱”、“息利本钱”、“公廨钱”,由诸司令史经营,坊间称其为“捉钱令史”。 此乃朝廷所设公廨衙门,利钱较低。 另有质库,以物抵押借兑钱财,每月付利,如“举取银钱贰拾文,月别生利钱贰文”,也就是借二十文,每月以两文计。 最后则是不需要任何物品,只以身做抵,但凡是个人四肢健全之人都可借贷。 此种举贷最为容易,但利钱也最高。 钱家祖上就是以放利为生,在京城里头算不上多富裕,却也令普通百姓难以企及。 若正常放利也就罢了,偏生钱家这一代家主做事忒不地道,利钱高不说,催债的手段更是狠辣。 若是碰到了还不上的人家,有儿则卖做女仆,有女则卖入烟花之地,老两口则拉去乡下当牛做马。 坊间百姓多有看不惯,奈何人家手里头拿着契约,即便是到了衙门也能有理。 有人开口道:“我外出刚回京,这才知道钱大富已死。不是说给定了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媳妇吗?眼见就到日子了,竟是出了这种事情。” “这就叫老天爷有眼......我听说哪家小姐跟人私奔,被钱大富带人给拦下来了,好巧不巧遇上了韩家小少爷,叫人给收拾了。” “也怪钱老爷,想给儿子找个出身好的媳妇成亲生子,主意都打到下一代去了,这么贪心,老天爷自然是看不过去。” 能称作书香门第的人家祖上都是读书人,往上数几代都是当过官的,再落魄那也当得起一个“士”。 士农工商,中间还隔着两道。 钱家不过商贾,真是贪心大了! 有人摇头,感慨道:“听说是下了重聘......哎,没那个命,压不住,压不住啊!” 守城兵从两侧近前驱赶,奈何百姓哪怕挨打也不肯动弹。 放眼看去,少数也有近千人,这般大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禁卫军。 也是同一时间,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全都得到了消息。 因是提前得了费兴仑的提点,杨士钰倒是没有太多紧张情绪,更多的是好奇:这一局到底谁会赢? 江景辰本不欲掺和,奈何潘弥业下令,命他前去查探,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一班衙差前往。 等到了城门前,江景辰不由得惊叹道:“好大的场面!” 他在淮南道时曾遭遇过百姓围堵要粮食,那时的场面已经算不少,可跟眼前比起来,连一半都不到。 乌泱泱一片全是人,若不看跪着的,真是分不清哪些是看热闹哪些是在闹事。 没等走近,就听一声高喊:“刑部来人了,大家让个道,让刑部的大人给个说法。” 江景辰闻言,脚步不由一缓。 围观百姓见状立即催促道:“江大人,就等着你了,倒是快些啊!” 有人立刻惊呼道:“可是江景辰江大人?有救了有救了,韩少爷这下有救了。” 喊得那个激动,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收了钱,否则不可能这么卖力。 江景辰慢步行走,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韩绍睿的案子是杨士钰判的,而杨士钰乃是刑部的人,百姓只看这一点,他们可不管这中间是否夹杂着什么。 喊话之人其心不可谓不坏。 谁都知道韩绍睿的案子是刑部所判,其罪抵流,不及死,因而没有过到大理寺复审。 也就是说出了差错,所有责任都在刑部。 江景辰乃是刑部侍郎,百姓看的也只是“刑部”二字。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救? 若是韩绍睿改口,倒是可以当众翻案,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杨士钰身上。 可看那样子,似乎也没想要改口的意思啊! 为了那“万一”,江景辰还是行至韩绍睿身旁,压低声音道:“若还有什么想说的,此刻倒也不算晚,否则出了京城可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韩绍睿身负枷锁,仍是一脸从容,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提点,只不过眼下这般场景,大人认为学生可还出得去?” 这话问的有意思! 江景辰未做回答,放眼看去,百姓跪坐一片,领头之人手捧一卷纸张。 “这是何物?” “回大人的话,此乃万民请愿书。” 领头之人虽是一身粗布麻衣,却是不损浑身浓厚的书生之气。 江景辰听到“万民请愿书”时不禁心头一跳,脑海中想起了曾经为举荐陶宏广,弄出的那把万民伞。 万民伞,万民书,皆是以万民之意,截取“一线生机”。 手段何其相似。 在此之前,大周可没有过类似的手段出现。 是谁搞了这么个盗版出来? 江景辰不禁皱眉,心中暗暗嘀咕道:我要是说他剽窃,他会不会说:文化人之间的事,应该叫借鉴才对? 第457章 青天之名 “请江大人过目。” 领头之人高呼。 身后跪成一片的百姓跟着大喊:“请江大人过目。”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同亦是起哄道:“请江大人过目。” 这是民声,亦是民意。 以大势压人,众目睽睽之下,不想看也得看。 江景辰接过万民请愿书,写的很长,只大致看了一眼。 上述所有皆是受到钱家父子迫害之人的遭遇,字字珠玑句句血泪,一看便知是出自文人之手,落款是一个又一个血指印,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说是请愿书,倒不如说是一份控诉状更加合适。 看完之后,江景辰脑海只浮现出几个字:这事儿要闹大了! 领头之人继续说道:“钱家三代放利为生,追利手段之狠毒人神共愤,致使千百户百姓家破人亡,无所冤魂不得安宁......” 一字一句,如刀如剑,刺得人生疼。 围观百姓中有人啜泣不止,怒气涌上心头,想要发声,却又顾忌影响到说话之人,直到听完所有,方才怒吼道:“钱家父子该杀,韩少爷无罪。” 有人带头,立刻有人响应。 “钱家父子该杀,韩少爷无罪。” “钱家父子该杀,韩少爷无罪。” “钱家父子该杀,韩少爷无罪。” ...... 一声盖过一声,如浪潮般汹涌澎湃。 守城兵已然看呆。 四周禁卫军面面相觑。 京兆府衙役暗自抹着眼泪,想要跟着呐喊却又忍下。 大理寺衙役义愤填膺,双拳紧握,极力克制心中情绪。 他们是兵,是军,是衙门小吏,却也是为人子,为人兄,为人父。 听闻那么多户人家死的死,卖的卖,不由联想到若是自家亲朋被那般凄厉,自己又当如何? 是忍气吞声? 亦或是奋起反抗? 哪怕为此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一个百姓或许无力,可当一群百姓凝结到一起,那将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不容忽视,也没有人可以忽视。 包括当今圣上。 江景辰甚知此事已经超出了自身能力范围,眼看百姓越聚越多,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将领头之人搀起,正色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草民何展康,不敢担大人兄台之称。” 何展康回答的不卑不亢。 江景辰肃然道:“展康兄放心,本官接了万民请愿书,自当将其递呈圣上。” 说罢,退后一步,江景辰拱手行了一礼,随后高声道:“本官再次立誓,定会为生者讨一个公道,让亡魂得以安息。” 堂堂刑部侍郎,当众向百姓行了大礼,周围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好官啊,江大人真是个好官......” “是啊,向来只有百姓给官员行了,哪里有官员会向百姓行了?江大人真是大周第一好官......” “我决定了,往后谁在敢说江大人半句不好的话,我第一个跟那人过不去......” “没错,算上我一个......” “还有我......” “为民请命,以民为重,七尺之躯为民折腰,江大人实乃青天大老爷......” “江青天,江青天......” “江青天,江青天......” “江青天,江青天......” 百姓振臂高呼,一声大过声,比之先前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行了个礼,就换来如此声望,还能有比这更加占便宜的买卖吗? 当然没有。 江景辰强压喜色,肃然道:“众位先散了吧,莫要影响到京中秩序。本官这便带韩家少爷回刑部,随后入宫面圣,哪怕舍去一身官服,也要为民请命。” 霎时间,百姓高喊“江青天”的呼声更盛。 京兆府的衙役率先离开,一路疾跑回衙门报信。 大理寺的衙役临行前多看了江景辰一眼,纷纷投去敬佩的目光。 禁卫军将领上前问了好,随后说道:“入宫面圣宜早不宜迟,要不就由末将代劳,护送韩少爷回刑部。” 这算是示好? 江景辰暗自好笑,顺势说道:“将军乃禁卫军,自有将军的职责,本官不过四品侍郎,不敢劳烦将军。好意心领了,若是将军肯赏脸,不妨散值之后到百乐门一聚。” 只要是禁卫军,且是生面孔,那便有亲近的必要。 若是能换来这帮人的好感,莫说是一桌酒菜,就是十桌百桌也值得。 在拉拢人这方面,江景辰向来十分舍得。 领队将领面如为难之色,歉然道:“并非末将不肯赏脸,只是近来军中事难以分身,还望江大人见谅。” 第三次,这是第三次被禁卫军将领级别人物拒绝。 毕竟是天子亲军,难以接触也是正常。 江景辰倒也不觉失落,问询了姓名,寒暄了几句,随后说道:“那这里的事情就有劳将军了,本官先行一步,他日有暇再行宴请。” 将领抱拳道:“江大人客气,此件事务交由末将即可,江大人慢走。” 百姓情绪已经逐渐平息,人群开始散去。 韩绍睿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看来,这京城,我是出不去了。” 江景辰挑眉,询问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被流放两千里路?” 韩绍睿笑而不答,转言道:“江大人不凡猜上一猜,接下来学生又将会被判处何刑?” 这人,真的只有十三岁? 江景辰一丝念头闪现,压低声音,试探道:“什么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 韩绍睿面露茫然,询问道:“江大人说的是什么?” 不是?不是就好。 江景辰松了口气,莫名觉得好笑之余,心中亦是浮现出些许失落之情。 他的身边有万金、董瓒、青瑶、青玉,有很多很多人,但在他心底仍有一份孤独之感。 说起来倒是显得有些矫情,但确是挥之不去无以替代的情感,也是内心深处唯一拥有的温度。 这份情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仅是远离家乡身处异国的些许唏嘘。 没什么用,但也不好摒弃。 耀眼的阳光之下,少年人的影子越来越长。 他在走一条孤独且漫长的道路。 不远处,酒楼。 费兴仑目睹一切,不禁感叹道:“出身世袭侯爵府,得封忠义伯,当的又是刑部正四品的官,居然会向百姓行此大礼?人才,他可真是个人才!” 语调平平,让人听不出究竟是褒是贬。 与之同桌之人开口道:“咱们费力播下的种子,精心浇灌培育,结出的果子却被那小子摘了去,当真是可气。” 费兴仑微微一笑,说道:“先前他能想出万民伞,如今又能临危造势,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确有点本事,也难怪杨士钰不能胜之。” 同桌之人接口道:“事情成了这副局面,你还笑得出来?” 费兴仑闻言,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举杯抿了口热茶,缓缓说道:“虽说被他摘了果子的确气人,但这本就不是针对江景辰的局,只要最终能够达到目的,那我便笑的出来。” 同桌之人稍显犹豫,小声询问道:“你说,这次真的能够成功吗?” 费兴仑笃定道:“当然能,有相爷在,这次一定能够成功。” 第458章 成何体统 皇宫,甘露殿。 江景辰呈上万民请愿书,将城门前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只将所见所闻如实汇报。 圣上盯着万民请愿书看了许久,最终是说了一句:“将韩绍睿一案交由御史台重审”,之后便让江景辰离开。 一阵诡异笼罩心头,江景辰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 不是为之后的事情所担忧,而是为了眼前的局势。 好像看清了,又好像没有看清。 韩绍睿若是不改口,无论重审几次都会是一样的结果,单从这一点上看,杨士钰的宣判依法依理,没有任何过错。 但那是在刑部,若是换到了御史台,韩绍睿又将会是怎样一番说词? 江景辰完全预料不到。 总觉得那名十三岁的少年身上透着一股子邪劲。 谁家十三岁的孩子在公堂之上,在面对两千里流刑时是会那般从容? 非要说天生聪慧,吏部尚书家教好,也不是不行,可未免太过牵强了些。 江景辰两世为人,心理年龄已过四十岁,这才能抗住多方压力打造出今日局面。 十三岁,再聪慧也是个孩子,能做到不露蛛丝马迹已是不易,心理承受能力怎也会如此强大? 莫非,是幼年时经历迫使成长到这般地步? 自古豪门是非多,想来是如此。 案件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单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万民”首次对大周律法的挑衅。 回到刑部衙门,江景辰向顶头上司潘弥业做了简短的汇报。 潘弥业似早有准备,神情平静,淡淡说道:“既然案子已经交由御史台重审,那便不需要你再做什么,去忙别事吧。” 江景辰心有疑惑,追问道:“若是韩绍睿在御史台改了口,那帮御史不仅会翻案,到时若要追责,刑部难脱干系,大人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御史嘛,可不就是干那些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潘弥业笑了笑,说道:“这个简单,案子谁判谁来担责。” 他是找了江景辰,然而江景辰也找了杨士钰,就这一推一个,替罪羊就有了。 江景辰想了想,又问道:“您将案子交给下官时,是否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潘弥业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是问案子交由大理寺重审之事?还是你找杨士钰顶缸之事?” 江景辰毫不犹豫开口道:“都问。” 潘弥业笑意盈盈,语气温和,说道:“私下里,本官喊你一声世子,那是面子上的事儿,你不能真当自个当本官侄儿看待,需知官场之上有尊卑之分,你哪里来的资格质问本官?” 脸上笑容不散,没有丝毫怒气,仿佛是在说一句极为平常的话语。 江景辰闻言,索性也不装了,大大咧咧落座,翘着二郎腿。 缓缓开口说道:“本官喊你一声大人,你该不会真以为自个就是大人了吧?圣恩浩荡,朝堂百官平分三分,本官独占七分,你哪里来的底气跟本官这么说话?” 常言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面子要嘛是相互给,要嘛是自个凭本事挣。 今日之尚书,昨日之侍郎,明日又会是何种境遇,端看圣眷多少。 现如今,整个朝堂之上,圣眷之浓,谁能够比得上他江景辰? 先前潘弥业将他喊回刑部接手韩绍睿一案,打的主意就是要让他牵连其中,后续好让某些人可以借机发难。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面,那还管你是不是个尚书。 只需将车马摆好,等你来战。 潘弥业额头青筋直跳,嘴角抽搐,强笑道:“少不更事,言行冲动些倒是可以理解,可若是不懂分寸,将来必吃大亏。” 江景辰挑眉,斜了一眼,淡淡道:“老眼昏花,身子埋土半截,若不留些余地,晚年难以善终。” 竖子,当真是竖子一个! 潘弥业一口怒气直冲头顶,脸色瞬间涨红。 江景辰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我那便宜爹当刑部尚书那会,就不曾提过你的名字,想来你也不是个多有才干之人,玩的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欺上瞒下那一套吧?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老子面前玩什么聊斋?” 潘弥业气急,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你竟敢对上官不敬。” 江景辰掏了掏耳朵,屈指一弹,嗤笑道:“你是政事堂的人,想必也该知道,圣上先前有意加封我为专典机密,你难道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说圣上要加封你专典机密?入政事堂?”潘弥业满脸惊疑之色。 江景辰见状,眉头微蹙,开口道:“你不是政事堂......不对,应该说政事堂众相当中,没有一个收你入麾下?” 潘弥业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轻咳了几声,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 江景辰笑了,开怀大笑。 弄了半天,是个政事堂不要的玩意,回想先前种种,倒还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老潘啊,你说你,一般年纪的人,怎么就混到这种地步了呢?” “大胆,江景辰你未免......” “得了吧,喊你一声老潘,那是给你面子。” 言罢,江景辰起身,将椅子挪近了些,再次落座,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面庞,嬉笑道:“看清楚咯,也记好咯,我可要未来的江相,你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巴结。” 如此年纪,如此口气,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潘弥业忽然平静了下来,摇了摇头,含笑道:“圣上对你青睐有加,是,没错,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目中无人以下犯上。你可知不敬上官是何等罪过?” 江景辰同样面带笑容,淡淡道:“你都已经出手对付我了,还想我敬着你,想什么呢?脑子没坏吧?真把我当面团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潘弥业稍显犹豫,想了想,说道:“本官出手,并非是为了针对你。” 说了半天,总算套了句有用的话出来。 江景辰心中暗喜,不动声色道:“当我三岁小孩来糊弄?你敢说喊我回刑部接手韩绍睿一案不是在针对我?这就是个局,你就是要陷害我。” 潘弥业摇了摇,开口道:“的确是个局,但并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任何人,不管你信与不信,本官没必要在这一点上哄骗你。” 不是对人,那是对...... 江景辰脑海快速回想今日种种,从韩绍睿到城门前跪成一片的百姓,再到万民请愿书,最后到圣上的态度。 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政事堂众相是要变法。 念头一起,案件瞬间上升到了不该有的高度。 这要是真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天大之事,绝不是区区四品官员可以参与其中,但凡牵扯上一丝一毫,都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江景辰深吸一口,正色道:“老潘,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你可别吓我。” 潘弥业闻言,怒目而视,喝声道:“本官说什么了?本官什么都没说。还有,老潘这个称呼成何体统?江景辰,莫要忘了,你乃是刑部侍郎,该当注意自身言行。” 第459章 大家都是体面人 关于变法,江景辰并不陌生,历史长河中最为出名的有商鞅、王安石。 商鞅变法是为了富国强兵,建立地主阶级专政,发展封建经济。 主要内容包括五个方面。 经济:废井田、开阡陌,奖励耕织、重农抑商,统一度量衡。 军事:奖励军功,实行二十等爵制。 政治:废除世卿世禄制,普遍推行县制。 司法:实行什伍、连坐制度,制定秦律、轻罪重罚。 文化习俗:燔诗书而明法令,“塞私门之请”,推行“分异”令。 商鞅变法为秦国统一六国奠定了基础,推动了奴隶制社会向封建制社会转型,对历史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 变法乃是变更原有秩序,重新划分原有的利益分配,必然会触动既得利益者。 商鞅变法于国有益,于权贵却无益。 秦孝公死后,商鞅便落了个车裂而亡的下场,究其原因就是变法触动了权贵集体利益。 王安石变法以发展生产、富国强兵、挽救宋朝政治危机为目的,以“理财”、“整军”为中心,围绕富国强兵目标。 陆续制定并实施了均输、青苗、募役、市易、免役、方田均税、裁兵、将兵、保甲、保马等新法。 但是...... 宋神宗去世,年幼的宋哲宗继位,由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 她执政后,立即起用司马光等反对新法者,在她的支持下,逐步废除了王安石的全部新法。 商鞅实行严厉的变法,罔顾百姓利益,肆无忌惮役使、压迫百姓,实行弱民、愚民政策,得罪权贵...... 虽然变法最终取得成功,也为自身埋下了车裂结局的种子。 王安石虽变法失败,下场也只是罢免相位,归乡隐居。 因此...... 历代变法者无论成功与否,自身下场都不会好过,但凡牵涉其中之人亦是如此。 江景辰自问比不了商鞅、王安石之流,虽然脑海里拥有可以改变朝代的观念和知识,但他从来就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其一,其二则是鸡蛋永远碰不过石头。 封建王朝,“变法”二字可谓是洪水猛兽,不仅仅是吓人,还会吃人。 江景辰不自觉咽下了口唾沫,试探道:“众位相爷该不会是想要推陈出新吧?” 闻言,潘弥业不由得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怎么会知......” 话到一半,连忙闭口。 还真是啊!江景辰暗自感叹,紧跟着说道:“城门领头那个,叫什么何展康?手里捧着万民请愿书,看似在叙述钱家最新,实则在抨击举贷相关律法的不公,是也不是?” 潘弥业盯着眼前少年良久,缓缓吐出一个:“是。” 江景辰继续说道:“相关律法是为了保证公廨衙门放出的公廨钱,本就不够完善,多年下来被坊间商贾寻了空子,以至于发生钱家三代祸害百姓之事,是也不是?” 这少年,不简单啊!潘弥业眸光微闪,点头道:“是。” 钱家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相关律法不改,诸如此类事件还会继续发生。 因此政事堂才会出此奇招,先是任由韩绍睿一案审结,随后扯出举贷之祸,之后又搞出个万民请愿书,将事情闹了个满城风雨。 万民之意,圣上不敢忽视,此时政事堂众相再推陈出新,那便是为圣上解忧,顺应民意。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占尽则无敌手。 江景辰暗自佩服之余,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韩绍睿一案并非巧合,而是早有预谋,对吧?” 潘弥业笑而不答。 有些事可说,有些事不可说。 江景辰也不深究,转问道:“做这些事,你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潘弥业咧嘴大笑,说道:“好处就是往后不会再有人因还不起高利,被迫卖儿卖女导致家破人亡。” 仅是为这个?江景辰不由愕然。 潘弥业收敛神情,正色道:“本官虽无大才,却有大志,既为大周官员,自当该为大周百姓着想,此乃官之本分。”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理是这么个理,但现实往往十分残酷。 推陈出新当真就能够让百姓不再卖儿卖女,不再家破人亡? 倒也未必。 百姓为何要举贷?那是因为快要活不下去。 但凡日子能够过活,谁人会去举那种高利之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哪怕是到了后世,也不能很好解决贫富差距的社会现象,更何况是在阶级森严的封建王朝。 不以少数个人为例,只看多数群体。 有权人群体会越来越有权,富人群体也会越来越富,穷人群体只会越来越穷。 话不好听,但却是现实。 江景辰轻拍手掌,调侃道:“大人当真是好气节,下官佩服。” 潘弥业冷哼道:“似你这般人,又如何能够明白何为气节?这二字出自你口,多有玷污。” 江景辰也不觉恼,淡淡道:“随口夸你一句,还真拿自个当盘菜了?你要真有气节,怎么不亲自接手韩绍睿一案?你明知具体经过,却依旧不敢碰触,还不是怕会受到牵连?在这说什么‘官之本分’,你也配?” 语气平平,没有多大起伏,只眼神中的不屑十分刺目。 潘弥业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好在及时扶住了桌案,待到气顺,方才开口道:“本官不过说是你一句,你竟这般还嘴,字字如箭,句句如刀,何其无德。” 江景辰将手一摊,无奈道:“怪我咯?动你不了,打你不得,还不兴我回你几句嘴......尚书大人,你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 “本官霸道?”潘弥业气急,一掌拍向桌案,呵斥道:“江景辰,本官对你的忍耐是有限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没事,潘大人,您这是还没适用呢。别着急,只需习惯习惯,您对下官的忍耐限度还会再拓展许多。” 习惯习惯?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潘弥业只觉一口郁气涌出,喉头顿感些许血腥之气,连连抬手抚胸,强压下激动情绪,厉喝道:“江景辰,你放肆。” 江景辰无奈道:“除了打嘴仗,能不能换点花样?比如说罢免我的官职,别担心,我不介意你这么做。” “你......你......” 你是不介意,倒也得我有这权利才行啊! 人家当官是吏部任命,你是圣上钦封,当的还是刑部四品侍郎。 怎么罢?你倒是告诉我怎么罢啊! 潘弥业暗暗叫苦,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景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无心思再闹下去,临行前,笑了笑,留下一句: “同在刑部,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又是上官,大家都是体面人,实在没必要在面上搞得太难看,你说对不对?” 随后,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转身朝屋外走去。 潘弥业呆滞许久,待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大吼道:“你祸家之源,不孝之子,无德之人,明知道是上官,竟然如此无礼,本官......本官……也罢,不与竖子争一时之气,且看你能得意多久。” 第460章 破局之法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衙门审案方式各有不同。 仅一天不到的时间,御史台重审韩绍睿一案便有了结果。 又过一日,早朝之上,由三省主官引头,提出废除公廨衙门,取消公廨钱,修改举贷相关律法。 大朝议就此展开,直至两个时辰后方才散朝。 随后,中书省发下圣上诏令:韩绍睿无罪释放,刑部员外郎杨士钰罚俸一年,杖责五十,于朱雀门外行刑,前京兆府少尹黎翀流放三千里。 诏令一出,百官不满心疑惑。 “黎翀?可是礼部尚书家的女婿?他不是已经被罢了官职吗?怎么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情?” “这话说的,要不是被罢了官,这事也到不了他的头上。” “所以,是被拉来顶罪了?” “举贷之事牵连甚广,百姓何处伸冤?自然是京兆府。现任京兆府少尹陶宏广上任不久,跟这事挨不着,更不能拿京兆府尹来问罪,除了黎翀,再没合适人选。” “那礼部尚书能同意?” “不同意又能如何?这事儿是先定好的,礼部尚书昨儿个就让女儿跟黎翀和离,眼下两人之间可没什么关系。” “哎!说起来也是事情闹大了,否则不至于如此。” “闹大了才好,眼下公廨衙门已废,也取消了公廨钱的发放,相关律法也将会作出修改,于百姓而言乃是一件大幸之事。” 交好的官员私下互通有无,各自阐述对事件的看法。 忠义伯府。 江景辰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那些人可真是够奸猾,连黎翀都被拉出来定了罪,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青玉好奇道:“黎翀?就是先前一直跟公子做对,最后丢了官职的黎少尹?那也是活该啊,谁让他不干人事呢。” 青瑶沉吟片刻,开口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黎翀乃是无关紧要之人,倒是对杨士钰的处罚有些怪异......” 青玉询问道:“不就罚俸一年,杖责五十,哪里怪了?” 青瑶微微一笑,解释道:“诏出中书,是圣意,也是众相之意。杨士钰乃朱府之婿,而朱全章又是政事堂的人,若依律法,杨士钰的判决挑不出差错,按理说不该罚这么重。” 董瓒闷声道:“是敌非友,再罚重些才好。” 别人倒也罢了,黎翀可谓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江景辰笑意盈盈,说道:“前一位在朱雀门外受刑的是魏秉文,那家伙心大皮厚,也是臊了好长时间才敢出门见人。杨士钰那家伙要脸,经此一遭,心理伤害远胜身体疼痛。” 青玉眼珠一转,提议道:“这会应该还没开始打,要不咱们一起去观刑吧?” 江景辰挥手以示否决,淡淡道:“区区杨士钰罢了,不值得特意跑一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从魏家世子离开京城前往泉州赴任,魏秉文就被承恩公束在家中,这也导致原本商议好的计划没法实施。 齐鸿运那边已经说服了葛十三,随时都可以将名下海船献出。 中间并不是非魏秉文不可,只不过是先前答应了对方,若跳了过去,只怕之后又会多生事端。 江景辰想了许久,随后吩咐道:“打发个人去买些礼品,当中置一篮子熟果,以忠义伯府的名义送去承恩公府。” 果子已经成熟,吃还是不吃得给个准话。 承恩公府。 “夫人,你说江景辰为何突然送礼?” 承恩公满心疑惑。 京城之内,各家勋爵多有往来,隔三差五送个礼也是常事。 不在礼物贵重,而在情义。 只不过忠义伯府过往并无交际,这礼送的实在有些突兀,让人有些摸不着路数。 承恩公夫人无奈道:“就是不解其意,才会将你寻来,怎又反倒问起我来了。” 往来送礼属后宅常事,若非事出异常,哪里用得着喊来一家之主。 得了消息的魏秉文急匆匆赶来,看到所送之礼后心中便有了数,当下也不隐瞒,将前些天商议之事说了一遍。 承恩公连连摇头,说道:“你大哥已离京去了泉州,若此计再出意外,连你也被外放出去,到时你让为父如何是好?” 承恩公夫人亦是出言反对道:“儿是娘的心头肉,为娘已经被剐了一刀,再也承受不住痛楚,你倒是心疼心疼为娘,安心待在家中,别再胡来了。” 魏秉文解释道:“正是因为大哥去了泉州,所以儿子才更好入朝为官,好为将来大哥归京做准备。”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亘古不变的至上之道。 承恩公夫人却是不管这些,只知道不能再让次子离开身边。 “倒也不是不行......” 承恩公见妻子拉长了脸,轻咳了一声,紧跟着说道:“你得先答应为父一件事。” 魏秉文眼见事情有了转机,欢喜道:“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儿子也答应。父亲尽管开口,要儿子做些什么?” 承恩公收敛神情,正色道:“娶妻生子。” 魏秉文愕然,呐呐道:“现在?” 承恩公正色道:“当然不是现在,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一应礼数自当周全,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魏秉文苦笑道:“那儿子也才十九,尚未及冠,更何况大哥尚未娶妻,当弟弟的如何能够越过去?这不行,不合礼数。” 承恩公长叹一声,说道:“先前为父一点都不着急,也是由着你大哥,现今你大哥不知何时才能归京,若是再由着你,何时才能有儿媳进门?你大哥的亲事,为父自会安排好,你管好自己便是。” 闻言,魏秉文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您该不会是要让儿子代替大哥拜堂吧?” 依着俗礼,兄长尚未婚配,弟弟不可娶妻。 结合先前父亲说出的话,魏秉文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坊间,若兄长因故不能拜堂,可由其弟代迎。 所谓的“代迎”,指的就是代替哥哥将嫂子迎娶进门。 合乎礼法,但多少有些膈应,若非万不得已,没有哪家人会这么做。 承恩公夫人脸上满是震惊,犹豫道:“老爷,这会不会......” 不等听完,承恩公直接打断道:“这些天来我一直睡不好,夜里总是会梦见......关于此事我意已决,无需再议。” 泉州水贼之乱由来已久,长子此去肩负重任,不知会发生何种意外。 为防万一,有些事情必须得做。 承恩公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魏秉文沉吟片刻,说道:“若大哥尽早有后,生下嫡子,将来亦能承袭爵位,如此可破眼前危局。父亲深谋远虑,儿子佩服,自当遵从父命。” 嫡之一字,长子、长孙,皆可承袭爵位。 圣上能够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册封承恩公府嫡次子,却是不好找理由拒绝册封承恩公府嫡长孙。 只要嫡长子有后,承恩公府如今所面临的困境便可破去。 承恩公点头,近前几步,轻拍次子肩膀。 说道:“魏家就是块香肉,是人是狗都想要咬上一口。你大哥是世子,下一任承恩公,身上系着重担,他的亲事不得不小心应对。因此,为父打算选一位家世普通些的予你大哥为妻,至于你的话......” 魏秉文打断道:“父亲做主便是,无论娶谁家女儿,对儿子而言都是一样。”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以魏家如今的处境,这方面根本没有太多选择。 个人是否满意不重要,夫妻相敬如宾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后纳妾时再慢慢挑选合乎心意的女子,总不至于亏了自个。 承恩公很是满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当下也不再多言,只道:“小心些,别被人利用了。” 魏秉文回答道:“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第461章 郎中大人又不傻 能被人利用,说明有利用的价值,如此便有反过来利用他人的机会。 人生在世,可不就是利用来利用去,只要能达到目的,被利用了也无妨。 魏秉文心中有数,没说多余的话惹父母担忧,出了府门,急匆匆奔向忠义伯府,细细商议之后,询问道:“梁王可靠吗?” 江景辰回答道:“并非是要你信任他,可靠与否不重要,只需有利可图,梁王不会拒绝。” 说罢,派人将齐鸿运喊来,三人共同商议了其中一些细节。 魏秉文牢记在心,出了忠义伯府便以个人名义往梁王府递了帖子,在醉仙楼设宴等待梁王前来。 齐鸿运则是回了葛家,与葛十三商议之后的安排。 韩绍睿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为民除害,名声一夜之间响彻京城。 短短不到一日光景,坊间百姓人人都在夸赞:“吏部尚书生了个好儿子,朝廷将会多一位好官,此乃圣上之福,百姓之幸。” 次日,早朝。 圣上再下圣谕,加封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入政事堂商议朝政。 这算是父凭子贵?百官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少人联想到了自家闹心的儿子,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先打一顿,再来好好说教。” 不知内情的官员更是在心中暗自感叹道:韩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才会生出这么个人物,当真是羡慕不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 吏部本就是六部之最,现如今吏部尚书又入了政事堂,连带吏部官员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政事堂设局,吏部尚书得利,杨士钰受罪,黎翀遭殃。 公廨衙门废除,取消了公廨钱的发放,举贷相关律法也在重新修订,底层百姓的生活似乎又有了曙光。 江景辰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单从表面的结果来看,这一局,是圣上败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反而预示着新一轮的政治斗争即将开始。 杨士钰身上旧伤尚未痊愈,在朱雀门外挨了一顿板子,更使得心理严重创伤,再次向刑部递了假条。 潘弥业毫无意外的批了,似乎完全不在乎刑部里头少了这么一个郎中。 日出日落,白云苍狗,转眼便至年末。 期间,因献船之功,又有梁王进言,魏秉文当上了京城海运司六品主事,齐鸿运与葛十三也混了个九品司务的官职。 青瑶所挑选出的三位勋爵子弟则凭手中策论,再借家族之势,顺利进入海运司任职七品令史,负责衙门内一应海运公文事务。 品级不高,但胜在都有实权。 自从上次怼完潘弥业之后,江景辰手里的事儿越来越多,正经事没多少,琐碎事一大堆,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刻得清闲。 经此一遭,更加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一日,眼看就要到下衙时辰,江景辰方才起身伸了个懒腰,属官便捧着一堆卷宗前来。 江景辰气急,喝问道:“这都要下衙了,你就不能等到明日再拿过来吗?” 属官欠身一礼,无奈道:“下官也不想来,可尚书大人有令,下官不敢不来。” 怼人一时爽,事后虽不至于火葬场,可也是难过得很,小鞋穿个没完,还不能够撂挑子不干。 江景辰随手一指,说道:“先放那,本官明日再行处理。” 属官谄笑道:“别的卷宗都好说,唯独有件案件您得先看一看。” 说罢,将卷宗搁置桌案,拿出最上一本。 江景辰冷笑道:“这也是尚书大人的命令?” 属官点头道:“是的,尚书大人交待,务必让您先行过目。” 这是又设了什么圈套?江景辰心生警惕,接过卷宗开始阅览。 刑部里头都是命案,不仅限于京城,还包括京外各州县。 通常情况下,这些案件首先是到郎中手中,初审过后才会逐级递呈。 “这案子......尚书大人该不会要让本官来审核此案吧?” 江景辰微微蹙眉。 不是因为案件太过复杂,而是因为这起案件是发生在京畿县,而非京城之内。 审核审核,重点在“核”,不在“审”。 当地京畿县衙做出了判决,京兆府也参与其中,最终对凶手判处斩刑,上呈刑部审核,最后还需递交大理寺复核。 看着是麻烦,但大周对死刑的审核十分严谨,只要不是圣上下令即刻处死,那就得一级一级反复审核。 除非有人顶着压力先斩后奏。 自圣上登基以来,也就只有江景辰先前在淮南道时,仗着身兼黜陟使一职,又借纯王李守拙之势,先斩后奏斩杀了批地方官员。 也正是那一次,淮南道地方官职诸多空缺,以至于吏部为补任之事头疼了许久。 私下更是给江景辰起了个“人屠子”、“惹事精”、“淮南灾厄”之类的诨号。 属官可不想掺和上官之间的事情,当下也不多言,只如实回禀道:“尚书大人说了,这件案子只有江青天才有能力负责。” 听到“江青天”三字,江景辰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因着先前城门那番言论,加上朝廷废除公廨衙门的诏令,坊间百姓自动将功劳归到了他的头上,此后“江青天”之名便在坊间流传开。 当然,坊间依旧流传着“祸家之源”、“不肖子孙”、“丧门星转世”之类的流言,只不过相比之下“江青天”的呼声更高。 树大招风,这才没过多久,就招来了这么一阵妖风。 江景辰暗自叹气,随手翻阅卷宗,待看到死者之名时间不由愣住,喃喃重复道:“何展康......何展康......” 是了,就是在城门前领着百姓下跪,手持万民请愿书的何展康。 江景辰心中诧异,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怎么会死?” 不是都写在卷宗上吗?你看了都不知道原因,我看都没看又如何能够知晓?属官暗自嘀咕,面上恭敬回答道:“下官不知。” 江景辰挥退属官,重新落座,认认真真翻阅卷宗。 根据当地县衙所述,何展康应邀前往髙繇县赴一场文会,席间与一位名叫曹子磊的学子起了争执,动了手脚,次日何展康便死在了客栈房间之内。 髙繇县县令对此案的审理结果是:曹子磊心气难平,事后报复杀人。 卷宗内附有曹子磊的招供书,以及京兆府对此案的调查结果。 人证物证齐全,另加曹子磊已经招供,案件没必要再审,只需核实后转交大理寺即可。 可越是这样,江景辰心中越觉得事有蹊跷。 就好比先前韩绍睿一案,看似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可最后来了个大反转,连带着主审案件的杨士钰受了罪过。 眼前这起案件绝对没这么简单,否则潘弥业根本没必要特意交待。 江景辰合上卷宗,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当即喊来了属官,吩咐道:“去将杨郎中喊来,本官有事交代。” 属官令命而去,心中不禁想起了上一次也是这般,尚书大人命侍郎大人,侍郎大人又命郎中大人。 这次还是用这样的方法,指着郎中大人使劲用,怕是不行。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 都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郎中大人又不是个傻的,应该不至于再次中招吧? 第462章 当一回愚公 时隔多日,杨士钰身上的伤势早已经恢复,相比于先前,现如今多了一份沉稳,恭恭敬敬行了礼,方才开口道:“不知大人唤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江景辰像极了化身外婆的大灰狼,含笑道:“本官得知你近来兢兢业业,带领麾下官吏尽心办案,深得百姓爱戴......” 杨士钰听着刺耳,拱手一礼,打断道:“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司门公务繁忙,还请大人长话短说。” 倒是干脆! 江景辰呵呵一笑,将何展康卷宗递了过去,随后说道:“这人想来你不会陌生,那日城门前率众请愿,坊间百姓对其诸多称赞,因而尚书大人很是看重此案。” 杨士钰静静的听着,也不言语,边认真翻阅卷宗,不多时,将卷宗重新搁置案上,开口道:“这件案件不在下官职权范围之内,大人找错人了。” 江景辰正色道:“本官都还未曾交待,你怎能说不在职权范围之内?” 杨士钰心中冷笑,回答道:“下官不过司门郎中,哪里插手得了这样的案件?尚书大人重视此案,自当由大人您来亲自操办,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言罢,转身就欲离开。 先前接受韩绍睿一案已是糊涂,受了莫大折辱也当是活该。 眼下还想用同样的招数,还以为能够奏效?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江景辰早有预料,也不着急,慢悠悠开口说道:“杨士钰,你害怕了。” 杨士钰脚步不由一顿,暗自握紧了双拳,没有回头,继续迈出一步。 江景辰大笑道:“本官原以为你只是心高气傲,今日才知你胆小如鼠,是只缩头乌龟。” 这话可谓是十分刺耳,更是没给丝毫颜面。 杨士钰迈出第二步,只觉得沉重无比,呼吸亦是逐渐急促。 他知道,这是用得激将法,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江景辰眼见动作慢了下来,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继续说道:“在朱雀门外受刑,是个什么滋味?哎呀,真好奇,好想体验一次啊!” 杨士钰驻足,额头青筋直跳,心中不断念叨着:继续走,千万不要回头。 他想要迈出脚步,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挪也挪不动。 江景辰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三十多岁的人,输给一位弱冠少年,会觉得丢脸吗?应该不会。毕竟当街被扒了裤子受众人围观都不觉丢脸,不痛不痒的事情更是不应该。” 杨士钰豁然转身,脸上满是怒气,沉声道:“大人,不必再做无用之功,您的激将法对下官没用。” 江景辰笑问道:“激将激将,得对将使才管用,你配吗?” 杨士钰冷哼道:“下官事多,没有闲工夫与大人在这做口舌之争,告辞。” 说完,再度转身。 江景辰淡淡道:“我是在给你机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杨士钰心中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够再中计,可身子却不由自主转动。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阵子从尚书大人那学会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面子功夫要装,有些则不用。我知道朱府背后是政事堂某位相爷,你我身处敌对阵营,不可能为友。” 江景辰语气平平,不带丝毫情绪。 杨士钰皱眉,询问道:“大人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下官能够接手何展康的案子?” 江景辰摇了摇头,含笑道:“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你只是司门郎中,有些事情你没有权力操办,所以本官并不是要你接受案件,而是要你协助核查。” 杨士钰挑眉道:“所以,大人是想要寻求下官的帮助?” 江景辰笑容更盛,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淡淡道:“你想太多了,本官只是想借此案件,向你背后的相爷传达一个信息。” 杨士钰追问道:“什么信息?” 江景辰也不隐瞒,坦言道:“四个字:求同存异。” 杨士钰嗤笑道:“说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求同存异?大人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江景辰瞥了一眼,满脸轻蔑,说道:“这并不是该你操心的事情。” 经历先前韩绍睿一案,作为领头人的何展康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又加何展康乃是准备参与明年科举的学子,坊间甚至都传出“太极殿上必有一席之地”这样的话。 何展康死的太过突然,背后不知牵扯有多广。 也正是如此,髙繇县县令在处理何展康一案时,主动上报京兆府介入调查取证,并且案子拖了许久才做出判决。 圣上自然不会关注如此小事,能使唤得动潘弥业的只有政事堂。 江景辰不知这里头又会牵扯出什么大事,也不想掺和其中。 于是便想着借杨士钰之手,向政事堂传达一个信息:我用你们的人办案,只要不将我牵扯进来,想怎么办全由着你们。 杨士钰沉吟片刻,询问道:“大人刚才说要给下官一个机会,什么意思?” 江景辰笑了笑,说道:“当官,得有功绩才能擢升,以何展康在坊间的影响力,你若真有能耐,将案子办出个花来,来日未必不能与本官并肩。” 言外之意:你现在还不够资格,得努力提升。 杨士钰气急,有心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先不说江景辰的态度,单是自家岳父也没有重视过他,这样的日子从他娶妻之后便开始,一直到现在仍未有改变。 他的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等待着合适的机会一飞冲天。 何展康的案件,会是一个机会,还是又一个圈套? 杨士钰无法分辩,但联想到岳父的态度,眼前留给他的路似乎只有一条,那就是孤注一掷搏上一把。 “不在暗中耍手段,反倒是在台面上摆车马,大人当真如此自信?”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官的筹码比你多,即便是输了,也输得起。” 江景辰没有半点调侃,只在阐述事实。 杨士钰自嘲一笑,说道:“忠言逆耳,实话伤人,难怪那么多人都爱听虚假之言。” 江景辰淡淡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杨士钰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大人有何具体安排?” 江景辰直言道:“要你去一趟髙繇县,找到曹子磊,看看他是被屈打成招,还是受了哪些威胁。” 杨士钰略显诧异,说道:“大人果然聪慧,短短时间就能想到这些......” 参加文会者都是学子,距离明年科举之期不足九月,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不可能在这时候愤而杀人。 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读书人有些口角之争最是正常不过,即便动了手脚也伤不及筋骨。 十年寒窗,过程多苦只有学子心里清楚,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哪位学子会拿前途冒险。 卷宗做的很好,但杨士钰一眼就看去了问题所在,顿了顿,紧跟着说道:“想必大人也该知道,这后面必然有所牵扯,若后头是座大山,又当如何?” 江景辰毫不犹豫说道:“那你便当一回愚公。” 杨士钰嘴角抽动,冷笑道:“合着大人是又准备置身事外,但凡有些罪过,全是小官之责?” 江景辰理所当然道:“功劳本官半分不要,罪过自然也不该由本官承担。” 这话说的可真是...... 好有道理! 杨士钰一时间无言以对。 江景辰见状,宽慰道:“放心,你既然能当上司门郎中,又能在韩绍睿一案中只受罚俸杖责之过,想必是还有些用处,相爷不会对你放任不管。” 说的都是实话,但难听也是真心难听。 杨士钰只觉忽然间屁股隐隐作痛,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长袖一抖,行了一礼,道:“下官告辞。” 临行前,顺带着拿走了相关卷宗。 江景辰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笑越发得意,直至人影消失,方才轻声低语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身在局外,万事皆有转圜。” 第463章 想法很简单 出了衙门,杨士钰没有着急回府,转而约来费兴仑到酒楼相见,开口便询问其有关何展康一案的始末。 费兴仑亦是一脸诧异,说道:“这事并非相爷安排,至少我不知道相爷交待过此事。” 杨士钰只觉得惊奇,连连开口追问道:“不是相爷?那会是谁?江景辰分明说过尚书大人交待,除了相爷还会有谁能命尚书大人做事?会不会是其他哪位相爷暗中交代?” 不过是一枚棋子,尚在棋局倒也罢了,出局之后哪里还值得堂堂相爷挂心?费兴仑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是众位相爷,许是潘大人自己的决定也说不定。” 杨士钰更加疑惑,开口道:“何展康与潘大人并无交集,无缘无故怎会如此关注此案?” 费兴仑也不知其中具体缘由,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了解潘大人,只知江彦钧在任期间,潘大人名声不显,既无出彩之处,也没什么过错。” 杨士钰顺势感慨道:“那潘大人的运气可真是够好的。” 自从江彦钧被罢官之后,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刑部尚书的位置,偏偏圣上将如此重职交给一位名声不显的官员。 虽说尚书由侍郎顶替并无不妥,但朝中并非没有更加适合之人。 费兴仑笑了笑,说道:“潘大人与江彦钧不一样,或者说潘大人与江景辰极为相似。” 杨士钰轻“咦”了声,追问道:“费兄此言何解?” 费兴仑回答道:“潘大人没有依附哪方势力。” 杨士钰恍然,说道:“也就是说他与江景辰一样,都是圣上的人。” 费兴仑摇头道:“对,也不对。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圣上的臣子?区别就在于,有些臣子听话,有些臣子自有主见。” 政事堂众相便是最有主见之人,其余百官或是依附,或是敬而远之,也有一部分官员则是两头讨好。 简单来说,政事堂与圣上的最终目的都是为国为民,但彼此观念不一,行事方式不同,从而引发诸多矛盾,迫使朝堂百官不得不做出选择。 新任刑部尚书潘弥业,一个看似欺上媚下的谄臣,实际上究竟是何种心性,怕是只有圣上能够知晓。 运气?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杨士钰随口感慨也几句,紧跟着说道:“既然不是相爷的安排,也就是说这案子可以彻查到底?” 费兴仑稍作思考,回答道:“查查也无妨。何展康之名我也知晓,坊间百姓对其多有赞誉,突然不明不白丢了性命,想来是潘大人想给他一个公道。” 杨士钰疑惑道:“就这么简单?难道就没有其他目的吗?” 费兴仑轻叹一声,说道:“不怪他人太简单,只怪咱们太复杂。杨兄,你有多久没有用单纯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了?” 杨士钰微愣,苦笑道:“身处泥潭当中,哪里还能保有单纯。” 费兴仑却是不认同,辩驳道:“君未闻出淤泥而不染乎?何展康大义为民,我对他的为人亦是有几分钦佩,潘大人力所能及帮上一把,也在情理当中。” 若换作是他,绝对不可能如何展康一般去做那样的事情。 为百姓请愿是好事,但也会因此得罪一个庞大的群体。 需知坊间举高利之贷而得利者,并非只有商贾之家,不少勋爵世家亦是有份其中。 公廨衙门废立,相关律法进行重修,也就意味着再举高贷便是违法乱纪。 常言道: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仇恨多大可见一斑。 面对如此威胁,依旧选择站出来,站到最前面,手捧万民请愿书,以普通人之躯对抗满城勋贵。 此等气魄和决心自然令人动容。 当然,在某些人看来,何展康的行为极愚极傻。 比如杨士钰,他对此事的看法则是:一位为了求名,最终丢了性命的傻书生,竹篮打水一场空,笑话一场。 钦佩? 有何用? 命都丢了,再好的名声、再多的钦佩,又能怎样? 可曾想过家中老幼妇孺将会如何? 看似大义之举,实则最是自私。 杨士钰有心说上几句,但整件事的背后是政事堂众相在暗中推动,自然是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归根结底,乃是众相的不作为,从而导致何展康无法保全性命。 此刻当着费兴仑的面,自是不好多说什么,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士钰想了想,转言道:“愚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让费兄在相爷面前美言几句。” 费兴仑未置可否,淡淡道:“你乃刑部官员,朝廷做靠山,何须担心。” 闻言,杨士钰心中大定,遂不再多说案件相关之事,只专心于酒菜之欢。 百乐门。 董瓒将进来情报汇总,整理分类后呈交。 江景辰逐一阅览,但见一则消息十分有趣,不觉间笑出声。 青瑶见状,询问道:“何事让公子这般高兴?” 江景辰回答道:“柳榛苓送来的消息,你也看看。” 柳榛苓是初次前往花想楼时收下的一枚暗子,因为长期没有打探到重要情报,江景辰险些都要忘记还有这号人物。 青瑶刚看了个开头,便忍不住惊疑道:“纯王和安王怎么处到了一块?还是在花想楼那样的地方,这可真是让人不解。” 朝廷不禁官员狎妓,但好歹是王爷,又是在储君未立之时,多少是要顾及形象。 即便是要寻乐,也该是在离宫,又或者是曲江池这样的地方。 花想楼人多眼杂,最是不该出现。 江景辰笑了笑,也不多说,只示意继续往下看。 青瑶将消息完整看完,眉宇间显出几分愁容,迟疑了一会,说道:“是庄先生的胞兄?” 江景辰点头道:“对,就是他,庄延朔。” 庄氏一族传承数百年,祖上曾出过多位大儒,个个身居要职。 前朝时期,庄氏当代家主更是官至一品太师,后因受奸臣诬陷名声尽毁,被迫辞官归乡,看透世态炎凉,心灰意冷之下便立下族规:凡许州庄氏后世子孙不得入朝为官。 自此之后,朝堂之上再无许州庄氏族人。 但庄氏一族并非从此销声匿迹,而是在许州开设私塾教书育人,鼎盛之时曾教出十多位状元郎。 所谓盛极必衰,后来不知何故,许州庄氏内部闹了矛盾,一部分族人举家迁移至濠州定居。 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发展,濠州庄氏一族名声渐显,虽依旧比不上许州庄氏,但在濠州地界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庄延朔便是出自濠州庄氏,更是当代翘楚,濠州庄氏族人一直对外宣称:庄延朔之才,可与先祖比肩。 江景辰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身边的庄先生也是出自濠州庄氏,并且还是庄延朔的嫡亲胞弟。 董瓒忽然开口道:“公子,先前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眼下恰好有这样的机会,属下想暗中去看一眼。” 青瑶也道:“我也想认识认识。” 青玉拍手赞同,嬉笑道:“最好是能请他过来,我一定把把珍藏全都拿出来,好好招待他。” 她口中所谓的珍藏,也就是毒药,那可不是寻常招待人用的东西。 江景辰莞尔一笑,说道:“你们此刻心中的打算,我能明白。只不过,庄先生有言在先,不愿让我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这话我不能不听。” 董瓒接口道:“属下没想别的,就是暗中去认个眼熟,不会做过激之事,公子大可放心。” 青瑶也道:“他不来京城也就罢了,既然来了京城......我也没想别的,就想画个人像,回头让自家兄弟姐妹都认识认识,别到时候路遇而不相识,那可就尴尬了。” 青玉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庄延朔不仅将庄先生逐出家门,还挑断了庄先生的手筋,这个仇不能不报。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抓他过来,喂他喝瓶毒药而已。保证不会毒死他,只叫他生不如死。” 第464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江景辰之所以能够在江南道打下偌大产业,除了得益于外祖父之外,离不开两个人的帮助:宋砚与庄先生。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两个人,江景辰才可以将脑海中诸多想法落到现实当中。 包括万金、万银、青瑶、青玉、董瓒等人,都曾在庄先生门下蒙学。 于江景辰而言,庄先生不仅是左膀右臂,更是找回药引的最大功臣之一,说是恩人也不为过。 “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但庄先生前去北境之前与我有过约定,得势之日需善待濠州庄氏族人便是其中之一,因此不能主动出手对付庄延朔。” 闻言,董瓒与青瑶皆是沉默。 她们二人有心想要替庄先生报仇雪恨,但也不能不尊重庄先生的选择。 青玉不以为然,说道:“不动手,那可以动脚啊!” 江景辰微愣,无奈道:“对别人可以玩一玩文字游戏,但对庄先生不行。我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想必庄先生另有打算。” 青瑶略显不甘,询问道:“借他人之手也不行吗?庄延朔突然来京,多半也有入仕的念头,这才引得两位王爷争相礼遇,如此便有可趁之机。” 借刀杀人?这事儿不难,只不过...... 江景辰沉吟片刻,说道:“濠州地界上多有传言,说是庄延朔有王佐之才,能引动两位王爷倒是不奇怪。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得先问过庄先生才行。” 君子一诺千金。 他虽非君子,可也不想失信于庄先生。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但凡氏族子弟,某些观念极重,以他对庄先生的了解,面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多半是狠不下心肠,否则要报仇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庄先生远在北境,一来一回耗时较长,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只能按兵不动。 青瑶略有遗憾,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让董大哥去看看,好将人像弄来,想必公子也会好奇庄延朔是个什么模样吧?” 人可以不去动,但不能不认识。 江景辰也不否认,吩咐道:“这事用不着阿瓒出马,传话给柳榛苓去办。” 花想楼里的女子姿色是其一,其二则是得有眼力见,弄一副人像自然不在话下。 一个时辰之后,庄延朔的画像便出现在忠义伯府。 江景辰审视一番,随即感慨道:“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少是会有几分相像之处。” 董瓒满意点头道:“这下算是认准了。” 只要清楚了长得什么模样,即便哪天离开京城,也有的是办法能够找到。 青瑶接口道:“回头让大家都看看,都留个心眼。” 青玉眼珠一转,试探道:“要不派人暗中盯着?” 江景辰稍作沉吟,吩咐道:“回头交待小鸠去办,只是盯着,不需要有任何动作。” 无论是纯王还是安王,江景辰都得罪过,先前还在纳闷怎么近段时间都没来找事,这会算是猜出了大概,想来是各自都忙着四处网罗人才。 庄延朔此时出现在京城,正好可以分一分两位王爷的心,好叫那两位王爷没空来寻事。 董瓒忽然出声道:“有件事让属下感到有些奇怪,事关小鸠麾下的蚍蜉帮成员。” 蚍蜉帮成员?江景辰略显诧异,询问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董瓒回答道:“不知为何,小鸠招收了大批成员,眼下蚍蜉帮众已经有近三千人。” 三千人,放在百万人口的京城不算多,但养这一批人却要不少的花费。 江景辰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觉得钱要花得值得。 “那些新招揽的帮众平日都做些什么?” “没做什么正经事,每日游手好闲,走街串巷,又或是混迹青楼赌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属下才会感到奇怪。” 董瓒如实回答。 京中里头的帮派多不胜数,大部分都干着见不得光的买卖,当中就包括像是万象阁这样的组织。 据说京城每十户普通人家,就有一户是万象阁的成员。 当然,坊间传言难免有所夸大,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万象阁阁主知晓。 消息传播的途径是口耳相传,京城最多的就是普通百姓,他们所混迹的场所不是百乐门,也不是花想楼,更不是曲江池。 江景辰轻叹一声,说道:“我先前让阿银去组建不良人,直到今日也没个起色。他倒好,弄了个蚍蜉帮下沉市场,弄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唉,当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人做什么事。” 万银那家伙……实在不好评价,董瓒倒没打算落井下石,听着话锋不对,当即转问道:“公子,什么是下沉市场?” 江景辰稍作一番解释。 董瓒听的云里雾里。 青玉听了个大概,开口道:“那些都是普通百姓,费时费力费钱不说,所得到的消息也只会是琐碎小事,有些不值当。” 青瑶却不认同,接口道:“虽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之事,但由此可得出各家各府的近况。比如说今日某家老爷买了什么,那便可由此推断出许多事情,得一斑可窥全豹。” 青玉质疑道:“真有这么神?” 青瑶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但我觉得小鸠有那个耐心和能力慢慢布局筹谋,所以才会扩充帮众。” 京城太大了,区区三千人,投进一坊之内且翻不出几片浪花。 虽说普通百姓多有在高门大户家做工,能够听到不少有关上层阶级的消息。 但京城共有一百多坊,无目标性随机从中捕捉获取、再行分析推断,从而得出可利用的消息,其难度绝非一般。 江景辰想了想,询问道:“凌涛与伯海可是一直都跟在小鸠身边?” 董瓒回答道:“除了出恭之时、就寝之夜,时刻都在身边。” 江景辰点了点头,说道:“花钱养人,织出一张下阶级的情报网,这个想法挺好,前提得是人和网都属于我。” 董瓒询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江景辰吩咐道:“不是组了个蚍蜉帮吗?让凌涛和伯海也别时刻盯着小鸠了,都去当副帮主,暗中收买一些心腹,慢慢渗透进核心。”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能做好一件事就已是不易。 凌涛和伯海都是一流高手,精力都花在练武上,相比之下另一方面就会有所不足。 江鸠脑子灵活,敢想敢做会来事,有这样一个人在,不需要凌涛和伯海费心参与情报网的搭建。 他们二人只需借着副帮主的名义,融入蚍蜉帮内部,暗中收买笼络情报网核心成员,确保情报网搭建成功之后,不会因为某天失去江鸠而陷入瘫痪,如此便足矣。 江鸠若是聪明,好好在手底下踏实做事,往后倒也不介意多加提拔。 可若是哪天起了异心,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处置起来也容易,关键是不能让钱都白花。 眼下都还好说,所做一切安排只当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坚决不能干! 第465章 姜是老的辣 次日,早朝。 江景辰一路打着哈欠迈进太极殿,规规矩矩站到潘弥业身后,静静等待着圣驾临朝。 时至年末,百官多是为即将到来的上元节之事商议。 所谓:“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 上元节,即正月十五,中元节则是七月十五,下元节则是十月十五。 其中,上元节是大周全年百姓唯一能够通宵玩乐的节日,因此京布防乃是重中之重,诸多事务都需提前安排。 江景辰听得昏昏欲睡,只盼着能早些结束朝会。 忽然,一声惊雷平地起。 “微臣孙怀瑜,弹劾刑部侍郎江景辰失职之罪。” 孙怀瑜傲然而立,眼中略带几分戾气。 江景辰瞬间来了精神,先是看了眼御史大夫孙敬远,随后又将视线转向孙怀瑜。 圣上高坐龙椅,俯视着一众官员,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江景辰身上。 “江爱卿,可有话要说?” 有? 还是没有?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江景辰来不及多想,当即回应道:“圣上明鉴,微臣冤枉。” 他不知道孙怀瑜突然抽了哪门子的风,只知道无论御史说了什么,开口第一句先喊冤总是没错。 孙怀瑜沉声道:“江景辰,圣驾当前,岂容你抵赖?本官问你,先前韩绍睿一案可是由你负责?” 这件案子后由御史台翻案,圣上下诏定罪,早已结束,这时候还提他作甚? 江景辰疑惑之余,正欲开口。 孙怀瑜紧跟着说道:“太极殿上,圣驾当前,本官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江景辰顿时气笑,冷哼道:“太极殿上,圣驾当前,孙御史,你若是想要审问本官,也需得圣上首肯,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你该当何罪?” 孙怀瑜脸上微变,连忙正身行了一礼,说道:“圣上,微臣并非大不敬,而是要弹劾江景辰,方才也只是在与其对质。” 江景辰顺势说道:“孙御史,你刚才的语气可不是在对质,分明就是将本官当做犯人来审问。” 孙敬远暗中使了个眼神。 有御史立刻出言道:“本官并不觉得孙御史方才语气有何不对,江侍郎想必是听差了。” 另有御史接口道:“本官方才见江侍郎昏昏欲睡,想来是近日操劳公务,精神欠佳,以至于一时恍惚,有所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刑部侍郎再忙又能有多忙? 上有圣上、政事堂众相、三省上官、六部尚书,哪一个不比侍郎要忙的多? 文武百官纷纷侧目,有位年逾四十的官员出声道:“江侍郎如此年轻,这精神头怎连本官都不如?” 另有须发半白的官员接口道:“本官听闻江侍郎日日前往百乐门寻欢作乐,如今看来,想必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话头一起,文武百官纷纷开口: “虽说本朝不禁官员狎妓,但江侍郎尚未及冠,为了身子也该节制些,不应太过放纵。” “是啊,毕竟还年轻,若是过早掏空了身子,往后传宗接代都是个问题,这要是断了香火,死后哪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江侍郎切勿因私废公,少办事倒还好,若是办错了事,牵连的可是无辜百姓。” “肩负重任,当以身作则,江侍郎应当严于律己,勿要肆意放纵。” “若是力有不逮,江侍郎可递了条子告假休养,待养好了身子再行述职。” 这边话才刚落下,那边话头又起。 句句话中带刺,丝毫不留情面。 江景辰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好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一针刺完又是一针。 圣上高坐龙椅,神情淡淡,未置一词。 此刻,江景辰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何谓排挤,何谓针对,何谓落井下石,何谓冷眼旁观。 百乐门是他的产业,这事儿朝堂百官少有不知者。 当然,百乐门是个能生金蛋的母鸡,这一点毋庸置疑。 眼下众官员拿这件事情来做筏子,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朝廷之上,说话稍大声些,都有可能被有心人按上大不敬的罪名。 一时之间,江景辰成为众矢之的,深深吸气,强压下心中情绪,开口道:“诸位大人与其关心本官的身体,倒不如多想想国家大事,如此才能不负圣恩。” 能在如此处境之下依旧淡定从容,心性倒是不错。 百官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眼中露出几分赞赏。 众位相爷依旧不动如山,目不斜视,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孙怀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继续弹劾道:“因韩绍睿一案之故,致使代州学子何展康遭人暗害而死,此事皆由江景辰失职而起,微臣恳求圣裁。” 衙门审案讲究证据,但御史弹劾则不需要。 且不说这两件事情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单从面上结果来说,韩绍睿一案的确是刑部错判。 刑部是一整个衙门,刑部侍郎则是一个人。 孙怀瑜只弹劾侍郎江景辰一人,对尚书潘弥业、郎中杨士钰之事只字不提。 此乃涉及整个衙门之事,正常情况下,弹劾官员应是由上至下,从大到小才对。 对此,御史台的御史们有些疑惑。 经历方才之事,文武百官许是说的累了,此刻只静静听着,没人再开口说些什么。 江景辰当即出言道:“启禀圣上,孙御史口口声声称微臣失职,又说何展康之死乃因微臣之故,此话实在大谬。” 孙怀瑜满眼不屑,立刻接口道:“若韩绍睿一早便洗清嫌疑,之后便不会发生万民请愿之事,何展康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好家伙,这是要硬扯了是吧? 江景辰气急,冷哼道:“御史弹劾虽无需举证,可也不能红口白牙冤枉好人。韩绍睿一案乃是刑部郎中杨士钰主审,他也因此受了惩罚,孙御史如今又将旧案重提,是对圣上不满?还是对中书出诏不满?” 圣上下谕,中书出诏。 该放的放,该罚的罚,案子就此了结。 孙怀瑜发了疯,非要掰扯旧案,江景辰懒得与其纠缠,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圣上和政事堂搬出来。 闻言,孙怀瑜脸色骤变,正欲反驳。 另有御史得了孙敬远示意,接口道:“江侍郎也曾担任过察院监察御史,当知分察百官,巡按州县乃是职责所在。 孙御史弹劾你失职之罪,你好生辩驳也就是了,何故要将事情攀扯到圣上与中书?难不成,江侍郎是觉得圣上有错?还是意指中书省不该出诏?” 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 “老御史”经验丰富,说起话来就是比“新御史”要厉害,每一个疑问都是一个圈套。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孙怀瑜乃是御史大夫孙敬远的嫡子,身后有着御史台做后盾。 御史台都是些什么人?个个都是靠嘴皮子吃饭。 江景辰自问没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本事,也无法否认刑部错判案件的“事实”,无奈之下,只能忍下一口恶气,正身行了一礼,说道:“微臣问心无愧,望圣上明鉴。” 孙怀瑜亦是行了一礼,高呼道:“微臣弹劾刑部侍郎江景辰失职之罪,恳请圣裁。” 第466章 欠下的债 圣上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神情淡淡,缓缓开口道:“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刑部错案,尚书潘弥业杖三十,侍郎江景辰杖二十。监察御史孙怀瑜秉公尽职,赐东珠一斛。” 潘弥业只觉这般“恩宠”来的太过突然,急忙行了大礼,高呼道:“微臣叩谢圣恩。” 孙怀瑜满心欢喜,面露得意之色,叩拜道:“为朝廷效力,为圣上尽忠,乃是微臣之责,不敢言功。” 江景辰在心中暗暗记下一笔,亦是行礼道:“微臣谢恩。” 左右侍卫得了示意,立刻上前将人架出殿外行刑。 临出殿门之前,江景辰又听圣上下了口谕,命孙怀瑜监察何展康一案进展。 “咱们遭罪,只他一人得意......潘大人,您说这是不是就叫做损人利己?” “你以为御史台的御史是干什么的?当初你在御史台任职监察御史时,干的不也是这样的事情,这会倒是觉得不妥了?” 潘弥业很是郁闷,连带着说话也没个好语气,紧跟着又道:“你说说你,没事去惹那般御史作甚?” 江景辰无奈道:“大人这话可就错了,我是真没惹他,那孙怀瑜不知抽了哪门子风,见着我就咬。” 潘弥业闻言,不由得一乐,说道:“你这是在说他是疯狗?” 意思到了就行,说出口可就没意思了。 宫里鱼龙混杂,指不定哪个角落里就有人竖着耳朵。 江景辰立刻否认道:“这话可不是从我嘴巴里说出来的了,哪天要是传了出去,可不能推到我头上来。” 潘弥业一噎,失笑道:“有时候真是看不懂你。说聪明吧,也不算,说笨吧,也不至于,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挺招人恨。” 江景辰嬉笑道:“不招人恨是庸才。” 潘弥业略显错愕,纠正道:“那叫招人妒,跟招人恨是两码事。” 江景辰“哈哈”一笑,转言道:“那个何展康到底是什么了?不仅引得您的关注,就连御史台都要为他出头,该不会是某位相爷的私生子吧?” 潘弥业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举手示意禁声,小心看了下左右,见侍卫面无表情好似没听到任何言语一般。 又见四周也无有可疑身影,这才开口说道:“这里是皇宫,需知祸从口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道理简单易懂,江景辰当然明白。 这次行刑的可是“老熟人”,先前又是给钱,又是宴请,连番操作下来,不能让对方手下留情,却是可以嘴上把门。 因此说起话来便没有那么多顾忌,碎嘴子般的言论自然是想说就说。 “潘大人,你也用不着隐瞒,何展康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否则不可能会如此受重视。” “隐瞒?呵呵。” 潘弥业笑而不语,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来到行刑之地,负责行刑的侍卫悄悄使了个眼色。 起初,江景辰明白,挨了第一下后方才懂得。 看着打得狠,实则并不会觉得多疼。 当然,痛感还是会有。 “啊......” 杀猪般的惨叫划破天空。 江景辰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一旁受刑的潘弥业,好心提醒道:“潘大人,您这惨叫声未免也太假了些,这样不行,得走心。” 说完,示范一样喊了几声。 “好好听听,得像我这样喊,学会了吗?” “学......啊......啊.....学个屁......啊......” 能让堂堂刑部尚书不顾形象说了不雅之词,足以想象是被逼到了什么地步。 江景辰视线扫过潘弥业的屁股,才挨了几杖就见了红。 “啧啧啧,这都怪我有所误会,原来咱们不一样啊!” 果然,多花钱,多请客,总归是会起到点作用。 江景辰心中欢喜,正欲再调侃几句。 行刑的两名侍卫一看情况不对,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啪啪两杖落下,激起一道无比凄厉的惨叫。 一旁的潘弥业莫名觉得心气顺畅了些,忍着疼痛,强笑道:“你倒是学得挺快......啊......” 等到挨完了廷杖,早朝也已经散了,二人相互搀扶,颤颤巍巍朝宫外走去。 江景辰心中很是好奇,一路上追问何展康的底细,奈何潘弥业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御史台。 父子同在一屋。 孙敬远屏退左右,板着脸,询问道:“你又是听了谁的蛊惑?” 蛊惑?孙怀瑜面露几分不悦,反问道:“父亲这话何意?儿子听不懂。”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好管了...... 孙敬远暗自感慨,压低声音,喝问道:“别装傻,快说,你是听了谁的蛊惑才跑去弹劾江景辰?” 孙怀瑜回答道:“父亲放心,没有谁能蛊惑得了儿子,之所以弹劾江景辰只是因为他该被弹劾。” 孙敬远自是不信这样的话,眼见逼迫无用,便转言道:“京城那么多事,你只关注何展康,可是与他有何关系?” 孙怀瑜脸色微变,露出几分感伤,轻叹道:“儿子与他相识于两个月之前,一见如故,钦佩他的才学与为人,本想着来年能够同朝为官为民造福,不曾想......哎!” 两个月之前?那应该不至于是提前谋划。 难道只是巧合吗?不,不应该是巧合。 孙敬远脑海中将诸多事件串联,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像表面那般简单,沉吟片刻,叮嘱道:“圣上命你监察案件,你只需做好本分,切勿再多生事端。” 孙怀瑜眉间微蹙,询问道:“父亲说的事端是何意思?” 孙敬远直言道:“不要去找江景辰的麻烦。” 孙怀瑜神情激动,开口道:“父亲为何如此惧怕江景辰?” 孙敬远苦笑道:“为父是害怕,但不是害怕江景辰,而是怕一池深不见底的水......何展康已经死了,无论你做什么他都已经死了,听为父的话,别再去招惹江景辰。” 是什么事情竟让堂堂御史大夫都感到害怕? 孙怀瑜不知道,但内心有着坚持,想也不想回答道:“儿子要找江景辰的麻烦不仅是为了何兄,也是为了妹妹。” 府中兄弟姊妹不少,但能让他为之关心的只有嫡亲胞妹。 孙敬远皱起眉头,沉声道:“胡闹,这事与雅儿有何关系?你莫要胡乱找借口。” “不是借口,而是事实。自从当年解除两家婚约那一刻,孙家与江景辰的仇怨就已经结下。” 孙怀瑜越说越是激动,紧跟着又道:“妹妹这些年来过的如何,父亲并非不知,这一切都是因江景辰而起,只要他在京城一天,妹妹就永无清闲之日,父亲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孙敬远呵斥道:“胡言乱语。当年之事两家各有缘由,没有谁对谁错,何来的仇怨?江景辰在御史台任职过一段时间,为父与其接触过几次,他绝非你所想那般不堪。” 孙怀瑜却不这么认为,当即反驳道:“妹妹自小便饱受非议,及笄后更是无人上门议亲,为何?都是因为江景辰。” 说话间,眼眶已然通红。 想起妹妹从小到大过的那些日子,孙怀瑜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原本坊间流言尽散,就因为江景辰突然归京,又有复燃之势。 随着江景辰每一次出尽风头,坊间对妹妹的议论声不仅再次重现,且成倍增长。 孙怀瑜越想越气,眼泪止不住滴落,哽咽道:“妹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常年被困在家中,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鸟儿,一关就是八年。 她能够走动的地方只那么小一片,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清静?为什么还要让她遭人非议? 这一切都是江景辰的错,只要他在京城一天,坊间对妹妹的非议就不会断,只有将他赶出京城,才能换来一份安宁。 这份安宁是妹妹所需要的,也是江景辰欠下的债,儿子必须要让他还。” 第467章 老夫无所畏惧 话说完,孙怀瑜已是泪流满面。 孙敬远看着啜泣不止的儿子,心中亦是感慨,但也并非不明事理。 雅儿没错。 那江景辰呢? 他又有什么错? 当年之事,实在是掰扯不清,谁也没料到仅是解除一桩婚约,事后会发展成如今这副局面。 非要怪的话,只能是怪苍天造物弄人。 孙敬远长叹一声,说道:“为父知你兄妹情深,但这事儿真怪不到江景辰头上......” 闻言,孙怀瑜激动打断道:“父亲,您难道忘了妹妹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怎能还替江景辰说话?” 身为御史大夫嫡女,本该是受尽宠爱,却因退婚一事遭人非议,就连府中下人私下都会说了几句。 自孙怀瑜懂事起,有关妹妹的流言就不曾断过。 比如“四柱纯阴不利夫家”,又说是因定亲之故,害得江景辰病重,损了江景辰的阳寿。 打从当上御史开始,他便利用职权教训了诸多散布流言之人,经过多年打压,流言本已消匿。 直到威远侯被夺爵位,满门流放岭南,坊间议论江景辰的同时,也将矛头对准了妹妹,说什么是受到了当年定亲的影响,以至威远侯府招了厄运。 后来江景辰在淮南道“杀疯了”,消息传到京城,坊间又传出是因受妹妹的影响,以至于失去了人性。 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情,到了坊间百姓口中,竟也能像模像样的编出一个牵扯几世孽缘的故事。 历经多年,孙怀瑜深知江景辰在京一日,坊间只要议论起此人,必会连带上自家妹妹。 也正是因此,他不仅是要找江景辰的麻烦,还要想办法将人遣去京城。 只有这样,才能够还妹妹一份安宁。 孙敬远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也无法劝解多年累积下的执念,无奈之下只能另寻他法。 待到下衙时。 孙敬远命人往忠义伯府递了帖子,相约江景辰到西市茶楼一见,开口便道:“怀瑜并非有意针对你,只不过是受人蛊惑。老夫此来,代吾儿向你致歉。” 这叫什么话?江景辰内心虽是不屑,但念及对方身份,又是这般主动放低身段,面上不好弄的太过难看,于是便客套了句“不敢当”,随后又道:“孙大人找下官来,又说起这么一件事,目的是什么?” 孙敬远当下也不隐瞒,直言道:“怀瑜受了奸人蛊惑,因此才会一时转不过弯,被人牵着鼻子走。老夫想要请你帮忙,找出暗中蛊惑怀瑜之人。” 江景辰听得一乐,嗤笑道:“令郎当朝弹劾,害得下官挨了二十廷杖,您老转头就来寻下官帮忙……孙大人,在你眼中,下官竟有这般大的器量?” 孙敬远也不多说其他,坦言道:“吾儿有错在先,只要你肯答应帮忙,老夫向你保证,往后只要你没闹出大事,御史台不会有任何一名御史弹劾。” 以权谋私,赤裸裸的利诱。 御史台可是三法司之一,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凌驾于刑部与大理寺之上。 有了这句话,往后定会省去诸多麻烦。 江景辰动心了,沉吟片刻,说道:“您老未免太过看得起下官了,其他不说,单说……” 不等听完,孙敬远直接打断道:“其他不说,单说老夫能来寻你帮忙,就足以证明老夫的诚意。” 这话听着不止一层意思! 江景辰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试探些什么,因此有些话不能说出口,想了想,询问道:“这不像是众相会提出的条件,孙大人当真能够做的了主吗?” 孙敬远抚须微笑,淡淡道:“老夫乃是御史大夫,自然做得了御史台的主。” 江景辰摇头道:“下官问的不是这个,而是背后的众相。” 孙敬远笑容渐深,慢声道:“御史台不归三省所辖,老夫虽只官居三品,却也不惧尚书令。” 只此一句,江景辰瞬间意会。 中书主起草诏令,过程中属官可互相商量,并允许“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 拟好诏令后,转呈门下省。 若门下省发现中书所拟诏令有违失,可以驳正,封还中书重拟,即所谓“封驳”,且有权在中书所拟诏令上进行涂改,驳归中书重写,此称“涂归”。 中书所拟诏令经门下省审议合格后,由侍中向皇帝进呈“画敕”,以示认可,之后将诏敕转尚书省。 尚书省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负责贯彻各项诏敕和政策。 三省之间既分工明确,又互相制衡,避免了权力过度集中,减少了决策的失误。 当中,又以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地位最高,因此尚书省主官又有“首相”之称。 御史台较为特殊,且独立三省之外,孙敬远身为御史大夫,口中所说“不惧”二字虽有水分,但也算不得是夸大其词。 江景辰陷入短暂的思考,回想起前先前曾在御史台任职时的过往,迟疑道:“孙大人当初种种都是装给下官看的?” 孙敬远未做回应,转言道:“老夫膝下子嗣不少,但嫡子只怀瑜一人,那孩子与你一般年岁,同样都是少年得意,却不如你沉稳。” 江景辰不予置评,静心等待下文。 孙敬远见此,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许,继续说道:“他自小就与雅儿感情深厚,这是好事,可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对了,你还不曾见过雅儿吧?那孩子生的极好,你若见了,定会喜欢。” 雅儿,便是孙雅。 若无当年退亲一事,现如今便会是江景辰尚未过门的妻子。 忽然间提起孙雅,江景辰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异色。 孙敬远敏锐察觉到了那一抹神色,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当下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怀瑜之所以记恨你,皆是因为雅儿之故,说起来也怪老夫,让你们受苦了。” 当年之事,怪来怪去,没个完。 换作任何一位爱女之父,都会与孙敬远做出相同的选择。 江景辰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受不了孙怀瑜没事找事的性子,但...... 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慎重沉思之后,江景辰方才开口道:“下官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帮忙,但有些话得说在前头,除了御史台不再弹劾下官之外,还希望孙大人能够说一说何展康一案背后的具体阴谋。” 孙敬远略显错愕,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何展康只不过是普通学子,他的案件背后没有什么阴谋。” 江景辰摇了摇,开口道:“此案先是潘大人亲自交待,后又有令郎为此当朝弹劾,您老说没有阴谋,这话下官可不信。” 孙敬远回应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这话说的是人本来就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生存所追求的东西不同。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各人心中对此都已有数,皆知何展康是因领头递呈万民请愿书,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这便是重于泰山。 江景辰狐疑道:“您老是想说潘大人也好,令郎也罢,他们关注何展康一案皆无私心?” 孙敬远一反常态,收敛笑意,正色道:“你觉得何展康该死吗?” 第468章 请人容易送人难 何展康该死吗? 江景辰顿时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百姓而言,何展康这样的人不该死。 于那些被断了财路之人而言,何展康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死。 “该不该死都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都毫无意义。” “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但对某些人来还给何展康一个公道就是意义。” “公道?” 江景辰眼中流露几分笑意,缓缓开口道:“何谓公道?您老可别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公论。这话都得耳朵都出了茧子,太没新意了些。” 在他看来,公道只在强权,是非只在时势。 公道还需新意? 初闻如此新异观点,孙敬远显得很是诧异,沉吟片刻,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谓之公道,亦是民心所向。” 江景辰淡淡道:“若真是如此,若当真是为了公道,为何不是在何展康死之前,而是在他死之后才来说公道?” 为何?孙敬远一时语塞,良久才开口道:“欲成大事,难免会有人牺牲。” 江景辰笑了,笑容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敢问孙大人一句:可曾想过何展康本可以不用死?” 若当真是为了所谓的公道,谁又曾想过何展康本可以不用死? 引他入局之人若肯保护一二,又或是放出话来,何展康绝对不会被人暗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何谓公道?公道需要人来主持。 谁有能力主持公道?唯有上位者。 谁需要人来主持公道?唯有下位者。 本就是不同阶层,也并非共同利益群体,即便有所谓的公道,那也是上位者想要的公道。 于上位者而言,下位者只不过是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目的达成,工具便失去作用,便将其弃之不顾。 在江景辰看来,身处封建王朝之内,陷入政斗漩涡当中,去谈公道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将人利用完之后,再回过头来说要帮着讨一个公道,就好比是猫哭耗子一般。 “公道”二字,谈之有愧,倒不如说是要给死者家眷一个交代,又或者说要替何展康报仇来的坦荡。 孙敬远难以回答,无奈笑了笑,说道:“再说下去就远了,老夫想说的是何展康一案并非是你所想那般,背后不存在什么阴谋。” 话题重新被拉了回来,江景辰也不做延展,只道:“您老这话可信度似乎不高,让人很难相信。” 孙敬远犹豫一番,说道:“案子是潘大人交由你办,你可知道为何要交由你来办?” 江景辰不答,开口道:“您老请下官来,下官忍着屁股痛就来了,您老若是有话就直说,再这么绕圈子浪费时间,下官的屁股可就坐不住了。” 孙敬远暗自在心中骂了句“有辱斯文”,随后说道:“据老夫猜测,这有可能是圣上之意。” “猜测?”江景辰不禁感到无语,紧跟着问道:“您老说这话可有什么依据?” 话已说到这里,孙敬远也不打算遮掩,直言道:“潘大人虽是刑部尚书,却是位孤臣。” 江景辰眉头微挑,心思急转,很快便捋清了思路,试探道:“您老的意思是说潘大人在帮下官?” 孙敬远点头道:“若老夫所料不差,应当就是这样。” 那要是料差了呢? 江景辰没问,也没必要问,转言道:“那您老在猜猜,上次潘大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会将韩绍睿一案交给下官来办?” 孙敬远反问道:“你是觉得潘大人有意要害你?” 江景辰“呵呵”一笑,说道:“莫不是您老以为他是在考验下官?” 闻言,孙敬远思索一番,随后认真点了点头,正色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好家伙,真不愧是御史大夫,完全就是只说你想说的啊! 御史台里头,说得上有些交情的就只有马季安一人,只可惜几个月前就已离开京城到地方巡查,至今未归。 江景辰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暂不贸然答应,再观望观望。 眼见套不出话来,当下也不再纠缠,起身道:“您老的提议下官会慎重考虑,前提是您老能够管好令郎,叫他别再来找下官的麻烦。” 随后拱手为礼,道了句:“家中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孙敬远轻抚长须,嘀咕了一句:“本事不小,脾性也大,不知雅儿会不会喜欢......” 忠义伯府。 江景辰把茶楼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问道:“你们觉得孙敬远的话可信吗?” 青玉不愿动脑思考这些,嬉笑道:“公子,近来炼药有所心得,需多试几次,你们在这商议,我得去药房再试试几味药材。” 江景辰点头示意。 青玉一路小跑着离开。 董瓒犹豫了一会,说道:“公子,属下去看下是否有新消息传来。” 江景辰同样允了。 青瑶莞尔一笑,说道:“公子近来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有些事我们也给不了多好的意见,依着我看,也是时候传信让庄先生来京城了。” 江景辰无奈摇头,轻叹道:“我也想让庄先生来京城,奈何徐光曜不肯放人,庄先生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愿离开,说什么要为我多留一条后路。” 青瑶细细思量,出声道:“会不会是北边要有动静了?” 徐光曜乃是镇北军主帅,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常年镇守北境,与北戎人交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若说动静,北戎人每年都会闹上几次,但在镇北军强势镇压之下都没生出什么乱子来。 江景辰想了想,询问道:“盯着将军府的人可有发现异常?” 青瑶回答道:“没有异常消息传来,所行之事皆与往常无二。” 徐光曜领军镇守北境,一家老小皆在京城以做“人质”,若真是出了状况,将军府应该是会事先得到消息。 盯了这么长时间,一点异常之事都没发生,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江景辰紧跟着询问道:“给庄先生的信已经出去了吗?” 青瑶点头道:“出去了,主要是提及庄延朔之事。” 江景辰吩咐道:“再去一封信,问问有关北境的情况,再问下先生是否愿意回来。” 青瑶应声,随后又道:“若是先生愿回,而徐大将军不愿放人可怎么办?” 镇北军大营戒备之森严,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主帅更是如同帝王一般拥有绝对强权。 若当真有心留人,没有人能够离开北境。 当然,尸体除外。 北境士兵在战场上厮杀,练就出一身杀人技,绝非一般江湖草莽可比。 十万大军,那可不是摆设。 江景辰慎重考虑之后,说道:“我拿镇北军没辙,但京城里头还有一座将军府,徐光曜若真敢强留先生,我自有敲山震虎的办法。” 镇北军镇守北境二十年,不曾让北戎人越边境一寸,单此功绩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去动将军府里的人。 青瑶应声道:“公子稍待,我这就去传信。” 江景辰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就只剩下自己,不由无奈一笑,喃喃自语道:“若是庄先生不愿回来,要不把宋砚给喊来?那家伙......” 那家伙毕竟是江南绿林盟主的独子,在江南绿林可是如同“太子爷”一般的存在。 本事的确是不小,可真要是来了京城天子脚下,能收敛得住性子吗? 想起宋砚,江景辰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终是一声轻叹,嘟囔道:“还是庄先生好,宋砚那家伙就是个爷,请来容易,想要再送走可就难了!” 不是怕人来了之后赖着不走,而是怕到时候惹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想走都走不了。 江南道混得再好,来了京城也就只是平民,随便拉一个衙役出来身份都比宋砚要高。 真要是压不住脾气,惹了某位皇亲国戚,那时可没人会管他是不是江南绿林“太子爷”,他爹的面子在京城这地界上可不好使。 第469章 江景辰的快乐 髙繇县,县衙大牢。 杨士钰初见曹子磊,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岁,身上衣发干净整洁,看不出任何伤痕,唯独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稍稍一声响动便能将他吓得如同惊弓之鸟。 杨士钰在见到曹子磊的第一刻,对于卷宗所录供词便失去了大半信任。 “你就是曹子磊?” “对对对,我就是曹子磊,曹子磊就是我,您是刑部来的大人吧,我杀人了,我有罪,您快杀了我吧。” 曹子磊神情激动,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反倒露出几分解脱。 杨士钰虽在刑部没有审问过犯人,可在入仕之前没少听说整治犯人的方式,当中不少手段既能折磨犯人,又不会在犯人身上留下伤害。 眼前的曹子磊显然是被折磨的不轻,以至于会出现如此反常的举动。 随行而来的髙繇县县令疾步上前,呵斥道:“刑部杨大人当面,岂敢失礼,还不速速退下。” 杨士钰淡淡道:‘行了,人都已经在牢里头关着,你还想让他退到哪里去?’ 髙繇县县令略显尴尬,轻咳了一声,喝声道:“还不快叩谢杨大人恩典。” 曹子磊闻言,慌忙跪地叩首,高呼道:“草民认罪,只求大人能给草民一个痛快。” 这般求死心切,都不用多问,这里头肯定有事! 杨士钰当即下令让髙繇县县令以及狱卒退下,吩咐跟随而来的刑部衙差到外头守着,回过头来,说道:“此间已无六耳,说说你的真实遭遇吧。” 曹子磊呆滞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回应道:“草民已招供,无话可说。” 杨士钰温言道:“你不必害怕,本官前来就是为了核查案件真相,若你是被屈打成招,本官定会为你伸冤。” 曹子磊眼睛暴起一阵精光,片刻间复又暗淡,好似自嘲般言语道:“草民当堂认罪,亲笔写下供状,签字画押,县令大人也已经做出判决,根本不可能翻案。” 杨士钰语调越发柔和,轻声询问道:“你在害怕,是谁在威胁你?” 曹子磊浑身一颤,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人威胁草民,何展康是草民亲手所杀......” 他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细、又急、又快、且顺畅。 杨士钰静静听完,随后将时间顺序打乱,重新问了一遍。 曹子磊逐一回答问题,与先前说的只字不差。 杨士钰复又将地点和出现人物的顺序打乱,挑着问了几个问题。 曹子磊没有任何思考,迅速做出回答。 杨士钰笑了笑,继续询问道:“你刚才说是因为何事要杀何展康。” 曹子磊立刻回答道:“因为草民妒忌他的才华,先是起了口角,文会散去之后心中郁气难消,饮了一壶酒壮胆,彻夜潜入何展康下榻之处,将匕首刺进了何展康的心口。” 杨士钰又问:“喝的什么酒?” 曹子磊回答道:“石冻春。” 杨士钰点了点头道:“易得连宵醉,千缸石冻春,这酒可不便宜。” 曹子磊回应道:“草民家中小有簿资,倒也付得起酒钱。” 杨士钰又问:“你酒量如何?” 曹子磊回答道:“一壶不多,壮胆正合适。” 杨士钰接连点头道:“酒壮怂人胆,倒也说得过去。” 曹子磊顺势说道:“草民犯故杀之罪,甘愿赴死,求大人成全。” 杨士钰失笑道:“见过讨饶之人,还是第一次见求死之人......” 声未落,话锋一转,问道:“你既知故杀之罪,想来是读过大周律例,可是清楚刑部有何权限?” 这个还用得着问吗? 但凡读书之人,都是奔着当官去的,自然是对朝廷衙门都有了解。 不敢说深,像是哪个衙门负责处理什么事情自然是清楚。 曹子磊心有困惑,迟疑道:“大人这话是何意?” 杨士钰含笑道:“本官乃刑部郎中,也是此案的核查官员,换句话说,本官是你最后,且是唯一的机会。” 言罢,缓步上前,紧靠牢门边上,杨士钰目光如炬,逐字逐句道:“你,当真想死吗?” 刹那间,曹子磊只觉得一阵澎湃的气浪迎面袭来,冲击之下一个晃身,颓然倒地。 “草民.......草民......我不想死,可我不得不死啊......” 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声声悲切,字字伤情。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绝境时。 曹子磊伏地痛哭。 杨士钰嘴角微微上扬,也不出言安抚,只待哭声稍歇,方才开口道:“本官只问你一个问题,且只问你一次。你,想活吗?若是想要活命,现在就将事实真相说出来。” 曹子磊不想死,可也不是说想活就能够活下来,否则当初就不会认罪画押。 他已经做好了死了准备,不曾想临到头又看见了生的机会。 只是,真的是机会吗? 赌注太大,他不敢去赌这一线生机。 也正是因此,哪怕他心中无数次呐喊着想要活下去,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杨士钰将一切神情收入眼底,料想是曹子磊被人拿出了软肋,这才情愿认下莫须有的罪名,以性命来换取某些事情。 大牢内陷入一片寂静,只余轻微的哽咽之声。 杨士钰暗自长叹,开口道:“本官会在髙繇县多逗留一日,同时也会让刑部衙差守在这里,你好好想清楚,究竟是要求死,还是想求活,本官等你一个回答。” 大牢之外。 髙繇县县令绷着脸,与狱卒交代道:“在曹子磊行刑之前,好酒好菜伺候着,若是让本官知道你们谁玩上不得台面那一套,本官定会扒了你们的皮。” 老头连连点头,谄笑道:“大人吩咐,小的们定是不敢阳奉阴违,保证在行刑之前将曹公子养得白白胖胖。” 髙繇县不由一乐,随手敲了下老头的脑袋,训斥道:“别在本官面前嬉皮笑脸,都给本官记牢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官绝不会手下留情。” 狱卒们纷纷应是。 说话间,杨士钰走出大狱,当即下令道:“留两个人前去看守曹子磊,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两名刑部衙差应声道:“谨遵大人吩咐。” 髙繇县县令愣了愣,眼中诧异一闪而过,紧跟着说道:“大人这是何意?” 杨士钰淡淡道:“你官从几品?” 京畿县县令官从几品都不知道?半路出家,果然比不得正统。 髙繇县县令暗自腹诽,面上仍是恭敬回答道:“下官从六品。” 杨士钰又问:“你可知本官位高几品?” 髙繇县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拧眉,硬着头皮回答道:“大人乃刑部司门郎中,位高五品。” 杨士钰背着手,斜着眼,沉声喝问道:“本官正五品刑部郎中,做事还需向你从六品县令交待吗?” 髙繇县身子一抖,慌忙告罪道:“下官不敢,下官失言,还请大人海涵。” 终于,就在此时,就在此刻,杨士钰终于体会到了江景辰的快乐,只觉一股畅快之气油然而生,眨眼之间便散至四肢百骸。 也是在这一瞬间,杨士钰感受到了权利所带来的愉悦,真正有了当官之感。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从此不再是谁的谋士,而是朝廷命官,刑部正五品侍郎。 天上阳光灿烂,洒下的光辉像是披上了一层金纱。 杨士钰略微昂首,眯着眼,轻声呢喃道:“不能再按照以往的方式做事,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第470章 好汉饶命 从大牢出来,时日尚早,杨士钰喊来随行衙差,吩咐道:“你们都去换一身常服,暗中查一查曹子磊的家眷可有异样,别弄出太大动静出来。” 衙差们面面相觑,带班衙差小声说道:“大人,出来的急,小的们没带常服。” 杨士钰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面值五十贯的钱票,含笑道:“倒是本官疏忽了,这钱你们拿去购置常服,多的当是本官请你们喝酒。” 这么进了一趟京畿县大牢还转性了?带班衙差心有惶恐,佯装推脱了几次。 杨士钰正色道:“一切都是为了办案,辛苦你们了。” 当差这么多年以来,何曾听过上官说出如此客气之语?带班衙差本就惶恐的心情瞬间变得忐忑不安,生怕这里头有什么门道。 “若只是寻常百姓服饰,值不了几个钱,小的们虽说月钱不多,倒也还买的起,不敢劳烦大人。” “这话可就外道了,你们在本官手底下当差,岂能够委屈了你们?快些拿着,速速去将事情办妥,今夜本官寻间上好酒楼,好酒好菜管够。” “那小人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大人恩典。” 衙差们各个脸上喜笑颜开。 刨去买常服的钱,每人还能够分到不少。 他们对于不趁早赶回京城这件事倒也不在意,若天天都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是待上一年半载也值得。 衙差得了赏钱,办起事来也是认真,在天黑之前就将事情办妥。 髙繇县,某间酒楼。 好酒好菜上罢,房门一关,衙差们纷纷开口: “大人,曹家祖上出过四品京官,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算是书香门第,家有良田、庄子,吃喝不愁,小有家资。” “大人,曹子磊父母都还在世,只一房正妻,尚未纳妾,膝下幼子刚满一岁,上有老下有小。” “你们这些随便问个路人都知道,大人您听我的,据可靠消息透露,曹父半月前巡视自家庄子,归途中马车失控,翻了车,压断了曹父的腿。” “这事我也打听到了,还有十日前曹母到寺庙烧香,也是归途中脚下一滑险些摔到脑袋,多亏她儿媳眼疾手快,最后曹母没事,倒是曹家媳妇扭伤了脚。” “还有还有,五日之前,曹子磊的幼子在府中玩乐,险些掉进水池里。坊间有说是曹家遭了太岁,也有说是何展康冤魂索命,反正事儿传的很是邪乎。” 衙差们将打探到的事情逐一汇报。 杨士钰听后,总算是弄清楚了曹子磊为何会是那副模样。 用曹家老幼妇孺性命相要挟,这样的手段令人不齿,但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手段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的住。 若是想要让曹子磊开口说出实情,那就必须要保护曹家人的安全。 因此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 那些人敢对曹家下手,必定是吃定了曹子磊,眼见事情就要“圆满”结束,这个时候突然横插一杆,无疑是会将对方彻底得罪。 这么做值得吗? 杨士钰扪心自问,却没有一个答案。 衙差都是刑部里头的老油子,见过更加曲折离奇的案件,心知这里头的事情不会小。 于是有人心中念着几分“钱义”,提醒道:“大人高升,小的们还没好好恭贺,此刻算是借花献佛,斗胆提一杯酒祝贺大人。” 杨士钰面色微动。 是啊,自己才升官,还是刑部郎中这样的职位,正是前途大好之事,何必为了何展康的案子得罪暗中不知名的势力? 当官当官,当的是自己的官,里头多的是人情世故,为民伸冤这种事情得分时候。 明知对方来头不小,还非要去碰上一碰,到时候撞出一头血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杨士钰看了眼说话之人,点了点头,含笑道:“你有心了。”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 “呦呵,可算是醒了。” 迷糊之间,杨士钰听到极为陌生的粗犷之声。 四周光线昏暗,只一盏油灯随风跳动。 杨士钰努力睁开眼,就见三名黑衣蒙面人站在身前。 “你什么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想要做什么?” 本该是在酒楼喝酒吃菜,没曾想睁开眼就见到了一身劫匪打扮的三名壮汉,杨士钰满心疑惑,动了下身子,却发现身上被一根麻绳困得结实。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绑架朝廷命官是何等罪名?还不速速解开绳子,晚了本官饶不了你们。” 杨士钰只觉得脑海昏沉,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 三名黑衣人高大壮硕,蒙着黑面也能感受到身上透露出来的煞气。 为首之人“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怕是不知道本大爷干的都是些什么活,这般与大爷说话,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言罢,大刀出鞘。 杨士钰感受到了脖颈间传来的冰冷与刺痛,想那刀是极为锋利,轻轻触碰便划破了肌肤。 “这位好汉,本官与你们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哈哈哈,误会?你是不是刑部来的郎中,名叫杨士钰?” “正是本官。” “那就没错了,这里头没有误会,你自个做了什么事情,自个心里没个数吗?” 三名黑衣人态度嚣张,言语间戾气横生。 杨士钰心跳飞快,强忍着恐惧,温言道:“本官第一次踏足髙繇县,只为核查刑部一起案件,没有和任何人结......” 话音戛然而止。 是了,从踏足髙繇县那一刻,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联想到曹家人的遭遇,杨士钰心中渐渐明悟。 “你们是为了曹子磊一案?” “哼,倒也不笨。本大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人要本大爷好好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说完,不等杨士钰反应,就见一只大脚笔直踹了过来。 咔嚓一声,好似骨头碎裂。 杨士钰只觉一阵剧痛,身体倒飞出十步之外,生生撞倒了一面土墙。 倒地那一刻,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是一间废弃的茅草屋,料想应该是身处荒野之地。 天空泛起鱼白,已经过了一夜的时间。 “嘿,这小子骨头还挺硬啊!” 三名黑衣人怪笑一声,齐齐动手往杨士钰身上招呼。 痛,剧痛。 三人明显都是高手,每一拳都落在人体最痛之处。 杨士钰发出一声声惨叫。 他越叫,三人打的越欢,下手也越来越重。 杨士钰连连哀嚎道:“住手,快住手,本官乃刑部郎中......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求求你们了,再打下去就要将我打死了......” 许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三名黑衣人同时停下动作。 他们下手极有分寸,不打脸,只打身子。 杨士钰没了先前的气势,虚弱哀求道:“我可以给你们钱,只要你们放过我。” 黑衣人冷笑道:“你把爷们当做什么人了?本大爷先收了人家的钱,那就要把事情做好,你要是想拿钱请爷们办事,那也得在这之后,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作一谈。” 第471章 拭目以待 还有之后? 那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打算杀人灭口? 闻言,杨士钰便知当下便无性命之忧,稍稍松了口气,奉承道:“讲义气,守规矩,当真是好汉,在下生平最是佩服阁下这样的英雄豪杰。” 黑衣人听得舒心,怪笑一声,说道:“你小子倒是挺会说话。” 另一人接口道:“他可是官,对于拍马屁这种事情自然最是擅长。” 最后一名黑衣人纠正道:“那叫阿谀奉承,当官的都会那套本事。” 听说话,像是读过一些书。 杨士钰偷瞄了一眼,借着天色的遮掩,悄悄观察着几人的形体。 “几位好汉说的极对,官场当中从不缺少阿谀奉承之辈,也正是因此在下才会如此佩服几位英雄。” “你也别一口一个英雄的喊,爷们不怂,可也没有脸接得住这声称呼。看你小子能说会道,跟窑子里的姐儿一样能哄大爷开心,一会下手轻些,让你少遭些罪。” “还要下手?” 一顿打下来已经疼痛难耐,再来一顿指不定会留下什么暗伤。 杨士钰急急说道:“够了够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你们也不想把我打死在这里吧?” 黑衣人嗤笑道:“才夸完你,怎么就又变软蛋了?这可不行,爷们帮你捶捶骨头,好让他长硬一些。” 骨头只会被捶断,哪里是能够捶硬的? 杨士钰被缚了身子,只能借脚跟之力在地上不断蠕动,连连恳求道:“英雄手下留情,我先前受了伤还没好,再打下去真的会将我打死的。” 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人说道:“瞧他瘦的跟只鹌鹑一样,估计真遭不住,要不就到这里?” 另一人说道:“你看他还有力气逃命,再打一顿肯定没事,死不了的。” 领头黑衣人稍稍犹豫,说道:“打吧,留些力气,只叫他受些皮肉之苦。” 说话间,杨士钰借着墙角之便艰难站起身。 跑肯定是跑不掉,既然对方没有下死手的打算,倒不如拼上一把,至少要让对方也痛上一下。 想罢,杨士钰一声怒吼,急速朝三名黑衣人冲了过去。 “嘿,你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话音未落,距离最近的黑衣人反手一引,牢牢将人制住,另一只手狠狠敲向背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山野,惊了早起觅食的鸟儿,一只只扑棱着翅膀快速远离是非之地。 拳脚交加之下,杨士钰撑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他最后听到的是一句恶狠狠的警告:“别妄想去为曹子磊翻案,否则下次就不是拳脚,而是刀剑。” 当杨士钰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柔软的床榻之上,房间内一炉清香袅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 若非身上的疼痛提醒着昨日发生的一切,杨士钰真会以为只是噩梦一场。 有胆子对朝廷命官动手的人多是些亡命之徒,过的都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既然敢做,就不会惧怕后果。 从开始到结束,除了挨打之外,杨士钰对其余没有半点记忆,心中恨极,想要报仇却又不知该去找谁。 不,也不是没有。 那三名黑衣人自称是受人雇佣,事情又是因曹子磊一案而起,也就是说这笔账完全可以算在那股暗中势力上。 “我原本就不打算插手,偏你们胆大包天雇人行凶,让我吃足了苦头......” 在京城受江景辰的气也就罢了,来了髙繇县还遭人暗害,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鼠辈狠狠教训了一顿。 杨士钰越想越觉得愤怒,一口气怎么也忍不下去。 “好好好,你们做初一,本官便来做十五,看看到底谁斗得过谁。” 再怎么说他也是朱府的女婿,身上还担着刑部郎中的官职,即便是各府勋爵世家子弟也得给几分薄面。 那些个阿猫阿狗,也不擦亮眼睛好好看个清楚,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用上威胁手段,当真是该死! 京城,刑部。 江景辰正处理着案上卷宗,就见属官神秘秘兮兮跑来,禀告道:“大人,下官听说了一件事,想来您一定会感兴趣。” 刑部说大不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衙门,这主要归功于衙门内的属官、小吏们口耳相传。 江景辰放下手上卷宗,含笑道:“要是无趣,本官可就得罚你了。” 他对待下属官员没有太大的架子,也正是因此,上任至今在衙门里头的人缘还算不错,时不时就会有属官来说些小道消息。 说的若是有趣,或是有用之事,江景辰便会随手打赏一张钱票。 面值一百贯钱,足以让多数人牟足劲去打探消息。 属官谄笑道:“那下官还是不说为妙。” 江景辰笑骂道:“到底什么事,快说。” 属官赔笑了几句,随即压低声音,说道:“杨大人在髙繇县被贼子掳去,打了一顿,听说还打得不轻。” 江景辰顿时来了兴趣,询问起具体经过。 属官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杨大人请了医者,上了伤药,迎风一吹,一里之外都能闻到药味。随后更是向京郊大营请兵协助,这事儿在髙繇县都传开了,” 迎风吹出一里地多少有些夸张,但也侧面验证了伤势不轻的说法。 江景辰笑的开怀,追问道:“敢对朝廷命官动手,这罪名可不轻,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属官回答道:“具体是谁不知,只清楚是江湖草莽,起因应该是由曹子磊一案引起的。” 也就是说曹子磊一案有了进展,暗中之人被逼急眼了,雇了江湖人士将杨士钰打了一顿,以示警告? 江景辰忽然间有些迷茫。 依着先前所想,暗中之人应该势力不小,换句话说,不应该会做这样的蠢事才对。 对朝廷命官动手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动的还是刑部派去核查案件的司门郎中。 但凡暗中有京城势力掺和,都不可能会安排这么一出。 难道先前想错了? 孙敬远说的话可信? 真要是这样的话,若是将何展康一案办好了,极有可能名利双收。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许多事情也变得透明了许多,江景辰对孙敬远保有警惕之心,同时又觉得曹子磊一案极大可能是个机会。 眼下还算来得及,再迟些好处就都该让杨士钰给占去。 要不要,赌上一把? 江景辰甩出一张钱票给属官,将其打发走,随后看向一旁的董瓒,问答:“同花大顺的牌面,换你的话,会不会赌底牌是张红心a ?” 董瓒点头道:“当然会,要不然一手好牌就失去了作用。” 闻言,江景辰立刻下定决心,当即吩咐道:“让人带话给小鸠,发动蚍蜉帮众在坊间散播一条信息,就说:刑部侍郎江景辰极度重视何展康一案,已经派出麾下得力干将前往髙繇县调查,不日就将有新的进展。” “得力干将?” 董瓒对此很是疑惑,询问道:“公子,您说的该不会是杨士钰吧?” “对,就是他。” 江景辰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继续说道:“杨士钰这人多少有点本事,既然已经请兵,之后势必是要追究到底,想来是掌握了线索,有信心能够翻案。” 董瓒似懂非懂,追问道:“公子是想抢先一步造势,好为之后摘果子做准备?” 江景辰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好果子,那我就去摘,若是坏果子,那就让它烂在杨士钰手中。当官,还是上官,可不就是得这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董瓒不懂什么理,只觉得公子说的都对,于是便道:“公子稍待,属下这就去命人传话。” 第一次,江景辰第一次有了希望杨士钰多加努力的念头。 只有努力做事,才能够有机会出结果,至于是好还是坏,那就拭目以待吧! 第472章 威逼利诱 髙繇县,大牢。 杨士钰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本官已经放出风声,对外宣传你已经翻供。” 曹子磊闻言浑身剧震,神情激动道:“没有,大人,草民没有要翻供。” 杨士钰却是不管,自顾自说道:“相信那些人已经得到了消息,估摸着入夜之后就会有所行动,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告诉本官威胁你的人是谁。” 曹子磊连连摇头道:“没有人威胁草民,一切都是草民做的,草民愿意认罪。” 杨士钰沉声道:“你以为认罪之后,你家人的性命就能够无忧了吗?也不怕告诉你,那些凶徒已经对本官出手了,堂堂刑部五品郎中尚且如此,难不成你们曹家比刑部还厉害?” 曹子磊不敢置信,愣愣道:“他们找上您了?那我更加不能......” “糊涂,愚蠢。” 杨士钰一声厉喝,紧跟着训斥道:“你认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本官已经向京郊大营请兵协助,将大牢里外都控制起来,再加上本官特意传出的话,那些一定会以为你已经翻供。” 曹子磊短暂间失神,颤声道:“我不能,也不可以翻供。” 杨士钰步步紧逼,继续说道:“大牢里外都有重兵把守,那些人进不来,伤不到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去曹家向你父母妻儿下手。” 曹子磊瞬间变得无比激动,拼命摇晃着牢门,哭喊道:“大人,您不可以这样,您不可以害我的家人啊。” 杨士钰大喝道:“痴儿,还不快快清醒过来!害你的是那些凶徒,并非本官。那些人连朝廷命官都敢冒犯,于他们而言,你既已入局,无论是死是活,你的家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曹子磊不肯相信,争辩道:“他们说过只要我认罪,我的家人就不会有事,他们保证过的,绝不会动我的家人。” 杨士钰进一步逼迫道:“即便保证过,即便你肯相信,那也是在之前。眼下本官已经放出话去,你要翻供,违背了约定,还指望他们能够遵守诺言吗?” 曹子磊呆滞在原地,待想清之后顿时泪如泉涌,悲愤道:“是你,是你在害我,为什么?我都已经认罪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啊......” 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对方的承诺,是基于他肯认罪伏法的前提,若是得知他已经翻供,必然会恼羞成怒,曹家满门必遭大难。 杨士钰眼见时机已到,立刻缓和态度,温言道:“本官并非要害你,而是在救你的命。风声才放出去,那些人想要动手也得寻找合适的机会,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动手,多半是要等到天黑之后,眼下还有机会能够拯救你的家人。” 曹子磊心中百般滋味。 若不是眼前之人,家长父母妻儿也不会面临生命之危,可眼下却又只有对方才有能力帮助曹家上下逃过一劫。 他心中虽恨,却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草民若是将事情全部说出,大人能够保证草民一家老小的安全吗?” “只要你没有丝毫隐瞒,本官不仅能够确保你一家无恙,还能够帮助你们一家移居京城。” 杨士钰信誓旦旦给出承诺,紧跟着又道:“也不怕告诉你,本官岳父乃当朝从三品大员,六部当中多的是至交好友,明年科举你若榜上有名,本官将会动用岳家人脉来帮助你。” 闻言,曹子磊抹了把眼泪,询问道:“大人此言当真?” 杨士钰点头道:“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能够上榜,无论二甲还是三甲,本官定会助你尽早补缺上任,快的话明年年末你就能够当上朝廷命官。” 科举中进士之后,除了一甲三名之外,其余进士想要当官还需等待吏部遴选,这个过程又称“选官”,有快有慢。 简单来说,若是朝中有关系,那么便能很快得到吏部任命,大概率会补一个十分不错的官职。 若是朝中没有关系,那就只能干等着吏部遴选。 每年科举进士上百人,可朝廷的官位就只有那么多,有些二甲、三甲等了好些年才能补上官职,这还算是极为幸运的情况。 有些学子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却也当了一辈子的进士。 尽管科举中进士乃是晋升为官员的前提,但晋升还需要考虑其他因素,比如才能、资历、乃至背景。 毫不夸张的说,无背景无人脉的寒门学子想要鲤鱼跃龙门,一是靠惊艳圣上的才学,二则是靠祖坟冒青烟。 曹子磊自问没有中一甲的能耐,二甲也是困难,只有三甲还能勉强冲一下门槛。 自他爷爷那一代起,曹家祖坟就再没有冒过青烟。 因此即便是中了三甲进士,后半生大概率也是会耗在无尽的候补当中。 “大人当真愿意帮草民?” “本官在此立誓,只要你考中进士,本官定竭尽全力帮助你入仕为官。” 杨士钰指天发誓。 曹子磊瞬间由大悲至大喜,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剧烈咳嗽之后,激动跪下叩首道:“草民多谢大人,若真有那一日,草民定唯大人马首是瞻。” 隔着牢门,杨士钰双手虚扶,正色道:“感谢的话来日再说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家人的安危,只有你将事件来龙去脉全都说出来,本官才能够请兵将那些人捉拿归案。” 曹子磊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开口道:“草民愿意交待,关于何展康的死,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京城,刑部。 潘弥业正悠闲喝着茶,属官匆匆送来一封信。 没有署名,信纸上也是空白一片。 潘弥业看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趁着午膳之时孤身去到附近一家隐蔽的酒楼。 二楼,雅间。 屋内一名穿着打扮以及样貌都十分普通的男子,见到潘弥业前来,连忙起身行礼,禀告道:“大人,事情都办妥了。” 潘弥业神情凝重,询问道:“都处理干净了吗?” 男子回答道:“都处理干净了,保证那三人从此不会再出现。” 潘弥业满意点头,继续询问道:“杨士钰那性子,事不关己明哲保身,不给点苦头吃是不会好好查案,那些人下手可有分寸?没把他打坏吧?” 男子将杨士钰的状况,以及在髙繇县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属下已经命人盯着曹家,确保不会再闹出人命。” 潘弥业轻叹道:“可惜何展康丢了性命,江景辰那小子戒心又太重,否则也不至于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 男子想了想,说道:“近来京城坊间有传言,说是江景辰派了得力干将前去调查何展康一案。” 潘弥业稍显错愕,随即失笑道:“这个江景辰也是有趣,本官特意给他功劳,转手就送到杨士钰手中不说,这眼看要有结果了,就又跳出来抢。” 男子很是意外,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坊间谣言是江景辰散布出去的?” 潘弥业点了点头,感慨道:“他的确擅长这些,就如同当初江棋韵自戕之前的流言,也是出自江景辰的手笔。” 男子诧异道:“若是属下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的江景辰还是监察御史,身在京畿县巡视吧?竟还能操控京城坊间的流言,这般厉害?” 潘弥业笑了笑,淡淡道:“不过是事先安排罢了,真要说厉害,还得是他的心性,全然不像是一个未冠少年。” 男子附和道:“属下看江景辰总是会觉着有些邪性,坊间都说他乃是丧门星转世。” 潘弥业不以为意,随口说道:“即便是丧门星,那也曾是天上星宿啊!” 男子听不出话中之意究竟是褒是贬,故而不敢擅自接话。 潘弥业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声,随即说道:“本官虽是大度,却也记着那小子先前的无礼。他想要抢杨士钰的功劳,那本官便也抢一抢他的......你附耳过来,本官交待你几件事情去办。” 男子弯腰上前,认真倾听,逐一谨记在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人手段之高,属下着实佩服,区区江景辰罢了,落在大人手中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潘弥业笑意盈盈,淡淡道:“本官从未想过要拿捏江景辰,也拿捏不住,只不过恰逢其会,顺手捞上一笔,说不定能换来意外之喜。” 男子神情微动,顺势问道:“大人指的是何喜事?” “佛曰:不可说。” 潘弥业脸上笑意渐深,紧跟着又道:“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旁的不要多管。本官得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只用小赌本博来一场大富贵。” 第473章 能力有所不及 一夜之后。 江景辰收到了来自髙繇县的一封公文,内容详细记录了有关何展康案件的真相,乃是出自杨士钰的手笔,并且盖上了刑部司门郎中的官印。 依着规矩,这份公文需记录在案,日后转交大理寺复审用以佐证。 江景辰阅读完公文,眉头紧锁,轻叹道:“杨士钰像是开了窍,在髙繇县躲了三天,半点消息不肯传来,这一来就是走正式公文,直接把事情摆到了台面上。” 董瓒不明白官场上的那一套,于是便询问道:“他这么做可是对公子有何影响?” 江景辰摊开公文,指着上面一句,说道:“你瞧瞧看。” 董瓒顺势看去,缓缓读道:“刑部司门郎中杨士钰,奉上官刑部侍郎江景辰之命前往髙繇县核查何展康一案......公子,他这是直接将功劳让给您了?” 江景辰嘴角略微上扬,说道:“我让他查案可以说是分内职责,案子能查到什么地步,则是他的本事。若是私下都好说,一旦形成文字记录,把事情放到了明面上...... 即便我再使手段,只要有这份公文在,杨士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是在以退为进,手段不算新颖,但胜在管用,那便是高明。” 他从来不曾高看杨士钰一眼,却也没有因此小看多少,本是算计着杨士钰的性子,多半不会做这般好似“屈服”的举措。 没曾想杨士钰突然间转了性子,不仅主动服软,还在公文上多有奉承之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做出了南辕北辙之事,令人颇感意外。 董瓒立刻道:“那就把这份公文烧了,只当没收到过。” 江景辰长叹一声,摇头道:“没你想的这么容易,公文走的是驿站,由刑部衙役签收后转呈到我手中,倘若损毁或是遗失,对于杨士钰来说反倒是好事。” 简单来说,若是烧了公文,那就是做了一件损己利人的蠢事。 董瓒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又道:“那咱们也赶去髙繇县,只要公子出现,定然能抢去所有风头。” “此刻再去髙繇县,虽说算不得是亡羊补牢,却也为时已晚......” 江景辰顿了顿,紧跟着说道:‘髙繇县是属于杨士钰的战场,而咱们的战场则是在京城,这一份公文顶多就是让我甩不开杨士钰罢了。我吃肉,他喝汤,倒也无碍。’ 董瓒思来想去也没个办法,挠了挠头,自责道:“属下太笨,想不到该如何解决此事,还请公子见谅。” 江景辰笑了笑,宽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不足,力有不逮乃是世间常态,我不过随口一问,并非是要你来想解事之法,因此你无需自责。” 董瓒点了点头,顺势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 “何展康的案子没必要再去插手,就继续交给杨士钰去办,咱们得将目光放在京城里头。” 江景辰稍作思考,紧跟着说道:“目前看来,孙敬远先前说的那些话可信七分,你让人私下去找楚霁山,问一问孙怀瑜近来都在和谁接触。” 当年刚入御史台时,他便留了个心眼,暗中命人收买孙怀瑜身边的属官楚霁山,此刻也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刻。 根据先前孙敬远所述,其子孙怀瑜是受人蛊惑,才会在朝堂之上行弹劾之举。 倘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人定是敌,而非友。 江景辰当初整顿了两次官场,将许多京官都拉下马,又加在淮南道杀了一批地方官,指不定京中就有那些人的亲友。 细细回忆之下,才觉结怨之人已然不少,明里暗里根本算不过来。 孙敬远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因此江景辰不介意暂且放孙怀瑜一马,转而将心中不满发泄到那位“神秘人”身上。 董瓒不知道楚霁山的存在,心有担忧,询问道:“那人既是孙怀瑜的属官,说出的话怕是不够可靠,不如还是交由咱们的人去办吧。” 江景辰含笑道:“收买楚霁山之事,先前是阿金命人去办,从收下第一笔钱开始,楚霁山就已经暴露了本性,只要给的足够多,像他那样的人就没有忠诚可言。” 董瓒并不怀疑万金的办事能力,可心中依旧有些不放心,顺势说道:“那就让楚霁山在明,咱们的人则负责暗中监视。” 江景辰摇头道:“只有猎物才会活动频繁,一动不动等待时机才是猎手。现在的水已经越来越浑,咱们需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去利用别人的人办自己的事情,咱们的人能不动则不动,保持常态就好。” 用别人的人,办自己的事情......董瓒暗自在心中嘀咕了几遍,似懂非懂点着头,应声道:“属下这就去传话。” 髙繇县。 曹子磊说出了事情真相。 说来也是倒霉,先前文会上曹子磊与何展康起了口角,文会散了之后,曹子磊心中却有不愤,本是想着前去找何展康理论,没曾想却撞见了凶手杀人的场景。 那些人黑衣蒙面,本想着杀人灭口,后来不知怎的改了主意,想要将罪责推到曹子磊的身上。 于是便将其打昏过去,在案发现场布置了一番,又设计引导客栈小儿察觉,报案引来衙差,来了个当场抓获。 曹子磊被抓后第一时间说了事情经过,依照县令要求提供了相关证据,之后三天,但凡是他提到的人证全部发生了意外。 再后来,身处大狱中的曹子磊收到了一份信件,信中以曹家老小相要挟,要他认罪招供杀害何展康的事实。 曹子磊也不是个傻的,一面拖延,一面利用传信之机,用一块上好玉佩收买狱卒,给家人带了口信。 曹家老爷子也是精明,当即花了大价钱收买狱卒,顺着狱卒透露出的信息一路追查,终是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可也正是因此招来了对方的报复。 所幸当时曹子磊尚未认罪,对方许是不想失去能够要挟曹子磊的手段,因此在毁了曹老爷子收集到的证据后,暂时没有要了曹家老少的性命。 杨士钰得知事情经过,立刻请兵协助,在放出曹子磊翻供的消息之后,亲自带兵在曹宅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杀手上门,来了个瓮中捉鳖。 后用一番残忍的审讯手段,从还活着的杀手口中得出雇主线索,顺藤摸瓜将幕后主谋抓捕归案。 主谋共有三位,都是髙繇县当地有名的富户,没等上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交待了个清楚。 当中还包括向髙繇县县令行贿一事。 杨士钰大袖一挥,命人拔去髙繇县县令官服,将其与案件所有相关人员一同押解回京城。 刑部。 潘弥业听完案件详细经过,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件事情未免也太过顺利了些,你可曾想过是否另有其因?” 杨士钰回答道:“下官的确想过,许是下官能力有所不及,只能查到这么多。大人若觉不妥,可命江大人再行核查。” 第474章 双刃剑 幕后主谋已经招供,曹子磊得以伸冤,何展康之死也有了交待,案子查到这里可谓是“大圆满”结局,已然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 潘弥业沉吟片刻,说道:“你做的很好,此案仍交由你来审判,之后再整理好相关卷宗移交大理寺。” 案件清晰明了,人证物证齐全。 该判死刑的判死刑,卷宗移交给大理寺复核。 该判流刑的判流刑,次日就能戴上枷锁流放。 涉及地方官员受贿,还需吏部下发夺官文书。 连着忙碌了数个时辰,杨士钰方才有了歇息的时间,静思半个时辰之后,起身找到了江景辰,并递上一叠卷宗。 “下官幸不辱命,何展康一案水落石出,相关人员皆已判决,大人只需将卷宗转交大理寺复核便可。” “你巳时归,直至快下衙才来寻本官,是以为找了潘大人之后就用不着来找本官了?” 江景辰语气平平,面带笑意。 杨士钰从容回答道:“事出紧急,下官以为当以审案为重,想来大人是不会见怪。” 江景辰淡淡道:“本官倒不是怪你,只是好奇,你既然前事做尽,又何必在最后拿着卷宗来寻本官,当本官是替你跑腿之人?” 杨士钰眉头一挑,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拱手一礼,说道:“下官当了一回马前卒,学会了一些道理。” 江景辰也不接话,只静静听着。 杨士钰等不来回应,自顾自继续说道:“大人在上,下官在下,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故而才会带着卷宗前来,左右不过是衙差跑腿,大人只需吩咐一句,便可占上一份功劳。” 话中不乏讽刺之意。 江景辰收敛笑容,缓缓开口道:“你这是到本官跟前显摆来了?” 杨士钰反问道:“大人眼中,下官有这样的胆子吗?” 江景辰斜了一眼,说道:“本官不知晓你胆子有多大,但你连京郊大营的兵都能请得到,本事的确不小。” 杨士钰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拱手道:“大人赞誉了。” 江景辰冷冷吐出一句:“可见高门赘婿的确是有便利。” 杨士钰瞬间垮下脸,正欲开口。 江景辰状似才反应过来,含笑道:“不对不对,不是赘婿,是女婿。哎,不知怎的,本官竟是想到了黎翀,这才说错了,倒是叫你看了笑话。” 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 杨士钰气急。 他当然知晓黎翀,知道黎翀并非是赘婿,也清楚黎翀曾任职京兆府少尹,更明白当初就是因为江景辰之故,以至于被罢了官职。 后来更是突遭横祸,被判流放三千里。 “敢问大人,这般含沙射影又是何故?” “什么?含沙射影?你是在说本官?” 江景辰故作惊疑,长叹一声,说道:“本官不过是念及旧友,方才有感而发。你说你,到底得自卑到什么程度,才会这般对号入座。” 自卑? 你才自卑,你全家都自卑......不对,你已经没有全家了。 满门流放岭南,何故偏偏留下这么个玩意? 杨士钰实在是想不明白,当下也不愿多做口舌之争,只将卷宗搁置书案之上。 “尚书大人有令,尽快将卷宗送至大理寺复核,坊间百姓都在等一个真相。” 言罢,拱手一礼,转身潇洒离去。 真相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百姓能够看到的永远是上位者想让百姓看到的真相。 待杨士钰离开后,江景辰也不看卷宗,唤来了衙差直接将其送往大理寺。 他对于何展康一案真相并不上心,脑海里想着的也是此案之后所获功劳,究竟能为自己换来多大的好处。 一日之后,经过大理寺复核,何展康一案维持刑部判决。 曹子磊无罪释放,幕后三名主谋、杀手尽数判以斩刑,多名涉及谋害曹家老小的罪犯判以流刑,吏部下发文书,髙繇县县令被贬为庶民,受五年牢狱之灾。 至此,何展康一案正式落下帷幕。 “好啊,真是好啊,多亏了杨大人还以公道,何展康泉下有知也能够瞑目了。” “好是好,不过你这话说错了,应该感谢的不是杨大人,而是江大人。” “案件从头到尾都是杨大人在办,这里头有江大人什么事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因为江大人一早察觉案件有问题,所以才会派出麾下最得力的杨大人前往髙繇县调查。”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你想啊,杨大人不过是郎中,哪里有能力处理得了这么大的案件?这背后都是有江大人在帮忙。” “你这话也不无道理,这么说来当真是要感谢江大人。” “江大人不愧青天之名,尽心为百姓做主,还世间以公道。” “江大人真乃青天啊!” “有江大人在,百姓便有了主心骨。” “若是朝廷多一些向江大人这样的官,天下将再无冤假错案。” 一时间,坊间人人都在传颂江青天之名。 东市,某间酒楼。 杨士钰一把摔碎手中酒杯,大骂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拼尽全力,受尽苦痛,到头来功劳却落到了江景辰的头上......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费兴仑无奈摇头,轻叹道:“杨兄倒也不必气恼,毕竟先前因万民请愿书一事,江景辰本就名声在外,此时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杨士钰不甘道:“费兄,你是不知道我在髙繇县遭遇了什么,险些是将命都丢在了那里。为了此案我付出极大,江景辰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能得百姓如此多的赞誉?” 费兴仑正欲开口宽慰几句。 杨士钰却是越说越气愤,继续说道:“我恨,我好恨啊!明知道江景辰不是个好人,也都有了防备,可还是被那小人钻了空子,我恨自己,更恨江景辰。” 说话间,大袖一扫,将桌上碗碟尽数扫落。 费兴仑皱眉,淡淡道 :“杨兄,你失态了。” 语气平平,不带半点感情。 杨士钰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情绪瞬间平静下来,连连道歉。 “费兄,是小弟失态,搅了费兄雅兴,小弟在此郑重道歉,还请费兄不要介怀。” 话落,起身一礼。 费兴仑摆了摆手,喊来伙计重新上一桌酒菜。 “杨兄,你没有想过一件事,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即便此案功劳全都归你,也不是一件可惜之事。” “费兄此话何意?” 杨士钰端正态度,拱手道:“小弟愚昧,还请费兄解惑。” 费兴仑抬手虚扶,随后指向窗外,说道:“你猜,外头那些夸赞江景辰的百姓,他日若是遇到什么祸事,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谁?” 名与利,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得到的同时,也将面临失去。 杨士钰似有所悟,脑海中闪过一道念头,试探道:“费兄的意思是说相爷打算对付江景辰了?” 费兴仑未置可否,反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今日早朝后,政事堂里商议政事,当时还没什么,可就在不久之前,圣上再次召集众相入宫。” 不久之前,也就是何展康一案尘埃落定之时,坊间百姓兴趣正浓,对江景辰开的赞誉也是在那时开始大肆流传。 杨士钰神情微动,迟疑道:“该不会是因为江景辰之事吧?” 第475章 渔人得利 费兴仑视线转向窗外,缓缓开口道:“你瞧坊间百姓这般阵仗,说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信吗?” 杨士钰果断摇头:“小弟不信。” 大理寺复核案件之后,再到刑部执行判决,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鼓动全京城百姓口耳相传,不断吹捧江景辰在案件中的付出,绝非是坊间百姓自发而为。 窗外街道上,时不时有赞誉之声传来,杨士钰听得刺耳,恨声道:“今日种种,定是江景辰有意为之。” 费兴仑接口道:“单凭江景辰一方也难有此阵仗,依我看来,还有其他方在暗中助力。” 杨士钰只觉这话透露出不少信息,沉吟片刻,追问道:“费兄的意思是江景辰与其他人暗中勾结?” 费兴仑失笑道:“勾结二字不妥,如今的局势并非因江景辰个人而起,他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执棋者乃圣上。” 杨士钰片刻呆滞,回过神来,不由苦笑道:“若是圣上授意,我倒是输的不冤。” 费兴仑却道:“也不尽然,对局者二人,观棋者不少,谁都想从中获利,因而私下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杨士钰不愿承认输给江景辰,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心中情绪可谓是复杂至极。 表面上看,如今形势乃是圣上与政事堂之间的明争暗斗,实则事关天下百姓,亦是将文武百官囊括在内。 圣上得位算不上极正,因而急需有所建树,一心想要开疆拓土,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国库不丰,难以支撑一场长久的战役,圣上便想方设法充盈国库。 先前的公廨衙门本是朝廷快速敛财的方式之一,于是政事堂众相便想方设法将公廨衙门废除。 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除了挟大势以逼圣上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杜相给圣上提供了另一条敛财之道。 海运司承载着圣上的野望,同时也是政事堂众相合力布下的第二局,文武百官都在局中。 如今棋局已开,圣上先行落子,派出承恩公世子魏秉良前往泉州,其真实目的尚未可知。 政事堂以众敌寡,却因顾忌之事太多,时至今日依旧处于劣势。 文武百官见风使舵摇摆不定者不在少数,个个都在观望局势,难保不会有人动了小心思。 江景辰是棋子,也是变数。 某些人不好雪中送炭,却是乐得锦上添花。 酒菜重新上了一遍,杨士钰浅尝即止,只觉得烈酒寡淡无味,菜肴味同嚼蜡。 “费兄,你觉得会是谁在背后帮助江景辰?” “眼下尚不可知,只看谁最后得利。” 费兴仑眸光幽幽,脸上神情稍显凝重。 次日。 圣上当朝下诏,加封刑部尚书潘弥业专典机密,入政事堂参议政事。 满朝文武瞬间哗然,却见众相无一人言语,显然是同意此事,又或者是无法反对。 无论何种原因,自此之后政事堂将再添一位相爷。 散朝之后,诸多官员上前道贺。 潘弥业逐一回礼,自始自终都没有表现出傲慢自得。 文武百官私下感慨:“江彦钧多年不能如愿之事,潘弥业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就做到了,当真是厉害!” 坊间有言:会叫唤的狗不咬人,不叫唤的狗咬人最狠。 没有任何征兆,刑部尚书潘弥业一举成为政事堂内众相之一。 就好比不叫唤的狗,趁人不备突然窜出,狠狠咬下一口,看似没有咬到谁,又好像是在每位官员身上都咬了一口,并且扯下一大块肉。 文武百官懵了。 江景辰也懵了。 刑部。 “下官恭贺潘相......” 所有刑部官吏,无论大小,皆是中气十足,言语间满是自豪。 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刑部尚书竟也有进入政事堂的一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此之后,六部当中,除吏部之外,刑部当属第二。 官吏们念及此处,喊起话来更是卖力,诸多恭贺之言宣之于口,如同百花齐放般多姿多彩。 潘弥业面带和煦笑容,端坐首位之上接受下属道贺。 杨士钰暗自靠近江景辰身边,低声道:“江大人机关算尽,这般结局,可是遂了您的意?” 江景辰冷哼道:“本官听闻你在髙繇县曾被歹人劫持,遭了一顿毒打,看来还是打得太轻了。” 杨士钰闻言,也不觉气恼,笑了笑,说道:“下官与大人都是出力不讨好,本是同病相怜,更应该相互扶持才对,何必针锋相对。” 江景辰稍觉诧异,瞥了一眼,说道:“你出京一趟,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 杨士钰回应道:“下官还真是被打了脑子,不过没有打坏,而是被打开了窍,一夜之间想通了许多事情。” 江景辰随口问了句:“比如说?” 杨士钰回答道:“下官与大人本无仇怨,不过是下官心有执念,才会处处与大人为难。如今下官已然想通,再这般下去,于大人、于下官,全无益处,得利者只会是旁人。” 江景辰来了些许兴趣,淡淡道:“听你这意思,是想要与本官握手言和?” 杨士钰点头道:“下官乃刑部司门郎中,您麾下得力干将,斗则两伤,合则两利。” 江景辰稍作思索,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岳父的意思?” 不怪他这么想,而是从目前来看,朱全章似乎已经是被政事堂抛弃。 先前吏部尚书加封参知政事,可以说是顶了朱全章的位置,这没什么好说的,谁让朱全章被抓了短处。 现如今刑部尚书都入了政事堂,而朱全章这位“自己人”却依旧没个起色,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依着先前孙敬远所言,潘弥业并不属于政事堂阵营,在此情况下,即便政事堂众相当真无力阻止潘弥业进入政事堂,也完全可以做出擢升朱全章的安排。 然而并没有。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朱全章似乎已经被当做弃子。 好歹是曾经当过相爷的人,岂会这般甘心? 提及自家岳父,杨士钰微微垂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大人这话问的就有些可笑了,您先前是如何对付岳父大人,该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他老人家不出手对付大人已是大度,哪里可能再与大人言和。” “也就是说是你自己的意思?为何想着要与本官言和?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江景辰漫不经心,令人难以揣测究竟是何态度。 杨士钰直言道:“下官想的并非是好处,而是不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言罢,视线望向上首,其意不言而喻。 功劳被抢,说是不气那是骗人的。 杨士钰之所以能够保持镇定,全因最后得利之人乃是潘弥业,而非江景辰。 只此一点,就让他满心郁气和愤怒全消,转而开始思考起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当官,首先要学会的本事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第476章 不与你客气 江景辰心情稍显复杂,不是因为杨士钰的言语,而是因为潘弥业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刺眼。 杨士钰未见回应,追问道:“大人,可是对下官提议有何指教?” 江景辰闻言,收敛思绪,淡淡开口道:“本官从未将你视作对手,你可知为何?” 杨士钰态度谦卑,含笑道:“是因下官不够资格。” 这还真是变了个人,竟能如此坦然! 江景辰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一番,方才开口道:“你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本事,用不着妄自菲薄,之所以不当你是对手,是因为无事可争。” 杨士钰不解,追问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指教,此话何意?” 江景辰解答道:“你之所求,本官瞧不上,本官想要的,你高攀不起。” 杨士钰若有所思。 大周兴科举,天下学子都有机会当官,但并非人人都能够当上高官。 朝堂之上看的不仅仅是才学,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个人出身。 细数历朝历代,但凡位高权重者,多是出身极好之人,十之一二出身寒门,但这一二无不是经世之才。 世间有多少经世之才?说是百年一遇也不为过。 他虽当了朱府女婿,却依旧难以摆脱出身寒微的身份。 别看现如今已是刑部司门郎中,可在上位者眼中,五品官职也只是比芝麻大上一些的绿豆。 京城,天子脚下,随便一棍子下去大概率能砸到个勋爵世家子弟,又或是皇亲国戚。 刑部郎中确有实权,可若不是背后有着岳父支撑,根本不会有多少人拿他当一回事。 没有人脉依仗,即便立了功劳,也依旧得苦熬资历。 朝廷最不缺的就是有能力,能干实事的官员,旁人不是不能立功,不是没有资历,为何独他能擢升? 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沾了岳父的光。 “大人这话着实有些难听,可下官却又无以反驳。” 杨士钰言语稍显低落。 人心之脆弱,一句话足以伤上几百遍。 江景辰倒不是有意奚落,只不过是阐述事实。 这是一个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朝代,多的是被淹没在宦海的有才志士,满腔抱负不得施展,郁郁而终者不在少数。 为何? 只因官场之上,但凡能力超群之辈,多是有坚守之人,宁折不弯,不肯曲意逢迎,更不会结党营私。 诸如魏征、寇准、包拯、海瑞之流,多少年才出一位? 李白、杜甫、苏轼之才惊绝时代,可在仕途上却是无比坎坷。 相较之下,杨士钰连根毛都比不了,又没有身世依仗,即便是舍得下尊严去给人当一条狗,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收留。 穷极一生能混个四品官已是大幸。 寒门难出贵子,问题并非出在寒门,而是在于大势如此。 于江景辰而言,四品官只不过是起点。 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说什么鹬蚌相争,不过是在往脸上贴金罢了。 “潘大人能得利,可说他运筹帷幄,也可说他算无遗漏,又或是洞悉先机,无论何种,都是他的本事。如潘大人这般,方可称之为对手,至于你......” 江景辰面带微笑,逐字逐句说道:“还差的很远。” 短短五个字,字字如刀如箭。 杨士钰只觉得心被扎得疼痛无比,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无奈一笑,说道:“听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受教了。” 说罢,认真行了一礼。 突然起来的举动显得尤为突兀,潘弥业见状,忽然开口道:“你们二人可是在悄悄说着本官坏话?” 杨士钰当即告罪道:“相爷您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生出此念。” 江景辰含笑道:“大人如有六耳,这般距离竟是能听到下官在说些什么,着实是令下官佩服不已。” 周围官吏面面相觑。 这话听着,似乎是承认了在说潘相的坏话? 天老爷,侍郎大人性子这么刚的吗? 有官员见场面尴尬,出来打圆场道:“今日乃是潘相大喜之日,下官身为刑部所属官员,理应为上官尽一份心意。下衙之后,下官于醉仙楼设宴,还请潘相赏光。” 这话似乎是在点拨众人,巴结上官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 话音刚落,立刻有官员附和道:“下官也想尽一份心意,斗胆请潘相恩准。” 这一句话捧的有些高,以至于后头官吏纵使有心,却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潘弥业抚须轻笑,淡淡道:“本官久闻百乐门之名,却是一次都不曾去过,今日正好,本官打算在百乐门设宴,诚邀诸位一同前去,可愿与本官同行?” 言语中将姿态放的极低,丝毫没有端新任相爷的架子。 一众官吏心生感动,争相表态:“相爷如此抬举,属下感激不尽,哪怕刀山火海也愿追随。” 既是拍马屁,也是表忠心,许是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话中之意不合时宜,有些过了。 潘弥业颔首示意,却将视线停留在江景辰的身上。 众所周知,百乐门乃是江景辰的产业,如今顶头上司开口要在百乐门设宴,他作为东主,又是下属,于公于私都该表明态度。 “百乐门有幸接待大人,蓬荜生辉,若大人不弃,设宴一事就交由下官来安排。” “如此,本官便不与你客气。” 潘弥业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一入政事堂,便是站在万万人之上,更何况身上还担着刑部尚书之职,其权之大,即便放在政事堂内,也当属中游。 也就只有三省主官可以稳稳压制,以及同样入了政事堂参知政事的吏部尚书能与之相提并论。 圣上此举,可谓了破了先例。 当然,这并非是第一次,早在提拔江景辰之初,圣上就打破了诸多惯例,现如今也不过是再多上一条罢了。 棋路因局势而变化,任何一颗棋子都有他的作用,执棋者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被对手看穿棋路,方才是取胜之道。 于圣上而言是如此,于政事堂也是如此。 百乐门。 青瑶得知新任潘相即将前来,不免觉得诧异,迟疑片刻,说道:“带领整个刑部官员前来,这般招摇恐有不妥。” 江景辰说道:“刑部大小官吏数百人,不可能全部都来,有资格参宴的也就十几位,安排两桌席面足够了。” 青瑶道:“再多一桌也不打紧,就怕是来者不善。” 江景辰不以为意,淡淡道:“他敢来,我便敢迎,左右不过一起遭罪,有何好怕。” 青瑶闻言,不再多说什么,询问道:“那便安排在三楼?”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安排二楼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百乐门中,二楼属极乐之地。 青瑶心领神会,应声道:“公子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这就去安排。” 江景辰点头,随即看向董瓒,询问道:“楚霁山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董瓒将近来所得消息说了一遍,当中提及不少人名,有些是官,有些是学子,也有少数几位世家千金。 说完,询问道:“公子,有关那些人的详细背景,可是要派人逐一去查个清楚?” 江景辰稍作思考,吩咐道:“这样未免太过耗费时间,那些人并非朝中重臣,倒是可以去万象阁那里买消息。” 第477章 大周第一好上官 酉末。 潘弥业带领刑部十余位官员来到百乐门,只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有官员惊叹道:“天老爷,怎会这么多女子?这百乐门到底是酒肆,还是青楼啊!” 时至年末,天气严寒,台上已取消了走秀节目,改为古筝、琵琶、舞蹈等艺术类表演,每一位上台演奏之人皆为女子。 技艺不敢说是大家之范,人也不敢说个个绝色,只一点,台上之人穿着打扮新颖,却无半点风尘之气。 无他,全因献艺之人皆是良家少妇,登台也只是卖艺不卖身。 京城乃极端之地,权贵挥金如土,百姓疲于生计,当中不乏诸多嫁为人妇,又因种种原因,身怀技艺的妇人不得出来卖艺讨生活。 依礼,女子为人妇后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但这仅仅适用富贵之家,像是穷困潦倒的百姓,莫说是妇人,就是未出阁的少女也得为一口吃食劳累。 早在一个月之前,青瑶便做了多项规定,其中就包括:“凡良籍者,在百乐门登台一曲可得十贯钱,一舞可得三十贯,宾客打赏可分三成。” 只此一招,就吸引了无数身怀技艺的少女和良妇。 京中多的是勾栏瓦舍、青楼画舫,里头妓子不乏绝色之人,但无一不是风尘满身,一颦一笑如出一辙。 再好的肉,口味太过单一,吃多了也腻。 天桥卖艺倒也多有良家,环境差不说,也不似百乐门这般阵仗,更无新颖服饰衬托,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味。 百乐门之所以能够与众不同,皆是因献艺者个个身段妖娆,外加艳丽的妆造,搭配良妇独有的气质,从而形成极致的视觉冲击。 尤其是当宾客得知献艺者皆为良妇,眼神竟是比看见西域胡姬还要火热,尽管知道都是卖艺不卖身之人,也依旧甘愿打赏,只为博良妇一笑。 那一笑,风情不比青楼妓子,却最是能动人心。 就连青瑶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番景象,只记得公子曾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有些事,说得再明白,女人也是不懂,于男人而言,不用任何言语,只需看一眼便懂。 就好好比刑部一众官吏,在得知登台献艺之人的身份,眼中光芒骤亮。 唯独潘弥业一本正经,训斥道:“尽是些下作手段,实在不成体统,有伤风化。既已嫁为人妇,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守好妻子的本分,哪怕饿死也不该失了妇道。” 有良妇家中有事,因而早早结了工钱,欲要离开之时,正巧将话听全,不由眉头一皱。 她心知不该多生事端,却又觉那话不仅刺耳,就连心也被刺了一下。 生疼生疼。 良妇不觉间红了眼眶,犹豫片刻,开口道:“敢问这位老爷,何谓妇道?” 此间人多眼杂,确是不好道破身份。 潘弥业也不在意称呼,沉声道:“瞧你这身搭配,想来已是为人妻为人母,却不知何谓妇道?当真是可笑,今日老夫便教教你,为人妻者,三从四德,是为妇道。” 良妇料想对方身份不简单,心中虽惧,却是一口气难平。 “敢问这位老爷,若您家女儿嫁为人妻,家徒四壁即将饿死的情况下,也要她恪守妇道,哪怕是饿死,也不得出来卖艺维生吗?” “混账,老夫女儿岂会落入那般境地。” “看您穿着,非富即贵,您家的女儿自然不会沦落困境,也不可能会嫁给家徒四壁之人为妻,可小妇人却是没得选择。” 良妇半点不做停顿,继续说道:“敢问这位老爷,小妇人有何过错,怎就要活该被饿死?” 潘弥业从未遇见此种情况,有心辩驳,却又不愿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只将大袖一挥,冷哼道:“强词夺理,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 言罢,迈步向前。 良妇却是不知受何刺激,疾步上前将人拦下,神情激动道:“敢问这位老爷,小妇人一不以色侍人,二不谄媚讨好,如何就成了不守妇道?” 潘弥业来了脾气,当即拉长了脸,沉声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可曾想过今日所为,可是对得起你的丈夫。” 良妇忽然笑了,笑的凄苦。 “小妇人命不好,嫁了个嗜赌成性的相公,万贯家财不够他败,想要活命,就只能靠自己,只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如何到了您口中就成了小妇人不守妇道?” 潘弥业一时哑然。 四周宾客也被这番动静吸引,有人开口帮衬道:“这位大姐一手古筝弹得极好,她愿弹,我等愿听,百乐门愿意给钱,又不碍着旁人什么事。瞧你这老爷穿得人模狗样,怎么说话这么恶毒,是哪家府上的人,说与本大爷听听。” “你敢说老夫人模狗样?你是谁家的儿郎,速速报上名来。” 潘弥业气急。 帮衬之人很是疑惑,说道:“说你人模狗样怎么了?我爹也经常说我人模狗样不干正事,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你这么激动干嘛。” 一楼宾客非富即贵,那人连刑部尚书都不识得,想来身后也不会有什么背景。 身后官吏见状,立刻出声呵斥道:“大胆,敢跟潘大......敢跟潘大老爷这么说话,不想要命了吗?” “老爷就老爷,还非得加个大字,怎么着,是因为本来就小,所以才要在称呼上较劲吗?” 那人说话,视线有意往胯间一扫。 潘弥业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呵斥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来人啊,速将此人拿下。” 百乐门的常客都知道,百乐门里的护卫可不是摆设。 因此,那人丝毫不慌,继续调侃道:“呦呵,看来真是被本大爷给说中了。你说你也真是的,藏在亵裤里的玩意,别人又看不到,你这么着急承认干嘛。” 属官们得了命令,个个撸起袖子,正欲将人拿下。 “住手。” 一声轻喝。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位翩翩少年缓步下楼。 有宾客认了出来,当即说道:“嘿,竟是把江大人给引来了,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江景辰,此三字在京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是因为百乐门,而是因为“不孝子”、“江青天”这两个极端的称呼。 刑部官员当然认得江景辰,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尚书大人。 潘弥业背着双手,冷哼道:“怎么,老夫的话还不如他的好使?” 闻言,刑部官员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一拥而上将人拿下。 江景辰却是不以为意。 他开口,是为了让百乐门的护卫们不要有所行动,而不是为了阻止刑部官员们拿人。 那人被拿住,也不害怕,反笑道:“嘿,今天倒是奇了,江大人当面,你们居然还敢动手,是不将刑部侍郎放在眼里吗?” 江景辰顺势说道:“下令拿你之人乃是刑部尚书,新任潘相爷,自然是不会把刑部侍郎放在眼里。” 言罢,拱手为礼,含笑道:“潘相率刑部一众同僚前来百乐门,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身份给爆了出来。 四周宾客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好奇。 场面正是寂静之时,忽然间,有人低声道:“没曾想新任潘相也是同道中人,寻欢作乐不忘带着下属官员一起,当真是咱们大周第一好上官啊!” 第478章 忽悠,紧着忽悠 身份暴露,潘弥业陷入被动之境,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却是不好再因一句话将人拿下,无奈之下大袖一挥,示意将人放开。 “年少无知非可贵,祸从口出当谨记。” “嘿嘿,相爷今日“”教诲,小人定会铭记在心。” 那人从头到尾不曾有过半点惊慌,得了自由后也并未离去,反倒是坦然入座,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潘弥业蹙眉,暗自瞥了江景辰一眼。 “可有僻静之处,老夫与你说了几句。” “大人先请。” 江景辰命青瑶将其余官员领去入席,独自引潘弥业上到三楼雅阁。 “刚才发生之事,是你刻意安排。”潘弥业言语笃定。 江景辰笑了笑,反问道:“下官为何要有此安排?” 百乐门极难定义,不是青楼,却也做着青楼的生意,不是赌坊,却比赌坊更多花样,不是酒肆,却有着别处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往来宾客中有商贾、也有朝堂官员、勋爵世家子弟、皇亲国戚都有不少。 以至于就连御史有心想要弹劾,也都不知该以何种过错。 你说流连烟花之地有辱斯文,他说是品尝美酒佳肴以满足口腹之欲。 你说沉迷赌博有损官声,他说是品尝美酒佳肴以满足口腹之欲。 你说品鉴菜佳肴乃是借口,他说御史太过清闲,纯属没事找事。 御史全凭一张嘴,可他人也不是哑巴。 也正是因此,百乐门犹如“法外之地”,引得众多官宦子弟慕名而来。 那些嘴巴可大,刚才闹了那么一出,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开,到时大家议论的不会是百乐门,也不会是刑部官员,而是新任潘相。 为何要有此安排?无非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 潘弥业沉声道:“无论你在算计些什么,最好不要付之于行,否则本官定会叫你后悔。” 江景辰故作严肃,正色道:“大人实在是言重了,您乃相爷之尊,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 言语中不乏调侃与讽刺之意。 潘弥业闻言,更加气愤,当即喝声道:“江景辰,你眼未瞎,耳未聋,怎就敌友不分,尽干些愚蠢之事。” 江景辰淡淡道:“大人倒是好好说说,下官干了哪些蠢事?” 潘弥业阴沉着脸,冷哼道:“你不该对本官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江景辰含笑道:“难不成下官还得感谢大人?” 潘弥业心中又气,又觉好笑,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啊你,器量怎如此之小?可是因为何展康一案没捞到好处,这才迁怒于本官?”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专典机密。 江景辰心有执念,也不刻意隐瞒,直言道:“大人老谋深算,下官自是佩服,只不过心有疑惑,还请大人指教一二。” 潘弥业点头道:“你说。” 江景辰压下心中情绪,询问道:“大人得圣上加封,可是因为何展康一案?” 潘弥业回答道:“正是。” 噗呲。 一只箭正中心口。 江景辰深深吸气,缓了一会,又问:“大人是如何做到的?” 潘弥业回答道:“说起来,本官之所以能得圣上加封,主要是你的功劳。” 噗呲。 又一只箭正中心口。 江景辰咬着后槽牙,恨声道:“大人这是来看下官的笑话吗?” 潘弥业摇了摇头,开口道:“非也非也,本官说的是实话,圣上是因为你,才会加封本官。” 江景辰似有所悟。 潘弥业紧跟着说道:“本官今日前来百乐门,是有意要与你拉近关系,当然也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江景辰眸光闪动,询问道:“圣谕?” 潘弥业抚须,笑而不答,自顾自说道:“本官入了政事堂,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在替你遮风挡雨。” 这话并不复杂,稍作思考便能理解。 江景辰深深蹙眉,迟疑道:“众相要对下官动手了?” 潘弥业轻叹道:“虽未至,却也不远矣!” 江景辰陷入沉默当中。 潘弥业继续说道:“先帝在位期间,本官就在刑部担任侍郎一职,直到圣上登基,你父亲上位,本官都还只是侍郎,细细数来,已有十五载之久。” 江景辰脸上稍有动容。 当了十五年的刑部侍郎,至今也才四十出头的年纪。 如果说潘弥业是在二十二岁左右考中进士,那他从进士到刑部侍郎,仅用了三至五年的时间。 升官速度不可谓不快。 “大人何故与下官说起这些?” “与你说,是希望你明白,本官之所以能够说动圣上,全因有着十五年资历做支撑,而非仅仅因为何展康一案。” 潘弥业略带唏嘘之色。 十五年有多难熬,只有他自己知晓。 江景辰原本听得明白,可越听越觉得糊涂,沉吟片刻,开口道:“也就是说大人您凭借何展康一案,又依仗十五年资历,说动了圣上,入政事堂是为下官遮风挡雨?” 潘弥业回应道:“圣上本是想要加封你为专典机密。” 噗呲。 再一箭正中心口。 江景辰只觉得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片,呼吸都为之一窒。 最早,朱全章说过这样的话。 之后,杜沛良也说过这样的话。 现如今,潘弥业同样说了这样的话。 只可惜他们说的都不算,说了算的圣上偏偏半个字都不曾提及。 这叫个什么事? 耍人玩也没这么个耍法啊! 江景辰感到十分无语,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潘弥业似有所觉,笑了笑,说道:“你也用不着这般表情,须知并非是圣上不肯加封于你,而是你的资历难以服众,哪怕将何展康一案功劳全归你身,也无法如本官这般受封入政事堂。” 江景辰没好气道:“您倒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潘弥业忍着心中笑意,正色道:“你可曾想过,若你独占功劳会有什么后果?” 江景辰回答道:“总不至于比现在更坏。” 潘弥业顺势说道:“的确不会比现在更坏,你若独占功劳,不说圣上,便是政事堂也会为你请功。” 江景辰微愣,询问道:“您的意思是政事堂会借机捧杀下官?” 潘弥业满意点头,说了句“倒也不笨”,紧跟着又道:“你如今乃是刑部四品侍郎,再往上就得是从三品,必定是会被调出六部,得一个无实权的闲职。” 江景辰接口道:“明升暗降。” 潘弥业道:“没错,你若升了从三品,手中无有实权,往后便无功可立,圣上再想用你,却是过不了政事堂那关。”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江景辰都在十分认真听讲,认真分析形势。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老小子纯纯是在忽悠人啊! 从三品,哪怕是散官,哪怕没有实权,怎么就不能立功了? 想当初,他就是从一个武散官,因布局得当立下功劳,之后才擢升为御史台监察御史。 那时候尚无多少圣宠,都能够顺利擢升至御史台,现今圣宠正浓,若为从三品,怎么可能会寻不到立功之机? 若不是一直有人从中作梗,他如今怕是早就入了政事堂了,哪里还用得着旁人来遮风挡雨? 天杀的,怎么总有吊毛想要害本公子啊! 江景辰感到了深深恶意。 第479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无论是政事堂,亦或者是潘弥业,都见不得江景辰好。 圣上终究不是圣人,防得住政事堂众相,却是防不住身旁“小人”,最后听信了谗言,以至于错过了一次重要时机。 先前,江景辰真心不想冒头,可眼下政事堂都要对他出手,再不冒头怕是会直接被按下去淹死在水底。 偏偏圣上错失良机,将专典机密封给了潘弥业。 说什么遮风挡雨,不过是糊弄人的言语,真要是暴风雨来临之际,第一个跑路的指定会是潘弥业。 许是圣上以为能够护得住,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也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但经此一事,江景辰心中已经没有多少安全感。 圣上是最强大腿,奈何想要抱大腿的不止他一人。 潘弥业似未发现江景辰神色有异,又或是对此并不在意,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还年轻,涉世未深,不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事已至此,再多情绪也是徒劳。 江景辰屏气凝神,收敛杂乱思绪,不再执迷此次得失,转言道:“敢问大人,政事堂打算如何对付下官?” 潘弥业故作一番姿态,一杯酒抿了五口,方才说道:“你可知因何展康一案,你的名声再次提升,整座京城无人不知你江青天之名。” 先前的确是安排人在坊间传播美名,但江景辰心里清楚,只江鸠手底下那些人,这么短的时间,别说影响整座京城,就是半座也难。 也正是因此,进可攻,退可守,他才敢放手一搏。 只不过旁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睁睁旁观,任由他施为。 “大人话中之意,是想说政事堂打算捧杀下官?” “倒也不至于,毕竟身份在这摆着,又有本官冒头为你遮挡风雨,众相顶多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 潘弥业眼神一扫,视线落在酒壶之上,下一刻又看向已空的酒杯,其意不言而喻。 就如同江景辰不将杨士钰当做对手,政事堂也同样没把他当做是政敌。 在他看来,政事堂欲要动手,多半是迁怒,又或者是警告。 总之,好处潘弥业占了,罪却是要他来承受。 这事儿弄得,到底谁给谁遮风挡雨? 江景辰心中有气,直接忽略了潘弥业赤裸裸的暗示,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依样画葫芦,分五次饮尽。 潘弥业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是刑部尚书,也是政事堂新任相爷,出了皇宫便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偏就遇见了个好似滚刀肉般的下属,官场规矩一点不守,更是没有半点对上官的敬畏之心。 这人啊,还年轻好。 初生牛犊不怕虎! “本官此来,也是为了提醒你要多注意些,别踩中旁人设下的圈套。” “大人是指什么样的圈套?” “能让你丢官的圈套。” “丢官?” 这还叫一点小教训?江景辰不禁感到无语。 潘弥业的语气极为认真,紧跟着又说了句:“就像当初你设计黎翀那样。” 江景辰心神微震。 他先前弄了个万民伞,后头就出了个万民请愿书,这会又是提及被罢官流放的黎翀,那家伙当初之所以丢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设了个局。 合着对方是想用他曾经用过的方式,反过来再用到他的身上。 这哪里是什么政事堂,分明就是慕容复,耍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 好歹也是相爷,怎么就好意思拾人牙慧呢? 脸呢,都不要了吗? 江景辰心中憋闷,没好气道:“还请大人慎言,黎翀乃是咎由自取,与下官毫无干系。” 潘弥业闻言,也不戳破,只道:“眼下政事堂众相更多的心思是在本官身上,对你的事情多是交由旁人去办。若是本官所料不错,那个人应该是费兴仑。” 江景辰追问道:“朝堂之上没有这号人物,这个费兴仑是什么来头?” 潘弥业并未回答,再次重复了先前的举动,将视线落在酒壶之上。 江景辰顿感一阵无语,闷声道:“大人,下官与您也算是身处同一阵营,又是四下无人之时,不至于这时候显摆官威吧?” 潘弥业不言不语,静静坐着,用态度表明意思。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景辰终于有些理解杨士钰的一些感受,实在无法用只言片语能够形容。 深深吸气,平复心中情绪。 提壶,斟酒。 潘弥业满意点头,缓缓开口道:“本官教你一个乖,在面对比自己地位更高、手中更有权势的上官面前,需时刻保持谦卑与恭敬,该弯腰时得弯腰,该倒酒时就得倒酒。”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这就是大人多年来所领悟的为官之道?” 潘弥业并不在乎言语间的讽刺,从容回答道:“不是本官一人,而是朝堂,乃至整个大周,所有官员皆是如此。” 不是没有腰板硬的官员,只不过那样的官员极少,且都当的不长。 这是事实,无可争辩。 江景辰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缠,当即转问道:“大人刚才提及的费兴仑究竟是什么来头?” 潘弥业喝了酒,不再拿乔,直言道:“费兴仑本是寒门学子,数次落榜后心灰意冷,投入他人门下做了门客,因其才不浅,遂又当了谋士。” 江景辰追问道:“大人口中的‘他人’指的是谁?” 潘弥业微眯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沈府。” 京城中姓沈的人家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能让堂堂新任潘相露出敬畏之色,唯有一人。 尚书省,正二品尚书令沈廷知,政事堂首相。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江景辰不知道费兴仑这号人物,只知道能在沈廷知身边当谋士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说不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极有可能就是费兴仑打出来了。 毕竟,那可是堂堂首相,不可能亲自费心思想法子,只为了对付区区一位四品侍郎。 费兴仑? 慕容复? 江景辰暗自念叨了几句,轻叹一声,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沈相爷门下谋士,只是不知为何不入朝为官呢?” 提及此事,潘弥业亦是有些钦佩,说道:“费兴仑科举虽未中榜,可自身却有才学,本官不知具体为何,只知沈相得势之后,本有意举荐费兴仑入朝为官,却是被拒绝了。” “拒绝了?费兴仑?” 江景辰一脸困惑。 考科举就是为了当官,可送上门来的机会,却又给拒绝了,这又是什么操作? 若是不想当官,去考科举作甚? 若是想要当官,有着当朝首相举荐,未来官途可谓是一片光明,为什么要拒绝? 江景辰想不明白,随口说了一句:“倘若不是个傻子,必然是有大智。” 费兴仑乃是沈相爷身边谋士,当然不可能是个傻子,可偏偏却做出了傻子才会干的事情,这就叫人很无语。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却不去珍惜,实在让人有些琢磨不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第480章 你可千万别学 “说起来,你们倒也有点渊源。” 潘弥业笑的意味深长,紧跟着又道:“你与杨士钰之间有过间隙,而费兴仑与杨士钰有着同窗之谊,交情匪浅啊!” 江景辰闻言,略感惊讶。 回想先前杨士钰主动示好的行为,似乎也变得不再简单。 费兴仑似乎是在下一盘棋,而杨士钰则是一颗重要的棋子。 潘弥业将神情尽收眼底,话锋忽然一转,说道:“你是不是有个叫江鸠的手下?” 江景辰心中警铃大作,面色不动声色,反问道:“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潘弥业含笑道:“你不用紧张,本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你,费兴仑曾派人与江鸠有过接触。” 早在威远侯府破灭之后,江鸠主动交代了这件事。 江景辰此前根本不知道有费兴仑这号人物,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费兴仑?还是沈相爷?” “这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潘弥业没有一味透露消息,而是借此机会暗中观察。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区别还是有的,若事情牵扯到沈相,有些事情就不得不重新反思。” 潘弥业继续询问道:“何事需要反思?” 江景辰并未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脑海中开始逐步分析个中因果。 当初,是江彦钧主动找上门,想要利用江鸠获取消息。 他则是将计就计,命江鸠佯装顺从,实则是潜伏在暗中的卧底。 这件事除非江彦钧主动透露,否则旁人绝不可能知道江鸠的作用。 也就是说费兴仑能够找到江鸠,是因为与江彦钧有着联系,且关系非同一般。 费兴仑是沈相身边的谋士,这件事与沈相脱不了干系。 威远侯府覆灭之前,江彦钧一心想要入政事堂,单靠才能显然是不够,因此必须要寻找外力相助。 会是沈相吗? 江景辰不太确定,想了想,反问道:“敢问大人,沈相与江彦钧之间的关系如何?” 潘弥业愣了愣,轻笑道:“你这还真就问对人了,想当年圣上尚未登基,暗中就已经招揽了许多能臣,除了你父之外,大部分还活着的都进了政事堂......” 说来也是好笑,当年从龙之臣,如今却要反过来与真龙对抗,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潘弥业一番长吁短叹,紧跟着又道:“你父亲才能不显,之所以能够当上刑部尚书一职,全因替圣上做了不少事,与众相相识也是因同为潜邸之臣,至于关系嘛......” 话不用说尽,单看脸上神情就能够知晓。 江景辰脑海中思绪纷乱,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 说是替圣上做了不少事,想来江彦钧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毕竟连嫡长子都能够舍弃之人,其心之狠可见一斑。 储君之争历来不可能和平,背地里隐晦之事少不得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人能用,但绝对难堪大用。 如果说江彦钧足够聪明,当初就不敢妄想进入政事堂,老老实实守着世袭罔替的爵位,就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好好待到致仕。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只要不犯傻,圣上为了不让老臣寒心,定是会给江彦钧一个善终。 回想往事,江景辰忽然惊觉,他当初所设下的局,正好是给了圣上一个理由,一个彻底收拾掉“隐患”的理由。 他想,即便之后不做安排,江彦钧也不可能活着到达流放之地,圣上必定会有所安排。 毕竟都已经做了初一,哪里还会顾忌再做十五? 越是往下想,江景辰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圣上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些什么? 威远侯府满门流放路上,穆大管家与松伯带着江彦钧一对私生子女前去,这事是他下的命令。 虽是暗中行动,但若是圣上有心,顺藤摸瓜保不准已经查到他的身上。 许是圣上觉得“此子颇有乃父之风”,又或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下定决心提拔重用,好去做一些难办,且不上了台面之事。 所以...... 机关算尽,到头来小丑竟是自己? 江景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是来源于恐惧,而是对未知的迷茫。 所谓“未知”,指的是封建王朝皇权之下的阴狠,那是不曾身临其境之人难以想象的环境。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一瞬间,后背布满冷汗。 危险悄无声息来临,等到发现时已经被彻底包裹其中。 该如何才能突出重围? 江景辰一时间找不到头绪,深深吸了口气,暂且将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江彦钧一人,包括朱全章在内,与政事堂众相都有所牵扯,这其中也包括您吗?” “本官当初不过小小侍郎,可不会被圣上放眼中。” 潘弥业似在自嘲,神情却是无比坦荡。 正四品刑部侍郎之职,且拥有多年资历,这样的人不值得拉拢吗? 倘若不放在眼中,又岂会将其擢升为刑部尚书? 官场中的老油条说的话,实在是没有几句能够当真。 江景辰对此依旧保持怀疑态度,当下也不多做争论,转言道:“大人说了这么多,目的是什么?可别说什么以诚相待这样的话,下官虽是年轻,却也早已过了天真的时候。” 潘弥业只觉得这样的说法着实有趣,笑了笑,回应道:“本官与你一样,都是在为圣上做事,可担的风险却比你要多,故而想与你打个商量。” 来了。 是狐狸终是会露出尾巴。 江景辰心中暗暗警惕,面上不动声色,询问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潘弥业顺势说道:“政事堂众相要对付本官,必定是要从刑部下手,从这一点来说,你与本官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可是认同?” 江景辰点头道:“您乃刑部尚书,下官为刑部侍郎,真要是对刑部下手,下官自然是会被牵连其中。” 潘弥业十分满意这般态度,紧跟着又道:“托你的福,刑部如今可谓是名声大噪,盖过了御史台与大理寺,可树大必然招来妖风,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什么总喜欢用这样的语气? 上位者,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改不了这样的“恶习”。 江景辰听得累人,直言道:“刑部统管天下命案,衙门里的卷宗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其中三成都是悬案,这也是刑部最大的麻烦。” 潘弥业摇了摇头,轻叹道:“说少了,不是三成,而是七成,当中包括冤假错案。” 饶是有所保留,江景辰也依旧被这个比例震惊的不轻。 七成,也就是说十件案子里,只有三件得到了公平的审判,其余七件则是和了稀泥。 潘弥业瞥了一眼,露出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紧跟着说道:“这都是你父亲所干的好事,他比你懂为官之道,不好处理的案子是一件都不处理。” 能到刑部都不会是小案,所涉及到的案犯有普通百姓,也有官宦子弟以及勋爵世家。 江彦钧的为官之道,那就是欺压弱小,对强权卑躬屈膝。 能压的案子就压,压不了的就想办法错判,以此当做筹码来结交权贵。 潘弥业早就从先前称呼中听出了什么,因此也不顾及什么,当着儿子的面讽刺起老子,更是直言道:“你父亲正经的本事没有多少,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倒是一大堆,你可千万别学。” 第481章 来都来了 当官,难免会有些小心思,大了那叫野心,能力不足者迟早得遭殃,若有能力则另当别论。 江景辰身处漩涡当中,自是无暇顾及话中深意,当下便道:“大人是担心众相会翻旧账?也是,未擢升之前大人就是刑部侍郎,多少案件经大人之手,自然是脱不开关系。” 话中有话,潘弥业瞬间意会,含笑道:“你虽是在之后赴任,但眼下的形势可不容你分的这般细,别忘了拿刑部开刀不过是手段,要给你给教训才是目的。” 江景辰也不辩驳,只道:“倘若是要对付下官,那就不该是翻旧账,而是在之后设局。大人方才说的那些,无非是想让下官为您扫除隐患罢了。” 说了那么多的屁话,最终也不过是想要找一个苦力,去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江彦钧不作为,潘弥业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半斤八两的货色,谁也不比谁高尚。 两世为人,江景辰心理年龄超过四十,不敢说是聪明绝顶,但也不至于几句话就被人忽悠了去。 今日若当真只是十八岁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指不定还真就被人给利用。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大人,您若想要寻求下官帮助,应当拿出诚意才是,这点心机让您给耍的......真当下官是只猴吗?” 潘弥业眉头一挑,淡淡道:“当猴,总比当狗强。” 江景辰嗤笑道:“一样都是畜生,哪有当人来的舒坦。” 潘弥业道:“一时舒坦,不代表一辈子都能舒坦,有些人起初很好,到头来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江景辰眸光闪动,轻声询问道:“敢问大人,您此刻是人还是狗?” 潘弥业温怒,忽而大笑。 “你小子,当真十分特别,难怪能得圣上看中,老夫算是明白了一些。” 称呼一变,场面瞬间缓和了不少。 江景辰也笑。 “您老明白了什么?” “你与常人有着明显不同,言行举止皆令人琢磨不透。” 潘弥业语气平平,听不出究竟是褒是贬。 江景辰自认为是个复杂,且矛盾的性格,再怎么改变,有些刻在骨子里的印记依旧无法被彻底抹除。 谈不上良善,但恶的又不够彻底。 懂得审时度势,却又不肯卑躬屈膝。 明知封建王朝权力至上,偏骨子里对上位者没有丝毫惧怕。 诸多因素集于一身,在旁人看来便是“异类”,犹如漆黑夜色中一抹荧光,时刻引人注目。 正是因此,得了圣上青睐,同样也让政事堂开始重视。 有所得,必有所失。 凡事皆有两面,说不上好与坏。 人无完人,夹缝求生本就不易,做不到讨好两头。 真要说,只能感叹于对手太过强大,而非江彦钧那般草包之辈。 “您老方才有一句话说对了,眼下咱们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其中一个出了事,另一个也讨不了好。因此,不妨收起心思,开诚布公,您老觉得呢?” “那你倒是说说看,该如何做到开诚布公?” 潘弥业收敛了神情,端正好姿态,首次露出凝重之色。 江景辰坦然道:“诺大个刑部,不止尚书与侍郎,陈年旧案不好处理,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当中,因此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 潘弥业顺势问道:“什么样的准备才称得上万全?” 江景辰回答道:“替罪羊。” 此乃惯用的手段,算不上新奇。 潘弥业想了想,追问道:“你想用谁?” 江景辰毫不迟疑,回答道:“杨士钰。” 潘弥业失笑道:“先是勇毅侯世子,后又有何展康一案,合着你就想逮着他一个人使劲折腾?” 既然得知了费兴仑与杨士钰之间的关系,那便不能再如同先前那般对待。 反正从始至终就不曾交好,既然存在隐患,自当第一时间想办法消除。 江景心里清楚,会被压下来的卷宗,随便一件都能牵扯出某位勋爵世家,弄不好再来个皇亲国戚,那这里头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且不说政事堂众相本就是个中高手,单说费兴仑此人,能用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已不简单,多年谋士生涯,指不定还学了哪些手段。 若是先把杨士钰拉下水,再想办法将费兴仑牵扯进来,如此便能暂解眼前困局。 江景辰也不多绕圈子,直言道:“杨士钰本就是朱府之婿,至于朱大人是谁自然不用多说,这么做对咱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潘弥业沉吟片刻,询问道:“你有何详细计划?” 江景辰回答道:“您是尚书,下官是侍郎,而杨士钰不过郎中,只要他在刑部为官一日,就不等不听令而行,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哪里需要什么详细计划。” 潘弥业乐了,大笑道:“才说了开诚布公,你这就又耍起了小心思,你不是猴,却是把老夫当猴了。” 江景辰也不觉有愧,直言道:“最简单的办法往往最有效,只要您下令,杨士钰绝对不敢违抗。” 潘弥业淡淡道:“你才是杨士钰的直属上官,未免招人口舌,还是由你下令才好。” 是口舌? 还是把柄? 两人各有心思,谁也忽悠不了谁。 江景辰本就不指望潘弥业能够答应,当下也不纠结,只道:“那便如此决定了,杨士钰就交由下官来解决,大人则负责对付费兴仑。” 潘弥业摇头道:“只对了一半。老夫负责应付政事堂众相,而你则应对杨士钰和费兴仑,相比之下倒是你占了便宜。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夫入政事堂本就是为了替你遮挡风雨,吃点亏也无所谓了。”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这话听着当真是气人,只不过身份在这里摆着。 江景辰即便有心,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谈不上能当众相的对手。 朝廷文武百官,不入政事堂者,皆为蝼蚁。 区别仅仅只不过是大小之分。 “大人受累,下官可就指着您庇护一二。” 江景辰举杯示意。 潘弥业含笑碰杯。 嘴里喝着同样的酒,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 席间,少不得一番客套,做着一掰就断的表面功夫。 江景辰虚与委蛇,想要再套些有用的信息,奈何潘弥业口风极紧,话不到两句就岔了过去,尽是说一些漂亮不中用的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江景辰含笑道:“大人首次莅临,百乐门蓬荜生辉,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到二楼去转转。” 第482章 最怕突如其来的关心 俗话说: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 男人,特别是在百乐门喝酒之后的男人,心思都极为单纯。 潘弥业是男人,同样逃脱不了“真香”定律。 刚进门时还在斥责“不成体统”、“有伤风化”,待到吃饱喝足来到二楼,女子近身时,潘弥业面色依旧正经,手底下却是一点也不老实。 江景辰笑意盈盈,热情领着潘弥业去了二楼“桌游”区。 潘弥业了解规则之后,眉头紧皱,出言训斥道:“朝廷禁令,官员不得参赌,你难道不知道吗?” 江景辰说道:“您老误会了,这可不是赌博,不过是仅供娱乐的游戏罢了。” 潘弥业质问道:“倘若真是游戏,为何还要花钱?” 江景辰丝毫不觉慌张,解释道:“那钱可不是用来赌博,而是用来购买百乐门专属纪念币。” 说罢,随手捏起赌桌上一枚做工精致的筹码。 朝廷并不禁官员狎妓,但却有禁令不准官员参与赌博,违者最严重可处以死刑。 当然,这种事情可不是禁了就有用。 京城大小赌坊里,赌客都是拿真金白银上桌,百乐门则不然,所有赌客都是先买的筹码之后才上的桌。 你若说这是在赌,他们会说不过是游戏罢了,仅为娱乐戏耍。 若是不信,那就拿着筹码去赌坊,看看人家收还是不收。 朝廷禁止官员赌博,可没禁止官员娱乐戏耍。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本质上一样的事情,稍作变化,便有空子可钻。 出来玩,没几个会太过认真,只要面上说的过去,自然不会较真计较。 潘弥业亦是如此。 江景辰命人送来一千贯筹码,怂恿着潘弥业玩了几局,随即使了个借口脱身。 私下喊来青瑶,吩咐道:“交待下去,但凡上了赌桌的刑部官员,除了潘弥业,叫他们每人至少赢上一万贯。” 青瑶算了算,说道:“他们玩的都不大,想要赢一万贯,估摸着得赌到天亮。” 江景辰含笑道:“没有人上了赌注还能保持清醒,输赢都是如此,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每人一万贯,那便是十多万贯送出去。 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觉得即便是要花钱,那也应该花在刀刃上。 青瑶沉吟片刻,说道:“下桌后,一半给钱票,一半给筹码,这么安排好叫他们下次再来,公子觉得可好?” 江景辰摇了摇头,开口道:“都随他们,要钱兑钱,要筹码给筹码。你不曾赌过,难以理解赌徒的心理也正常。但凡在赌桌上赢钱之人,不用任何手段他们也会再来。” 都说小赌怡情,殊不知那些大赌、豪赌之人,起初也都是这么想。 青瑶应声道:“我这就去安排,同时为他们准备好贵宾卡。” 望着赌红了眼的宾客,江景辰不禁想到了上一世纸醉金迷的生活,幽幽一声长叹,感慨道:“我黄某人誓必远离毒赌。” 明明是姓江,怎说是姓黄? 闻言,青瑶停下脚步,担忧道:“公子可是醉了?我这便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江景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摆手示意道:“不用,你忙你的去,留我在这悲春伤秋,一会就好。” 青瑶欲言又止,总觉得公子方才言语中处处透着怪异。 江景辰也不解释,随口敷衍了几句,之后喊来董瓒,询问道:“小鸠那边可有异常?” 董瓒回答道:“一如既往,倒是凌涛与伯海二人进展不错,江鸠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并未有任何动作。” 蚍蜉帮乃是江鸠一手建立,以他的本事,发觉其中异常也在情理当中。 江景辰想了想,将费兴仑与杨士钰之事说了一遍,紧跟着交待道:“根据小鸠所说,当初与他接触的两个人都是高手。为防万一,你多派几个人混入蚍蜉帮,叫他们隐藏本事,暗中协助凌涛和伯海。” 有一就有二,费兴仑既然能找来两个高手,保不准还会有四名、六名...... 目前虽未有接触,但终究是个威胁。 顾忌背后的沈相爷,不好用些江湖上的手段让人抓住把柄。 江景辰思来想去,还是得从杨士钰下手才较为稳妥。 百乐门一行,刑部十余名官员个个赚了一万多贯,以至于再次见到江景辰时,人人脸上都挂着极为谄媚的笑容。 “托大人的福,昨夜当真是不虚此行。” “是啊,这一切多亏了大人,下官在此谢过。” “往后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绝不推辞。” 十多位官员,借着职位之便,轮番前来道谢。 他们都知道百乐门乃是江景辰的产业,却没有人点破,彼此心照不宣,就连各自赢了多少也都没有对外透露。 不为别的,只为心中一点小心思。 江景辰将一切收入眼底,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便会再次前去百乐门,此后必将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对金钱和人性有着十足的认知。 先赢后输,赌桌上历来如此。 身处一条人命只值几十贯钱的朝代,一万贯对眼前这些官员来说乃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数额。 而这些人只不过付出不到两个时辰的“努力”,因此得到了巨大的回报,说是天降横财也不为过。 “财运来了,谁也挡不了。都是你们凭本事得到的东西,不必感谢本官。只提醒一句,这事儿可别让尚书大人知道,免得多生事端。” “大人尽管放心,昨夜尚书大人没来运,下官们都已经通过气了,谁都不会多嘴去没事找事。” “如此便好,都各自去忙吧,莫要引人注意。” 让刑部官员赢钱,只不过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做准备,同时也可以起到分化的作用。 经过这一件事之后,这些人不可能再与潘弥业交心。 虽说都是下官,但胜在人多,且都身居要职。 说白了,无非就是一、二把手之争,那么拉拢下属也是其中重要一环。 得人心者得天下。 这句话不管是古今都能够适用,只需找对方式方法,何愁大事不成。 江景辰心情大好,应付完了十余位官员,转过头就命人将杨士钰喊了来。 “杨郎中,近来可好?” “大人,您昨日才见过下官,今日便问下官好不好,这是何意?” 杨士钰莫名觉得心慌,却又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上官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第483章 千年王八万年龟 江景辰含笑道:“先前不是说过了,化干戈为玉帛,本官也不想与你交恶,话中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单看这般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 杨士钰略显迟疑,询问道:“大人,可是有事要交待下官去办?” 江景辰笑容逐渐灿烂,夸赞道:“杨郎中果然聪慧,本官不过随口一句,你便能够猜到有事要交给你去办,当真是大才啊!” 杨士钰不禁想起了上一次对话,似乎也是这般场景,可结果却是那般不尽人意。 念及此处,心中不由更慌,忙问道:“大人,您不会是又在挖坑,等着下官自个往里跳吧?” 江景辰正色道:“本官在你眼中竟是这般不堪吗?” 是不是,你心里没个数?杨士钰暗自在心中腹诽不已,拱手道:“下官不敢,只是经历上次之事,心中略感不安。” 江景辰开口安抚道:“不过是分内之事,对你来说容易的很。” 上次办个何展康的案子,无故被人打了一顿,险些丢了性命,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 这次又来了个“分内,容易”之事,不知又会弄出什么祸事出来! 杨士钰暗自警惕,身为司门郎中,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当下也不废话,直言道:“这次又是哪家的案子需要下官主审?” 江景辰拿出先前准备好的卷宗,含笑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杨士钰接过卷宗,细细翻看了好几遍,迟疑道:“敢问大人,这个‘瞿’,是下官所想的那个瞿吗?” 根据卷宗所录,乃犯“斗杀”之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问题就在于涉事案犯姓瞿,单是这个姓就不简单, 根据卷宗日期记录,案发一个月之前,不仅尚未过堂初审,就连传唤问询都不曾进行。 也就是说这案子本该被压下。 京城里头瞿姓可不少,但能够使得刑部压而不审,那就只有当今皇后的娘家:奉恩公府。 江景辰含笑道:“卷宗乃是京兆府转呈刑部,本官所知不多,你接手后可去京兆府协助办案。” 杨士钰急声说道:“大人,既然卷宗已经压了一个多月,大人又何必翻出来再审?对方可是姓瞿,这跟先前勇毅侯府不一样,还请大人三思。” 江景辰板起脸,训斥道:“你乃刑部司门郎中,怎可说这种荒唐之言?既有冤案,自当审理,无论案犯是谁都不能逃脱律法制裁。” 说的好听,这般正义,怎不亲自接手?杨士钰心中腹诽。 对方的背后可是奉恩公府,是当今皇后娘娘,办案容易,可这明显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且得罪的还是皇亲国戚,这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做的事情。 刑部积压那么多卷宗,真要没事找事,那也该找个好办、容易办、可以办的案子才对。 今天办瞿家,明天是不是还等着办沈家,后天再想着去办魏家? 刑部尚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刑部侍郎怎么就心里没个数? 就算是要搞事情,那也不是这么个搞法啊! 杨士钰心中又气又急,愤愤道:“大人,您这不是要办案,而是要办下官,合着刚才说化干戈为玉帛是在诓骗下官呢?” 江景辰淡淡道:“怎么,是举得能力不足,办不了此案?若是如此,本官少不得要在你的考功簿上写一笔。” 那一笔,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吏部考功司主要负责考效百官功绩,当中上官评语也是其中一环,这一笔下去影响多大可没个标准。 有人因此十年不得升迁,有人因此官降一级,乃至一品。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不惧此影响,只不过这样的人要不是深得民心,就是背后有人撑腰,无论何种,都属于凤毛麟角。 要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都是前人用血泪总结出的经验。 杨士钰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年轻上官突然开了窍,竟是懂得利用这一点来胁迫下属,这与先前的手段有着极大的差别。 犹豫再三,说道:“案子不难办,但需要以大人的名义下份公文,向京兆府请求协助办案。” 京兆府不受六部所辖,不受逐级上诉约束,凡证据确凿案件,可对案犯当堂判处死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京兆府拥有不逊刑部的权利,区别就在于京兆府只能审判百姓,不能审判官员。 依着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某些百姓即便无官无职,但其身后背景不小,也当属于“官员”的范畴。 这类人,不是京兆府不能判,而是不愿意去判。 毕竟“一年一府尹”这话一点没有夸大,曾经在某个时期,还出过“半年一府尹”的情况,当中的府尹说的就是京兆府尹。 能在京兆府里头当上一年府尹而不被罢官,绝不是会主动揽事之人。 旁的不说,单说京兆府尹乃是从三品官职,刑部侍郎不过是正四品,即便厚着脸面下一份协助公文,人家愿不愿意接都还是个问题。 杨士钰之所以提出这么个要求,并非是真的指望京兆府能够协助。 其目的说来也简单:要我查案,可以,但得提供帮助,这同样也是上官的分内之职,要嘛你亲自帮忙,要嘛你发公文请别人来帮忙。 无论哪一种,都跟你脱不开关系。 不就是想闹事吗?可以。 但必得一起,哪怕是挂个名。 最好是能够安安稳稳别搞什么幺蛾子,否则一旦出了事谁都别想好过。 杨士钰面带得意笑容,静静等待着答复。 江景辰沉吟片刻,说道:“倒是不用发公文那么麻烦,本官稍后便亲自去京兆府一趟,定会叫他们好好配合你查案。” 亲自去?那更好。 如此一来,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杨士钰稍稍安心,重新拿起卷宗细细翻开,随后说道:“案犯并非瞿家嫡系,乃是旁支,即便将其发办,也不会对奉恩公府有何影响,大人确定要下官去审吗?” 根据卷宗所述,案犯乃是瞿家旁支嫡系,因琐事之事与人斗殴,激愤之下将人杀死。 事后主动向京兆府投案,在了解事情经过之后,京兆府尹便将此案专程刑部审问。 刑部官员依着惯例,整理好卷宗后逐级上报。 江景辰先前没看到过这份卷宗,想来是被某些有心人给压了下去,也是今天才翻找出来。 之所以选择这起案件,并非是为了对付奉恩公府。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杨士钰去说。 江景辰故作严肃,正色道:“本官方才已经说过了,无论案犯是谁,只要犯了罪,那便不能够逃脱律法制裁。本官从来坦荡,本案只对事不对人,你无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坦荡? 对事不对人?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士钰像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事情,怪笑一声,说道:“大人,可知道王八与乌龟有何相似之处?” 思维跳跃性这么大吗?江景辰淡淡扫了一眼,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杨士钰自顾自说道:“千年王八万年龟,只有不蹦不跳,遇事懂得缩头,才能够活的长久。” 第484章 进一步深渊,退一步悬崖 江景辰眼皮微抬,缓缓开口道:“这么说,你是想当王八,或是乌龟?” 好好的人,哪个会想当乌龟王八? 杨士钰一噎,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江景辰轻叹道:“你啊你,又爱说,又说不过,越是说不过就越爱说。本官即便不当官,还有个忠义伯的爵位,你说说你,还不如乌龟王八,它们好歹还有个壳,你有什么?” 有什么? 连个像样点的家都没有,住在岳丈家看人脸色,若当真丢了官,还能有什么?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话属实是有些过了。 杨士钰气急,沉声道:“下官好意相劝,大人不听也就罢了,何必出口伤人。” 江景辰含笑道:“本官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难道不对吗?” 对,也不对。 杨士钰懒得争辩,道了句:“大人何时去京兆府,下官便何时开始审案,若无别事,下官告辞。” 待人走后,董瓒询问道:“公子,当真要亲自去京兆府吗?” 江景辰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回一趟百乐门,告诉青瑶,叫她联系罗霓裳,给宫里带一句话,就说:时候到了。” 后宫。 罗霓裳将话带到,心中好奇,于是便追问道:“他说的,可是雪球儿之事?” 雪球儿,便是当初送给皇太后的那只狸奴,因模样讨喜,得了皇太后亲自赐名。 那只狸奴纯白,本该得个白球儿的名字,但皇太后心里念着白芊禾,于是便有意避了“白”字,改取雪球儿为狸奴之名。 单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皇太后对白芊禾的喜爱,也不枉日日请安,尽心伺候了这么长时间。 只不过可惜的事情,便是皇太后于侍寝一事也无力,圣上依旧那么忙碌,数月来也只召白芊禾侍寝过一回。 时间就是在一个多月之前,算了下时间,正好足够。 白芊禾也不隐瞒,将宫人打发出去,只留郝婆婆一人在旁,压低声音道:“我打算假孕。” 什……什么?罗霓裳只觉被惊雷击中,身心巨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这可是欺君大罪,弄不好怕是要灭族,你当真想清楚了?” 灭族? 全族只剩下一个人,还能怎么灭,无非一死罢了。 白芊禾眼神坚定,回答道:“眼下就连七品御女每月都有一次侍寝,而我受封四品美人,数月才有一次之机,显然是皇后出手干预,我不能在坐以待毙。” 圣上并不热衷男女之事,侍寝也不过是为了身体之需。 这事本就有规矩可依,圣上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除孟淑妃侍寝乃圣上钦点之外,其余嫔妃侍寝之事皆由皇后安排。 原本,整个后宫,除孟淑妃以外,没有人能得圣上独宠。 但在白芊禾入宫之后,形势有了巨大的变化,一路晋升四品美人不说,更是在后宫中隐隐有成为“孟淑妃第二”的势头。 如此圣宠,自然而然会招人嫉妒。 皇后乃后宫之主,若是不想守那些规矩,只需随意做些安排就能够断了白芊禾侍寝的机会。 圣上国事繁忙,又有旧爱孟淑妃在侧,起初还能想起白芊禾,后来便逐渐淡忘。 这件事哪怕知晓是皇后刻意为之,圣上也会因顾忌着皇后身份,不会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男女之事,只在欢好之时享乐,下了床榻还能念着多少情分? 罗霓裳向来胆大,可也被这样的想法给惊吓到,来不及多做考虑,只追问道:“这事他可知道?” 白芊禾回答道:“公子曾说过,宫中之事皆由我做主,无论是何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罗霓裳若有所悟,迟疑道:“也就是说他的意思,只是想借用雪球儿去算计皇后,而你的意思,则是想趁机加码,玩一把大的?” 白芊禾点头道:“只是雪球儿一事,圣上多半是不会干预,皇太后想来也不会为一只狸奴震怒。可若是加上残害皇家子嗣这一条,皇后即便不死,也定得脱去一层皮。” 语气平平,没有太多的情绪。 罗霓裳却从中感受到了一阵刺骨冰寒,直将魂都给冻住。 她早就知道江景辰是个疯子,身边跟着的也是一群疯子,唯独没想到竟会疯到这种程度。 假怀孕,欺骗圣上,陷害皇后,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罗霓裳心中不安,试探道:“这里头,是不是还有我的事情?” 白芊禾含笑道:“这是自然,你与皇太后同辈,身份之高不可小觑,方便去做许多事情。若是没有你,纵使计划再周全,我一个人也是无力做到。” 罗霓裳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无奈道:“这事儿太大,容我再考虑考虑。” 白芊禾道:“没时间了,距离上次侍寝已有一个多月,不能够再拖下去。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帮助,而是要你还欠下的人情。” 罗霓裳苦笑道:“这人情未免也太大了些。” 白芊禾眼波流转,望向宫外方向,说道:“你应该知道,公子的人情债从来都不好还。” 在江南道相处多年,罗霓裳当然是知道。 可她并不知道会难还到这个程度。 “说起来,也怪我蠢。他那么不遗余力帮我,又是给钱,又是给人,又是给船,还帮我当上梁王妃,过程一味付出,不求半点回报。我本以为,他是念着曾经的情分,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公子不曾有愧于你。” 白芊禾说的认真。 罗霓裳笑容越发苦涩,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说道:“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所以是我欠他的,但是......” 不等听完,白芊禾直接当断道:“没有但是,你若不答应,我还是会去做,结果大概率会死,我若死了,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罗霓裳略显错愕,想了想,说道:“你可以不怕死,但可别指着他能替你报仇,要知道你面对的可是圣上、皇后,他能力再强又如何?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白芊禾目光瞬间变得锐利,逐字逐句说道:“我若死,公子必让你陪葬。” 咔嚓。 又一道惊雷劈下,直将罗霓裳劈得身子一抖,失了重心,侧翻在地。 “我如今可是梁王妃。” “那又如何?” “他不敢。” “你能确定?” “我......” 罗霓裳心中慌乱,重新起身坐回原位,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白芊禾见状,收敛神情,温言道:“公子不是个好人,这一点你心里最是清楚。我若死了,所有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你觉得公子会甘心吗?” 罗霓裳呐呐道:“他不甘心,就得拿我的命来消气?又不是我害的你。” 白芊禾端坐姿态,正色道:“你若不帮忙,我必死,这笔账自然该算到你头上。” 好不容易飞上枝头,过上了以往不敢想象的日子,罗霓裳不想失去,也害怕失去。 进一步,有可能会掉进深渊粉身碎骨,也有可能是平坦的康庄大道。 若是退一步,必定会身坠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这……该怎么选? 第485章 瑞雪兆丰年 罗霓裳深深吸气,平复心中情绪,询问道:“一旦宣告怀孕,必定有御医前来诊脉,你能保证不会被人识破假孕之事?” 听了许久的郝婆婆忽然开口道:“喜脉而已,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于炼药之道上若称第二,世间无人敢称第一。” 这话听着难免有自夸的嫌疑,罗霓裳心有怀疑,犹豫道:“您老真有这么厉害?” 郝婆婆瞥了一眼,冷笑道:“不然你以为那小子会舍得每月花几十万贯,天涯海角去找寻名贵药材,只为单纯孝敬我吗?” 那家伙,整颗心比最浓的墨还要黑,从来就不干亏本的买卖。 单纯? 下辈子他都不一定单纯。 罗霓裳扯了扯嘴角,说道:“本就在一条船上,我也没想着要下去,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说到底,还是怕死罢了。 是个人都会怕死,这并没有什么。 白芊禾也怕死,但却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当下,她将计划细细说了一遍,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上的不足。 罗霓裳听后,忍不住拍手,夸赞道:“你也是厉害,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出来。” 白芊禾抿嘴浅笑,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公子让你带给我的东西?当中就有一本名为‘论宫斗的一百种手段’,我一直都认真研读,略有心得。” 罗霓裳很是诧异,追问道:“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 白芊禾回应道:“不是找来的,而是看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书里多次提到一个人名。” 罗霓裳好奇询问道:“谁?” 白芊禾回答道:“甄嬛。” 忠义伯府。 江景辰在下衙之前,带着董瓒一同到趟京兆府,去见了京兆府尹,私下聊了不到半个时辰,随后便离开回到府邸。 除当事人之外,没有旁人知道他们具体聊些什么。 回府之后,青瑶将罗霓裳传回来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 紧跟着说道:“那位这盘棋下的有些大,少不得要动用先前所有收买的宫人,却又难以保证中间不出差错,风险着实是大了些。” 江景辰思考良久,开口道:“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白芊禾比咱们更加了解,既然提出这样的计划,想来是有把握。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去配合,将人全都交给她,怎么用那些人都由她做主。” 青瑶又道:“梁王妃也提出要求,说是要一百万贯钱,另加一艘大型海船。” 江景辰淡淡道:“她这是在试探我呢,是被吓到了?” 青瑶如实回答道:“那位说了,梁王妃要是不帮忙,若是那位命陨,公子定会叫梁王妃陪葬。” 江景辰笑了笑,也不说是与不是,转言道:“要船可以理解,这一百万贯钱又是个什么说头?” 青瑶说道:“梁王兼任海运使,便想着做些功绩出来,于是下令大肆购买海船、水手,这些都得花钱。圣上设立海运司是指着钱进来,梁王也不好意思去要,一直都在贴补。” 董瓒有些听不懂,好奇道:“梁王乃是圣上皇叔,又任宗正寺卿,身份尊贵权利亦是不少,何苦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江景辰笑了笑,说道:“想来是年纪还轻,不愿就此躺平,突然间得了圣上器重,就以为自己是个大才,急于证明能力。” 董瓒听后,更加不懂了,追问道:“那也用不着拿自家的钱去办别人的事情吧?” 青瑶顺势接口道:“所以啊,罗霓裳才会趁机开口要钱、要船,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来了。” 董瓒冷哼道:“她倒是打的好算盘,也不想想先前从公子这里拿了多少好处,不想着报恩,竟还想着不断索取,当真可恶。” 人的位置变了,想法也会渐渐跟着转变。 罗霓裳早已不是当初的罗霓裳,而是高高在上的梁王妃,性格变没变暂且不说,胆子指定是大了不少,脾气也大。 白芊禾一番威胁,镇住了罗霓裳,可又没能让她彻底服气,于是便又生出了别的想法。 人家冒着极大的风险做事,多给些好处也无可厚非。 江景辰对此并不介意,想了想,说道:“海船给不了,折价给她钱,多一些也无妨。若能借机收拾掉皇后,让白芊禾上位,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 钱这东西,只有花出去才叫钱。 后宫已多年不曾有喜事传出,依着惯例,只要御医确诊喜脉,白芊禾必然会受到圣上加封。 现今已经四品美人,再封便是三品婕妤,往上就只有九嫔四妃一后。 这一品位份犹如分水岭,只要能够越过去,那在后宫中就是站稳了脚跟,对于白芊禾来说至关重要。 江景辰稍作沉思,紧跟着吩咐道:“通知咱们的人,握紧那些宫人的把柄,若是发觉有人生了异心,无需佐证,杀无赦。” 在冰面上行走,每一步都要异常小心,但凡发现隐患,无论大小都要立刻排除。 眼下如此关键时刻,疑人要用,用人要疑,关键在于如何把控。 死个把宫人不是什么大事,江景辰只需相信麾下心腹的判断,不需要什么证据。 有些人可以放任不管,但该杀之人绝对不能放过。 事实也正如他猜想那般。 一夜之后。 京城迎来了初雪,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本是寒冷冬季,宫里却忙的热火朝天,只因瓷美人诊出喜脉,圣上龙颜大悦,封瓷美人为三品婕妤,赐号为“瑞”。 风雪越来越大,瑞婕妤白芊禾之名随风飘进各宫娘娘耳中。 位份低的嫔妃只酸酸说了几句,话都不敢大声,只能在心中暗暗诅咒。 九嫔私下三两相聚,嘴里都说着“瑞婕妤好福气”,心中怎么想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四妃甚少一起,除孟淑妃之外,其余三妃对此有着一样的心理:“能怀上龙嗣,不等于能够顺利生下来,生下来也不一定就是皇子,即便是皇子也不一定能够平安长大。” 各殿嫔妃表面看似一团和谐,暗地里早已因白芊禾怀孕一事暗流汹涌。 中宫。 “好一场初雪,好一个瑞婕妤,数月来只侍寝过一次,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皇后神情难看,却也没有太过激动。 四周宫人无有敢接话之人,个个埋头垂首,呼吸声都要刻意压着。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见惯了后宫之间的明争暗斗,白芊禾只是刚刚怀上龙嗣,并不值得太过上心。 之所以感到气愤,是因圣上亲笔写下一个“瑞”字赐做封号。 多少年来,后宫嫔妃封号多是礼部拟定,之后再由圣上亲选。 亲笔御赐这种事,也就当年的孟淑妃得过这样的待遇。 这是又要出一个孟淑妃了吗? 望着殿外大雪纷飞,皇后眼神逐渐清明。 眸光一扫,缓缓开口道:“今年初雪来的迟,许多事情都对不上。传本宫懿旨,召后宫一众嫔妃前来中宫,共同商议炭火之事。另,瑞婕妤有孕不足三月,不宜走动,本宫特许她无需前来,往后请安也都免了。” 每年初雪之前,炭火之事皆有专人操持,但皇后都开了口,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 宫里待久的老人都知道,凡有嫔妃怀上龙嗣,最紧张之人当属皇后,有这样的安排也是在常理当中。 六宫之主可不好当,稍有不慎就容易遭人话柄,更何况事关龙嗣,半点都不能马虎。 中宫内侍奉的内侍官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求能够发现什么异常,只为不在这种时候犯错。 但凡宫中老人都知道,根据以往经历,后宫每逢嫔妃怀上龙嗣,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十个月,期间必定是会有事情要发生。 她们可以预想到事情只会坏,不会好。 唯一预料不到的事情,就是不知最终倒霉的人会是谁。 第486章 有眼不识泰山 漫天大雪下了一整天。 江景辰披着狐裘,手里揣着暖炉,视线望向窗外雪花散落,思绪渐渐飘远。 在药房待了多日的青玉也放下手里的药罐,兴奋跑进院子当中嬉戏。 董瓒摇了摇头,感慨道:“雪下的大,这天也冷,真不如在江南道的时候舒坦。” 青瑶笑了笑,说道:“江南宜居,却也比不得眼下的京城,你还是待得不够不久,等到习惯之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再过些时日便至上元节,京中繁华不会因降雪有所消减,万家灯火璀璨,可见盛世繁荣昌盛。 房间内置有三盆火炉,炭火烧得旺,却仍是不能阻隔阵阵寒意。 一片雪花随风入窗,散落脸上。 江景辰被冰凉之感惊醒,收回思绪,转过身来,说道:“圣上封了白芊禾为瑞婕妤,保不准也包含对腹中龙嗣的期许。宫中已有传言在说白芊禾这一胎,乃是麒麟送子,正是合了祥瑞之意。” 简简单单一个“瑞”字,放在皇宫那样的地方,则会延伸出许多种解读。 有人想得深远,会觉得圣上正值壮年,并非没有足够的时间等一个孩子成长。 有人则看眼前,储君迟迟未立,后宫又有喜事传来,难保圣上不会有别的心思。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 ,白芊禾这一胎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青瑶询问道:“是那位的安排?” 江景辰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罗霓裳那边目前没有消息传来,先前计划中也不存在这一环,但宫中局势变化无常,白芊禾也只能随机应变。” 青瑶细细思量了一会,担忧道:“这样一来,将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位,对于计划不知会产生何种影响。” 江景辰沉吟良久,好半晌才开口说道:“落子无悔,前路再难也得继续往前走。” 青瑶点了点头,转言道:“先前赢钱的刑部官员再次上了二楼,不过并非全部,只来了三人,同样也是赢了,每人一千贯。” 先前是一万贯,这次是一千贯。 不是输不起,而是要的就是这份落差。 江景辰想也不想,吩咐道:“下次再来,继续让他们赢,控制在五百贯以内,依次递减,之后再叫他们输多赢少。”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安排。” 朱府。 杨士钰来到书房,将有关瞿家旁支一案说了一遍,之后询问道:“此案说来并不复杂,只一点小婿想不明白,特来向岳父大人请教。” 朱全章放下手中古籍,眼中满是笑意,淡淡道:“为何又改了称呼?” 杨士钰这才想起来,先前一次曾以儿子自居,又曾喊岳父为父亲。 当时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以至于心里受到不小的打击,之后便下意识回避。 没曾想此刻被抓了话柄。 杨士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当谋士时还挺好,可当了女婿之后,怎么看都有不对眼之处。 究竟问题是出在对方身上,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朱全章想不明白,轻叹一声,说道:“你这次又是为何要接手有关瞿家旁支的案子?” 杨士钰暗自松了口气,恭声回答道:“上官交待,小婿实在无从拒绝。” 朱全章了然,摇头道:“江景辰把案子交给你来办,背后肯定是在算计些什么,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值得对方算计之事。” 这话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怪异。 杨士钰压下心中情绪,说道:“先前江景辰就曾算计小婿,是看中了小婿的能力,想要利用小婿,好为他博取一份官声。” 能力这东西,别人可以夸,却是不好从自己口中说出。 朱全章对此不予置评,转言道:“你可知奉恩公府对于旁支的态度?” 杨士钰当即回答道:“据小婿所知,奉恩公府包括皇后娘娘在内,她们都对旁支并不亲近。” 朱全章笑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不亲,为何潘弥业会选择将卷宗压下?” 杨士钰稍作思考,回应道:“潘大人最是圆滑,想来是不愿多生事端。” 朱全章继续追问道:“那此刻又为何要审?” 杨士钰本想说这是江景辰的意思,可转念一想,潘弥业身为刑部尚书,若不点头首肯,这案子怕是放不到台面上来。 也就是说这件案子乃是潘弥业授意? 又或者说是与江景辰合谋算计些什么? 思索良久也没个头绪,杨士钰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潘大人初入政事堂,急于立功表现?”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岳父被逐出政事堂,本就心有芥蒂,这话实在不好当面说出口。 只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已是没有可能。 杨士钰心中忐忑,暗自观察岳父脸上的神情。 朱全章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笑了笑,说道:“都是一家人,私下说话倒也不必这般小心。” 闻言,杨士钰深感诧异,当即应声道:“岳父大人教诲,小婿铭记在心。” 朱全章沉吟片刻,似在做什么决定,好一会才开口道:“奉恩公府与旁支之间的确是不亲近,但皇后却不尽然。每年,瞿氏旁支都会向皇后献礼,其价值从不低于二十万贯。” 每年? 二十万贯? 杨士钰感到大为震惊,迟疑道:“瞿家旁支并无多大家业,如何能够年年献礼二十万贯?岳父大人,您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不是小婿不信,而是这事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朱全章收敛神色,反问道:“你可知何谓秘书省?” 杨士钰回答道:“秘书省,设监一人,从三品,少监二人,从四品,丞一人,从五品,掌经籍图书之事,下辖着作、文史二局。” 朱全章随手拿起书案上一本书籍,说道:“这本书名为风间雅趣,所说多是坊间趣事,你可知这些事如何成书?” 杨士钰不明其意,正要开口,脑海中灵光一闪。 世间书籍皆是由人所写,后经雕版印刷贩卖。 坊间趣事,先入耳,再动笔,之后成书。 入耳、动笔、成书、秘书省...... 杨士钰似有所悟,迟疑道:“难道说,除着作、文史二局之外,还有隐藏的第三局?” 朱全章并未做出回答,转言道:“若是没点手段,如何能以秘书监之职入主政事堂?若是没点手段,被逐出政事堂之后又岂能安然至今?若是没点手段,你又如何能当上刑部郎中?” 每一次发问,都让杨士钰惊颤不已。 他本以为,岳父大人所倚仗的不过是三省某位主官,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因为稳坐秘书监一职。 有没有隐藏的第三局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岳父大人必然掌握着领政事堂众相所忌惮之事。 不对,不仅是政事堂,从刚才的话中不难猜测,岳父大人对中宫之事也知道不少。 也就是说...... 岳父大人这位从三品秘书监,远远不止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是了,有眼不识泰山。 岳父大人可不就是泰山吗? 既是泰山,也同样是靠山。 杨士钰心情起伏之大,言语难以喻表,一时难掩激动,当即跪下叩首,高呼道:“泰山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第487章 翁婿之间 态度变化之快,实在是令人感慨! 这人啊,若是没点能耐,就连自家女婿也会看不起。 朱全章心中无奈,转言道:“今日娴儿身体不适,请了御医前来,此事你可知晓?” 杨士钰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回答道:“小婿今日事多,还没来得及去探望娴儿,御医看过后可是说了什么?” 朱全章神色间多了些许不自然,缓缓开口道:“御医诊出了喜脉。” 喜脉? 也就是说,怀上了身孕? 这...... 杨士钰瞬间呆滞,呐呐道:“娴儿当真怀孕了?” 朱全章点点头,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老蚌生珠之事不是没有,可毕竟少数。 算是一件喜事,但又令人有些难以启齿。 女儿先前和离多次,膝下有儿有女,只不过都不在身边,现今好不容易再嫁人为妻,有了身孕,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若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朱全章真不打算透露这么多事情。 眼下也不希望女婿能够做出多大事情,只求不被人利用落入旁人的圈套。 丢官事小,丢命事大。 和离与守寡可不能混为一谈。 杨士钰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本以为娶了朱娴之后,这一世都不能再有孩子,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多少有些遗憾。 可当得知朱娴有了身孕,他心中实则也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多想,当下激动起身,说道:“小婿这就去探望娴儿,还请岳父大人恕罪。” 朱全章将人拦下,说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还是说说瞿家旁支的案子。” 杨士钰闻言,心中大安,恭声道:“依岳父大人方才所言,瞿家旁支与皇后之间存在着极深的关系,而案犯瞿鹏诚又是旁支长房嫡长孙,身份非同一般。” 朱全章接口道:“依着老夫的意思,这案子你能推则推,实在推不了,那就把江景辰顶到面上,你跟随其后,不要有所逾矩。” 杨士钰顺势说道:“小婿也是如岳父大人这般想,因此先前就与江景辰明言,也叫他亲自去了京兆府,以他的名义让京兆府协助办案。” 朱全章询问道:“他亲自去了?” 杨士钰回答道:“去了,先是去见了京兆府尹,随后还见了京兆府少尹。” 朱全章继续追问道:“当时你可在场?” 杨士钰摇了摇。 朱全章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开口道:“案子先不着急审,老夫与京兆尹有些私交,待询问过后再多决断。” 杨士钰应了声“是”,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迟疑道:“先前就曾出过私采铜矿之事,牵扯到了瞿、沈两家,该不会那事真是瞿家旁支干的吧?” 朱全章冷哼道:“不用怀疑,就是瞿家旁支干的,更是胆大到私铸假币,此等祸国之举,当真该杀。” 圣上登基还不到十年,就出了这种祸国之事,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杨士钰犹豫道:“这事儿跟皇后也有关系吗?” 朱全章摇了摇头,说道:“事前不知道,东窗事发后才知晓,当时圣上就曾派还是监察御史的江景辰前去巡查。后来不知怎的,不仅瞿、沈两家,就连皇太后、贵太妃、皇后、以及两位皇子都牵扯其中。” 那时还未分封诸王,皇太后与贵太妃之间稍有缓和。 事情却是越闹越大,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且都是身边至亲之人,即便是圣上,也没办法做到依法惩处,索性小惩大诫,将事情压了下去。 当时朱全章还在政事堂,只不过对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天家私斗,众相们都不乐意掺和。 现在想想,江景辰从那时候便已经身在局中。 该不会是那时候就已经在谋划了吧? 若真是这样,此子心计之深远着实是会令人感到心寒。 朱全章心知可能性极小,可依旧被脑海中的想法吓了一跳,慎重思考之后,紧跟着说道:“你与江景辰同为刑部官员,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们属于同坐一条船。” 这话锋听着有些不对,杨士钰没敢发问,只能耐着性子静静听着。 朱全章继续说道:“早在淮南道时,庞相就曾派人暗中与江景辰接触,回京后杜相更是亲自约见江景辰,此二人都是眼光毒辣之辈,不会无故做出此举。” 杨士钰越听越觉话中多有吹捧之意,犹豫片刻,接口道:“会不会是想要收归己有?” 朱全章摇头道:“是与不是,也就只有庞相与杜相知晓。他们一个是中书省令,一个是门下省侍中,三省两位主官同时看中江景辰,单是这一点就足以引起重视。” 那时候的江景辰还只是监察御史,何德何能受到三省两位主官的重视? 杨士钰想不明白,心中又像是被猫抓鼠咬般难受,于是便追问道:“岳父大人以为,江景辰如何能够被两位相爷重视?” 朱全章想了想,说道:“想来是因为江景辰够特别。” 什么叫做够特别? 杨士钰又听不明白了。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朱全章也不再隐瞒,坦言道:“江景辰之父江彦钧,曾多次想要投三省主官门下,以期借势进去政事堂。” 杨士钰点头道:“这事儿小婿也知道,当初江彦钧也曾找过岳父大人帮忙。” 朱全章嗤笑道:“他不仅是找老夫,任何能找的人都找了个遍,期间亦是不知透露出什么消息,最终与沈相身边的谋士费兴仑搭上了线,说起来这人你也熟悉。” 不仅是熟悉,关系还非同一般。 杨士钰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隐瞒什么,当即说了一遍与费兴仑之间的交情,随后说道:“岳父大人是想说,江景辰早就已经成了沈相手中的棋子?” 朱全章神情淡淡,开口道:“不是沈相,而是政事堂,你可知为何?” 杨士钰想不通其中关键,苦笑道:“难道是因江景辰身怀大才?” 朱全章笑了笑,说道:黄口小儿,能有多大的才?之所以会如此,只因江景辰乃是圣上选定的棋子,也正是因为江景辰是圣上的棋子,众相才会把江景辰当做棋子。” 这话并不难理解,无非就是众相要用圣上的棋子去赢圣上一局。 杨士钰逐渐抓住了些许思路,感叹道:“无论下在何处,他既会是黑子,也会是白子,如此一来,关键棋子失去了最关键的作用,那便无法成为输赢的关键,也就是说众相既是在用他,也是在废了他。” 朱全章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道:“你要明白一件事,重点不在于江景辰做了什么,而是他所做之事,最终会被哪一方所利用。” 经此提点,杨士钰思路彻底打开,接口道:“如今的形势之下,江景辰属于做什么都对,也属于做什么都不对,他已经不再是关键,所有的关键都在于他身边的人。” 第488章 他什么都没说 圣上、三省主官、乃至潘弥业等人,目光都在盯着江景辰,都在等着江景辰有所动作,却又不去多加干涉。 想来是因为江景辰行事作风有异于常人,不能以常理推断。 这是个变数,是双方博弈都需要的变数。 说重要,是因为对局中少不了变数。 说不重要,是因为不但是双方都可以从变数中获利。 圣上已经多久没有单独召见江景辰? 杨士钰算了算,在三省主官没有接触江景辰之前,圣上对其恩宠之盛无人可比。 在这之后,圣上接连下谕,打了江景辰好几次板子。 虽然每次廷杖都有合理的理由,但细想之下,也不难品出另一番意味。 沈相通过费兴仑与江彦钧之间扯上了关系,这一步走的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倒是潘相命人在淮南道与江景辰接触,这一步走不错。 具体详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之后淮南道空出了一大批官位,吏部名正言顺选补了一批官员。 六部受尚书省所辖,谁敢说补官的人选里不存在沈相的授意? 之后,杜相走的一步更是直接有效,亲自出面约见江景辰,全然没有遮掩行踪。 具体说了什么同样也重要,关键在于走了这一步之后,文武百官会怎么看? 圣上又会怎么看? 帝王多疑,自古如此。 三省主官看似没有做什么有用之事,可实际上已经将该做的全都做了。 杨士钰收敛心神,正色道:“瞿鹏诚一案,若是深查,定能查到皇后娘娘,想来这就是江景辰......或者说是潘大人想要的结果。” 朱全章淡淡道:“谁会因此受益?”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若是出了事情,受益的多半是四妃。 四人当中,谁能够得益最多? 杨士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薛贵妃。” 朱全章又问:“为何会说是薛贵妃?” 杨士钰顺着思路,回答道:“因为纯王。” 朱全章开口道:“你是觉得江景辰站到了纯王阵营?” 杨士钰点头道:“圣上分封诸王,唯有纯王一人私自跑去淮南道,期间与江景辰多有接触,想来是在那时候就有了心思。” 纯王乃是薛贵妃所出,乃是圣上膝下长子。 安王则是中宫皇后所出,是为嫡子。 眼下诸王都在盯着储君之位,当中又以纯王与安王二人封储希望较大。 皇后一旦出了事情,难免会影响到安王。 说是薛贵妃得益,倒不如说得益之人会是纯王。 朱全章闭目深思良久,再睁眼时,双眸中依旧带着些许疑惑。 瞿鹏诚一案,意在皇后,这点应是无错。 若是如此,得益者必在后宫。但凡涉及后宫,无外乎两件事:为己争宠,为子夺利。 四妃当中除孟淑妃膝下无有子嗣,薛贵妃膝下纯王李守拙乃是长子,穆德妃膝下赵王为第五子,殷贤妃膝下楚王为第七子。 除此之外,另有八、九、十一子出自九嫔。 至于刚怀上龙嗣的瑞婕妤...... 一个才怀上龙嗣之人,能不能平安生下皇子尚且未知,自然也就无从得益。 朱全章摇了摇头,说道:“除了瑞婕妤是刚怀上龙嗣之外,九嫔当中三位,四妃当中有三位,共六位妃嫔,膝下六位王爷,母子都在盼着皇后出事,盼着安王受到牵连,你只说薛贵妃,未免太过武断。” 一下子扯出这么多人,杨士钰也有些迷茫。 但凡涉及储位之争,再简单是事情也会变得无比复杂。 “那,依岳父大人之意,瞿鹏诚的案子还要不要深究?” “全看江景辰,他想怎么查,你就配合怎么查。老夫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故布迷阵,最终得益之人又会是谁......” 顿了顿,朱全章神情严肃,告诫道:“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眼下形势越来越复杂,你在刑部为官,需牢记一点:遇事莫出头,躲在江景辰背后,如此便可无忧。” 杨士钰应声道:“岳父教诲,小婿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朱全章点了点头,说道:“去看下娴儿吧,今夜醉仙楼设宴邀京兆府尹一叙,你随为父一起去。” 是因怀孕一事,这才变了态度? 杨士钰来不及多想,当即恭声道:“是。小婿先去看望娴儿,随后再来寻父亲,有劳父亲稍待。” 母可凭子贵,父也同样可以。 因着妻子怀孕一事,杨士钰总算是被岳父所接纳,获得了认可,此刻才真正正为朱家一份子。 醉仙楼。 京兆府尹应约而来,含笑道:“可真是稀奇,许久不曾联系,今儿个怎会这般舍得在醉仙楼设宴请我吃酒?” 朱全章也不客气,直言道:“醉仙楼一桌席面可不便宜,请你来自然是有事想相询,否则老夫可舍不得掏这顿酒钱。” 能这般说话,想来是关系不浅。 岳父人脉越广,当女婿的自然也会跟着沾光。 杨士钰热情起身为二人倒酒,过程中一句话不曾主动说出口。 京兆府尹将一切收入眼底,打趣道:“倒是有点眼力劲,你可是有福啊。” 朱全章笑了笑,转言道:“今日喊你来,是想问一问江景辰去京兆府寻你,期间都谈了些什么?” 京兆府尹略显诧异,好奇道:“你今日怎么也过问起江景辰的事情来了?” 朱全章眉间微蹙,询问道:“除我之外,今日还有谁过问江景辰之事?” 京兆府尹也不隐瞒,直言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小孙御史也来寻我,同样是问江景辰之事。” 小孙御史,指的就是孙怀瑜。 朱全章来了兴趣,追问道:“是孙敬远的意思?” 京兆府尹摇了摇头,回答道:“应该不是,临行前小孙御史还交待我不要与旁人提及此事。” 孙怀瑜不过是八品监察御史,京兆府尹可是从三品实权主官,即便是不论官职权重,仅是年龄上也是个长辈,居然用到“交待”二字,想来是孙大人没有将儿子教好啊! 杨士钰心中觉得好笑,却又不好表露半点神情。 同朝为官,朱全章自是知晓孙怀瑜的性子,沉吟片刻,说道:“我倒是有些好奇,江景辰也曾在御史台任职,又是怎么惹到了孙怀瑜?” 京兆府尹依旧摇头,只将孙怀瑜所问之事说了一遍,随后又道:“江景辰来找我,实际并没说什么,只说是同僚之间走动,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事。” 杨士钰脸色微变,暗自看了岳父一眼,得了准许之后,方才开口道:“敢问府尹大人,江侍郎可曾提及瞿鹏诚一案?” 京兆府尹如实回答道:“不曾。再说了,这案子已经转呈给你们刑部审理,那便与京兆府无关,自是没必要再来寻老夫提及此案。” 不曾? 他没说? 江景辰什么都没说? 只是亲自跑了一趟京兆府,半句不提有关案件之事? 杨士钰目光呆滞,只觉内心泛起一阵苦涩,那滋味简直比黄连还要苦上几分。 所以,是被江景辰当作猴来耍了? 第489章 向王爷示警 倘若不是岳父出手相助,杨士钰便就信了江景辰先前的说法,当真以为是去京兆府同府尹说了瞿鹏诚一案。 尽管已经高估了江景辰的本事,可心底依旧是会觉得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不应该有那么深的心机。 说到底,还是太过小瞧了江景辰。 京兆府尹瞧着脸色不对,好奇询问道:“这中间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杨士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全章及时接口,说道:“瞿鹏一案你也知晓,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很。”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京兆府尹点了点头,唏嘘道:“你也知道,京兆府不似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府尹之位不好做。瞿鹏诚杀人事小,关键是在于他为何要杀人,这案子不是查不清,而是不能查。” 朱全章顺势说道:“也就是说这事还真与皇后有关?” 京兆府没有立刻回应,慎重思考一番,压低声音,说道:“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全看这案子怎么查,咱们之间也不说虚的,瞿鹏诚一案若是要查,最好点到为止,免得自讨苦吃。” 斗杀之罪,减一等处罚,轻则处以囚刑,最重也就是流放两千里。 因不涉及死刑,案件审结后无需转呈大理寺复核,也就是说刑部拥有完全的独立审案权。 那么本案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江景辰,以及潘弥业二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不惊动圣上的情况下。 一旦惊动圣上,后果无人可以预料。 杨士钰渐渐想通其中关键,迟疑道:“请教府尹大人,此案若由京兆府协助,是否能将影响降至最低?” 京兆府尹摆了摆手,说道:“赴宴闲话无妨,可若是要说公事,断然是没有私情可讲,事情一码归一码,要分的清楚,位置才能坐的长久。” 朱全章知晓对方脾性,当下也不多做劝解,只道:“也不要你坏了规矩,就当指点一下晚辈,教一教为官之道也好。” 京兆府尹失笑道:“有你这么一个岳父,哪里轮得到我来教。” 朱全章又道:“那就当是见面礼,你这当世叔的多少该送点心意。” 京兆府尹摇头道:“大婚之日,我可是送了不少贺礼,眼下却是不能再送了。” 朱全章说道:“那是新婚贺礼,眼下却是另有喜事,你却是不能不送,” 京兆府尹面露疑惑,询问道:“眼下有何喜事?” 杨士钰得了示意,恭声道:“好叫世叔知晓,今日娴儿身体不适,请了宫中御医,诊出了喜脉。” 京兆府尹瞬间张大了嘴巴,随后意识到有些失态,当即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喜事,的确是喜事。” 老蚌生珠,是喜事,也是奇事, 碍于两家交情,京兆府尹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出言调侃,想了想,说道:“奉恩公府对于旁支的态度向来不亲近,故而旁支一直依附于皇后娘娘。若是想此案不生波澜,倒是可以去找一找安王殿下。” 安王李谨言乃中宫所出,当初私采铜矿一案也有他的身影。 朱全章若有所思,提了一杯,道了句:“我也不与你言谢,明日再曲江池包一艘画舫,你我二人同游曲江。” 关系越好,越是要懂得维护。 京兆府尹不是包不起一艘画舫,只不过是要一个态度。 得此一句指点,杨士钰心中也有了想法。 通过瞿鹏诚一案能够牵扯出皇后,那么安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一旦安王出手,纯王想必也会有所动作。 在杨士钰看来,如今江景辰既然投靠了纯王,势必是要做马前卒,要与安王做对,到时候只看潘弥业如何处事,就能推断出储位之争的大致局势。 不求从中获利,只求不受某些人和某些事的牵连。 他才刚当上刑部郎中不久,又得了岳父的认可,仕途一片大好,绝不可以在这关键时刻行差踏错。 次日。 杨士钰向安王府递了帖子,等待之余,心中思量着昨日与岳父大人商议的计划,反复斟酌用词。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瞿鹏诚一案,借安王之手以解当前困境。 李谨言得知刑部郎中前来拜府,只觉得很是诧异,看向一旁的幕僚,询问道:“这个杨士钰是朱全章的女婿吧,你说他来找本王,会是朱全章授意吗?” 施海栋沉吟片刻,回答道:“朱大人被逐出政事堂已有一段时日,平日里也不与百官亲近,想来不会是朱大人是授意。” 李谨言深以为然。 好歹是从三品秘书监,也曾政事堂内议政,眼光和能力还是有的,即便眼下被逐出政事堂,也不至于会在这时候着急依附。 “去把人带到偏厅,本王倒是要看看能有什么趣事。” “是。” 施海栋应声,命人前去将杨士钰带至偏厅。 半炷香后。 李谨言出现,开口便道:“上一次见你,还是在朱大人身旁当幕僚,不曾想才过不久,你就已经当上了刑部郎中,想来是有些真才实学,才会得朱大人力荐。” 杨士钰恭声道:“王爷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李谨言大步而行,端坐上首主主位,淡淡道:“说吧,此来所为何事?” 杨士钰正色道:“王爷有所不知,前日江侍郎不知何故,竟是翻出了一件涉及瞿鹏诚的案子,下官正是为此而来。” 瞿家嫡支乃是奉恩公府,李谨言自是熟络,对于旁支族人也有所耳闻。 早先开府,瞿鹏诚就曾代表旁支嫡系前来恭贺,更是送了不少稀罕的玩意。 也正是因此,李谨言对此人印象颇深。 能到刑部的案子,不用问也知道会是命案,也就是说瞿鹏诚杀了人。 “你刚才说,暗自是江景辰翻出的案子?” “回王爷的话,正是刑部侍郎江景辰江大人,原本是该压下去的卷宗,不知何故又翻了出来,后又命下官开堂审理。” 杨士钰没有隐瞒,将瞿鹏诚一案细细说了一遍,又道:“斗杀并非十恶不赦之罪,且本就是压下去的卷宗,下官心中好奇,于是便多做了一番调查。” 李谨言听出了话中不寻常之意,眉头紧皱,询问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杨士钰回答道:“下官查到,瞿鹏诚一案若是深究,极有可能会牵扯到皇后娘娘......” 未等听完,李谨言喝声道:“大胆,竟敢妄议母后,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杨士钰来时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当下也不慌张,跪下叩首行了一礼,说道:“王爷明鉴,下官并非妄议皇后娘娘,而是察觉到了背后的阴谋,故而特来向王爷示警。” 第490章 不傻,只是不够聪明 李谨言余怒未消,喝声道:“阴谋?有何阴谋?谁的阴谋?” 杨士钰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即便道:“瞿鹏诚之所以犯下斗杀之罪,事因京畿县外一座大山之故。” 李谨言闻言,眉头越皱越紧。 杨士钰没有抬头,依旧俯着身子,继续说道:“有传言说那座山里有座私矿,于是瞿鹏诚便动了心思,想要从原主越氏手中买下那座山......” 金、银、铜、铁,无论是哪一种矿,依着律例:若私者有矿,即当没入于官。 私自开矿、采矿乃是重罪,轻者抄没家产,重则施以流、死刑。 李谨言大喝道:“大胆,京畿各县,凡有矿之山,皆已收归朝廷,哪里来的私矿?你身为刑部郎中,竟是这般胡言乱语,就不怕本王治罪于你吗?” 越是如此,杨士钰心中越安,也不管纯王如何盛怒。 继续说道:“私矿之言可能为虚,但瞿鹏诚与越氏子约赌乃为事实,赌注就那座山。因对方输了赌局,却又不肯兑现承诺,故而两方人马发生斗殴,瞿鹏诚激愤之下失手将人杀死。” 不用多说什么,在提到矿山时,李谨言就已经信了。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在嵬丘山私自开采铜矿,就是瞿氏旁支干下的蠢事。 有一就会有二,当初之事草草了之,也就给了那些人底气,以为是有母后庇佑,不会招来大祸。 在李谨言看来,母后或许并不知道私矿之事,但一定是收了旁支不少好处。 “案子已经开始审了?” “回王爷的话,下官知晓事情轻重,因此并未开堂审理,只不过这案子深受江侍郎重视,故而怕是拖不了多久。” 杨士钰又将对江景辰的看法说了一遍,紧跟着道:“下官想来,江侍郎背后定有人撑腰,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李谨言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江景辰背后,是纯王在为其撑腰?” 杨士钰毫不犹豫回答道:“下官认为此事受益之人,就是在背后指使江景辰之人。” 倘若瞿氏旁支出了什么事情,有心深究之下,保不齐就会攀扯到奉恩公府,乃至当今皇后。 母妃与娘舅家出了事情,安王即便能够从事件中脱身,也会因此名声受损。 谁是事件背后最终受益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李谨言执掌工部,事情多,且杂。 因此没有多少精力去管江景辰之事,没曾想对方居然私下跟纯王勾搭到了一块。 “好一个江景辰,本王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是跟着纯王一起开始算计起本王来了,当真是好得很啊!” 说到最后,言语间已然带着几分杀气。 杨士钰心中大喜,强忍笑出声的冲动,继续说道:“这案子办起来不难,就怕江侍郎会从中作梗,毕竟是直属上官,只一句话就能将下官压得动弹不得。” 李谨言听出话中有话,眉头一挑,说道:“你想让本王去对付江景辰?” 杨士钰恭声回应道:“下官不敢,只是下官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想处理好瞿鹏诚一案,还需王爷相助。” 李谨言沉默片刻,说道:“你既然来找本王,想必是有了想法,说出来听听,若是得用,本王不介意出手。” 杨士钰整理好思绪,开口道:“此案关键就在于那座私矿,江侍郎若要深究,必然要从此处下手。无论是瞿氏旁支,亦或者越氏,都不可能让人坐实这一点,故而两家实则是在同一条船上。” 李谨言静静听着,沉默不发一言。 杨士钰缓了缓,继续说道:“只要说动两家合力做一个局,下官请缨,愿去引江侍郎入局。” 卷宗会被压下,足以说明越氏并非当朝权贵。 但越氏子却有胆子毁赌约,显然也是有一定的底气。 瞿鹏诚杀了越氏子,想要让他们放下仇恨彼此合作,除非是由安王出面,才能使得两家放下成见,共同抵御外敌。 只要安排得当,不仅能够让江景辰无功而返,还能够叫江景辰付出点代价。 如此一来,既能解瞿氏旁支困局,也不会因此案牵扯到皇后身上,安王没有理由会拒绝。 杨士钰信心满满,静静等一个回应。 李谨言侧身,看向一旁的幕僚,询问道:“你觉得本王该不该帮这个忙?” 施海栋回答道:“无论江景辰是不是已经归顺纯王,他所做之事的确是会危害到王爷您,故而此人是敌非友,出手教训一番也是应当。” 李谨言沉吟片刻,开口道:“本王近来事多,已许久没有游过曲江池,今夜倒是个好时机,你也一同来吧。” 说是游曲江池,实则是要寻机与瞿、越两家商议详情。 杨士钰听懂了话中之意,当即应声道:“下官厚颜,多谢王爷抬爱。” 当夜,一艘画舫缓缓驶上曲江,两个时辰后方才返岸。 月色之下,杨士钰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次日,刑部。 江景辰散朝后回到衙门,正翻阅卷宗,忽而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抬头看去,就见杨士钰疾步前来。 刚一碰面,杨士钰便开口道:“还请大人屏退左右,下官有话想单独与大人商谈。” 江景辰笑了笑,十分配合让董瓒守在门口。 杨士钰率先说道:“敢问大人,先前去京兆府,可曾向府尹大人请求协助办案?” 江景辰听出了话中语气有些不对,当下也不隐瞒,直言道:“你要的不过是本官一个态度,本官亲自去了京兆府,这就是给你的态度。” 杨士钰摇头道:“单是这样可不够,大人莫不是以为下官是个傻子,很好糊弄吗?” 江景辰不知当中出了什么变故,思绪飞转,说道:“明人不说暗话,眼下只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明人不说暗话?也好......” 杨士钰笑了笑,语调平平,紧跟着又道:“那就有劳大人,先说一说为何要在众多积压下的卷宗当中,只挑瞿鹏诚一案出来审理?” 这是又从哪里得了什么消息,还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江景辰思索着当中缘由,边开口说道:“本官说是巧合,你得信。” 杨士钰自是不会信这样的说辞,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坦言道:“大人,是否自以为手段高明,旁人猜不透背后算计?” 是在套话,还是真猜到了什么?江景辰被这反常的言行打了个措手不及,于是便反问道:“你以为本官在算计什么?” 杨士钰自以为完全看透了背后的阴谋,有意显摆,也不绕圈子,直言道:“大人之所以翻出瞿鹏诚一案,是想要借机算计皇后娘娘。” 江景辰抬了抬眼皮,含笑道:“你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这些话可不能胡说,免得害人害己。” 杨士钰越发笃定心中想法,笑容也越发得意,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询问道:“大人这是在威胁下官,还是说,害怕了?” 江景辰不动声色,说道:“本官是在提醒你,这是好意,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杨士钰冷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再嘴硬下去可没有什么意义。下官说这些,并非是想从大人这里得到什么,只是想提醒大人,别真拿下官当个傻子来利用。” 江景辰轻叹一声,淡淡道:“本官从未将你当个傻子看待,只是觉得你不够聪明罢了。” 杨士钰额头青筋直跳,冷哼道:“被人看穿了算计,大人心里想必十分惊慌失措吧,否则也不会一味逞口舌之利。” 第491章 提供一个机会 在江景辰看来,单从言行举止以及所表现出的态度上推测,杨士钰想必是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至于是自己想通,还是经过旁人指点,这些并不重要。 瞿鹏诚一案本就不复杂,背后牵扯到什么人也不难猜测,发生眼前这一幕倒也不至于让人感到意外。 江景辰眸光扫过,只觉得此刻的杨士钰活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公鸡,全身上下都在散发自信的光芒,莫名令人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笑了。 杨士钰面色一僵,沉声道:“大人,何故大笑?” 江景辰笑意渐深,缓缓开口道:“你猜。” 杨士钰冷哼道:“大人,下官前来,不是与你玩猜谜游戏。有关瞿鹏诚一案已有了进展,现已查明事件具体缘由,下官特来向大人请示。” 江景辰收敛笑意,询问道:“请示什么?” 杨士钰回答道:“大人应当清楚瞿氏旁支的关系,此案若是深查,恐会让皇后娘娘不喜,故而下官特来请大人示下,有关于瞿鹏诚一案,是否需要深究?” 江景辰故作犹豫,迟疑道:“你是说这件案子会牵扯到皇后娘娘?” 杨士钰正色道:“下官是说若是深究,恐会令皇后娘娘不喜,并非是说此案会牵扯到皇后娘娘,还请大人勿要曲解下官之意。” 差之分毫,谬之千里。 官场上半字半句都有可能影响仕途,自是不能让人钻了言语间的空子。 本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杨士钰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中打起十二分警惕。 江景辰来回踱步,好似陷入万分纠结当中,良久后开口道:“既然会让皇后娘娘不喜,要不就不查。” 不查了? 杨士钰想过诸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昨日才去过安王府,信誓旦旦保证会让江景辰得一个难忘的教训,也同瞿、越两家商定好计划,就等着引江景辰入局。 事已至此,如何能够说不查就不查? 瞿、越两家也就罢了,关键是安王那边该如何交代? 杨士钰不敢深思,急忙道:“大人,下官知晓您心中担忧,但这案件既然已经查到了这里,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江景辰装出一副疑惑神情,开口道:“据本官所知,此案你尚未开堂吧,那此刻停下也无大碍。” 不开公堂审问,是因为先前有诸多不确定因素,为求稳妥,才会拖延至今。 此一时,彼一时。 杨士钰深知安王不好相与,若没有昨日之事倒也罢了,还乐得个轻松。 现如今却是陷入“骑虎不敢下,攀龙忽堕天”的局面。 心中焦急,却又不敢有所表露,以免被看出异常。 杨士钰极力克制心中情绪,顺势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虽未开堂审案,但已私下约见过瞿、越两家,了解到案件关键。” 江景辰继续逗弄道:“既然你们已经私下商谈过,那就和解好了,不必再上公堂,也能免去一堆的麻烦。” 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杨士钰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这语气,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来不及多想,当即开口道:“大人,刑部就不存在和解这一说法,既是命案,自当依据律法而断。下官与大人有着一样的担忧,因此才会向大人请示,下官是觉着这案子不宜深究。” 江景辰点头道:“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将此案压下,不再追究。” 不宜深究,和不再追究,它就不是一个意思啊! 杨士钰算是明白过来,这里头多少是有点在耍人玩的意思。 他本可以将计就计,但他不敢去冒这个险。 只因不查此案对江景辰来说并未损失,但对他而言,没法跟安王交待。 忽然间,杨士钰有些后悔去找安王,否则也不会被逼至这般困境。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私下探访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注意,当中又以小孙御史最为上心。” “孙怀瑜?你的意思是说,他知道你在查瞿鹏诚一案?” 江景辰深深皱眉。 杨士钰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回答道:“小孙御史不仅知晓,还问了些具体事宜,下官职责所在,不敢透露案件相关,只说是得了大人您的命令彻查此案。” 江景辰面露焦急,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担忧道:“孙怀瑜是监察御史,先前就跟本官过不去,倘若让他知道本官将命案压下不审,定是会再弹劾本官。” 杨士钰顺势说道:“若是如此,就不好再将案件压下,可又不能够深究,以免招惹皇后娘娘不喜......” 江景辰打断道:“眼下说这些已是无用,你可是有更好的办法?” 杨士钰略显为难,佯装认真思考,之后开口说道:“依下官浅见,这案子要审,但在此之前得做些功夫。” 江景辰道:“说说你的想法。” 杨士钰心中暗喜,斟酌之后说道:“斗杀之罪,依律当施以囚、流之刑,可若是故杀之罪,则可以金赎之。” 江景辰闻言,了然于胸,含笑道:“你是想让本官徇私枉法?” 杨士钰解释道:“大人此言差矣,是斗杀,亦或是误杀,是由刑部界定,而非坊间百姓认为。大人身为刑部侍郎,正应当纵观全局,顺势而为。” 何谓顺势? 只看孰强孰弱。 江景辰背着双手,第三次在堂内来回踱步,亦是表露出心中纠结。 杨士钰见状,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瞿鹏诚虽是旁支,却也未出五服,比不上奉恩公府,可那也是正经皇亲国戚,大人应当知晓孰轻孰重。” 江景辰停下脚步,沉吟良久,开口道:“审案不能单凭口舌,你可是有办法能够证明瞿鹏诚行凶,乃是误杀,而非斗杀?” 杨士钰回应道:“只要大人下定决心,下官自会找到办法。” 江景辰稍作迟疑,开口道:“那你便去安排吧。” 杨士钰当即应声道:“下官谨遵大人之令,定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只是到时免不了需要大人出面。” 江景辰点头道:“只要你安排好了一切,本官会在最后出面。” 杨士钰大喜,行了一礼,说道:“下官这就去办,大人且等着好消息。” 言罢,转身出门。 董瓒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早在最初,公子就曾派人盯着各方动作。 不敢说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但却逃不脱私下的一举一动。 昨日曲江池种种,当夜就已经汇总消息,禀报给公子知晓,杨士钰今日所有举措,活像一个跳梁小丑。 董瓒收敛心思,大步迈入屋内,询问道:“余下之事,可是要交给江鸠去办?” 江景辰摇头道:“不必,江鸠虽有手段,但他的身份掺和不了眼下的事情,其余人也只需继续盯紧各方举动便可。他们要引我入局,自然是不好让他们失望。” 董瓒担忧道:“瞿、越两家倒是好说,但安王也掺和了进来,怕是不好对付,公子实在没必要以身犯险。” 江景辰含笑道:“我若不动,这局就开不了。得罪安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在乎再多一次。” 董瓒提议道:“是否要调集天众部成员,也好以防万一。” 江景辰解释道:“官场上的事情,不能全都指着用武力解决,更没有到要动用底牌的地步。杨士钰将安王拉入局中,我自然也可以将纯王给拉进来。” 董瓒双眸一亮,询问道:“公子是想要在局中再设下一局?” 江景辰道:“也算不上是再设一局,要知道安王与纯王本就天生敌对,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能给对方添堵的机会,我只不过是提供一个机会罢了。” 第492章 下不为例 天家无情。 此四字可谓是字字血泪。 董瓒深以为然,想了想,说道:“孙怀瑜的确是去了一趟京兆府,但并未与杨士钰有过接触,公子倒是无需为此事担心。” 提到孙怀瑜,势必是会想到其父孙敬远。 当初,孙敬远提出的条件的确诱人,只可惜孙怀瑜未免太过不懂事了些。 这样的人,留着迟早会成为麻烦。 江景辰开口道:“依着杨士钰的性子,既然提及,出这个门之后,多半是会去寻孙怀瑜,不会放着好好的一颗棋子不用。” 董瓒建议道:“孙怀瑜不识抬举,一而再,再而三,总是要跟公子过不去,若是放任不管,长此以往只会越发肆无忌惮,依着属下看,不如适当教训一番。” 江景辰做了一番权衡,说道:“眼下的局势不适合再去招惹御史台,孙怀瑜又是个不小的麻烦,既然是麻烦,总的想办法解决才是。” 董瓒不太确定话中之意,追问道:“可是要派人刺杀孙怀瑜?” 江景辰含笑道:“收拾孙怀瑜不一定要派人前去刺杀,他有个好爹,御史台那一帮子御史可不好惹,终归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不动则已,一击致命。” 孙怀瑜敌意太重,极为容易被杨士钰利用。 瞿、越两家影响不大,可以忽略不计。 安王、杨士钰、孙怀瑜,三人成合击之势。 即便是能够说动纯王,依着纯王的性子,只会出手对付安王。 顾忌孙敬远以及朱全章的面子,非不得已的情况下,纯王大概率是不会主动向孙怀瑜和杨士钰出手。 以一敌二,背后还站着孙敬远与朱全章。 江景辰并非孤身一人,但手里最大的底牌是见不得光的势力,这才刚开局,自是不好暴露出来。 百乐门招揽的勋爵子弟刚踏入仕途不久,位置尚未坐稳,手中也无多少权势,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 魏秉文背靠大树,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人却是时而聪慧,时而又显愚钝,令人摸不清路数,着实有些不好拿捏。 还有谁能够利用? 孟维桢? 那家伙虽是大理寺少卿,手中不少实权,只可惜性子太过安逸,胆子也小,近来也无过多交往,很难说动他参与进来。 陶宏广是颗暗子,还没到用的时候。 马季安能用,此刻却还在地方上巡视。 还有谁? 江景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笑容也随之绽放。 正在处理公务的潘弥业忽然打了个喷嚏,下一刻就见满面灿笑的江景辰忽然出现。 潘弥业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走路怎么也不出个声?” 江景辰也不跟对方客气,自顾自落座,幽幽一叹,说道:“大人,您曾说过要为下官遮风挡雨,眼下风雨来了,大人可不能退缩啊。” 潘弥业闻言,眉间皱起,询问道:“你又招惹了什么麻烦?” 江景辰无奈道:“大人这话可就说错了,不是下官招惹麻烦,而是麻烦找上下官。” 潘弥业放下手中公文,眸光一扫,说道:“是为了瞿氏旁支一案?” 江景辰顺势恭维道:“大人果真厉害,下官正是为了瞿鹏诚一案而来。” 他将方才杨士钰来寻之事细细说了一遍,紧跟着长叹一声,感慨道:“他们三人,下官只一人,双拳难敌六手,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才来寻大人帮忙。” 潘弥业眉间越皱越深,深思良久,方才开口道:“孙家小子也是个不成器的,没什么本事也就罢了,连这种事也来掺和。孙敬远更是无用,自家孩子都教不好,净等着别人去教。” 想当初还是一口一个孙大人,如今入了政事堂,身份不一样,直接喊起了名字。 无势时低眉顺眼,得势便有张狂的资本。 这就是官场,最为现实。 江景辰顺势说道:“孙怀瑜分不清轻重,一味由着性子做事,就得要大人您出手好好教一教。” 潘弥业失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够实诚,究竟是想让本官教一教孙怀瑜,还是孙敬远?” 江景辰也不觉尴尬,坦然道:“子不教,父之过,孙怀瑜成了今天这样的性子,孙大人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是没有孙敬远在背后撑腰,孙怀瑜算个屁。 奈何人家会投胎,有一个好的出身,哪怕是一点真本事都没有,等到熬够了资历,也能混上个四品官职。 当然,在御史台那样的地方,即便只是八品监察御史之职,也足够份量拿出来显摆。 文武百官都知道,御史台不好惹,有时连圣上都不得不忍让一二。 潘弥业陷入犹豫当中,良久都不曾开口说道。 江景辰心念转动,开口道:“下官会请纯王殿下帮忙,再加上大人鼎力相助,便是三对三的局势,如此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潘弥业苦笑道:“你起初只说要对付杨士钰,再算上一个朱全章,可没说过会将事情弄得这么大。孙敬远也就罢了,怎么连安王殿下也给扯了进来?你小子实话实说,到底在谋算些什么?” 江景辰一声长叹接着一声,无奈道:“下官本就是奔着杨士钰与朱大人去的,只不过没想到杨士钰居然能请来安王殿下助阵。” 潘弥业狐疑道:“是真没想到,还是皆在意料当中?”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答道:“是当真没想到。” 有些话是问不出来的。 潘弥业心里清楚,这事到了江景辰手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简单,在此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下也不多说,只道:“若再牵扯到纯王殿下,这事可就大了。” 江景辰开口道:“安王殿下一动,这事就小不了,再多个纯王殿下,这事也大不了。” 话听着多少是有些怪,但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文武百官都知道,圣上一天不立储君,底下几位王爷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不可能停止。 从某个角度去看待此事,完全可以说是圣上默许了王爷之间的争斗。 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储位之争,就好比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斗则大者伤、小者死。 圣上的心思倒也不难猜,大抵是觉得只有胜者才有资格荣登大宝,才有能力稳固大周江山。 也正是因此,无论王爷私下如何明争暗斗,这事儿到了圣上那里都不是什么大事。 潘弥业倒是不担心圣上降罪,思量了一会,提醒道:“你当知晓圣上意在何处,本官可以帮你,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江景辰正色道:“多谢大人提点,下官绝不敢有负圣恩。”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圣上也好,潘弥业也罢,所有人都将他当做棋子,以此来为自身争夺利益。 基于这一点,只要还存在被利用的价值,他就可以活的比旁人多得多的宽容之心。 直到失去利用价值那一天,就是清算总账之日。 第493章 茶不醉人,人自醉 御史台。 孙敬远命人将嫡子喊来,屏退左右,沉声质问道:“你去过京兆府了?” 本就不是隐秘之事,孙怀瑜坦言道:“去过了。” 孙敬远追问道:“为何要去?” 孙怀瑜回答道:“江景辰忽然去寻京兆府尹,孩儿以为当中必有蹊跷,于是便也去了一趟。” 孙敬远气急,喝声道:“为父早就告诫过,不要去惹江景辰,不要去惹江景辰,你为何就是不肯听?” 孙怀瑜满眼不屑,说道:“孩儿并没有主动招惹,只不过是在尽分内之职,父亲又何必这般生气。” 监察御史掌监察百官之权,行弹劾之事。 于公,是为圣上,为朝廷监察百官。 于私,是为妹妹报仇雪恨。 孙怀瑜觉得自己并没有过错,紧跟着又道:“于公,父亲乃是御史台大夫,怎可对江景辰不法之举视而不见?于私,父亲身为人父,眼睁睁看着妹妹承受多年委屈苦痛,怎可无动于衷?”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若是对别事倒也令人欣慰,偏偏是对江景辰。 那是圣上要用的棋子,政事堂要去动他也就罢了,旁人哪里够格? 孙敬远气急,怒斥道:“当年之事,江景辰与你妹妹一样都是受害之人,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执念,非要公报私仇与江景辰过不去?” 孙怀瑜梗着脖子,反驳道:“并非孩儿心中有何执念,而是父亲无所作为,仇人当前不思报仇,却还极力阻止孩儿报仇,实在是对不起妹妹。” “放肆。” 孙敬远拍案而起。 天下间,向来就只有子女对不起父母,不曾有父母对不起子女。 他膝下只有一位嫡子,自小疼爱。 想来是惯坏了,以至于目无尊长、不顾大局、不分对错,一味顺着心情做事。 此刻竟是敢顶撞生父,当真是不孝! 心中执念难解,多说亦是无意。 孙敬远当即下令道:“即刻起,你休假在家,没有为父的命令,不许踏出家门一步。等你什么时候养好了性子,什么时候再回御史台述职。” 孙怀瑜脸色铁青,愤然道:“父亲,您怕江景辰,孩儿却是不怕,若您以为停职对孩儿管用,那就大错特错了,只要孩儿担任御史一天,就绝不会让江景辰好过。” 言罢,拂袖离去。 孙敬远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长叹一声,喃喃道:“为父之所以这么做,实则是在保护你,希望你能体会到为父的苦心。” 御史台以御史大夫为首,家中以父为尊。 衙门休假,居家禁足。 孙怀瑜无法反抗,却不肯这般认命。 刚踏出衙门,就听身后有衙差呼喊道:“孙大人,这里有您的信件。” 孙怀瑜心中疑惑,从衙役手中接过信件,随后收入袖中。 西市,某间茶楼。 杨士钰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百姓,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费兄,你说孙怀瑜看过那封信件之后,会不会愿意配合行动?” “若肯配合,只当是白捡了一份助力,若不肯配合,于你而言也无坏处。” 费兴仑神情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初雪过后,银装素裹,路上一行行脚印清晰可见。 “今天这场雪来的迟,却是比往年下的都要大,不知往后会不会引发雪灾。” “费兄,这样的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了,眼下正是太平盛世,不可言灾。” 杨士钰好心提醒。 费兴仑摇头,轻叹道:“天灾年年有,不说出口,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杨士钰多少是知道好友的性子,也不争辩,只道:“此间无六耳,费兄高兴说就说吧,也不妨事。” 费兴仑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变,眉头紧锁。 “昌宗皇帝在位期间,连发三年雪灾,对突厥造成极大的影响。昌宗皇帝与大臣们商议过后,挥兵北伐,借天时之利大败突厥,此后顺利拓展大片疆域。” “费兄,为何忽然说起成年往事?可是感慨你我生不逢时?” 杨士钰收回目光,本想再调侃几句,却见好友面色凝重,一时间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费兴仑望向窗外皑皑白雪,声音低沉,询问道:“你说,圣上心里,会不会也在打这样的主意?” 杨士钰想了想,回答道:“三年雪灾之况,百年难得一遇,当今圣上怕是等不到那般天时,应该不会寄希望于此处。” 费兴仑轻叹道:“这些年来,突厥屡犯边境,镇北军虽一力镇压,可也不是没有损失。百战老卒越战越少,新兵训练花费巨大,户部年年吃紧。就是这样的情况,圣上还想着扩兵,你说,这样对吗?” 杨士钰神情紧张,起身到门外巡视一眼,见左右无人才放下心来。 “费兄,这茶醉人,你还是少饮些好。” 若不是醉了,哪里会来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他是官,刑部郎中,尚且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言半个字。 家国大事,哪里是一介布衣可以妄议,更何况是涉及圣上之事,连哼哼一句都是错。 费兴仑听懂了话中之意,笑了笑,说道:“一时有感而后,亦是酒后胡言,倒是让杨兄见笑了。” 这里是茶楼,桌上摆着的也是热茶。 屋内火炉烧得正旺,将漫天寒意隔绝在窗外。 一杯热茶可暖胃,却是暖不了心。 杨士钰拧眉,压低声音询问道:“费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费兴仑摇了摇头,回答道:“也无大事,只不过是时常在相爷身边,受其影响深远,虽是一介布衣之身,却也生出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只一场初雪,多出这么多的心思。 杨士钰可以理解,但并不表示认同。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想多了亦是无用。 “费兄,今日邀你出来,本是想在你面前得意炫耀一番,你这一句‘忧国忧民’,心境之高,实在是让小弟有些无地自容。” “我知你做了完全的准备,但还是提醒你一句,莫要小看了江景辰才好。” “费兄这是何意?难道说是觉得小弟哪里安排不够周全?”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许是我想多了吧,总觉得江景辰有着不属于少年人的心性。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 费兴仑本想说好像相爷,可又觉得这般说话未免太过抬举,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就好像四五十岁的老者。” 杨士钰失笑道:“费兄尽是拿我寻乐逗趣。” 费兴仑也觉有些荒唐,同样笑了起来,举杯道:“说起来,还不曾恭喜你,以茶代酒,贺你又添子嗣。” 杨士钰面色一红,说道:“这事说起来,好似做梦一般,此刻想起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费兴仑笑了笑,转言道:“杨兄,可曾听过蚍蜉帮?” 第494章 三天时间 蚍蜉帮? 杨士钰摇头道:“听上去像是坊间帮派,可是与费兄有何关联?” 费兴仑并未立即回答,含笑追问道:“杨兄觉得‘蚍蜉’二字取自何处?” 杨士钰略微思索,说道:“蚍蜉撼树。” 费兴仑感慨道:“蚍蜉撼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蚍蜉’二字,多少是有些悲凉。” 杨士钰不解其意,询问道:“今日当真是无事发生?费兄这般状况,实在是有些叫人担心。” 费兴仑收敛脸上笑容,正色道:“杨兄不闻蚍蜉帮,可是听过江鸠之名?” 江? 此时提及,定是非同寻常。 杨士钰心神微动,试探道:“可是与江景辰有关?” 费兴仑点头道:“江鸠乃是江景辰麾下一员,先前也曾效力于江彦钧,现今被我收归麾下。” 杨士钰眸光一闪,询问道:“可是费兄安排在江景辰身边的探子?” 费兴仑回答道:“至今我还未曾从江鸠处得到任何消息,所以算不得是探子,但的确能够为我所用。” 这话前后说的有些矛盾,杨士钰一时间难以理解。 费兴仑继续说道:“我可以将这人交给杨兄,让他为杨兄效力。” 杨士钰迟疑道:“费兄是想让我利用江鸠去对付江景辰?” 费兴仑也不遮掩,坦言道:“今非昔比,你与江景辰牵扯颇深,鉴于朱大人的立场,往后大概率会与江景辰为敌。你我相交一场,总该是尽力帮衬,那江鸠于我无大用,对你来说倒也算得上一件利器。” 杨士钰沉吟片刻,询问道:“那江鸠有何用处?” 费兴仑回答道:“首先,此人一手建立蚍蜉帮,虽然多是些乌合之众,但那些人生于坊间,长在市井,用来盯梢打探、散布流言最是适合不过。 江景辰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在背后大力支持蚍蜉帮的发展。 其次,此人乃是江景辰身边心腹,知晓不少事情,是一柄不错的剑。具体该如何去用,杨兄可将此人收入麾下之后好生谋划。” 杨士钰稍显心动,但依旧有些顾虑,迟疑片刻,开口道:“此人若是江景辰心腹,想来是不会轻易背叛,怕是难堪大用。” 费兴仑笑了笑,把先前江彦钧收服江鸠的过程说了一遍。 随后又道:“江鸠本无姓,从小混迹市井,后来得了机遇,被江景辰收入麾,赐予江姓。随后帮着做了不少事情,能力是有的,也识时务,这样的人不是不能用,而是在于怎么去用。” 杨士钰静心听完,权衡利弊,之后方才开口道:“非是小弟疑心,只是难以理解,费兄为何不将此人留作己用?” 费兴仑解释道:“相爷不曾把江景辰当做对手,自然也不会为些许小事操心。于我而言,与江景辰之间并无仇怨,因此江鸠在我这里的用处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用处。当初也是因江彦钧之故,所以才会将其收到麾下。”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出于信任,杨士钰并未多想,稍做思考,之后说道:“那就多谢费兄帮衬,来日定有厚礼送上。” 费兴仑摆了摆手,含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待离开此地之后,我会派人与你接洽,协助你把江鸠收入麾下。” 蚍蜉帮。 近来新增不少帮众,江鸠整日醉心于各方人马的安排。 恰逢大雪,正好可以借清雪之名,让新入帮的成员尽快熟悉各坊街道,以及那些需要重点留意的府邸位置。 江鸠绞尽脑汁,尽心布局。 忽然间。 窗户大开,一阵寒风袭来。 抬眼看去,就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斗篷加身,黑布蒙面。 “大人有令,今夜戌末,于平康坊满春楼一见。” 言罢,不等回应,纵身而去。 传讯本可依靠信纸,奈何对方实在小心,宁愿以身涉险,也不肯留下半点线索。 江鸠放下手上的事务,起身行至窗边,一眼扫去不见半点足迹。 踏雪无痕,可见轻功非同一般,最差也会是个一流高手。 平康坊共分南、中、北三曲之地。 妓中最胜者,多在南曲,其中又以花想楼最为盛名,光顾者俱为王公贵族。 满春楼位处平康坊中曲之地,逊于南曲,却胜过北曲,乃是三曲中最为鱼龙混杂之地。 江鸠按时赴约,刚进门不过一刻,就有老鸨笑嘻嘻前来引路,直上三楼雅间。 推门而入,入眼便感到震惊。 “你是......您就是背后的大人?” 江鸠认得屋内的人。 除了最早那两名高手之外,另一人竟是杨士钰。 他想过诸多可能,唯独没想到隐藏在暗中的后手竟会是杨士钰。 依照先前商议的办法,杨士钰此刻是在顶替费兴仑的身份,当下便点头道:“你似乎很惊讶?” 江鸠心思百转,恭声回答道:“小人有幸见过大人几次,知晓大人如今已是刑部郎中,因此才会感到惊讶。” 杨士钰来了兴趣,询问道:“你在何处见过本官?” 江鸠坦言道:“先前勇毅侯世子一案,公子曾命小人留意朱府动静,也是在那时才注意到大人。” 杨士钰脸色微变,沉声道:“也就是说早在那时,江景辰就命你暗中监视本官?” 江鸠摇头道:“大人有所误会,不是监视大人,而是监视朱府。勇毅侯世子一案结束之后,小人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杨士钰凝眸,视线上下扫视一番,缓缓开口道:“先是点破本官身份,证明你消息灵通,以示能力。后又提及勇毅侯世子一案,交代出当时所为,以表忠心......才一照面,就能有这么多的心思,你很不错。” 江鸠恭敬行了一礼,谄笑道:“若非如此,大人想必也看不上小人。” 杨士钰不置可否,转言道:“本官问你,近来江景辰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江鸠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公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小人,上一次吩咐,便是命下人在坊间组建蚍蜉帮。” 杨士钰略感诧异,询问道:“蚍蜉帮是江景辰授意之下才建立的?他为什么要建这么个帮派?” 江鸠回应道:“公子是想利用蚍蜉帮来收集消息。” 杨士钰追问道:“什么样的消息?” 江鸠苦笑道:“帮派初立,帮众不过三五百,人手严重不足,因而公子尚未交待要小人收集什么样的消息。” 三五百,人不算多,可也不少,足以做一些事情。 杨士钰思考之余,开口道:“本官今日见你,是有事情要交待你去帮。” 江鸠不动声色,恭声道:“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杨士钰露出满意笑容,吩咐道:“本官要你潜入忠义伯府,带一份江景辰的笔迹回来给本官。” 没有具体的要求,那么笔迹唯一的作用就是临摹之后用于伪造书信。 什么样的书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只不过…… 同在刑部为官,若真想要临摹笔迹,不可能找不到机会。 这样的安排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是试探? 还是另有目的? 江鸠来不及多想,开口道:“公子多日不曾召见,若是贸然上门恐会引起怀疑,还请大人多给小人一些时间好做安排。” 杨士钰淡淡道:“本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同地同时,你若是办不到,休怪本官无情。” 江鸠应声道:“三天的时间足够了,大人放心,小人定会完成任务。” 第495章 拿他当药人 忠义伯府。 “凌涛那边传来消息,江鸠今夜去了平康坊中曲之地的满春楼,与杨士钰相见小半个时辰......” 董瓒将最新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江景辰疑惑道:“他什么时候跟杨士钰勾搭到一起了?” 董瓒回答道:“先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今夜就有了联系,凌涛与伯海近来忙着整编蚍蜉帮众,因此没能时刻盯着江鸠,还请公子勿怪。” 江景辰含笑道:“我不是要追责,只是感到些许惊讶罢了。你猜,小鸠什么时候才会来与我说明事情具体详情?” 董瓒想了想,回答道:“依着往常,该是事后就应当有所回报,但此刻江鸠已经回到蚍蜉帮,至今没有动静,不知是否生了别的心思。” 江景辰淡淡道:‘心思肯定是有,好与坏却是不好说。’ 董瓒询问道:“那需要让咱们的人做些什么吗?” 江景辰吩咐道:“交待下去,一切如常,各自把该盯的人都盯紧了,只负责打探消息,暂时无需有所行动。” 董瓒应声,立刻前去传话。 夜渐深,江景辰却毫无睡意。 今日下衙之前派人往纯王府递了帖子,至今尚无回应,以至于心情有些烦躁。 不觉间寻到药房,刚进门,迎面扑来一股浓浓药味。 气味谈不上好闻,却也说不上难闻。 青玉很是诧异,询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公子不去歇息,怎么跑药房来了?” 江景辰解释了几句,随后转问道:“失魂散研制如何?” 青玉轻叹道:“每次都感觉能够炼制成功,可到最后关头总是差那么一点。” 失魂散这东西的具体炼制方法失传已久,毒王一脉多年总结出的经验只能做参考,依葫芦画瓢没多大用,关键还是在于自身悟性。 江景辰宽慰了几句,随后道:“时间也不早了,先去休息,炼药之事不急于一时。” 青玉点头道:“我收拾下就好,公子先去歇着吧。” 只不过是询问一句,换作董瓒或青瑶都不会多想。 但在青玉看来,总觉得有些反常。 放在往常,只要她进了药房,公子绝不会主动前来,且只是询问一句炼药的进度。 心中疑惑难消,青玉转头就找到董瓒,询问起近来发生的事情。 董瓒没觉得有事需要隐瞒,当下便将近日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事情的经过,青玉沉思良久,连夜敲开了青瑶的房门。 “公子方才突然来询问,问起了失魂散。” 青瑶一脸困惑,不明白话中之意。 青玉自顾自说道:“我刚才也去问了董瓒,得知有个人处理起来比较棘手。” 青瑶询问道:“是谁?” 青玉答道:“孙怀瑜。”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青瑶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御史台,御史大夫孙敬远,以及曾与公子有过婚约的孙家嫡女孙雅。 青玉不等回应,继续说道:“公子突然问起失魂散,我觉得这事有些反常,仔细分析了一下,想来是跟孙怀瑜有关。” 孙怀瑜本身就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身后还有个当御史大夫的亲爹,有着这样的身份和倚仗,轻易不好动手。 可若是放任不管,势必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派人刺杀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所产生的后果不好承担。 青瑶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公子想用失魂散对付孙怀瑜?” 青玉毫不犹豫回答道:“肯定是。你想啊,大周立朝至今,从未有过御史遇刺身亡的情况,这个先例肯定不能开,否则必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青瑶接口道:“刺杀不行,毒杀也不行,但凡孙怀瑜死于意外,孙敬远就这么一个嫡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唇舌作刀剑,圣上不堪其扰,必会下令严查到底,” 作为三法司之一,御史台可不简单。 倘若孙怀瑜死于非命,孙敬远失了理智,完全可以动用御史台之力把事情闹大。 “早朝乱不乱,御史大夫说了算。” 这句话虽有调侃之意,但也并非是无的放矢。 文武百官屁股底下没几个是干净的,平日里都是躲着御史,绕道而行。 御史台若诚心要找事,又或是要从鸡蛋里挑骨头,朝堂之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员定会彻夜难眠,为了自身着想,多半是会主动参与其中。 京城内的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被一锅端。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使用失魂散就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青玉顺势说道:“正是因此,公子才会一反常态主动来药房寻我,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公子的心思全部都被我猜到了。” 言语间多少有些得意。 青瑶笑了笑,认真夸赞一番,说道:“只是猜到还不够,得有解决的办法才好。” 青玉收敛神色,直言道:“我来找你,就是想要你帮一个忙。” 青瑶好奇道:“什么忙?” 青玉压低声音,说道:“我想拿孙怀瑜来当药人。” 药人,亦是试药之人。 最初时,青玉就曾为了炼制出能够压制公子体内毒素之药,主动去当了药人。 只不过药人与药人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一个是为了压制剧毒,一个与为了炼制剧毒,两者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青瑶正色道:“你可别乱来,万一把孙怀瑜毒死了,势必会引起比眼下还要大的麻烦。” 别的事情不敢说,但在炼药制毒一道上,青玉有着绝对的自信。 “失魂散的炼制到了瓶颈,我也不瞒你,先前我问公子要了两个人,主要就是为了找尸体试药育毒,第一个挖的就是勇毅侯世子的坟。” “你把勇毅侯世子的坟给挖了?” 青瑶大为震惊。 青玉神色淡淡,平静开口道:“他身上......准确的说,是他的尸体里,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所以我才会把他给剖了。” 青瑶微微蹙眉,询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人体解剖?” 青玉如实回答道:“早在江南道时,公子第一次提及人体解剖之法,那时我就有了兴趣。后来私下见老家伙剖过一回,起初只觉得恶心,不知为何,竟是渐渐有些痴迷,具体实操还是第一次。” 老家伙,指的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号称医术天下第一的张神医。 军医中早就有人曾提及此法,只不过被多数人抨击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从而受到抵制,不被认可和普及。 青瑶跟在公子身边的时间最久,受到的影响也最深,很快便恢复如常,想了想,说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青玉说道:“我需要你打探到孙怀瑜的行踪,然后再用你学的易容术帮我换张脸。” 青瑶无奈笑了笑,纠正道:“公子说过,那不叫易容术,而是化妆术。这个不难,只不过,听你的意思,是打算亲自出面?” 青玉点头道:“只是试药,不是下毒,中间变故太多,若是换作别人,我怕一下就把孙怀瑜给弄死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还是亲自出马放心些。” 青瑶也不问具体如何安排,只问:“此事打算告知公子吗?” 青玉摇头道:“我可不打算说,你也别去说,公子已经够忙了,这点小事咱们看着处理就好。有一件事你大可放心,我可是指望着将孙怀瑜当药人用,绝不会将他弄死的。” 青瑶思虑再三,终是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会全力配合你。” 第496章 再续前缘 次日,早朝。 江景辰吸取之前的教训,即便对朝议话题不感兴趣,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只为不再被旁人抓住话柄。 朝臣依次奏事,圣上逐一处理。 年关将至,各衙门事务也多了起来,当中又以鸿胪寺最为忙碌,事为接待即将到来的各国使臣。 大周乃鼎盛强国,居于天下之中,四夷环绕,即便是关系闹得最僵的突厥与吐蕃,每年也会派出使臣出使大周。 私下闹得如何是一回事,面上建交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景辰深知弱国无外交的道理,百邦来朝恰恰证明了大周的强盛。 在大周的外交体制中,交往各国都有等级。 这个等级是由大周来设定的,相应的接待工作也按等级进行。 鸿胪寺便是外交部门,同时也负责相关的出使任务。 表面上看是一派繁荣和谐景象,实则各国都在盘算着自家的小心思。 其中门道诸多,江景辰也没兴趣深入研究,好不容易撑到散朝,没等走出多远,就被人给喊住。 江景辰拱手一礼,询问道:“大人叫住下官,可是为了先前商议之事?” “那件事情不急着说,本官叫住你另有别事。” 孙敬远一脸笑意,继续说道:“江侍郎,可发现今日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江景辰狐疑道:“孙大人,你特地喊住下官,该不会就是为了要考教下官吧?” 孙敬远摇了摇头,直言道:“老夫已命怀瑜居家修身养性,往后不会再与你为难,如此可能令江侍郎满意?” 难怪今日早朝不见孙怀瑜,原来是被圈禁在家中。 只不过...... 堂堂御史大夫,这态度未免放得太低了一些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景辰也不托大,拱手一礼,含笑道:“大人言重了。只不过依着令公子的性子,将其拘在府中,只怕难以解开心结,反而积累怨气,最终适得其反。” 孙敬远脑海中忽有念头闪过,顺势说道:“江侍郎所言在理,不如这样,此事皆因误会而起,江侍郎若能过府与怀瑜解开误会,自然是再好不过。” 失魂散的研制没有准头,当前孙怀瑜的确是个不好处理的麻烦,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倒是可以用计拖上一拖。 毕竟眼下要应付安王、朱全章、费兴仑,虽不至于力不从心,可也实在不宜再惹上一个孙敬远。 身处官场,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暗自权衡之后,江景辰开口道:“若有大人居中调和,想来下官定可与怀瑜兄冰释前嫌。” 孙敬远大喜,当即道:“择日不如撞日,待下衙之后,世侄便与老夫一同回府,早日解开误会,以免伤及两家和气。” 威远侯府早已覆灭,两家应是指的孙府与忠义伯府。 只是这话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江景辰隐隐察觉到了几分,但此刻已不好再拒绝,无奈之下,应声道:“大人有命,下官不敢不从。” 孙敬远笑容越发灿烂,更是放下身段与江景辰并肩而行。 二人才过两道宫门,转过弯就见一名内侍官小跑上前,恭声道:“见过两位大人,小人奉命,来前江侍郎到御花园一叙。” 孙敬远闻言,眉头一挑,沉声道:“你是哪个殿的宫人?又是奉了谁的命?难道不知,若无圣命,外臣不得在内宫久留吗?” 御花园可不是谁都能够待的地方,宫中人多眼杂,万一被传了闲话,大好仕途可就全毁了。 孙敬远心中有着小心思,自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等回应,继续开口道:“刑部事多,江大人还是先行出宫去吧,此事自有老夫来处理。” 内侍官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也知道御史大夫的厉害,深知“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道理,硬是将到了嘴巴的话又吞回腹中。 江景辰心中大致猜得出是谁下的命令,当下也不迟疑,与孙敬远辞礼,转身就朝宫外走去。 孙敬远冷哼道:“怎么,你还不肯走,是想带本官过去吗?” 内侍官连忙告罪一声,灰溜溜跑回去复命。 御花园。 嘉慧公主得知事情经过,气呼呼骂了句:“该死的孙敬远,真当本宫怕了他不成?就知道坏本宫好事,早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旁的云瑶县主笑了笑,接口道:“殿下,可曾想过孙大人为何要出手干预?” 嘉慧公主微愣,回过头来,询问道:“难道不是觉得不合礼法吗?” 云瑶县主笑而不语,眼神在一众宫人上扫过。 嘉慧公主会意,命宫人退到一旁,随后追问道:“你快说,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云瑶县主压低声音,回答道:“孙大人想来是动了念头,想要把江景辰收做女婿,这才会如此维护。” 嘉慧公主气急,怒斥道:“那个老家伙,当真是不要脸,当年退婚是他,现今看江景辰好了,又舔着脸贴上去,真当孙雅是金子做的不成?” 云瑶县主故作紧张,上前扯了扯衣袖,嘘声道:“殿下,慎言。孙大人可是御史大夫,可不好出言得罪。” 嘉慧公主更显激动,大骂道:“只兴他不要脸面,还不兴别人说了?真是笑话,御史大夫又怎样,我可不怕他。” 云瑶县主提醒道:“殿下,您上次大闹御史台,之后就被贤妃娘娘禁足宫中,至今不曾解禁,若是再得罪了孙大人,只怕到时连御花园都来不了。” 提及此事,嘉慧公主一脸阴沉,闷声道:“都怪江景辰,找他不来,我又出不去,实在是恼人。” 言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道:“还有你,说是要帮我,可至今也没个好的办法。怎么你是在宫外,也不能联系上江景辰吗?” 云瑶县主叹气道:“我虽是在宫外,可也不知为何,姑祖母有意阻止,不让我与江景辰过多接触。” 嘉慧公主却是不信,略显吃味,说道:“我先前可是听说了,姑祖母十分中意江景辰,想要将你许配给他,是也不是?” 云瑶县主摇头道:“当然不是。姑祖母起初是挺看好江景辰,可自打威远侯全府流放,姑祖母就变了态度,特意叮嘱我不得与江景辰私下再有接触。” 嘉慧公主眼珠一转,嬉笑道:“好姐姐,你我姐妹一场,问你一句,可不能对我说谎:你当真无意与江景辰共结连理?” 云瑶县主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殿下,您眼下该防备的不是我,而是孙雅,毕竟她可是与江景辰有过婚约,现如今孙大人也有意,保不齐是要续当年之情。” 嘉慧公主不屑道:“他们至今连面都没见过,哪里来的什么情可续?要说续,那也是我跟他续,当年他可是亲口说过长大后要当驸马,要娶我为妻。” 不过儿戏之言,岂能当真? 云瑶县主暗自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道:“婚宴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皆为天家女,婚事从来不能由自己做主。孙雅可就不一样了,孙大人有意,她也有情......” 嘉慧公主打断道:“你说孙雅对他有情?” 云瑶县主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回答道:“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至今不曾说亲?可不就是等着与他再续前缘。” “好个孙雅,她可真敢想......” 嘉慧公子咬牙切齿,恨声道:“我打算举办一场迎冬会,邀各府小姐入宫赏雪,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好让孙雅知难而退,断了心中妄念。” 云瑶县主应声道:“殿下有令,自当遵从。” 言罢,脸上绽放灿烂笑容。 借三公主之力,收拾掉孙雅,顺带着解决掉一个潜在的麻烦。 江景辰,你若是得知事件始末,可是会感谢我? 想来...... 应该是会的吧。 第497章 做一笔买卖 初雪过后,各方暗流涌动,全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上到家国大事,下到儿女情长。 有些在预料当中,有些则在意料之外。 刑部。 “父亲替我与兄长各自说了亲事,一门是兵部侍郎家的嫡长女,一门是沈府嫡幺女。” 魏秉文脸上没有多少喜色,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情。 江景辰大感意外,询问道:“沈府?哪个沈?” 魏秉文回答道:“沈香盈,尚书仆射家的孙女。” 要嘛不说,一说就说了个这么高的门第。 说来,与沈香盈也是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印象可不算好。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也就是说你哥娶的是兵部侍郎家嫡长女,而你要娶沈香盈?” 魏秉良如今身在泉州海运司任职,暗中招募士卒训练,若是与兵部侍郎做了亲家,也算是多了一大助力。 这一步的谋划倒也适宜。 只不过...... 江景辰心中好奇,追问道:“你爹怎么把主意打到沈府了?那可是尚书仆射,会愿意蹚你们家那滩浑水?” 魏秉文回答道:“因着往年之事,老沈大人欠了姑祖母一个人情,父亲便请姑祖母保媒,这事儿就这么成了,只等择日挑选吉时下聘定亲,待沈香盈及笄之后迎娶过门。” 老头子欠的人情,却要拿自家孙女来还。 虽说魏家不算是火坑,可这事儿未免有些太过草率。 一旦成了姻亲,往后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尚书仆射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 还是说,沈家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江景辰想不明白,当下也不多想,笑问道:“你今日跑来刑部找我,该不会是要请我喝定亲酒吧?” 魏秉文正色道:“不是订婚,而是成亲。兄长的婚事已经说定,眼下正张罗着下聘,日子选在上元节之后,到时候将由我替兄长迎嫂子过门。” 江景辰这才反应过来,调侃道:“也就是说你能够成两次亲?这的确是件大喜事,到时我一定去,保准送你......不对,是送你大哥大嫂一份大礼。” 这话听着着着实古怪,魏秉文没好气道:“你正经些,我来找你,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江景辰点头道:“好说,只要不是借钱,什么事情都好说。” 魏秉文很是诧异,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来是要问你借钱?” 还真是? 江景辰瞬间变脸,正色道:“本官公务繁忙,此事容后再议。阿瓒,送客。” 董瓒立刻上前,淡淡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一程?” 魏秉文气急,连忙逃到一旁,怒斥道:“江景辰,你我兄弟一场,只不过就是问你借一百万贯钱而已,至于这么绝情吗?” 一百万贯? 还而已? 江景辰皮笑肉不笑,问道:“你刚说什么?” 魏秉文回答道:“说你绝情。”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这句。” 魏秉文又答:“问你借一百万贯......” 江景辰打断道:“也不是这句,是再上一句。” 魏秉文略显迟疑,试探道:“你我兄弟一场?” 江景辰拍案而起,激动道:“对,就是这一句。你我兄弟一场,你怎么好意思来问我借钱,还只不过一百万贯而已?你我兄弟一场,你好意思吗?” 好意思? 还是不好意思? 魏秉文有些懵,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呐呐道:“好像、似乎、应该是好意思,吧?” 江景辰收敛神色,严肃开口道:“你真当我是兄弟吗?” 魏秉文点头。 江景辰又道:“你若当我是兄弟,那就不应该跟我提钱。” 魏秉文又不懂了,愣愣追问道:“那应该提什么?” 江景辰一本正经回答道:“做兄弟,在心中,重要是纯洁的情义,岂能被世间俗物所玷污?” 俗物? 提钱就俗了? 魏秉文多少明白了话中之意,心思一转,谄笑道:“我与你之间的兄弟之情并不纯洁,因此倒是不必怕被俗物玷污。” 江景辰大袖一挥,冷哼道:“不纯洁的兄弟之情,我不要,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是兄弟。” 不过就一百万贯钱罢了,至于这样吗? 百乐门日进斗金,又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何至于如此? 魏秉文气急,却又不好得罪金主,强压心中情绪,耐着性子道:“你先听我讲讲为何要借这笔钱,之后再决定借与不借。” 江景辰稍作犹豫,点了点头。 魏秉文见状,松了口气,开口道:“有劳这位弟兄到门外守候,我与你家公子说些私话。” 江景辰示意道:“去吧。” 董瓒得了吩咐,转身去到门外守着。 魏秉文缓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梁王想弄几艘私船,借着海运司的名义,往来海内外运送货物,挣一点散钱。” 一艘海船,经营好的话,少说也有十几万贯的利润,这叫一点散钱? 江景辰忽然想起先前罗霓裳提出的条件,就是要钱又要船,说是想为海运司尽一份力。 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拿自家私房钱去补贴公家的傻缺。 合着玩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一套。 是罗霓裳? 还是梁王? 这里头的事情,怕是不会简单。 江景辰若有所思,追问道:“你来问我借钱,就是为了去掺和这件事?” 魏秉文如实回答道:“我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也知道,魏家处境尴尬,背后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即便有钱也不好拿出来用在这件事上。” 江景辰又问:“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说是罗霓裳的主意?” 魏秉文毫不犹豫回答道:“是她的主意,也是她让我来找你借钱。” 海运司成立至今,只往返过一次,想来是收获颇丰,以至于连梁王都动起了心思。 身为海运使,又是圣上嫡亲皇叔,即便最后东窗事发,只要不是很过分,圣上多半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大利当前,没几个人能够抵得住诱惑。 梁王不缺钱,但不代表他不喜欢钱。 两件事,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江景辰可以理解,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为何是罗霓裳? 她到底想要搞些什么? 魏秉文久不见回应,焦急道:“只要一趟,就能够连本带利还你,看在你我结盟的份上,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提及结盟之事,江景辰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可以出这一百万,但不是借给你,而是要跟你做一笔买卖。” 魏秉文心中疑惑,询问道:“你该不会是要买我吧?” 江景辰含笑道:“你可不值一百万贯,我要的是幽州战马,一百万贯钱,买你幽州马场一千匹战马。” 第498章 一次性付清 普通一匹马,价格约三十贯左右,稍好一些的马匹,价值五十到一百贯之间,更好些的百贯至千贯。 当然,世间亦是有不少价值千金的千里马,亦或是价值万金的绝世良驹。 以上都能用钱财衡量,唯独战马不行。 不是太贵,也不是无价,而是战马乃是战备物资,未得朝廷准许,不得私自购买,违者最重可处以死刑,乃至株连全族。 魏秉文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呐呐道:“你疯了?是了,你绝对是疯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疯言疯语。” 疯? 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 若是只有疯才能活下去,那就当个疯子也无妨。 江景辰脸上笑容不减分毫,缓缓开口道:“你怕我造反?” ‘造反’二字一出,险些将魏秉文的魂给吓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亏得身旁有个书案可以搀扶,才不至于跌到地上。 这样的话,还是在刑部衙门里说出口,当真是吓人的很。 魏秉文连抚胸口,嗤笑道:“我看你不是疯了,你是傻了,只有傻子才会造反,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容易些。” 江景辰笑问道:“那你害怕什么?” “我怕什么?” 魏秉文顺了口气,待情绪平静了些,方才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幽州马场里的战马都是有数的?” 怎么养,养多少,这些都有章程可依,不是魏家说就就算。 幽州马场每一匹战马都有印记,每一匹都登记造册,病了或是死了,都需记录在册上,以供朝廷使官查阅。 哪怕只有一个对不上,都将引来大祸。 不等回应,魏秉文紧跟着道:“一千根马毛倒是可以,一千匹战马?想都不要想。你就是出一百万贯买一匹,我也不可能答应卖给你。” 江景辰也不觉失望,含笑道:“那换个方式,你让幽州马场出人,帮我去驯养一批马。” 魏秉文狐疑道:“只是寻常马?” 江景辰说道:“当然是寻常马,但要按照战马的标准去挑选和驯养。” 说了等于没说,合着还是要养战马呗。 魏秉文深感无语,只觉得当中另有蹊跷,闷声道:“我说,你是有什么毛病?养什么不好,要去养战马?你实话跟我说,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江景辰回答道:“你在海运司任职已有不少时日,应该知道海外有不少岛屿吧?” 魏秉文点头道:“听衙门里的同僚说过,有大有小,似有上百之数。” 上百?少了。 江景辰也不解释,继续说道:“我打算占一座海外岛屿来玩玩。” 魏秉文闻言,眉头紧皱,迟疑道:“你想占岛为王?”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占岛为王,而是想建一座海上货运中转站,规划出一条最优航行,有利于往后海上贸易。” 魏秉文听不懂话中之意,犹豫道:“当真只是这样?” 江景辰回应道:“当然。我要战马,是为了以武力攻掠岛屿,否则你以为一千匹战马能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一千匹战马,依着朝廷骑兵一带二的配备,最多也就组建出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队。 在大周这片地界上能干什么? 干不了什么。 也就只有放在海外小岛上能有些作为。 魏秉文信了大半,心中仍是有顾虑。 江景辰将一切尽收眼底,趁热打铁,继续忽悠道:“幽州马场养了多少马夫,你能数得过来吗?老带中,中带少,一代传一代,根本数不过来,多几个少几个,谁能知道?” 幽州马场历经数代,传承至今,除了马场之外,最大的财富就是一代又一代的马夫。 这里的马夫可不是驾车的马夫,而是专业驯养战马的马夫。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些都是专业顶尖人才,自有一套养马、驯马的路数。 放在武林上,等同于各门各派从不外传的镇山至宝,绝顶秘籍。 心里的小算盘敲得那叫一个响亮。 江景辰一顿忽悠,紧跟着说道:“我用一百万贯,向你租一百位幽州马场的马夫,每年一百万贯,只交到你手中。” 一百人,一年一百万贯钱,平均每人每年一万贯的工钱。 魏秉文算了下,即便是在现有的工钱上,涨上十倍,还能够余下一大笔。 若只涨五倍,那会更多。 一年一百万贯的钱,若是操作得当,至少有一半能够收入袋中。 到了他的手中,自然都是他的私房钱。 江景辰心知还需添一把火,当下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五年起租,一次性结清。” 魏秉文猛然抬头,急声道:“五年?五百万贯?” 江景辰回答道:“对,你给人,我给钱,一百位马夫,老少各半,租期为五年,五百万贯一次性付清。” 不是找不到能够驯养战马的马夫,只不过跟传承数代,每一代人都从事驯养战马的幽州马场比起来,其余都成了将就。 单是“传承、专业”四字,完全值得花上百万贯钱去雇佣。 五年的时间,完全足够细细布局,将马夫一身的本事学到手。 有了驯养技术,自然不需要担心养不出合格的战马。 在旁人眼中,马夫就只是马夫而已。 会养马的人多了,再厉害也只是下人、家奴。 但在江景辰眼中,马夫与马夫之间也有着天壤之别。 幽州马场那些人不是马夫,而是一个个身负传承技艺,不能以金钱衡量的顶尖养马人才。 魏秉文神情激动,内心却也依旧保持着理智,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这事我不能做主,得回府问过父亲之后才能给你答复。” 承恩公吗? 江景辰心念转动,含笑道:“那你便回去问上一问,顺带替我向承恩公请教一个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谁是皮,谁是毛? 魏秉文眉间越皱越深,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字面上的意思。你我兄弟,也不瞒你,我为自己选的后路是海外岛屿。那么,魏家的后路又在哪儿?” 魏秉文嗤笑道:“这会又拿我当兄弟了?” 江景辰理直气壮道:“只要你不问我借钱,那你我就是最好的兄弟。” 魏秉文听后直翻白眼,想了想,说道:“你说你选了后路,是在担心些什么?” 江景辰说道:“你又不笨,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飞鸟尽,良弓藏,这道理你不是不懂,你以为我凭什么能以未冠之龄当上刑部侍郎?” 第499章 贵客临门 纵观历代,即便是经世之才,也在及冠之后,委于重任之前必有一番磨砺。 不是外放到地方为官,那便是代天子巡视州县体查民情,积累沉淀之后方才调任回京当担大任。 江景辰一不是经世之才,二无足够资历,之所以能当上刑部侍郎,乃是受了圣上破格提拔。 为何有此特例? 魏秉文心里清楚,却是没打算说出口,只调侃道:“首先排除你的才学,其次再排除你的德行。” 江景辰也不恼,笑了笑,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与魏家的处境极为相似,表面风光无限,实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跌落尘埃。” 魏家的倚仗,只有皇太后一人。 皇太后年事已高,随时都有驾鹤西去的可能。 到时候魏家就是一块掉入狼群的香肉,不用想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魏秉良另辟蹊径,顺势去了泉州,试图在京外找到能够解除家族困境的办法。 魏秉文一心入朝干一番大事,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兄弟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挽救一个处于悬崖边缘的家族。 只有承恩公无所作为。 或者说,心如死灰,倘若接受当年错误选择背后所产生的恶果。 江景辰不等回应,继续说道:“能进一步固然是好,可若是不行的话......人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一条后路,我都可以找到,奉恩公府又怎会不行?” 魏秉文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我回去后会同父亲说起,至于结果如何,我不能够保证。” 江景辰轻叹道:“人老了,难免失去雄心壮志,奉恩公府今后如何,是在寂静中死亡,还是在寂静中爆发,全在于你如何选择。” 魏秉文抬了抬眼皮,询问道:“你这是在蛊惑我?” 江景辰不答,反问:“对你有用吗?” 魏秉文再次陷入沉默,不言不语,转身走出门外。 当初,密谋绑架吴王妃那一刻,江景辰就知道魏秉文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做事绝不会墨守陈规。 眼前受困只不过是暂时,终有一天会挣脱牢笼的束缚,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 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 江景辰望着那道背影,缓缓开口道:“我觉得有用。” 时间一晃即逝。 下衙前一刻,孙敬远满面春光,含笑道:“世侄,可是都准备好了?” 年纪也不算很大,偏一脸的褶子,笑起来莫名有些渗人。 江景辰放下手中卷宗,回应道:“大人若是不急,待下官换身常服,再与大人同行。” 孙敬远笑容渐深,淡淡道:“近来听闻东市进了一批首饰,深得京中千金欢心,说来老夫已经多时不曾为雅儿添妆,不知世侄可愿陪同老夫前去看看。” 如此赤裸的暗示,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江景辰无奈,只得道:“大人有命,不敢不从。”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兴庆宫,周围多是达官显贵住宅,经营的商品门类有两百多行,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孙敬远丝毫不客气,尽挑好物,当中多是女儿家的佩饰,一共挑了十余样,共计两万多贯。 “哎,一不小心挑的有些多,倒是让贤侄破费了。” 那笑容,灿烂二字已不足以形容。 江景辰扯了扯嘴角,开口道:“大人想必是有所误会,下官并未......” 不等听完,孙敬远惊疑道:“莫不是贤侄没带钱票在身?这倒无妨,老夫先借于你便是,总不好让你空着手上门拜访。” 江景辰额头青筋直跳,僵笑道:“好像是大人要下官过府,好与令郎......” 孙敬远打断道:“所以,贤侄是准备空手上门?不觉得这未免也太过失礼了些吗?” 这种话,应该别人来说才对吧? 店铺掌柜眼力见不差,知道来了两位官老爷,似乎是有些矛盾,当下默默退后一步,以免被牵涉其中。 江景辰气急,正欲开口。 孙敬远自顾自说道:“老夫好歹是御史大夫,不至于贪图这点东西,这要是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些。” 好家伙,都用上了威胁的手段。 就差没有直接说:“你若不付钱,老夫定会好好宣扬一番,好叫人知道你江景辰是个不知礼数之人。” 所谓拜访,自然是不能空手上门。 江景辰倒不是在意两万多贯,只是知晓这些首饰当中,必有孙雅一份,若是以他的名义相送,到时候真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 可若是不付,就不会有闲话了? 江景辰本意就是想与孙敬远缓和下关系,没曾想对方蹬鼻子上脸,借着买佩饰之名,想要将关系拉的更近一些。 人家说这是上门礼,那便与别事无关。 若是不送,难免落一个“不知礼教为何物”的名声。 旁人说说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能把一件小事说出花来的御史大夫,弄不好再冠以“礼教不足,难堪大任”的名头,想来是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景辰顺了顺心中郁气,强笑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想问只这些可是够了?毕竟是送给老夫人的礼物,少了难显下官一片孝心。” 老夫人? 孝心? 有必要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吗? 孙敬远挑眉,脸上瞬间变得难看,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挑不出一个错处。 总不能说“首饰太过浮华,不适合家中老母佩戴,只适合家长幼女”这类话吧? 少不得要落一个不孝之名,这罪过可不是谁都能够担得起。 好个江景辰,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孙敬远暗自生着闷气,不阴不阳开口道:“贤侄,真是有心了。” “大人客气,下官身为晚辈,尽一份心意也是应当。” 只见那张好似便秘的脸,江景辰心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当下爽快掏出钱票付账。 这要是再待下去,难保不会再多出十余样首饰出来。 大周官员俸禄并不高,但到了孙敬远这个品级,多年下来替家中置办下的产业可不少。 另加夫人陪嫁颇丰,单是名下几家铺子总收益相加,每年都能有数万贯进账。 两万多贯的确不便宜,于他而言却也不是买不起。 有人结账,本应是值得高兴之事,奈何孙敬远想要的并非如此,以至于回到府中时依旧生着闷气。 “来人,去通知夫人小姐,就说有贵客来访。” 江景辰感到事情不对,立刻开口道:“大人,下官前来,只是为了见怀瑜兄一面,好将误会解开,还请大人将怀瑜兄喊来,或是下官前去。” 孙敬远正色道:“过门即是客,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今日贤侄破费,老夫更不能有所怠慢,你且安心坐着,不需急于一时。” 话落,又喊来下人,吩咐道:“准备大席,将老太爷与老夫人,少爷小姐们都喊来,趁着今日有贵客临门,大家好生热闹一番。” 第500章 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江景辰并不感到意外。 早在孙敬远开口那一刻,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后续一些发展,可他还是来了。 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实在是不好说。 明面上是说要与孙怀瑜冰释前嫌,可实际上不过是个借口。 对于那位曾经的未婚妻,多少是有些好奇。 好奇些什么? 江景辰并不知道。 孙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期间孙敬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而说些公事,也对一些私事好奇。 江景辰有些心不在焉,随口敷衍着丝毫不感兴趣的话题。 不到半个时辰,一桌大席面便准备妥当。 孙家老少可谓是盛装出席。 “父亲,您为何要将他带到家中,还准备如此席面,未免也太过抬举他。” 孙怀瑜一脸煞气,只不过当着一众长辈,言语倒也算是收敛。 家中就只有这么一位嫡子,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孙老太爷咳嗽一声,开口道:“过门既是客,孙家有孙家的待客之道,不许无礼。” 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多少苛责。 孙怀瑜有胆子顶撞父亲,却是不敢在祖父面前说句不是,当下扭过头去,以示此刻心情。 孙敬远无奈摇头,视线一扫,询问道:“雅儿怎么还不出来?” 老夫人接口道:“雅儿待字闺中,尚未与人说亲,不好接见外男,我已经命人在后堂开了小桌,就让她在那用膳吧。” 说完,有意无意扫了江景辰一眼。 她是孙府老封君,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拆儿子的台,可也不表示她认同儿子的做法。 归根结底,还是有些看不上江景辰。 当年如是,现今也依旧。 孙敬远不好反驳母亲的话,略显尴尬道:“倒是让贤侄见笑了。” 这姿态也太低了些,简直就像是下官对上官的态度。 江景辰正欲开口客套一番。 孙怀瑜听着觉得刺耳,心中不是个滋味,当即开口道:“父亲,他只不过区区刑部侍郎,哪里值得您这般对待。” 江景辰是同意这句话的。 堂堂御史大夫,比政事堂众相也差不了多少,突然出现如此反常现象,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安。 倒不如父子统一战线,将敌对立场摆正。 明枪也好,暗箭也罢,终归是会踏实一些。 “怀瑜兄说的在理,大人实在没必要如此抬举下官。” 不怕别人踩你,就怕别人捧你。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孙老太爷抚须轻笑道:“倒是懂些礼仪。” 老夫人瞪了一眼,沉声道:“这才刚接触,能看出什么来?” 旁人目光中亦是多出许多好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多嘴。 孙敬远打了个哈哈,含笑道:“闲言少叙,都入席吧。” 席间,孙敬远频频发问,明里暗里都在试探身体情况。 江景辰心里透亮,尽是将问题敷衍过去。 孙怀瑜冷哼道:“顾左右而言其他,十句话里九句都是敷衍,江景辰,你要脸不要?”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变得寂静。 孙敬远沉声道:“放肆。” 老夫人爱孙心切,当即出言道:“不过是说一句实话,怎么就放肆了?” 孙敬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有心,奈何家人都不懂其意。 江景辰也不惯着,淡淡开口道:“怀瑜兄当真是好心,自个都没有的东西,还想着要个别人。” 孙怀瑜气急,怒喝道:“江景辰,你别太过分,若是在外也就罢了,如今是在孙府,容不得你撒野。” 过分? 撒野? 江景辰豁然起身,含笑道:“大人,事先是下官想错了,今日实不该过府,就此告辞。” 言罢,不顾挽留,大步向外走去。 孙敬远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狠狠瞪了嫡子一眼,喝声道:“来书房,为父有话与你说。” 老夫人欲要出言阻止,却被一旁老太爷扯了下衣袖。 孙怀瑜不以为意,来到书房,关上房门。 嘭。 一只上好花瓶砸在脚下,惊得孙怀瑜赶忙跳至一旁,激动道:“父亲,您是要砸死儿子吗?” 孙敬远怒骂道:“砸死你也好,免得往后惹出天大麻烦,连累到整个孙家。” 话音刚落,随手抄起桌上砚台。 砚台乃石物,若是被砸中少不得要受苦难。 孙怀瑜疾步上前阻止,无奈道:“父亲,真把儿子砸死,您就高兴了?” 孙敬远冷哼道:“为父不高兴,但至少省心。” 孙怀瑜顺势抢过砚台,重新置于书案之上,回过头来,询问道:“就因江景辰,父亲连嫡亲儿子都不要了?” 孙敬远长叹一声,说道:“哪里是一个江景辰的事情?你可知道,圣上为何会看重江景辰?” 孙怀瑜回答道:“您之前说过,圣上要用江景辰,是将他当做一把利刃。” 孙敬远平复下情绪,开口道:“但凡利刃,都是要见血的。” 孙怀瑜不解道:“那也是政事堂的血,与父亲又有何干系?” 政事堂都能够动,何况是御史台? 当今圣上有想法、有手段,做事不拘一格,满心都想着要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 政事堂是坚定的反战派,又有着家国大义作为依仗,三省之下无人愿意站在众相对立面。 三省之外,唯独御史台能说的上话。 孙敬远颓然落坐,无奈道:“圣上之前曾暗示过,想让为父安排御史挑个头,好好说一说开疆拓土的好处,以此鼓动一下文武百官。” 御史乃是言官,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御史台不受三省所辖,故而也没有太多顾虑。 从眼前局势上看,的确适合由御史挑头,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 可是...... 一旦决定开战,不知将会有多少人在战乱之下流离失所,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乱世开战,是为安定天下。 盛世言战,何苦来哉! 孙怀瑜终是少年热血,直言道:“文臣不畏战,武将不怕死,唯有如此方能稳固江山,身为臣子,自当以圣命是从。” 文臣不畏战,是因不需要文臣冲锋陷阵。 武将不怕死,是因为不能够怕,一旦怕了,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江山想要稳固,从来不是只依靠武力。 孙敬远也曾年轻过,自然能够理解儿子此时的心理,这时候的少年向来难以说通。 “圣上有命,臣子不敢不从,但今日若之因,必成他日之果,为父不得不提前准备,也算是未雨绸缪防患未然。” 孙怀瑜心有疑惑,追问道:“父亲此话何意?” 孙敬远解释道:“战有罪,非战之罪,乃人之过。圣上自然无过,那么过在谁?今日御史台挑头,倘若战事不顺,天下百姓必有怨言,若是追责以抚百姓,御史台自然首当其冲。” 孙怀瑜却不认同,闷声道:“未战言败,父亲此言实属不妥。” 孙敬远长叹道:“为父是御史大夫,为人臣,为人子,为人父,一言一行都关乎全府人的身家性命,不敢有丝毫马虎,也不能够马虎。” 这是私心,人人都有。 孙怀瑜只觉得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当即转言道:“那这事跟江景辰有何干系,您为何要处处讨好?” 孙敬远自嘲一笑,说道:“只因他是刀俎,而为父则是鱼肉,虽说同样身不由己,可若是真出了事情......” 孙怀瑜打断道:“父亲,您真是老了,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来?您可是御史大夫,不是鱼肉。江景辰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也配为刀俎?” 第501章 敬他是条汉子 满京城都知道张神医“批命”,江景辰活不过二十岁。 算一算,眼下就只有一年时间。 孙敬远自然不会忘记,轻叹一声,无奈道:“你看他归京才多久,就已经搞出那么多事,工部、市舶司、淮南道,多少人因为他,丢官的丢官,丢命的丢命......” 都不用去细数,少说也有上百位官员。 在江景辰归京之前,那些人可都活的好好的,且活的很是滋润。 是自作自受,也是因江景辰所致。 孙敬远满心唏嘘,倒不是为了那些贪官污吏,而是觉得事情发生的太过,还没来得接受,事情便接踵而至。 顿了顿,紧跟着又道:“一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为父正是要稳住这一年,时间一到,江景辰身死,圣上没了合用之人,朝堂的局势有众相镇压,用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如初。” 孙怀瑜心有疑惑,追问道:“这就扯的有些远了,您今日带他前来,难道不是为了想要让他与妹妹多加接触?” 孙敬远眉间微蹙,眼神中些许无奈一闪而逝,淡淡道:“连你都是这样的想法,那么江景辰也会这般以为,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孙怀瑜听懂了话中的意思,脸色变得阴沉,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无奈,然而在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不甘。 想要反抗,却又没有勇气,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呐喊,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唤醒内心深处的力量。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亲生父亲,这么做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孙怀瑜质问道:“父亲,您这么做,可曾想过妹妹的感受?” “无非就是些许流言罢了,待一年之后,为父自是会替雅儿找个好人家,此事无需你来操心。”孙敬远不以为意。 无非? 些许? 孙怀瑜激动道:“父亲,您实在是太让儿子失望了。您若是不顾雅儿清誉,那就让我这个当哥哥来守护。” 言罢,转身就走。 孙敬远喝声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孙怀瑜顿住脚步,恨恨道:“去收拾江景辰,用尽手段也要将他赶出京城,或则……干脆弄死他。” 陷入执念当中之人,想要说通实属不易。 孙敬远不止一次说过江景辰的特殊性,可惜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圣上眼中,御史大夫与刑部侍郎都是臣子,最大的区别只在于有用与无用。 若是无用之人,再高的品级又能如何? 若是有用之人,品级再低些又有何妨? 高与低都是圣上的恩典。 之所以向江景辰示好,只为求一定顺遂,倘若真有祸事来临,亦是能够从中寻到一线生机。 只当是留一个后手,不能够确保一定发挥作用,但至少能多出几分希望。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提及江景辰,嫡子都是表现出一副不屑模样,说也说过,打又打不得,这让孙敬远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教人易,教子难。 孙敬远深感无奈,当即大喝道:“来人,将少爷送回房间关起来,没有吩咐不得开门。” 门外下人闻声而动。 孙怀瑜梗着脖子大喊道:“您关不住我的,您是关不住我的。” 孙敬远长叹道:“为父也不指望你理解,总之你别去招惹江景辰,他自然也不会来与你为难。近段时间你就好生待在府中,等过了这阵风头,为父再安排你回御史台述职。” 是好意,但难免让人误会。 孙怀瑜只觉得父亲是以为他斗不过江景辰,这才将他拘在府中。 说是退避三舍都是好话。 旁人若是看了,少不得说他是怕了江景辰,吓得用出养病的借口,整日龟缩在府中不敢外出一步。 在他看来,今日江景辰有胆子堂而皇之上门示威,明日就能够得寸进尺踩到头上来。 更何况还会败坏妹妹名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怀瑜深知不能在父亲面前表现太过强硬,当下便不再挣扎,面上乖乖顺从,心底却是生出了别的心思。 百乐门。 江景辰离开孙府,派人再次向纯王府递了帖子,久等不见回应,遂将几人喊来,询问道:“确定纯王近来都在府中不曾出门?” 青瑶回答道:“确定。咱们的人一直盯着,自上次在花想楼内见过庄延朔,之后便一直待在王府内不曾外出。” 董瓒紧跟着说道:“那庄延朔也都待在平康坊内,一日换一家青楼,夜夜笙歌。” 江景辰想了想,追问道:“安王那边可有动静?” 青瑶回答道:“自那夜曲江池画舫之后,安王次日一早入宫,想来是去见了皇后,午后才回到王府,期间只外出过两次,一次去了奉恩公府,一次去了离宫,其余时间不是在王府,就是在工部。” 安王入主工部,比起纯王来事情较多,去皇宫倒是可以理解,去奉恩公府也在意料当中。 去离宫作甚? 那地方是皇家“后花园”,又与曲江池离得极近,保不齐会在某处见了某人,互通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江景辰稍作沉吟,继续询问道:“杨士钰又做了哪些事情?” 青瑶回答道:“见了不少人,包括瞿氏旁支以及越氏,还有不少眼生之人,当中不确定是否有费兴仑的存在。” 对于费兴仑,只是闻其名而不识其人,即便面对面擦肩而过,也无法认出对方。 她也曾派人紧盯与杨士钰接触过的那些人,寄希望于查出他们的来处,只不过京城太大,稍有不注意就容易跟丢。 一旦跟丢,再想找到可就难了。 江景辰眉间微蹙,询问道:“连万象阁也弄不来费兴仑的画像?” 董瓒回答道:“不是弄不来,而是万象阁不接这个买卖,价格开到一万贯也不行。” 一万贯一张人像,这样的买卖都不肯接,万象阁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眉头更紧,追问道:“也不是头一次合作了,他们有说是为什么吗?” 董瓒如实回答道:“只说是不做这类买卖,没说具体原因。” 先前几次都好好的,唯独这次就不行。 是因为费兴仑? 还是因为背后的沈相? 江景辰静心沉思。 青瑶想了想,说道:“我先前也派人查过万象阁,至今都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阁主常年不显,话事之人多是副阁主。至于是何样貌身形、年岁几何、是男是女全都未知,极其神秘。” 万象阁,包罗万象。 作为京城地界上最大的江湖势力,自然是不容旁人小觑。 江景辰没打算因为些许小事就去招惹对方,一番思量之后,询问道:“沈相府那边安插进人了吗?” 青瑶摇头道:“不仅是沈相府,庞相、杜相府也一样,都不用外头的人,能在府里的都是多年老仆、家生子,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不好收买。” 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盯着,除了行踪之外,根本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三省主官,每一位都非比寻常,一般的手段没什么大用。 沈相府每日进出的人可不少,在不知对方样貌的情况之下,只能凭借穿着打扮猜测身份。 江景辰深知麾下心腹武功不差,可在其他方面的能力则稍显不足。 正思考之余,忽悠下人来报:“启禀公子,府里来人传话,说是江鸠正在府内等着求见公子。” 忠义伯府。 江鸠正襟危坐,闭目静心,直到听到脚步声传来,方才站直身子,恭声道:“启禀公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江景辰径直行至首座,含笑道:“倒也不算迟,说说吧。” 不算迟,是何意? 江鸠来不及多想,整理好思绪,将先前在满春楼面见杨士钰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公子,杨士钰要属下偷一张公子的墨宝,想来是要做陷害之用,也不排除是在试探属下。该如何行事,还请公子示下。” 潘弥业曾说是费兴仑在背后联系,江鸠却说那人是杨士钰。 这就有意思了! 江景辰不动声色,询问道:“你是说,杨士钰是背后之人,而不是费兴仑?” 费兴仑是谁? 江鸠面露疑惑,回答道:“公子,属下并不认识费兴仑。” 真话? 假话? 还是说,有人在故布疑阵? 江景辰收敛心思,淡淡道:“也就是说,杨士钰主动现身,只是为了要你来偷我的字?” 江鸠点头道:“杨士钰当时就是这么交待,属下不敢有丝毫隐瞒。” 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杨士钰那边忙着设局“请君入瓮”,还不忘安排这头来个“家贼难防”,另外还得在瞿鹏诚一案上做手脚。 三管齐下,多少有点东西。 只不过搞出这么多的事情,就不担心哪头都不落好? 还是说,另有倚仗? 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 江景辰摒弃杂念,思索之余,随口道:“在你看来,杨士钰是在存心试探你,还是想着要用笔迹陷害我?” 江鸠来时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当下也不多说,直言道:“属下觉得杨士钰既是在试探属下,同时也是想拿公子亲笔书信陷害公子。” 一箭双雕? 想的倒是挺美。 刑部公文上不少笔迹,杨士钰有的是机会拿到手中,却依旧让江鸠来偷,那就不会是为了要临摹字迹仿造信件。 江景辰心中有了决断,当即进了书房,提笔写下一句话,随后交待道:“就拿这一幅给杨士钰,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拿去用。” 江鸠心中好奇,询问道:“公子,这句话可有何深意?” 江景辰嘴角扬起,略带几分玩味,开口说道:“也没有什么深意,就是觉得写得太好了!” 一句话,十多个字。 不是江景辰的想法,而是先前在甘露殿内看到的圣批。 杨士钰若是真敢拿去乱用,高低得敬他是条汉子。 第502章 依法办案 次日,刑部。 杨士钰开堂审案,将瞿、越两家,以及相关证人、证物一应带到公堂之上,随后派人前去请江景辰前去公堂旁听。 经过这么些天的准备,这一局总算是开了! 江景辰正欲以身入局,属官忽然来报:“江大人,尚书大人有请。” 那边才开堂审案,这边就着急派人来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块。 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江景辰稍稍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先去见一见潘弥业。 “大人,杨郎中那边已经开堂审理瞿鹏诚一案,正等着下官前去旁听,您这时候喊下官前来,可是有要事交待?” 潘弥业高坐上首,面色略显阴沉,眼神带着几分严厉。 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翻阅了一半,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仿佛是要通过接触文字来看出什么端倪来。 沉吟片刻,眉目间尽显愁容,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令人烦恼的问题。 江景辰越发疑惑。 屋内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潘弥业放下手中的账册,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怎么,没了你,他一个司门郎中就不能审案了?” 声音不高,但是却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 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江景辰暗自思量,迅速扫了一眼置于桌案上的册子,只见那页面之上用朱笔圈了几处,没等细看,账册便已合上。 他虽好奇,却也不好多问,当即回应道:“自然是能审,只不过若是少了下官,这段时间费心搭起来的台子,可不就得唱独角戏了。” “独角戏也是戏,他至少还有的唱,至于你......” 潘弥业将账本收好,紧跟着又道:“安王先前进宫一趟,直接将瞿鹏诚一案说与圣上听,更是将瞿氏旁支三年内的账本呈于圣前,声称有人要陷害奉恩公府、陷害皇后收受外臣贿赂。” 一番话如重锤,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意外。 安王这招实在是有够狠啊! 直接把将窗户纸捅破,把事情放到圣上跟前去说,并且将案件提升到另一个高度,同时还拿出账本当做证据。 当然,账本那东西,真假暂且不说,关键是人家态度摆的好。 手段用的不错,颇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高明。 经过这么一弄,安王、奉恩公府、皇后倒是轻松了,至于杨士钰...... 关键得看案子怎么判。 若还是依着原计划将过杀判成误杀,以这的方式来设局,那就说明杨士钰事先没有得到安王通知。 简单来说,杨士钰成了安王不要的弃子。 如果是秉持公正判定过杀之罪,等于是推翻了先前的全盘计划,忙了这么多天,最终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是安王变聪明了? 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难怪给纯王府送了两次帖子都没得到回应,想来应该是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 江景辰来不及多想,询问道:“敢问大人,圣上可有示下?” 潘弥业的脸色变得阴沉,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严厉的光芒,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声音低沉,质问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奉恩公府与皇后娘娘?” 目光落在江景辰的身上,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深处。 江景辰感受到了潘弥业的目光,视线并未有所逃避,却也没有立刻开口回答。 潘弥业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正欲开口。 江景辰忽然笑出声,从容回答道:“大人这个玩笑实在是好笑,下官可没那个胆子。” “没那个胆子?本官看你的胆子可是大的很。” 潘弥业冷哼一声,继续说道:“瞿鹏诚一案是你翻出来的,现今事情闹大了,自然该由你来收拾,圣上示下:若查实其罪,当施以重罚,若查无其罪,不可胡乱攀扯。依着本官的意思,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短短四个字可谓是饱含深意。 圣上的意思大抵是说瞿氏旁支随便查,但不能攀扯到奉恩公府与皇后。 这事儿也好办。 江景辰之所以翻出瞿鹏诚一案,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攀扯谁,而是为了吸引皇后的注意力,好让她分心,不能专注于后宫之事。 先前皇后就被瞿氏旁支私采铜矿之事吓过一回,虽说最后没有酿成大祸,但当瞿氏旁支再次犯事时,皇后必会如同惊弓之鸟,事件平息之前都将惶惶不可终日。 如此一来便能给白芊禾创造出一些机会,好让“假孕”的计划能够更加顺畅些。 事情发展成眼下这副局面,从某种角度上看,此刻也已经达到了目的,只不过是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 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江景辰也懒得继续折腾,只不过...... 圣上既然已经表明态度,潘弥业也说了“到此为止”,那么这起案件就不好再有后续。 但并不代案子不能继续审。 江景辰收敛心神,直言道:“敢问大人,下官若是想要动杨士钰,您允是不允?” 潘弥业面露不悦,沉声道:“你是不理解什么是‘到此为止’吗?” 江景辰当即正色道:“杨士钰先是找了安王,后又联合瞿、越两家做局想要算计下官,倘若就此放过,日后不知还会生出什么麻烦出来。下官所理解的‘到此为止’,就是点到杨士钰为止。” 潘弥业却是不管这些私人恩怨,只道:“你若动了杨士钰,瞿鹏诚一案又当如何?” 江景辰看了眼案桌上的账本,询问道:“敢问大人,身前那本可是瞿氏旁支近三年的账本?” 潘弥业点头。 江景辰继续追问道:“那这账本又是如何到了大人手中?” 潘弥业冷哼道:“这还用得着问?自然是圣上赐下。” 江景辰又问:“圣上为何要赐下?难道是为了让大人到此为止吗?” 若真是到此为止,又何必要赐下账本? 潘弥业一时无言以对。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不知大人可是听过之前京畿县私采铜矿之事?” 不等回应,紧跟着又道:“当时下官任职御史台监察御史,奉圣命调查此事,最终查到事件与瞿家旁支有关。” 潘弥业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江景辰直言道:“瞿家旁支背后是奉恩公府、皇后娘娘、安王,大人不愿得罪也情有可原。但是,大人可曾想过,安王既然交出账本,何尝不是想借刑部之手来解决掉一个麻烦。”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瞿氏旁支都是一个麻烦,且还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皇后或许不会这么认为,但安王一定会这么认为。 潘弥业官场混迹多年,自然是能够看透这一层意思,只不过圣上既然没有明确意思,那么于他而言,自然是可以避重就轻,不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安王想要借刑部之力解决后患,若当真顺了安王的意思,真的就好了吗? 瞿氏旁支对安王来说是麻烦,相对而言,纯王便会因此得利。 局势尚未明朗,轻易站队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最好就是保持中立,谁也不帮,也不去招惹。 潘弥业固执己见,不愿多听无用之言,只道:“你要对付杨士钰,本官不阻拦,想要对付瞿氏旁支,也不是不行,前提是得以你的名义,与刑部、与本官都不相干。” 年老成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 江景辰也不再坚持,转言道:“那下官就只收拾杨士钰,此事还得仰仗大人帮忙。” 潘弥业稍作思索,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江景辰回答道:“只看瞿鹏诚一案的结果,杨士钰若是判其误杀,到时您只需动动笔,批个‘条子’,交由下官来动手抓人。” 潘弥业乃是刑部尚书,同时也是政事堂相爷,他批的“条子”可不一般。 江景辰有九分把握,只要自己以身入局,杨士钰定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毕竟杨士钰开堂审案等的就是这一刻。 潘弥业视线一扫,略带几分警告意味,缓缓开口道:“你乃刑部侍郎,当依律处事,依法办案。” 话不用说透,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江景辰立刻会意,当即应声道:“下官牢记大人教诲,这就前去依法办案。” 第503章 越来越不成器 刑部公堂。 杨士钰唱了一炷香的独角戏,本以为江景辰临时变卦,正气闷之余,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 不等人走近,杨士钰便激动吩咐道:“来人,请江大人上座。” 江景辰含笑道:“倒也不必,此间你才是主审,本官只在耳房内旁听即可。” 杨士钰闻言,当即起身相迎,恭声道:“大人乃是上官,此案也是在大人授意之下才能顺利开堂审问,即便是旁听,也该是在公堂之上。” 言罢,不等回应,转头与衙差吩咐道:“快去搬来椅子,请大人上座。” 公堂之上只能有一个主位,所谓上座就是在公案左下首的位置。 在没有圣谕的情况下,开堂之后只能有一位主审官员,旁听之人无论品级高低,只能听,不能审。 简单来说,这里将会是杨士钰的主场。 做戏做全套。 江景辰一番推脱,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上座。 在耳房内旁听,与在公堂之上旁听,完全是不同的两件事,这里面可有不少说头。 杨士钰打起来心中小算盘,将人安置好之后,重新坐回主位,惊堂木一敲,喝声道:“传人证上堂。” 好戏终于开唱。 只不过,这场戏既是开场,也是落幕。 安王弃废子不用,朱全章远水救不了近火。 杨士钰始终蒙在鼓里,下场可想而知。 江景辰稳坐钓鱼台,笑容淡淡,静静看着所谓的“人证”上堂,越氏家眷装出一副慌张模样,瞿鹏诚好似“沉冤得雪”般的做作神情...... 每个人都在尽心“表演”,当中又以杨士钰最为卖力,时不时转过头,询问上一句:“大人以为如何?” 江景辰平静应对道:“根据目前所展示出的证据而言,你的判断没有差错,继续往下审吧。” 每对答一次,杨士钰脸上的笑容便加深一分,直至案件审到最后,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大人,人证物证俱在,案件清晰明了,下官以为当判瞿鹏诚误杀之罪,大人以为如何?” “你既有了定论,那就结案吧,本官没有任何不同意见。” 江景辰从容回答,不显半分异色。 未免有些太过顺利了些! 预想中,应该更多些反应才对。 杨士钰心中疑惑,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本官宣判,瞿鹏诚一案乃是误杀,其罪可以金赎。” 啪! 一声惊堂木响,宣告结案。 “瞿鹏诚分明是有意杀人,大人却判其误杀,以金赎罪,如此不公,我等不服。” 越氏家眷悲声痛呼,依着事先商议好的计划行事。 杨士钰无奈一叹,开口道:“本官奉刑部侍郎江大人之名主审此案,尽心尽力无有偏袒,此刻江大人也在堂上,你们若是不服,可请江大人重审此案。” 越老爷立刻大喊道:“江大人素有青天之名,定不会因为瞿氏背靠皇后娘娘,从而包庇故意杀人者,恳请江大人为民做主,重审此案。” 名声是青云梯,同时也是千斤石。 依着话里的意思,若不重审,便不是青天,便不会为民做主,便是畏惧权贵,便是有意偏袒。 杨士钰点名是受侍郎之命主审,此刻侍郎也在堂上旁听,遇上受害家眷质疑断案有失公允,若是置若罔闻,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一旦重审,那么江景辰将会从旁听变为主审,众有千计也难逃其中干系。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景辰的身上。 杨士钰故作为难,询问道:“大人,苦主喊冤,此刻人证物证俱在,您看是不是由您来重审此案?” 这一次,江景辰没有回答,视线转向一旁负责记录的主簿,询问道:“案件审理过程中所有言词,可是一字不差都记下了?” 主簿如实答道:“回大人的话,均已记录在案,一字不差。” 江景辰点了点头,转回视线,淡淡道:“依着律例,需你这边出示初审判书,苦主依旧对案件存疑,且能拿出新的有力证据,之后才能提重审。” 杨士钰开口道:“判书未出,大人正好接着往下审,也是符合律例。” 江景辰抬了抬眼皮,沉声道:“你当审案是小孩子撒尿和泥玩过家家呢?若无判书,当视作初审未结,苦主既是当堂质疑断案不公,自是该由你继续主审,本官继续旁听。” 公堂之上,竟是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当真是有辱威严。 杨士钰深知与其说道理,对方便会胡搅蛮缠,趁机将重审之事带过,若是一走了之,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 念及有安王撑腰,心中底气大增,权衡之后,杨士钰开口道:“大人说的不无道理,下官这就写下判书。” 言罢,提笔落字,洋洋洒洒写下判书,盖上刑部司门郎中印信。 至此初审结束。 江景辰接过判书阅览,确认无误后方才露出满意笑容。 杨士钰顺势道:“判书已出,接下去就该由大人来重审此案了。” 江景辰笑而不语,顺手将主薄所录也一同收走。 “倒是不急于此刻,既然苦主当堂质疑不公,本官自是会重审此案,只不过并非是现在。” 话音刚落,江景辰神情忽变,沉声道:“来人,将本案一干人等分别羁押,待本官深入调查之后再行审问。” 左右衙差听令而行。 杨士钰急忙道:“大人,人证物证俱在,哪里还需要深入调查?” 江景辰将判书与录文收好,淡淡道:“那是你找来的人证与物证,并不适合重审时再用。” 不用? 那岂不是白白安排了? 杨士钰略显慌乱,争辩道:“案件相关人等已悉数到堂,再无别的证据,大人实在没必要再深入调查。” 江景辰脸色瞬间变得,呵斥道:“你在教本官做事?别忘了你的身份,杨郎中。” 事情发展至此,倒也不算是太过令人意外。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争一时之气。 杨士钰自持还有安王倚仗,当下也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恭敬行了一礼,谦卑道:“下官不敢。” 江景辰冷哼道:“敢与不敢可不是用嘴巴说,看看你做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像样的?” 杨士钰不解,追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江景辰直言道:“意思就是说,你就算是个榆木脑子,被敲了那么多下,也该知道本官不好惹。” 杨士钰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试探道:“大人,您是指哪一件事情?” 江景辰嗤笑道:“不是哪一件,而是每一件。先前还觉得你是个人物,虽然有点小,但也勉强能入得了眼,没曾想越来越不成器。” 杨士钰最恨听到这类话,当下也不再装模作样,冷笑道:“大人当真要与下官撕破脸皮?” “就你也配?”江景辰满眼不屑,讥笑道:“本官之所以会来这一趟,只不过是想看你夜郎自大刚愎自用,实则蠢笨如猪的模样,果真是十分有趣。” 第504章 老奸巨猾 字字诛心。 杨士钰气血上涌,涨红了脸,怒喝道:“江景辰,你不要欺人太甚。” 江景辰暴喝道:“大胆,竟敢不敬上官。来人,将杨士钰拿下,重责二十杖,押入大牢,待本官禀明尚书大人,之后再行处置。” 左右压差面面相觑,实在不想掺和这堆烂事当中,却又不敢违抗侍郎之命,只得上前缉拿时压低声音说了句:“杨大人,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杨士钰用力挣开衙差的束缚,大吼道:“江景辰,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去尚书大人那里告你一状。” 一个是直属上官,另一个则是上官的上官,哪个都不好得罪,可真要选择一人得罪的话...... 衙差们视线交汇,不约而同做出一样的决定:放任不管,爱找谁找谁去。 他们就是刑部里头最普通的衙差,拿着微薄的俸禄,干的是苦哈哈的差事。 别无所求,只求稳稳当当混个日子。 “神仙”打架,凡人自然是没有资格插手。 杨士钰前脚刚走,江景辰瞬间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含笑道:“你们不错,很忠心。” 衙差们不理解话中之意,相互对视一眼,班头率先开口道:“多谢大人夸赞。” 江景辰淡淡道:“可惜,你们不是为本官尽忠。” 衙差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江景辰长袖一甩,吩咐道:“不遵上官号令,此乃失职之罪,不想丢了饭碗,彼此动手,打上二十大板。” 班头只觉得心头发苦,询问道:“大人,您是要小的们轮换着打板子?” 江景辰点头道:“本官今日有暇,就在这看着你们打,谁若是打得轻了,往后别想再吃这碗饭。” 你是有了闲暇,遭罪的可是我们! 有衙差心中不愤,小声嘟囔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说话声很小,奈何此刻太过安静,场中人都能听到。 班头脸上瞬变,正欲开口。 江景辰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想当凡人?可以,脱去一身衙服,本官便不与你们为难。” 衙差慌忙下跪叩首道:“小人知错,还请大人海涵,饶过小人一回。” 江景辰直言道:“饶是不可能饶,每人二十板子,一下都不能少,好叫你们都知道知道关键时刻该听谁的命令。” 衙门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多了去了,想要有威严、说话有份量,首先就得拿人立威。 本是杨士钰该受的罪,偏偏衙差们不识时务,自然是少不得要管教一番。 二十板子不多,衙差们下手各自都有分寸。 看似打的凶狠无比,实则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 待衙差们受了过,江景辰起身准备离去,临行前,随手拿出一张钱票,交到班头手中,吩咐道:“拿去看伤,买些好药给弟兄们用,免得有碍公务。” 班头行礼道:“多谢大人恩典。” 衙差们两眼放光,等到上官离开,方才聚到一起,询问道:“多少?大人给了多少?” 班头将钱票摊开向众人展示。 衙差们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贯?我的娘亲舅爷,这得买多少的好药啊?” “说你傻是真的傻,这钱明显就是大人赏赐给我们的。” “就是,就是。” “只不过打了二十板子,弟兄们下手知道轻重,伤点皮肉而已,随便敷点药就得了。” “嘿,这事也是怪了,打了咱们,又给咱们这么多钱。你们说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都不懂?就跟训猴一样,棒子加甜枣。” “也就是说大人把咱们当猴了?” “你不乐意当?” “当猴就当猴,挨一次打能得这么多钱,傻子才不乐意。” 拿钱收买人心向来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两班衙差个个喜笑颜开,盘算着一人少说也能够分上大几十贯。 班头感慨道:“这也算是千金买马骨了,尚未及冠就能有如此手段,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有衙役疑惑道:“不是说猴吗?怎么又成了马了?” 班头含笑道:“都一样,反正都不是个人。” 衙门小吏,在外或许还能吓唬吓唬百姓,在内可不就是不被当人看。 可也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些牛马,上官门才能够颐指气使。 说到底,都是活该。 江景辰带着判书与录文找到潘弥业,却是不见杨士钰在场。 “这倒是奇了,杨士钰该不会没来找大人吧?” “他不是在审案吗?来找本官作甚。” 潘弥业不明所以。 江景辰心中了然,想来杨士钰是知道在潘弥业这里无法得到帮助,所以打着幌子,跑到别处搬救兵去了。 “这是初审判书与公堂录文,大人过目。” “可都还顺利?” 潘弥业扫了眼公文,瞬间乐了,紧跟着又道:“还真是被你给猜中了,那么接下来有何打算?” 江景辰回应道:“原本想着好好玩玩,但此案既然被安王搬到台面上来,那便不好再拖延下去。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把案子给翻了。” 若是依着现有的证据,即便是开堂重审,瞿鹏诚也不会被定为斗杀罪。 杨士钰的想法多半就是想营造刑部衙门有失公允,初审、重审都在偏袒瞿氏旁支。 待案子判决之后,定会有“新的证据”浮现,到了那时候,越氏再跑去御史台、或是大理寺喊冤。 作为初审、重审主官,两人都逃不脱干系。 相比之下,杨士钰还能有许多说词,罪过也较轻,再有安王、朱全章从旁策应,想来是能够从中全身而退。 雪中送炭之人少,落井下石之人多。 真要到了那样的境地,指不定会有多少人跳出来踩上一脚。 圣上若肯庇护一二,自当无事,可也难免因此失了圣心。 江景辰不能准确猜到杨士钰的全盘计划,大致上也只能够推测出七八分。 计划是好的,唯独安王成了变数。 这也充分说明了一点:当自身实力不够时,绝对不要去与上位者谈合作。 潘弥业这么多年来能够左右逢源,靠的就是“不偏不倚”,不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去做,当下也不想掺和其中,于是便不多问,只道:“你最好是心中有数,别去招惹不该惹的人。” 江景辰回应道:“大人放心,下官只是想还苦主一个公道。” 公道? 世间哪来那么多公道? 真把自个当成是江青天了? 潘弥业暗自嗤笑,面上正色道:“此案交由你全权处理,本官不会过问,希望你能够不负“青天”之名。” 这是在说要划清界限,话里话外多少带着几分讽刺。 江景辰不禁觉得有些无语,当即说道:“杨士钰玩忽职守不敬上官,恳请大人示下,余下之事自有下官去办。” 所谓示下,就是在要先前商定好的“条子”,也就是刑部尚书的亲笔批示,盖上印信与正式公文无二。 拿了“条子”之后,江景辰便可以渎职之罪将杨士钰押入大牢候审。 潘弥业面露诧异之色,开口道:“竟有此事?当真是大胆。本官近来忙于家国大事,对刑部诸事不能顾全,若真如你所言,自当严惩不贷。” 江景辰对此嗤之以鼻。 这才进政事堂也没几天,估摸着话都难以说上几句,能有个屁的家国大事要忙。 无非就是事先把话说在前头,往后若是有了差池,也能将自个完全摘除在外。 当真是一只白了尾巴尖的狐狸——老奸巨猾。 第505章 十死无生 拿到“条子”之后,江景辰并未去管杨士钰的去处,先是去了刑部大牢,找到受害者的父亲越老爷,开门见山道:“你就甘心看着打死自己儿子的凶徒逍遥法外?” 越老爷回答道:“当然不甘心,所以才希望大人能够开堂重审。” 江景辰瞥了一眼其余家眷,淡淡道:“你先前跟杨士钰做了什么交易?” 越老爷心神微震,故作疑惑道:“大人这话是何意?” 江景辰嗤笑道:“曲江池画舫,安王、杨士钰、瞿氏旁支,还有你……当真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吗?” 越老爷默默垂首,只以沉默应对。 江景辰询问道:“你的手中是不是掌握着瞿鹏诚犯斗杀罪的证据?” 越老爷依旧不答。 江景辰继续说道:“杨士钰给了你多少钱,以至于你连亲儿子的性命都拿出来交易?” 越老爷猛然抬头,激动道:“还请大人不要胡说,为人父者,岂会为了钱财做出那样的事情。” 江景辰淡淡道:“若不曾与杨士钰交易,怎会甘心放过杀害亲子的真凶?” 闻言,越老爷双眼通红,脸上尽显不甘与屈辱。 江景辰将神情收进眼底,心中有所悟,开口道:“是因为安王。” 越老爷紧握双拳,悲愤道:“都是一丘之貉,何必多言。” 江景辰笑了笑,说道:“且让本官猜上一猜,可是杨士钰借安王之势来压你,逼得你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去做?” 越老爷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江景辰拿出“条子”向苦主家眷展示,随后说道:“只要你们肯配合,说出案件实情,本官保证会让杨士钰此后难以翻身。” 众家眷见了批示,聚到一起交头接耳小声商议。 江景辰也不催促。 半炷香之后。 越老爷开口道:“杨郎中从来不是威胁,大人应当知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点了点头,说道:“本官知晓你们在担心安王,因此想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安王已经将杨士钰抛弃,不会再为其提供助力,更不会再参与其中。” 越老爷神情微动,质疑道:“大人如何证明?” 江景辰抖了抖手中的“条子”,含笑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若非如此,尚书大人可不会掺和进来,更不会给出批示。” 刑部尚书潘弥业大人的官风多少有些耳闻,只不过...... 越老爷依旧担忧,迟疑道:“瞿氏可是皇亲国戚,即便是旁支,也不容小觑,大人又当如何应对?” 江景辰回应道:“安王已经表明了态度,奉恩公府自然不可能在参与进来,你该不会以为皇后娘娘会因为这点小事烦心吧?” 会? 不会? 越老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瞿氏旁支的势力有限,可当初杨士钰说的那些话也在理,毕竟未出五服,打断骨头连着筋,另加当时还有安王出面。 迫于形势,不得不妥协。 江景辰见对方神色有所松动,心念一转,说道:“杨士钰是否与你说过,待案件重审之后,会让你为子报仇?” 越老爷瞳孔剧缩,神情慌乱,说道:“大人误会了,完全没有这一回事。’ 江景辰安抚道:“放心,本官不是要追究你与他们合谋来算计本官,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简单的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士钰已经是弃子,你也当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越老爷没想过要为俊杰,更没想过要当英豪,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为亡子讨一个公道。 公道二字。 都说世间自有公道在,可为什么想要一个公道就这么难? 只因为对方有着强权撑腰,就能随意将公道踩在脚下。 这样对吗? 换作是以前,越老爷绝对不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也就是祸及自身,才感到了深深的无奈与痛处。 “敢问大人,什么样的选择才叫正确?” “对你有利者,当是正确之选。” “敢问大人,此刻所做之事,与杨郎中所做之事有何区别?” “区别就在于......” 有什么区别呢? 若说目的,同样都是为了翻案,只不过杨士钰选择了更加复杂的方式。 江景辰顿了顿,说道:“区别就在于他会躺下,而本官会站着,且一直站到最后。” 说再多都是借口罢了。 成者王,败者寇。 无需多言其他。 越老爷想了想,说道:“杨郎中保证过,只要依计而行,最后会让瞿鹏诚以过杀之罪论处,大人又当如何?” 江景辰反问道:“你想要如何?” 若只是过杀,罪不至死。 再加上瞿氏的财力,即便是判处流放,一路上也都会过得十分舒适。 杨郎中也好,江侍郎也罢,都是要利用越氏来从中取益。 那么便有了谈判的筹码。 越老爷咬牙切齿道:“杀人偿命。” 江景辰眉头一挑,淡淡道:“你能给本官些什么?” 越老爷回答道:“此前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是伪造,都是为了给瞿鹏脱罪,只此一件,就能让杨郎中丢官罢职。” 江景辰不置可否。 越老爷继续说道:“真正的人证物证都掌握在老朽手中,依着杨郎中的计划,只等重审之后,届时再去敲登闻鼓喊冤。” “登闻鼓”三字犹如一道惊雷炸响,震得江景辰久久不能回神。 本以为去御史台或是大理寺喊冤已是极致,没曾想居然会是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的起源,可以发轫于尧舜时期的谏鼓。 尧置敢谏之鼓,使天下得尽其言。 谏鼓设置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收集意见和建议, 大周于宫外分置肺石及登闻鼓,有冤不能自伸者,立肺石之上,或挝登闻鼓。 立石者左监门卫奏闻,挝鼓者右监门卫奏闻。 左右监门卫大将军、左右金吾卫大将军是主要管理者。 《周礼》中提到:“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而掌其政。以待达穷者与遽令,闻鼓声,则速 逆御仆与御庶子。” 意思是说:有冤情未得到伸张的人所做的申诉,先由交给司职衙门处理,然后再交给尚书省主官详细审阅论断。 若是不服尚书省决断,可再经三法司陈诉,最后若仍是对三法司处理仍不服,则要上表圣上,由圣上亲断。 依律:有人挝登闻鼓,司职衙门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简单来说,一旦敲响登闻鼓,即会惊动三省、三法司,各个衙门,直达圣听之后,案件便不可能再简单了事。 登闻鼓就立在宫外。 敲或不敲,它都在那里。 任何人都可以去敲登闻鼓,若所诉不实,则施以一百杖。 基于种种原因,执刑之人必下死手。 没有人可以活着撑过一百杖。 通常情况下,若非走投无路心怀死志之人,断然不会选择去敲登闻鼓。 江景辰收敛心神,摇了摇头,开口道:“登闻鼓已经许久不曾响过,谁若敲响,十死无生。你也是真够傻,居然会信这样的话。” 越老爷不解,追问道:“所述皆实,如何会是十死无生?” 江景辰淡淡道:“你以为敲的是登闻鼓,实则是在打各个衙门的脸面,做出这样的事情,断无活命的可能。” 设立登闻鼓的初衷肯定是好的,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事态的演变,登闻鼓早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现今的话...... 登闻鼓若响,所涉及衙门官员都将面上无光。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包括三省在内,那可是一大批手握实权的朝廷重臣,有的是手段整治击鼓之人。 让实变为不实更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凡事无绝对,除非背后有强权之人撑腰。 可若真有强权之人撑腰,又何必去敲登闻鼓? 第506章 峰回路转 越老爷并不傻,只不过是当局者迷。 拨开云雾见月明。 细细思量一番,越老爷开口道:“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江景辰略微沉吟,吩咐道:“阿瓒,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董瓒遵令。 越老爷像是做出重大觉得,肃然道:“若大人能让老朽如愿,老朽愿以一座山交换。” 江景辰心思微动,询问道:“可是瞿鹏诚想要抢的那一座?” 越老爷回答道:“就是那一座,里头有矿,铁矿。” 事情发展现今这副局面,再大的铁矿于个人也无半点益处,谁要是拿了反倒会变成烫手的山芋。 江景辰思考片刻,开口道:“本官不要山,只要人。” 大周所有矿都是依靠人力发掘开采,一个能够找到矿脉的人,比一座矿更加有价值。 越老爷听懂了话中之意,稍作犹豫,开口道:“若大人能帮吾儿报仇,老朽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竟是个人才啊! 江景辰当即正色道:“不知您老如何称呼?” 越老爷回答道:“老朽姓越,单名一个岐字,乃越氏嫡支,五房家长。” 岐者,山也。 当真是靠山吃山。 江景辰含笑道:“越老当真客气,若本官要您老背井离乡,您老可是愿意?” 越岐面露为难,转头看了眼家眷,回过头来说道:“京城是非之地,远离也好,只是不知能否让老朽带上家人同行?” 江景辰点头道:“自然最好。越老放心,背井离乡并非受罪,而是奔向更好的前程。” 越岐淡淡道:“老朽年事已高,不求锦绣前程,只求家人安康。”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本官承诺,只要本官在一日,定保你家人一世平安。” 不需要多问,越岐心中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当下只道:“大仇得报之日,便是老朽举家搬迁之时。” 江景辰开口道:“这事儿简单,只需越老交出证据,堂上说出实情,本官定会将一干人等绳之以法。” 事已至此,越岐不再有所隐瞒,竹筒倒豆子般交待事情经过,同时也说出了藏匿证据的地点。 江景辰随即放出越岐,另带衙差前去寻找证据,待回到刑部之后,私下交待道:“他日上到公堂,绝不可提及安王,只需交待杨士钰之事即可。” 越岐询问道:“若是牵扯到矿山之事,又当如何去说?” 江景辰含笑道:“只需说是才发现山中有矿,正准备上报朝廷,中途便遇瞿鹏诚带人前来抢夺,之后遭遇瞿氏旁支威胁,这才拖延至今。” 越岐点头,随即又问了些许细节。 江景辰逐一解答,紧跟着便开始商议起之后的计划。 朱府。 杨士钰离开刑部之后先是去了安王府,奈何连门都进不去,无奈之下只能回传府邸,催促管家前去秘书省传话,待岳父归家,将事情经过与岳父细细说了一遍。 朱全章静静听完,轻叹道:“为父也是刚收到消息,安王交出了瞿氏旁支三年账本,显然是将你当成了弃子。” 杨士钰激动道:“先前都还谈的好好的,安王为何会突然变卦?” 朱全章说道:“自然是得了指点,有了更好的选择。” 杨士钰不解道:“难道是安王新招了幕僚?” 朱全章摇了摇头,回应道:“事发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打探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 杨士钰心中越发不安,焦急道:“江景辰必然会借机动手,眼下情况紧急,小婿应当做些什么才好?” 朱全章静静思考,随后喊来管家,耳语了几句。 一炷香之后。 管家再次返回,手里拿着一本没有名录的册子,将其搁置书案之上,随后躬身告退。 朱全章翻开册子,确认无误之后,将其加到女婿手中,交待道:“拿着这本册子,去找潘弥业,切不可擅自翻阅,见到人后只需说一句:得饶人处且饶。” 杨士钰正欲询问。 朱全章催促道:“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神情肃穆,莫名令人慌张。 杨士钰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回到刑部,找到潘弥业,依着岳父所说,将册子交了出去。 潘弥业才翻看一页,脸色瞬间大变,复又匆匆合上。 “你从何处得到这本册子?” 回禀大人,乃是家中岳父所赐,另有一句话交待。” “什么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一出口,杨士钰莫名松了口气。 潘弥业眉头紧蹙,视线死死盯着案上的册子。 那是他在京中各处的产业,是在担任侍郎期间所置办,并不算是很多,但都见不得光。 倘若传了出去,不仅刚踏进政事堂的脚得撤回来,就连刑部尚书的位置也怕是难以坐稳。 “你可曾看过这本册子?” “回大人的话,来时岳父大人就曾叮嘱下官,不得擅自翻阅,下官不敢违背岳父之意。” “好一个朱大人,当真是好手段啊!” 潘弥业气急反笑。 当初置办时已是小心翼翼,却没想依旧让人给抓住了把柄。 若是早知晓有朝一日能够踏入政事堂,当初就绝不会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犯下错事。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朱全章倒是带了一句好话。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谁无敌手? 是谁在饶人?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潘弥业将册子收入怀中藏好,轻咳一声,说道:“江景辰先前来找过本官,说你玩忽职守不敬上官,要拿你问罪。” 杨士钰心中大定,恭声道:“恳请大人庇护一二。” 潘弥业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道:“你有个好岳父,本官不看僧面看佛面,自是不会对你如何,只不过江景辰那边需要你自己解决。” 杨士钰谄笑道:“只需尚书大人示下,江侍郎即便有心,也是没有能耐翻出风浪。” 潘弥业轻拍了拍胸前的册子,一番权衡之后,开口道:“带句话给你岳父,就说:善门难开,下不为例。” 杨士钰迟疑道:“那江侍郎那边?” 潘弥业不耐烦挥手,沉声道:“本官自会处理,你此后不要再所生事端,好自为之。” 杨士钰应声道:“大人教诲,下官铭记于心。若无别事,下官这就回府,好替大人传话。” 潘弥业点头示意,待人走之后,稍作犹豫,喊来属官,吩咐道:“让江景辰立刻过来一趟,本官有要事交待。” 属官应声前去。 江景辰得知后并未立刻动身,反问道:“刚才可是有谁去见过潘大人?” 属官如实回答道:“杨郎中见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离开。” 江景辰追问道:“去了哪?” 属官回答道:“只是看着出了刑部,具体不知去向。” 紧要关头,实在是不好再出什么意外。 江景辰不管其他,当即喊来衙差,吩咐道:“杨士钰多半是往朱府去了。阿瓒,你亲自跑一趟,带领刑部衙差去将杨士钰捉拿归案。” 董瓒应声领命,带着一班衙差匆匆离去。 江景辰背着双手,淡淡道:“潘大人召见,本官不敢不从,却也不能耽误办案,你回去与潘大人说一声,待本官办完要案之后自会前去。” 属官略显为难,犹豫道:“尚书大人说的是立刻。江大人,您为办案无可厚非,可若是因此不遵上令,未免得不偿失啊!” 尚书治侍郎,侍郎治郎中。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无可奈何,至少表面上如此。 江景辰暗自长叹,长袖一挥,说道:“那就走吧,本官倒也好奇,都已经到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要事交待。” 第507章 以武犯禁 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 即便是钉子已经被钉在了板子上,也能够再被拔出来。 江景辰见到潘弥业时,第一句话听到的就是:“把本官先前给你的批示交出来。” 不用问,中间肯定是出了变故。 没有刑部尚书的批示,他一个刑部侍郎可没有权利罢了刑部郎中的官职。 “您如今是相爷,可不能做出此等出尔反尔之事。” “本官何曾说过什么?” 潘弥业神情严肃。 曲指敲了几下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用力之大,震得桌案上的笔架微微颤动。 “江侍郎,别让本官重复刚才的话,听懂了吗?” “大人说的是人话,下官自然听得懂。” 已经摆明了态度,交与不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江景辰并未有所拖延,当即就将批示拿出,置于桌案之上。 潘弥业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确认无误之后毫不犹豫地将批示撕成了碎片。 “什么都不用问,只需记得不要去动杨士钰,至于瞿鹏诚则随你处置。” 之所以动瞿鹏诚,是为了要对付杨士钰,若是不能动杨士钰,再去动瞿鹏诚有何意义? 潘弥业不是个傻子,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关系,却依旧说出了这样的话。 当中内情怕是不会小。 江景辰心念转动,呼出一口浊气,说道:“大人确定要护着杨士钰?” 潘弥业不喜如此语气,当即皱起眉头,呵斥道:“放肆,本官秉公处理,何来维护之说。” 江景辰淡淡道:“大人不为下官遮风挡雨也就罢了,反倒站在杨士钰那头,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潘弥业拿出上官威严,板着脸,沉声道:“你在质问本官?” 这句话也是耳熟。 先前,江景辰就是如此对待杨士钰。 扔出的石头砸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原本顺顺利利之事,就像是上天存心捉弄,局势变化之快让人始料不及。 当然,这绝不是冥冥之中天意如此,而是说明对手不弱。 他有张良计,对方则是拿出了过墙梯。 “朱大人当真是好手段,下官很是佩服。” 言语很是诚恳。 有能力的对手是值得被尊重,这无关于立场。 江景辰可以肯定背后之人是朱全章,也只有朱全章才会费这个力气去帮杨士钰。 朝廷混迹多年,又当了那么多年相爷,即便是现在也是从三品秘书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江景辰看来,无论实力上的强弱,主观上要相信一定有战胜对手的方法。 强者有强者的打法,弱者有弱者的对策。 该忍的时候忍,不气短。 该狠的时候狠,不手软。 朝堂争斗是实力、智慧、意志之间的较量。 所以仔细权衡利弊,认清形势比较重要,否则盲目以小搏大自不量力最终只会自吞苦果。 眼下的形势别说是潘弥业,就是朱全章都能够轻松压他一头。 当官,当的不仅仅是官,这里头还有许多人情世故。 品级高低只是其一,其次则是人脉的积累。 “本官看你是真的糊涂了,此案与旁人无关,你莫要多想,只需记住本官的交待,出去做事吧。” 潘弥业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亦是浮现出几分紧张的情绪,好在克制得当,并没有暴露在人前。 江景辰含笑道:“大人放心,今日发生之事下官一定记在心里,绝不会忘记。” 强权即公理。 从古至今不曾有过变化。 另一边。 杨士钰才出刑部,上了马车尚未行出多远,很快就被董瓒拦住了去路。 四周行人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 杨士钰认出了对方身份,心中更是气恼,当即呵斥道:“大胆,竟敢挡住本官车驾,不想要命了吗?” 董瓒冷着一张脸,寒声道:“奉江大人之命,捉拿杨士钰回刑部受审。” 他以轻功赶路,此刻只孤身一人拦在马车前。 在路人眼中,像极了“螳臂当车”。 该死,又是江景辰! 闻言,杨士钰回想起了先前种种,怒火中烧之下,喝令道:“挥鞭,驱车撞死他。” 车夫稍显犹豫,无奈架不住上官连番催促,只得暗自在心中念了几声佛号,随后挥动鞭子驱动马车。 杨士钰双目赤红,恶狠狠催促道:“用力些,打狠些,这样马儿才能跑的快、跑得欢。” 啪啪啪! 几声脆响。 马儿吃了痛,奋蹄疾奔。 距离,一丈五,车夫在上官的命令下持续挥鞭。 距离,一丈二,马车行驶速度开始提升。 距离,九尺,路人发出一声惊呼。 有好心人提醒道:“那少年,快快闪开,迟了就来不及了。” 董瓒没有动,双眸平静如水。 距离,五尺,杨士钰眼中透出疯狂之色。 距离,三尺,马夫闭上了双眼,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惨况。 一匹马的速度能有多快? 路人们不知。 他们只看到少年轻轻踮脚尖,下一刻便如展翅飞鹰凌空而起,有道剑光一闪而过,隔断了缰绳放跑了马儿,同时也将车厢劈成了两半。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路人个个目瞪口呆,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身形高大壮硕、长相粗犷、看似笨拙的青年,一瞬间展现出惊人的武功。 身体轻盈如羽,速度快如闪电,稳稳落在地上,眼神冷漠如冰,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手中的剑还在微微颤动着,仿佛是在向众人宣告着什么。 围观的百姓都被这一幕所震惊。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看似憨厚之人,竟然能够如此狠辣,且轻易地劈开一辆马车。 这个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心中无不冒出一个念头:初出茅庐的游侠儿,终将会在江湖上争得一席之地。 衙差们匆匆赶来,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只见满地狼藉,杨郎中则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脸色无比苍白。 班头率先上前,小声询问道:“董兄弟,这是怎么了?” 董瓒淡淡道:“没事,抓人吧。” 班头不好多问,一挥手,下令道:“去把扬大人请回去。” 衙差领命。 杨士钰这才回过神来,激动大喊道:“真是好胆,你这是公然以武犯禁......你们来的正好,速速将此人拿下,绝对不能让他给跑了。本官倒是要看看,他江景辰带这么一个人物在身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第508章 将石头砸回去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二者皆是罪大恶极。 衙差们不懂太多大道理,只知道杨郎中一句话就给董瓒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这要是坐实,罪名可不会轻。 班头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小跑上前,含笑道:“杨郎中,衙门里有事,江大人命属下前来请你回去商议,咱们先回衙门再说吧。” 杨士钰冷哼道:“你们是来请本官回去,还是来缉拿本官?” 班头打了个哈哈,只回答道:“您回去就知道了,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多多体谅。” 杨士钰不予理会,视线死死地盯着董瓒。 方才董瓒挥出的那一剑,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仿佛是可以将身前的一切阻碍尽数劈开。 包括人在内。 董瓒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山般巍峨,眼神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杨士钰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 是忌惮,也是害怕。 杨士钰咽了一口唾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此刻绝不能够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 “本官记得你叫董瓒,是奉了江景辰之命,前来刺杀本官吗?” 当街刺杀朝廷命官,这要是传出去,连带着江侍郎也得受到牵连。 班头急忙开口道:“大人误会了,董兄弟与属下一样,都是奉命前来请大人回衙门办案,可不是要刺杀大人。” 杨士钰厉喝道:“闭嘴,没有你说话的份。” 董瓒淡淡道:“还不将他拿下带回去,是在等我动手吗?” 班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只清楚此刻若是动手,之后可就再难说清。 以防难以收场,班头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大人,上官有令,不好不从啊!” 杨士钰脸色更加难看,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想要教本官做事,当真是不想在刑部当差了吗?”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本就是有令在身。 横竖都是一刀,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班头收起了客套,大手一挥,下令道:“兄弟们,速请杨郎中回衙门。” 杨士钰大喝道:“你们敢!本官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衙差们纷纷上前,嬉笑道:“多谢大人赏赐。” 人可以没有什么能力,但不能没有眼力。 侍郎大人说了是缉拿归案,想来后果不会轻。 真要是到了那时候,是不是大人还两说。 衙差们面上卑微,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客气。 杨士钰满脸怒意,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杨士钰此刻心中充满了对江景辰的怨恨,只觉得那是一个卑鄙小人,所作所为皆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越想越生气,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踏进衙门,见到江景辰的身影。 杨士钰挣脱束缚,径直冲上前,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这个卑鄙小人,以为自己是有多大能耐?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一个只会公报私仇的无能之辈,实在为人所不耻!” 杨士钰大声谩骂,更是向一旁边吐了口唾沫,以此来表达心中的不屑和厌恶。 江景辰原本打算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曾想对方却蹬鼻子上脸,当下也不多说,直接下令道:“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杨士钰猖狂大笑道:“江景辰,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是刑部,上头有尚书大人,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什么东西?” 江景辰扬起嘴角,眼神中充满了不屑,没有任何迟疑,朝着那张惹人生厌的脸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 声音无比清脆。 “本官专门打狗,这一巴掌可是能让你满意?若是不能,本官还有十七掌,乃是丐帮绝技打狗十八掌,想试试吗?” 打狗十八掌? 丐帮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绝技? 董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不禁感叹:还是公子博学,竟然懂得丐帮绝技。 衙门内的官吏们大眼瞪小眼。 乞丐,打狗,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这里是刑部,打的又是刑部郎中,可不怎么应景啊! 官吏们想笑又不敢笑,憋的很是辛苦。 有机敏之人见状,迅速前去向潘弥业禀告。 待潘弥业来时,杨士钰已经被董瓒带人押入大牢。 “聚在这儿作甚?还不赶紧散了。” 一声呵斥,官吏们纷纷离开。 潘弥业阴沉着脸,训斥道:“你是没长耳朵,听不进本官的交待吗?不管你在想些什么,立刻将人给放了,亲自去放。” 许是气昏了头,也或者是根本就不在乎江景辰的脸面。 声音之大,半个衙门的人怕是都能听到。 江景辰一摆衣袖,冷冷道:“下官这就入宫面圣,将此案来龙去脉禀告圣上知晓。大人若想放人,且自去,下官绝不阻拦,希望大人不好后悔今日所为。” 安王已经将事情摆到台面上,眼下潘弥业失心疯般偏袒杨士钰,若是再忍让下去,指不定还得受什么气。 忍一时,可以。 一直忍,不行。 他是刑部侍郎,又不是忍者神龟。 背后好歹还有圣上,没道理一直都要忍气吞声,大不了两败俱伤,谁都别想好过。 言罢,也不等回应,转身就向衙门外走去。 潘弥业这才醒悟过来,眼前之人可不仅仅只是下属,于是赶忙开口道:“且慢,些许小事不宜惊动圣上,你随本官来,好好商议一番再做行动。” 江景辰顿步,回身说道:“下官看大人方才喊的很开心,也不用换地方了,就在此处将话说个明白。杨士钰为偏袒瞿明赫,故作假证轻判其罪,如此行径不配为官。” 潘弥业实在是发愁。 先是默许,亲笔写下批示,后又因朱全章威胁,不得不自食其言,又将批示收了回来。 本来都已经谈好了,忽然间又变了卦。 杨士钰啊杨士钰,你到底是怎么又惹到了这个猴儿。 这一炸毛,谁能好受? “你莫要如此心急,先换个清静之处,本官再与你好好说说其中道理。” “还请大人见谅,下官读书少,不懂什么道理,只知道身为刑部侍郎,自当依律处事,依法办案。这还是先前大人的教诲,大人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江景辰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染上眉梢,双眸中更是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嘲讽。 将丢过来的石头,重新又砸了回去。 伤没伤到人暂且不说,只说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大快人心。 第509章 值不了那么多 瞿鹏诚一案已经捅到了圣上面前,但那都是安王的说法,不会对刑部尚书产生多大的影响。 换作江景辰去说的话,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潘弥业无暇顾及言语中的嘲讽,当即近前,压低声音道:“这里头水深的很,你把握不住,听本官一句劝,莫要树敌太多,以免日后悔不当初。” 江景辰也不多言,直接开口询问道:“大人是一定要保杨士钰?” 若不是被朱全章胁迫,何至于费劲保一个杨士钰? 只是这事不容让旁人知晓。 怪也只怪当初太过贪心,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 可话又说回来,为官之人,有哪几个不贪? 一时间,潘弥业思绪变得凌乱,好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只将手一抓,硬是扯着江景辰回到堂内。 “来人,立刻去沏一盏本官珍藏的敬亭绿雪,好叫江侍郎好好品鉴一番。” 敬亭绿雪,产自敬亭山一带,乃是绿茶中的珍品,以其芽叶色绿、白毫似雪而得名。 入刑部当官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江景辰并未感到得意,反倒是对当中内情有了更加清晰的猜测。 一定是个很大的把柄,否则不可能让潘弥业如此。 借着取茶叶之机,潘弥业私下与属官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去朱府传话,就说:杨士钰被捕下狱,江景辰欲要面圣。” 属官不敢多问,应声道:“下官这就去。” 回过头来,潘弥业装作若无其事,含笑道:“江南道,好地方啊!听闻你曾在那里待了十年,想必喝过不少好茶吧。” 大周共有八个茶区盛产好茶,分别是:山南茶区、淮南茶区、浙西茶区、剑南茶区、浙东茶区、黔中茶区、江西茶区、岭南茶区。 江南道有好茶,但好茶并非全部产自江南道。 此时提及江南道就显得十分有意思,好似另有所指。 江景辰不愿接话,直言道:“大人,下官目的明确,就是要拿杨士钰治罪,以正刑部风气。” 刑部风气何时轮到一个侍郎来正? 潘弥业气急,却又心有顾忌,不好说些什么,只道:“你与杨士钰之间并无生死大仇,为何就是不肯放他一马?” 蚊子咬人不痛,关键就是痒痒难受。 杨士钰就是那只蚊子,小小一只,时不时跑来叮上一口。 偶尔一两次倒也不是不能忍,偏那家伙不自量力,一口接着一口,没完没了。 不仅自己叮,还招呼另外几只蚊子一起叮,实在是惹人生厌。 眼下还好,往后若是招来更毒的蚊子,搞不好就会被传染某些疾病,真到了那时候可就后悔莫及。 是麻烦,就得尽早铲除。 江景辰不指望潘弥业能够理解,只回应道:“下官得圣上垂青,钦封为刑部侍郎,自当秉公办案,才能不负圣恩。” 潘弥业顺势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杨士钰究竟犯了何事,以至于你要如此大动干戈?” 江景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一紧,立刻起身跑出屋外,喊来董瓒,交待道:“案件结束之前,你就待在大牢内,我会再找人与你轮岗,务必确保十二时辰寸步不离守着越岐。” 董瓒心思微动,询问道:“毕竟是刑部大牢,他们不至于如此胆大吧?” 江景辰冷冷一笑,说道:“正是因为是刑部大牢,所以才会不安全,先前可不就是发生过一起投毒事件。你进去之后注意些,不是咱们的人送的食物都别吃,哪怕是一口水也别喝。”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同理,越安全的地方越危险。 真要是被逼急了眼,没什么事情不敢干。 董瓒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将阿玉喊来,有她在的话就不用担心有人下毒。” 经此一提,江景辰瞬间反应过来,苦笑道:“这段时间阿玉醉心炼药,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个‘大毒枭’的存在。你快去跑一趟,问阿玉拿些解毒丸来分给越氏家眷,以备不时之需。” 倒也不怪记性不好,而是青玉自入京以来,施展手段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毕竟是底牌之一,总不好轻易暴露。 董瓒深知情况紧急,应声之后立即出了刑部。 潘弥业一路小跑追了出来,喘着粗气道:“你跑什么跑,本官喊你半天了,也没见你慢下来,怎么就呆在这里了?” 江景辰含笑道:“下官见天色忽变,估摸着是要下雨,于是便着急回家收衣物,跑到半路才记起今日并未晒有衣物。” 潘弥业抬头,只见天空万里无云,当即气愤道:“现如今是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找了,青天白日睁眼说瞎话,真当本官好糊弄吗?” 江景辰淡淡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大人不觉得今日的风有些大吗?” 声音低沉而平静,又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忧虑。 潘弥业皱眉,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不见一片乌云。 莫名间,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江景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这场风雨恐怕不是一般的风雨。您看,那乌云翻滚,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风卷残云,天地为之变色……这一切种种,都预示着一场巨大的变革即将到来。” 潘弥业心中一震,不禁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毫不夸张的说,他能够入主政事堂,当中至少有一半是因为江景辰。 两人之间的关系乃是互惠互利。 若是闹僵了关系,日后怕是再难修复。 再说朝堂局势波诡云谲,圣上心有宏图却逊于力,政事堂众相虎视眈眈,文武百官摇摆不定。 种种迹象表明迟早会有一场重大的变革。 旁人不好说,但潘弥业深知自己与江景辰都没得选。 圣上已经安排好了他们要走的路。 心思不断转动,潘弥业再三犹豫之后,开口道:“你且随老夫来,有东西要拿给你看。” 关系的变化,是从称呼的转变开始。 江景辰察觉到了潘弥业态度的改变,心念一动,紧随其后。 二人步入堂屋。 潘弥业屏退左右,关上门窗,深深吸了口气,将藏于怀中的册子拿了出来。 “这就是老夫为何要保杨士钰的原因。” “账本?” 江景辰接过册子,细细翻看。 潘弥业长叹一声,说道:“都是早年间置办下的产业,当时用了些许不光彩的手段,不知怎的,竟会被朱全章查到了与老夫与之关联的证据,以至于受他胁迫。” 江景辰看完册子,脸上流露出几分古怪之色,询问道:“这些产业加起来,能值个一百万贯?” 潘弥业苦笑道:“当然值不了那么多。最多就值个三四十万贯吧,可也就是这三四十万贯,足以葬送掉老夫的仕途。” 第510章 一封信 那么多年的辛苦,才值这么些个。 这事儿,就很难评。 百乐门二楼‘桌游’区,一天的流水都不止四十万贯。 当然,流水只是流水,并非是利润。 只不过看多了八九位数,再看六位数时,实在不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四十万贯的产业吗?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江景辰很是豪气,大袖一挥,说道:“一口价,五十万贯,这些产业我全买了。” 潘弥业呐呐道:“你要花五十万贯来买这些产业?这又是为何?” 江景辰自顾自落座,淡淡道:“若是我买走这些产业之后,您能否抹去那些不利的证据?” 潘弥业回答道:“当了这么多的年官,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只要没了那些产业,老夫自然是有能力扫清所有不利因素。” 江景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行了,如此一来朱全章也就没有把柄能够用来威胁您。” 潘弥业迟疑道:“这些产业可不少,其中包括一家赌坊、两家勾栏妓院,还有......”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您就说卖不卖吧。” 潘弥业脱口而出:“卖,当然卖。” 本就是烫手的山芋,自然是越快脱手越好。 若不是短时间内无法一次性处理,他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份上。 江景辰说道:“那就立刻安排,动作快的话,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全部办妥。” 潘弥业提醒道:“这事不能太过张扬,还需慢慢来才好。” 江景辰却不认同,直言道:“朱全章已经家绳索套在您脖子上,自然是的快些挥刀斩断绳索,这事慢不得。您如今可是潘相,都用不着出面,只需传一句话出去,办这么点小事而已,洒洒水啦。” 传一句什么样的话,这当中也是有门道。 潘弥业自是清楚,想了想,说道:“你也是官,名下不宜有这些产业,百乐门已属特例,也不好再归入其中,可是还有适合接手之人?老夫指的是不易让人联系到你身上之人。” 老狐狸,都这个时候还不忘试探。 江景辰倒也不觉得反感。 本就是人家多年置办下的产业,有心想查的话自然有的是办法。 提出要买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并非为了帮助潘弥业脱困,只因当中有两家勾栏妓院是在平康坊中曲之地,不是最为繁华的地段,但胜在适合用来布置耳目。 “您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够安排妥当。” “如此就好。” 潘弥业松了口气,立刻派人回府去将管家喊来,私下交待了一番。 此时董瓒也已经拿回解毒丸,去了大牢一趟,将解毒丸交到越氏族人手中,郑重叮嘱需要注意的事项。 越岐满是担忧,犹豫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董瓒开口道:“只要听从公子安排,保证不会少你们一根头发。” 出了大牢,董瓒即刻回去复命。 正逢潘弥业交待完毕,于是江景辰便派董瓒一同前去。 临行之前,江景辰私下嘱咐道:“接手产业之人必定是瞒不过潘弥业,因此不宜让咱们的人前去,眼下也就小鸠比较适合。” 董瓒觉得有些不太适用,于是提醒道:“若是暴露出江鸠,蚍蜉帮怕是也瞒不住。” 江景辰说道:“小鸠已经暴露在杨士钰面前,说不准朱全章也已经知道了此事,朱全章若是知晓,那蚍蜉帮还能算是什么秘密?再让潘弥业知晓也没什么。” 藏得住的才叫底牌,已经暴露的只能当棋子来用。 潘弥业能够在这时候交出册子,足以说明是何种态度。 双方都知道,这样的交易等同于是互换把柄。 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有开口点破。 无他,只因有了这样的牵制之后,关系无形中也变得亲近。 滴水不成海,独木难成林。 当官,越往上越是不易。 江景辰不指望潘弥业能够给予多大的帮助,只希望在关键时刻不要跳出来横生枝节,如此便已足够。 董瓒不再多言,询问道:“属下这一去,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大牢那边该如何安排?” 刑部大牢可不是寻常人想进就能进。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先前花了一千贯钱出去,正好此刻收些利息。” 董瓒见公子有了应对,当下也不再多言,待潘弥业与管家交待完之后,二人立刻出了刑部前去办事。 潘弥业抚须轻笑道:“多亏贤侄相助,免去老夫一桩心事。” 这一声“贤侄”喊得真心实意。 江景辰客套了一番,随后说道:“此事告一段落,杨士钰那便还在等着处理,还需劳您再写一张批示。” 潘弥业似是想起来什么,苦笑道:“却是忘了说,刚才老夫派人前去朱府传话,将杨士钰之事告诉了朱全章。” 江景辰额头青筋直跳,无奈道:“也就是说朱全章此刻定是已经有了动作,而咱们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潘弥业点了点头,略显愧疚。 事情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这也恰恰说明对手的难缠。 当然,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潘弥业不是猪,但总干一些蠢事。 于他个人而言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无可厚非。 于江景辰而言,却是无端多出好些麻烦。 “不管其他,先将杨士钰给办了。” “也罢!事已至此,也该让朱全章那老匹夫知晓下厉害,好叫他知道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威胁。” 潘弥业一番话说的凌厉,眼神中流露出无情与冷漠。 忽然间,属官来报:“禀告大人,外头有人送了封信,说是要江大人亲阅。” 信封上没有署名,信上内容也只有一句话。 江景辰看后立即将信纸揉捏成团。 潘弥业轻叹道:“看来这次是威胁上你了,老匹夫当真是有些手段啊!” 江景辰面色阴沉。 不是因为自身被抓住了把柄,而是信上提到了一个人名:罗霓裳。 他不知道是否是罗霓裳做了什么,以至于被朱全章拿出了把柄,只清楚一件事情:眼下白芊禾“假孕计划”尚未成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罗霓裳出事。 潘弥业将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笑容。 “贤侄,老夫这批示,到底写还是不写?” 写? 不写? 江景辰无法做出回答,转问道:“您对朱全章有多少了解?” 潘弥业想了想,回答道:“了解不多,只知道那老匹夫十分稳健,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也就是说,既然传了信来,那就一定是抓住了罗霓裳的把柄。 会是什么事? 江景辰无法猜测,沉吟片刻,说道:“朱全章邀我过府一叙,看来是要与我谈些条件,且去看看再说。” 潘弥业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含笑道:“那杨士钰又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么关着吧。”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应道:“就这么关着,省的又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 潘弥业并未否决,直言道:“最多一夜,若你还不能有决定,那......” 江景辰打断道:“您大可放心,用不了一夜时间,待我见过朱全章之后就会有决断。” 第511章 会掉脑袋的 可能是确有其事,也可能只是手段。 奈何关键时刻,罗霓裳不容有失,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够冒险置之不理。 江景辰孤身乘车去往朱府,刚进门就受到了热情招待。 亭内。 一桌精致茶点,刚沏好的香茗。 朱全章起身相迎,拱手为礼,含笑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已是入冬,寒风吹得脸上生疼。 江景辰回了一礼,说道:“此处倒是僻静,只不过也太冷了些,何不移至屋内,要受这寒风之苦。” 朱全章回应道:“寒风有助于静心,也算是一种修行。” 江景辰随口附和道:“大人当真是好雅致。” 朱全章笑而不语。 斟了杯茶,单手一引。 “茶得趁热喝,江侍郎且品鉴一番,看看与你素日所饮有何不同之处。” 茶色浑浊,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货。 江景辰提杯,抿了一口。 “是苦茶?” “可清热明目。” 朱全章答非所问,双眸中尽是笑意。 江景辰懒得费心思打哑谜,开门见山道:“不知朱大人邀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朱全章反问道:“你又为何会来?” 江景辰不动声色,回应道:“大人相邀,下官自是不好拒绝。” 朱全章又问:“仅是如此?” 江景辰点头道:“仅是如此。” 风起,带着一股冰寒。 朱全章斟了杯热茶,捧于双掌之间,热气袅袅升起。 他微微眯起眼睛,透过热气看着手中的茶杯。 “你来了,老夫便心中有数。” 所以,是被算计了吗? 江景辰若有所思。 朱全章轻轻转动掌间茶杯,缓缓开口道:“士钰不算是个好女婿,但终究是女婿。”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又显些许矛盾。 若不是好女婿,为何要将女儿嫁给杨士钰? 又不是没人...... 呃! 江景辰这才想起朱家大小姐的情况,不能说没人要,但也肯定找不到什么好人。 相比之下,杨士钰倒算是个中良优者。 “大人是想让下官徇私枉法?” 话说的言重,可转念一想,为官者少有不徇私、不枉法之人。 区别就在于主动与被动。 朱全章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当即笑了出声,说道:“终究是年轻,看待问题只从一面。” 江景辰实在不想说些有的没的,当即直言道:“下官公务繁忙,还请大人有话直说。” 朱全章放下茶杯,淡淡道:“放了士钰。” 江景辰开口道:“他既犯了王法,落到本官手中,自然不能姑息。” 朱全章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一道厉芒,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寒光,仿佛可以穿透一切。 “你之所以会来,是想知道梁王妃之事吧。” 语气极为笃定。 不等回应,朱全章继续说道:“你可知道秘书监一职很是清闲,人要是闲下来,就容易想些无关紧要之事,譬如说:区区一民女,如何入得了梁王的眼?怎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当上了一品亲王正妃?” 江景辰淡淡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旁人自然不能理解。” 朱全章顺势说道:“的确是不能理解,所以生出了好奇之心。也亏得老夫清闲,有着充足的精力,没费多少时间就查到了一些极为有趣之事。” 江景辰含笑道:“大人竟是私下调查梁王妃,若是让梁王知晓,怕是不妥吧。” 朱全章摇了摇头,回应道:“此言差矣!梁王若是知晓,许是会感激老夫。” 江景辰随口道:“是吗,那可真是要恭喜大人了,毕竟能得梁王感激也是一件可惜之事。” 言语上的交锋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朱全章心念一动,说道:“老夫不想要梁王的感激,倒是想要你的感激。” 江景辰失笑道:“下官为何要感激大人?” 朱全章收敛神情,正色道:“老夫查到之事,与你有关,或者说,你与梁王妃之间,似乎早就相识,关系匪浅啊!”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心都能够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江景辰笑容不减,询问道:“大人莫不是想说下官与梁王妃暗通曲款?” 这话,不该宣之于口才对。 朱全章本是笃定,此刻却有些拿捏不准。 江景辰心中稍稍安定,继续说道:“大人该知道污蔑亲王正妃是个什么罪名,弄不好可是会掉脑袋的......这可不是小事,大人如何敢生出这般妄念?” 朱全章自是知晓兹事体大非同儿戏,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愣是半个不当之词也没说出口。 没曾想“暗通曲款”四字会从江景辰口中说出,如此反倒显出几分坦荡。 “老夫只说你与梁王妃关系匪浅,并未说其他,一切都是出自你口,何来妄念之说?” “是吗?” 江景辰逐渐掌握主动,笑容越发灿烂。 “实不相瞒,与梁王妃关系匪浅之人并非只下官,还有承恩公府二少爷魏秉文。当初正是因魏二少爷之故,梁王夫妇才能得以相识,说是媒人也不为过。” 朱全章不仅知道这里头有魏秉文之事,也还知道当初梁王夫妇相识于青楼,之后更是相伴平康坊,醉生梦死夜夜笙歌。 但这并不表示与江景辰之间就没有生出暧昧。 在他看来,似罗霓裳那般女子,绝不可能还是完璧之身,又与江景辰相识于江南道,期间少不得会发生不可告人之事。 因此,他已经派人去江南道追查,只不过终究是慢了一步,没等查到些什么,自家女婿百年遭了难。 无奈之下,只能施展小小手段,将人引来府中。 手中无有实据,也难以套出话来,朱全章思考再三,开口道:“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士钰?” 闻言,江景辰心中大定,含笑道:“大人既然觉得杨郎中不是个好女婿,为何又要一再袒护?以大人的身份,想要再择佳婿也是容易,不如就此放手吧。” 朱全章也不隐瞒,坦言道:“若是依着老夫的性子,自是不会再过问此事,奈何小女怀上了士钰的骨肉,老夫实在于心不忍。” 所谓子女,大多都是父母前世所欠下的债,今生是讨债来了。 当然,也不乏有些是前来报恩的子女,只不过少之又少。 江景辰笑了笑,拱手道贺:“恭喜大人府上添丁。” 第512章 提早迈出一步 道贺之言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嘲讽之意。 在江景辰看来,四十多岁怀孕并非什么可笑之事。 后世晚婚晚育的夫妻可不少,当中就有拼二胎、三胎之人。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添丁都是一件喜事,自然也不会吝啬一句言语。 朱全章心中略有动容。 自从女儿怀孕之后,没少听到恭贺之声,当中多少都带着几分取笑之意。 诚心恭贺之人目前只一位,那就是身前的少年。 上了年纪,总是容易无端生出许多情愫。 朱全章收敛心神,客套了几句,随即说道:“只要你愿意放过士钰,老夫可以向你保证,往后他绝不会再与你为敌。” 这样的保证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江景辰摇头道:“下官并非是要人命,只不过是想罢了官职,正好可以让他在府中陪护,尽一尽父亲之责。没了爱惹事的女婿,对大人来说也是省心,何乐而不为?” 罢了官,一条命去了半条,心中不忿,难免影响妻儿。 此话一出,瞬间将刚生出的些许好感掐灭。 朱全章换了副面孔,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温和与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和僵硬。 “是否以为老夫奈何不了你?方才敢如此不识抬举。” “若是能,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先前是以为抓住了罗霓裳的把柄,此刻既是知晓当中内情,自然无需顾忌。 江景辰不为所动,铁了心要罢了杨士钰的官位。 朱全章沉声道:“你若是入宫面圣,或许当真能够如愿,但也会因此让圣上以为能力不足,少不得对你失望。只为让士钰罢官,当真值得吗?” 现今已解决潘弥业的问题,自然无需再入宫面圣。 只不过这件事情没必要让朱全章知晓,就让他保持这样的认知,直到最后一刻之后才知晓真相就很好。 心已安,无需久留。 江景辰起身,拱手一礼,说道:“下官公务繁忙,不便在此逗留,大人无需相送,告辞。” 朱全章当即阻拦道:“且慢,老夫还有一言,听完再走不迟。” 江景辰淡淡道:“大人请说。” 朱全章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惹了瞿氏旁支,想要趁机带累皇后娘娘,因为此时,安王已经在着手准备对付你。” 江景辰矢口否认道:“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下官一心办案,只为还死者一个公道,从不曾有私心要带累旁人,更何况是皇后娘娘。下官即便吃了豹子胆,也断不敢有此念头。” 朱全章也不争辩,只道:“无论你初心如何,总之安王已经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要除之而后快。” 江景辰开口道:“下官无法左右安王的想法,但下官问心无愧,一切自有圣上做主。” 朱全章忽然笑了出声,眼中亦是带着几分轻视之意。 “安王乃是圣上嫡子,而你只不过是朝堂臣子,须得时刻认清身份。老夫在此断言,即便安王持刀将你杀了,圣上顶多责骂几句,略施小惩,绝无大过。” 父子,君臣。 臣子再重,重不过皇嗣。 有没有大过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安王绝对不会死。 皇嗣的命可金贵,不可能拿来给臣子偿命。 江景辰当然知道安王不可能持刀杀人。 可若真是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圣上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想来是不如人意。 “大人这是在威胁下官?” “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 朱全章继续说道:“瞿氏与皇后娘娘羁绊颇深,三言两语难以说尽,安王乃是中宫嫡出,你得罪瞿氏就是得罪安王。” 江景辰随口道:“哪怕只是旁支?” 朱全章点头,说道:“旁支即庶出,都是一个祖宗,哪里是能够分得开。” 封建王朝,氏族观念极重,只要未出五服,都算是一家人。 江景辰能理解,但并不认同朱全章的话。 天家之事,哪怕同胞手足也有反目成仇刀剑相向的一天,更何况只不过是旁支娘舅家。 若有利,则用。 若有弊,则弃。 安王想要争夺储君之位,眼界自然不会太过狭窄,即便是要报复,也不可能...... 想着想着,江景辰忽然有些不确定。 安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触少,难以做出判断。 只看交出账本这一项举措,就足以说明不是个傻的。 另加果断抛弃杨士钰,丝毫不在意先前是如何与之商定协作,其心之狠厉不可小觑。 无论是安王,亦或者是纯王,有时候总是莫名给人一种“没长脑子”之感。 不是傻,而是有时行事不会去顾忌后果。 当然,能让他们顾忌之事也的确不多。 区区刑部侍郎不在其列。 江景辰重新落座,开口道:“敢问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消息?” 朱全章见状,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回应道:“秘书监是个清闲的官职,老夫有的是时间与精力去关注感兴趣之事。” 从三品秘书监,说高不高,说底不低,权利自然是有,端看个人怎么去用。 在这一点上,朱全章无疑做的十分之好。 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众相推出来当做弃子才是。 江景辰心有疑惑,试探道:“大人当初为何会被逐出政事堂?” 朱全章微愣,随即大笑出声:“你倒是好意思问,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一手造成今日这一切。” 江景辰笃定道:“绝不可能是因为下官之故,以您的手段,当初若是出手,绝不可能想不到应对之策。” 朱全章收敛笑容,缓缓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圣上有意要废除政事堂,老夫只不过是比旁人早迈出一步罢了。” 江景辰挑眉道:“大人以为这事能成?” 朱全章反问道:“你觉得这事成不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风吹树叶,带来一阵严寒,好似刀子刮过脸庞。 桌上的一壶热茶早已经冷却,盘子上的糕点也变得僵硬。 两人都不曾开口。 朱全章本以为将人引来,只需言语几句就能够达到目的,没曾想还是小看了对方。 从某一面来看,是他率先输了一局。 终究是年纪大了些,耐不住严寒。 朱全章暗自搓了搓手掌,自嘲一笑,说道:“上了年纪,身子骨弱了些,比不得后生年富力强,不如换个暖和之地,好生详谈,如何?” 第513章 劲敌 江景辰暗自掐算了下时间,估摸着至少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完成产业过户交接,未免被朱全章察觉出问题,便打算再多拖延一阵。 离开亭子,去到堂屋之内,朱全章命人烧了两盆碳炉置于屋内。 “咱们接着说刚才未说完之事。” 有了取暖炭炉,整个人的精神也跟着好了许多。 朱全章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圣上要废立政事堂,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圣上也没有要刻意隐瞒这一点,你可知道为何?” 江景辰稍作沉吟,回应道:“是在试探。” 朱全章摇头,说道:“对,也不对。政事堂乃是高祖皇帝设立,代代流传至今,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制衡帝权。” 倒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权谋之术,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占了祖宗律法之利, 若非如此,圣上只需随便找个理由,一句话就能废除政事堂。 这样充分证明了一件事:能压得圣上使其无力招架,还得是圣上的祖宗。 天大地大,祖宗的规矩最大。 历任帝王都不曾有过废除政事堂的念头,唯独当今圣上生出此念。 实在令人费解。 朱全章长叹一声,紧跟着说道:“圣意并非圣谕,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圣上要废除政事堂,但......只要圣上金口未开,任何人都无法挑出错来。” 所有人都知道是圣意,偏圣上一句相关的话都没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大家是如何知道圣意? 这事儿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江景辰暂时无法揣度当中深意,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心思,当即转言道:“大人先前说安王已经在着手准备对付下官,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你是想问安王准备如何对付你吧。” 朱全章笑了笑,紧跟着说道:“具体事宜老夫并不清楚,只知晓前段时间安王曾私下频繁接触一位外来之人,想来是他在为安王出谋划策。” 江景辰心思一动,追问道:“大人可知那人是谁?” 朱全章点头道:“自然是知晓。” 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 江景辰会意,失笑道:“只用一个人名来换,未免少了些份量。” 朱全章淡淡开口道:“若是再加上一个人呢?” 江景辰询问道:“何人?” 朱全章这次并未有所隐瞒,直言道:“费兴仑。” 江景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之色,故作疑惑道:“这人是谁?” 朱全章目光扫过,带着些许笑意,缓缓开口道:“就在前不久,此人把江鸠交到了士钰手中......哦,对了,可是需要再问问江鸠是谁?” 江景辰并未接这话头,笑了笑,转问道:“大人想怎么换?” 朱全章稍作思索,回应道:“费兴仑是沈相身边幕僚,老夫不知他为何会关注上你,但既然已经牵扯进来,想来是不会只为了与你玩闹一番。此人颇为难缠,若是有意为难,必会是你日后一大劲敌。” 江景辰静静的听着,期间并未搭话。 朱全章自顾自继续说道:“费兴仑抛出江鸠为诱饵,定是在谋划些什么,士钰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你此刻的决定,也在他的预料当中。” 江景辰笑了笑,不置可否,依旧没有半点想要开口的意思。 不见兔子不撒鹰! 朱全章摩挲着手中,视线落在赤红碳火之上,缓缓开口道:“老夫可以帮你找到他,至于要如何处置都随你,老夫甚至可以帮你善后。” 江景辰挑眉道:“只为无罪释放?” 朱全章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士钰犯了糊涂,一时行差踏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夫觉得,应当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娶一个好妻子,傍上一个好岳父,是个人的幸运,也是一种实力。 若是用杨士钰能换一个费兴仑,无疑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虽然目前费兴仑还未射中手中暗箭,但也正是因此才最让人担心。 两者相比之下,杨士钰则变得微不足道。 江景辰权衡利弊,慎重思考之后,开口道:“当是给大人一个面子,下官可以既往不咎,但丑话说在前头,所再有下次......” 不等听完,朱全章顺势接口道:“任君处置,老夫绝不过问。” 江景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随后转问道:“还请大人告知,安王私下接触之人是谁?” 朱全章回答道:“那人叫庄延朔,出自濠州庄氏,颇有几分名声,似乎是有意出仕,这才来了京城,近日都在平康坊青楼留宿,行踪不算隐秘。” 早前就收到了庄延朔入京的消息,当时董瓒还亲自跑了一趟,带回了此人的画像。 之后也往北边送了信,目前尚未得到回应。 基于庄先生的原因,江景辰暂时不打算去动庄延朔,只是派人暗中盯着,至今也未收到此人与安王私下接触的消息。 问题肯定不是出在盯梢之人身上,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隐秘的交流方式。 以防被看出端倪,江景辰并未深思,随口说道:“倒是第一次听闻此人之名,看来是个有才之士,否则也不会被安王看中。” 朱全章点头道:“不仅是安王,就连纯王也想要将此人收入麾下。老夫虽不曾与之接触过,但料想盛名之下无虚士。” 江景辰附和了几句,紧跟着追问道:“也就是说先前安王面圣之举,是庄延朔的计策?” 朱全章回应道:“以老夫对安王的了解,断然不会做那样的决定,之所以事出反常,应该就是庄延朔的主意。” 江景辰若有所思,开口道:“安王得了一大助力,想来纯王那边也该着急了吧。” 朱全章含笑道:“区区一个庄延朔罢了,还不至于能让纯王着急。” 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政敌,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此刻,二人如同忘年之交一般闲谈。 江景辰听出话外之意,询问道:“莫非纯王也寻到了良才猛将?” 朱全章也不隐瞒,直言道:“猛将算不上,良才的话......说来你也相熟,就是胡国公世子。” 江景辰脱口而出:“邵沅朗?” 朱全章点头道:“国子监祭酒曾用一句话概括邵世子才学,他言:若举,必中一甲。” 早在最初离宫初次相遇之时,邵沅朗就已经站到了纯王身边。 那时的纯王还只是大皇子,当时与他们一起之人另外还有瞿明赫。 是个奇奇怪怪的组合。 江景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邵沅朗居然会被视作良才。 知道是个会读书的,倒是没想到究竟是会有多读书。 那可是全国科举只取当中三名的一甲啊! 若举,必中一甲。 短短六字,有着比山还重的份量。 就...... 该怎么说呢?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身为学渣,谁还不认识几个学霸啊! 江景辰心中很是感慨,暗自轻叹道:“真若如此,往后朝堂之上,怕是又要多出一位劲敌!” 第514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朱府待了一个多时辰,商议了交易中的具体细节,确认无误之后双方皆是露出满意笑容。 江景辰回到刑部,先是找到了潘弥业说了释放杨士钰的决定,除此之外并未多言其他。 潘弥业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当下也不多问,只道:“今日之因,他日之果,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江景辰含笑道:“多谢大人提点。” 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已经脱手,潘弥业自此没了顾虑,心情大好之下也懒得自寻烦恼,随意嘱咐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事情办完之后,董瓒第一时间复命,将过程中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随后说道:“小鸠托我带一句,说是杨士钰并未依照事先约定取走笔迹,并询问之后该如何行事。” 江景辰含笑道:“等会就去把人放了,到时让人盯紧着些。” 董瓒询问道:“这才抓到人,不多关上几天吗?” 江景辰把先前在朱府做的交易简单概述,随后说道:“小鸠手中那份笔迹,以及孙怀瑜那边,这些都是杨士钰留下的后手。这一局尚未结束,手中还有底牌......我倒要看看,他这次又会如何选择。” 董瓒大抵是听懂了话里的意思,顺势说道:“只要杨士钰心怀不轨有所动作,那就不能怪公子违反交易协定,到时朱全章再不满,也是无话可说。” 江景辰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挺希望杨士钰能够识时务,毕竟折腾几次下来,拿他来背锅倒也用的顺手,若能添为助力也是不错。” 官场上,得有依仗,也得有人背锅。 杨士钰就好比后世的“临时工”,但又比那些人要好用。 毕竟是刑部司门郎中,手中握着不少的实权,能够管诸多案件,也能够办不少见不得光之事。 最关键是人并不傻,自身能力不算低,多少也是有些手段。 董瓒似懂非懂,询问道:“若是放了杨士钰,越氏家眷那便该如何去说?” 江景辰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会去在意杨士钰到底如何,只要将瞿鹏诚问罪,之后再施以手段送他上路,如此越岐便能为我所用。” 有能力寻山探矿之人,只需摆对位置,就能够给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毫不夸张的说,若越岐不令人失望,有真本事在身,只他一人的价值便抵得过万人军队。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打仗不仅是要靠人,还得依靠大量物资。 问题在于物资怎么来? 要嘛是花钱买,要嘛就去抢。 冷兵器时代,没有什么比矿更加值钱。 金、银、铜、铁、煤......诸如此类,各有大作用。 老话说的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江南道那边不是没有能人异士,只不过给官家干活能当吏,干好了混个小官也不是多大问题,福泽后代子孙。 若是给私人干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抄家灭族也是常事,除了钱之外,没有再多的好处。 爱财之人多,惜命之人更多。 这么多年下来,有能力寻矿的人才也就那么几位,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且当中一半都没什么真本事。 这种类型的大才可遇不可求,碰见了就是天大的福气,得想法设法留在身边。 需要做的事情也不难,只不过是秉公执法实事求是。 未免夜长梦多,江景辰先是去见了杨士钰,与其说了和朱全章的交易协定,之后命人将其放出大牢。 随后,又去与越岐商议上堂事宜,主要是将安王与杨士钰从本案中摘出去。 直到安排好一应事务,江景辰立即开堂重审瞿鹏诚一案。 证据确凿,越氏家眷配合,案件很快就审理结束。 “瞿鹏诚犯故杀之罪,判处流刑,放边关两千里,其余瞿氏家眷包庇其罪,故作伪证,判处囚刑,三年牢狱,以示惩戒。” 啪! 惊堂木落下,宣告此案审结。 因罪不至死刑,无需呈交大理寺复核,由刑部尚书批示后结案。 该流放之人即刻流放,该囚禁之人即刻囚禁。 重审、宣判、定罪,不过半天时间,瞿鹏诚便已带上枷锁,踏上流放之路。 一件案子,可以审个两三年也没个动静。 同一件案子,也可以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审判定罪。 快与慢,不在案件本身,而在于审案之人。 这就是京城。 这就是官。 尘埃落定之后,越岐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离开,而是听从江景辰的建议,选择先用半个月的时间来做一番铺垫。 等到了时间之后再坐船离开,提前到前路亲眼见证瞿鹏诚的死亡。 当时越岐再三犹豫,忽然跪地叩首道:“老夫想亲手为吾儿报仇,还请大人成全。” 江景辰连忙将人扶起,郑重道:“这是小事,您老若是不想让瞿鹏诚多受些苦,三日后我就能够安排。” 流放可不是说轻装上阵徒步而行,那可是要带着沉重的枷锁镣铐,一步一个脚印走完两千里路。 年老体弱身子骨差些的,走不完半程就得交待在路上。 像是瞿鹏诚那样的纨绔子弟,半个月的时间肯定走不完半程路,但也足以令他吃足苦头。 到时候发生个什么意外,也是在情理当中。 越岐细细思考一番,终是觉得不能太过便宜瞿鹏诚,于是便道:“那就一个月后再动手,让他受足一个月之苦。” 江景辰自然不会反对,当下便道:“您老的要求,我肯定照办,这期间我会让人沿路跟随,确保不会生出意外,同时也会派人来照顾您老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说是照顾,实则是监视,也是一种手段。 越岐对于这样的安排眼明心亮,点头道:“大人放心,老夫说话算话,绝不会食言。” 江景辰含笑道:“先君子,后小人。只要您老遵守承诺,我可以保证您这一支后人至少享三代之福。” 事到如今,越岐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下直言道:“每一寸土,每一座山,都有各自不同鉴法。还请大人告知,往后是要去何道地,老夫也好为此早做准备。” 江景辰稍作沉吟,缓缓开口道:“江南道。” 越岐点了点头,轻叹道:“大周铁矿共有一百多处,江南、剑南二道独占五十余处。江南道内有宣、昇、越、池、台、鄂、福、岳、建、泉、饶、虔、汀、袁、信、永、道、涪、吉等十九州之地产铁,当真是好地方啊!” 旁的矿不去说,偏偏只提了铁矿,且对产铁之地如数家珍...... 如此看来,倒不是个不学无术之辈。 江景辰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接口道:“十九州之地,若与剑南道均分,也就是一州不到两座铁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少了。” 越岐含笑道:“倒也不能这么去算,不过大人有一句话说对了,的确是少了。” 江景辰正色道:“您老受累,辛苦一些。” 越岐恭声道:“分内之事,实属应当。”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515章 怎么想的啊 忠义伯府。 案件审结后的当天夜晚,朱府管家带来了费兴仑相关情报。 “费先生此刻正与姑爷相约西市一间酒肆对饮,少说还会待上半个时辰。” 言罢,留下情报和地址后行礼告退。 董瓒疑惑道:“朱全章该不会是想要借公子的手去对付费兴仑吧?” 青瑶则道:“我更好奇的是朱全章为何要对付费兴仑。” 青玉接口道:“肯定被他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会想着借刀杀人。”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现实。 费兴仑只不过是沈相身边幕僚,而朱全章乃是从三品秘书监,二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倘若真有把柄可抓,那也应该是朱全章拿捏住了费兴仑。 可这事不能是看表面,细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反转的可能。 政事堂相爷众多,能称之为“首相”者只沈廷知一人。 身为沈相身旁幕僚,费兴仑本事绝非杨士钰可比,若是深得沈相信任,能获得远超旁人的权限,知晓不少隐秘之事也是合乎情理。 江景辰笑了笑,吩咐道:“杀人不急于一时,先派人去认个眼熟,之后再有风吹草动及时禀报。” 董瓒应声道:“这事就交给属下来办,保准将一切安排妥帖。” 江景辰点头示意,随后询问道:“北边还没有回信吗?” 青瑶回答道:“算下时间,此刻该是还在路上。” 特殊情报,皆是以口耳相传,不留半点痕迹,因此在速度上会慢上一些,但胜在安全。 倒不是说着急庄延朔之事,而是想要知晓北边的局势是否存在异变的可能。 消息还在路上,着急也没有用。 江景辰暂时放下不想,转问道:“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青瑶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我明日去一趟梁王府,问问看可是还需要哪些帮助。” 江景辰摇了摇头,将在朱府内了解之事说了一遍,随后嘱咐道:“朱全章已经开始注意罗霓裳,你往后不要再亲自去梁王府,只用暗线联络。” 青瑶点头应声,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云瑶县主派人递了帖子来,邀请我参加三日后嘉慧公主举办的迎冬会,地点在离宫之内。” 江景辰好奇道:“她怎么会给你递帖子?” 青瑶回答道:“百乐门开业之初,云瑶县主乃是常客,之后一来二去便有了些许交集,当时正逢公子奉圣谕出京办差。” 青玉忽然开口道:“别是什么鸿门宴,你可得担心着些。” 青瑶含笑道:“她不是楚霸王,我也并非汉高祖。” 青玉翻了个白眼,接口道:“你不是,公子是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江景辰扯了扯嘴角,无奈道:“这话可不能这么用啊!整的好像是要杀了我一样,怪吓人的。” 青瑶显然是将话听进心里,深深皱眉,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嘉慧公主设宴,云瑶县主送帖,她们二人究竟谁才是楚霸王,谁又是项庄?” 青玉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知道,反正她们两个人与你都没什么交情,之所以请你,铁定是在打公子的主意。你可得警醒着些,别被人给利用了。” 江景辰觉得这事儿麻烦,于是便道:“随意找个借口,推掉不去,管她是不是鸿门宴,咱们就是不去。她们爱干嘛干嘛,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宴无好宴,但不去又有些不妥。 青瑶思虑再三,开口道:“云瑶县主身后站着崇宁大长公主,帖子又是直接送到百乐门,实在是不好不去。” 她与青玉不一样,如今已是良籍,面上更是担着百乐门大东家的身份,各方各面都得考虑周全。 不能得罪的人尽量不去得罪。 青玉顺势说道:“还有嘉慧公主,那也是个麻烦,你去一趟也好,探探她们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之后才好应对。” 江景辰摇了摇头,坚持道:“那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招惹,离着远远的,也就不用怕引火烧身。” 青瑶解释道;“公子,她们一位是公主,一位是县主,这样的身份,主动递了帖子过来,我若是不去,那就是在打她们的脸。京城贵人,哪个不要面子?不盼着她们予好,可也不能得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以她的身份来说,实在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天家贵女设宴邀请,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之事。 若是不去,不仅仅是打了贵女的脸,无形中更是会得罪诸多千金小姐。 不是夸大其词,而是实事求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简单。 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如此。 江景辰轻叹道:“形势永远比人强。能借势者立于人之上,不能借势者为势所迫......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你若是要去,那就拿她们当敌人对待,别想着能与之好好相处。” 青瑶含笑点头道:“公子放心,我晓得的。” 青玉突然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开口道:“这是解毒丸,你拿去放身上,以免着了人家的小道。” 江景辰像是想到了什么,询问道:“这是炼给越氏家眷的解毒丸吧,对春药也管用吗?” 青玉愣了一会,回答道:“这是解毒丸,春药是药,乃助兴之物,它不是毒,当然是解不了。” 江景辰收敛神情,正色道;“离宫那地方可是有着前车之鉴,虽说嘉慧公主设宴,不大可能会用上下毒的手段,但是春药、泻药、过敏药这类让人出丑的东西不能不防。” 青玉为难道:“都不是毒,解毒丸不起效果。” 江景辰顺势说道:“还有三天时间,你再炼个解春丸、止泻丸、抗敏丸,都给阿瑶备上些。” 青瑶立刻接口说道:“我没有过敏症,只需解春丸与止泻丸即可。” 让毒师制药? 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青玉一脸黑线,闷声道:“麻烦你们,请适当尊重一下我的能力好吗?我是师从毒王一脉,不是师从医圣一脉。炼制解毒丸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什么解春丸、止泻丸,想都不要想。” 青瑶迟疑道:“你,该不会,炼不出来吧?这也没事,你直说就行,多花点钱去药铺也能买到有效果的药材,倒是不用你为难。”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青玉心中的脾气,激动道:“为难?我,毒王一脉最杰出之人,药铺都能买到的玩意,我会炼制不出来?你给我等着,马上就炼给你看。” 言罢,一路小跑着去了药房。 江景辰看着那道身影,无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也不傻啊!怎么会听不出来是在激将呢?” 青瑶嘴角笑意更深,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轻声说道:“不是听不出,只不过当个台阶顺着下了。她这人,嘴硬心软,明明心里很是担心,偏就嘴上不肯承认。” 万千个人,便有万千种性格。 最幸运之事,莫过于她的嘴硬心软,她都能懂。 江景辰展颜一笑,喃喃自语道:“忽然觉得有些好磕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516章 逆天改命 承恩公府。 魏秉文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与江景辰商议之事情告知了父亲,并且直言道:“儿子觉得可以与之交易。” 承恩公了解清楚了事件始末,狠狠瞪了一眼,呵斥道:“不过区区五百万贯,就能让你甘心当个傻子?” 幽州马场乃是魏家祖业,嫡支长房占多,其余几房占少,即便是庶出也能沾光。 承恩公府并不缺这些钱。 但那是承恩公府的钱,不是承恩公的钱。 魏秉文只觉得父亲口气未免太大了些,暗自腹诽之余,解释道:“孩儿不是为了五百万贯钱,而是为了那个人。” 承恩公沉声道:“你信了他说的那些鬼话,那就真是个傻子。” 魏秉文无奈一笑,开口道:“那孩子情愿当一个傻子。” 承恩公气急,呵斥道:“你是在与为父作恶吗?” 魏秉文收敛神情,正色道:“早二十年,魏家还有鼎盛之机。早十年,魏家尚有大道可选,现如今,魏家没有半点退路。” 承恩公轻叹道:“若非皇太后选错了人,魏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 魏秉文一反常态,神情严厉,逐字逐句说道:“儿子觉得,错不在姑祖母,而在父亲。” 承恩公满脸诧异,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追问道:“你刚说什么?” 魏秉文将说过的话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不理会盛怒的父亲,自顾自说道:“二十年前,魏家之势无人可挡,是因姑祖母当上了皇后,当代家主乃是祖父......” 承恩公脸上骤变,不等听完,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你是在暗指为父无能吗?” 魏秉文跪地叩首道:“儿子不是暗指,而是在明言。父亲是一家之主,是一族之长,是现任承恩公。孩儿幼年时,常听父亲提及魏家今日境地乃是受姑祖母牵连,那时孩儿不懂事,便真以为事实如此。但现今孩儿长大了......” 承恩公阴沉着脸,打断道:“长大了,就可以说为父的不是,就可以忤逆为父,是这意思吗?” 魏秉文重重叩首,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但又不能不说。 “十年前,圣上尚未登基,祖父早逝,父亲那时已然承袭爵位,那时姑祖母贵为皇后,不敢说呼风唤雨,可也当得一句气吞山河,就连先帝也对其礼敬有加。” 说到激动之时,魏秉文忽然抬头,缓缓开口道:“那时父亲若能有所作为,别说是让魏家更上一个高度,就是换了当今圣上也不是难事。 姑祖母能在最初那几年稳住先帝,压得当今圣上不敢冒头,足以证明手段通天。 但她毕竟深处后宫当中,对宫外诸多之事不能及时照应,故而给了宫外之人可乘之机。 倘若那时父亲能力足够的话,不说强过祖父,只需可以跟上姑祖母的步伐,宫内、宫外联手配合,足以将这天给......” 啪! 一声脆响。 承恩公狠狠打出一巴掌之后,仍不觉得解气,再次抬手打出一巴掌。 “逆子,你若是不想活了,自个找个湖去跳,决不许带累整个魏家。” “逆了。” “逆子,你在说些什么?” “孩儿是说,您若是多些胆气,与姑祖母联手,足以将这天给逆了。” 啪! 又是一巴掌。 承恩公顾不得许多,急忙起身朝外巡视,直到见到无人偷听才放下心来。 魏秉文双颊通红,火辣的疼痛提醒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然间,心中一阵畅快。 不是因为被打得傻了,只是觉得原来将心底的话宣之于口是一件如此痛快之事。 逆子吗? 逆子逆天,似乎...... 很不错啊! 魏秉文笑了,笑出了声响。 承恩公吓了一跳,厉喝道:“你疯了不成?” 魏秉文大笑道:“孩儿忽然有些理解江景辰了。” 承恩公心有疑惑,追问道:“你理解他什么?” 魏秉文回答道:“不疯魔,不成活。” 承恩公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不安的情绪,呵斥道:“那座忠义伯府里头就只有他孤身一人,你怎么能与他作比较?” 魏秉文呐呐道:“他,看似只有一人,实则身边助力之人不在少数。而我,看似助力之人甚多,实则只有孤身一人。” 承恩公扶额,气愤又无奈。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说些什么胡话?能不能正常一些,不要让为父担心操劳啊!” 这一刻,魏秉文彻底想明白了。 父亲若是能够有那样的觉悟,魏家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咚咚咚! 魏秉文磕了三个响头,肃然道:“父亲,您老了,往后之事无需操心,您也操心不了,就都交给孩儿来处理吧。” 言罢,起身离去。 承恩公大喝道:“站住,逆子,你这是要去哪?” 魏秉文头也不回说道:“入宫。” 皇宫重地,不是谁想进就能进。 但是,魏秉文除外。 不是他有多大的能耐和手段,而是皇太后余威犹在。 越是如此,魏秉文心中越觉得愧疚。 见到皇太后第一眼,不自觉湿了眼眶。 皇太后见状,深感诧异,询问道:“你这猴儿,从不曾在祖母跟前红过眼眶,今儿个是惹了多大的麻烦才会这样?说吧,只要不是打了圣上,祖母都能替你做主。” 魏秉文郑重跪下行礼,叩首三次,方才开口道:“孙儿代父亲,代魏家,向祖母赔罪。” 皇太后眉间蹙起,询问道:“你这是赔的哪门子罪?” 魏秉文将刚才在家中发生之事细细分说,紧跟着说道:“父亲有罪,孙儿有罪,还请祖母惩戒。” 皇太后轻叹一声,开口道:“你父亲没能继承你祖父的优点,打小就是个性子软的,无论是你祖父,亦或者是我,都不曾对你父亲抱有太高的期待,自然也就谈不上怪罪。” 这是什么逻辑? 魏秉文想不明白,撇了撇嘴,抱怨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由二叔来承袭爵位。” 次子想要承袭爵位,只有在长子出了大差错,或是意外亡故之后才有可能。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 皇太后却不见怪,笑了笑,说道:“时也!命也!非人力可改。” 魏秉文忽然开口道:“孙儿想试试。” 皇太后迟疑道:“你是想要帮魏家逆天改命?” 她的寝宫,连只小虫都飞不出去,说话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魏秉文回答道:“当年魏家错过一次机会,眼下不能再错过第二次机会。” 第二次? 机会? 皇太后稍作思考,很快便想明白了话中之意,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吧,祖母希望你能送祖母走,而不是反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魏秉文迟疑道:“祖母是觉得江景辰不可靠吗?” 第517章 不可逆天,可逆天子 一个人可靠与否哪里是能够凭借肉眼看得出来? 皇太后沉思良久,开口道:“江景辰自入朝为官,能有今日成就,一是恰逢圣上用人之际,二是他本身也有些本事,但在祖母看来,更多的是私心。” 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的私心都不相同。 魏秉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又觉得祖母不会无故说这样的话,于是便询问道:“祖母所言私心是指?” 皇太后笑了笑,回应道:“你只需看威远侯府的下场,就能知道那小子是有多狠的心肠。似他这般性子,必定活不长久。” 威远侯爵位被夺,满府上下全被流放,有心人都能够猜到这件事与江景辰脱不开关系。 当然,江景辰活不长也并非什么隐秘之事。 魏秉文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接口说道:“您可是觉得短短一年时间之内,他无法帮助魏家走出困境?” “一年?” 皇太后笑的意味深长,感慨道:“这既是他的手段高明之处,也是他的求死之道。” 手段高明? 求死之道? 魏秉文隐隐抓住了些什么,可又说不太出来。 皇太后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世人都以为他活不过二十岁,殊不知他既然选择归京,又在之后惹出那么多事,足以说明他的病早就已经治愈。” 魏秉文深感震惊,呐呐道:“怎么可能?当年张神医可是亲口说过,他怎么可能活的过二十岁?” 皇太后淡淡道:“你也说了是当年,已是十年前之事。据祖母所指,这十年张神医一直待在江南道,并且开办医学馆,想来是专研出救命之法。” 之所以会认为江景辰活不过二十岁,皆是因为当年张神医断言。 张神医名声之大,天下皆知,若非当真寻不到救治之法,当年也绝不会说出“批命”之语。 魏秉文脑海中忽然生出诸多念头,许多之前无法理解之事,若是顺着祖母之意去想,那便能够说得通了。 只不过...... “孙儿尚有一事不明,祖母方才说是高明之处,也是求死之道,这......似乎有些矛盾。” “你觉得这两者之间存在矛盾?” “孙儿愚钝,还请祖母解惑。” “是你着相了!” 皇太后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江景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过二十岁,以此来让对手放松警惕。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生父江彦钧。” 凡事不可拘泥于片面之词。 魏秉文打开思路,细细思考,接口道:“也就是说江景辰归京是为了向江彦钧复仇,当年患病之事另有隐情。” 至于其中是什么隐情,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不过能让江景辰甘愿背上不孝之名,当年隐情想必是触及生死。 区区威远侯府,自然不会被皇太后放在眼中,也不会去关注些许小事,所有一切不过是根据先前之事的推断。 皇太后淡淡开口道:“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威远侯府如此,江景辰也是如此。圣上眼下要用人,满朝文武没有比江景辰更让人放心,这就是他的取死之道。” 魏秉文细品话中之意,迟疑道:“祖母能有此推断,想来圣上也能够想到这一点。也就是说……无论病愈与否,江景辰都活不过二十岁?” “没人会甘愿赴死,江景辰自然不是例外,所以才会暗中留下后手,可也得圣上答应才行。须知,他乃是圣上既定的‘罪魁祸首’,若是不死,圣上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皇太后想起过往之事,以及圣上的手段,摇了摇头,紧跟着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什么逃去海外小岛,以为这样就能保住性命,未免有些太过可笑。” 魏秉文将所有事件串联起来,终是想明白了祖母的顾虑,沉吟片刻,开口道:“逃不掉,就不逃了吗?” 皇太后微愣,稍稍沉默,片刻后询问道:“你想说什么?” 魏秉文如实回答道:“江景辰的处境,与当年魏家多有相似之处,想来父亲当初就是认为无法对抗,于是便选择坐以待毙。”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提起当年往事,皇太后再次陷入沉默。 魏秉文自顾自说道:“孙儿倒是挺佩服江景辰,至少他敢想,也敢做,没有选择认命。” 皇太后眼眸低垂,缓缓开口道:“认命是死,不认也是死,拼尽全力寻一线生机,胆气十足。但,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先是不孝,而后不忠,天下之大,何来立足之地?” 不忠不孝者,天地难容。 魏秉文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所以,只能认命,坐视屠刀落下,闭眼等死吗? “我不甘心。” 魏秉文豁然抬头,逐字逐句道:“祖母,孙儿心有不甘。” 皇太后淡淡道:“心有不甘,又当如何?” 说的是“当如何”,而不是“能如何”。 一字之差,其意各有不同。 魏秉文听出了话中深意,心头莫名一松,正色道:“孙儿想要奋力一搏,试试能否逆天改命。” 皇太后摇了摇头,开口道:“人力无法逆天。” 语气笃定。 下一刻,话锋一转,又道:“倘若人力足够,可逆天子。” 魏秉文浑身一震。 他方才所说的逆天改命,也就只是笼统说词,并非是特指哪一件事。 祖母所言,直指当今圣上。 逆天子,是为谋反。 皇太后眸光一扫,含笑道:“怕了?” 魏秉文咽了口唾沫,点头道:“有一点。” “只一点吗?你倒是让祖母有些意外。” 皇太后顿了顿,紧跟着说道:“魏家现如今已入泥潭,陷下去只是早晚之事。祖母也上了年纪,半只脚踏入棺材当中。大局已定,若是想要翻盘,只能以身家性命为注。又或者,弃了祖业以苟全性命。” 若当真能够舍弃祖业,魏家又何至于如此? 魏秉文神情复杂,犹豫道:“祖母,是否也觉心有不甘?” 皇太后忽然笑了出声,开口道:“你这样想是对的,无论是对谁,都该保有一丝怀疑。” 魏秉文急忙解释道:“祖母,孙儿并非......” 不等听完,皇太后直接打断道:“圣上派你大哥去泉州,表面上是建立泉州海运司,实则是暗中练兵对付水贼,但还有一层意思,你可是能猜到?” 魏秉文静下心来,细细思考,回答道:“是想要夺爵。” 有一就有二。 夺得了威远侯,自然也有办法夺走承恩公。 区别无非就是后者尚需留一些体面罢了! 皇太后点头道:“你大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世子之位落不到你头上,这也是你父亲着急为你大哥娶妻的原因。” 第518章 只有自己能依靠 娶妻、生子,而后呢? 大哥此刻在泉州海运司,职期未满,若无圣谕,不得私自归京。 魏秉文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担忧道:“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皇太后也不顾忌什么,直言道:“你大哥的命已经丢了七成,剩下三成全看你父亲如何作为。他不是没能力做些什么,而是任何事都不能去做,不敢去做。” 魏秉文彻底想通事件始末,心中深感自责,跪地叩首道:“全都是孙儿的过错,若不是一心想要入仕,也不会因此连累大哥。” 声音充满了懊悔和痛苦,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皇太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悲伤,似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良久后轻叹道:“你错不在想要入仕,而是错在低估了圣上。不怪你,祖母也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最后的结果就是输掉了这大好江山。” 魏秉文满心疑惑和不解,想要知道更多的真相,心中难止好奇,询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事,以至于让圣上如此记恨您与魏家?” “告诉你也无妨。” 皇太后轻叹一声,紧跟着说道:“文武百官皆知,祖母与沈贵妃生了间隙,但没有多少人知晓,祖母与她起初情同姐妹。之所以会反目成仇,全因她之故,害了祖母腹中胎儿。” 魏秉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仇怨,震惊之余,询问道:“谋害皇嗣乃是诛族大罪,更何况您当时可是中宫皇后,她犯下这等罪孽,先帝怎还能视而不见?” 皇太后嗤笑道:“先帝耳聋眼瞎,被鬼迷了心窍,偏信那贱人一面之词,只处置了两位妃子,就算是给了祖母一个交待。” 这也可以? 先帝还真是耳聋眼瞎啊! 魏秉文一时无言。 皇太后继续说道:“那时当今圣上还未出世,祖母便耐着性子等,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好让那贱人尝尝丧子之痛。” 之后的事情不用多问,肯定是没有成功,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圣上。 难怪祖母膝下无有子嗣,想来是那时候就被伤了身子。 如此大仇,自当是不死不休。 魏秉文气愤道:“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皇太后冷笑一声,说道:“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无非是谁的手段高明些,运气好一些,笑到了最后,怎么做都是对的。圣上登基之后,那贱人得势,暗中使了手段,将所有当年熟知内情之人全都灭了口。” 杀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怕了。 哪怕还有人知晓,也不敢再宣之于口。 当年隐情揭开,实在让人意想不到,魏秉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无有子嗣,乃是祖母一生之痛,也是魏家之痛。 那是一生都解不开的心结,至今无法释怀。 皇太后顿了顿,紧跟着说道:“当年,圣上幼年之时,你祖父尚在,曾进宫来与祖母商议,暗中策划过几次刺杀。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以那贱人对祖母的了解,定是能够猜测得到背后主谋,之后也会如实告知圣上。”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魏家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倒是不冤。 这件事情没有对错,只有输赢。 她输了,自然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从另一方面来说,圣上倒也说的上有些器量,没有在登基之后即刻与魏家清算旧账。 可越是如此,皇太后心中越发难受。 是器量,也是不屑,更是一种无言的嘲讽与蔑视。 魏秉文欲言又止,几次三番,终是开口说道:“祖母,您该不会是想要另立新君吧?” 皇太后含笑道:“有何不可?” 并无不可。 只不过这事可不容易啊! 魏秉文想了想,询问道:“需要孙儿做些什么?” 皇太后坦然回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先替魏家找好退路,没了后顾之忧,才可放手一搏。” 魏秉文下意识开口道:“祖母之意,是可与江景辰协作?” 皇太后摇头道:“那是江景辰的退路,并非是魏家的退路,你得另寻新法。可借他人之势,切不可依赖他人。” 这话并不难理解,魏秉文稍做思索便理解话中之意,正欲开口。 殿外宫女着急求见,慌张禀告道:“启禀太后娘娘,瑞婕妤出事了。” 皇太后蹙眉,询问道:“出了何事?” 宫女细细将事情说了一遍: 就在刚才,瑞婕妤前来请安,因顾忌魏家二少爷正有事商议,于是便在偏殿等候。 期间正与雪球儿玩闹,不知怎得,雪球儿忽然窜出殿外。 瑞婕妤带着宫人追了出去,一路追到了御花园。 宫女缓了口气,紧跟着说道:“奴婢也不知具体情况,只听来人汇报,说是皇后娘娘养的狸奴咬死了雪球儿,瑞婕妤便带人去了中宫。本意是想与皇后娘娘知会一声,却不知因何事情得罪了皇后娘娘,罚跪一个时辰,动了胎气。” 雪球儿便是先前梁王妃送给皇太后的狸奴,模样讨喜,性格也是温顺,颇得皇太后喜爱。 中宫皇后那里也养了几只狸奴。 这事儿,魏秉文是知道的。 只不过没想到皇后养的狸奴会那么凶悍,更加没想到皇后竟然会为了只狸奴处罚瑞婕妤,以至于动了胎气。 那可是皇嗣啊! 得多大的你怒气,才会冲昏了头脑,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魏秉文对此很是疑惑,却见祖母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祖母,您是否要过去看看?” “好戏开锣,自然是要过去看一看才好。” 皇太后嘴角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魏秉文似有所悟,迟疑道:“您是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皇太后淡淡道:“祖母在这后宫待了这么多年,见过之事、做过之事,不知凡几,什么样的腌臜手段没见过?比事你不好掺和,也不要瞎打听,先回去吧。方才祖母与你说的那些话,你需牢记在心,切勿依赖旁人,也包括祖母在内。” 魏秉文点了点头,回应道:“孙儿时刻铭记祖母教诲,也请祖母放心,就算大哥此刻不在京城,魏家也还有孙儿能够挑起重任。” 皇太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孙儿的头顶,告诫道:“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旁人靠近你都是有所图谋。当然,这并非是一件坏事,有利则聚,无利则散,若是用好了,也能有所成就。” 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 魏秉文听懂了话中关切与担忧,当即正色道:“千金之子,不死于市。祖母且放宽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皇太后闻言,很是欣慰,含笑道:“如此便好,且自去吧。那边好戏开锣,祖母也该动身前去捧个场,听听看她们能否唱出朵花来。” 第519章 等一个动静 刑部。 魏秉文出宫后便着急赶来,没等缓会气,将手一伸,开口便道:“给钱。” 江景辰瞬间会意,当下也不着急,将人领至堂内,含笑道:“你们海运司可真是清闲,有事没事就往外头跑,梁王也不拿你说事?” 魏秉文心中焦急,不愿闲扯,直言道:“海运司初立,只一趟就挣来几十万两,圣上龙心大悦,彻底放权给梁王。有着先前的那份交情,我这差事倒也自由,今儿来就是为了与你做完交易,一会还得赶回海运司办事,快快拿钱出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先前闹了那么一出大戏,圣上不得已废了公廨衙门,如今海运司没令人失望,挣钱的能力比之公廨衙门强了不知多少。 照着这么看,只需一两年时间,国库便能充盈,到时候圣上必然会有所作为。 江景辰收敛心思,淡淡道:“你先别急,我的钱也不是白给......” 魏秉文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一手交钱,半月之内必会给你想要的人。” 江景辰见状,疑惑道:“忽然这么着急,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魏秉文没好气道:“慢了你有话说,快了你也有话说,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江景辰无奈道:“我这是在关心你。” 言罢,转过头,与董瓒交待道:“去取五百万贯来,路上注意安全。” 说是注意安全,实则是在说不用着急。 董瓒听懂了言外之意,当即应声道:“公子放心,属下定会注意安全。” 魏秉文不满道:“你不是应该早就准备好的吗?” 江景辰翻了翻白眼,反问道:“你见过谁随身带着大几百万?” 魏秉文嘀咕道:“没见过不代表不可以有啊!” 他知道的确是有些着急,只不过海运司每一趟海船出航都是有固定时间。 虽说距离下一趟出海还有时间,可中间还有许多琐碎之事需要处理。 梁王未曾表态,先前之事都是由罗霓裳出面,事关几百万贯,自然马虎不得。 更何况还是从圣上嘴里抢食,稍有不慎便会惹来大祸。 魏家现今好似无根浮萍,风浪从不曾停歇,因而无法给予助力,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倒不是说有多信任罗霓裳,只不过是觉得机会难遇,值得冒一次风险。 趁着董瓒前去取钱之际,江景辰开口道:“毕竟是幽州马场的人,你父亲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魏秉文长叹一声,随即将先前发生之事说了一遍,紧跟着又道:“你不用担心,父亲不敢违背姑祖母之意,她老人家点了头,整个魏家都不会有反对之声。” 江景辰闻言,心念一转,状似无意,随口询问道:“皇太后她老人家近来都好吧?” 魏秉文点头道:“都很好。” 随即又想起什么,紧跟着又到:“方才出宫之时,听闻她老人家养的狸奴没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他老人家的心情。” 已经开始了吗?江景辰不动声色,追问道:“好好一只狸奴,怎么说没就没了?” 魏秉文所知并不多,有些话也不好外传,当下只道:“我也就听了那么几句,说是事关瑞婕妤和中宫,想来是牵扯到嫔妃间争宠,不提也罢。” 依着计划,狸奴死,胎儿失。 之后,皇后又当如何? 此事不好多问,江景辰当即转言道:“海外多稀罕物,你如今身在海运司任职,倒是可以上些心,寻些好东西献给皇太后。” 魏秉文摇了摇头,轻叹道:“姑祖母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些能让她老人家开心之事。” 江景辰好奇道:“比如说?” 有很多。 当中莫过于向沈贵太妃复仇。 只不过此事自然不能说与外人知晓,魏秉文当即打了个哈哈,转言道:“再过些日子便至上元,你可有什么安排?” 上元节前后共休三日,金吾弛禁,开市燃灯,夜无宵禁,灯明如昼,山棚高百余尺,神龙以后,复加俨饰,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 江景辰不喜人山人海般的热闹,因而并无任何安排,当下直言道:“没想过去哪玩乐,应该会待在府内,睡个三天。” 魏秉文自是不信,随即说起往年上元日发生过的趣事。 二人闲聊,时间一晃即逝。 董瓒取来钱票,搁置桌上。 魏秉文此刻倒是不急,含笑道:“江伯爷,可是还有话要交待?” 江景辰开口道:“你好歹也给个信物,到时候好与幽州马场的人接洽。” 魏秉文略显尴尬,解释道:“今日来得急,没做准备,不过你放心,入夜之前,一定派人将信物送到你手中。” 江景辰对此并不介意,当下又说了些细节,随后将钱票交到魏秉文手中,并提醒道:“你想利用海运司里的海船挣钱,我不阻拦,但你得小心梁王。” 魏秉文迟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情?” 江景辰摇了摇头,解释道:“并不是我知晓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梁王凭什么将嘴边的肉分给你?回去之后,你不妨好好想想。” 魏秉文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吟片刻,开口道:“来找我的人是梁王妃,凭着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不至于会设计陷害我吧?” 江景辰正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与梁王妃之间的交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倘若利益足够大,莫说是你,就连我,指不定都会被她给卖了。” 战马之事不容有错,如今白芊禾的计划得以实施,估摸着近期就会出结果。 若是一定要选,自然是魏秉文比较重要。 女人心,海底针。 念着过往情分,只要罗霓裳识趣,江景辰不介意让她继续享福,也乐得为此感到高兴。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罗霓裳不会有任何防备。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罗霓裳或许无心,却难保梁王不会无意。 江景辰现今依旧清楚记得,当初梁王只因些许小事,就设计让他上了一趟京兆府公堂。 由此可见,梁王此人心眼不大。 眼下虽不曾发难,可谁也难保以后会如何。 魏秉文心中自有打算,当下也不多说,只道:“多谢提醒,往后我会多注意防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凡有利可图,不言恩怨对错。 能在京城混个“第一纨绔”之名,也算是一种本事。 江景辰点头道:“现今你已入朝为官,多少需要注意些影响,往后有事私下再议,以免遭人非议。” 先前是京城纨绔子弟,眼下已是海运司官员,身份上有了转变,也就容易被旁人拿住话柄。 魏秉文晓得轻重,回应道:“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无别事叮嘱,我这就离开。” 江景辰示意无有别事,随后目送魏秉文离开。 董瓒出声道:“需要派人盯着吗?” 江景辰摇头道:“海运司有咱们的人,承恩公府我又不感兴趣,皇太后那里安插不了耳目,只盯着一个魏秉文没有多大意义,眼下也算是盟友,不好弄巧成拙。” 董瓒想了想,询问道:“罗霓裳那里,可是要另外安排?” 江景辰含笑道:“梁王府那头一直是由阿瑶负责,你可别小看她的能力,用不着我吩咐,她自是会安排好一切,无需咱们多操心。” 董瓒顿了顿,又道:“那眼下该做些什么?” 江景辰行至窗边,视线远望,淡淡道:“不急,先等等看宫里会有什么动静,得先知道白芊禾的计划成功与否,才好安排之后的事情。” 第520章 夺印 中宫。 包括皇后在内所有人跪地俯首,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圣上一脸阴沉,眼神如刀,死死钉在皇后身上。 皇太后缓步而入,众人纷纷行礼。 圣上收敛神情,淡淡道:“母后怎来了?” 皇太后视线扫视,轻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哀家怎能不来?听说是因为雪球儿才起了事端,皇后可是话要对哀家说?” 皇后脸色苍白,垂首道:“太后明鉴,圣上明鉴,事因瑞婕妤为一只狸奴前来质问,言词不恭,大有不敬,臣妾方才施以小惩,哪曾想......太后,圣上,臣妾冤枉啊!” 她只是下令罚跪罢了,不曾有过任何惩罚,谁能想到只是这一跪,竟是将腹中龙嗣给跪没了。 要说这里头有阴谋,当时她可是亲眼所见,瑞婕妤下身血染裙摆,分明是流产之兆。 可若说这里头没有阴谋,又怎会因区区一跪便失了腹中胎儿呢? 这事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处处透露着诡异。 皇太后若有所思,落座后扫视一周,缓缓开口道:“你说冤枉?哀家问你,可是你下令让瑞婕妤罚跪?” 皇后急忙道:“太后明鉴,臣妾只是命其罚跪,过程中不曾有半点苛责。” 圣上冷眸一扫,喝问道:“你明知瑞婕妤怀有身孕,却依旧命她罚跪,如此不够,还想如何苛责于她?” 无论如何,瑞婕妤流产乃是事实。 皇后心中慌乱,呐呐道:“臣妾也不晓得瑞婕妤身子那般较弱,只是一跪罢了,不应该会......” 皇太后打断道:“你也是生育过的女人,岂能不知不足三月胎儿最是易折?圣上登基至今,后宫嫔妃中,要嘛一直没个动静,要嘛接连出事,到了瑞婕妤这,好不容易挺过了两个月......你是中宫皇后,膝下已有安王,何至于如此?” 这话无疑是将事情定了性。 皇后猛然抬头,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臣妾并非有意要害瑞婕妤腹中胎儿,实是因当时......” 当时,她因瞿家旁支之事搅得心神不宁,恰逢瑞婕妤前来,拿着死去的狸奴说是,表面上是说狸奴,实则是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她乃是堂堂中宫皇后,岂能受那等闲气? 之所以令其罚跪,也正是因为顾忌到腹中龙嗣,否则岂能如此简单了事? 如今已是开春,又非严寒冬季,只不过跪上一个时辰,身子再较弱,顶多伤了膝盖。 哪怕心中再是气愤,也考虑到了后果,方才下令。 万万想不到会因此害了腹中龙嗣。 心中诸念纷杂,皇后无能理清思绪,情急之下,说道:“当时瑞婕妤事出反常,言行举止皆不同以往,定是有意陷害臣妾。” 圣上脸上更加阴沉,喝声道:“你也是为人母者,设身处地去想,可是会拿腹中胎儿陷害旁人?” 皇后呐呐无言。 她乃是中宫皇后,如何需要用那样的手段? 可瑞婕妤不一样啊! 倘若...... 倘若本就是因腹中胎儿不稳,这才想了这么一出诡计,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圣上,臣妾想明白了,定是那瑞婕妤......” 皇太后眸中精光一闪,似是料到皇后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当即开口打断道:“圣上,太医署医馆众多,可是有办法能够保住瑞婕腹中胎儿?” 都已经没了,还如何去保? 圣上眸光暗淡,摇了摇头。 皇后自以为想通了事件来龙去脉,着急开口道:“圣上,臣妾有话......” 皇太后再次打断道:“皇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倒不如想想之后该如何吧。” 该如何? 还能如何? 皇后正欲开口。 圣上凝眸,沉声道:“瑞婕妤在中宫出事,内外宫人难逃其责。来人,将其全都拖到殿外,杖死。” 宫人们身心俱颤,不断叩首哀求。 能在中宫侍候者皆是心腹,皇后于心不忍,出声道:“且慢。瑞婕妤之事,实属意外,圣上仁慈,实在不该迁怒......” 皇太后再次开口打断道:“大胆,皇后,你竟敢说瑞婕妤丧子乃是天意?” 天意让瑞婕妤丧子? 孰不知,那也是圣上的孩子。 若当真是天意,岂不是说老天爷不让圣上再有子嗣? 这话实在令人遐想。 圣上自登基至今,膝下便再无所出。 无人敢在此事上多嚼舌根,但止不住人心乱想。 另加圣上本就得位不正,一旦扯上天意,那...... 张甲臣忽然感觉到一股透体冰寒,赶忙止住念头,不敢再继续多想。 皇太后只一句轻飘飘的话,便给皇后冠以大不敬之罪,同时也戳中了圣上心中之痛。 皇后失言,一句话被抓住了错漏,怕是难以翻身。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圣上视线在皇太后身上一扫而过,尽管知晓此乃皇太后的手段,可依旧止不住心中怒气。 “母后稍安勿躁,此事朕自会处理,未免母后太过操劳,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如此,哀家倒是不好负了圣上一片孝心。虽说后宫不比朝廷,可也不能太过宽厚,以免寒了瑞婕妤的心啊!” 言罢,皇太后转身离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全程只说了几句话,可也正是因为那几句话,令皇后陷入无比难堪之境。 圣上忽然抬头,视线望向殿外,朵朵白云之上,似有飞鸟穿行。 “张甲臣。” “老奴在。” “传朕旨意,皇后忽染疾病,无暇顾及俗务,即刻起,暂收凤印,六宫事务交由四妃协理。” 言语冰冷中又带着一丝决绝。 终究是那“天意”二字起了作用。 张甲臣不敢多想,当即应声令命。 圣旨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皇后激动道:“不,圣上,臣妾无病,您不能夺走臣妾的凤印宫权。” 凤印被夺,六宫大权一失,皇后还是皇后,只不过却不再似从前。 圣上充耳不闻,继续下令道:“来人,将一众宫人拖到殿外,由皇后亲自监刑。” 也就是说,要让皇后亲自看着一众心腹被活活打死? 圣谕下,左右侍卫闻令而动。 张甲臣慢步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恭请皇后娘娘前去监刑。” 皇后心有不甘,开口道:“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圣上为何不顾及半点夫妻情分,竟是要如此羞辱臣妾?” 圣上沉声道:“你连做错何事都不知,如何让朕顾念情分?” 皇后似有所悟,叩首道:“臣妾知错,恳请圣上念及往日情分,不要令臣妾太过难堪。” 圣上眼中尽是冷漠,沉声道:“朕不曾言你失德,未动废后之念,如此,你还不知足吗?” 言罢,起身向殿外走去。 此间事了,却是还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他。 如今失了凤印,丢了宫权,又与废后何异? 皇后不禁自嘲一笑,双眸涣散,颓然坐地,呐呐开口道:“臣妾,谢主隆恩。” 第521章 谁的希望最大 身在皇家,没有夫妻情分可言。 更何况涉及龙嗣,还能保住后位已是天恩。 圣上虽已离开,但交待下的事情还得做完才行。 张甲臣恭声提醒道:“皇后娘娘,外头还在等着您去监刑,不好耽搁,烦请娘娘移驾。” 中宫内外,内侍宫女几十之数,当中多是皇后心腹,也有被旁人收买的眼线,此刻都只有一个结局。 皇后缓缓起身,神情平静,开口道:“本宫要重新梳妆。” 圣谕已下,几十号人都得给未出生的龙嗣陪葬。 张甲臣自然不敢违背圣谕,却也不能拒绝皇后的要求,当即便道:“娘娘稍待,老奴这就让内侍省重新派人过来。” 梳妆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 皇后深知那些心腹早晚都是个死,因而并未故意拖延。 当她换上凤袍出现时,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执掌六宫的状态,眉眼一扫,尽是威严。 “尔等之错足以累及家人,圣上天恩浩荡,仅赐尔等一死。念在主仆一场,身后之事无需担忧,自有本宫操持。本宫,亲自送你们一程,尔等......安心上路吧!” 人群跪成一片,多数人痛哭流涕。 亦是有忠仆叩首,高呼道:“奴婢叩谢娘娘相送,来世愿依旧能够侍奉娘娘左右,为娘娘梳妆。” 言词简单,却是说的诚恳,令人动容。 多少个独守深宫的日夜,皇后身旁只有她们相伴。 她们知道皇后的苦,清楚皇后的不易,见过皇后人前微笑,人后独自哭泣。 她们是皇后最亲近之人,比圣上、比瞿家还要亲近。 此刻,她们要死了。 皇后心中悲痛,但不能露出半分情绪。 只因她乃是皇后,六宫之主,今日发生种种,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皇宫内外。 凤印被夺,丧失宫权,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此刻一言一行,哪怕只是一丝神态,都会被有心人过度解读。 身披凤袍,亦是在向众人传达一个信息:凤袍加身是为皇后,尔等皆是妃嫔。 她是六宫之主,大周皇后,天下国母。 因此,心中再痛、再苦、再难,都必须撑下去。 张甲臣将中众人反应收入眼中,大手一挥,下令道:“行刑。” 活活打死一个人需要多久? 皇后亲眼看着一个个宫人被打死,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好似过了一天、一月、一年...... 每一声惨叫,都像是在她心口敲了一锤。 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瑞婕妤所赐。 随着打死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也逐渐麻木,心中暗暗发誓:尔等放心,只要本宫尚在一日,必会让白芊禾付出代价。 中宫事毕。 四妃在得知获得协理六宫大权之后,除了孟淑妃之外,其余三妃立刻有了动作。 反应最快的当属薛贵妃,第一时间命人将纯王喊进宫中,严肃交待道:“皇后遭难,这对咱们母子来说是一次大好的机会。” 李守拙故作疑惑道:“母妃所指的是什么样的机会?” 薛贵妃心中欢喜顿时消了一半,喃喃自语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不生气,不能生气,没必要生气......” 李守拙觉得有趣,忽而起了顽心,追问道:“是谁惹母妃生气了?您告诉儿臣,让儿臣去给母妃报仇。” 薛贵妃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欣慰,无奈挥了挥手,说道:“皇后今日能失了凤印,明日就能够丢了后位......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周不允许降嫡为庶,但却允许庶出晋嫡。 简单来说,即便瞿皇后不再是皇后 ,安王也依旧会是嫡子。 但,圣上若另立新后,那么新后膝下子嗣将被视作嫡出。 李守拙明白母妃话中之意,但以往装愚装惯了,于是便故作不解,憨直回答道:“意味着将没有皇后,将由四妃协理六宫。” 薛贵妃暗自念叨着“不生气”,可手上还是忍不住朝儿子脑袋敲去。 李守拙小声抱怨道:“母妃,儿臣都这么大了,不好再像年幼时那么敲打脑袋。” 薛贵妃闻言一愣,随即自责道:“是了,都怪我,小时候总敲你的脑袋,这才将你敲得憨傻,这都怪我......” 李守拙只举得这话实在令人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说道:“母妃,若是儿臣所记无错,大周立朝至今,有过三位废后吧?” 薛贵妃点头道:“不仅如此,就连废太子也有不少。所以,你想说什么?” 李守拙难得正经一会,回答道:“儿臣想说,有先例可供参考,想必做起事来会简单许多。” 薛贵妃眉头一挑,询问道:“这话说的,是在怂恿我暗中使坏?” 李守拙憨笑道:“您若无心,岂是儿臣能够怂恿得了。” “你这孩子,倒是先调侃起我来了!”薛贵妃作势欲打。 李守拙连忙闪躲,回过头来,说道:“有此念想者,不止母妃一人,因此儿臣觉得这事儿不宜母妃率先发难。” 薛贵妃沉吟片刻,开口道:“皇后若废,唯有四妃有望升任继后,当中孟淑妃至今膝下无有子嗣,性子也软乎,希望最是渺茫。德妃膝下有老五赵王,贤妃膝下有老七楚王,你觉得谁的希望最大?” 李守拙坦然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不可一日无后。瞿皇后若是被废,四妃当,母妃陪伴父皇最久,膝下又有儿臣这位长子,最有望为继后者唯母妃一人。” 薛贵妃也不谦虚,直言道:“你都能想得到的事情,旁人自然也能够想得到。也正是因此,在她们眼中,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后,而是我。” 李守拙顺势接口道:“也就是说,在没有把握扳倒母后之前,其余三妃不会对皇后出手。” 薛贵妃纠正道:“孟淑妃至今无有龙嗣,往后也不会再有,哪怕圣上再喜爱,也不会立她为后。因此,只有德、贤二妃有资格与我竞争。” 往日情同姐妹,今朝便为对手。 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后宫之中向来如此,从来不会有永远的姐妹,也不会有永远的对手。 薛贵妃想起潜邸往事,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待收敛心神之后,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圣上看似是在处罚皇后,实则是用了一计,防止后宫生乱。” 第522章 合作也行 这一句话并不难理解,李守拙听懂了当中深意。 瑞婕妤失了龙嗣之事,乃是因中宫之故,因此不得不施以惩戒。 若是太轻,那便毫无意义。 若是太重,恐会生出乱象。 将六宫大权分给四妃,等同于是让四妃各自为营相互掣肘。 当中,以孟淑妃最为弱势,可也正是因此,必会成为旁人拉拢目标。 哪怕拉拢不了,也不会主动与之为敌。 李守拙琢磨出了几分味道,出言提醒道:“独占圣宠,令人不敢轻易招惹,孟淑妃似乎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啊!” 薛贵妃无奈摇头道:“她若是简单,岂能当上淑妃?她都当上淑妃这么多年,你才看出她的不简单?哎!真是,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天真!” 有个太过优秀的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李守拙无语凝噎,好一会才平复下心中情绪,呐呐道:“好歹是您亲儿子,能不能别总这么说儿臣。” 薛贵妃似乎想到了什么,询问道:“你说你这么笨,你父皇怎么就不怀疑你不是他亲生的呢?” 这事能怀疑? 这要是当真起了疑心,那还得了? 李守拙吓了一跳,急忙喝止道:“母妃,您就算不帮儿臣,可也不能害儿臣,这样话往后可不能够再说了,就连想都不能去想。” 薛贵妃丝毫不以为意,淡淡开口道:“玩笑话罢了,瞧把你给紧张成什么模样。” 事关皇家血脉,岂能拿来玩笑? 李守拙惊出一身冷汗,哭丧着脸,哀求道:“母妃,您这玩笑也太吓人了,儿臣胆子小,承受不住啊!” 深宫无趣事,闲时逗弄儿子,也算的得一乐。 薛贵妃笑了笑,转言道:“皇后出事,宫内暂时不会有掀起多大风浪,反倒是宫外......老三难免会受到影响,你在宫外应当上心些,最好是能寻他一些话柄,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李守拙沉吟片刻,回应道:“老三执掌工部,若是工部出了什么事情,他自然是难逃其咎。” 薛贵妃提醒道:“想动工部下手也行,只不过你当谨记,老三只是执掌工部,但工部并非他老三的工部,凡事过犹不及。” 李守拙明白当中差别,正色道:“母妃放心,儿臣省的轻重。” 另一边。 安王李谨言得知中宫发生之事,第一时间入宫,但却被侍卫以“皇后娘娘身染重疾需要安心静养”为由,将他拦在殿外。 倘若没有圣命,侍卫不敢有所阻拦。 李谨言无奈,只得暂时离宫。 他没有前去面圣,是因知晓即便去了也是无用。 承恩公府。 李谨言离开皇宫便来到此地,将入宫遭阻之事说了一遍。 承恩公眉头紧皱,开口道:“事发突然,皇后娘娘并无交待,因而老臣亦是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 李谨言接口道:“正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本王才会觉得此事定有蹊跷,还请舅舅负责调查一二。” 承恩公点了点头,说道:“王爷放心,老臣必会查清事情真相,以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李谨言轻叹道:“瑞婕妤腹中胎儿已失,此事发生在中宫,这事儿怕是说不清。还母后一个清白是其次,重要的是找到幕后主谋之人。” 承恩公恍若,追问道:“王爷是以为此事并非瑞婕妤一人所为?” 李谨言冷哼道:“瑞婕妤入宫时日尚短,不可能有那样的势力,设下此局陷害母后,定是有人从旁协助。” 承恩公思考了一会,试探道:“会不会跟薛贵妃有关?” 母后失势,谁得利最大,那便是幕后主谋。 李谨言回应道:“不止薛贵妃,其余三妃也有可能,总之这事儿得尽快查个清楚,本王只怕这才只是个开始。” 承恩公稍作迟疑,询问道:“是否要让明赫从纯王那边下手?” 李谨言回应道:“可以。另外,此事经过母后最是清楚,只不过中宫内侍全部杖死,母后现今被禁足在中宫,本王想见一面都难,眼下......” 事情发生经过究竟如何,自然只有当事人最是清楚。 奈何见不到人,也就无从得知。 李谨言细细思量,忽然想起一事,当即开口道:“本王听闻嘉慧要在离宫设宴,舅舅不妨让丹佩前去接触一番,打好关系,日后进宫也能多个理由。” 承恩公担忧道:“嘉慧公主与七皇子皆是贤妃所出,若是在这时候刻意亲近,唯恐被贤妃察觉,适得其反。” 中宫内侍无一人存活,整座中宫都在侍卫监视之下,里里外外都是旁人的眼线,想要从里面带出消息,必须要有人能够进去以口耳相传。 事关重大,非亲信之人不可用。 李谨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色道:“眼下已然顾不得许多,只能如此。” 纯王府。 李守拙出宫之后,第一时间找来邵沅朗,先是将中宫之事简单概述一遍,随后开口道:“宫中形势严峻,宫外倒是平静如一滩死水,这样不好。” 邵沅朗闻言,心思微动,询问道:“王爷话中之意,可是想要搅乱一池春水?” 李守拙笑而不语,转言道:“沅朗,你我交情匪浅,非常人可比,但你至今未曾为我做过些什么,也是时候该表现一番了,你觉得呢?” 邵沅朗明白,这样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既然已经选好要走的路,当下也不推辞,行了一礼,恭声道:“王爷有何吩咐,尽管交待,属下愿为王爷鞠躬尽瘁。” 李守拙连忙起身搀扶,正色道:“沅朗,切不可如此。我向来视你为挚友,盼着能得你尽心辅佐,只将你 当作股肱心腹,从不曾视你为属下。” 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 “股肱”二字,可谓是意味深长。 邵沅朗收敛心思,顺势起身,含笑说道:“能得王爷看重,实乃沅朗之幸,君之所请,臣必将不负所望。” 李守拙闻言,仰天大笑,笑声歇,方才开口道:“老三近来太闲,也该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先前江景辰派人递了帖子过府,说来你们也是熟人,若觉得此人能用,倒是可以去见一见。” 话不用说的太过直白,意思点到即可。 邵沅朗回想起往日之事,眸光闪动,回应道:“江景辰此人怕是不好利用。” 李守拙含笑道:“江景辰先前派人送来帖子,且不止一次,就足以说明在老三与我之间,他更偏向于我。如此,只要他与咱们目的一致的话,也不是说非得利用,合作也行。” 邵沅朗稍作思考,点头道:“若有必要的话,我会去见一见。” 第523章 说江湖 花想楼。 酒菜上罢,李谨言将屋内闲杂人等挥退,方才把宫内发生之事简单概述,随后询问道:“敢问先生,可有良策助母后夺回凤印宫权?” 庄延朔饮罢一杯,摇了摇头,轻叹道:“后宫之事非前朝之臣可参与,您是王爷,是圣上嫡子,也是前朝之臣,切不可逾矩。” 李谨言不甘道:“母后遭奸人陷害,身为人子,岂能袖手旁观?” 庄延朔眸光一扫,轻笑道:“王爷,您是想替皇后娘娘夺回凤印宫权,还是想要争夺储君之位?” 李谨言深深蹙眉,询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庄延朔正色道:“即便皇后娘娘夺回凤印宫权,也无力帮助王爷坐上太子之位,这一点,王爷想来心中应当十分清楚。” 若能帮,早就帮了。 何至于现今还只是个王爷? 李谨言默然无语。 庄延朔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继续说道:“王爷可知现今朝堂局势?” 李谨言眸光闪动,谦逊道:“还请先生指教。” 庄延朔很是满意这般态度,举杯饮罢,缓缓开口道:“圣上要废政事堂,可政事堂以三省主官为首,故而,圣上不仅仅是要废政事堂。” 李谨言心中一惊,询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父皇要动三省?” 庄延朔淡淡道:“三省若在,政事堂便会一直存在,因此,想废政事堂,必动三省。也正是如此,三省主官才会站在圣上对立面。” 李谨言顺势说道:“若果真如此,三省主官为何至今无有动作?” 庄延朔含笑道:“王爷为何会认为三省主官无所动作?” 李谨言面露不悦,沉声道:“本王代掌工部,日日参与早朝,岂会不知三省主官动作。” 庄延朔转动手中酒杯,似在思考些什么,好一会才开口道:“朝堂之上,王爷能看到,旁人也能看到,这并非重点,关键是朝堂之外所发生之事。” 不等询问,他便继续说道:“圣上心怀天下,所思所想不拘于一城一池,三省主官乃是辅佐大臣,眼界自然不低。王爷所见,皆是人愿所见,未能见之事,才是关键。” 从始至终,三省主官都未曾表露出反常之举。 要说这里头没点门道,李谨言自是不信,可又说不出这里头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之事。 “朝堂外所发生之事,本王所知有限,还请先生解惑。” “王爷言重,草民不过山野匹夫,所知亦是不多,只是觉得近来有些怪事频发。” “先生所言是指何种怪事?” “譬如说,江湖传言,圣上成立海运司,是为了将藏匿在海外前朝秘宝运送回京。又譬如说,京中忽然出现大批江湖人士。还有,江淮两道沿海州县,大批商贾聚集。” 言罢,庄延朔望着手中空杯,自嘲一笑。 李谨言陷入深思,良久方才开口道:“朝廷与江湖,泾渭分明,先生何故提及?” 庄延朔回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自古便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虽不涉及朝廷,却又与朝廷息息相关。据草民所知,庞相爷就与江湖人士渊源颇深。” 李谨言深感诧异,询问道:“先生说的可是中书令庞妙诚?” 政事堂只有一位庞相爷。 庄延朔接了句:“是中书令,亦是盐铁使。” 正二品中书令庞妙诚,兼任盐铁使,如今已是第七个年头。 大周立朝,初时不重盐利。 直至第二任盐铁使上任,置盐屯大获其利。 同年,盐铁使上表请收山泽之利,巡检视察全国盐铁。 当时设置盐屯,仿照屯田制度﹐征发人民充当屯丁,或出租给有力之家经营,按定额征税,盐屯由地方官管理。 直至第三任诸道盐铁使立盐铁法,于产盐处招民为亭户,专司煮盐。 当时盐以每斗十钱之价,尽数交纳给官府,由官府加价至一百一十钱出售,各地置监院管理,严禁私人盗煮及贩卖。 从此,征税变为专卖,朝廷收入大增。 直至庞妙诚兼任诸道盐铁使,又改进专卖制度,立新法。 官府将贱值收购亭户的盐高价卖给盐商,随其所至贩卖,禁过境州县征税以保证官盐畅销。 岭外诸州距产地遥远,盐商少到,则于其地置常平盐仓,商人不至而盐贵时,平价售与平民。 江淮要冲及产地置四场,十监以储盐、售盐,又置十三巡院以主持盐务,查禁私盐。 在庞妙诚兼任盐铁使之前,盐利每年只有四十余万贯,在他上任立下新法,仅用三年时间,盐利爆增到六百余万贯。 至此,盐利为大周朝最大收入之一。 庄延朔顿了顿,继续说道:“江湖上最大的盐帮,就是在庞相爷兼任盐铁使的第三年,一夜之间衰败,除了朝廷之故,当中亦是有江湖人士的影子。” 李谨言听出了话中之意,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庞妙诚与江湖人士合谋,覆灭了盐帮?” 庄延朔摇了摇头,回应道:“是,也不是。当时最大的盐帮名为百川,陨落那一年,江湖之间盛传一句话:一鲸落,万物生,七星宫主定乾坤。” 李谨言追问道:“此话何解?” 庄延朔再次摇头,轻叹道:“老朽孤陋寡闻,不知鲸为何物,因而不知具体该作何解。只知道其后,江湖上的盐帮犹如雨后春笋,当中势力最大的名为七星宫。” 李谨言向来不在意江湖之事,当下也没有兴趣追问七星宫之事,只道:“区区江湖帮派罢了,不值一提,先生还是捡些重点说吧。” 区区江湖帮派? 庄延朔长叹一声,提醒道:“朝廷成立海运司,江、淮两道之地乃重中之重,三省主官必然会从此处下手。王爷若想为圣上分忧,少不得需要江湖人士助力。” 若论身份,皇子自然非朝臣可比。 可若是要论实权,现今的安王自然是比不过三省中任何一位主官。 明面上无法与之抗衡,只能从暗中下手。 江湖人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李谨言并非愚笨之人,只不过是看不起江湖草莽。 但,他亦是知晓,现今海运司便是父皇手中的摇钱树。 如今公廨衙门已废,若此树再倒,影响之大,无异于给了父皇一记重击。 也正是因此,才会让梁皇叔出面兼任海运使。 三省主官想必清楚此事重要,必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身为中宫嫡出,本就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之人,所欠缺的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出头的机会。 眼下,似乎就有一个机会。 庄延朔心中自有盘算,不等回应,继续说道:“江湖上,帮众最多的帮派有三,分别是丐帮、漕帮、盐帮,此三者又以丐帮最为团结,其余二帮因陈年秘辛分崩离析,各自为营......” 李谨言眉头紧皱,打断道:“先生该不会是要本王去拉拢一群叫花子吧?此事有损本王声誉,断不可行。” 丐帮虽实力并不算高强,但胜在人数众多,若是用好了,必定能成为一柄利器。 天下第一大帮,别说安王瞧不上,即便是想用,那也得人家愿意投效才行。 庄延朔倒也并非是想让安王出面收服丐帮,只不过是想着抛砖引玉。 如今,砖已抛,自然该引出玉。 “王爷,除丐帮之外,另有一帮派可为王爷左膀右臂。” 第524章 半年之期 先前,李谨言的目光一直放在朝堂之上,从未看过朝堂之下。 在他看来,父皇迟迟不立太子,是因并未看到诸王身上有何闪亮之处。 所以才会拼命想要表现,想要令父皇侧目。 现今听庄延朔一席话,忽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若是能够帮着父皇废掉政事堂,乃至三省,试问还有谁能够同自己争夺储君之位?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似乎就想错了,三省主官不该是拉拢敬畏的对象,而该是除之而后快的政敌。 “先生不愧大才,一席话令本王收获良多。敢问先生,所说是何帮派?” “太易变而为太初,太初者,气之始也,先天元气始见,微芒太初……淮南道太初宗,可为王爷左膀右臂。” 淮南道治所置于扬州,领扬、楚、滁、和、濠、庐、寿、光、蕲、申、黄、安、舒、沔,共计十四州,下辖五十七县。 庄延朔话音刚落。 李谨言随口道:“先生出自濠州庄氏,难道与太初宗之间也有关系?” 庄延朔无意隐瞒,坦言道:“现任太初宗主,乃是老朽师侄。” 李谨言似乎想到了什么,追问道:“数月前淮南道水患,江景辰受命前去治理,之后弄出了个什么白莲教反贼,先生对此事可有耳闻?” 庄延朔回应道:“实不相瞒,老朽此次入京,一是为寻明主,其次则是为江景辰而来。” 李谨言来了兴趣,询问道:“先生与此子有仇?” 庄延朔含笑道:“也算不上多大的仇恨,只不过太初宗收到消息,当初淮南道水患,期间有大量米粮从江南道运来,似乎与江景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老朽着实有些好奇。” 李谨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含笑道:“江景辰外祖家乃是钱塘县富商,买些米粮的钱还是有的,倒不算出奇。相对而言,太初宗连这些都查不到,似乎......” 话未说尽,但其意十分明显。 庄延朔心知肚明,清楚此刻需要证明太初宗的实力,方能在日后对弈中获利,于是便直言道:“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江景辰并非依靠外祖家,而是另有势力,并且......” 话音一顿,吊足胃口之后,方才继续说道:“太初宗乃是淮南道第一大帮,据可靠消息,淮南道白莲教一事,似乎也与江景辰有关。” 李谨言沉声道:“先生可有证据?” 庄延朔摇了摇头,回应道:“对方行事十分谨慎,并未留下丝毫证据,方才所言皆是推测。” 没有证据,算什么可靠消息? 李谨言顿感失望,长叹道:“可惜了!当初大哥也在淮南道,若是能有些许证据在手,本王便可借机攀扯,去到父皇面前参上大哥一本。” 朝堂讲究证据,可江湖上可不太讲究这些。 庄延朔虽已选择安王,但目前并无意去招惹纯王,当即转言道:“当务之急,王爷实不应想着与纯王相斗,而是应为圣上分忧。” 说起正事,李谨言收敛心思,询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庄延朔神秘一笑,缓缓开口道:“此事,说来也不难......” 次日。 经瑞婕妤丧子之事,后宫中暗流涌动,朝堂之上也不平静。 早朝时,圣上一连颁下三道圣谕: 其一:命鸿胪寺操办接待外国使臣诸事。 其二:命南北衙禁卫军协同京兆府,整顿京中戍务。 其三:命江、淮两道,两位节度使进京述职。 前两条圣谕并无甚重要,关键是第三条圣谕。 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威权之重非同寻常,若无圣命,不得擅自离开镇地。 上一次召见节度使,乃是两年前,说来此时召见也是在常理当中。 可怪就怪在,召见的是江、淮两道节度使。 恰逢海运司初立,若说当中没有关联,百官多是不信。 甘露殿。 散朝之后,江景辰便被喊来,等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见到圣驾。 “江景辰,你可知罪?” 圣上开口便是问罪。 江景辰深感无语,有事就说事,不好吗? 每次都非得先来上这么一套,是多有意思啊? 心中所想,面上不能有半点表露,江景辰不动声色,如实回答道:“微臣不知。” 圣上冷哼道:“朕让你当刑部侍郎,你说说,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江景辰心头一跳,心念转动间,将近来做的事情,能说的全说了一遍,不能说的半个字不提。 圣上脸上渐渐阴沉,直至听完,猛地一拍桌案,喝声道:“让你当刑部侍郎,你就只干了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朕听闻,你还与麾下郎中纠缠不清,你说说,当的是哪门子侍郎?” 说起来,杨士钰真不是个东西。 纠缠不清,这四字用得也不恰当。 江景辰从不曾主动招惹,更没有将其放在眼中,皆是那家伙无事生非。 奈何,先前与朱全章做了协定,眼下却是不好再上眼药,此时圣上显然也不会愿意多听有关杨士钰之事。 既是问责,那么定是有令圣上不满之处。 会是什么事情? 江景辰心思急转,回应道:“启禀圣上,微臣是刑部侍郎,上有尚书大人坐镇,不敢逾越。” 圣上面色阴沉,嗤笑道:“怎么,嫌朕给你的官小了?想要当刑部尚书?你有这样的能力吗?” 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火气这么大? 圣上盛怒,自是不好诡辩。 江景辰无奈,叩首道:“微臣不敢。” 圣上随即一番斥责,足足说了一炷香,方才罢口。 张甲臣适时递上一盏香茗。 江景辰默默垂首。 圣上饮了半盏,火气消了大半,沉声唤了句:“江景辰。” 江景辰立即应声道:“微臣在。” 圣上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出声道:“朕要你去对付三省主官,你可敢?” 区区刑部侍郎,在三省主官眼中,也就是个屁。 不给权,谈什么对付? 江景辰暗自翻着白眼,面上恭敬,开口道:“回禀圣上,微臣敢。只不过,微臣人微言轻,无力与三位大人对抗。” 圣上收敛神色,摩挲着指上扳指,淡淡道:“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不了那三个人?” 一句话不对,瞬间就被抓住了错漏。 江景辰心似明镜,知晓圣上这是听出了话中要官之意,但又不想给高官,所以才会拿话噎人。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 办法是好办法,可它不应该是这样用才对啊! 眼前这场景,江景辰脑海中只想起一句话:想要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 “回禀圣上,微臣并非是无能,只不过是四品刑部侍郎,无有与三省主官抗衡之力。” 话都这么明显了,再不给点好处的话,还好意思让人做事吗? 江景辰心中打着算盘,可惜算盘没有打好。 圣上眸光一扫,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朕也不好强求,眼下临近上元,鸿胪寺人手不足,爱卿便过去帮上一帮,如何?” 过去容易,再回来可就难了! 江景辰瞬间将心中小心思给掐灭,正色道:“回禀圣上,只需给微臣一些时间,定能想到应对之法。” 圣上无意多言,直接下令道:“朕只给你半年的时间,三省主官中任意挑选一人对付。期间,朕会让张甲臣助你三次。若到时结果仍不能让朕满意,你便择一处山水俱佳之地,了此残生吧。” 第525章 那个家伙 山水俱佳之地,是用来养老,还是用来埋骨? 现如今已至正月,半年之后便是临近科举之时,若局势依旧不变,政事堂必将再添人才。 朝堂局势波谲云诡,别说是半年,就是半个时辰,也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上做出这样的决定,其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离开甘露殿之后,江景辰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张甲臣连唤了几声,轻笑道:“江侍郎,想何事这般出神?” 江景辰收敛心思,回应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着该如何利用好圣上给的三次机会。” 张甲臣含笑道:“的确是得好好想想,慎重一些,毕竟,圣上只说帮你三次,可没说凡你所求必要答应。” 圣上的空子都敢钻,胆子真是大的很。 当然,身为圣上身边第一心腹,张甲臣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江景辰想了想,询问道:“若是向将军问询些事情,应当不算在三次之内吧?” 张甲臣毫不犹豫点头:“也算在内。” 江景辰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将军可真是幽默风趣。” 张甲臣淡淡道:“江侍郎可有问题要问?最好是三个,本将军一次解答,此后便能轻松些。” 江景辰脸上笑容瞬间消失,长叹一声,说道:“将军是轻松了,但下官可就得难受,弄不好怕是还等丢了小命。” 张甲臣宽慰道:“不至于,顶多将你流放,正好去感受下岭南风光。” 后世的岭南风光确实不错,可眼下的岭南却是毒瘴遍地,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江景辰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入那等境地,只不过当下不好暴露什么。 一路上,东拉西扯。 出宫之后,刚回到刑部衙门,屁股尚未坐热,潘弥业笑眯眯找了过来。 江景辰起身行了一礼,询问道:“大人,可是有事要交待?” 潘弥业双手虚扶,含笑道:“江侍郎近来可好?” 江景辰回应道:“托大人的福,下官......” 不等听完,潘弥业直接将其打断,转言道:“说说甘露殿里的事。” 好家伙,这是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江景辰也不客气,自顾自落坐,缓缓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聊一聊沿海闹水贼之事。” 潘弥业闻言,眉头一皱,狐疑道:“那些水贼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也只得圣上挂心?” 江景辰点头道:“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他们胆敢劫我大周子民,虽不成气候,也自当给予沉痛教训。” 潘弥业认认真真审视一番,却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沉吟片刻,询问道:“你是刑部侍郎,圣上与你说这些作甚?” 江景辰摇了摇头,回应道:“下官愚钝,猜不透圣上的心思,许是有意想派下官前去剿匪也说不定。” 泉州已经立了一座海运司,其余沿海州县自然也能再立一座。 先前,江景辰有过出京办差的经验,且差事办的还不错。 圣上有此念,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可是,圣上用江景辰是为了对付三省主官,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去沿海,难道说...... 潘弥业一时间思绪杂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着急忙慌转身离开。 直至看不到人影,江景辰方才冷笑道:“老狐狸,还想套我的话?别说是门,连个缝我都不会给你。” 此次甘露殿召见与以往不同,除了张甲臣之外,殿内连个侍卫都没有。 除了圣上、他自己、以及张甲臣之外,再无第四人。 此事足以说明,当时谈话内容不能够被外人所知。 圣上已经表明了态度,接下去就得看他的手段。 或是弄倒三人帮,或是被罢官流放。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下衙之后,江景辰照例去了一趟百乐门。 青瑶将今日刚收到的消息逐一汇报,紧跟着道:“庄先生那边还没有回信,倒是江南道有了些许异动。” 江景辰眉头紧皱,开口道:“今日早朝下的圣谕,这才过去几个时辰,那边就有了动作了,谁有这本事?” 青瑶微愣,询问道:“公子所指何事?” 江景辰同样不解,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青瑶回应道:“江南道传来消息,近来沿海各县忽然涌入一批外商,以及一批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 江景辰疑惑道:“江南道本就是一块肥肉,往年也是隔三差五便会有外商想要咬上一口,眼下朝廷带头成立海运司,他们闻到了味跑来可以理解。反倒是那些江湖人士,怎么也跑来凑这个热闹?” 青瑶回答道:“好像,不仅仅是凑热闹,而是在暗中调查咱们的势力。” 江景辰眉头皱得更深,不悦道:“什么叫好像?他宋砚好歹是江南绿林少盟主,这点事情都查不清楚吗?” 青瑶也觉得这事不该是这样,但消息有限,无法深入分析,只得如实回答道:“对方有备而来,只查到与淮南道帮派有所关联,但具体是哪个门派尚不可知。” 大周十多道地,江湖门派不知凡几,每道地之内有名的门派也就那么几个,都有各自的底盘,轻易不会踩过界。 江景辰狐疑道:“该不会是宋砚跑去淮南道摘了哪个门派的牌匾了吧?” 青瑶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董瓒开口道:“应该不会,宋少爷已经很久没干那样的事情了。” 说起宋砚,绝对称得上是个奇葩。 其父乃是江南绿林盟主,大宗师境界。 其母乃是万柳山庄庄主,顶尖一流高手。 而宋砚,此子十三岁便踏入一流高手行列,之后独自出门闯荡江湖,以一己之力挑战了除江南道之外的大半个江湖门派。 虽说是一路下来输多赢少,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的险境,但...... 他仅仅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便从一流高手一路晋升到宗师境。 最为关键的是那时的宋砚,尚未满十八岁。 乃是江湖上最年轻的宗师境高手。 只可惜,刚踏入宗师境的宋砚心高气傲,竟跑去挑战成名已久,位列江湖宗师榜排在第十位的老牌宗师。 结果可想而知,交手不过百招就被人打成重伤,一身武功跌落至三流,因此不得不灰溜溜跑回江南道疗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江景辰初次与宋砚相遇,好巧不巧欠下对方一次救命之恩。 之后又在诸多因果之下,二人携手合作,做了许多刺激之事。 回想过去种种,江景辰长叹道:“那家伙的境界,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 董瓒在脑海中细细回忆,回答道:“自宋少爷受伤之后,至今都没有再离开过江南道,没有再与人交过手,没人知道他的境界是否已经恢复。” 第526章 一点点迷药 江南道那片地界,在江湖上,敢主动招惹宋砚的人没有几个。 只要他不踏出江南道,即便是还没有恢复境界,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江景辰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吩咐道:“先前在淮南道收服的那些官员,也该派上些用场了。去封信,让他们都去查查看,近来淮南道都有哪些门派发生过异动。” 青瑶应声,随即又道:“柳榛苓那边也传来消息,安王李谨言昨夜在花想楼会见了庄延朔,二人私下密谈良久,具体不知在暗中商议些什么。” 江景辰询问道:“查过庄延朔的底细了吗?” 青瑶回答道:“除了查到庄延朔在濠州私塾教书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信息。许是没有异常,又或者藏得太深。” 庄延朔从濠州来京城之后,没多久就与安王攀上了关系,怎么想都不会简单。 江景辰想了想,吩咐道:“去信时顺道让那些官员查查庄氏一族,以及庄延朔,我总觉得那老家伙不简单。” 董瓒忽然开口道:“公子,我去试他一试。” 江景辰摇头道:“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想必那庄延朔心中城府颇深,不宜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先做足万全准备之后再伺机而动。” 青瑶询问道:“不等庄先生回信吗?” 江景辰淡淡道:“庄延朔既然选择与安王为伍,日后定然做不成朋友,即便不杀,也不能放任不管。到时,先把人抓了,之后再看先生意思。” 言罢,他又将今日宫中发生诸事说了一遍,紧跟着道:“你们也各自想想,集思广益,得尽快找到对付三人帮的法子。” 董瓒率先开口道:“直接杀了,不行吗?” 青瑶接口道:“死一个相爷,还是三省主官之一,你可知会造成多大的动荡?朝堂之事,可不是打打杀杀就能够解决,切不可冲动。”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即便是想杀,那也得杀得了才行。 江景辰轻叹道:“这件事只能咱们这几个人知道,阿瓒不擅长这些,管好目前手里的事情即可。阿瑶,你多帮着分担下,至于阿玉......对了,有些日子没见阿玉了,她最近都在药房里待着?” 青瑶眼中闪过一抹迟疑,支支吾吾道:“应该是吧,我近来都在忙百乐门的事情,没怎么留意。” 她不是不会撒谎,只是从不曾对公子撒过谎,因而表现的有些异常。 江景辰笑了笑,询问道:“有事瞒着我?” 青瑶立刻道:“没有。” 江景辰笑意渐深,又问:“不能说吗?” 青瑶心中紧张,下意识点头道:“不能。” 江景辰心中明悟,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当夜。 青瑶偷偷摸摸找到青玉,询问道:“你先前说要对付孙怀瑜,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青玉狐疑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青瑶便将在百乐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幸亏我随机应变,替你隐瞒了过去。” 青玉对这话持有怀疑态度,询问道:“你确定没被公子看出些什么?” 青瑶保证道:“绝对没有。” 青玉稍稍安心,随即说道:“那个孙怀瑜,一直躲在府里不出来,我连面都没见到,否则早就去找你帮我易容了。” 青瑶纠正道:“是化妆。” 顿了顿,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青玉开口道:“你这会不来找我,一会我也是要去找你的。说来也简单,你不是受邀去离宫参加嘉慧公主的宴会吗? 我知道孙雅也在受邀之列,到时候你找个机会,给孙雅下药,我在外面安排人去孙府禀报。以孙怀瑜对孙雅的重视程度,必定是会出府,如此我便有机可乘。” 一口气说完,青玉得意一笑,似在求夸奖。 动孙怀瑜没什么问题。 可若是动孙雅...... 青瑶心中有些担忧,迟疑道:“此事若是被公子知晓......” 青玉打断道:“不让公子知晓不就没事了,我又不是真的要毒死孙雅,只是一点点迷药,让她昏迷一阵,跟睡觉没什么差别。” 青瑶沉默不语。 青玉自顾自说道:“今夜也别说了,我教你一些下毒的隐秘手法。你多少学过些拳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青瑶轻叹道:“要不,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青玉收敛神情,正色道:“你要知道,留着孙怀瑜始终是个祸害,难道你想看公子受那家伙的威胁吗?” 青瑶回应道:“自然是不想。” 青玉生怕她再多出别的什么心思,当即拍板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全都由我来承担。” 转眼就到赴宴之日。 临行之前,江景辰嘱咐道:“嘉慧公主设宴,请的多是些世家贵女,倘若有人于你难堪,将人记牢后立即离席,明面上不好做些什么,咱们就暗中报复回来。” 青瑶倒是不担心这些,只不过回想昨夜与青玉商议之事,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青玉观察到了神情的变化,立刻上前,嬉笑道:“你瞧,公子多关心你啊!你也得多为公子想想,可不能辜负公子对你的情义。” 江景辰笑骂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我不够关心你?也行,那往后我就对你上心一些。” 一旦上心,之后的事情还能办?青玉打着心中的小算盘,嬉笑道:“公子,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可别瞎想。最近炼药有些心得,不好受到打搅,等过了这阵子,即便公子不说,我也是要贴在公子身边。” 江景辰不过随口一句,也不多说,转言道:“让你给阿瑶准备的药,可是都备齐了?” 青玉点头道:“都齐了,公子放心吧,离宫也不远,我会亲自守在外头,若是有事也能够及时照应。” 江景辰想了想,说道:“你去也好,不过可不许胡闹。” 得了如此意外之喜,青玉满脸喜色,乖巧点头道:“保证不胡闹。” 董瓒将在离宫外的部署细细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若有需要,你只需找个僻静的地方,给个信号,外头的人会进去接应你。” 青瑶含笑道:“公子,董大哥,你们放心,我此去是赴宴,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不至于被逼的那样的地步。” 江景辰莫名有些担心,叮嘱道:“嘉慧公主脾气不好,却是个直肠子,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进到离宫之后,需要多注意些云瑶县主,她的心思颇多,得时刻小心。” 青瑶点头道:“公子说的我都记住了,若无别事交待,我就先过去了。” 第527章 帮她摆架子 嘉慧公主设宴离宫,有资格入席者皆是千金贵女,彼此之间相熟,因而在看见青瑶时,纷纷露出诧异的目光。 “来的是哪家小姐?怎这般眼生。” “往日从未见过,该不会是京城人士,莫不是外官家眷?” “能进离宫赴宴者,少说也得是刺史家眷吧?” “也可能是将军之女。” 众贵女猜测芸芸。 “这人,有些眼熟,似曾相识啊!” “我也觉得,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亦有觉得面熟者。 “都别猜了,她啊,既不是刺史家眷,也并非将军之女,只是一介平民。” “不会吧?那她怎么能进得了离宫?” “手持公主殿下发的帖子,自然能够进的来。” 有人惊呼道:“我想起来了,她是百乐门的大掌柜,青瑶。” 百乐门,说是京城第一楼也不为过,不仅接待男宾,同样也接待女客。 认出青瑶的身份之后,大多千金贵女眼神不屑,嗤笑道:“区区掌柜,有何资格与我等同席?” “怎么,你有意见?” 不知何时,嘉慧公主忽然出现在众人身后。 众千金连忙见礼。 方才开口之人立刻解释道:“公主殿下误会,臣女万不敢有所意见。” 嘉慧公主懒得多看一眼,转头与一旁的云瑶县主说道:“这就是他身边亲侍之一?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云瑶县主含笑道:“今日大宴,来者是客,可不好当面说这样的话。” 嘉慧公主不置可否,转言道:“孙雅可是来了?” 云瑶县主摇头道:“尚未至。” 嘉慧公主面露不悦之色,冷哼道:“她架子倒是真大。” 她之所以在离宫设宴,本就意在孙雅,对于青瑶并不感兴趣,当即开口道:“这是你请的人,你去接待吧,我等孙雅前来,好好与她谈谈心。” 言罢,在一众千金簇拥下进入殿内。 云瑶县主心中自有打算,也不求管嘉慧公主的小性子,只将青瑶迎入偏殿,一阵寒暄之后,询问道:“可是好奇为何会请你来赴宴?” 青瑶面色恭敬,回应道:“能得两位殿下邀请,实乃青瑶之幸,不敢多想。” 云瑶县主眸光一扫,含笑道:“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呢?” 青瑶从容回答道:“回县主的话,民女是不敢想,更不敢说。” 县主之尊,自是不会对一介名女有所顾忌,云瑶县主抿嘴轻笑道:“你是他的人,请你来就是想让代替他看看。” 青瑶暗自思考,顺势接口道:“不知县主想让民女看些什么?” 云瑶县主纠正道:“不是让你看,而是让你替他看,看一出好戏,一出与孙雅相关的好戏。” 孙雅? 青瑶心中一动。 来之前,青玉打的就是利用孙雅,以此来达到引诱孙怀瑜的目的。 眼下云瑶县主也提起孙雅,那么目的又会是什么? 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云瑶县主自顾自说道:“孙雅是什么人,想必你也知道,一会无论发生何事,你只需认真看着,散席之后将所见所闻告知于他。” 孙雅是何人? 御史大夫家的嫡女,公子曾经的未婚妻。 青瑶迟疑道:“县主是想借民女之口,向公子传达消息?” 云瑶县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直言道:“你错了,不是传达消息,而是给他的一种警告。” 这可真是有意思! 现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说什么给公子警告,她也配? 真以为县主身份有多了不起吗? 若不是有崇宁大长公主在后头站着,区区云瑶县主,算个什么玩意? 青瑶微微颔首,遮掩下眸中光彩,恭敬回应道:“今日之事,民女定会如实转述。” 云瑶县主瞥了一眼,淡淡道:“相比于那个叫青玉的丫鬟,还是你瞧着更顺眼一些,好好办事,若能令人满意,往后自有你的好处。” 青瑶不动声色,保持应有的恭敬,回应道:“多谢县主抬爱,民女自当尽心尽力。” 自以为聪明之人,往往容易被那份聪明所误。 她不知道云瑶县主具体在策划些什么,也不知道这里头嘉慧公主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场离宫宴会,似乎就是为了针对孙雅而设。 如此,便有可乘之机。 先前青瑶还在担心,若是对孙雅用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如今猜测出了这场宴会的真实目的,则可以将祸水东引。 只要谋划得当,不仅能够达成目的,还可能全身而退,不染半点尘埃。 在场皆是天之娇女,谁能想到区区一介民女胆敢包藏祸心呢? 念及此处,青瑶迅速在脑海中重新展开筹谋。 嘉慧公主设宴,宾客皆是提早前来,共邀请了三十余位千金小姐,除孙雅之外,其余人等悉数到场。 开宴前夕。 与公主见礼之后,相熟之人三五结群,小声议论。 “听说公主殿下也给孙雅去了帖子,都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来?” “不愧是御史大夫府嫡女,要咱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人,架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你们猜猜看,孙雅到底会不会来?” “我与此人并不熟悉,不清楚是个什么性子,不好猜啊。” “孙雅常年待在府中,与咱们之间都没有深交,谁也不清楚她是个什么脾性,但想来是不敢不给嘉慧公主面子。” 京城很大,贵族间的圈子很小,嘉慧公主设宴,没有哪家小姐敢不给面子。 众位千金小姐心里清楚,孙府早前就已经接了帖子,孙雅若是不到场可说不过去。 她们想不明白,既然都是要来,为何不肯早到,偏要最后一个出场? 正殿。 嘉慧公主阴沉着脸,命人喊来云瑶县主,询问道:“这都快要开宴了,孙雅怎么还不来?” 云瑶县主恍然,含笑道:“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 嘉慧公主狐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瑶县主近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孙雅早就来了,只不过我命人将其带去别处宫殿。” 嘉慧公主不解,追问道:“为何不将她直接带过来?” 云瑶县主解释道:“为的就是帮她摆足架子,让旁人以为她是最后一个到。席间宾客,家世胜过孙雅之人也有不少,经此一事后定会心生不满,到时何愁不能让孙雅难堪?” 第528章 不应该是这样 在这样的场合,想让一个人难堪,以嘉慧公主的身份,有的是办法,但若是表现太过刻意,难免会授人以柄。 由云瑶县主出谋划策,营造出孙雅架子大的假象,让在座一众千金心生不满,从而同气连枝,在之后的宴会上孤立孙雅。 这样的计谋算不上太过高明,但却简单实用。 嘉慧公主欣喜道:“你这办法好用,快快去将人带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之后的场面了。” 云瑶县主微微一笑,点头道:“殿下稍待,我这就去安排。” 离宫很大,风景很好,孙雅逛了近一个时辰,方才等到内侍官来请。 宴席设在正殿之内,所有宾客皆已入席。 孙雅姗姗来迟,见众人目光不善,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她才入座,便有人阴阳怪气道:“呦,可算是来了,孙雅妹妹,你可是让我们好等啊!” 立刻有人开口附和道:“我们都知道孙大人公务繁忙,却是不知孙雅妹妹也是如此。” 有人开了头,自然有人顺势借口嘲讽。 “诸位姐姐怕是不知,孙家姐姐平日里素爱在府中莳花弄草,修篱烹茶,听雨闻香,想来是被这些事情所耽搁。” “莳花弄草卧云居,漱泉枕石闲终日。虽是清雅之事,可也得分下时候,毕竟是嘉慧公主设宴,孙雅妹妹怎能如此不上心呢?” “原来在孙雅妹妹眼中,嘉慧公主设宴,竟是比不上莳花弄草重要。” 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给了说话的机会。 孙雅耐着性子静心倾听,待众人数落完之后方才开口解释道:“诸位不知,我于一个时辰前便来了离宫,当时诸位尚未至,便随宫中内侍去了别处赏景。” 有人立刻反驳道:“一个时辰前我也在离宫之内,可并未见到你的身影。” 孙雅淡淡道:“想来是错过了。” 又有人道:“是错过了?还是不愿与我们交际?早就听闻孙雅妹妹性子冷清,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话中之意颇深,有人领会,当即接口道:“说起传言,我还曾听闻,说是孙雅妹妹是因命数不好,所以才不愿一人深交,唯恐连累旁人。”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一阵惊呼。 “呀,这么说咱们还得感谢孙雅妹妹不交之恩了啊!”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不与交往便是得了多大的恩德似的。” “想想威远侯府那位,可不就是恩德。” “威远侯府那位?可是江玉郎江景辰?此人先前可与孙雅姐姐有过婚约,现今更是平步青云,十八之龄担任刑部侍郎,前途无量啊!” “什么前途,你是不知道,坊间传言,那江家公子便是因与孙雅妹妹定了亲事,受了命数波及,之后大病一场,张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 “啊?竟还有此事,当真是妹妹孤陋寡闻了。” 一声声,一句句,没有压低声音,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 青瑶以旁观之人听之,都觉得这些话太过恶毒了些。 类似的话,比之更加难听,更加恶毒之言,孙雅听了近十年时间。 所有人都在说她的不是,都在说她命中克夫,祸及夫家全族。 没有人在乎,当初的她也只不过是一位六七岁的孩子。 孙雅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心中对此间之事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她没有感到气愤,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云瑶县主冷眼旁观,静静注视着,任由事态发展。 许是觉得聒噪,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嘉慧公主面色不悦,喝声道:“够了!”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上首的公主殿下。 嘉慧公主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并未多少什么。 “宾客已至,开宴吧。” 宫人们闻令而动。 不是说好了要给孙雅一个难堪,为何又要出面干预?云瑶县主心中疑惑,向嘉慧公主投去不解的目光。 嘉慧公主读懂了眼中之意,但却没有给出回应。 她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明不喜孙雅,也想着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可当她听到那些话之后,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难受。 孙雅与江景辰订过婚不假,但那都是过去之事。 她不满孙敬远欲让孙雅和江景辰再续前缘,可这件事只是云瑶县主一面之词。 别说孙府,就是坊间都未有这样的传言。 原本坚定的心,在亲眼见过孙雅刚才的遭遇之后,忽然有些动摇。 如此对待一个本就满心疮痍之人,真的好吗? 云瑶县主眼见嘉慧公主目光变得柔和,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即,暗中使了个眼神。 一旁的内侍官会意,立刻依着原先商定之事开始安排。 青瑶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只静静的看着。 宴会期间,内侍官失手将果酒洒在孙雅身上,污了衣裙,引来一众千金小姐嘲笑。 云瑶县主趁机提出带孙雅前去换件衣裳,至此孙雅便离开了青瑶的视线。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恶心人的手段,又有一帮不明是非趋炎附势的千金小姐,孙雅可谓是受尽了折辱。 既是宴会,自然少不了风雅之事。 众千金轮流献艺,有人歌舞,有人作画,有人弹琴,有人赋诗。 场面热闹无比。 青瑶趁机寻了个机会,将准备的药下到孙雅的杯中,亲眼看着她喝下。 距离药效发作尚需一炷香的时间。 青瑶利用这些时间为即将发生之事做足准备,同时也与孙雅保持适当距离。 她没有刻意将事情牵引至云瑶县主身上。 不是办不到,而是没有那个必要。 嘉慧公主设宴,云瑶县主席间有意刁难孙雅,众多千金小姐落井下石。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除青瑶之外,另有几位家世不俗的小姐不屑与众人为伍,而这几个人,将会是最关键的人证。 至于物证,在这离宫之内,若是可以留下物证,那便是最大的破绽。 青瑶心中细细复盘,确定没有遗漏之后,静静出看着场中众人的表演。 直至一炷香过后,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孙雅倒地昏迷不醒。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嘉慧公主第一时间看向云瑶县主,质问道:“她怎么会这样?” 云瑶县主楞在原地,呐呐道:“不对,这不对,不应该会是这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切都在朝着青瑶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第529章 中毒 离宫外。 青玉得了信号,依照事先安排,花一两银子雇了位路人前去孙府报信。 孙怀瑜得知妹妹在离宫发生意外,一人一马疾驰而去。 “让开,快点让开。” 当街纵马,速度飞快,但孙怀瑜依旧恨马儿少长了四条腿。 去往离宫的必经之路上,忽然一位男子窜了出来。 孙怀瑜心中牵挂着妹妹之事,根本来不及勒马,硬生生将人撞出一丈远。 男子口吐鲜血,看样子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大哥,大哥......” 人群中有人哭喊。 孙怀瑜好不容易稳住马匹,循声看去。 只见一道身穿麻布青衫,身形瘦小的身影,此刻正扑在被撞男子身上痛哭不已。 “为什么,你要,推......” “你作恶多端,祸害良家,死有余辜,只当是废物利用了。” 言罢,青玉立刻用药结束了男子的性命,随即装模作样大声哭喊。 “大哥,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周围百姓闻言,纷纷开始指责。 “大街上还骑这么快,存心是想要撞死人啊。” “就是就是,这也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 “别说了,这人我认识,他是孙府少爷,御史台御史。” “御史怎么了?御史就能草菅人命了吗?” “人家可是大官,撞死个人顶多赔些钱,你难道还想让他偿命不成?” “天理昭昭,还有王法吗?” 人群议论纷纷。 孙怀瑜脸色苍白,呐呐道:“是他自己窜出来的,不能怪我。” 青玉悲泣道:“就是你,就是你撞死我大哥,你是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有本事你再把我也给撞死啊。” 孙怀瑜见身前女子衣裳素朴,脸色蜡黄,左脸上还有一块赤红胎记,想来是穷苦出身的苦命人。 心中牵挂着妹妹安危,可眼下又不好弃之不管。 “姑娘,我乃孙府孙怀瑜,官居御史台监察御史,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等处理完之后定会回来给你一个交待。” 言罢,调转马头,继续朝离宫方向疾驰。 青玉哭喊道:“你别走,我大哥被你撞死,我也不活了,我要去告官,去敲登闻鼓。” 四周百姓有人劝解道:“小姑娘,那位孙少爷的身份不简单,他爹乃是御史大夫,事情闹大了对你没好处。” “是啊是啊,方才的确是你大哥忽然窜出,也怪不得人家孙少爷。” “别的先不说,赶紧找大夫看看你大哥还有没有救吧。” 说来也是十分有趣,孙怀瑜离开之后,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话风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青玉本就没想在此地拦下孙怀瑜,只不过是要创造一个契机。 如今契机已经有了,自然不必再演下去。 “各位叔伯说的在理,还请帮帮忙,先带我大哥去医馆救治。” 人肯定是没有办法救回来,去医馆也只是走个过程,多些人证,也好将此事扣到孙怀瑜的头上。 处理后事之时,便能寻到与之接触之机,青玉有信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对孙怀瑜下药。 离宫。 御医经过一番诊断,得出孙雅中毒的结论。 此话一出,场面一片哗然。 嘉慧公主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视线一直在云瑶县主身上扫视。 云瑶县主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包括青瑶在内,所有人都乱了方寸。 临行前,青玉曾说过只不过是一些迷药,毒不死人。 青瑶相信在这件事上青玉没必要说谎,也就是说这当中一定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最大可能就是还有人对孙雅出手。 嘉慧公主? 云瑶县主? 在场千金? 会是谁? 所有人都有可能。 因此事牵扯到皇室成员,以及诸多朝臣家眷,事情传入宫中时,圣上亲自下令,命宗正寺与大理寺一同审查。 宗正寺自然是负责审查嘉慧公主与云瑶县主。 但一位是圣上爱女,另一位身后站着崇宁大长公主,说是审查,实际上也只是象征性问了几句话。 相对而言,大理寺亦是焦头烂额。 三十几位朝臣千金,当中有几位更是一、二品官员家眷。 怎么审? 怎么查? 大理寺卿不愿掺和其中,于是便将三十几位烫手的山芋抛给了孟维桢。 “少卿大人,咱们先查谁?”手下问的认真。 孟维桢苦着脸,无奈道:“查谁?公爵侯爵,一品二品,最低都是四品朝臣家眷,你来告诉本官,能查谁?” 手下试探道:“不是还有一位民女吗?可以从她身上查起啊。” 孟维桢狐疑道:“嘉慧公主设宴,当中有一位民女?谁能有这么大的脸面?” 手下将掌握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孟维桢恍然,轻叹道:“没想到还是一位熟人啊!这事儿,可真是有意思。” 区区百乐门大掌柜,岂能入得了嘉慧公主的眼? 这背后,指不定就跟江景辰有关。 孟维桢深思良久,吩咐道:“去一趟刑部,把江景辰请来。” 刑部与大理寺同为三司,刑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一样官秩四品,手中实权亦是相差无几。 手下不解道:“江大人不在宴会中,又与大人您同级同品,若是要审江大人的话,怕是不合适吧?” 孟维桢懒得解释,呵斥道:“本官是让你去请,哪个说要审了?赶紧去,别那么多废话。” 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官场,柿子都是要挑软的捏。 参宴之人诸多,唯有青瑶身份最低。 大理寺卿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依旧不愿插手其中。 孟维桢也不是个傻子,看得出来如今江景辰的份量非同一般。 案子之所以会落到他的手中,想必是大理寺卿觉得由他来审会比较适合。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少年间的几分情义。 江景辰得了消息,意外之余,立刻动身前往大理寺。 刚一见面,孟维桢便趁机大吐苦水,忽然话锋一转,说道:“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你老实告诉我,这里头有没有你的事?” 江景辰眉头紧皱,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孙雅在嘉慧公主的宴会上中毒?你怀疑这件事与我有关?动机呢?证据呢?” 孟维桢无奈道:“我要是掌握了这些,还请你来作甚?看在咱俩的情分上,你好歹交些底,能帮的我一定帮。” 江景辰心思微动,当下并不作出回应,转言道:“你去安排下,我要单独见阿瑶。” 第530章 无福消受 大理寺后院,偏厅。 董瓒守在门口,以防旁人靠近偷听。 青瑶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末了跪地叩首道:“此事本不该瞒着公子,还请公子降罪。” 江景辰将人搀扶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早告诉我,没准还能替你们周全一下,这会也就只能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了。” 青瑶满脸愧疚。 眼下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也是无用。 江景辰稍作思考,开口道:“阿玉没必要说谎,她给你的药不会有问题,正如你所推断,显然是有另外一只黄雀,你觉得会是谁?” 青瑶收敛心中杂乱思绪,回顾宴会中发生的细节,回应道:“御医曾言,虽是剧毒,但剂量很轻,不足以致命。” 江景辰微微颔首,接口道:“若要害命,那便不该是微量,若不害命,那便不该选剧毒。” 青瑶打开思路,顺势继续说道:“所以,下毒之人目的,应该只是想通过向孙雅下毒,将事情闹大,从而达成一种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呢?”江景辰脑海中没个头绪。 青瑶冷静地分析道:“孙雅若是中毒,得益的人会是谁?或者说,谁最有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获益?” 江景辰微眯着眼,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下毒的人不是为了害孙雅,而是为了破坏宴会?” 青瑶点了点头,回应道:“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江景辰觉得这个理由说不通,沉吟片刻,说道:“嘉慧公主设宴,宾客众多,事情一旦闹大,下毒之人也将牵涉其中,何来的好处?” 青瑶摇头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嘉慧公主在离宫设宴,请的都是闺阁千金,纯属玩乐,不涉及别事。 破坏宴会能有什么好处? 江景辰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逐一分析,最终仍是没有一个靠谱的答案。 无奈摇了摇头,抛开心中杂念,转言道:“不管事实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你从大理寺弄出来。” 青瑶心中早有准备,微微垂首,轻声道:“此事已惊动圣上,宗正寺那边必然不会问出什么,那么压力便在大理寺,此时此刻,公子应该选择明哲保身。” 江景辰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也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转言道:“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吧?” 青瑶回答道:“绝对没有。” 所有人中,唯有她做事最是心细。 能够如此笃定没有留下证据,那便不会留下证据。 江景辰若有所思。 离宫乃是皇家别院,孙雅却在离宫中毒,此事关乎皇家颜面。 宗正寺那边多半是审不出什么来,那么大理寺这边就得交出能令人满意的答卷。 一众宾客当中,青瑶身份最是卑微。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那么她在旁人眼中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动机,更加没有能力。 因此不太可能会被牵连。 江景辰思考之余,亦是保证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孙府。 经过御医诊治之后,孙雅身上毒已无大碍,回府后不久便幽幽转醒。 孙怀瑜松了口气,略带埋怨,说道:“都说让你别去参宴,你偏不听,结果出了这种事,险些将我吓死。” 孙雅微微一笑,歉然道:“是妹妹的不对,让兄长担心了。” 孙怀瑜不悦道:“哪里是你的错?分明是父亲,若不是他擅自接了帖子,你又何须去赴那什么破宴。” 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之声。 孙敬远缓步走来。 孙怀瑜挂着脸,自顾自说道:“明知道宴无好宴,偏让女儿冒险前去,天底下这么当爹的,真没几个。” 孙敬远老脸微红,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这么多年,女儿与嘉慧公主之间并无多少交集,突然送来一封帖子,难免会让人疑心。 可也正是因为头一次送帖,才让他无法拒绝。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先出去,为父有话与雅儿说。” 孙怀瑜纹丝不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 孙敬远怒斥道:“大胆,你对亲生父亲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这会知道是亲生父亲了?孙怀瑜撇嘴,正欲开口。 孙雅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兄长,就听父亲的话吧。” 妹妹的话,总是要听的,孙怀瑜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孙敬远喊来下人,命其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安排好一切,方才开口道:“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有人能向你下毒?” 孙雅无意对父亲隐瞒此事,于是便坦言道:“父亲不必担心,毒是女儿自己下的。” 孙敬远瞪大了双眼,震惊道:“你下的?为何要对自己下毒?” 为什么?孙雅无奈苦笑,脑怀中回想起了先前在席间所遭遇的一切。 “父亲,女儿之所以这么做,仅是为了自保脱困而已。” 下毒是为了要自保? 孙敬远不明白,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雅缓缓将在席间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孙敬远认真倾听,脸色逐渐变得十分难看。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堂堂公主、县主之尊,一众官宦千金小姐,竟然使这种腌臜手段。 士可忍,孰不可忍。 “你好好休息,为父这就入宫面圣。” “不可。” 孙雅连忙出声阻止,紧跟着道:“父亲,此事最好到此为止,不好再旁生枝节,否则于父亲无益,于女儿亦是无益。” 孙敬远强压怒火,开口道:“雅儿,为父身为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岂会怕旁生枝节?你且安心,为父这就去为你讨个公道。” 孙雅摇头道:“父亲,女儿不要公道,只想要一个安稳。” 孙敬远脚步一顿,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雅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女儿在离宫中毒,此事本就牵连甚广,父亲若再入宫为女儿讨要公道,女儿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一口气说完,孙雅缓了缓,紧跟着又道:“女儿此生只想偏安一偶了此残生,无意招惹是非,还请父亲成全。” 听了女儿的一番话,孙敬远心中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都看在眼中,可又无力改变什么。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当初的决定,害了女儿一生。 早知如此,还不如履行婚约,将女儿嫁给江景辰。 哪怕仅有几年时间,只要女儿过得开心快乐,那么一切就都值得。 无论如何,总比偏安一隅了此残生要好。 孙敬远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询问道:“雅儿,若是为父有意将你许配给江景辰,你可愿意?” 孙雅微愣,随即摇头道:“女儿不愿。” 孙敬远追问道:“可是因他活不过二十?” 孙雅再度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今日种种,皆因他而起,女儿与他素未谋面,便已生出这般多的祸事。若是女儿嫁他为妻,怕是会死在他的前头。他,很好,只是女儿此生注定孤苦,没有那样的福分。” 第531章 为你付出太多 堂堂三品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不说权势滔天,可也没有怕过谁,即便是对圣上也敢出言劝谏。 此刻面对女儿,却是双眼通红,满心愧疚。 孙敬远无比自责道:“都是为父害了你。” 若不是他当初一念之差,女儿又岂会如今这般凄苦? 若不是他诸事以仕途为先,女儿又怎会被人欺辱,以至于要对自己下毒才能脱困? 若不是...... 说一千,道一万,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孙雅神情淡淡,轻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父亲支撑这个家已是不易,是女儿不孝,令父亲徒增烦恼。” 自她懂事起,便知道自己被许给了威远侯侯世子。 那时的她尚且年幼,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等到她明白时,婚约已经解除,那位威远侯世子也离开了京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传言说她克夫。 什么是克夫? 她不懂,只知道自那之后,流言渐渐多了起来,且越来越难听。 父亲说过阵子便好,母亲说不必去在意,哥哥说绝无此事。 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做些什么,也没有人告诉她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后来,她渐渐懂事,试图解释些什么,可没有人在意。 再到后来,她习惯了那些流言,一度信以为真。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真的是一个不幸的人吗? 为什么这些不幸的事情,都是因为自己而起? 可明明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啊! 曾经也尝试过想要解决烦恼,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孙雅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很好的人,一直在努力支撑着这个家。 她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直在默默关心着自己。 她还有一个哥哥,虽然平时有些顽劣,但是哥哥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 她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补偿。 于是她便选择忽略,选择忘记那些令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上天给了她很好很好的家人,那么便不能再贪心,再奢望更好的事情发生。 这是命,得认。 直到那个离开京城的人,再次回来,入了官场,得了圣上赏识。 连带着,旧事再度被提起。 那些刻意忽略的流言,如同狂风骤雨朝她席卷而来。 他过的越好,她受到议论便越多。 直到威远侯被圣上夺爵,满府唯独他一人幸免于难,并且受封忠义伯。 狂风骤雨化作惊涛骇浪拍下,将她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当中。 她已经不是孩子,清楚知道自己没错,也知道他同样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想不明白,都已经认了命,为何老天爷还不肯放过自己?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孙雅压着心中情绪,缓缓开口道:“离宫之事后,京中定无人会再邀女儿赴宴,往后也算是能够安生些,没什么不好。” 孙敬远哽咽道:“雅儿,你才十六岁,不应......” 孙雅打断道:“女儿所经历之事,便是六十老妪都未曾经历过,那些本该有的东西,早已被消磨殆尽,不再奢求了。” 孙敬远心中一痛,当即做出决定,宽慰道:“雅儿放心,有为父在,定不会让你难过。” 皇宫。 嘉慧公主双膝跪地,委屈道:“孙雅中毒之事,与儿臣绝无干系,还请父皇明察。” 圣上瞧了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在奏折之上。 嘉慧公主自顾自说道:“儿臣与孙雅无冤无仇,没有要害她的理由,更何况那是在离宫,是儿臣设的宴,儿臣下帖请来的人,儿臣又不是个傻子,哪里会干那等蠢事。” 圣上放下手中奏折,冷哼道:“被人利用,还说自己不傻?” 嘉慧公主反驳道:“父皇此言差矣,儿臣乃是公主,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利用儿臣。” 圣上嗤笑道:“除了云瑶,还能有谁。” 嘉慧公主迟疑道:“父皇是说,孙雅中毒之事与云瑶有关?” 群臣家眷没有哪个有胆子敢在离宫胡来,圣上对自家女儿的性子清楚的很,了解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逐一排除之后,只剩下云瑶。 “云瑶那孩子,自小就被姑母宠坏了,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也不奇怪。” “可是,这是为什么啊?儿臣是说,云瑶为什么要毒死孙雅?难道是为了江景辰?” 嘉慧公主想不明白。 圣上眉头一挑,询问道:“这里头有江景辰什么事?” 嘉慧公主回答道:“父皇有所不知,江景辰回京之初,姑祖母似乎有意将云瑶许给江景辰,后来又传出孙敬远有意重拾当年婚约,可不就有关系了嘛。” 就因些许儿女情长,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圣上气急,沉声道:“她们之间的恩怨,与你又有何干?” 嘉慧公主脸上露出些许羞涩,将心一横,小声回答道:“那个,儿臣,也喜欢江景辰。” 圣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斥责道:“好一个江景辰,政绩尚且一塌糊涂,反倒是先将朕的公主给骗了去,当真是该......” 嘉慧公主心中一惊,连忙打断道:“没有没有,父皇,他没有骗儿臣,是,是儿臣痴恋于他......他,他尚且不知儿臣心意。” 堂堂一国公主,竟说出痴恋二字? 且还是对一个命不久矣的臣子。 圣上只觉得胸中火气更盛,厉喝道:“来人,传朕口谕:刑部侍郎江景辰,办案未尽心力,杖责三十,由刑部尚书监刑,不得留情。” 嘉慧公主急忙开口求情:“父皇,此事与他无关,您要打就打儿臣吧。” 江景辰,当真是好手段啊! 竟是让朕的掌上明珠甘心替你受过。 好好好,好的很! 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圣上怒不可遏,再次下令道:“追加二十杖,且告诉江景辰,这是嘉慧公主对他的一番心意。” 三十杖变五十杖,这如何能使得? 嘉慧公主正欲开口。 圣上阴沉着脸,冷哼道:“你说一句,朕便再追加责二十杖。” 一句二十杖,多说几句,岂不是要活活打死? 嘉慧公主吓了一跳,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圣上见状,脸上稍有缓和,下令道:“今日起,宫中禁足三月,罚抄《女训》一百遍。” 一百遍? 这对于一个本就不爱动笔之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惩罚。 嘉慧公主正欲开口,又想起方才父皇说的话,生怕所说一句会为江景辰多招二十杖责。 一时之间,有口难言,只得以手势求饶。 圣上视而不见,下令道:“即刻回宫去罚抄。” 嘉慧公主泪流满面,暗自在心中哭喊道:江景辰啊江景辰,为了你,我实在付出太多! 待人离殿之后,圣上沉思良久,唤来张甲臣,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大长公主府,代朕向大长公主请安。” 第532章 顶罪 张甲臣作为圣上身边近臣,自然是听懂了“请安”之意,领命后立刻动身前往大长公主府。 所谓“请安”,既是表明态度,也是在要一个说法。 嘉慧公主都已收到了惩罚,那么云瑶县主自然不能够幸免。 只不过圣上碍于大长公主的颜面,这才没有亲自下谕。 目的达到之后,张甲臣便离开大长公主府。 随后,崇宁大长公主喊来云瑶县主,直言道:“圣上认为孙雅中毒之事与你有关。” 云瑶县主心中委屈,解释道:“姑祖母明鉴,云瑶不曾做过此事。” 崇宁大长公主淡淡道:“你做没做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认为你做了,那你便是做了。” 事关群臣家眷,眼下对于圣上来说又是紧要时刻,无论动谁都不好。 那么,席间有能力对孙雅下毒,且处置后不会影响朝堂之人,唯有云瑶县主。 张甲臣除了请安之外,其余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崇宁长公主历经三朝,又岂会看不明白眼下局势? 云瑶县主自诩聪慧,却是预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如此这个地步,害怕之余,哀求道:“望姑祖母垂怜。” 崇宁大长公主转动着手中一串翡翠佛珠,闭目沉思良久。 “你且将席间发生之事说一说,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云瑶县主静心回想,将席间状况从开宴之前,到孙雅中毒之后,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手中念珠转了一颗又一颗,直至转完一整圈之后,崇宁大长公主方才睁开眼。 “朝堂局势紧张,圣上不好动群臣家眷,也不愿将嘉慧推出来,表面上是要你来承担,实则是想让本宫出手,他好从中......哎,咱们这个圣上,心眼也忒多了些!” 云瑶县主似懂非懂,小声询问道:“姑祖母可是想到办法了?” 崇宁大长公主淡淡道:“参宴宾客中,有一人比你更加适合用来顶罪。” 云瑶县主闻言,想了想,接口道:“您是指百乐门大掌柜,青瑶?” 崇宁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云瑶县主迟疑道:“她只不过是一介民女,拿她来顶罪,旁人会信服吗?” 崇宁大长公主含笑道:“有个交待就是,何须让人信服?孙雅性命无忧,到时只需予些赏赐,以示安抚便可。” 云瑶县主担忧道:“可也没个证据,能行吗?” 处置一介民女,要什么证据? 崇宁大长公主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好一会才止住笑声。 随即唤来府中管家,吩咐道:“去一趟大理寺,传本宫的话:民女青瑶,下毒谋害朝廷重臣之女,大理寺应秉公处理。” 大理寺。 江景辰正与孟维桢说着话。 衙役着急忙慌跑来,禀告道:“刑部来人,请江侍郎回去,说是迎接圣上口谕。” 这时候来圣谕?孟维桢皱起眉头,狐疑道:“此事当真与你无关?” 圣上口谕,耽搁不得。 江景辰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多想,只得让孟维桢多多照看青瑶。 临出门前,正巧遇见大长公主府管家。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江景辰便记住了此人模样,好奇之余,询问道:“乔管家该不会也是来寻本官的吧?” 也? 乔管家微愣,反应过来后,笑了笑,回应道:“小人并非前来寻江大人。” 江景辰顺势追问道:“那是为了何事?” 乔管家想了想,回答道:“小人奉命前来,不好多言,若江大人有心,可至大长公主府询问详情。” 言罢,转身迈进大理寺。 一边是圣谕,一边是大长公主。 是为了同一件事吗? 江景辰不安之感越发强烈,犹豫再三,重新回转,找到孟维桢。 “大长公主府来人了,估摸着是去找大理寺卿,你赶紧去打探一下。” “大哥,我喊你江大哥,别总来为难我,成不成?” “只是让你去打探一下消息,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摸着良心说话,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帮过你几次?而你又帮过我几次?咱们之间的确算的上有些交情,但也不能总我一人在付出吧?” 这个时候大长公主府来人,用屁股想都知道与孙雅中毒案有关。 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 一个大理寺卿就招惹不起,更何况当朝身份最为尊贵的崇宁大长公主。 事关此二位之事,岂是能够胡乱打探? 孟维桢清楚自己的能耐,对于不该掺和的事情,半点都不想掺和。 只靠一人维持的关系自然不会长久,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江景辰非常明白,眼下情况紧急,没时间多说废话。 “开个价,多少钱才肯答应帮忙?” “这不是钱的事情。” “一万贯。” “都说了,不是钱的事情。” “三万贯。” “说实话,我真不缺钱。” “五万贯。” “对方可是崇宁大长公主,那是连圣上都无比尊敬之人,我只不过区区大理寺少卿,哪有胆子敢去打探她老人家的事情。” “十万贯,一次性付清。” “你我兄弟情义,岂能用钱来衡量?你且在这安心等着,我这就去帮你打探。”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讲什么情和义?都是扯淡。 孟维桢不缺钱,但不代表不爱钱。 打探个消息,十万贯,傻子才不干。 江景辰心中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焦急等待之余,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孙雅在离宫中毒,不仅是皇家丢了颜面,孙敬远那边也需要一个交待。 御史台不受三省所辖,圣上有心要废政事堂,必然需要御史台从中助力,因此这个交待必须要给。 刚才已经从青瑶口中得知,孙雅席间遭遇众多千金羞辱。 正常情况下,应该从中选出一人来承担罪责。 可若当真处置当中一人,三省主官必会趁机蛊惑其他人与孙敬远为敌。 毕竟,在众千金羞辱孙雅那一刻,不管她们身后的家族是何态度,眼下都已经被迫站到了孙敬远的对立面。 要嘛就动全部,要嘛就全都不动。 出于大局考虑,圣上不太可能会将罪责安给群臣中任何一位家眷。 那么,就只剩下嘉慧公主、云瑶县主、以及青瑶三人。 圣上甚为宠爱嘉慧公主,指定是不会让她承担罪责。 按理说,最合适的人选该是云瑶县主。 可偏偏这个时候,大长公主府管家跑来大理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崇宁大长公主的意思。 此时此刻,江景辰脑海中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第533章 两天时间 传一句话的功夫并不需要要多少时间,乔管家撂下话之后便离开。 孟维桢才出门,便有衙役主动找来,禀告道:“寺卿大人有请您过去一趟。” 离宫中毒案,被害者乃是御史大夫嫡女,事件牵扯一位公主,一位县主,以及三十余位朝臣家眷。 大理寺卿至上任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 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崇宁大长公主居然也掺和了进来。 大理寺卿直言道:“方才大长公主府来人,传了句话:民女青瑶,下毒谋害朝廷重臣之女,大理寺卿应秉公处理。” 得,没开口问,消息便主动蹦了出来。 这十万贯钱赚的可真是容易! 孟维桢多少有些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开口道:“大人,这是应允了?” 大理寺卿长叹一声,无奈道:“你觉得本官能够拒绝吗?” 若是别的案子,尚且有选择的余地。 眼下这案子闹得这么大,当中牵扯那么多人。 谁能动,谁不能动,不是区区大理寺卿说了算。 至于真相? 真相在某些时候,一文不值。 孟维桢含笑道:“您若不愿,谁又能逼得了您啊!” 大理寺卿瞪他一眼,沉声道:“你这是要帮那位百乐门掌柜说情?” 孟维桢连连摆手,着急解释道:“没有没有,大人不要误会,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崇宁大长公主的手未免伸的也太长了些。” 大理寺卿沉默良久,开口道:“你年纪轻轻,能坐上少卿之位,是靠自己的本事?” 当然,不是。 孟维桢没想到一句话就把火烧到了身上,尴尬一笑:“大人可真爱说笑。” 要不是有着身为后宫第一宠妃的姐姐撑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区区一个未冠少年来当? 又不是谁都能像江景辰那样,把全家人都给卖了,以此换得圣上垂青。 不过话又说回来,用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换一个只袭三世的伯爵,哪怕现今身居刑部侍郎之职,可...... 真的值吗? 孟维桢想不明白,只知道既然江景辰花了十万贯,那自己多少也该尽些力。 于是话锋一转,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仅用一介民女顶罪,怕是说不过去吧?” 大理寺卿淡淡道:“过不过的去,不是你,也不是本官说了算。你终究是年轻,不懂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吗?的确是不懂。 孟维桢无言以对。 大理寺卿心中亦是有所犹豫,因而才会说这么多话。 “也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离宫内对朝廷重臣之女下毒,弄出这么一摊子事,真叫人难办!” 一声长叹之后,大理寺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年纪轻轻便位居重职,资历不够,缺乏锻炼,本官便将此事交给你去办。” 难办,那就别办啊! 锻炼个屁。 老狐狸,居然搞这种事情。 实在是可恶! 孟维桢暗自腹诽,嘴上却道:“大人都觉得难办之事,下官更是无从上手,怕是会误大事啊。” 大理寺卿含笑道:“本官都替你想好了,开堂审案,宣判定罪,一切依律行事。” 孟维桢试探道:“那,证据呢?” 大理寺卿不悦道:“你第一天当官?” 孟维桢无力改变什么,念着与江景辰之间的情分,以及十万贯钱的面子上,硬着头皮道:“本案事关重大,不宜太过草率,下官觉得,七日之内破案,最为合适。” 案子才交大理寺,自然不可能立马就结案。 可是七天,未免也太久了些。 夜长,梦就多。 大理寺卿沉吟片刻,吩咐道:“都是朝臣家眷,不好羁押太久,本官只给你两天时间,去安排吧。” 安排什么自是不必多问。 事情若是办好了,功劳是上官的。 事情若是办不好,罪过是自己的。 孟维桢清楚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多少是有些小心思。 做事从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眼下这案子...... 回到后院偏厅之后,孟维桢也不啰嗦,直接将方才之事说了出来。 “依律,可判谋杀之罪,因着诸多缘由之故,当从重判刑。我已经尽力了,只争取到两天时间,你若想做些什么,得抓紧。” 好歹在刑部待了这么长时间,江景辰自然知晓这是个什么罪名。 谋杀之罪,可判死刑。 谋杀未遂,可视情节而定,减罪一等,或是二等。 倘若是奴籍害主,一经查实,立斩无赦。 青瑶早已恢复良籍,但孙雅身份非同一般。 简单来说,罪不至死,最重可判流放三千里。 似青瑶那般弱女子,流放三千里路,若无意外,必死无疑。 “好个崇宁,好个大长公主。” “嘘!速速噤声,你是要疯啊?” 孟维桢被吓了一跳,立刻飞奔至门外,见四周无人,方才放下心来,连连拍着胸口。 崇宁大长公主乃是皇族中身份最高之人,只要她不是想造反谋逆,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圣上顶着。 整治区区一介民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那位可是圣上嫡亲姑母,当年皇太后都要忌惮三分,手中更是掌着一千兵权,你要发疯,要找死,都行,麻烦换个地方,别在这连累我。” 封建王朝,身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江景辰压着心中怒气,开口道:“帮我照顾好青瑶,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言罢,转身离开。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有一道圣谕在等着他去接。 孟维桢保证道:“我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当然,你答应我的事情?” 江景辰头也不回道:“今夜便会送去你家。” 十万贯,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到。 此刻尚未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其收入囊中。 孟维桢心情极好,哼着小曲,暗道:难怪那么多人想当官,轻轻松松十万贯到手,这钱挣的是真容易。 不过,能如此大手笔拿出十万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就是说,江景辰到底多有钱? 仅靠一座百乐门,便能有如此破天富贵吗?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孟维桢心思不由多了起来。 “只有两天的时间,你能有什么办法扭转局势?还是说,任由事态发展,只当舍弃一颗棋子?当真是令人有些好奇!” 第534章 喊一声岳父 刑部。 江景辰接完圣谕,起初还能保持镇定,但得知追责二十杖乃是嘉慧公主心意时,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潘弥业摇头轻叹道:“公主的心意,非寻常人能够消受,什么也别说了,趴下吧。” 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话都未说超过十句,神他妈的心意…… 要打就打,还找这么个借口来恶心人,真他娘的操蛋! 江景辰暗中在心中不断腹诽,边挨着板子。 五十杖,不许留情。 一顿板子打完,江景辰连站都站不起来。 潘弥业含笑道:“可是要告假几天,好好在府中养伤?” 江景辰忍着疼痛,在董瓒的搀扶下方才起身。 “下官正有此意,多谢大人。” 大理寺那边,孟维桢只能够稳住两天。 这顿板子换来几天假期,对他来说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回程途中,江景辰思考着眼下的局势。 崇宁长公主之所以会有动作,想来是圣上有意让云瑶县主承担罪责。 换句话说,拿青瑶顶罪,是崇宁大长公主之意,而非圣上之意。 青瑶在席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若是想要将她定罪,那便只能去伪造证据。 离宫乃是皇家别院,能在里面侍候之人皆是内侍官与禁卫军。 崇宁大长公主一句话,多少人证都能有。 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人,除了圣上之外,还有三省主官。 尚书令,沈廷知。 中书令,庞妙诚。 门下侍中,杜沛良。 此三人中任何一人都有足够的能力。 江景辰可以肯定,自己只要开口,无论是找哪一位,都不会被拒绝。 但是......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圣上要用他来对付三省主官。 倘若因为此事前去相求,必会引来圣上的雷霆之怒。 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就青瑶,就连他自己也难自保。 因此这条路不可以走。 除了三省主官之外,皇太后也有能力,只不过以那位的性子,断然不可能掺和进来。 还有谁? 江景辰在脑海将所有可能的人都过了一遍,最终得出一个最适合之人:御史大夫孙敬远。 “阿瓒,先不回府,绕道去御史台......不对,孙雅出事,他此刻应该在家中,绕道去孙府。” “可是您的伤?” “只不过皮肉伤而已,路边找个医馆,先上些止血药金疮药。” 眼下时间有限,容不得一刻浪费。 离宫事件中,孙雅是唯一的受害者。 论公,孙敬远乃是御史大夫。 论私,孙敬远乃是孙雅之父。 且孙敬远乃是圣上的人,放眼整个朝堂,只有此人最为合适。 江景辰心中焦急,顾不得身上疼痛,连连催促道:“阿瓒,快点,赶时间。” 孙府。 因离宫事件之故,孙敬远今日告了假,时刻守在女儿身边。 当得知江景辰前来拜府时,下意识看了眼女儿。 “他这时候前来,该不会,是来看你的吧?” “应该,不是。” 不知为何,听到江景辰前来,孙雅忽然间心跳快了许多。 无关于情爱,仅是出于心中些许好奇。 孙敬远含笑道:“你且好好休息,为父这便去问一问,听听他此来为何,是否特意前来探望你。” 孙雅无奈道:“父亲,您别拿女儿打趣。” 前厅。 江景辰见到孙敬远那一刻,行了个晚辈礼节,开门见山道:“小侄见过世叔,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孙敬远听闻“世叔”二字,神色微动,含笑道:“贤侄莫不是来求老夫让你见雅儿一面?” 呃? 见孙雅? 江景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孙敬远见状,便知是自己会错了意,轻咳一声,转言道:“不知江侍郎前来,所谓何求?” 前一句还是贤侄,这会就有江侍郎,态度转变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江景辰收敛心思,直言道:“小侄今日前来,是想请世叔仗义出手。” 言罢,他将崇宁长公主向大理寺的传话说了一遍。 紧跟着道:“如此枉法之举,实不该发生,有劳世叔出面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真有这般严重吗?” 孙敬远笑了笑,随口询问道:“江侍郎与那位青瑶姑娘是何关系,为何要这般上心?” 江景辰如实回答道:“实不相瞒,青瑶乃是百乐门大掌柜,而百乐门乃是小侄的产业。” 语气十分坦然,没有丝毫想要隐瞒之意。 孙敬远捋着胡须,淡淡道:“仅是如此?” 言语间似乎另有深意。 江景辰心中一紧。 他不知道孙敬远究竟想要知道什么,但是他也清楚,想要说动孙敬远没那么容易。 眼下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想办法说动对方。 “小侄与青瑶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没有其他任何瓜葛。百乐门是小侄的产业,而青瑶姑娘则是百乐门的大掌柜,我们之间的合作一直都非常默契。” 孙敬远似笑非笑,并没有继续追问,转言道:“你可知雅儿在离宫内经历了什么?” 江景辰来之前已然全都知晓,此刻却是摇头道:“只知道令爱中毒,具体并不知情。” 孙敬远神情瞬间变幻,毫不遮掩心中愤怒。 “雅儿常年居于家中,极少出府,更不曾与人结怨,却在离宫内遭人羞辱,说她是……” 声音戛然而止,无法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不必多问,无非就是坊间那些传言。 江景辰不知该如何接话。 孙敬远长叹道:“你该知道,因为当年老夫上门退亲之事,引出诸多流言蜚语。雅儿饱受议论,你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吗?” 这话有些耳熟啊! 阿伟,是你吗? 江景辰心思开了岔,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 当年退亲之后,无论是他,亦或者是孙雅,都有着各自悲惨的遭遇。 说来,他是历经九死一生。 至于孙雅,小小年纪就承受了本不该承受之事,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世间之事就是这般奇怪。 他与孙雅身为当事人,各自都没说什么,吃瓜群众反倒是不乐意了。 不知道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还是京城百姓真就是闲的蛋疼。 总之,传言越来越多,越传越离谱。 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发生。 所有事情皆因孙敬远上门退亲而起,可身为人父,有哪几个会愿意让女儿望门守寡? 孙家退婚亦是在情理当中。 那么,错在何人?错在何处? 如今回首再看,实在难说出个一二三四。 江景辰满心记挂着青瑶之事,一时间也没个好的说词,只得道:“千般磨难过尽,岁岁年年可期,令爱今后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孙敬远嗤笑道:“你倒是会说风凉话,可曾想过老夫是否愿意听?”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世叔想听什么,小侄便说什么,只要世叔愿意出面。” 孙敬远挑眉道:“当真?” 只不过说几句话而已,谈什么真不真。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答道:“千真万确。” 孙敬远忽然展颜一笑,开口道:“那你便先喊上一声岳父,老夫且听一听对不对味。” 第535章 负负得正 好家伙,一上来就玩这么大吗? 江景辰暗自腹诽,面上不动声色,含笑道:“世叔莫要玩笑,小侄此次前来是真心恳请世叔帮忙。” 说话间,下人奉上香茗。 孙敬远气定神闲,伸手示意。 寒冬时节,一盏热茶倒也暖人。 江景辰无奈,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急急开口道:“离宫之事与青瑶无关,世叔身为御史大夫,于公于私都不好坐视不管吧?” 孙敬远淡淡道:“你是来请老夫帮忙?还是来教老夫做事?” 江景辰深感无力。 此次前来有求于人,已是放低了姿态,没曾想孙敬远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肯露出口风。 “世叔,小侄不擅与人交际,官场上那套也没学会半点,有话也就直说了,若有冒犯,还请世叔不要见怪。” “你且说来听听。” “请世叔帮忙是出于小侄私心,故而却是不好在世叔面前讲什么大道理,因此小侄便想着简单直接些。敢问世叔,如何才肯出面?” 场面忽然陷入安静,只闻茶盖碰触杯沿之声。 孙敬远手腕转动,沿着杯沿慢慢转了一圈又一圈。 “江侍郎,老夫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你?”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道理小侄心里明白。今日前来开口相求,也做好了被世叔拒绝的准备,只不过......” “停。” 孙敬远开口打断,紧跟着说道:“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你之所求,是要老夫冒着得罪崇宁大长公主的风险。其次,你可有证据能够证明青瑶与下毒之事无关?” 请人帮忙,自然得给好处。 江景辰没打算空手套白狼,只不过孙敬远与孟维桢不一样,此时此刻却是不好先开口抛出价码。 至于证据...... “世叔所言有理,但小侄认为......” “停。” 孙敬远再次出声打断道:“你只不过是区区四品侍郎,心中如何认为,谁人会去意?并非是老夫瞧你不起,而是在阐述事实。” 一句话,像是皮鞭一般,狠狠抽打在了江景辰的心上。 纵使他富可敌国,此刻提升不了半点地位。 纵使他是江南道的无冕之王,在这京中依旧得屈居人下。 纵使他麾下高手如云,却也不能剑走偏锋派人劫狱。 只因站在他对面的是崇宁大长公主,是皇族辈分最高之人,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是常人只能仰望的高山。 孙敬远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你只知道是崇宁大长公主派人传话,可曾想过为何要派人传话?” 江景辰微愣,迟疑道:“难道不是为了替云瑶县主脱罪?” 孙敬远反问道:“云瑶县主何罪之有?” 江景辰猛然抬头。 没有证据,那便是无罪。 先前他所有的推断都基于一点,那就是圣上想让云瑶县主顶罪。 可若是圣上并无此意呢? “小侄愚钝,还请世叔指点。” “你不是愚钝,而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孙敬远放下茶杯,摇了摇头,紧跟着又长叹一声。 一番操作吊足了胃口。 好半晌,方才出声。 “老夫与你非亲非故,本不应与你多说什么,但看在你喊老夫一声世叔的情分上,便点拨你几句。” “小侄洗耳恭听。” “若是要顶罪,随便一个宫人侍卫即可,为何非要揪着青瑶不放?” “是因为......” 青瑶乃是一介民女,孤身一人赴宴,席间无有相熟之人,不曾见过孙雅,没有与人结怨。 离宫里的内侍官、禁卫军可以威逼利诱,任何一人都比青瑶更有动机。 为什么顶罪的人是青瑶? 江景辰心思百转,很快便得出了结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世叔是想说,原因在小侄身上?崇宁大长公主是冲着小侄子来的?” “想知道?” “想。” “喊声岳父来听听。” “......” 江景辰此刻有种被人完全拿捏之感。 果然,无老成怪,人老成精。 但凡朝堂上身居高位者,没一个是简单的。 先前所见种种,皆是表象。 “世叔,您就别拿小侄玩笑了。” “并非玩笑,老夫有意将雅儿许配与你,不知贤侄心中是何想法?” “......” 糟老头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江景辰根本摸不着孙敬远的脉。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太被动了! “世叔,您应该知道,小侄幼年患有重疾,张神医曾言小侄活不过二十岁。当初世叔便是因此才退了婚事,如今怎又......” 话并未说尽,但拒绝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旧事重提,孙敬远面色没有丝毫异色,平静从容,含笑道:“老夫年少时学过相面之术,观你并非短命之人。” 糊弄傻子也没有这么个糊弄法。 江景辰耐着性子道:“小侄命途多舛,厄运缠身祸及家人,故而......” 不等听完,孙敬远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世间唯有你与雅儿最是般配。” 呃? 祸家配克夫?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景辰从未觉得有如此无语过,当下再也忍耐不住,直言道:“世叔,您到底想作甚?” 孙敬远一本正经回应道:“老夫欲招你为婿,将女儿嫁你为妻。”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连翻白眼,随口忽悠道:“世叔有所不知,曾有道长给小侄算过一卦,说是命犯天煞孤星,此生注定孤寡终老。” 孙敬远脸上笑容更盛,激动道:“是极是极,也曾有高僧给雅儿算过一卦,与你一般无二。也正是因此,世间在无人比你们更适合做夫妻。” 这话的意思,负负得正? 糟老头子,有点东西。 江景辰质疑道:“和尚也算卦?” 孙敬远毫不犹豫点头道:“僧道不分家。” 呵呵!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冷笑,懒得多做纠缠,当即转言道:“小侄时间有限,眼下实在是没心思谈论别事,还请世叔见谅。” 孙敬远捋着胡须,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你刚才是问老夫什么来着?” 江景辰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强压心中情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小侄是问:崇宁大长公主对青瑶出手,是否是冲着小侄子来的?” “是,也不是。” 孙敬远顿了顿,紧跟着说道:“不是崇宁大长公主,而是圣上。” 第536章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江景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句话。 “世叔莫不是在与小侄说笑?” “说笑?的确是挺好笑。” 孙敬远当真笑了出声。 若说谁是圣上心腹,无疑是内侍省从三品内侍监,兼监门卫将军张甲臣。 可要论谁最了解圣上的手段,当属三省主官,以及孙敬远等从龙之臣。 江景辰心中虽有疑虑,却也相信孙敬远不会无的放矢,当即开口道:“世叔可否展开详细说说?” 孙敬远收敛笑容,缓缓开口道:“圣上,很缺钱,这么说你可懂?” 就这? 百乐门的确是赚钱,但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吧? 堂堂一国之君,还要不要点脸? 江景辰又气又恼,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情绪。 “世叔的意思,是说圣上想要百乐门?” “圣上要百乐门何用?圣上要的,是钱。” “世叔之意,小侄大概是听懂了,只不过想不明白,布下这么大一局,仅是为了从小侄手里要钱?” “你说,是谁布的局?” 孙敬远微眯着眼。 看似询问,实则另藏深意。 离宫宴会乃是嘉慧公主所设,遍邀京中贵女。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江景辰更是知道,青瑶连自己都瞒着,定不可能会走漏消息。 毒是谁下的? 他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不是青瑶,不是嘉慧公主,大概率也不会是云瑶县主。 那么,谁在布局? 没有人布局。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恰逢其会顺势而为。 估摸着圣上是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便临时起意,借崇宁大长公主之手,捞上一笔横财。 不要百乐门,只要钱。 也就是说百乐门还是属于江景辰,但所赚的钱却不是。 圣上所做之事,都是在为开疆拓土做准备。 打仗很烧钱,非常烧钱。 古今皆是如此。 多少钱才算够? 答案是多少都不算够。 “今日听世叔一席话,胜过小侄多读十年书,受教了。” “区区一介民女,入不了崇宁大长公主的眼,更入不了圣上的眼。可若是百乐门大掌柜,那就另当别论。” 孙敬远说完之后便不再谈及此事,转而再度说起嫁女之事。 江景辰实在没心思多说,随意敷衍了几句,之后便寻了个借口告辞。 然要是饿了,土都抓一把来吃。 百乐门里寸土寸金,谁都想要咬上一口。 他本以为圣上瞧不上这些,没曾想终究是低估了金钱的魅力,高估了圣上的底线。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 大周不收商税。 因此那些身处阶级底层的商贾,也是掌握最多金钱的群体。 商贾所掌之财,富可敌国,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在众人眼中,百乐门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而青瑶则是养鸡之人。 踏出孙府大门,江景辰心中便有了决定。 “阿瓒,绕道朱雀门,我要入宫面圣。” 甘露殿。 圣上得知江景辰求见,将其晾了一个时辰,方才将人宣进殿内。 “你还能进宫,看来板子还是打得太轻。” “圣上赐微臣板子,那是对微臣的恩宠,故而,微臣哪怕仅剩一口气,也得爬进宫里向圣上谢恩。” 江景辰言语尽显真诚。 类似的话听得多了会腻,掀不起半点波澜。 圣上抬了抬眼皮,淡淡道:“说事。” 左右无外人,江景辰也懒得编一套说辞,直言道:“百乐门大掌柜青瑶,感念圣恩,愿将门内七成盈利捐于国库,年年如此。” 见过送礼的,没见过这么送礼的。 圣上嘴角隐隐抽动,不动声色看了张甲臣一眼。 张甲臣会意,含笑道:“圣上,老奴也曾听过百乐门之名,坊间亦是有传言,称百乐门日进斗金,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斗金,也就是一斗黄金。 一斗约为10升,1升的容量大约能装19.3kg的黄金。 那么10升黄金大约是193kg,也就是一斗黄金约等于193kg,等于386斤。 一斤十六两。 1两黄金折10两白银。 1两白银折1贯。 386斤黄金=贯。 日进斗金=日进贯,以30天\/月计。 每月,一年便是两千两百二十三万三千六百贯。 若以此计算,七成便是一千五百多万贯。 这一口咬的可真是够狠啊! 江景辰听懂了话外之意,当即开口道:“传言不可信,百乐门有所盈利不假,但绝没有到日进斗金的地步。” 圣上翻看着手中奏折,神情十分专注。 张甲臣见状,心中了然,笑眯眯追问道:“没有一斗,那五升该是有的吧?” 一斗十升,五升便是一千多万贯,当中七成便是七百七十多万贯。 这一口也不轻。 漫天开价,就地还钱。 江景辰抬刀一挥,回应道:“百乐门营业不久,每月盈利约在五万贯左右。” 一年六十万贯,取当中七成,每年四十二万贯。 差不多就得了吧! 圣上神情不变,视线紧盯奏折之上。 张甲臣心思转动,含笑道:“似乎,与传言大不相符啊!” 大不相符,就是说不够。 江景辰心念急转,迅速盘算,开口道:“百乐门大掌柜青瑶极擅经商之道,在她的经营下,想来百乐门不需多久,便能更上一层楼。” 张甲臣追问道:“就是不知,能上多高一层楼?” 圣上看似在批阅奏折,实则正竖起耳朵等一个具体数字。 江景辰心知肚明,眼下必须得放出一只肥兔,才能让圣上撒鹰。 “以青瑶之能,当能做到翻上三倍。” 三倍,一百八十万贯,取其七,则是一百二十六万贯。 圣上闻言,放下手中奏折,开口道:“全国一年盐税方才六百余万贯,只一家百乐门,一年便能赚将近两百万贯......京中百姓如此富裕,朕是否该觉得高兴?” 这么明显的反话,江景辰自然听得出来。 “启禀圣上,除京中百姓富裕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正所谓无商不奸,但凡商贾,都有挣钱的手段,加之本朝未立商税,故而能多挣些也不足为奇。” “你是在向朕建议要立新商税法?” 圣上目光灼灼,隐隐透露些许兴奋。 大周杂税并不少,譬如码头来往货物都需交税,但却唯独不对经营铺子的商贾收税。 是因为不爱收吗? 当然不是。 无非就是牵扯到士族的利益罢了。 要知道,百官家眷人人手里都握着私产。 何为私产? 田地、庄子、店铺等等。 立新商税法?那就是要在士族身上割肉。 能立,早都立了,至于等到现在吗? 圣上明显是想钱想“疯”了,什么肉都想咬上一口。 咬不动不要紧,怕是得崩坏了一口好牙。 当今圣上心眼贼多,随口一句话就是一个套。 江景辰一点也不想做那咬肉的牙齿,当即回应道:“微臣读书不多,不懂税收之道,故而不敢妄言。” 第537章 胆子大些 众所周知,江景辰没进过国子监,没读过圣贤书。 此时此刻他才深刻认识到读书少所带来的好处。 只此一句话,便能让当今天子无话可讲。 但是,他很快便为此付出了代价。 “朕要九成。” 圣上的语气不容拒绝。 这已经不是在说捐的事,而是改为明抢。 九成便是每年一百六十二万贯。 对此,江景辰也只能接受。 圣上满意点头,沉吟片刻,下令道:“张甲臣,传朕旨意,封青瑶为司乐典记,宫外收集坊间典乐,每月末回尚仪局述职。” 宫内有六局二十四司,司乐便是当中之一,隶属尚仪局。 典记乃正七品宫中女官。 每年一百六十二万贯,买了个七品女官位? 这...... 并不是什么好事。 受封司乐典记,便意味着将受尚仪局辖制。 没事倒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江景辰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宫内尚仪局。 说是在宫外收集坊间典乐,实则有职无权。 至于月末回宫中述职,也就是每月定时交钱的意思。 圣谕已下,江景辰没有拒绝的权利。 旁的暂且不说,至少眼下青瑶之困已解。 “微臣代青瑶,谢圣上隆恩。” “办好朕交待给你的事情,莫要再为无关之事分心。” 圣上言语淡淡,目光中却是透露出几分严厉。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眼下重中之重便是三省主官。 江景辰心领神会,恭敬应声之后行礼告退。 从目前来看,好的一点是圣上还是信任他的,也愿意包容。 不好的一点则是圣上有心算计,随手下的一步闲棋,便让他每年损失一百多万贯。 虽然是换来了七品典记的官职,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 权利,当真个好东西! 只等圣旨一下,大理寺那边便会立刻放人。 江景辰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圣上忽然下这么一道圣旨,会是在为一年之后做准备吗? 忠义伯府。 江景辰换了药,趴在软塌之上,吩咐道:“去将阿玉找来。” 董瓒在府内找了一圈,回来禀告道:“没在府内,要派人出去找吗?” 江景辰沉吟良久,开口道:“等着吧,总是会回来的。” 若是先前,拿孙怀瑜试药倒也无所谓,可眼下...... 孙府走了一遭,虽然摸不准孙敬远的脉,但就目前而言,算不上敌人。 加上多少有些点拨之情,倒是不好再对孙怀瑜动手。 位置站的越高,所需顾虑之事便会越多。 朝堂不比江湖快意恩仇,每走一步之前都得再三思考。 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一个时辰之后。 青瑶归来,满脸不敢置信:“公子,我当官了?” 大周女子不得为朝官,所有官职皆属大内。 后宫仿朝堂六部,设六局。 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六局首席女官合称“六尚”,分别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六尚皆为正五品,职权却相当于“六部尚书”,统领二十四司。 二十司皆为正六品,其下又有二十四典,皆为正七品。 再之下便是二十四掌,皆正八品。 掌之下又各设女史若干。 青瑶当的是司乐典记,正七品。 从某个角度来说,等同于刑部五品郎中的职权。 说来,圣上多少算是有些良心。 只不过,每年一百多万贯,这价格属实也太贵了些! 江景辰见青瑶满心欢喜,于是便调侃道:“从今往后,你便是青瑶女官。阿瓒,你现今可是得给人见礼了。” 董瓒当即郑重行了一礼:“董瓒见过青瑶女官。” 他原先便是在百乐门,归青瑶统辖,因而这一礼行的是恭敬庄重。 青瑶娇嗔道:“公子,董大哥,你们就别拿我玩笑了。” 抛开其它因素,从一介平民,一跃成为七品女官,完成了跨阶层的转变,无疑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只不过,有些事情也会因此改变。 青瑶开心之余,亦是有些担忧:“公子,这官位来得突然,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江景辰便将与圣上的“交易”说了一遍。 青瑶闻言,满脸愧色。 江景辰不等她开口,当即安慰道:“本朝禁止买官,咱们这钱也算花的值当。” 青瑶听出了话中安慰之意,苦笑道:“若只花一百多万贯,的确是值当,可每年一百多万贯,未免太亏了些。” 她倒不是真的心疼钱,只是觉得这钱花的太过不值。 毕竟她这女官并未实权。 江景辰含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圣上一番算计,孰不知亦是一种成全。眼下你已是女官,每月有一次进宫之机,对咱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青瑶心中疑惑,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江景辰当即解释道:“后宫诸事归六局管辖,你如今是尚仪局女官,可趁每月入宫述职之机,与局内女官打好关系。” 青瑶恍然,接口道:“公子的意思是收买人心?” 宫中女官到达一定年龄之后荣退,在此之前势必要早做打算。 钱是好东西,如何花钱也是一门学问。 江景辰直言道:“收买人心是为了搭建人脉,有了人脉之后便能做许多事情,你莫要忘了后宫中的白芊禾。” 青瑶很快便理解话中之意,回应道:“我懂了,公子是要给那位铺路。” 江景辰点头道:“她这张底牌,轻易不会动用,得留到最后。期间你不要与她接触,只需全心搭建人脉,当网织成之日,便是狩猎之时。” 白芊禾如今乃是婕妤,往上便是九嫔,再之上为四妃。 胆子大些,后位也不是不能想。 这条路无疑会很漫长,且遍布荆棘,于白芊禾是如此,于江景辰亦是如此。 但人活着,总得有些盼头。 越是遥不可及,越能激起内心动力。 百尺竿头,谁会不想更近一步? 青瑶心中不安渐渐消散,转言道:“那百乐门大掌柜是不是也该另选一人来担任?” 朝堂禁止官员经商,女官亦是如此。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事你去安排便好,同时也要做好准备,圣上有可能会安排人进百乐门。” 青瑶微愣,心念转动,迟疑道:“公子是说,圣上会派人来查账?” 名声太大也不是一件好事! 江景辰轻叹一声,无奈道:“百乐门开业不到一年,便与醉仙楼、花想楼、曲江池等地齐名。我先前只说现今每月盈利五万贯,圣上自然是会好奇真假。” 第538章 抢肉吃 青楼、赌坊等行业,所赚钱财从来只有下限,没有上限。 百乐门将“吃喝玩乐”集于一体,又是地处京城繁华地段,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猜出没少赚钱。 至于到底赚了多少,自然得对账之后才能知晓。 青瑶想了想,说道:“那我便做两套账本,一套留着咱们自己看,一套让他们来查。” 江景辰当即拒绝了这个办法,直言道:“弄两套账本是个隐患,只做一套假账,用以糊弄外人。” 账本的作用是为了核算,以防下面有人私贪。 百乐门主要管事,全都是江南道带过来的心腹,自然没必要去担心。 他又不指着一座百乐门赚钱,更是没必要为些许钱财留下隐患。 青瑶应声道:“那就做一套假账,另外我也会做好应对,倘若圣上真安排人进百乐门,保管不会让他察觉半点异常。” 说完了百乐门之事,江景辰转而说起崇宁大长公主府。 “你脱困之后,离宫之事多半是会由云瑶县主顶罪,为此崇宁大长公主可能会记恨上咱们。以防万一,从此刻开始,派人盯紧大长公主府,若有异动......” 江景辰忽然想起,当初万金夜探勇毅侯府,曾遇见的鬼面人乃是出自大长公主府,极有可能就是位杀手。 “交代下去,大长公主府若派来,尽管杀了。” 董瓒应声,紧跟着询问道:“此事皆因云瑶县主而起,留着怕是个麻烦,要先下手派人前去刺杀吗?” 死一个皇族成员,必然会带来严重后果。 杀是杀不得,但也不是不能有所应对。 崇宁大长公主为护云瑶县主,想拿青瑶顶罪。 那么,自然也该有所反击。 江景辰冷笑道:“她不是喜欢以辱人为乐吗?那就让她好好尝一尝别人所受的苦。通知凌涛与伯海,让他动用蚍蜉帮众,坊间大肆散播云瑶县主下毒之事,越夸张越好。” 董瓒微愣,询问道:“这事不找江鸠做吗?” 江景辰开口道:“让江鸠去全力探查费兴仑的底细,最好是能查出祖上三代。” 董瓒应声。 江景辰回过头来,与青瑶吩咐道:“大掌柜可以不当,百乐门那摊子事还得你继续管。派人通知柳榛苓,若是安王再去花想楼会见庄延朔,第一时间来报。” 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 午后。 青玉哼着小调,心情愉悦回到府中。 “咦?公子,衙门这么早就下衙了?阿瑶,百乐门那边不忙吗?阿瓒,你黑着一张脸干嘛?” 她在外头从早到晚,丝毫不知道期间府里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江景辰有心责骂几句,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没这个必要。 “为了你的试药计划,我挨了五十板子,青瑶在大理寺关押半天,百乐门每年损失一百多万贯......你说,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青玉呆滞良久,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我才离开半天,家里就出了这么多事,怎么会这样?” 这话听着,似乎不像是在自责啊! 董瓒率先忍不住,冷哼道:“没那样的脑子,就别去学人家想什么计划,你倒是玩的开心了,所有的过错都让别人替你承受。” 青玉满心疑惑,小声嘀咕道:“明明都很顺利,也没出什么差错啊!” 离宫之事,说来也怪不到她头上。 青瑶于心不忍,开口道:“计划没有疏漏,只是阴差阳错下当了棋子,螳螂捕蝉,我们却不是黄雀。” 江景辰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笑了笑,说道:“你倒是心疼她。” 青瑶回应道:“阿玉也是想着为公子分忧,这才想出了试药计划,若不是发生意外,一切都该十分顺利。” 说到底,都是为了失魂散,那药日后也的确有大用。 事已至此,追责也没多大意义,江景辰回过头来,询问道:“拿孙怀瑜试药了?” 青玉点头道:“下了第一剂,一个月后再下第二剂,等到三剂之后便能看到效果。” 先前得了孙敬远指点,多少是份人情。 江景辰直言道:“孙怀瑜那先缓一缓,重新换个人试药。” 青玉不解,追问道:“为什么要缓?重新换谁试药?” 江景辰将在孙府发生的事情,省略说亲那一段之后,细细说了一遍。 “这次经孙敬远点拨,当是还一份人情,不好再动孙怀瑜。京城里头祸害不少,找谁试药由你觉得,只需清理好尾巴便可。” 做人,要嘛自己有本事,要嘛亲爹有本事。 父欠债,由子偿。 父施恩,子可承。 他能因为朱全章而放杨士钰一马,自然也可以为孙敬远而放孙怀瑜一马。 仕途路难行,即便做不成盟友,也不好多树立一位政敌。 青玉也不多问,当即应了下来。 她也懒得去想太多,既然公子不让动孙怀瑜,那便不动就是,反正试药找谁试都一样。 当夜,为庆祝青瑶当上女官,众人在百乐门好好庆贺了一番。 时间飞逝,转眼便至上元节。 大朝休三日。 期间,齐鸿运去了一趟百乐门,将近来海运司发生之事说了个大概。 最后神秘兮兮,透露出一个重磅消息。 江景辰满脸惊疑,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海运司的海船被人劫了?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劫朝廷的海船?” 齐鸿运赶紧压低声音,提醒道:“嘘,小声点,这事还压着呢,没几个人知道。”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就在泉州港外,眼看要靠岸,忽然从水里钻出一群黑衣蒙面人把船给劫了。 那些个个手持长刀,上了船后见人就杀。 船员们四处逃窜,有的仗着水性跳海求生,但最终都难逃厄运。 江景辰静静的听完,随即询问道:“知道那些黑衣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吗?” 齐鸿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目前还不清楚,梁王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暗中派人前去调查。” 这可真是...... 江景辰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有胆子敢劫朝廷的海船,且清楚返航时间航线,还做得这么干净利落,不留一个活口。 很明显是早有预谋。 “海船被劫,这么大的事情能瞒得住?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能不能瞒住别人,我不知道,但肯定是瞒不住我,否则也不会来与你说这些。当然,这是我的手段,你问了也没用,学不会的。” 许久不见,齐鸿运依旧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江景辰见怪不怪,转言道:“那一船货物,价值多少?” 齐鸿运暗自换算了下,回答道:“被劫走的是大船,上面有不少夹私,再算上官家的货物......少说也值个上百万贯。” 所谓夹私,就是指私人夹带。 一艘船就那么大,能装的东西就那么多。 在海运司的海船上夹私,那就是在圣上嘴里抢肉吃。 走私很赚钱。 但有胆子,且有能力赚这份钱的,似乎只有现今执掌海运司的梁王。 江景辰忽然想起,先前魏秉文前来要钱时,就曾提过要从中捞上一笔。 当时他还劝对方小心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第539章 风险与机遇并存 海运衙门新立,泉州海运司海船首次出海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魏秉良作为泉州海运使自然难辞其咎。 江景辰感到有些奇怪,这种时候,魏秉文居然没有找过来? “泉州那边的消息都给拦住了?梁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能量?” “你也有不懂的时候?这事说白了,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齐鸿运稍稍整理了下思虑,紧跟着道:“泉州刺史、泉州海运使,此二人必然也有参与夹私,有此二人压着,短时间内消息自然传不出去。” 泉州隶属江南道,在江景辰的印象中,现任泉州刺史的胃口可不小。 换句话说,那艘海船上的舶来品,其价值怕是不止齐鸿运所说的那个数。 估摸着是梁王吃过一次甜头,胃口也变得更好,想着趁海运司初立捞上一大笔。 泉州刺史起初能为利被江景辰所用,现今也同样能为利被梁王所用。 至于魏秉良...... 江景辰与其并无深交,但此人既然有着魏家千里驹之称,多半不会是愚笨之辈。 承恩公府又不缺钱,魏秉良乃是承恩公世子,之所以会去蹚那滩浑水,想来多半是因为魏秉文的缘故。 当初江景辰还曾有过疑惑,梁王为什么突然会找上魏秉文合作,现在终于是知晓了答案。 泉州港乃是大周境内最大港口之一,梁王想要大捞一笔,自然首选泉州港。 不是魏秉文有多适合,而是他的嫡亲大哥魏秉良,乃是圣上钦点的泉州海运使。 生在皇家之人,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 哪怕只是闲散王爷,一旦抓住机会,便会露出爪牙。 齐鸿运久等不见回应,好奇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江景辰并未多说,转言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齐鸿运瞬间换了副面孔,谄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为了你好大儿的事情。” “什么儿?” 江景辰此刻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齐鸿运立刻上前,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您是我爷爷,那我爹可不就是您的好大儿嘛。” “......” 江景辰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当初不过一句随口戏言,没想到会被齐鸿运拿捏到现在。 “我忽然有些怀念,当初在京畿县码头,那时的你还是不可一世的漕帮少帮主,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郎......我记得,那是一个明朗的午后......” “不对不对,爷爷您记错了,那时候已至酉时。” “酉时?那,夕阳下奔跑的少年,是你逝去的青春?” “爷爷,您老能正经些吗?” “你说我老?还不正经?” “您看,理解错了吧?这是对您的一种祝福,您想啊,等到您老去那一天,还能够不正经......当然,不是对我,而是对众多美少女,那得多让人羡慕啊!” 齐鸿运一脸认真。 “......” 江景辰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看走眼的时候。 谁能想到当初的漕帮少帮主,竟会转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老话能流传下来果然是有道理的。 “说吧,你爹怎么了?” “您那位好大儿,我亲爹。自从进了市舶司,整个人就变得郁郁寡欢,经常被衙门里的同僚欺负。京里的官太多,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踩我爹两脚。” 齐鸿运缓了口气,紧跟着说道:“我爹那性子,容易吃亏,所以我就想着,您老帮帮忙,走走关系,给您好大儿外放出去。” 外放市舶司里一位九品芝麻官,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以江景辰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当然,前提是得有适合的官职才行。 “你为这事来找我,想必心里也有了想法,说说吧,想让你爹去哪?” “泉州,海运司。” 齐鸿运回答的毫不犹豫。 江景辰略显诧异,追问道:“那边刚出了这么大事,你还让你爹过去?” 齐鸿运回应道:“圣上新立衙门,必然有极大的期许。我爹本就是漕帮帮主,对水上的事情门清,去海运司也算是重操旧业。至于刚发生的大事......我觉得,风险与机遇并存。” 江景辰善意提醒道:“这时候去,弄不好就得丢命,安安稳稳待在京城不好吗?” 齐鸿运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神情有些黯然。 “京城虽安稳,可也没有晋升的可能,像我们父子这样的身份,若不剑走偏锋,到死都只会是九品芝麻小官。我爹那人,从进漕帮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安稳。” 他们父子这样的人,若不是沾了江景辰的光,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阶级的束缚。 现如今既然已经摆脱,那便不应该当做是终点,而应该看做是起点。 京城水太深,他们父子混惯了江湖,忽然间当了官,在衙门里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难免会受到排挤。 虽然能使钱缓和同僚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办法终归是饮鸩止渴。 京城这种地方,官位越低,别人越是看你不起。 花再多的钱,在别人眼中,也只会是个人傻钱多的憨货。 齐鸿运将心中想法细细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泉州海运司出事,必然是瞒不住多久,待事发之后,圣上定会下旨全力追查,这将会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对方敢劫朝廷的海船,自然是有着万全准备。 这样的功劳,可不是谁都能够立。 江景辰直言不讳道:“你爹有点本事,但也不多,蹚不了那滩浑水。” 齐鸿运满脸谄媚笑容,略带撒娇道:“这不是还有爷爷您在嘛!我听爹说过,爷爷在江南道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有您帮忙,立功之事轻而易举。” 堂堂男子汉,跟小女子一样撒娇,但凡取向正常之人都会受不了。 江景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呵斥道:“滚一边去,离我远点。” 齐鸿运乖巧应声,拉开距离之后,谄笑道:“爷爷慈悲,帮帮您可怜的好大儿吧!” 江景辰无奈道:“你这都跟谁学的?先恢复正常,咱们再聊,成不?” 齐鸿运闻言,瞬间换了个态度,嬉笑道:“你倒是早说啊,害我装这么久,你是不知道,刚才说那些话,我自己都快要恶心吐了。” 江景辰满脸黑线。 是让恢复正常,不是让恢复本性。 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啊! “让你爹外放不是问题,去泉州海运司也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第540章 通敌卖国 上门请人帮忙,自然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齐鸿运做好万全准备,当即回应道:“我有一个消息,你肯定会感兴趣。” 江景辰淡淡道:“说来听听。” 齐鸿运压低声音道:“泉州海船被劫之前,安王曾去过海运司,与梁王私下密谈了许久,我好奇,便暗中前去偷听。” 不仅好奇心重,胆子也是真的大。 换作旁人,哪个敢去偷听两位王爷私下谈话? 江景辰心思微动,询问道:“偷听到了什么?” 齐鸿运并未立刻回答,含笑道:“我爹的事?” 江景辰点头道:“我来安排。” 齐鸿运闻言,方才继续开口道:“说了许多,当中重要的就两件事:一是安王想让梁王帮他上位,二是关于三省主官有可能会打海运司的主意。” 梁王乃是圣上幼弟,安王的皇叔。 原本,他只不过是宗正寺卿,并不值得拉拢。 但圣上命其兼任诸道海运使之后,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安王前去拉拢,倒也说的过去。 奇怪的是第二件事...... 江景辰追问道:“三省主官可能会打海运司的主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齐鸿运将那天偷听到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安王不知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言语十分笃定,三省主官暗中联络江湖人士,寻找机会给予海运司一记重创。” 江景辰蹙眉,开口道:“你是说泉州海运司海船被劫,是三省主官暗自勾结江湖人士做的?” 齐鸿运当即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 江景辰也不计较,暗自在心中尝试将几位关键人物给串联起来。 庄延朔、安王、梁王、三省主官...... 江湖人士、泉州海运司、被劫走的海船...... 水贼、倭寇...... 江景辰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通敌卖国!” 齐鸿运不明所以,狐疑道:“不至于吧?那可是两位王爷,其中一位还有可能是未来储君,怎么可能会通敌卖国?” 无论是安王,或是梁王,都没有可能会通敌卖国。 准确的说,身处事件当中的那几位,没有人会通敌卖国。 江景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是因为圣上的交待。 想要对付三省主官,还有比通敌卖国更适合的罪名吗? 泉州地界上本就常年受水贼侵扰,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患,但的确存在这一现象。 而水贼当中,少不了有倭寇。 现今大周国力强盛,而这个时代的倭国实乃弹丸之地,国力弱小到大周都没有兴趣多看一眼。 即便要通敌卖国,也该是对北边那才说得过去。 当然,这是属于正常情况下。 若是不正常的情况下,三省主官为谋私利,与倭寇勾结掠夺朝廷海船,残杀随行船员。 这般大的罪过,只要做足面上功夫,收集不可推翻的“铁证”。 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圣上兜底。 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江景辰权衡再三,觉得此法可以一试。 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许多事情都会好做很多。 “回去等着吧,上元假期之后,我便会着手安排你爹外放的事情。” 江景辰忽然想到什么,紧跟着吩咐道:“你回去后,多注意下梁王的动静,若有发现,立刻来报。” 齐鸿运当即应承下来,随即嬉笑道:“这对我来说,不叫个事。只不过,我的位置,是不是也能往上动一动?” 江景辰挑眉道:“也去泉州海运司?” 齐鸿运连连摇头,正色道:“我得给老齐家留后,就待在京城,哪里也不去。” 江景辰心中装着事,没功夫闲扯,直言道:“盯紧梁王在海运司的一举一动,看你个人表现,若能令人满意,许你个七品官位也不是不行。” 齐鸿运显得十分激动,满口答应道:“君子一言,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上元三日假期,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江景辰足不出户,潜心钻研,势要设计一出“通敌卖国”的计划。 期间,北边来了信。 青瑶收到消息,立刻禀报。 “公子,庄先生来信,让咱们先别动庄延朔,等他回来后会亲自处理。” 江景辰追问道:“先生何时回来?” 青瑶回答道:“传信时便已着手准备动身,虽没说确切日子,但应该是在月底之前便能抵达京城。” 先陆路,后转水路,哪怕走的再慢,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也足够了。 江景辰担心计划会有纰漏,若是庄先生来了,正好能填补计划不足之处。 青瑶紧跟着又道:“江南道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先前忽然出现的那股不明势力,宋少爷查到与淮南道太初宗有关。” 江湖上的事情,历来由宋砚掌管, 江景辰对此很是放心,因而很少会去插手。 他想到之前齐鸿运带来的消息,于是便询问道:“可有泉州那边的消息?” 青瑶如实回答道:“没有。” 江景辰意外之余,冷笑道:“看来泉州刺史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以为多大的事情都能自己做主。” 青瑶不解其意,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景辰解释一番,随即吩咐道:“江南道节度使奉命回京述职,快到京城了吧?派人过去传话,让他回头好好敲打下泉州刺史,好让他知晓下江南道是由谁做主。” 青瑶了解事情经过,沉吟片刻。 “不怕人笨,就怕其擅作主张。公子离开江南道之后,有些人心难免浮动。泉州刺史做的这些事有些过了,我以为,光敲打不行,得杀鸡儆猴。” 江景辰解释道:“倒不是我心软,而是眼下泉州海运司出事,圣上必将震怒,若后续处理的好,大概率能糊弄过去,若是不行,那就得有人站出来一力抗下罪责。” 青瑶恍然,接口道:“若事态能平息,再换泉州刺史不迟,若不能够平息,正好将其推出去。” 江景辰点头道:“你刚才的思路没错,往后也得这般思考。待你入宫搭建人脉关系网时,对于那些会阻碍你的人,千万别心慈手软。后宫那样的地方,不比朝堂简单多少。” 深宫禁地,不知藏着多少隐秘,更是不知发生过多少腌臜污秽之事。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谁来阻挡我的路,定会叫她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后宫那样的地方,用不着亲自出手,有的是办法能够借刀杀人。” 第541章 一力降十会 上元三日,满京城百姓通宵达旦,夜不闭户。 期间,有关于云瑶县主离宫下毒之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京城。 京中百姓生活无忧,闲暇时最喜谈论是非,特别是有关于皇家趣事。 “听说了吗?云瑶县主给孙府千金下毒了。” “怎么没听说,我还知道,云瑶县主之所以要下毒,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云瑶县主与孙府千金争风吃醋,一切都是为了江伯爷。”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我猜的啊。” “你只猜对了一半,是为了男人,但不是为了江伯爷,而是为了孙家少爷孙怀瑜。” “真的假的?” “当然千真万确,我有兄弟的哥哥,他嫂嫂的娘家表哥,就在离宫当差,说是亲耳听到。” “听到什么,你倒是快说啊,真是急死个人。” “他说,云瑶县主看中了孙怀瑜,想要嫁娶孙府,但孙府千金孙雅小姐,跟他兄长孙怀瑜说,云瑶县主不是良配。” “那可是县主,天家贵女,金枝玉叶,怎么就不是良配了?” “身份是高,可云瑶县主无父无母,又是在大长公主府那样的地方长大......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崇宁大长公主当初可是豢养了许多面首。 后来说是把面首都给散了,可谁知道府里还会不会藏着一些。 说难听一点,早年的大长公主府,跟南风馆唯一的区别,那就是所有面首都只供崇宁大长公主一人玩乐。 打个并不恰当的比方,谁家会娶一个从小住在窑子里的女人为原配正妻? 云瑶县主身份虽高,可人家孙府也不差啊! 孙怀瑜仪表堂堂,京城中首屈一指,年纪轻轻便官居监察御史。 他的父亲官居御史大夫,乃是朝廷重臣。 这样的家世,莫说娶县主,就是尚公主也尚得。 云瑶县主是金枝玉叶,皇室血脉不假,可她自小丧父丧母。 失怙失恃之人,怎堪良配? 有人点头附和道:“本朝又不是只有一位县主,像小孙大人那样的条件和家世,的确是有更好的选择,孙雅小姐看的通透啊!” 另有人道:“云瑶县主未免也太狠心了些,竟然为了这种事情就下毒。” 旁人叹息道:“自小被惯坏了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又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上元三日结束,但京城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流言这种东西,说无用,也无用。 只要是能够做到毫不在乎,那便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天下之大,何人能够不在意,不被流言蜚语所伤? 云瑶县主得知坊间流言时,砸碎了整屋能砸的东西,仍觉不够,直将整座院子都毁了一遍。 相比之下,崇宁大长公主显得淡定从容。 “本宫几十年前就不玩的把戏,如今竟还有人拿出来丢人现眼......乔三通,去查查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编排天家子嗣。” 乔管家恭声道:“流言起时,奴才便派人查过了,是从南城开始,之后传到西城,再到东城,速度之快,仅用了不到三日时间。” 东城贵,西城富。 南城多是平民,天南地北商客,鱼龙混杂,最为混乱。 不是不能查,只不过不容易。 短时间内难有眉目。 崇宁大长公主淡淡道:“倒是不笨,会选地方。你去一趟南衙,找金吾卫大将军,传本宫的话:南城,该好好管管了。” 顿了顿,又道:“再跑一趟京兆府,让京兆尹好好配合,该审的人好好审。” 南衙十六卫之一,金吾卫。 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 简单来说,金吾卫有权处理发生在京城之内,所有街道上的治安事件。 但对嫌疑犯只有逮捕权,而无审判权。 再加上京兆府...... 乔管家在府中侍奉多年,知晓大长公主这是真的生气了。 在金吾卫以及京兆府协作之下,整个南城风声鹤唳。 江景辰接到消息之后,沉默了许久。 “阿瓒,立刻派人去通知凌涛、伯海,将有可能暴露之人送出京城,暂时蛰伏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做。” 董瓒知晓事情严重,丝毫不敢耽搁。 青瑶感慨道:“一力降十会,这招倒是厉害。” 江景辰无奈道:“京兆府也就罢了,金吾卫都来了,能不厉害吗?这也就是崇宁大长公主,换个人哪有这能耐。” 虽说禁卫军本就负责宫内外巡防,但这么大规模,且针对性的动作。 放眼整个大周,也就只有崇宁大长公主敢这么肆无忌惮。 那可是禁卫军啊! 青瑶心中担忧,想了想,开口道:“公子,咱们还是别去招惹大长公主府了,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但,胜在解气。 越是懂事的女人,越让人觉得心疼。 江景辰心中一片柔软,含笑道:“我家阿瑶,我都不舍得欺负,别人欺负上门,我怎么着也得弄点回礼。放心,我又不傻,不会跟大长公主正面对抗。” 青瑶还是不赞同这么做,规劝道:“公子,我也没受什么伤害,更何况还因祸得福,当上了女官。眼下事情诸多,不好分心在这微不足道的事情,算了吧。” 江景辰正色道:“祸是大长公主给的,福则是我们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若不是从孟维桢那事先得了消息,你这会已经在流放路上了。别人欠咱们的债,可以慢点讨,但绝不可以不要。” 青瑶不在意自己,唯独担心会为此给公子带来麻烦。 “可是......” “没有可是。” 江景辰轻抚青瑶鬓边青丝,轻声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看轻自己。当初,你拼上性命为我挡刀,没有你,我早就死了。这事我记一辈子,谁敢动你,我动谁。”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圣上并未与崇宁大长公主计较,那是看在长辈的情分上。 但,需知,任何情分都会有耗尽的一天。 以他现今的地位和权力,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崇宁大长公主。 但这并不表示就得忍气吞声。 禁卫军乃是天子禁军。 一次不予计较,两次不予计较,三次、四次呢? 这个天下是圣上的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崇宁大长公主身份再高又如何? 圣上愿意认,她才显得尊贵。 圣上若不认,她也只是臣子。 江景辰打算做的事情,就是一点点消耗掉那些情分。 到了那时,便是讨债之机。 第542章 此一时彼一时 离宫一案,最终经御医“证实”,孙雅误食两种相克食物,因而造成中毒现象。 一干内侍官共计十八人,全部流放一千里。 坊间流言在重压之下渐渐消散,孙雅中毒事件至此告一段落。 上元三日后,首次上朝。 百官奏事。 琐事之多直叫人昏昏欲睡。 江景辰强打精神,一副认真倾听模样。 散朝之前,圣上下旨,将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孙怀瑜,擢升为台院知弹侍御史。 御史台下辖三院: 殿院:有权直接受理投诉、独立办案。 台院:纠弹中央官吏。 察院:分巡州县。 简单来说,孙怀瑜先前的职权主要侧重京城之外,那么现在便是侧重京城之内。 八品升至七品,察院调至台院。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圣上给孙家的一个补偿。 江景辰现今身居刑部四品侍郎,论官职,他比孙怀瑜高出好几品。 但是...... 御史台的御史完全在道理之外,特别是台院所属御史。 别说区区四品侍郎,就是三品尚书也敢去碰上一碰。 散朝之后,所有人都在恭喜孙家父子。 江景辰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远离热闹人群。 只可惜,他不想找麻烦,但麻烦总乐意找他。 没等走出多远,孙怀瑜直接追上,开门见山道:“江景辰,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江景辰不解询问:“想什么?” 孙怀瑜直言:“就是跟我妹妹的事情,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江景辰:“???” 孙怀瑜自顾自说着:“我已经听父亲说了,先前与你曾商谈过婚事,你当时并未拒绝。” 呃! 是没拒绝,可也没有答应啊! 江景辰很无语。 当时他满心都是青瑶,完全没有想过孙雅之事。 说什么商谈婚事,不过只是孙敬远自个提了那么一嘴。 这也叫商谈? “小孙御史,你可能有些误......” “你我之间不用这般见外,喊我名字就是。” 孙怀瑜态度十分和善。 不知道孙敬远究竟说了什么,才会让孙怀瑜像是变了一个人。 江景辰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直言道:“小孙御史定是误会了,本官并没有与令尊商谈过婚事,也没有想过要娶令妹为妻。” 孙怀瑜轻叹:“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心和顾虑,父亲都与我说过。但我想告诉你,命数之说不可信,你与雅儿天造地设,我绝对支持。” 江景辰很懵,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记得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此一时,彼一时也!” 孙怀瑜正色道:“先前对你有所误会,但你亲自上门,为离宫之事奔走,足以表现你的诚意。父亲都与我说了,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与你为难。” 奔走没错,可那是为了青瑶,不是为了孙雅啊! 该死,孙敬远那老头,到底都跟这家伙说了什么? 江景辰忽然想起,曾经与孙敬远有过协定。 当时他曾让孙敬远管好儿子,不要再多生事端。 所以,就是这么个管法? 似乎有用,孙怀瑜完全变了个态度,不像先前那样故意找茬。 可是这误会未免也太大了些! “小孙御史,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 “这件事我已知晓,你放心,都是一家人,往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为兄帮忙。” 孙怀瑜亲昵的拍着江景辰的肩膀,含笑道:“那便还有许多叔伯等着,我就先不与你多聊,改日再详谈。” 这一脸大舅哥看妹婿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孙家这对父子,怎么都这么不正常? 江景辰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扪心自问,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遇见这么一对极品父子? 刑部。 潘弥业嘴角挂着虚假的笑容,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 “听说你不久前入宫面圣,可是领了圣上的旨意?” 这老家伙...... 江景辰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厌烦,面上平静,淡淡道:“下官只是进宫谢恩,圣上并未有任何圣谕示下。” 潘弥业似乎没有察觉到江景辰的不满,继续笑着追问道:“不对吧?百乐门大掌柜青瑶受封女官,难道此事与你无关?” 江景辰心中越发鄙夷,冷漠地看着潘弥业。 “大人,究竟想问些什么?” 潘弥业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便又恢复了笑容。 “圣上对你信任有加,连带着你身边的人也沾光不少,但这份恩宠不会没个来由......本官想知道,圣上近来可是有何安排?” 为官者,少不得需要揣摩圣意。 如何揣摩? 自然是从各方面获得消息,汇总之后加以推测。 江景辰想起先前种种,心中对潘弥业没有半分好感。 官大一级压死人。 碍于身份,面上不好发作,只得压着情绪。 “圣上日理万机,每时每刻都在安排国之大事,不知大人具体问的什么?” “那三位大人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了,本官想知道,圣上对于此事是怎样的态度。” 潘弥业直言不讳。 在他看来,圣上要对付三省主官,那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至今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这很不正常。 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还是圣上另有安排? 作为新晋政事堂一员,他此刻的处境很是尴尬。 因此迫切需要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好为之后做些准备。 朝堂百官,审时度势,各有心思。 上一刻还是盟友,下一刻便是政敌。 江景辰自然不会对潘弥业掏出一片真心, “圣上态度不变,只是苦于未能抓到把柄。要不,大人尽尽力,暗中调查一番,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谁都想要立功,但不是谁都有本事够立功。 潘弥业自认本事不差,可也没到能与三省主官掰腕子的程度。 “本官上了年岁,精力不如你们年轻人,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不过本官听说,沈相府上那位姓费的谋士,似乎近来有些动静。” 江景辰知道这是潘弥业放下的钩子,想拿自己当枪使。 但事关费兴仑,即便明知是钩子,也得咬上一口。 “敢问大人,是何动静?” “本官收到消息,称费兴仑近来与某人频繁接触。” “某人是指?” “指的是纯王殿下。” “纯王殿下?” 费兴仑的背后是沈相。 此人身份非同一般,私下频繁与纯王接触,怎么想都不简单。 夺嫡之争要开始了吗? 江景辰陷入沉默。 潘弥业见状,眉目间难掩喜色,当下也不打扰,转身悄然离开。 诱饵已经放下,线也放的足够长。 这次,能钓到多大的鱼呢? 第543章 要点脸吧 几位皇子逐渐长大,内心世界也日益丰富多彩,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然而,圣上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在意,至今仍未表露立太子的意愿,也对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视若无睹。 皇子们之间的争斗,本是为了争取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他们会在争斗中渐渐变得心机深沉、做事不择手段、内心冷漠无情。 帝王之路,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下一位帝王。 江景辰身负圣谕,眼下又是要紧关头,完全没打算参与进夺嫡之争。 他眼下的想法并不复杂,就只有两件事:办好圣上交待的差事,以及清除身边的隐患。 三省主官之事需徐徐图之,费兴仑藏在暗处,算得上是一个隐患。 下衙之后。 江景辰回府立即召集众人,将事情说了一遍。。 “潘弥业透露的这个消息,莫名令人担忧。安王与费兴仑竟然有所牵连,这背后恐怕少不了沈廷知的操纵。派人去查查,看能否打探些消息。” 董瓒当即应声,转身离开前去安排调查事宜。 青瑶略微思索了一番。 “公子,我认为这件事情可以从杨士钰那里寻找突破口。他与费兴仑交情深厚,想必对其中的内情了解颇多。或许从他那里,我们能够打探到一些重要的消息。” 江景辰微微点头,对这样的提议表示赞同。 “的确是个办法,自从上次事件之后,杨士钰乖巧了许多,你现在就派人去邀他到百乐门一叙。” 青瑶应声道:“我这便先回百乐门安排。” 场间只剩下江景辰与青玉二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青玉耐不住性子,询问道:“公子,我该做些什么?” 江景辰回应道:“你身上的担子最重,得尽快将失魂散炼出来,往后有大用。” 百乐门。 杨士钰突然受到邀请,一开始心中很慌,直到与岳父一番商谈之后才放下心。 他是首次到百乐门,对门内之事感到十分好奇。 “江大人能把此地经营如此之好,当真大才。” “这是在私底下,大人之称太显疏离,改一改,你唤我景辰兄,我唤你士钰,如何?” 江景辰笑容和煦,满脸真诚。 景辰兄? 士钰? 这算什么? 兄呢? 我怎么没兄? 杨士钰嘴角隐隐抽动。 “承蒙江大人抬爱,哪怕是在私下,下官也不敢失了礼数。” 一个尚未及冠,一个已过而立之年。 若论礼数,该如何称呼自是不用多言。 江景辰毫不在意,含笑道:“士钰啊!你我虽为上下级,但我向来是看好你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杨士钰额头青筋隐隐暴起。 经历上次之事,若不是他背后有岳父撑腰,这会指定是被罢了官职。 这也叫看好? 瞎了眼的江景辰,如此不要脸话也能说的出口,当真是不当人子...... 心中郁气凝结,却又不敢一吐为快。 杨士钰按住心中情绪,强笑道:“大人对下官的好,下官铭感五内。”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做人,得感恩,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吧?” 懂? 懂什么? 懂你大爷啊! 杨士钰心中疯狂谩骂,暗自握紧双拳,赔笑道:“大人说的对,人若不知感恩,则不能以为人。” 既没承认有恩,也没表示听不懂。 说话是一门艺术,官场中人似乎人人都会。 江景辰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才发现逗弄一个人竟然是如此有趣。 此时此刻,他竟是莫名理解了圣上的说话方式。 那种掌握绝对权利的感觉,无论说什么话,旁人都得附和,这种感觉令人心理上感到十分舒适。 江景辰对此很是满意,含笑道:“士钰,我一直都很看好你,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有些话,我可就直说了。” 失望个屁! 杨士钰心中腹诽不断,面色恭敬回应道:“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下官洗耳恭听。” 江景辰不再玩笑,收敛神色,直言道:“听说你与费兴仑交情不错,可知道他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杨士钰闻言,愣了一会。 他本以为此次前来是为先前之事做个了解,没曾想竟会与费兴仑有关。 意外之余,心中亦是警惕。 “下官的确是与费兄有些交情,只是不知大人何故提起费兄?” “他是沈相的人,这事你知道吧?” “下官知晓。” 杨士钰回答的十分干脆。 费兴仑为什么会成为沈相府幕僚,整个京城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二人乃是同窗,当年赴京赶考,双双落榜。 本朝通过科举选拔人才。 科目包括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 其中明法、明算、明字等科不为人重视,俊士等科不经常举行。 故而明经、进士两科便成为常科的主要科目。 明经、进士两科,最初都只是试策,考试的内容为经义或时务。 后来两种考试的科目虽有变化,但基本上是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 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 墨义则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 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诗赋则需要具有文学才能。 进士科得第很难,非常难。 因此有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 杨士钰回忆起当初,多位同窗齐考进士科时的意气风发。 之后...... 一次落榜,两次落榜,次次落榜。 有人改考明经,有人依然坚持在考进士,有人心灰意冷之后放弃科举。 他与费兴仑便选择放弃科举。 进士科考不上,明经科不屑去考。 当初的过往在脑海中浮现,令人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许是书生意气发作,也或是祭奠曾经年少。 杨士钰心中情绪难以抑制,长叹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娶妻天下知。悲也!幸也!” 是悲,也是幸。 从古至今,从不缺少靠女人发家的男人。 能遇上是运气,遇不上则是命。 若是年少轻狂时,自然有底气对这种事嗤之以鼻。 若是年过而立仍一贫如洗穷困潦倒,如何能够拒绝? 古今相似,却也有别。 满腹经纶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与靠一张脸吃饭的小白脸,两者之间的区别可不是一般大。 江景辰没兴趣在这陪着杨士钰悲春伤秋,凉凉开口道:“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士钰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多少要点脸吧!” 第544章 立场不同 屡次被一个弱冠少年嘲讽,杨士钰终于怒了,喝问道:“下官应邀而来,江大人却一再羞辱,究竟是何意思?” 他之所以前来赴宴,并非是出于忌惮,只不过是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斗。 官场之上,多一位朋友,永远要比多一位政敌要好。 江景辰神情越发平静,淡淡道:“朱大人对你甚为关爱,可是曾与你说过三省主官之事?” 杨士钰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圣上想要开疆拓土,首先就需要面对三省主官的阻挠,其次才是军资之事。 他并非愚笨之人,哪怕岳父不曾提及,也能够从中推测一二。 而今的局势可谓十分明朗,满朝文武亦是有许多能看清。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一旁观望。 江景辰自顾自斟了杯酒,缓缓开口道:“朱大人目光长远,早早便抽身出局,从这一点来看,朱大人无疑是支持圣上改革。” 是抽身出局,还是被赶出局,实在不好评价。 杨士钰不好在背后议论自家岳父,于是便转言道:“江大人莫要诓骗下官,家中岳父可不曾提及此事。” 江景辰反问道:“不曾提及,就能代表没有此意吗?” 杨士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江景辰笑了笑,询问道:“你家岳父可曾与你提过圣上欲要改革之事?” 杨士钰沉默片刻,开口道:“大人所指改革,莫非是与那三位相爷有关?” 随口一句试探,没曾想竟真的说过。 这么看来,朱全章当真是看重杨士钰这个女婿。 别家都的母凭子贵,眼下却是父凭子贵,倒也有趣。 江景辰微微颔首,说道:“我也不瞒你,先前之事,我本可以让你丢官罢职,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考虑到你我身处同一阵营。” 同一阵营? 那此前之事又算什么? 杨士钰觉得这话实在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人当真以为下官那么好糊弄吗?” “士钰,你多心了,我并没有糊弄你。至少现在没有,至于以前......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江景辰说的云淡风轻。 当真是薄凉之人! 杨士钰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冷笑道:“大人可真是大度。” 江景辰点头道:“即是大人,可不就得大度些。” 杨士钰呼吸为之一窒,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不再纠缠此事,转言道:“下官对大人方才所说改革之事较为好奇,若大人不介意,还请具体说说。” 在江景辰的记忆当中,古代历史上比较着名的改革有五次,基本上都在历史课本上占有一席之地。 汉武帝刘彻,想要通过改革来扩充对人力、物力的汲取。 北魏孝文帝,推行均田制改革。 唐德宗,实施两税法改革。 北宋,王安石变法。 明朝,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漫长的五千年历史长河,不止这些改革,当中有出自帝王之法,也有臣子之策。 各朝各代改革,因势而同,因时而异。 但无一例外,始终都遵循着一个准则: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正所谓:国之既安,群夷自服。 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本不需要考虑安内,但这并不代表就能够顺利实施攘外之法。 若是站在三省主官的角度,战事一起,以大周的现今的国力,开疆拓土并非难事。 只不过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此短短十个字,乃是血与泪的总结。 因此,三省主官一致反战。 可圣上乃是一国之君,所思所想与臣子天差地别。 北境之外狼子野心,虽有镇北军压制,但依旧难防意外之事。 多年斗争,北境之外的那些匈奴也学聪明了。 大部队过不了边境,那便改换小部队作战。 每当年景不好的时候,北边的匈奴人就会集结众多小队,骑着最快的战马,裹着破旧肮脏的兽皮,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弯刀。 同一时间,分不同方向越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镇北军能够牵制北境之外的匈奴,同理,匈奴也能够牵制镇北军。 毫无疑问,镇北军很强。 但北境之外的匈奴全民皆兵,一但越过边境,便如同饿狼闯进羊圈。 大周百姓毫无还手之力。 匈奴小股作战,力求“快准狠”,因此不可能深入境内。 故而只有十多个县的百姓受害。 不是一年,而是年年如此。 百姓想要迁移,但官府不会允许。 只因那里是大周境内。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那些匈奴杀人抢粮,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大周的百姓,长达数十年之久。 国仇家恨,比山高,比海深。 但凡有些血性的帝王,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继续发生下去。 圣上一心备战,是为了开疆拓土,也是为了报多年之仇,更是为了让边境百姓不再受苦。 在江景辰看来,三省主官的想法也不难理解。 大抵是想通过牺牲小部分人去承受苦难,以此维护大部分人安稳生活。 而圣上的想法则是与之完全相反。 同样都是大周子民,又不是护不住,凭什么就要牺牲? 只需拓展疆土,奴役北境之外的匈奴,便可让大周百姓从此不再受苦,如此才能一劳永逸。 三省主官有反战的理由。 圣上也有必战的道理。 没有对错,只是理念和想法不同。 因此,朝堂必然会有动荡,改革势在必行。 这些事,自然是没必要告诉对方,江景辰含笑道:“士钰啊,你这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算笨……” 顿了顿,视线停留在杨士钰身上,认真打量。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自打朱大人退出政事堂那一刻,就已经表明立场,作为朱大人的女婿,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大人,下官方才问的是改革之事。” 杨士钰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想要谈论立场的意思。 江景辰恍若未闻,自顾自说道:“费兴仑乃是沈相身边得用的谋士,因此他也没得选。” 杨士钰听懂了言外之意,但却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他只将酒杯斟满,一杯饮尽又接一杯。 场面陷入一片安静,只有饮酒之声。 江景辰饮酒三杯,方才开口道:“我不问你们之间的情谊,只说当前朝堂的局势,不是左,就是右,你选择站哪一边?” 杨士钰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反问道:“为何要选?” 江景辰淡淡道:“人生在世,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面临选择,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前程人生......你是朱大人看重的女婿,即便现在不想选,将来也会有人逼着你选。” 第545章 老夫琢磨不透 论官职权力,刑部郎中不算小,但还不够看。 杨士钰清楚这一点,也知道最大的依仗是家中岳父。 他也想的明白,若说有人想要逼自己站边,定是为了让岳父妥协。 岳父是他的依仗,而他则是岳父的弱点。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杨士钰轻笑道:“大人未免有些危言耸听,是在吓唬下官吗?” 江景辰把握着手中酒杯,随口道:“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同样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你现在是官,而费兴仑是民,不在是当初......” 杨士钰出言打断,冷哼道:“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下官奉劝大人一句,莫要以己度人。” “果然是读书人,说起话来与旁人就是不一样啊!” 江景辰轻拍掌心,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讥笑。 “你了不起,你清高。但你可曾想过,你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谁?说什么淡若水,甘若醴......我呸!就度你,怎么了?” 江景辰随手将手中酒杯扔出,砸裂了杨士钰身前一盘热菜,汤水四溅,脏了一身绸裳。 杨士钰豁然起身,怒喝道:“江景辰,你欺人太甚,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江景辰嗤笑道:“你就别侮辱泥了,再烂的泥都比你要难捏的多。” 杨士钰喘着粗气,涨红了脸,抬手一指,厉喝道:“江景辰,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胆敢骂我连烂泥都不如,真当我怕了你吗?” 江景辰冷笑道:“你岳父为了保住你的官职,甘心放下身段,求我高抬贵手放你一马。而你呢,可曾为你岳父想过?” 杨士钰瞬间哑火。 在成为朱府女婿之前,他是府里的幕僚谋士,清楚知道自家岳父是个什么性子。 更明白江景辰所言,对于岳父来说会是多大的难堪。 这些事情他心里都知道。 只是下意识逃避,不想去面对。 当遮羞的脸谱被人撕破,露出虚伪且不堪的一面,只恨不得立刻逃离。 杨士钰有想要转身离开的想法,但身体却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双腿不听使唤。 江景辰缓和语气,开口道:“你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说,证明你多少还是有点良心。想想你的岳父,你的妻子,你尚未出世的孩子,不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每个人都有应该承担的责任。 逃避不掉,也不能逃避。 杨士钰暗自在心中长叹,无奈道:“大人方才说了这么多,究竟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成了! 江景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坦然道:“告诉我有关费兴仑的所有事情。” 只是这么简单? 事已至此,杨士钰也有了决断,缓缓开口道:“这要是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他与费兴仑乃是同乡,一样出身寒微。 少年便相识,同窗数载,相伴进京赶考。 在他的讲述中,没有多么曲折离奇的经历,更多的是平淡如水的日常。 唯有一件事情例外...... 江景辰感到十分诧异,迟疑道:“你说当年费兴仑曾被捕入狱,是沈相亲自出面相救?” 杨士钰点头道:“的确是沈相亲自出面,我亲眼所见。” 堂堂相爷,亲自出面去救一个落榜学子,这事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江景辰心中越发好奇,追问道:“费兴仑因何事被捕?沈相为何会亲自出面相救?” 虽已过去多年,但杨士钰对那件事依旧印象深刻。 “当年沈相还只是礼部侍郎,一科学子皆属门生,费兄含冤入狱,相爷惜才,故而亲自出面为其伸冤。” 礼部执掌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侍郎手中的权力可不小。 但事情也就怪在这一点。 费兴仑若当真只是含冤入狱,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只需派人知会一声,何须亲自出面? 无功名在身的学子,犯事后由京兆府缉拿,到不了刑部,因此也无卷宗可查。 江景辰心有疑惑,奈何杨士钰并不清楚太多内情。 他在散席之后喊来青瑶,询问对此事的看法。 二人相互交流,将得到的信息汇总,之后分析出关键几点。 其一:当年圣上还只是不受先帝宠爱的皇子。 其二:当时的沈廷知任职礼部侍郎。 其三:费兴仑出狱后不久,便入了沈府当幕僚。 除此之外,同样也带出了几个问题。 当真是含冤入狱? 还是以权谋私行枉法之举? 当真是沈廷知惜才? 还是费兴仑掌握着某些把柄? 心中诸多疑惑,可惜没人能够给出答案。 江景辰沉吟片刻,吩咐道:“派人给陶宏广传话,让他暗中仔细查查,看能不能找到当年费兴仑的卷宗。” 陶宏广身为京兆府少尹,查阅卷宗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青瑶顺势说道:“杨士钰说费兴仑是含冤入狱,但这事似乎有些蹊跷,咱们也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调查。” 既是含冤,定是有人陷害。 什么仇、什么怨、什么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又怎么会惊动沈廷知插手..... 这些问题之下,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将这个秘密挖掘出来,是否能够对沈廷知产生影响? 江景辰满怀期待。 朱府。 杨士钰将席间发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朱全章沉默良久,开口道:“看来圣上是要动手了。” 杨士钰接口道:“费兄虽深得沈相信任,可终究是一介平民,即便真查到些什么,也难影响到沈相地位,江景辰怕是在做无用之功。” 朱全章摇了摇头,含笑道:“说不准,也不好说啊......江景辰此子,老夫琢磨不透!”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屁股底下没几个是干净的。 真要想查的话,总有办法查出些事情。 问题就在于事大事小。 大事可以化小,小事也能够化大。 圣上有心要动三省主官,唯独缺少一个名目。 江景辰若是真能通过费兴仑找出事来,圣上就有办法将罪名按到沈廷知头上。 真到了那时候,再小的事情也能够演变成大事。 杨士钰似懂非懂,迟疑片刻,询问道:“您似乎十分看好江景辰?” 朱全章双眸中流露出忌惮之色,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看好江景辰,而是不敢小看圣上。”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胆敢小看圣上之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能活下来的人不是因为自身有多大的本事,仅仅是因为圣上不屑杀之。 圣上能让三省主官上位,自然也能够让他们下马。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包括三省主官在内。 朱全章能够看清眼下局势,唯独有些想不明白,那三位大人为什么那么固执,不肯顺从圣上之意。 他们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有何意义? 哪怕为此丢官罢职,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吗? 第546章 很简单 三日后。 江景辰收到了一封卷宗,上述记载了费兴仑一案的经过。 案情经过便不复杂,当年费兴仑屡次落榜失意,酒后不忿,写了一篇文章。 大意是抒发心中郁结之气,感叹怀才不遇。 多是些读书人的通病。 不知何故,文章在坊间传开,引得众多落榜学子共情。 随着文章知名度提高,许是有人眼红,便跑去衙门举报,说文章中有抨击朝廷科举不公之意。 同样的一句话,在百人眼中便能看出百种意思。 这便是古言与现言的差别。 江景辰可是知道文字狱的厉害。 虽说费兴仑的文章远没到那种程度,大周不似某个朝代,先帝也不似某位君王,但的确是造成了不小影响。 案子是当时的京兆尹亲审,当堂判处费兴仑囚三年,永世不得参加科举。 沈廷知起初并未干预,直至费兴仑被关押入狱,半个月后才亲自出面。 具体用了什么手段,卷宗没有记载,只是在最后更改了判决。 所查皆虚,费兴仑无罪释放。 江景辰看完卷宗,不自觉皱起眉头,轻叹道:“卷宗上唯一的线索就是名叫方鹏的举报人,时隔多年,也不知道是否尚在人世。” 青瑶闻言,询问道:“公子是在怀疑什么吗?” 江景辰点头道:“抨击朝堂可不是小事,且文章中说是牵扯到科举不公......如此案件,京兆府那样的衙门,府尹断案必然慎之又慎,怎会轻易更改判决?” 京兆府尹先是判定费兴仑有罪,都已经将人关进大牢,之后又改判。 不是不行,只是太过奇怪。 需知京兆府与别的衙门不同,历任府尹都是人精,不可能看不清案件的影响。 府尹亲自审案,且当堂就下了判决,仅此一事便透露出不同寻常之意。 沈廷知作为礼部侍郎,按理说牵涉科举不公,理应回避才会。 亲自出面又是为了哪般? 案件从始至终都只在京兆府,哪怕是发展到后来有众多落榜学子齐喊不公,也没能引得先帝重视。 甚至于三法司任何一衙都不曾出面。 以至于到最后,区区四品礼部侍郎,就将从三品京兆府尹判的案子给翻了。 玩呢? 沈廷知当年可不像现在这般,凭什么能翻案? 更何况起因是一篇文章,有罪没罪全凭京兆尹定论,何苦要翻案打自己的脸? 不通,根本说不通。 江景辰无奈道:“这案子到处都透露着问题,但又让人说不出具体有什么问题。” 青瑶接过卷宗仔细查看。 有用的内容并不多,但却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 “公子,要派人去找方鹏吗?他是举报人,或许能知道一些隐情。” 有名有姓,只需查询户籍,用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将人找到。 前提是人还活着。 江景辰点头道:“我总觉的这件事情不简单,让人暗自调查,找到人之后就地问清楚当年之事。” 益寿宫。 皇太后怀抱狸奴,顺着皮毛轻捋。 魏秉文伏地叩首不敢起身。 微风吹动檐下悬挂着的风铃,悦耳之声传出很远。 皇太后长叹道:“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变得老眼昏花,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魏秉文缓缓抬头,哽咽道:“是孙儿的错,让祖母失望了。” 皇太后淡淡道:“你有何错?错在哀家,太过溺爱于你,以至于你连这么大的事情,都敢私下做主。” 魏秉文好似被人揪了一下,疼的难受。 “祖母,孙儿知错。” 他一下一下的磕着头。 换作往日,皇太后定会心疼,让他起来。 但今时不同以往。 皇太后从始至终未曾流露出半分心疼的神色,也无半句言语。 直到魏秉文磕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伏地不起之际。 皇太后方才开口道:“梁王那人,大能耐没有,小心思极多,可你也不是个傻的,怎么就会被他给算计了?还是说,是祖母错估了你的能耐?” 魏秉文不知该如何辩解,一时间只能以沉默应对。 皇太后轻叹道:“你不在事发第一时间说出此事,等到快要瞒不住了才找过来,祖母还能有什么办法?” 魏秉文心头一跳。 泉州海船被劫,至今没能查到下落。 此事能瞒得了一时,但绝瞒不了一世。 他心中清楚,想要找回海船货物多半是无望,时间拖的越久,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万般无奈之下,方才着急进宫,将所做之事仔细交待。 倘若连祖母都没有办法,那还能够找谁? 魏秉文满心焦急,哀求道:“祖母,您再想想办法。” 皇太后随手将怀中狸奴扔到地上,引得狸奴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 许是感受到了主子情绪不好,狸奴知趣离开。 皇太后微眯着眼,淡淡道:“若想从中脱身,倒也简单。现如今船货被劫,没有物证,只需再把人证给除去,便可高枕无忧。” 魏秉文听懂了话中之意,只是仍有些不确定,于是便询问道:“祖母所言人证,是指,所有知情人吗?” 皇太后眼中阴鸷一闪而过,缓缓开口道:“海船夹私,等同于从圣上口袋偷钱,一旦查实,梁王顶多降爵,至于你......眼下这样的局势,只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一句话好似严冬寒风,冻得人直打哆嗦。 此时此刻,魏秉文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之声。 知道海船夹私的人本就不多,梁王与梁王妃自然是不能动。 因某些原因,他的大哥也牵涉其中,当然也不可能伤害大哥。 海船被劫之后,随行船员无一人生还,因此也无需担忧。 如此,就只剩下泉州刺史,及其手下心腹官员。 那可是一州刺史,朝堂命官,岂是说灭口就能灭得了口? “祖母,这件事,怕不好办吧?” “若是交由你去办,自然是不可能办不成。” “那祖母的意思,是?” “很简单,将事情交给梁王去办,他的爵位,可比你的命值钱。” 皇太后眸光深邃,紧跟着又道:“你进宫来找祖母,也是受了梁王暗示吧?那小子算是祖母看着长大,从小心思就多,眼光也看得远。” 简单吗? 魏秉文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祖母一连说了好几次“简单”,可事情真的会有那么简单吗? “祖母,这样一来,我与梁王倒是能全身而退,可大哥那边怎么办?” 皇太后淡淡道:“圣上把你大哥当作棋子,放在泉州海运使这个位置,在没发挥作用之前,轻易不会放弃。况且你大哥性子比你稳重,定会留有后手,放心吧。” 第547章 独木难成林 应该放心吗? 一时之间,魏秉文心中也没个答案,暗自叹气之余,小声抱怨道:“梁王算计了孙儿,您怎么还夸起他来了。” 皇太后沉声道:“他能算计到你,那是他的本事。你会被他算计,那是你的无能。真以为梁王找你是为了带你挣钱?他那是冲着你祖母,是冲着你大哥。” 魏秉文默默垂首,含糊说 一句。 皇太后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魏秉文小声回应道:“孙儿知道。” 皇太后被这一句给气笑,询问道:“你且说说,都知道些什么?” 魏秉文收拾好情绪,回答道:“孙儿若是出事,祖母必然维护,此为其一。大哥受封泉州海运使,统领泉州海运司事务,此为其二。” 皇太后闻言,心中更气,斥责道:“你都知道,为何还会被他算计?” 魏秉文满心无奈,解释道:“孙儿本想着将计就计,伺机抓住梁王把柄,日后好为孙儿所用。万万没想到,竟会出现海船被劫这种事......” 天知道,他的心里会有多苦。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海上会有意外。 不对,不能说是算漏,而是根本想不到。 往年也时常会有海船被劫,但那些都是民船。 放眼满朝文武,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去劫官船。 此事朝廷必然会追究到底,等待那些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到底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跑去劫官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若能活着,谁也不会想死。 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赚钱,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魏秉文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选这么一条路。 皇太后板起脸,训诫道:“思虑不周擅自行动,再多的借口也无法掩盖失败的事实。” 魏秉文无力辩解,只得叩首承认错误。 皇太后一脸严肃,正声道:“梁王贪财惜命,你只需稍加暗示,他自然会有所行动,到时便有把柄在手。” 魏秉文闻言,稍作迟疑,回应道:“梁王心思缜密,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范吧?” 皇太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轻蔑笑容。 “梁王心思虽多,对付起来也简单,只需找准其命脉,便可无往不利。他虽贵为圣上皇叔,但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降爵都是轻的惩罚。” 海运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眼下海运司初立,梁王若当真是聪明人,那就绝不会动那样的心思。 既然动了那样的心思,自然还会继续干些愚蠢之事。 人心很复杂,可也很简单,所做之事皆逃不过一个“利”字。 或是利己,或是利人。 魏秉文隐隐抓住些什么,应声道:“祖母放心,孙儿知晓该如何去做。” 皇太后微微颔首,轻声道:“咱们那位圣上是个有能耐的,只不过......倒也有些可惜!” 独木难成林,一人难为众.。 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三省主官离心离德,朝堂上不乏梁王这种国之蛀虫。 圣上所选的路遍布荆棘,仅凭一人之力,还能走多远? 梁王府。 罗霓裳满心焦急,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向谁诉说。 贴身丫鬟绿萝见状,小声建议道:“王妃,要不去找那位寻个意见?” 罗霓裳摇头道:“他或许有办法,但那家伙的人情不好还,再等等,看王爷回来之后怎么说。” 泉州海船出事之后,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不是损失惨重,而是担心王爷会因此受到圣上重责。 绿萝知道眼下不是时候,但有些话却不能不说。 “王妃,奴婢听闻,漪澜小筑里的那位,似乎怀上了。” “什么?” 罗霓裳顿时惊呼出声。 两个多月前,梁王接了一位女子进王府,现今就住在漪澜小筑。 “你确定吗?” “漪澜小筑里伺候的婆子,说是看到了那位时常呕吐,因此断定是怀了身孕,具体是不是,奴婢也不敢确定。” 绿萝将听来的传言细细说明。 罗霓裳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开口道:“她可真是好福气,才进府两个多月,这就怀上了。” 绿萝欲言又止。 罗霓裳有所察觉,示意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有话就说。” 绿萝大着胆子,开口道:“自从您嫁进王府,王爷对您只保持三个月的热情,之后不是夜不归宿,便是在接外头的女子入府......” 罗霓裳打断道:“用不着绕弯子,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绿萝深深吸了口气,直言道:“现如今,一个月里头,王爷也只在您屋里待上那么一两夜,奴婢就觉得这事不对。” 罗霓裳无奈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有些话也不瞒你。我算是看明白了,王爷那性子,就是喜新厌旧,这些事即便不对,也没有办法。” 当初,她在江景辰的帮助下,成功施展手段。 她自以为将人拿捏手中,没曾想对方才是那个拿捏住自己的人。 而拿捏住她的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只不过是一句话:王妃之位,是可以废立的。 梁王在说这句话之前,刚从外头饮酒归府,随行下人说喝了整整一坛酒。 当时梁王醉的厉害,但罗霓裳心里清楚,他的酒量远不止一坛。 看似醉酒胡言,实则是一种警告。 绿萝不懂话中深意,犹豫道:“难道,您就准备放任不管,任由王爷接来一位又一位女子吗?” 罗霓裳满心无奈。 若说手段,她多的是手段。 每每心里刚有些念头,总会浮现出梁王那句警告。 纵有万般手段,关键时刻一个也用不出来。 罗霓裳暗自长叹,无奈道:“不是不想管,而是没能力去管。” 绿萝不解,询问道:“您是王妃,怎会没有能力?” 罗霓裳此刻有苦难言。 倒不是说日子有多难过,而是心中有了顾忌。 她害怕了。 害怕失去王妃之位,害怕会从枝头跌落,害怕会被赶出王府。 因此平日里小心伺候,事事顺着梁王的心意。 可惜她的一番苦心,换来的却是日渐疏远。 她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罗霓裳,尽力去学一些曾经讨厌的事情,学着如何当好一位合格的王妃。 只不过乌鸦始终是乌鸦,永远不可能变成凤凰。 罗霓裳摇了摇头,轻叹道:“正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帮不上王爷的忙,让王爷失望,今日的局面,都怪我能力不足。” 绿萝越听越觉得糊涂,心中难以理解,于是便询问道:“您是王妃,只需管好王府内院之事,除此之外,还需要帮什么忙?” 帮什么忙? 能帮什么忙? 罗霓裳陷入沉默。 绿萝稍作犹豫,出言提醒道:“奴婢觉得,您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去想着该如何帮王爷的忙,而是该多与王爷行房,尽快怀上子嗣,这才是当务之急。” 第548章 三打白骨精 罗霓裳听完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为了达成目的,特意从郝婆婆手中求来了助孕之药。 原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事情渐渐偏离了原有的方向。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迷雾中的人,彷徨而无助。 旁观者或许看得清楚,可她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深知,如果能够怀上子嗣,必然会母凭子贵。 “绿萝,赶紧准备一下,带上厚礼,我要出府一趟。” 百乐门。 江景辰深感意外,没想到先来找自己的人竟然不是魏秉文。 “你这时候来找我,还带这么多礼物,是想请我帮忙?” “确切的说,我来是想找青玉帮忙,但那丫头只听你的话,所以你这么说也对。” 罗霓裳将王府侍妾怀孕之事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我需要一种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落胎药。” 江景辰眉头一挑,开口道:“你自己没有怀上,还不肯让别人怀上,好歹也是王妃,不能大度一些?做这种事可有损阴德,你确定要这么做?” 罗霓裳反问道:“针没扎在你身上,自然不会觉得疼,再说了,像你我这样的人,岂会在意下辈子的事?” 江景辰翻了个白眼,淡淡道:“现在是在说你的事,别带上我。” 堕胎这种事情,放在后世十分普遍,更何况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他连威远侯府都毁了,自然不会在意提供一些落胎药。 只不过,凡事都得付出代价。 罗霓裳心中透亮,直言道:“废话不多说,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尽管开口,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江景辰含笑道:“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就凭咱俩之间的交情......” 不等听完,罗霓裳直接打断道:“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清楚你的为人,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我刚刚也说了,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江景辰收敛笑容,沉吟片刻,开口道:“先跟我说说海船夹私之事。” 罗霓裳并不觉得意外,回应道:“海运司初立,海船往返一趟获利丰厚,我家王爷见了眼红,于是便动了心思,想着喝上一口热汤。” 江景辰追问道:“除了梁王,魏秉文,还有谁参与其中?” 罗霓裳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还有泉州刺史,泉州海运使,以及……贵太妃。” “贵太妃?” 这个答案真是出人意料。 江景辰不禁愕然。 难怪梁王胆子这么大,原来是连贵太妃都给拉上了。 虽说那位常年待在玄元观,但身份摆在那里。 那位可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啊! 倘若真出了事情,圣上也会因为顾忌贵太妃,从而将大事化小。 江景辰想起瞿家那些烂事,心中有些好奇,追问道:“这里面没有皇后的事?” 罗霓裳反问道:“都已经有了贵太妃,还要皇后作甚?” 皇后乃一国之母,身份尊贵自是不必多说。 但在贵太妃面前完全不够看。 于圣上而言,皇后可以换,生母可没得选。 江景辰感慨道:“都以为贵太妃躲在玄元观中潜心修行,没想到不声不响掺和进这么大一件事,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罗霓裳对此深以为然。 众所周知,贵太妃是被皇太后逼出宫外,常年在玄元观苦修。 表面上看有些悲惨,实则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 贵太妃过的越是清苦,圣上心中愧疚便会越深,同时对皇太后的怨念也会越重。 江景辰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梁王是如何说服贵太妃参与其中?” 罗霓裳坦言道:“因着皇太后的缘故,每年给玄元观的钱款有限,早些年圣上时常派人送些好物,后来渐渐就少了......” 说白了,就两个字:“缺钱”。 圣上缺钱,想方设法赚钱,于是便有了海运司衙门。 贵太妃也缺钱,正好梁王提供能赚钱的方法。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一位是圣上嫡亲皇叔,一位是圣上生母,都是一家人,有钱大家一起赚。 江景辰打趣道:“这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若是圣上知晓一切,想来是会很‘感动’。” 罗霓裳无意深聊,转言道:“知道的我都说了,可以让青玉帮我炼药了吧?” 她要的不是寻常落胎药,而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落胎药。 放眼整座京城,想来是没有人会比青玉更加擅长。 江景辰含笑道:“自然可以,但我得提醒你一句:药再好,也得找准时机,可千万别留下蛛丝马迹。” 罗霓裳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青瑶。 “以防万一,不便上门取药,还需麻烦你派人送到我手上。” 青瑶并未擅自答应,转头向公子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示意之后方才开口。 “王妃放心,待阿玉炼好药,我会安排人送过去,保证不会引人怀疑。” 罗霓裳轻笑道:“与你说了好几次,还是跟我这么客气。” 青瑶保持着应有的恭敬,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罗霓裳忽然想起什么,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翡翠玉镯,塞进青瑶手中。 “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东西,只当是一片心意,恭贺你当上女官。” “多谢王妃。” 有些关系不好太近,同样也不好太远。 既是心意,那自然不能拒绝。 青瑶也不矫情,当即就收了玉镯。 办完该办的事情,罗霓裳不再逗留。 来得快,去的也快。 江景辰看着摆在桌上的盒子,调侃道:“她可真是转了性子,居然会有礼物相送,不像从前,只会从我这拿好处。” 青瑶抿嘴轻笑,接口道:“公子不想给的,谁也拿走。” 江景辰眼珠一转,嬉笑道:“有些东西,我想给,也不见你来拿。” 青瑶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眼底闪过一抹娇羞,像是天边晚霞侵染了她的脸颊。 不单是美不胜收,更是令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 江景辰也的确这么做了。 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泊投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无际无边。 “阿瑶,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不如就选在今日,咱们彻夜长谈,如何?” 青瑶听懂了话中之意,欣喜当中又带着些许黯然。 “还是让阿玉伺候公子吧。” 她总觉得样貌不如青玉,时常因此感到自卑。 多年相伴,江景辰自是清楚,当即拉起青瑶的双手,正色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这句话青瑶倒是能够理解,意思是说美并非只存在于外表的皮囊,而是更深层次的内在。 只不过,下一句她便不懂了。 江景辰忽然话锋一转,坏笑道:“你就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白骨精,得先挨上三棍。” 青瑶不解,询问道:“公子要用棍子打我吗?” 江景辰神神秘秘,附耳悄声道:“今晚来我房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青瑶心中好奇,追问道:“什么故事?” 江景辰满眼笑意,故作一番神秘,方才开口道:“孙悟空手持金箍棒,三打白骨精,故事很长,要讲很久。” 第549章 分出大小 春宵一刻值千金。 一刻等于十五分钟,整夜时间赚了万金。 江景辰不禁心生感慨:这钱赚的可真不容易! 青瑶初经人事,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回想起昨夜疯狂,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江景辰痴痴笑道:“久干逢甘露,难免放纵了些,可是弄疼你了?我帮你揉一揉,可好?” 青瑶满脸娇羞,扯过锦被盖在头上。 昨夜,那一双充满魔力的手,在她身上一寸寸游走。 从一开始的欲拒还迎,到后来主动索求...... 此时想起来实在令人羞躁。 青瑶久等不见动静,方才渐渐平复下情绪,缓缓拉下锦被,探出脑袋,小声道:“公子放心,我不疼的。” 有些女人在经历人事之后,骨子里便会散发出一种媚态,不娇柔不做作,浑然天成。 一分媚态可抵三分姿色。 此刻的青瑶媚眼如丝,眸光流转,化作万缕。 江景辰一颗心被紧紧缠绕其中。 “不疼也帮你揉揉,真的就只是揉一揉,你别多想。” “公子,眼下还有诸多要事亟待处理,应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贪图一时的欢愉。” 青瑶的双颊泛起如晚霞般的绯红,娇羞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江景辰嘴角含笑,双眸中满是温柔。 “你说得在理,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不必急于一时,我要的是与你相伴一世。” 青瑶微微颔首,心中泛起一阵感动。 江景辰握紧她的手,柔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青瑶脸上的绯红更甚,宛如盛开的桃花,接口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 泉州封了言路,海船被劫之事至今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江、淮两道节度使回京述职,未曾上朝,于甘露殿中与圣上密谈。 连续三日,每日辰时进宫,申时出宫。 三日后,两道节度使出宫后直接离京返回道地,过程中没有片刻停留。 江景辰派人前去询问,只可惜并未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青瑶心中担忧,提醒道:“江南道节度使此次回京述职,想来是不会说些不该说的话,但咱们也需防备着些。” 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毕竟皇权至上,再多的钱也没有命来的重要。 当年,江景辰还是一介白身,现如今已是正四品刑部侍郎。 今非昔比,许多事情也都变得不再一样。 “阿瑶,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没有消息未必就不是好消息。” “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但京中不比地方,多一些防备总是无错。” 青瑶依旧坚持心中的想法,接跟着说道:“以往公子是白身,手段多是利诱,而今也是时候用些威逼的手段。” 她的改变真的很大。 换作之前,这样的话绝不会说出口。 江景辰沉吟片刻,出声道:“说说你的想法。” 青瑶直言道:“江南道节度使的胃口一年比一年大,咱们倒也不缺他那点钱,但公子现今是朝廷命官,既然是官,那就得分出个大小。” 节度使,官秩正二品,执掌一道之地大权。 朝廷一品大员多是虚职,放眼整个大周,能比得过节度使的官员,也就只有三省主官。 她这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 江景辰听着舒坦,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往下说。 青瑶坦言道:“节度使官权再大,那也只是地方官员,无诏不可擅离。公子品级虽低,但却是京官,天子身边近臣。” 京官与地方官员,看的不是品级高低,这里头的门道可不少。 她只不过是位小女子,并不精通为官之道,但却清楚明白一件事:京城乃权力中枢之地。 谁离的近,谁就能掌握更多的机会。 不仅是掌握自身的机会,还可以掌握别人的机会。 或升,或贬。 表面上是由圣上说了算,可哪次背后没有京官的影子? 想要坐稳节度使的位置很难,倒是将其拉下来会容易许多。 青瑶继续说道:“今日他敢不给公子消息,明日他就敢出卖公子,甜枣已经喂的够多,也该用上棍棒了。” 这话,怎么听着感觉有些熟悉? 江景辰收敛心神,含笑道:“咱们手上掌握着不少把柄,足以让他丢官罢职流放三千里,你是觉得还不够?” 青瑶回答道:“的确不够,至少得危及生命,且不止他一人。” 能被收买的都不是什么好官,没有坚定的立场,做出什么事都不会令人意外。 先前是一介白身,不好用强硬的威胁手段。 现如今是天子近臣,做事的手段可以不必太过含蓄。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件事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他若是不识相的话......” 青瑶接口道:“他知道咱们很多事,若是不识相,那便不能再留着。” 江南道乃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倘若节度使不得用,那便换一个人。 江景辰点头道:“要做就要做得干净些,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不该留的人绝不会留。” 收了钱,就得办好事。 事情办不好,那就得付出代价。 既然上了贼船,想要离开就只有一条路可选,那便是死路。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至二月。 百乐门。 “当年方鹏举报费兴仑,并非是出于私人恩怨,而是有人出价三百贯钱,文章也是出自那人之手。” 董瓒将收集到的消息逐一禀告。 江景辰询问道:“查不到那人的信息吗?” 董瓒摇了摇头,无奈道:“时隔多年,方鹏已经记不得那人面容,只记得那人左手有一处贯穿伤。” 仅有这么一个信息,想要凭此在漫漫人海找到那个人,无异于是在大海里捞针。 青瑶追问道:“是什么样的伤?” 董瓒稍作思考,回答道:“从方鹏形容的疤痕形状判断,应该是箭矢所伤。” 他心中有些想法,于是便分析道:“弓弩向来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持有,会被箭矢所伤,那人多半是军中将士,或是退伍老卒,也可能是江湖游侠。” 线索太少,拼凑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江景辰想了想,吩咐道:“就从这一点查起,能查到多少算多少。” 董瓒询问道:“万象阁盘踞京城多年,对江湖人士多有关注,是否要从他们那里买些消息?”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总觉得万象阁不简单,背后多半会有某位朝官的影子......以防万一,只用咱们的人暗中调查。” 第550章 并非良主 京城,天子脚下,龙盘虎踞。 能在此地盘踞一方的万象阁,即便不涉及朝廷官员,其背后想必也有人撑腰。 费兴仑之事倒也无需过于焦急,当务之急,还是要以针对三省主官的计划为主。 海船被劫至今,消息尚未走漏,想必是梁王有所应对。 江景辰暗自思量,果断吩咐道:“安排一些人手,将泉州海船被劫一事传播开来。” 董瓒闻言,询问道:“是否也交由蚍蜉帮去办?” 江景辰轻轻摇头,沉声道:“不必,派人伪装成船客,自京畿县码头开始,向京城内逐步传播。” 身处风起云涌的京城之内,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 对手可是三省主官,江景辰深知,只有谨慎行事,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笑到最后。 曲江池画舫。 庄延朔静静地立于船头,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离宫,轻声叹息:“这皇家别院,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 李谨言面带微笑:“先生若是想进入离宫,本王现在便可带先生前往。” 庄延朔缓缓收回视线,轻轻摇头:“此时此刻,还未到合适的时机。” 李谨言心有不解,询问道:“先生此话是何意?” 庄延朔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转而说道:“太初宗传来消息,劫走海船的人乃是一群江湖人士。他们从劫船到撤离,未留下丝毫痕迹,显然是筹划已久。” 李谨言若有所思,接口道:“海船航线虽不算是绝密,但也绝非江湖人士所能知晓。此事背后,莫非还有朝堂官员的参与?” 庄延朔并未作出回答,反问道:“王爷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李谨言沉吟片刻,回答道:“我只是觉得衙门里的人有可能牵涉其中,但具体是谁,实在难以确定。” 庄延朔的目光越过离宫,望向巍峨皇城,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和期待。 静谧夜色之下,只有远处离宫的灯火璀璨,为整座曲江池增添了一份不可言说之感。 “王爷可知,泉州海运司首次出航,但凡出了半点差错,全司上下难辞其咎。” 李谨言听了这番话,深感言之有理,不禁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沉吟片刻,顺势分析道:“如此看来,海运司可以排除在外了。那么,嫌疑最大的就只剩下府衙、县衙以及市舶司衙门了。” 庄延朔轻抚着长须,微笑着问道:“王爷为何会认为此事与市舶司有关呢?” 李谨言将这视为一次考验,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 “若是没有了海运司,那么海外贸易线必然归市舶司管辖。如此巨大的利益被抢走,他们难免会心生怨气。”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再者,诸道市舶使郭衡,此人不过是一介武夫,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此前市舶司出的那些事情,皆因他的无能所致。” 庄延朔并未发表评论,只是继续问道:“王爷既然认为郭衡无能,那圣上为何还要继续留用他呢?” 李谨言答道:“自然是因为他是父皇的心腹。” 庄延朔开口道:“既然郭衡能成为圣上的心腹,又岂会是简单之辈呢?” 父皇身边向来不留无用之人,这一点,李谨言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实在难以看出郭衡此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先生是说也不会是市舶司?那么,在府衙与县衙之间,先生会如何抉择?” “为何要选?府衙与县衙,有什么区别吗?” 庄延朔脸上笑容淡淡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玩味。 李谨言似有所悟,仿佛在黑暗中隐隐抓住了关键。 “先生的意思,是说此事与泉州刺史有关?” 一阵夜风吹拂而过,带来阵阵寒意。 庄延朔紧了紧大氅,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平静地说道:“泉州刺史自然与此事脱不开关系,但他究竟站在哪一方,却是难以言说。” 夜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袂,仿佛也吹乱了思绪,李谨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感觉到事情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回到船舱内。 一壶烫好的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两盘新鲜的鱼脍摆放得精致诱人,旁边还有几碟小菜。 简单的食物,此刻却成为了暂时忘却烦恼的慰藉。 李谨言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烈酒入喉,带来一阵灼热。 他的目光透过船舱的窗户,望向那无尽的黑暗,心中的疑惑愈发沉重。 庄延朔默默地吃着鱼脍,品着热酒,静静思考着。 船舱内弥漫着一种静谧而紧张的氛围。 李谨言收回视线,缓缓开口道:“泉州海船被劫,三省主官脱不开干系,若是想要找寻证据,还需从泉州那边下手,先生可愿跑一趟?” 庄延朔摇头道:“非是不愿,而是去了也没用。” 李谨言第一次被人拒绝,脸上当即露出不悦之色。 庄延朔恍若未觉,自顾自说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此事与三位大人有关,所有皆是王爷个人猜测。” 李谨言眉头紧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沉声道:“先生难道是看不起本王吗?” 他深知自己的能力尚有不足之处,但对于庄延朔的态度亦是有些不忿。 庄延朔在心中暗自对安王进行了一番评价。 性子冲动易怒、不够沉稳。 就目前而言,并非是良主之选。 庄延朔暗自思量,面上不动声色回应道:“那三位大人若真如此容易对付,圣上又怎会困步至今?王爷胸怀大志,应当纵观全局,切不可一叶障目。” 李谨言并不喜欢被人这般教训,即便他心中明白庄延朔的话有几分道理,脸上仍旧没有露出丝毫悦色。 “本王从未认为三省主官好对付,先生这般言语,莫非是在小瞧本王?” 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 庄延朔轻叹道:“老朽既然已效忠王爷,自当尽到幕僚的职责,时刻提醒王爷注意当前的局势。” 李谨言眸光微凝。 他见庄延朔言辞虽是恭敬,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天下有才之士,大多都有自己的傲骨,这并非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只不过,他乃中宫嫡出,身份尊贵,除了父皇和母后,很少有人敢直言指责。 他需要庄延朔的才干,但这并不代表能够忍受庄延朔的脾气。 “本王素来敬重先生,也希望先生亦是如此,切莫当那恃才傲物之人。” 第551章 薅羊毛 一介布衣,何谈恃才傲物? 庄延朔暗自悲叹,面上恭敬回应道:“王爷训诫,老朽谨记在心。” 李谨言见状,方才满意点头,缓和了些语气,说道:“先生若不愿去泉州,本王也不勉强,但先生莫要忘了,只有本王得利,便是先生得利。” 泉州海运司初立,首次出航便遇水贼,满船货物被劫,随行船员无一人生还。 这么大的手笔,背后绝对有官府中人参与其中。 泉州至今瞒而不报,必定是得了某人之令。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即便当时留有蛛丝马迹,此刻也都早已清理干净。 庄延朔完全不认为此时再去泉州能有收获,奈何安王听不进去,一心想要从泉州挖出些东西。 说是不勉强,可也令人无法拒绝。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应承下来。 庄延朔离京前往泉州当日,海船被劫的消息传遍京城。 圣上震怒,下旨派出察院两名监察御史前往调查,又命郭衡领三百名右威卫随行。 御史出巡乃是常事,可这般大的阵势前所未见。 文武百官心中无比清楚,此事绝难善了。 甘露殿内。 圣上端坐于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整个宫殿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氛围。 江景辰接到圣上的召见后,匆匆赶来。 刚一踏入殿内,便立刻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泉州之事,你怎么看?” 圣上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此刻正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江景辰早已预料到圣上的反应不会小。 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源于坊间的消息,朝廷尚未查证,圣上便如此大动干戈。 不仅派出两名监察御史前往泉州,还动用了三百禁卫军随行。 很显然,圣上对海运司的重视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江景辰暗自思量,表面上装作惶恐的样子,说道:“回禀圣上,微臣初闻此事,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泉州水贼竟然如此大胆,连官府海船都敢劫,实在是罪无可赦啊!” 圣上的怒容更甚,用力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喝声道:“朕问你这些了吗?除了说些废话,你还能有什么用?” 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语气中透露出诸多不满。 谁都知道圣上重视海运司,可谁也没想到圣上会如此重视。 两位察院监察御史,一位右威卫中郎将,三百禁卫军。 如此阵仗,摆明了是不信任地方。 泉州刺史势必保不住,说不准其他沿海州县也会受到牵连。 江景辰忽然间有些后悔,若是不将事情过早传开,那么...... 不对,不应该这么想。 海船整艘被劫,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梁王之所以封锁消息,只是为了处理夹私之事,一旦处理好之后便不会再干预。 这颗雷迟早都是要爆炸,越晚威力越大。 眼下还只是派三百禁卫军,若是拖得再久些,等到地方主动呈报朝廷劫船之事。 以圣上此刻的反应,即便是陈兵江南道也不足为奇。 真要是到了那样的地步,江南道局势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年苦心经验,极有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这事发展得太过诡异,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 不仅仅是预料到了梁王的反应,更是将江南道的局势都算计在内。 能有这般手段的人,放眼朝堂也就只有那么几位。 具体会是谁? 江景辰心思急转,惶恐道:“微臣有罪。” 他知道这样的回答不能让圣上满意,但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之下,一心二用,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圣上呵斥道:“朕喊你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那想听什么话,你倒是提要求啊! 刚进殿,话没说两句,上来就是一顿骂,真当是出气筒吗? 你他娘的...... 不是打就是骂,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江景辰暗自腹诽,面上却是越发恭敬。 圣上久等不见回应,喝声道:“哑巴了吗?说话。” 说什么? 说你奶奶个腿! 江景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回禀陛下,微臣斗胆猜测,此事是否与那三位有所关联?” 圣上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冷哼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朕岂会想不到?证据呢?你有何证据能够证明?” 圣上的质问如同惊雷一般在江景辰耳边炸响,不禁令人浑身一颤。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暗自懊恼自己的鲁莽。 圣上要对付三省主官,那三位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表面上没有动作,实则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安排。 他受命对付三省主官,此刻却没有半点证据。 单从这一点来说,无疑是他的失职。 圣上的恼怒并非没有道理。 江景辰心思急转,恭声回应道:“启禀圣上,微臣有足够的信息能够找到证据。” 圣上面沉似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他深知江景辰并非无能之人,但此刻除了说些空话,再无半点建树。 这也使得他不禁对江景辰的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 圣上心中明白,三省主官中,任何一人的能力都不是江景辰可以应对。 他也不曾寄希望于此。 只是想着,江景辰能够从中劈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如此便足矣。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三省主官还不曾真正出手,就已经让江景辰疲于应对。 圣上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若不是无人可用,也不至于让一个未冠少年上场。 他不曾低估对手,只不过是有些高估了少年的能力! 圣上收敛心思,正色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月底之前,将被劫走的海船货物找回来。” 事发至今已过去十日之久,即便能找到被劫走的海船,那些货物也不可能还留在船上。 江景辰算是听明白了,这显然是要让自己来背锅。 经过离宫下毒一案,圣上从中捞了一大笔钱,自然以为百乐门如坊间所言,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海船被劫一案能不能破不重要,重要的是损失的那些货物得找回来。 严格来说,也不是要货物,而是要钱。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怎么找? 他妈了个巴子...... 这哪里是给一次机会,分明就是逮住一只羊,可劲的薅羊毛啊! 第552章 摆明车马 江景辰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最终也只能够咬牙接受。 在帝王面前,任何臣子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好在圣上并非只给棍棒,同时还给了一颗甜枣。 继两位监察御史、一位右威卫中郎将领三百禁卫军前往泉州之后。 圣上再下圣谕,钦封江景辰为巡察使,代天子巡视诸道。 同时,命羽林卫中郎将吕恒,领五十名百骑随行护卫。 此令一出,文武百官剧震。 只不过御史台无一人君前劝谏。 三省主官好似商量好一般,政事堂众相集体沉默。 文武百官完全看不懂当前局势,更是不敢冒头。 先前,江景辰在淮南道时,就曾担任过黜陟使一职。 不过半年时间,再次出任巡察使,更为重要的是“代天子”三字。 一时间,江景辰之名传遍京城,圣宠无二。 巡察使巡视地方,执掌纠察官吏、民生之权,另加“代天子”三字份量。 简单来说,只有他不想管之事,没有他不能管之事。 所有人只看到了表面风光,没有人知道江景辰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朱府。 杨士钰满脸惊愕,不禁感叹道:“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江景辰竟然会如此受宠!” 朱全章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眼神深邃,轻声道:“看待事物,不能只被表象所迷惑。” 杨士钰皱起眉头,犹豫道:“难道说圣上此举另有深意?” 朱全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坠,缓缓说道:“说不上有何深意,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杨士钰心中一寒,惊呼道:“江景辰是诱饵?” 朱全章淡淡道:“圣上行事向来深谋远虑,既然已经派遣御史台的人前往泉州,那么江景辰的作用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杨士钰顺着思路细想,迟疑道:“您的意思是,圣上真正的目的,是想引出那三位出手?” 朱全章微微点头道:“无风不起浪,海船被劫一事多半不假,寻常水贼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这其中,必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杨士钰询问道:“那江景辰此行,岂不是凶多吉少?” 朱全章摇了摇头,轻叹道:“若做别人,十死无生,可若是江景辰的话......此子,老夫琢磨不透。”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 杨士钰没懂话中之意,想要再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益寿宫。 皇太后念完最后一段经文,方才走出佛堂。 魏秉文等候许久,心中焦急,询问道:“祖母这时命孙儿进宫,可是有事交待?” 皇太后落座,品了一口香茗,缓缓开口道:“是急着去找江景辰吗?” 魏秉文点了点头,回答道:“他现今受封巡察使,代天子巡视诸道,孙儿总觉得圣上是为了调查海船被劫一事。” 皇太后轻叹道:“既知他是为了此事,你还要去找他?” 魏秉文没听明白,询问道:“祖母是觉得这时候不该去找江景辰吗?可是孙儿担心......” 皇太后抬手,打断道:“夹私一事自有梁王出手,你不必担心。眼下圣上要处理的是海船被劫一事,若这个时候前去找江景辰,必然会招惹圣上注意。” 魏秉文似懂非懂,追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这时候谁去接触江景辰,谁就与海船被劫之事有关?” 皇太后淡淡道:“海运司对圣上非常重要,但一系列的安排实在太过反常,很显然,圣上这是在用阳谋。” 正常情况下,最应当,也最适合的手段,该是一明一暗。 先头一队人马在明,后出发的江景辰在暗。 双明的安排实在太过反常,不合乎常理,也显得有些多余。 总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魏秉文逐渐冷静下来,接口道:“因为反常,所以更加令人疑惑,止不住心中好奇,即便明知有诈,也会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皇太后含笑道:“明知道有诈,谁会那么傻往里头钻?” 魏秉文不由愕然道:“那您说的阳谋是指?” 皇太后眸光闪烁,缓缓开口道:“圣上这是以人为棋,摆明车马,邀对手一战。” 棋局如战场,最忌讳未战先怯。 棋逢对手,一方已亮明底牌,另一方岂有不入局之理? 既然棋局已开,任何人在这时候前去接触江景辰,都有可能成为圣上的棋子。 只要是棋子,就会有随时被舍弃的风险。 谁是车? 谁又是马? 魏秉文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懂。 皇太后也不多言,只道:“你要谨记,从此刻开始,直至棋局结束之前,乖乖在海运司当差,做好本分,其余诸事无需理会。” 魏秉文乖巧点头,询问道:“棋局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皇太后淡淡道:“那就得看江景辰什么时候回来,又或者......再也回不来。” 忠义伯府。 青瑶眉头紧锁,担忧道:“圣上出动百骑,恰恰说明其中风险,公子此行当召集天众部所有人手。” 圣旨已下,不可能抗旨不遵,能做的只有集结部属以护周全。 江景辰摇头道:“圣上派出百骑随行,既是护卫,也是监视,因此咱们不能够暴露底牌。” 北衙六军,羽林为首,百骑乃羽林军中第一战力。 百骑乃是骑兵,人手配备弓弩,真要打起来,以少胜多绝非难事。 更何况有胆子敢对巡察使出手的人可不多。 青瑶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心中莫名感到些许不安,正欲开口。 江景辰安抚道:“我是去江南道,在咱们自家的地盘上,多的是得用之人,安危自是不必担心,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不能暴露势力。” 青瑶心中清楚,有些事情不是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就好比她想要随行,但身为尚仪局女官,没有宫中命令,不得擅离京城。 当上了官,对她而言反倒是一种束缚。 可这女官的身份日后还有大用,不能够舍弃不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在朝堂更是如此。 青瑶满心无奈,却又不能不以大局为重。 江景辰见她红了双眼,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已经上了心,又怎能不担心? 只不过青瑶知道,有些话不能说,说了亦是无用。 她想要当公子的一双羽翼,助其翱翔天际俯瞰天下。 在此之前,儿女情长自当放在一旁。 第553章 离京 青玉近来都在药房闭关炼药,得知即将出发江南道时异常兴奋。 董瓒提醒道:“这次情况不同以往,你多带些药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知道青玉向来是毒药不离身。 但圣上的这次安排,就连他也能够从中察觉出异常。 有异常,便会有风险。 虽说是在自家地盘,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凡事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 临行前。 江景辰做了些安排。 主要是对后宫、三省主官、大长公主府。 其次则是安王、纯王、梁王,以及玄元观。 “阿瑶,我离京之后定会吸引不少目光,你坐镇京中总揽大局,若哪方有异动,无需汇报,一切便宜行事。” 最多变数的是后宫。 最有实力的是三省主官。 最不稳定因素是大长公主府。 至于另外几人,心思都不会放在百乐门上,就目前而言不会有什么威胁。 一番交待,青瑶牢记在心,没有多余的言语,满心情愫都用行动表示。 当夜。 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 金枪鏖战三千阵,鸡声漫唱五更钟。 ...... 次日一早,以吕恒为首的五十名百骑在城门外静候。 江景辰操劳一夜,困倦异常,上了马车后便将青玉的大腿当做枕头。 董瓒驾车缓缓而行。 青玉撅着小嘴,满脸委屈,嘀咕道:“早知如此,昨夜我就该去爬公子的床......” 她尚未经历人事,看不太出少女成长为女人的变化。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今早看见青瑶从公子房间出来。 瞧那模样,就像是已经熟透的桃儿,快要滴出水来。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景辰闻言,眼皮跳了跳。 一龙双凤虽好,但也得身体吃的消才行。 他受余毒之苦已有十年之久,现如今虽已经彻底清除,但身子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对付青瑶一人尚可。 若再加上一个青玉....... 青玉不似青瑶,那般野的性子,昨夜若是一起上的话,多半是招架不住。 江景辰不愿暴露弱点,当即转言道:“失魂散已经炼制有段时间了,进展如何?” 说起炼药,青玉瞬间转化心态,将这段时间的成果逐一细说。 其中涉及到一些专业方面的事情,江景辰没听懂。 简单汇总之后,得出结论:炼药至今,用了十二个人试药。 其中二死、三疯、五傻,只有两人顺利进到第三阶段。 青玉轻叹道:“失魂散只有残方,需要一次次推演、炼制、验证,每一次都能得出不同的结果,产生无数个方向......” 眼下进入第三阶段,之后还有第五、第六、第七,甚至更多。 她也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够将药炼制成功。 江景辰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保持心态,慢慢来,还有时间。” 失传上百年的药,若是想要将其炼制出来,需要付出多少心思可想而知。 马车行至城门外停下。 董瓒出声道:“公子,总共五十一人,全都已经到齐。” 江景辰起身掀开车帘,就见以吕恒为首的五十名百骑列阵以待。 说起吕恒,先前巡视坂仓县时就有过交集。 当时还只是南衙一名千牛备身,现今已调入北衙,官居正四品羽林中郎将。 升迁速度之快,也只能感叹一句:天子亲信非同一般! “吕大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江景辰客气打招呼。 吕恒依旧是那张恒古不化的冰山脸,微微颔首示意。 在他身后,五十名百骑身着轻甲,腰悬官刀,座下骑着战马,左右挂着箭囊、弓弩。 气势之威严,寻常人不敢近前。 江景辰含笑道:“这一路山高水长,有劳众位弟兄护卫。” 吕恒淡淡道:“我等奉令而行,江大人不必这般客套,出发吧。” 时间有限,江景辰直奔京畿县港口。 乘坐官船一路不停,耗时七日抵达泉州安南县。 期间,江景辰试着从吕恒嘴里套话,无奈对方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安南县县令率麾下官员早早在码头等候,刚一见面便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吕恒只以为是趋炎附势之辈,全程都以冷漠应对。 百骑人数较多,又因多日乘船需要遛马,吕华便安排百骑去往城外驿站,只领两骑随行住进城内官衙。 太阳西落,夜色渐深。 安南县县令孤身进入官衙后院,确认无人跟踪后,方才上前敲开房门。 “去年一别,公子尚是白身,如今贵为正四品刑部侍郎,代天子巡察诸道,实在是可喜可贺。” 安南县乃是泉州地界上较为重要的漕运码头之一,能被放在这里当县令之人自然关系不会远。 江景辰无心叙旧,开门见山道:“泉州港海船被劫一事,你知道多少?” 安南县令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回应道:“下官所知,事无巨细,均已记录在册。”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很显然,安南县令早有准备。 江景辰翻开册子细细阅读,越往后看,眉头皱的越紧。 “太初宗?什么来头?” “据查,太初宗乃是淮南道江湖第一宗,以往从来不曾越界,就在数月前,不知为何陆续派人到了泉州。” 安南县令将所知之事尽数禀明。 江湖之大,囊括整个天下。 江湖之小,不过寸土寸地。 游侠过境乃是常有之事,帮派弟子游历各道也不见怪。 但像太初宗如此突然的大批集结实属反常。 这是属于江湖事,道上大小事务皆是由宋砚执掌。 太初宗如此大的动作,若事先没有打过招呼,那便是坏了江湖规矩。 以宋砚那性子,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江景辰收好册子,询问道:“宋砚那便可有什么消息?” 安南县令摇了摇头,无奈苦笑道:“即便是有消息,宋少爷也不会对下官透露。” 作为父母官,一县之长,安南县令的权势自然不会小。 可在江景辰麾下,安南县令也只不过属于第三梯队。 有点面子,但不多。 江景辰眉头微皱,陷入沉思,片刻后方才开口。 “依你之见,太初宗与劫船之事可有关联?” 安南县令微微一愣,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 “目前下官所掌握的信息有限,虽然基本可以确定太初宗对海船有所企图,但尚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直接参与了劫船事件...... 顿了顿,接着又道:“若需确认,还需进一步调查,此事在下官能力范围之外,还请公子见谅。” 第554章 柿子挑软的捏 安南县令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他深知江湖帮派势力错综复杂,若与其扯上关系,事情恐怕会变得十分棘手。 江景辰陷入短暂的沉默。 从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太初宗进入江南道多半是冲着海运司。 究竟是何目的,现在还不好说,但坏了江湖规矩是不争的事实。 此事必须谨慎对待,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线索。 江景辰收敛心思,吩咐道:“立刻派人传信给宋砚,让他尽快过来一趟。” 安南县令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询问道:“公子,您难道不打算前往泉州港了吗?” 江景辰轻轻摇头,淡淡道:“已经过了这么久,此时再去泉州港也是无用。要想查明劫船一案的真相,必须从其他地方寻找突破口。” 此案的复杂性,需要更加深入的调查和取证。 只有从不同的角度入手,才有可能揭开劫船背后的谜团。 当然,谜团不一定非得揭开,但证据一定要找。 无论是真,亦或者是假,只要找到便能交差。 次日。 董瓒匆匆赶来,禀报道:“公子,昨夜有人在暗中监视着百骑营的人。” 百骑隶属禁卫军,不可能与地方结怨。 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来是有些人按耐不住了! 江景辰眉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 他深知那些人的出现绝非偶然,稍作沉吟,询问道:“可查到这些人是来自何处?” 董瓒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这些人如同鬼魅一般,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目前尚未查到他们的来历。” 江景辰暗自思忖。 才刚下船就被人盯上,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那些人必定是早有预谋,在此守株待兔。 “既然如此,那就主动出击,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董瓒略显担忧,劝说道:“公子,这些事交给属下去办便好,没必要以身犯险。” 江景辰拍了拍董瓒的肩膀,含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若不主动出击,我们将一直处于被动,反而更加危险。” 用过早膳之后,江景辰有条不紊地整理好着装,准备踏上征程。 吕恒闻讯匆匆赶来,询问道:“江大人,您这是要去往何处?” 江景辰面带微笑,从容回应道:“圣上有旨,命本官巡察诸道,本官自然要谨遵圣谕,不敢有丝毫怠慢。” 吕恒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从县城到驿站大约有三十里路,路程并不长。 四十八名百骑尚在驿站,左右也没带官兵,若当真有人心怀不轨,此番行程必定是下手的绝佳时机。 江景辰选择依旧乘坐马车。 行程刚刚过半,官道上忽然窜出了十几名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为首的黑衣人振臂高呼,声音中透露出冷酷与决绝:“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刹那间,刀光剑影,尘土飞扬, 吕恒脸色阴沉,下令道:“一人护送江大人撤退,另一人前去冲去驿站集结众卫。” 二骑得令,分头行事。 董瓒小声询问道:“公子,要帮忙吗?” 江景辰含笑道:“没听吕大哥说的话吗?他掩护,咱们撤离。” 董瓒当即调转马头,朝着县城方向回转。 吕恒瞥了一眼,拔出长刀,纵马向前,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围攻而来的黑衣人。 江景辰探出脑袋瞧了瞧,转头对跟随而来的百骑吩咐道:“吕大哥孤身迎敌,怕是会有危险,你速去支援,不必跟在我身边护卫。” 双拳难敌四手,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人海战术。 他自然不是在乎吕恒的死活,而是要将身边的百骑调离,之后才好行事。 百骑心中稍作犹豫,随即调转马头前去支援。 董瓒见状,将马车赶往一旁的山林小道。 黑衣人目标明确,只留两人缠斗,其余径直追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董瓒驾着马车一路疾驰,速度不慢,但却快不过马匹。 不多时,十余名黑衣人骑着快马追了上来。 煞气腾腾,携带着无尽的杀意。 整个过程异常紧张,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黑衣人举起寒光凛凛的长刀,毫不犹豫地砍向马车,势要车内之人置于死地。 董瓒平静从容,眼神冰冷。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并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展现出一种超乎常人的沉稳。 他迅速抽出缠绕在腰间的软剑,那软剑如同他的第二生命,与他心意相通,挥手间便击退一柄长刀。 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次挥手都带着决绝与果断。 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击退一柄又一柄长刀。 刀剑相交,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好似生死之间的奏鸣曲。 为首黑衣人高呼道:“点子扎手,柿子先挑软的捏。” 其余人闻言,不再与之缠斗,分别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展开进攻。 董瓒很强。 但他只有一个人,只能守住一个方位。 青玉询问道:“公子,他们把你当软柿子,你不生气吗?” 江景辰含笑道:“从某个角度上看,我于他们而言就是软柿子,说的是事实,有什么可气的。” 说话间,几名黑衣人高高跃起,长刀直指车厢。 董瓒被数名黑衣人以命换命的招式缠住,一时半刻无法脱身前去营救。 他也没想过要脱身,只将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呼哨。 哨声未落,一阵破空之声响起。 从山林中飞出一阵箭雨。 “是弩箭,该死!” 为首黑衣人无比惊骇。 一支弩箭的出现,便意味着有一张强弩在背后操控。 而眼前这阵势,少说也有几十张强弩。 强弩只有军方才有。 他想不明白,对方才来到安南,夜里也一直有人盯着,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与兵营取得联系的? “退,撤退,速速撤退!” 为首的黑衣人声嘶力竭地高呼,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才刚张开嘴,致命的箭雨已经如雨点般落下。 眨眼之间,黑衣人中有的受伤倒地,有的则已经命丧黄泉。 董瓒趁机脱身,迅速出手,以雷霆之势制住了为首的黑衣人,随手扯下黑布,认真打量了一会。 “想活命就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刺杀我家公子?”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左右都是一个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黑衣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为什么总有些人喜欢说些无用之语? 董瓒嗤笑一声,当下也懒得多费唇舌,抬手挥出一剑,直接砍掉黑衣人握刀的右手。 一声惨叫划破天空。 黑衣人痛苦瘫倒在地。 董瓒面无表情,冷冷开口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再敢多说废话,先断你四肢,再挖你双目,听懂了吗?” 第555章 疑似宗师 能活着,没谁愿意去死,若是活不了,也只求一个痛快。 黑衣人很快就交代了所有事情。 江景辰掀开车帘,视线环顾一圈,摇了摇头,失望道:“本以为来的会是些高手,没想到来的尽是些牛马......啥也不是。” 他为了这次行动,特意调用了强弩,没曾想钓到的只是一些小虾米。 看着气势挺足,实际上全都是些三流混子。 十多名黑衣人死伤过大半,剩下的几人不是断手就是身中数箭。 江景辰觉得无趣,挥了挥手,吩咐道:“全都杀了,将这地方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 青玉好奇道:“不留个活口用以指证吗?” 江景辰摇头道:“就这么些货色,不用问也知道攀扯不出那三位。我虽然是要‘找证据’,可也得经得起推敲才行。” 若只是寻常官员,单是这一次刺杀就足以令其万劫不复。 但那可是三省主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区区一些江湖小毛贼,份量太轻了些。 之后的事情自有人会处理。 董瓒驾着马车重新回到官道上,边回禀道:“那些人是鹿门山的山匪,收了一百金,来此地截杀咱们。” 一百金? 还真是便宜啊! 江景辰感慨之余,只觉得鹿门山有些耳熟,当即询问道:“鹿门山傲风寨?五年前被宋砚带人灭了个干净,怎么还会有余匪?” 董瓒回应道:“那些人应该是假借傲风寨之名。” 傲风寨是以老寨主的名字命名,原本是泉州地界上最大的山匪之一。 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勉强算得上是“义匪”。 后来老寨子过世,其独子继任寨主之位后,事情便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打劫过往商旅只是其一,绑架勒索则是其二,导致灭寨的最根本原因则是其三:强抢民女。 江景辰当初便没有参与当中,不过是当年此事动静不小,顺耳听了一些消息。 董瓒继续说道:“给他们钱的人是个游方道士,一个人打趴了他们所有人。若是所言非虚,那人起码是顶尖一流高手,宗师境也不是不可能。” 江景辰若有所思,点头道:“所以这些人只不过是炮灰,用来试探我的底牌。” 青玉好笑道:“不过就是一队弩兵罢了,算得上什么底牌。” 这里是江南道,区区一队弩兵自然不会是底牌。 但旁人眼中,刚下船便能集结弩兵,这种手段才是需要在意的关键。 当然,哪怕对方是宗师境高手,也不可能从中查到些有用的消息。 董瓒紧跟着道:“据黑衣人交代,游方道士左耳之下半寸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胎记,已经吩咐下去全力寻找那人的踪迹。” 所谓游方,即云游四方。 道士本就不会轻易染红尘。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掺和进这些破事当中? 若只是顶尖一流高手,丝毫不足为惧。 倘若对方真的是宗师境高手,那接下去可就真有些麻烦了! 武道巅峰即称宗师。 不敢说有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但如果想暗杀一个不会丝毫武功之人,亦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毕竟不是江湖人士,走的又是仕途。 江景辰麾下一流高手不少,二流高手众多,唯独没有宗师。 他倒是能够花钱请来宗师境高手,但这种关系可到不了舍命相护的程度。 天下之大,宗师境的高手也就只有那么些。 相互之间若非无解之仇,绝不会到生死相搏的地步。 游方道士若真是宗师,若当真铁了心要杀人。 花钱能请动的宗师,自然不可能会拼尽全力阻止。 结果会如何,不言而喻。 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要让万金闭关苦修的原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被疑似宗师境的高手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这次的刺杀既是一次试探,同时也是一次警告。 江景辰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愁容,缓缓开口道:“对方真实目的,应该是想逼我离开泉州。” 青玉询问道:“难道是为了海船被劫之事?” 江景辰点了点头,轻叹道:“宗师境高手不缺名利,连宗师都能够使唤得动,背后之人绝不简单。我能想到的,只有那三位。” 青玉不以为意,随口说道:“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宗师,即便是宗师,那也是人,只要是人,就能被毒死。” 身在自家地盘,只需做好万全准备,自然不用惧怕一位宗师。 只不过,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更何况此次离京是为了办好差事,不可能整日龟缩不出。 马车平稳前行,江景辰一路思考着对策。 官道上,尘土飞扬。 吕恒率五十名百骑出现,眼见江景辰平安无事,方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 “江大人,那些蒙面刺客呢?” “那些人追到半路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江景辰随口敷衍。 吕恒自是不信,却也没有追问。 他的主要任务是保证江景辰安危,至于别事只需上报府衙处理便可。 “江大人,刺客忽然撤退,怕是有另外动作,以防万一,还是尽快赶往泉州港吧。” “我何时说过要去泉州港了?” 江景辰问的认真。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透露半分要去泉州港的意愿。 圣上明旨中也只说巡察诸道,并没有点名要去巡察哪一道。 换句话说,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圣上放了大权,自然也是想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泉州港不是非去之地,吕恒为何会这么问? 江景辰目光中带着审视,紧跟着道:“吕大哥可是有圣谕在身,让你督促我前往泉州港?” 吕恒平静回应道:“泉州海运司海船被劫不是什么秘密,早已经传遍京城,我自然也有所耳闻。圣上在这时候派你出京巡察,难道不是为了此事?” 身为天子亲卫,又领五十名百骑随行,若说圣上没有圣谕示下,江景辰自然是不信。 只不过吕恒不肯开口,旁人自然不可能知晓。 此时此刻,江景辰忽然发现,局面变得极为有意思。 若说吕恒代表圣上,似有意催促他前往泉州港。 游方道士则代表三省主官,暗中阻止他前往泉州港。 时隔太久,江景辰认定泉州港已无有用的信息,却是想不明白两方大佬的操作。 去与不去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又好像另有一层特殊意义。 第556章 终于等到了 明有吕恒随行监视,需要隐藏实力。 暗有游方道士虎视眈眈,不得不加以防患。 江景辰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返回安南县。 经历过刺客行刺之后,吕恒领着五十名百骑一同入城。 “江大人,时间有限,希望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圣上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扣除路程所需,实际上只有半个月可用。 江景辰含笑道:“多谢吕大哥提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当然清楚。” 吕恒淡淡道:“希望吧。” 入城后,百骑安顿在县衙附近。 安南县令私下来报:“下官查过了,近一个月内,外来过客约三千余人,刨除商贾之流,尚有五百多人,当中近半数来自淮南道。” 淮南道? 太初宗? 江景辰眉头皱起,询问道:“那五百多人有多少留在安南县?其余去往何地?” 安南县令微微躬身,回答道:“至今仍在本县逗留者,约莫一百余人。” 江景辰下令道:“本官遇刺,贼人极可能隐藏城内,你派人将那些人全都抓了,细细审问,但凡说不清来路之人,施以重刑。” 安南县令略有担忧,迟疑道:“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些?” 江景辰不以为意,淡淡道:“再大,能大得过本官遇刺吗?” “代天子”三字份量之重,莫说是只抓一百余人,就是再多十倍也无不可。 当天,安南县令调兵,将在册之人全都抓进大牢。 经过一个时辰的审问之后,确定当中有十六人来历极为可疑。 江景辰收到消息,亲自前往大牢,随机选了个中年大汉。 “你是太初宗的人吗?”江景辰开门见山。 中年大汉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开口道:“我只不过是寻常百姓,不知道什么太初宗,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 江景辰漫不经心翻看口供,随口下令道:“上酷刑。” 中年大汉奋力高喊道:“你们这是想要屈打成招,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世间能撑得过酷刑之人不是没有,但眼前的汉子显然不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开始求饶。 江景辰扫了一眼,嗤笑道:“白长这么大个子,骨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 中年大汉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点头称是。 江景辰沉声道:“说吧,你们太初宗不在淮南道待着,跑来泉州地界上做什么?” 中年大汉缓了口气,回答道:““一个月前,宗主下令,命我们前来泉州,目的是为了阻止贼人劫走海运司的海船。” 算下时间,一个月之前,泉州海运司的海船已经出航。 也就是说太初宗在那时就已知道有人要劫船。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江景辰追问道:“你们宗主怎么知道海船会被劫?” 中年大汉强忍身上疼痛,哭求道:“小人只不过是太初宗一名普通弟子,一切听令行事。宗主为何提前知晓此事,小人真的一概不知,求大人饶过小人性命!” 江景辰暗自思量。 如果太初宗早在一个月前就得到消息,那么他们一定掌握了某些重要线索或者情报。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那位宗主产生更多好奇。 “你们是否已经发现了劫匪的踪迹?或者有没有其他相关线索?” “回大人的话,我们一直在暗中监视海运司的动静,直到海船被劫,至今尚未发现可疑之人。不过……” 说到这里,中年大汉稍作犹豫。 江景辰见状,眉头微皱,催促道:“不过什么?快说!” 中年大汉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若要我说也行,只求大人能保证放过小人。” 江景辰对小鱼小虾没兴趣,当即应了下来。 中年大汉当即不再犹豫,直言道:“海船被劫之后,小人没有受到宗门命令,于是便在此地潜伏下来。 期间,打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有一股神秘势力在暗中策划一场大阴谋。 据说那些人的目标不仅仅是海运司的海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小人实在无法得知。” 中年大汉一口气说完,满眼期盼,哀求道:“大人,小人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可以放小人离开了吗?”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 江湖上的消息来源五花八门,真真假假一时难以分清。 江景辰初闻此事,只觉得事情远比想象得复杂,沉吟片刻,询问道:“今早在城外,本官遇刺之事可是你们有关?” 中年大汉连连摇头:“不是,绝对不是。我们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前去刺杀朝廷命官,还请大人明察。” 江景辰继续询问了一些问题,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方才开口道:“本官可以放你离开,但你需要为本官做件事情。”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开口道:“小人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大人什么忙。” 江景辰换了副面孔,含笑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只需......” 中年汉子听闻,心中纠结良久,方才点头答应。 当夜,他便被放出大牢,送去医馆疗伤。 安南县令谄笑道:“放长线,钓大鱼,公子这招用的极妙。” 小虾米作饵,去钓更大的鱼,算不上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但好话谁都愿意听。 江景辰也不吝啬,直言道:“你办事向来细心稳妥,在县令的位置上也有段时间了,选好继任者之后,我会让你更上一层楼。” 安南县令大喜,当即跪地叩首道:“多谢公子恩典。” 人生在世,不是为名就是为利,但一切都不如有权在手。 只要手中有权,想要的东西都会有。 从大牢出来之后,江景辰陷入了深思之中。 这场看似简单的劫船事件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另一个阴谋。 朝廷与江湖,本不该交集,偏又交集。 游方道上、太初宗、另一伙暗中神秘势力,这些人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才离开江南道一年光景,这片地界上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江景辰心中感慨之余,喊来青玉,询问道:“身上有能够毒死宗师境高手的毒药吧?” 青玉回答道:“毒死、毒残、毒傻,这些药都有。” 江景辰微微颔首,嘱咐道:“为保万全,今日起你便与我同住一屋。” 青玉微愣,随即大喜,双眸爆发一道精光,兴奋道:“这么多年,终于是让我等到了!” 第557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泉州府衙。 两名御史抵达后的第一时间,将所有泉州境内曾出现过水贼的沿海县做了规整,随后要求泉州刺史派兵逐一搜查。 其中又以兰水、春溪、刺桐三县为重中之重。 左监御史慎重交待道:“除各沿海县城之外,泉州港也应该增兵驻守加强防御。” 京官动动嘴皮,地方官就得跑断腿。 泉州刺史无奈道:“两位御史有所不知,府兵各有镇守,很难在抽调出兵力。” 泉州港乃是大周最大港口之一,共有三湾十二港。 先帝时期,便有律例规定:除舶交、收市、进奉外,任其来往通流,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 经过多年发展,泉州港与外商的贸易范围不断扩大。 当今圣上登基之前,泉州港便已经与琉球开始贸易来往,在中南半岛的占城、扶南、印度尼西亚群岛等处都留有大周商船的足迹。 直至现今,来到泉州做贸易的商人越来越多。 除本国商人之外,还包含大量国外商人。 人多了,问题也多。 泉州府衙首先要面对的便是如何管理。 当然,这些问题并不需要泉州刺史去操心,多年前便有人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唯一需要费心的便是府兵的安置。 不是无兵可调,而是碍于某些原因,泉州港内的秩序现今交由缥缈峰执掌。 缥缈峰位于江南东道,苏州境内,乃是太湖七十二峰之首。 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江南道绿林盟主的万柳山庄,就建在缥缈峰之上。 多年前,从钱塘县开来一艘船。 船上载满了酒色财气。 泉州刺史没经受住诱惑,上了那艘船。 得到了许多,同时也需要付出许多。 泉州地界之上,自然是由刺史执掌大权,但这也只是明面上。 至于暗中,诸多事务不可对外人言。 “两位御史初来乍到,对地界上的事情多是不了解,三湾十二港,处处都要人手,哪里多,哪里少,都不行。” 泉州刺史说的委婉,但意思表明的十分清楚。 两位御史小声交谈商议,之后喊来郭衡,吩咐道:“郭大人,你此次的任务便是领三百右威卫巡视泉州港。” 郭衡瞥了一眼,冷笑道:“让本将军带兵巡视泉州港?你们当右威卫是什么?” 南、北衙乃是禁卫军,往日负责巡视皇宫内外。 区区泉州港,也配动用禁卫军? 天子亲卫,只听一人号令。 郭衡丝毫不给面子,嗤笑道:“论品级,本将军正四品中郎将,论职权,本将军执掌右威卫。此次出京,圣谕不曾言明以你们为尊。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给本将军下令?” 两位御史无言以对。 且不说文官武将之间关系微妙,只说此次离京办差,他们各自都有着圣谕在身。 只可惜,圣旨并未言明他们当中以谁为尊。 这样就导致了相互之间很难配合。 泉州刺史眼珠一转,正色道:“右威卫乃是禁卫军,若当真派去巡视泉州港,无疑是对圣上的亵渎,此举大不敬,万不可为。” 事件牵扯圣上,谁都不敢妄言。 两名御史无奈妥协道:“那就先从巡查沿海县城开始吧。” 泉州刺史脸色瞬间缓和下来,含笑道:“此事本官自会安排,几位一路舟车劳顿,本官已安排好席面,大家边吃边聊。” 郭衡直接拒绝道:“不必,本将军另有要事,就此告辞。” 泉州刺史暗中向心腹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 出了府衙大门,郭衡先是去了一趟泉州市舶司。 他身兼诸道市舶使,有此行程也在情理当中。 一个时辰之后,郭衡转道去了海运司。 魏秉良早有准备,也不觉得意外。 一番客套之后,郭衡直言道:“圣上口谕:事权从急,不惜代价。” 短短八个字,散发出强烈的肃杀之气。 魏秉良心中暗暗叫苦,面上恭声领了圣谕。 郭衡紧跟着道:“本将军,以及麾下三百右威卫,随时听你调遣。” 魏秉良连称“不敢”,随即恭敬开口道:“郭大人,眼下便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帮助。” 郭衡抱拳道:“本将军身负圣谕,任何有助计划之事,全凭差遣。” 魏秉良急忙还礼,微微躬身,小声说道:“烦请将军藏兵一百于同安县,静待时机。” 同安县地处东南临海,面对金门,周边沿海有大嶝、小嶝、角屿三岛。 圣上连禁卫军都派出京城,足见其意之坚定,无人可以改变。 一百人不多,但身份非同一般,关键时刻能顶大用。 ...... 泉州府衙发生之事,很快便传到安南县衙。 江景辰得知消息之后,立刻下令:“通知沿海各县,暂停海上商贸,藏匿海船,关闭所有暗市。” 安南县令询问道:“若当真如此安排,损失可不会少,不过是两名御史罢了,何至于如此?” 江景辰告诫道:“不要小看御史,更不要小看圣上。” 安南县令急忙道:“公子言重了,下官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小看圣上。” 江景辰淡淡道:“圣上派两名御史前来,明面上是调查海船被劫之事,暗中不知还有何种目的,一切自当小心为上。” 安南县令不解询问道:“海船又不是咱们的人劫的,需要小心什么?” 江景辰训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地盘大,人也多,当中难免会有些难以预料之事。 若只是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但关键时刻决不能出现岔子。 安南县令自然明白,只是有些心疼。 停了商贸,关了暗市,势必会损失许多钱财。 那些钱当中,自然有他的一份。 确切的说,凡江景辰麾下所属官员,皆有一份利钱。 安南县令也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心疼过后,当即领命而去。 董瓒出声道:“郭衡私下去海运司见了魏秉良,具体不知商议些什么,但他麾下三百右威卫,只怕会是个不小的隐患,公子可有安排?” 右威卫乃是皇城禁卫军,倘若在泉州地界上出了事情,怕是会累及整个江南道。 江景辰思考片刻,吩咐道:“让人盯紧那些人的动向,咱们的敌人不是禁卫军,重心还得放在劫船案上。” 董瓒询问道:“若是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该如何处置?” 江景辰稍作迟疑,眸中闪过一抹厉芒,沉声道:“不动则已,一旦动手,定要做得干净利落。” 事关重大,董瓒再次确认道:“全都杀了?” 江景辰点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万一真要到了那样的地步......设个局,包括两名御史,以及郭衡在内,共计三百零三人,一个不留。” 第558章 看谁笑到最后 说来也是奇怪。 无论是官面上,亦或是江湖中,对于劫船之人都没有传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些劫匪好像从天而降,之后人间蒸发。 按理说,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事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乃是多方江湖人士共同之举。 其二:官场上有人暗中相助。 江南道上的江湖势力绝不会打官船的主意,更加不会与外道势力合作。 至于官面上...... 前有节度使不愿透露消息,后有泉州刺史自作主张。 自他离开江南道之后,当中有些人便隐隐有脱轨的迹象。 如果真是官面上的人牵涉其中,那么......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阿玉,去收拾下,准备出发,前往泉州府衙。” 两地相隔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至,马车速度相对会慢上一些。 抵达府衙时,众人纷纷行礼问候,场面热闹非凡。 左监御史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与江景辰拱手施礼后,试探性地问道:“江大人此番前来,想必是大有收获吧?” 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本官初至,尚未有机会采取任何行动。不过,我倒听闻两位御史已经先行一步展开调查,不知目前进展如何呢?” 右监御史连忙接过话头:“说来惭愧,并无太大进展。我们一直在此恭候江大人大驾光临,也好借您的智慧和才能,让此案能有所突破啊!” 不怪御史趋炎附势,只能说“代天子”三字份量太重。 江景辰瞥了一眼泉州刺史,回过头来,神情淡淡。 “圣上派遣二位负责调查海船被劫一案,而本官则奉旨巡察诸道。职责不同,又何来沾光之说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行皆是为了海船被劫之事。 只不过明面上的确有所区别。 右监御史不以为意,笑容依旧,接口道:“虽说各司其职,可身为臣子,自当为圣上分忧,如今江大人已至,我等愿唯江大人马首是瞻。” 捧得越高,摔的越重。 江景辰摆手道:“这话太重,本官尚且年轻,稚嫩的肩膀担不起如此重任。” 两位御史嘴角不禁抽动。 身为京官,自然对京中之事有所了解。 他们心中十分清楚,眼前这位少年闹出过多大的动静。 这与年纪无关,只看个人能力。 右监御史反应迅速,立刻接口道:“江大人代天子巡察诸道,既然来了泉州,我等自然不敢逾越。” 相比之下,左监御史较为沉稳许多。 他明白同僚的意图,也清楚这趟差事不好办。 若当真能把江景辰拉来主事,他们则可退居幕后,无论最后如何,都能留有转圜余地。 “代天子”巡察诸道,无异于“如朕亲临”。 权利之大,四方拜服。 当然,如此圣宠,亦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身。 对于他们来说,江景辰无疑是最适合推到阵前。 若有意外,可为挡箭之盾。 反之,亦是不会抢走多大功劳。 泉州刺史混迹官场多年,只听一耳便知其中深意,轻咳一声。 “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大人既是代天子巡察诸道,自然不能拘于一地。海船被劫之事,还需仰仗两位御史,以及郭将军。” 此时此刻,郭衡并未在场。 江景辰听懂了暗示,当下不动声色,转言道:“两位抵达泉州已有数日,该不会一直都待在府衙内,不曾出过门吧?” 左监御史平静回应道:“事情自有属下去办,我们只需做出决策即可。” 江景辰惊疑道:“属下若有二位这般才干,何至于拖延如此之久?二位难不成往府衙一坐,那些水贼便能主动前来投案?” 左监御史面色微变,不悦道:“同是为圣上办差,江大人何故出言羞辱?” 江景辰不答反问:“二位大人抵达泉州数日,可曾有过半点作为?” 左监御史气急,却又无可反驳。 右监御史不愿将关系弄得太僵,当即出面打了圆场,顺势说道:“江大人此言在理,我等也是时候出去巡查一番,这便告辞。” 言罢,拉上左监御史一同出了府衙。 “你说你也真是的,江景辰现今是诸道巡察使,官位职权皆在你我之上,何苦与他闹得不痛快。” “诸道巡察使又如何?就能嘲讽你我二人了吗?” “不至于,只是几句戏言罢了,谈不上嘲讽。” “你说我,那我也说说你,咱们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面对圣上也敢直言力谏,何须对他一个黄口小儿低三下四。” “不至于,真不至于,江景辰眼下风头正盛,硬碰硬对咱们没有好处,只是暂避锋芒,谈不上低三下四。” 右监御史满脸和煦笑容。 左监御史闻言,心中更气,不满道:“这也不至于,那也不至于,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御史的样吗?” 御史该有什么样? 没个定数。 御史台那么多御史,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然不可能都是一个性子。 更何况京城内外有别,御史若是占着大义道理,在京城内可以横着走。 可在这京城外却是不一样,光有那些可不够。 其中道理并非几句话就能够说的清楚,右监御史也不解释,安抚道:“消消气,来日方长,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府衙内堂. 泉州刺史满脸谄媚地请江景辰坐上主位,待坐稳之后,方才开口。 “郭衡那厮不知发什么疯,竟然领兵去了同安县,也不知道到底有何企图,公子您可一定要多加提防啊!” 闻言,江景辰眼神渐冷,面无表情看向泉州刺史。 “你,很饿吗?” 嗯? 泉州刺史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询问道:“公子此话何意?” 然而话刚出口,他便突然反应过来,同时也意识到说错了话,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细汗。 江景辰目光如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若不是饿疯了,又怎会有如此大的胆量,竟敢掺和到海船夹带私货这样的事情当中去?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所做之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吧?” 泉州刺史眼中慌乱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镇定。 “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种蠢事,还请公子看多年合作的情分上,原谅这一次吧!”” 第559章 我想要的很简单 言语虽是恭敬,却是在强调合作关系,而非部属。 江景辰听懂了话中含义,冷笑道:“看来你是真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泉州刺史从容回应道:“公子误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对公子极其尊敬。海船夹私之事,当真是因一念之差。” 顿了顿,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公子又何必揪着一次犯错不放?莫要因小失大才好。” 江景辰眉间微蹙,开口道:“梁王许诺了你什么?” 泉州刺史也不隐瞒,直言道:“王爷许诺,事成之后会调我入京,进入礼部,担任侍郎一职。” 礼部执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 其下辖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 总其职务,而行其制命。 凡科举之事皆有礼部执掌。 若入礼部为官,对日后结党有着极大的裨益。 同为正四品侍郎,刑部侍郎职权与礼部侍郎相差不止一筹。 江景辰嗤笑道:“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可你想没想过,梁王有什么本事能调你进京,且还是进六部中的礼部?” 毫不夸张的说,他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朝廷新贵,圣宠第一人。 可即便这样,他也只不过是进了六部中的刑部而已。 不是说刑部不好,只不过相比吏部与礼部,的确是逊色了许多。 礼部侍郎虽算不上位高权重,但也不是区区一个闲散王爷说给就能给。 泉州刺史心有执念,立刻回应道:“自我担任泉州刺史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做事,政绩也是节节攀升,如今唯一缺少的只是一个机遇罢了。” 江景辰闻言,冷笑道:“你是觉得梁王能给你这样的机会?” 泉州刺史信心满满。 “梁王乃当今圣上嫡亲皇叔,身份之尊贵无需多言,若有王爷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再加上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卓越政绩,礼部侍郎之位唾手可得。” 江景辰满脸不屑,讥讽道:“你别忘了,这些年来所有的政绩,皆是拜我所赐,现今翅膀......” 不等听完,泉州刺史脸色一正,严肃道:“公子大恩,没齿难忘,待我调任礼部之后,一定会与公子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江景辰不是没有容人之量,也乐得多一份助力。 只不过,泉州刺史已经搭上梁王这条线,那么日后也只会以梁王为先。 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关键是得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很显然,泉州刺史的野心大过能力。 “选择大于努力。这句话我送给你,同时也给你一夜时间,好好去理解这句话。” 眼下的泉州就是一锅乱炖,各方势力掺和其中。 坏处是很难分清敌我,好处就是有机会能够浑水摸鱼。 泉州刺史不能再用,但就目前而言,多少还能起到点用处。 弃子亦是有弃子的用法。 这边正说着话。 吕恒安顿好百骑,第一时间找到江景辰,询问道:“江大人,接下来有何吩咐?” 江景辰见吕恒前来,瞬间换了面孔,含笑道:“听说郭将军领兵去了同安县,想来是有所发现,劳烦吕大哥带人前去看看。” 吕恒迟疑道:“这恐怕不适合吧?” 他归属北衙羽林军,郭衡归属南衙右威卫,同为禁卫军中郎将。 虽说皆是天子亲卫军,可若真是发现了什么,这时候过去,难免有些抢功的嫌疑。 江景辰不以为意,直言道:“都是为圣上办差,吕大哥不必顾虑,有事尽可往我身上推。” 吕恒此次随行护卫,完全有权利可以拒绝。 但他心中也有些好奇,稍作思考之后便应了下来。 泉州刺史心中早有决断,当下也不再多言,客套几句后便离开。 董瓒看着那道背影,双眸中流露出一丝杀意。 “公子,此人还有必要留吗?” “咱们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着急出手。” 江景辰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吩咐下去,多留意刺史府里的人。” 董瓒心有不解,询问道:“公子,您的意思是,有人企图行刺泉州刺史吗?” 江景辰微微颔首道:“海船虽是被劫,但夹私一事仍有隐患,梁王多疑,若想安心度日,势必要将尾巴清理干净,泉州刺史就是那条急需清理的尾巴。” 董瓒正色道:“江南道是咱们的地盘,此间生死理应由公子定夺,梁王实不应该将手伸的这么长。” 江景辰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道:“我正等着他把手伸过来,唯有如此,我才能抓住他的把柄。” 董瓒不解其意,追问道:“公子有何打算?” 江景辰稍作思考,缓缓开口道:“梁王不会公然采取行动,定然选择在暗中下手,投毒无疑是上策。” 董瓒恍然大悟,随即接口道:“只要抓到投毒之人,就能从中牵出梁王……如此说来,青玉可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从始至终,青玉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整个人的状态也像是霜打茄子般,提不起半点精神。 董瓒略显担忧,询问道:“青玉,你这是病了?正是关键时刻,你可千万别整这么一出。” 青玉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道:“更严重,我的心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躯壳。” 这话也没有个来由,董瓒听不明白,转头询问道:“公子,她这是怎么了?” 江景辰解释道:“没什么,水土不服,缓一缓就好。” 本就是从江南道出去的人,现今回来怎么会水土不服? 董瓒不信这样的理由,正欲开口。 青玉忽然长叹一声,脸上流露出无尽悲伤,满眼委屈。 “公子,为什么阿瑶可以,我就不行?” 她本就生的绝美,此刻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令人心生疼惜。 江景辰此刻当真是有口难言。 自那日说要同住一屋,青玉便跟打了鸡血一样,那状态简直兴奋的不像话。 毫不夸张的说,单以身体素质、精神状态以及脾气秉性而论,青玉完全有将他榨干的可能。 过程一定会很爽。 但是,欢愉之时正是脆弱之际。 万一那位神秘的游方道士就潜伏在暗中,哪怕只是三流武功,也能一剑夺走两个人的性命。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句话只能说说,真要是死了,还谈什么风流? 江景辰惜命,自然不会乱了分寸。 青玉满心期待,脑海中已经想好了十几种姿势,结果只能和衣而睡,自然是不甘。 只能看,不能吃,何其残忍! “公子,就一次,也不行吗?” 青玉一双大眼睛满怀期待。 江景辰柔声安抚道:“敌在暗,我们在明,眼下肯定是不行,日后再说吧。” 青玉满脸兴奋,连连点头道:“对啊,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日后再说。” 千难万险不足惧,最难消受美人恩! 江景辰对此很是无奈,正色道:“乖,别闹。我说的日后,与你想要的日后,不是一个意思。” 青玉眨着眼,近前倚身,娇唤道:“公子大好男儿,可千万别硬错了地方啊!” 除了心肠硬之外,还有哪里硬? 董瓒忽然间开了窍,轻咳一声,开口道:“我去守门,公子尽可放心在此大展身手。” 江景辰:“......” 一个个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第560章 刺史之死 提前预料到了将会发生之事,也做足了准备,但结果依旧出现了意外。 泉州刺史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第七房小妾的床上。 “马上风”,顾名思义,指的就是骑在“马上”时突然中风暴毙。 精准且生动,语言的魅力尽显于此。 后世西医学名“性交猝死”,中医称其为“脱阳症”,民间又叫“作过死”、“大泄身”、“胯下疯、”“腹上死”。 下到百姓,上到天子,都有“马上风”的可能。 江景辰的记忆当中,汉成帝刘骜本是个名副其实的“三好学生”。 勤学好读,被汉元帝寄予厚望。 没曾想,登上皇帝宝座后的刘骜果然堕落的可以,与赵飞燕、赵合德姐妹花夜夜笙歌。 据野史所载,赵氏姐妹用秘制春药迷得刘骜不行不行。 正史记载,公元前七年的一天早晨,刘骜在赵合德所在宫中突然口不能言,不久暴毙,死因不明。 可问题是,“帝素强无疾病”,又岂会突然暴毙? 朝野上下一致认定,是因赵合德不知节欲而害死成帝。 此案最终以赵合德“自杀”而落幕。 一国之君都尚且如此,区区刺史这般死法,自是闹不出多大动静。 凡男子作过太多,精气耗尽,脱死于妇人身上者,真伪不可不察,真则阳不衰,伪者则痿。 江景辰眉头紧蹙,询问道:“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董瓒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道:“目前还没有进行验尸,但依属下之见,此事颇有蹊跷之处。” 江景辰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示意董瓒继续说下去。 董瓒整理好脑海中想法,逐条分析。 泉州刺史的确是死在小妾的床上,然而直到天亮才被人发觉。 刺史夫人闻讯赶来,二话不说便将那名小妾处死。 如今已然过去两个时辰有余,可官府却迟迟未见有人前来报案。 不仅如此,刺史夫人更是下令奔走报丧,举府哀悼。 想必此时此刻,刺史府上早已扬起片片白幡。 整个过程中,无一不透露出迫不及待之感。 董瓒稍稍停顿片刻,紧接着补充道:“刺史与其夫人之间关系不睦,已有多年不曾同床而眠。在此期间,陆续纳妾九人,并育有三子二女。” 说到此处,董瓒目光灼灼,笃定道:“依属下之见,泉州刺史之死,定是其夫人暗中所为。”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问道:“安排在刺史府里的人都查到了什么?” 董瓒从中怀中拿出一份信件,里面详细记录着刺史府内发生之事。 泉州刺史是在亥初进入小妾房内,当时并无异常。 期间要了小妾三回,之后方才停歇。 “马上风”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毫无征兆,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无法急救。 它不但包括性高潮期间的突然死亡,也包括性行为后的死亡。 发生此症之前男女双方都无预兆,因此往往缺乏预防措施,使人抢救不及。 更重要的一点,在一顿翻云覆雨之后,男人会突然从粗暴变得安静。 无法分辨此刻状态是否属于正常的“贤者时间”,因此便会错过最佳抢救期。 泉州刺史年近四十,身体并无顽疾,按常理来说,正常情况下,三次不足以要命。 很显然,泉州刺史多半是被人下了药。 江景辰正欲开口,下人忽然来报,说是刺史夫人前来求见。 董瓒神情古怪,不解道:“她该不会是来向公子投案自首吧?” 江景辰并未回应,含笑道:“来者是客,请进来吧。” 刺史夫人三十出头,五官算不上精致,此刻身穿一身孝服,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刚一见面,她便行了大礼,恭声道:“妾身张氏,拜见巡察使大人。” 江景辰眉间微蹙,伸手虚扶。 “夫人乃是官眷,无需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妾身多谢江大人。” 刺史夫人顺势起身,紧跟着说道:“妾身此次唐突前来,只为求江大人一件事。” 江景辰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询问道:“夫人所求何事?” 刺史夫人开门见山道:“江大人想必也听说了亡夫之事,他于昨夜,死在小妾肚皮之上。” 江景辰凝眸审视,轻笑道:“所以呢?” 刺史夫人坦言道:“江大人乃是诸道巡察使,妾身亡夫官居泉州刺史,如今突然暴毙,想来大人势必是要过问吧?” 江景辰觉得面前这女人实在有趣,反问道:“夫人难道不想本官过问?” 刺史夫人点头道:“妾身此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亡夫死因太过荒唐,倘若传开,实在有辱祖宗,故而妾身斗胆,求大人给亡夫留些死后颜面。” 人虽死,身后名亦是重要。 这种想法合乎常理,但不代表事件没有可疑。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倘若本官一定要查个清楚呢?” 刺史夫人缓缓抬头,面露凄苦,哀求道:“死者为大,无论亡夫与大人有何间隙,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大人难道还不肯放过吗?” 一句话便扯上个人恩怨。 不得不说,这女人多少是有点东西。 江景辰神情平静,淡淡道:“本官初到泉州,与刺史之间并无私怨。” 刺史夫人忽然变得激动,跪地叩首,悲呼道:“既无私怨,还请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为亡夫保留最后一丝颜面吧。” 死者家眷并未报案,死因也已经查明。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若再追究,少不得要背上一个:因一己私怨,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 女子本弱,加之死了丈夫,更是令人生伶。 她的这番举动,无疑是将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江景辰心中多少有些佩服,只是无意多费时间。 当下他也懒得跟个妇人玩什么心眼,开门见山道:“你夫君的死因是服用过量春药吧,那药是你让人暗中下的。” 刺史夫人眼神中闪过一抹惊慌,很快便又恢复过来。 “大人身为诸道巡察使,代天子巡察诸道,如此滔天权柄,妾身在大人面前犹如蝼蚁。 但,即便如此,倘若大人要冤枉妾身弑夫,那妾身便寻一条白练,吊死在府衙门口,以死明志。” 没当官时有没当官的好处,当官后有当官后的顾虑。 诸道巡察使,代天子巡察诸道。 身处地方,江景辰手中权力可以说是大到没边,但所做一言一行都会被无限放大。 刺史夫人眼中流露出一抹决绝,亦是带着几分哀求。 “江大人,蝼蚁尚且偷生,倘若妾身还能有一线生机,绝不会自寻死路。恳请江大人,高抬贵手,给妾身留一条活路。” 第561章 将才 求死易,求活难。 江景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人既然已经死了,本官懒得再去追究什么,也无意与你为难。只不过,如果你想要条活路,那就把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刺史夫人却咬紧牙关,坚称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 只不过她的眼神闪烁不定。 江景辰见状,脸色越发阴沉。 “若如你所说,当真只是一场意外,本官定会追查到底,到时牵扯绝不止一人。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意外,还要追查到底。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刺史夫人心中一阵挣扎,沉默许久之后,长长叹了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妾身也无法再隐瞒下去了。正如大人所猜测,确实是妾身指使他人在暗中下了药。但妾身这么做,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只因……”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这些本官不想知道,我只关心究竟是谁在背后替你出谋划策。” 此时此刻,刺史夫人深知没必要再隐瞒,于是咬了咬牙,将一切坦白。 “七天前,有一个人突然找到妾身,声称可以帮妾身摆脱目前的困境。三天前,她交给妾身一包烈性春药,并详细交代了整个计划。” 所谓的计划,便是如何让泉州刺史死于马上风。 江景辰对此不感兴趣,直言道:“那人是谁,现处何地?” 刺史夫人回答道:“那人就是别驾夫人。” 通常情况下,刺史出现意外,其职权将由别驾暂代。 之后上报京城,吏部或是另调官员上赴任,或是擢升别驾为刺史。 整件事情并不复杂,无非是人的私心在作怪。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本官会派人前去刺史府,夫人只需配合,找出刺史府中所有书信,此后便可高枕无忧。” 梁王远在京城,想要说动泉州刺史,必定是要给出证明身份的信物,又或者印鉴书信。 泉州刺史不是傻子,不可能毁掉那些东西。 只要将其找到,便等于是拿住了梁王的把柄。 虽不足以将梁王置于死地,但绝对会是一个大麻烦。 刺史夫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当初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并不知道巡察使会出现在泉州,等到知晓以后,想要收手已是来不及。 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好在是来了,也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送走刺史夫人之后,江景辰立刻命人喊来别驾。 想上位没错,让自己的夫人出面,用借刀杀人的手段也算高明。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自作主张。 刺史之下就是别驾,品级虽然不算高,但在地方上的职权可不小。 江景辰望着眼前熟悉的脸,无奈摇头,轻叹道:“你现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已坐上正五品别驾的位置,就这么等不急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自踏入府衙这一刻,别驾心中便清楚事情定是暴露。 他的心中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感到多少害怕的情绪。 相反,此时此刻,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不是等不急,而是心中不服。论才学,他不过二甲三十二名,而我是二甲传胪。论能力,他的那些政绩,哪个不是公子与我的功劳?” 一甲赐进士及第,只取三名,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赐进士出身,取若干名,第一名称作传胪。 同在二甲内,第一名与第三十二名,其中差距不可谓不小。 只不过,上榜相当于获得踏上仕途的入场券。 之后的路能走多远,与榜上名次并无多大关联。 除一甲会留任京中之外,二甲与三甲大多都会被外放地方为官。 在地方上当官,看的可不是什么名次。 能一步步爬到刺史之位,足以证明个人能力。 江景辰心中多少有些惋惜,缓缓开口道:“你们二人中,论才学能力,你都比他要强上些许。但有一点,你却是不如他许多。” 别驾追问道:“哪一点?” 一州主官,能力是其次,不足之处完全可以由下属弥补。 最关键的点,是需要为人处事八面玲珑。 当初正是因秉持这样的标准选人,才能够以点扩面,把江南道官员逐步网罗其中。 江景辰直言道:“你处事不如他圆滑,眼界不如他开阔。就拿此次事件来说,他眼睛里装着的是礼部侍郎,而你只看到刺史之位。” 官场上不是没有人认为地方官比京官好,但那些大多是无能之辈的观点。 京城乃是天下权力中枢之地,但凡有才志士,谁会不想进京为官? 别驾自问才学狱能力都要强过刺史,却是不敢生出调任京城进六部为官的念想。 再有才学和能力又如何? 目光短浅,没有足够大的野心,同样也是缺少自信的表现。 这样的人不是没用,只是不适合大用。 只可为将,不可为帅。 江景辰顿了顿,紧跟着道:“我给过他一次机会,虽然他已经用不上了......同样,我也会给你一次机会。” 别驾满心的不服,却又无可辩驳,颓然道:“机会?我还能有什么机会?一辈子呆在泉州别驾这个位置上吗?” 往小了说,别驾只是五品官职。 往大了说,在泉州这片地界上,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景辰也不多说无用之语,直言道:“若你能够查出都有谁接触过梁王,此事我便既往不咎。以三年为限,表现足够好的话,我会考虑让你更近一步。” 地方官员调动皆由吏部执掌,但官员考评却离不开功绩与推荐。 好比陶宏广,有着足够的功绩,却一直得不到推荐,只能在坂仓县苦熬多年。 又如孟维桢,本身没有多大建树,却因有着孟淑妃助力,现今不过十九岁,便已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功绩与推荐同样重要,但二者之间亦是有个轻重。 官场是权利的游戏,以江景辰今时今日的地位,在外人眼中无疑是圣宠第一人。 他一句话的份量,抵得过旁人说上成百上千句。 身为江南道属官之一,别驾心中清楚江景辰的实力,心中犹豫片刻,恭敬行了一礼。 “属下定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将与梁王有所牵扯的官员全部揪出,绝不会再令公子失望。” 第562章 拨开迷雾 林子大人什么鸟都有。 江景辰此次出京,并非是为了整顿江南道官员。 眼下海船被劫一案尚且毫无头绪,时间有限,不可再分心别事。 别驾本就与梁王有着牵扯,因此会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董瓒心中有些担忧,不解询问道:“他是犯错之人,公子为何还要将此重任交给他来做?” 江景辰含笑道:“他敢对刺史下杀手,就足以说明心态有了转变。本就是个人才,往年也办了不少事,给一次机会无妨,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道之地,自然不缺少人才。 只不过人才都有些通病,那些不愿“同流合污”之人,早就被排挤在外,留下的多是些一路货色。 当中不是没有人才,只不过毕竟少数,合乎心意者更是少之又少。 泉州别驾算一个。 一次犯错,换一次成长,不是什么坏事。 无论是刺史也好,别驾也罢,都只是自作主张,没有做出背叛之举。 同在一条船上,江景辰身为掌舵人,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控好航行方向。 只要船依旧能安稳行驶,便不会有人主动弃船而逃。 都是用了多年之人,既是利益共同体,也有着基本的信任。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将人留着总好过将人除去。 处理完此事,同安县那边也很快传来了郭衡藏兵一百的消息。 江景辰思考良久,于当夜约见魏秉良。 望海楼。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略显凝重。 江景辰凝视着窗外浩瀚无垠的海面,率先打破沉默。 “昨日,郭衡见过你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同安县,此事是否出自你的授意?” 魏秉良心中暗自一惊,但表面上却佯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 “郭将军身居要职,贵为右威卫中郎将,其行动自然有其深意,又岂是下官能够左右得了?江大人想来是听信了某些不实之言,此类无稽之谈,实在不足取信。” 江景辰目光如炬,直逼魏秉良双眼。 “论年纪,我该称呼你一声秉良兄,我与令弟素有往来,且曾与魏家有过一次重要交易,可以说是知根知底。” 顿了顿,又道:“如此关系,无需将彼此视为外人。有些事情,还是开诚布公为好,以免生出差错,兄长觉得呢?” 魏秉良微微一笑,语气和缓地说道:“我在京城之时,亦曾从舍弟口中听闻些许事宜。不得不承认,你与我们魏家之间确有渊源,算不上陌生人。” 言罢,话锋忽然一转:“然,朝堂之事纷乱繁杂,并非事事皆可轻易言道。其中缘由,并非我有意隐瞒,你可能明白?” 江景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起初,他以为圣上对魏家有了意动,所以才将魏秉良调任到泉州担任海运使。 现今想来,似乎不像表面看到那样简单,当中或许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意图。 魏秉良视线投向窗外,缓缓地说:“泉州毗邻大海,海洋深邃无垠,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暗中却是波涛暗涌危机四伏......何苦要泛舟海上。” 言语间带着警告与提醒。 小舟承受不住大海的风浪,一旦乘舟出海,随时都有坠海而亡的风险。 江景辰轻叹道:“如果能够置身事外,当然可以享受那份清闲自在。可若是已经身陷困局之中,哪里还能有选择的余地。” 为求自保,只能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择手段。 他如今的处境,表面风光,实则就是海上一叶孤舟。 相比之下,魏家还有一位濒死的母狮可以倚仗。 只要母狮还有一口气,魏家就还能有翻盘的机会。 圣上如果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对付魏家,那就是看中魏秉良的个人能力,所以才会令其担任泉州海运使。 这么安排除了练兵,另外一层深意会是什么? 魏秉良收回视线,稍作犹豫。 “想必你也知道,这次是圣上与政事堂之间的博弈,但凡牵涉其中之人,结局大多都已经注定。挣扎反抗皆是徒劳,只能顺势而为,方才能有出路。” 但凡牵涉其中,都会被当做棋子。 既是博弈,自然会有损失。 为了赢得最终胜利,没有谁是不可以舍弃。 圣上如此。 政事堂亦是如此。 江景辰心思百转,脑海中忽然浮现当初在茶楼与杜沛良初次见面的场景。 印象最深的是一句:“四海当以岁贡,不当以贸。” 当初政事堂便是用这句话来反对圣上开海运。 最令人不解的是,开海运的想法最初是由杜沛良提出。 他当时便感到十分困惑,想不明白杜沛良身为政事堂三大巨头之一,为什么要向圣上建议开海运? 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此刻似乎有些想明白了。 杜沛良出面,提出开海运的想法。 政事堂另外两位大佬看似阻止,实则是在与其相互打配合。 最终利用圣上缺钱的心理,成功建立海运司,真实目的就在于废黜传承已久的公廨衙门,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新成立的海运司,一切都在萌芽当中,比起公廨衙门要好对付太多。 只需利用水贼之患,暗中阻击海船,一次再一次,直至令断了圣上的兴兵之念。 政事堂给圣上下了个套,圣上踩了进去,现今再想爬出来,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 海船被劫,有可能是政事堂的手笔。 同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圣上的刻意安排。 如果是后者,那三百右威卫的任务,只会是来运走那一船舶来品。 同安县外,有一座岛,名为流求。 对比后世的台湾省。 当然,这个时期的流求只不过是一座无人岛,海图上也不会有详细标注。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岛上极为适合藏人藏物。 江景辰拨开心中一层迷雾,看清了事件的原貌,眼中难掩一丝喜色。 魏秉良见状,神色微动,询问道:“可是想明白了什么?” 江景辰收敛心神,含笑道:“多亏兄长点醒。” 魏秉良微愣,摇了摇头,感慨道:“我什么也没说,能想明白是你的本事。早就曾听闻你心思极为缜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江景辰猜到了海船藏匿之地,也想明白这事该是由魏秉良一手安排。 如今郭衡领兵去了同安县,那么眼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海船被劫,随行船员无一生还,水贼好似人间蒸发寻不到半点踪迹......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圣上精心策划。 从派魏秉良担任泉州海运使那一刻,这盘棋局就已经悄然开始。 第563章 千里驹 江景辰理清了大部分突发事件,但心中仍然存有疑惑。 两名御史基本可以断定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郭衡的任务是配合魏秉良转移海船上的货物。 他此行的目的则是“寻找证据”,用以将此事牵连到三省主官。 那么,吕恒与百骑的作用是什么? 太初宗究竟是归属哪方势力? 疑似宗师的游方道士为何要安排刺杀? 江景辰心有疑惑,犹豫了一会儿,询问道:“敢问兄长,太初宗在此事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魏秉良摇了摇头,回答道:“对于这些江湖势力,我实在所知甚少。太初宗这个名字,也是今天首次从你这里听到。” 劫船行动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绝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江景辰听了这话,立刻明白过来。 太初宗肯定不是圣上安排,否则以魏秉良在事件中的重要性,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念及此处,江景辰不禁陷入了沉思。 魏秉良规劝道:“我不知道你查到了什么,只提醒你一句:将心思花在该花的地方,不要试图干预能力之外的事情。” 此次离开京城办差,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任务而来。 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大伙都心知肚明。 圣上安排好了既定路线,就不会希望当中出现偏差。 江景辰当然清楚。 但他也知道,如果只是照本宣科,那么也将迎来既定的结局。 “我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不吝赐教。”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魏秉良再次提醒。 江景辰不以为意,直言道:“兄长可知道海船夹私之事?” 魏秉良笑了笑,反问道:“关于此事,你都知道多少?” 江景辰回答道:“不算多,你弟弟算一个。” 魏秉良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倘若你手下可用之人有限,有个位置仅一人可选,你知道此人可用,也知道此人会有小心思,你会怎么办?” 此言一出,江景辰瞬间意会。 圣上要设海运司,身边能够放心用的人只有梁王。 同时,圣上也知道梁王的性子,一旦启用,定会生出小心思。 人得用,小心思要防。 最好的办法就是设个局,既能将政事堂牵扯进来,也能断了梁王的小心思。 一石二鸟。 此后,梁王必将整日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不得不说,圣上把能够算计到的事情,全都算计到了。 唯独低估了人性。 梁王为了事情不被败露,暗中派人策反泉州官员,用计弄死了泉州刺史。 全程没有付出代价,只凭借一等亲王的身份,许诺几句空话,就将几位官员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时间,竟是令人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梁王心机深沉,还是那几位官员太过憨傻。 江景辰微微颔首,开口道:“多谢兄长提点,此份恩情必定铭记在心。” 魏秉良笑了笑,嘴角微扬。 “你的问题问完了,眼下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不知兄长想问何事?” 江景辰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一分期待,一些疑惑。 魏秉良微微眯着眼,目光凝聚,思考片刻,方才开口。 “我在抵达泉州后,第一时间派遣人手,暗中去了一趟钱塘县,打探有关于你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江景辰眉头微微挑起。 他的心中为此感到些许诧异,但脸上神情并没有出现多大变化。 “兄长此举也是有趣,为何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了解我呢?” 言语中夹杂着一丝调侃,但眼神却十分清澈坦诚。 魏秉良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坦然道:“你与秉文之间的关系,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些,仿佛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这让我不禁心生疑虑。” 关系进展太快? 这个形容,实在是...... 江景辰抛开杂念,询问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魏秉良摇了摇头,回应道:“当然不止。你归京之后刻意结交秉文,定然是冲着我们魏家,至于是为了什么,我目前尚且不能肯定。但细细想来,你所图,甚大!” 江景辰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因为魏秉良的直白而动怒或惊慌失措。 相反,他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淡淡询问道:“兄长最终可有查出些什么?” 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动。 魏秉良摇了摇头,轻叹道:“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收获,只是经过一番追查后,并未能找到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你在钱塘县度过了整整十年时光,期间除了四处求医问诊外,并无其他引人瞩目的举动。可以说,在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破绽可言。” 江景辰笑容不减,静静等着听之后的“但是”。 魏秉良稍稍停顿了一会,紧跟着道:“但也正因如此,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可疑之处。若真是毫无可疑之人,十年经历,怎会如此完美无瑕、滴水不漏?” 越是找不出问题所在,就越容易让人心生警惕。 他的话语间,透露出一种隐隐的担忧。 “我想问你的是,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兄长觉得我能图谋些什么?” 江景辰不答反问,言语间带着真诚请教之意。 话已经说开,魏秉良也不遮掩,坦然道:“若你出身皇族,我定会认为你志在皇位。可你不是,所以我大胆猜测,你应该是想走权臣之路。” 不是皇族,那就没有资格坐上皇位。 朝臣的终点只有一个。 这是时代中人的认知,是思想上的桎梏,无关于其他。 所谓权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放眼朝堂文武百官,想来没有人会认为,本就命不久矣的未冠少年,居然会生出如此妄念。 魏秉良就敢这么去想。 先前在京中,二人之间不曾有过接触。 仅是凭借这与魏秉良接触时留下的些许蛛丝马迹,便能推断到这样的地步,当真不愧是坊间盛传的魏家千里驹。 江景辰佩服之余,心念一动,缓缓开口道:“兄长可知,海船被劫之前,令弟曾代表魏家,与我做了一笔交易。” 当时,魏秉文急着要钱,好从梁王手上分一杯热羹。 作为魏家千里驹的魏秉良,正在泉州海运司,为圣上的计划筹谋布局。 兄弟俩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魏家。 但兄弟二人的性格完全不同,所用的方式也是大大出乎常人预料。 第564章 一损俱损 眼下的局势风雨飘摇,魏家举步维艰,一旦行差踏错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魏秉良眉头紧皱,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询问道:“什么交易?” 江景辰含笑道:“事关幽州马场。” 魏秉良闻言,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 幽州马场乃是魏家命脉所在,私下无论什么交易都不被允许。 他知道弟弟素来胆子大,却是没想到会大到这般地步。 江景辰很满意一句话所造成的效果,缓缓开口道:“兄长无需担心,我于秉文,于魏家,都不是敌人。” 魏秉良神情严肃,沉声道:“你到底想要利用魏家做什么?” 江景辰摇头道:“不是要利用魏家,而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魏秉良一时间陷入沉默。 江景辰见状,紧跟着道:“兄长远离京城,消息难免闭塞,京中局势瞬息万变,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何不顺势而为?” 京城乃是权力中枢,风云变幻。 远离京城虽能躲避风雨,却也相当于放弃了进入中枢的机会。 魏秉良自嘲一笑,开口道:“你这是在要挟我吗?” 江景辰淡淡道:“说不上是要挟,只是我与魏家之间,合者双赢,关系若是闹僵,对谁都没有好处。” 魏秉良再次陷入沉默。 他奉旨来到泉州担任海运使,按理说是与江景辰身处同一阵营。 但他知道,自己与江景辰不一样。 魏家与忠义伯府更不一样。 江景辰没得选,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可魏家还可以有很多选择,没必要剑走偏锋,去走一条最难行的路。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兄长应该清楚秉文的性子,他就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当然,他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本,毕竟身后还站着皇太后。” 魏秉良心中一凛,询问道:“你是说皇太后也知晓此事?” 毫无疑问,皇太后很厉害。 可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一个孤寡老人。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相互的。 皇太后争斗了大半辈子,膝下只有魏秉文一个亲近的孙辈,自然会将所有的爱倾注在他的身上。 魏秉良是旁人眼中的千里驹,可在皇太后眼中,怕是不及魏秉文一半好。 倘若皇太后将一半的关爱给到魏秉良身上,现今的魏家想来会有另一番新气象。 世间之事,若有所得,必有所失。 江景辰不禁调侃道:“我算是知道秉文为何会得皇太后喜爱,单是这称呼上就能分出亲疏远近。” 魏秉良无意在这件事上多言,追问道:“你该不会想说,幽州马场的交易,是皇太后的意思吧?” 江景辰回应道:“若没有皇太后的首肯,令弟即便有那样的胆子,也没那样的能耐完成幽州马场的交易。” 魏秉良闻言,再度陷入沉思当中。 片刻后,他抬头看着江景辰,缓缓开口:“你今夜邀我前来,特意说了这些事,究竟意欲何为?” 江景辰收敛神情,诚恳回答道:“我说这些事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兄长能够明白,我和魏家早已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魏秉良只觉得当中深意不止如此,只不过是眼下尚未到时候罢了。 虽是刚刚踏入仕途,可他心中清楚官场上选对阵营的重要性。 身为承恩公世子,一言一行都将代表着承恩公府。 除了圣上之外,无论是对谁,都不可轻易表态。 魏秉良收敛思绪,淡淡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方才所言之事,我自会去查证,至于眼下......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 江景辰举杯道:“自当如此。” 散席后,魏秉良先行乘车返回官邸。 随着夜幕逐渐深沉,大海之上狂风大作,海浪滚滚,一层又一层的波涛汹涌澎湃。 董瓒快步走来,禀报道:“望海楼外一片平静,并无丝毫异样之处,今晚恐怕对方不会有所行动了。” 江景辰轻轻叹息一声,无奈道:“如此绝佳之机竟然都按兵不动,此人忍耐力着实惊人。” 董瓒面露疑惑之色,询问道:“莫非他已然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 江景辰摇了摇头,感慨道:“若他真是宗师境界高手,能识破四围异常也不足为奇。” 董瓒不禁感到些许压力,担忧道:“咱们的人苦苦寻觅,始终无法找到蛛丝马迹。现如今只能等他主动现身,这般处境实在过于被动。” 场面陷入短暂的寂静。 江景辰转头,目光凝视着远方翻腾不息的海面,缓缓开口道:“看来,有必要去泉州港走一趟。” 次日。 围头湾,东石港。 坊间有着“安海好商行,东石好船行”的说法,乃是私商船舶的锚泊地。 吕恒前往同安县尚未归来,江景辰乘坐马车出发,直奔东石港而去。 就在距离东石港十里之外的官道上,再次出现黑衣人劫道,人数比上次足足多了两倍。 官道上,三十几名黑衣人如鬼魅般突然出现。 董瓒勒停马车,禀报道:“公子,他们来了。” 江景辰掀开车帘,探头瞧了一眼,吩咐道:“开始吧,速战速决。” 董瓒当即打了个呼哨。 左右两旁响起弩箭离弦之声,大片箭雨落下。 黑衣人早有准备,在箭雨落下之前,迅速结出一张极密的渔网。 那张渔网也不知是何种材质,不仅没被射穿,还将所有疾驰而来的箭矢尽数拦下。 董瓒神色微变,开口道:“是玄铁打造的天罗地网,这些人不仅有备而来,且下了血本。” 江景辰微眯着眼,下令道:“弩手待命,天众部压阵,龙众部发起进攻。” 董瓒通过哨声传达指令。 接到指令后的龙众部成员从四面窜出,展开身法朝黑衣人冲去。 八部众中,天部成员最少,实力最强,皆是一流高手。 而龙众部成员虽是二流境界,但每个人所学武功皆是为了杀人。 身手之矫健,剑法之凌厉,每一次挥剑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一时间,官道上厮杀声不绝于耳。 黑衣人武功境界参差不齐,相互之间配合并无默契,人数上也不占据优势,很快便落入下风。 董瓒守着马车,时刻警惕着四周动静。 车厢内。 青玉拿出一尊巴掌大的三足小鼎,询问道:“公子,毒香大概能维持半个时辰,要先点上吗?” 黑衣人已呈现溃败之象,那些人当中并没有能武功超群之辈。 江景辰有些拿不准,一时间无法判断。 这次刺杀,是否仍像上次那般,依旧只是一次试探? 青玉见公子犹豫不决,随口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先点上会比较好。即便那人继续苟着不出手,咱们也可以自己吸,不算浪费。” 江景辰:“......” 第565章 宗师现 毒,且是剧毒。 虽然有解药,可这话听起来莫名有些吓人! 江景辰暗中咂舌。 再往前,便是东石港。 单从面上来说,只要抵达泉州港地界,那么从中查到什么都能够有迹可循。 游方道士若想要阻止,必须在抵达之前进行刺杀。 江景辰接过青玉递来的解药服下,随着小鼎内的毒香点燃,几缕青烟袅袅飘散。 没有任何异味,呼吸间便能够产生药效。 董瓒察觉到真气异常时,整个人已经呈现半无力状态。 青玉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故作惊疑道:“你怎么不服用解药?” 董瓒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觉得呢?” 青玉恍然道:“啊!难道是我没给你解药吗?” 董瓒气急,冷哼道:“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青玉轻叹一声,无奈道:“只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你怎能这般诋毁我?” 说话间,递出解药。 董瓒接过之后立刻服下,体内燥热之感方才渐渐消失。 如此危机时刻,青玉并非不分轻重之人。 她虽不如青瑶心思细腻,可不应该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董瓒沉声道:“你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青玉也不隐瞒,坦言道:“也没什么,就是测验下毒香范围以及药效,现在有请你,认真发表下中毒后的感言。” 世间致命的毒药千百种。 有见血封喉让人速死的毒药,也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她点燃的毒香属于后者,为的就是留一口气,好让公子能够有时间问话。 那么自然得试试效果。 身为一流高手,董瓒能够动用体内真气暂时压制毒素扩散,但中毒之处并不影响出手。 由此推断,宗师境高手体内真气更加澎湃,中毒之后多半不会立刻失去武力。 董瓒神情略显古怪,狐疑道:“你炼的药,你会不知道药效?” 青玉一本正经道:“我当然知道结果,但重要的是过程,你说说体会,有助于我进一步改进药方。” 董瓒听明白了,恨声道:“你拿我试药?你给我等着,总有你哭的时候。” 青玉故作惊慌,迅速躲进江景辰怀中,满眼委屈道:“公子,他凶我!” 江景辰顿时觉得一阵头疼,无奈道:“你们好歹注意下环境,眼下大敌当前,你们未免也太不把宗师境当一回事了吧!” 青玉嬉笑道:“宗师也是人啊,只要是人就能被毒死,没什么好怕的。” 董瓒点了点头,接口道:“依属下之见,那名游方道士最多也只是一流境界,否则也不至于如此鬼祟不敢露面。这种货色,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忽有大风起,树叶随风散落。 “竖子,岂敢张狂!” 声音中充满怒气,距离忽远忽近,令人分不清方向。 董瓒脸色微变,纵身跃上车顶,视线环视一周。 “藏头露尾的鼠辈,有本事出来与我一战。” 方才说话间,黑衣人已经将战场转移到了另一半。 此时此刻,场中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董瓒持剑站在车顶,警惕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是你说老夫是鸡鸣狗盗之辈?” 寻声望去,只见林间最高一棵大树顶端,站着一位须发半白,身穿灰白色道服的中年男子。 单看来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足以说明其境界是宗师无疑。 董瓒丝毫不惧,凝眸冷对,喝问道:“阁下既为宗师,却不敢近前,莫非是怕了吗?” 游方道士朗声道:“弩为守营利器,不利行阵。弓强者行二百余步,弩强者五十步而止,即过咫尺,不能穿鲁缟矣。然其行疾则十倍于弓,而入物之深亦倍之。” 话中之意,是说弩箭多作为守阵装备,不用于行军走阵。 强弓射程皆在200步以上,而弩箭最强50步即止。 哪怕超过射程咫尺,弩箭威力便会形同虚无。 但是弩箭在射程之内,弩箭的速度快过弓箭十倍,穿透能力也强于弓箭一倍有余。 以弩手为中心,左右射程各五十步。 马车在弩箭范围之内,而游方道士此刻的距离则在射程范围之外。 江景辰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毕竟不是超凡修士,个人武力再高,也不敢轻易踏进几十名弩手的射程范围。 若不是董瓒的那句话,游方道士多半还是不会出现。 相通这一点,江景辰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坐到车厢之外。 “这位道长,仰头说话很累人,你能下来好好聊聊吗?” “老夫是要来取你性命,不是来与你闲聊。” “是吗?那你倒是过来取啊!” 江景辰笑意盈盈,摊开双手,一副任凭打杀的模样。 游方道士长袖甩动,一枚暗器随之激射而出。 董瓒随手一剑将其打开,嗤笑道:“堂堂宗师,竟也开始用起暗器偷袭的手段,也不怕被人耻笑。” 青玉凉凉开口道:“他都给人当走狗了,哪里还会怕被人耻笑。”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虽隔着些距离,却也逃不过宗师境高手的耳朵。 游方道士脸色铁青,怒喝道:“放肆,小小女子,出言不逊,老夫定要给你给教训,” 长袖连舞,一枚接着一枚的暗器打出。 奈何隔着距离,又有董瓒防御,无论多少枚暗器都被击飞。 青玉见状,摇了摇头,眼神极为不屑。 “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暗器,你个糟老头子,心黑的拿去喂狗,狗都不吃。” “小丫头只会逞口舌之利,若有胆子,往前走上五十步,老夫定叫你知晓厉害。” “你这身子埋土半截的老家伙,你有本事往前走上十步,姑奶奶让你知道下什么叫豪彘。” “放肆,竟敢暗讽老夫是猪,当真不想活了吗?” “你这老头,胆子小也就罢了,耳朵还不好,脑子更是转的慢,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不在家里好好等死,非要跑出来干嘛?” 青玉高昂着头,骂的那叫一个气势十足。 车厢内的小鼎持续燃烧,半个时辰之内,此间七尺之地她为王。 即便是宗师境高手,也得跪下拜服。 江景辰恍然间才发现,青玉骂人时竟是这么飒爽。 当下无言,疯狂拍手称赞。 青玉受了鼓舞,骂的更欢。 “难道是你媳妇跟人跑了,儿子不是亲生的,孙子跟了别人姓,所以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第566章 给你爹一个面子 媳妇跑了倒也没什么,儿子非亲生,孙子改姓,这对于男人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董瓒清楚知道青玉的性子,却是没想到她骂人竟能骂的这么脏! 感慨之余,心中怒气莫名消了些。 游方道士心中怒气翻涌,厉喝一声,飞身而下。 弩箭之威令人生畏,但宗师亦是武道巅峰。 江景辰虽有万全布置,却也依旧小心退回车厢之内。 游方道士并未直接冲向车厢,而是选择先解决埋伏在林中的弩手。 不用吩咐,天众部成员结阵迎敌。 游方道士身如幻影,在十几位天众部成员的围攻中穿梭自如。 他的招式如行云流水,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林间的弩手们悄悄瞄准了游方道士。 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最佳的射击时机。 几声弦响,弩箭如闪电般朝着游方道士激射而去。 游方道士早已有所防备,鬼魅般的身法施展开来,一支支弩箭擦身而过。 游方道士冷眸横扫,虚幻一招,摆脱几位天众部的攻击,急速冲向弩手藏身之地。 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寒光,剑气所到之处,沿途树木纷纷断裂。 弩手们惊慌失措乱了方阵。 游方道士身法太快,没等弩手反应过来,一剑便带走了数条亡魂。 天众部成员一拥而上,游方道士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犹如雷霆万钧,让天众部的成员们叫苦不迭。 弩手们在天众部成员掩护之下有了喘息之机。 纷纷装上弩箭,关键时刻射出弩箭。 半炷香后,游方道士身中数箭,但都避开了要害。 在他的四周,是一具又一具尸体,一剑穿心封喉,倒下的弩手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游方道士虽身中数箭,却是越战越勇,所散发的气势犹如山岳般巍峨。 终究是小看了宗师境高手的份量! 江景辰暗自长叹,下令道:“不要近战,掩护弩手拉开距离。” 弩手射程有限,若一退再退,必将无法顾及马车。 游方道士以伤换命的打法,目的就是为了将弩手拉开距离,之后立刻调转方向,长剑直指马车。 董瓒身临危不惧,手持锋利的长剑,眼神中透着强烈的兴奋。 “来的好!” 董瓒一声长啸,如疾风般冲向游方道士。 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游方道士轻蔑一笑,不闪不避与之对剑。 董瓒的剑法犀利,招式如行云流水,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气势。 道士剑法则却以柔克刚,招式优雅自如,剑法犹如鬼魅,每一次出剑都让董瓒的攻击屡屡落空。 十几招过后,董瓒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剑法也渐渐露出破绽。 游方道士看准时机,剑法突变,犹如如毒蛇出洞。 只听“铛”的一声,董瓒的长剑被游方道士挑落在地。 “竖子,不过如此!” 游方道士手中长剑刺出,直至心脏。 董瓒好似失神一般,呆呆站在原地,竟是忘记了闪避致命一击。 游方道士眼中露出得意之色。 就在长剑即将要刺中心脏那一刻,一柄钢枪破口而来,直击游方道士面门。 长剑刺中心脏,长枪也将贯穿脑袋。 游方道士并不想以命换命,别无选择之下,只能收剑闪避雷霆一枪。 一袭蓝衣从天而降。 “小辰辰,这才一年多不见,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他娘的这么喊老子。” 江景辰额头青筋直跳。 能让他这么失态的,当今世上,也就只有宋砚一人。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时,也是被人刺杀,十年过去了,你还在被人刺杀......话说,你这条命,挺难杀的啊!” 宋砚满眼笑意。 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言行举止间自带一股不羁的洒脱。 方才那一枪贯穿路旁粗壮的大树。 随着一声闷响,一缕淡淡的青烟缓缓升起,随风慢慢飘散开来。 站在一旁的游方道士微微一瞥,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朝凤枪……难道你就是万柳山庄的少庄主宋砚?\" 听到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宋砚不由得眉毛一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咦?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那么,你是......哪里来的无名之辈?\" 这般轻视的态度,完全不把人放在眼中。 游方道士气极,怒喝道:\"好个狂妄无知的小子!想当年老夫行走江湖之时,你恐怕还被包裹在襁褓里嗷嗷待哺。\" 宋砚笑容越发灿烂,淡淡道:\"你认识我,但我却对你毫无印象,那在我眼里,你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吗?\" 这番话虽然毫无逻辑可言,但却让人感觉似乎颇有几分道理,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青玉探着小脑袋,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回过头来,认真询问道:“公子,他是怎么做到如此臭屁的?” 江景辰漫不经心道:“简单来说,就是六个字:人至贱,则无敌。” 宋砚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不悦道:“亏得我马不停蹄地赶来救你狗命,你却用这么简短而粗俗六个字来评价我,合适吗?” 江景辰掀开马车窗帘,探出半个身子,怒气冲冲大吼道:“狗你大爷,老子是你亲爹。” 宋砚连连摇头,长叹一声,无奈道:“我不过是嘴快那么一说,单纯的比喻,又不是真把你当做是狗,就算不感谢,也没必要急眼吧?” 江景辰额头青筋暴起,喝问道:“老子早在几天前就给你传过消息,可你却拖到现在才出现,现在居然还有脸让我感谢你,要脸吗?” “关于这个,我有话要说。” 宋砚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神情从容,语气平淡。 “真正的英雄,往往都会选择在最为紧要的关头闪亮登场,你毕竟还太年轻,自然无法理解其中深意。” “有个鬼的深意......” 江景辰嘴角抽搐,正欲好好教训一番。 游方道士喝声打断道:“你们二人有完没完?宋砚,老夫权当给你爹一个面子,只要你此刻离开,老夫定不会与你为难。” 江景辰正色道:“道长,你不用给我面子,只管出手教训。” 给你面子? 你是他爹吗? 游方道士脸色变得铁青色,眼见宋砚动也不动,当即厉喝道:“老夫是给宋盟主面子,不是怕了他,宋砚,你莫要不识好歹。” 第567章 废人 宋砚恍若未闻,转过头,好奇道:“小董,以你的武功,即便是打不过,也不该败的这么快、败的这么惨才对。” 听到这话,游方道士怒不可遏,怒喝道:“若非刚才是你出手,他早已被我一剑刺穿心脏。” 青玉嗤笑道:“你连自己身中剧毒都不自知,手持一把破剑还妄想杀人,凭你年纪大不要脸吗?” 游方道士面色骤变,惊呼道:“你们在箭矢上下毒?” 他身中数箭,与人战斗时真气运行周天,如今冷静下来方才察觉到身体异常。 董瓒扯开衣领,露出内里一件黑甲。 游方道士瞳孔剧烈收缩。 宋砚饶有兴趣道:“陨铁甲?好东西啊!” 董瓒身上穿着的正是黑狐顾晟所送的天外陨铁甲,就连万金手中所持九乌剑都不能破开。 宋砚含笑道:“有着好东西,自己居然不穿......小辰辰,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江景辰心中气急,心思一转,换了副面孔,温和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宋砚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瞥见车厢内一缕青烟,心中顿时会意。 他当即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嬉笑道:“你家阿玉的本事我可清楚,没道理自讨苦吃。” 江景辰心思被看穿,也不觉得失望,当即嘲讽道:“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怕一个弱女子,真是可笑。” 青玉双眸中闪过一道喜色,顺势接口道:“公子,这么说咱们今夜可以同被二棉了?” 江景辰:“......” 这丫头的脑回路怎会这般清奇? “阿玉,你是有大本事的姑娘,不要满脑子想那种事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花心思。” “可是,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啊!” 青玉说的认真。 她的想法十分简单,青瑶已经如愿以偿,那么她也必须尽快把公子给睡了。 真要是逼急了,下点春药也不是不行!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箭矢上的毒药也发挥作用。 游方道士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江景辰见状,吩咐道:“阿瓒,废了他的武功。” 董瓒得令,剑气被打落的软剑,果断出手,将游方道士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随即一掌废去丹田气海。 惨叫之声划破长空。 游方道士手脚筋尽断,丹田气海被毁,整个人昏厥过去。 可怜一代宗师,从此之后变成一个废人。 宋砚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情,不禁感叹道:“毕竟也是个顶尖高手啊,说废就废了,实在太可惜了!” 江景辰却神色平静,回应道:“当他前来行刺我时,便应该想到会有如此结局。” 宋砚回忆起自己早年的一些遭遇,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叹息道:“其实你倒不如直接一剑将其斩杀,也让他少受些折磨,来得更痛快些。” 江景辰淡淡道:“你以为我会是那般心地善良之人么?” 对于敌人,他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只有让对方活着,才能够施展手打晕,让对方体会到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这样的惩罚远比死亡更为残酷和深刻。 江景辰深知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以这种方式来对待那个企图谋害他性命的刺客。 宋砚笑了笑,转言道:“即便我不出现,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你还急着找我作甚?” 江景辰收敛心神,开始说起了太初宗之事。 宋砚认真倾听,之后询问道:“所以你觉得太初宗已经归顺了朝廷?” 江景辰并不确定,回应道:“我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少,还得需要靠你去查个清楚。” 宋砚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给我挖坑,等我跳下去之后再一把土把我给埋了?” 江湖事,通常都在江湖了。 但也不乏有些江湖势力投靠朝廷。 如此一来,就不能够单纯以江湖事而论。 江景辰正色道:“合情合理之事,只有你出面最为适合。” 太初宗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擅自越界,坏了江湖规矩。 身为江南绿林少盟主,自然是要去找太初宗要一个交待。 宋砚微微皱眉,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方才开口。 “太初宗作为淮南道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其影响力和实力都不容忽视,如果再跟朝廷有所牵连,那这局势可就变得愈发扑朔迷离、错综复杂。” 自古以来,江湖与朝堂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双方一直恪守着各自的界限,极少越界行事。 可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太初宗这样的实力,才会令人感到格外忧虑。 江景辰直言道:“抓到宗师刺客,我此行的任务便完成大半,其余之事,不过是制造一些虚假证据罢了,容易的很。只是对于太初宗,我始终心存一些顾虑.” 宋砚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和不解。 “你我虽已携手合作多年,但向来都是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可从你此刻所言来看,莫非是想让我也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江湖上从来不缺少纷争,这么多年,你宋砚何曾怕过?” “我是不怕,可我也不傻啊!” 宋砚连连摇头,态度坚决。 江湖是江湖,多的是儿女情长快意恩仇。 朝廷是朝廷,局势波谲云诡,每走一步都是算计。 门派势力再大,大不过朝廷铁骑。 朝廷兵力再多,也不可能摧毁整个江湖。 本就是不同的世界,就该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江景辰纠正道:“只是让你查查太初宗,即便证明他背后有朝廷官员,也不代表你是在和朝廷作对。” 宋砚不接受这样的说辞,坦言道:“我要太初宗给一个交待,和去查太初宗完全是两码事,这个得先分清楚。” 江湖不是朝廷。 各大势力之间若有摩擦,只要面子上能够过得去,则会秉持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态度。 太初宗毕竟是淮南道的势力,只要没有影响江南道的利益,万柳山庄即便有立场,也没有道理揪着不放。 宋砚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紧跟着规劝道:“打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想要守好更难,轻易树敌可非智者之举。” 第568章 我不行,但你行 太初宗或许对万柳山庄而言算不上敌人,但对江景辰而言,绝对算的上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立场不同,无关对错。 江景辰心如明镜似,直截了当开口道:“你宋砚就不是个好人,咱也甭费那劲绕弯子了,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吧。” 宋砚听后微微一挑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询问道:“难不成不管我提出任何条件,你都会答应吗?” 江景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回应道:“要不然干脆把这条小命送给你得了?” 宋砚满脸嫌弃,连连摇头到:“你的性命于我而言毫无价值可言。” 江景辰不愿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单刀直入,开口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宋砚流露出一副左右为难、颇为纠结的样子,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 “也不要什么,只需你帮我一个小忙即可。” 江景辰很少看到宋砚如此扭捏作态,内心不由得涌起一丝强烈的好奇心。 “什么忙?” 宋砚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郑重开口道:“我要你帮我娶个媳妇。” 话音刚落,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击江景辰头顶,令其惊愕不已,呆立当场许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天众部与宋砚所带来的人马在收拾战场。 青玉熄了鼎中毒香,倚着车窗百无聊赖。 董瓒望着不远处两个身影,感慨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宋少爷算不上英雄,怎么也过不了美人关呢?” 青玉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是个美人?” 董瓒理所当然道:“能被宋少爷看上的女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实际上,不仅是不差,其身份也不是一般的高。 在宋砚的讲述下,江景辰方才知道,宋砚想娶的不是寻常人家女子,而是邬骞之女邬鑫月。 邬骞何许人也? 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兼北庭都护府上都护。 怀化大将军乃是武散官,算不得多高的官职,但北庭都护府可不一般。 北庭都护府乃是六大都护府之一,治所在庭州。 统辖天山北路西突厥部族,与安西都护府以天山为界,分治南北。 其麾下执掌瀚海、天山、伊吾三军。 想娶媳妇不是什么问题,但好歹也找个门户差不多的吧? 说好听些是江南绿林少盟主,实际上就是个白身。 啥也不是,啥也没有,怎么好意思奢望迎娶将门之女? 江景辰深感无奈,犹豫良久,询问道:“你是不是近来练功走火入魔了,才会生出这种妄念?” 不是他看不起宋砚,实则是封建王朝阶级森严。 绝大多数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便已注定。 若说罗霓裳嫁人王府是走了狗屎运,那么以宋砚如今的身份而言,即便吃光天下所有狗屎,也没有那样的运气能娶到邬鑫月。 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古来皆是如此。 宋砚神情严肃,无比认真道:“咱们兄弟情义,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个忙你无论如何都得帮。” 江景辰气急,讥讽道:“这会知道谈兄弟情义,早干嘛去了?” 宋砚丝毫不觉惭愧,理所当然道:“我认识的人中,当官的只有你混的最好,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江景辰白眼翻出天际,想了想,询问道:“邬鑫月不在北庭都护府待着,跑来江南道做什么?” 宋砚摇了摇头,无奈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打听到她此行的目的是进京,顺道经过江南道游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邬鑫月有此一行,倒也不觉得奇怪。 只不过北庭都护府与边境镇军不一样,并没有家眷当做质子留守京中。 邬鑫月选择在这个时候进京,应该不会是无缘无故。 难道说,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目前并没有收到青瑶的传信,也就是说没有什么重大变故。 江景辰心有疑惑,思绪渐飘渐远。 宋砚着急道:“帮不帮,你倒是给句话啊!” 江景辰都快要将这辈子的白眼翻完,当下坦言道:“癞蛤蟆是吃不着天鹅肉的,你还是换个人娶吧。” 宋砚毫不犹豫开口道:“不换,我宋砚长这么大没对哪个女子动过真情,此生非邬鑫月不娶。” 两人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有个屁的真情。 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江景辰心知肚明,面上也不错戳破,转问道:“你考虑当赘婿吗?” 一般来说,女方还是比较愿意接受赘婿。 因为这意味着女子可以一直待在家中,不必远嫁,也不必受夫家的气。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男子入赘之后需要改姓,婚后一切事物皆由女子占据主导地位。 身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朝代,看待赘婿基本都是一个态度:鄙夷。 当然,纵使千夫所指,也不能阻止很多男人依然想当赘婿。 主要就一个原因:软饭是真的香! 江景辰深知宋砚没什么优势,于是便开始怂恿。 “北庭都护府,就你这样的平民身份,想娶那样门庭人家的女儿基本没戏,但你若是肯嫁过去,倒还能有些许机会。” 论出生,那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宋砚心中亦是清楚,也有了应对之策,当下便将想法说了出来:“我要考武举。” “考武举?我看你烤地瓜还差不多。” 江景辰一天之内被雷劈了两次,脑子到现在还有些发懵。 本朝武官遴选由兵部执掌,主要分三种方式: 其一:军功入仕。 其二:门荫入仕。 其三:武举入仕。 军户乃是世袭制,这类人多是为兵丁。 一人当兵全家免除赋税和徭役。 倘若战死沙场,家中得到抚恤后,需有人顶上这个名额。 若是战场立下战功,便可跨越阶级。 立国之初,封爵者多为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谋臣,世袭罔替。 其后代子孙可门荫入仕,这类勋爵子弟,初入官场便能获得官身。 武科举的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两年一次,有时五年一次,最长间隔时间,二十年都不曾开过一次武举。 相对于文科举而言,武科举并不受朝廷重视。 大周立朝后,武举科就曾被三废三复。 而武科举出身者,地位要低于文科举出身的进士。 细数历朝,武科举出身者,最高也只到过五品官位。 当今圣上登基至今,尚未开过武举科。 追其原因,无非是武将已经够用,没必要在开武科遴选。 江景辰揉着脑袋,语重心长劝说道:“且不说圣上无意开武科举,即便是开了,除了考教武功之外,还要考军事策论,兵法谋略,这些你都不行。” 宋砚闻言,并未觉得生气,大方承认道:“我的确是不行,但你行啊!” 江景辰满头黑线,无语道:“你就算不懂法,也该知道科举舞弊是什么罪过吧?” 第569章 为了大义,恳请你赴死 科举舞弊,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流放三千里。 江景辰一番分析利弊,之后安抚道:“你先查清太初宗的底细,娶妻之事不能急于一时,我会慢慢帮你想办法。” 宋砚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了想,开口道:“调查太初宗不难,先抓些宗内弟子来问问。” 江景辰接口道:“我先前用一名太初宗的弟子当诱饵,很快就会有所收获,你另派人去一趟淮南道。 二人商议间,战场已经打扫完毕。 除游方道士之外,黑衣刺客中留有九名活口。 江景辰下令将刺客尽数挑断手脚筋,又让青玉出手解毒,随即吩咐董瓒将刺客囚禁审问。 宋砚带人沿途护送,马车径直赶往东石港,待了半日之后方才离开。 未免被吕恒察觉,江景辰离开东石港后并非返回府衙,而是选择去了万柳山庄在附近的分堂。 当夜,董瓒动刑折磨了游方道士一个时辰,最终撬开了对方的嘴巴。 根据游方道士招供,乃是接到沈相的命令,任务只有一个。 “沈廷知为何一定要杀我?”江景辰究其原因。 游方道士身上毒虽解,但遭受了一个时辰的折磨,除了还有个人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一口气缓了许久,方才开口。 “沈相猜到海船被劫是圣上设下的局,也预料到你此行的目的,倘若你活着返回京城,沈相必会遭受无妄之灾,因此你必须死。” 海船被劫是圣上布下的局,执行人是海运使魏秉良,郭衡领三百右威卫负责运送船上物资。 江景辰临行前虽未得到明确圣谕,但心中十分清楚要做之事,就只有收集“证据”,暗中干些栽赃陷害的勾当。 在他抵达泉州那一刻,沈廷知罪名就已经定下。 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无论圣上后续如何安排,都能因此赢得足够时间用来应对。 可是...... 刺杀代天子巡察诸道的巡察使绝不是一件小事。 相较而言,勾结水贼劫走海船反倒是变得微不足道。 游方道士的说法听着像那么回事,可当中有很多不合乎常理的地方。 江景辰心中仍有疑惑,开口道:“刺杀诸道巡察使,单是这个罪名就足够让沈廷知身败名裂,他难道不会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游方道士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没有多余时间做万全准备,最重要的是沈相没想过刺杀会失败。” 江景辰闻言,眉间微蹙,淡淡道:“就因为你是宗师,所以没想过会失败?” 游方道士眼中露出一抹悲愤,嗤笑道:“是不是以为抓了老夫,就可以瞧不起宗师?” 江景辰摇了摇头,坦言道:“武道巅峰的强者,我自然不会小瞧。若不是你太过轻敌,想要将你生擒还得费不少功夫。” 游方道士瞬间变得无比激动,怒吼道:“是你卑鄙无耻,若非用了在箭矢上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老夫杀你如宰鸡。” 青玉面露不悦,冷哼道:“用毒乃是大道,亏你还是个宗师,竟是不懂江湖险恶,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游方道士身受重伤,吼完一句之后已是没了力气。 江景辰稍作思考,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宋砚,询问道:“你怎么看?” 宋砚微愣,笑了笑,反问道:“你是觉得我站着看太累,想让我坐着看?” 这人要是没个正行,真的是一种欠打的表现。 奈何,打不过! 江景辰懒得斗嘴,静心思考了一会,追问道:“你前后带人刺杀了我两次,算起来总共带了不下五十人,这些人都是沈廷知暗中培养的势力?” 游方道士好似认命一般,紧闭双眼,缓缓开口道:“江湖上从不缺少刀口舔血之人,无非就是多花些钱罢了。” 江景辰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游方道士忽然睁开眼,双眸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 “你以为杀你需要多复杂?” 游方道士忽然想起什么,摇了摇头,无奈道:“不对,是在此之前,杀你轻而易举。可惜,无论是沈相还是老夫,都没想到你居然能那么迅速调集军中弩手。” 他在江景辰刚下船时便在暗中监视,期间并未发现江景辰的队伍中有人与军营私下接触。 那些弩手就好像是天降神兵,忽然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第一次刺杀失败后,老夫应该有所警醒,在未查明你的底细之前不该再次动手......” 声音戛然而止。 游方道士自嘲一笑,脸上露出懊恼神情。 正如江景辰所说,的确是他太过轻敌。 或者说,是他没有想到江景辰会如此阴险。 江湖上不是没有擅于用毒之人,但在他的认知中,江景辰乃是官场中人,弩手乃是军营兵丁,不该用那样下作的手段。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江景辰紧跟着问了些细节,游方道士逐一回答。 听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可有些事情似乎经不起推敲。 宋砚忽然开口道:“你好歹是宗师,为何要替沈相效力,掺和进朝廷纷争当中?” 游方道士满脸钦佩道:“圣上是为一己之私,欲妄动干戈,置天下百姓不顾,老夫不是效力沈相,而是要为天下百姓谋一份安稳。” 话音一顿,游方道士双眸爆发出一道精光,直勾勾盯着江景辰。 “你年纪轻轻便官职四品,并非无能之辈,当知战事一起,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游方道士在这一瞬间,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情绪激动。 “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但为天下黎民百姓,不得不对你下杀手。如今失手被擒,老夫不为求生,只为天下苍生,恳请你坦然赴死。”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几句话就将所作所为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 死一人,以安天下百姓。 无论在谁看来,都是非常值得之事。 只是,死了江景辰,圣上就能够熄了心中执念,天下黎民百姓就能安稳吗? 当然不会。 即便没有了江景辰,还会有赵景辰、孙景辰...... 只要圣上想,便会接连出现第二、第三、第四个江景辰,直至达成目的。 宋砚觉得眼前老头想法实在是有趣,不禁为之一乐,调侃道:“为了天下大义,小辰辰,你就甘心赴死吧!” 第570章 留一口气 想死易,想活难。 人生在世,就该迎难而上。 江景辰并非心怀天下之人,也不愿在这件事上掰扯什么,当下没理会宋砚的调侃,目光在游方道士身上打量了一会。 “看来,还是伤的太轻!” 言罢,转头朝董瓒使了个眼色。 董瓒立刻会意,径直走向摆放刑具的木桌,随后抓起一把三寸长的细小银针。 相比于竹签而言,银针能够更加顺利刺进指甲分析。 但这并不意味着痛苦会比竹签小。 董瓒将银针一根根,极为缓慢的刺进游方道士的十根手指。 紧跟着,重复刚才的动作。 直至将游方道士每一根手指上都刺进五根银针,方才停止。 游方道士咬紧牙关,强忍疼痛,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董瓒冷哼一声,再次抓来一把银针,寻找指尖缝隙,一根根刺入。 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每刺入一根,便在末端屈指一弹。 游方道士从未感觉时间过的如此之慢,每刺入一根银针,都仿佛用了一个时辰。 指甲缝被刺入六根银针时,他没有痛呼出声。 当第七根银针刺入时,他的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第八、第九根银针刺入时,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心脏在耳边急速跳动。 每根手指刺入十根银针,共计一百根,密密麻麻。 董瓒眼神冰冷,伸出手指,似抚琴弦般拨弄银针末端。 十指连心。 到底有多痛,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明白。 游方道士终是忍不住,激烈挣扎,大声呼喊,怒吼道:“要杀要剐给我一个痛快。” 青玉看的兴起,激动开口道:“公子,银针我也会啊!” 江景辰微愣,询问道:“所以?” 青玉眨着大眼睛,满脸期待道:“想玩。” 江景辰失笑道:“一根手指刺了十根,都满了。” 青玉自信道:“没事啊,拔了再刺,我肯定能比董瓒刺的更多。” 更多? 这事也没必要比吧? 江景辰看着那一根根因挣扎而晃动的银针,心中莫名有些发毛。 虽说达不到密集恐惧症的程度,但看久了难免有些不舒服。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剩下的就是需要时间来时刻。 “留一口气,别把人给弄死了。” 言罢,江景辰率先离开。 宋砚看了青玉一眼,含笑道:“阿玉,你真是越来越变态了!本少爷很喜欢。” 青玉凝眸横扫,冷笑道:“你过来点,我能让你更喜欢。” 宋砚察觉到一股无名寒气,当机立断,扭头就走。 他清楚知道青玉在江景辰身边是乖巧小白兔,一旦江景辰离开,随时都有可能化身要人命的母老虎。 江湖上人尽皆知,毒王一脉的人不好惹。 青玉冷哼一声,瞥了董瓒一眼,询问道:“你要留下来跟我一起玩吗?” 本是极为普通的一句话,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莫名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之意。 董瓒干净利落转身,用行动表示。 青玉也不觉失望,回过头来,看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游方道士,嬉笑道:“别怕,我有药,保证能让你更加刺激!” 片刻后,惨叫声响彻密室。 董瓒闻言,不自觉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大厅。 宋砚询问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江景辰思考片刻,缓缓开口道:“接下来自然是要去抓倭寇。” 离京之前,他就已经想好,要利用倭寇来栽赃三省主官。 如今游方道士已经交代,那么只需将脏水往沈廷知一人身上泼便可。 不需要做的天衣无缝,只要让人挑不出错处,再伪造出几封通敌信函。 旁人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圣上的心意。 若无意外,沈廷知此次定然凶多吉少。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抵达泉州后的第五天,江景辰便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与此同时,泉州别驾也揪出了三名与梁王有所牵扯的官员。 江景辰问清来龙去脉,不禁称赞道:“选的都是沿海县令,梁王可真是有眼光,难怪你们愿意投效。” 包括泉州别驾在内的四人纷纷跪地叩首,齐呼:“属下知罪,恳请公子息怒。” 一年前,他们是官,与江景辰之间也只是合作关系,无需这般卑躬屈膝。 现今,他们自称属下,只因江景辰的官比他们大的多,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丢官罢职,甚至性命不保。 先前是敬畏钦佩。 眼下是害怕恐惧。 他们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多说,生怕错了一个字,从而遭来灭顶之灾。 宋砚心念转动,开口道:“人都有私心,他们也算是情有可原,好在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觉得小惩大诫,差不多就行了。” 四人闻言,心中感动无以复加,齐齐高呼道:“属下知罪,任凭公子发落。” 泉州刺史已经死了,死因极其荒唐。 刺史夫人已经将刺史府所有书信送来,那么江景辰自然也会遵守约定,不再追究泉州刺史的死因。 泉州不容有失,刺史暴毙需要上报朝廷,在吏部任命下来之前,必须推一位己方阵营的人上位。 别驾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也是他受了梁王蛊惑,从而害死了刺史。 这是一笔糊涂账,短时间内不好清算。 江景辰想了想,开口道:“你们每一位都身居要职,平日里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中妻儿老小。那便由我来安排,让她们一同出行,外出游山玩水,你们觉得可好?” 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拿一家老小做人质。 四人清楚知道,眼下的处境,好与不好,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泉州别驾稍稍迟疑,首先表态:“属下替家中老幼谢过公子恩典。” 其余三人闻言,接连表示愿意接受安排。 江景辰满意点头,淡淡道:“梁王那边,你们可以继续保持往来,至于具体该怎么行事,需要我教你们吗?” 泉州别驾率先开口道:“公子放心,属下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其余三人齐呼:“属下明白。” 能在中枢州县为官者,不敢说聪明绝顶,但一定都不是蠢笨之人。 一家老小都被拿去当了人质,心中再多不甘,也没能力翻出什么风浪来。 现如今正是海船案的关键时刻,等到这阵风头过去,再想怎么处置也不晚。 江景辰一番交待之后便让四人离开。 宋砚旁观良久,不禁开口感慨道:“你与之前,真是不一样了!” 江景辰眉头一挑,沉声道:“怕了吗?” 宋砚含笑道:“怕你咬我?” 江景辰瞬间黑脸,阴恻恻开口道:“宋石见,你是真的贱!这么跟我说话,还想不想要媳妇?” 第571章 到我怀里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宋砚早年醉心武学,不曾考虑过娶亲之事,如今二十余岁,身边多数人都已娶妻生子。 好不容易才遇见邬鑫月,对其一见倾心,自然不好得罪唯一能够帮忙之人。 他见江景辰变了脸色,当即收起玩笑性子,正色道:“倭寇之事交给我来帮,绝对会让你满意。” 沿海州县从不缺少水贼、倭寇作乱,有心埋伏之下,不过一天时间便捉到了一伙倭寇,共计十三人。 听着倭寇嘴角叽里呱啦的语言,江景辰莫名觉得烦躁,于是便喊来董瓒,吩咐道:“押下去,用尽手段折磨,只需就一口气便可。” 董瓒领命而去。 青玉倒也没有兴趣再去折腾,好奇询问道:“语言不通,这些人的证词可信吗?” 江景辰含笑道:“要的就是语言不通,到时找个懂倭语之人,让他翻什么,便是什么。” 一切都在按照预想中进行,先前用作当鱼饵的人也有了消息。 在江景辰的安排下,宋砚派人顺着那条线摸查,在泉州港附近找到太初宗的据点。 人不多,总共也就只有七人。 根据诱饵交待,此次太初宗带了近百弟子来到江南道,为首之人乃是太初宗三长老。 在海船被劫之后,大部分宗门弟子返回淮南道,只有三长老领着二十余名弟子留了下来。 宗门长老级的人物,武功最低都在一流境界。 宋砚有求于人,自告奋勇道:“倭寇我的抓了,这事也交给我来吧。” 江景辰摇了摇头,开口道:“你的人暗中调查,抓人的事情就交给府兵。” 宋砚闻言,点头道:“也是,若太初宗真与朝廷官员勾结,就看那人会不会出手相救。” 二人心中都带着些许疑虑和期待。 这场政权斗争背后,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随着调查深入,越发扑朔迷离。 朝廷与江湖,本不该相交的两条线,此刻纠缠成一团乱麻。 抵达江南道的第八天,距离圣上给的期限时间过半。 除去返程时间,所剩时间已然不多。 这一日,泉州调集府兵,以捉拿水贼为由,突袭了太初宗在泉州港附近的几个据点。 除了三长老奋力突出重围,其余在场弟子尽数被捕入狱。 不远处,宋砚满脸灿笑。 “亏得我暗中安排了人,否则真就让那三长老给跑了。” 言语中不乏邀功求夸奖的意味。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为了个女人,至于变成这样吗?” 他所认识的是“天老大,我老二”的宋砚。 而非为了一个女子便放低身段,刻意讨好的宋砚。 倒不是觉得失望,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宋砚不禁想起与邬鑫月相遇之初的场景,脸上笑容像是吃了一整筐蜜饯一样甜。 “像你这样自私之人,一生只会爱自己,又岂能懂得爱人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人性本就是自私,顺应本性,有何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你不觉得会太孤独了吗?” 宋砚收敛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情。 自私之人,往往心中会垒砌一道厚厚的墙,从来不会掏出真心对待任何人。 一颗被尘封的心,永远无法感受到身边人的真情,也无法将真情给予身边之人。 如此人生,多无趣! 江景辰不喜欢宋砚此刻的眼神,当即冷哼道:“你还是个童男子吧,跟我谈幸福?你懂什么是男人的幸福吗?” 宋砚顿时一僵,颤声道:“这么说,你已经破身了?” 江景辰昂首挺胸,淡淡道:“不止一次。” 宋砚呆若木鸡,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不止一次”四个字。 习武之人,并非一定要保持童子之身,但若想事半功倍,自然是童子之身最好。 他早年经历过一些遭遇,以至于境界跌落。 为了恢复境界,这些年来一直不敢破身。 此时此刻,莫名有种羞耻感。 “你被余毒缠身多年,才将余毒祛除,就想着男欢女爱之事,一次少说短命十年,你啊你,没几年好活了,早点准备棺材吧!” 宋砚脸色阴郁,言语间更是满满恶意。 江景辰并未感到生气,反倒露出灿烂笑容。 正如宋砚刚才所言,他内心的确孤独,也不可能真心全意对待任何人。 身边亲信之人对他都带着敬畏之心,哪怕是性子最为轻佻的青玉也是如此。 被捧的越高,距离便会拉的越远。 距离越远,更加令人感到孤独。 如果有办法改变,没有人会喜欢孤独。 说起来,宋砚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正是因此,他不希望两人之间相处时的态度有所改变。 爱情如此,友情亦是,一旦发生变化,再难回到最初。 宋砚久不见回应,狐疑道:“你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江景辰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嗤笑道:“我在想,你一个没体会过男人快乐的童男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论幸福?” 什么是男人的幸福? 什么是男人的快乐? 宋砚垮着张脸,情绪低落到谷底。 他活了二十多年,至今都还没有体会过。 是不想吗? 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从前是练功所致,现今是心有所属。 想起往事,宋砚心中更痛,咬牙切齿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景辰,你做个人吧!” 江景辰不屑道:“这算什么?我都还没祝你当一辈子童男,娶心爱的女子为妻,儿孙承欢膝下。” 都当一辈子童男,还怎么会有子孙? 对于男人而言,最憋屈之事,莫过于戴绿帽,替别人养孩子。 宋砚很快便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怒喝道:“你个贱人,本少爷要与你决斗,不死不休!” 只是动口自然无惧,若是动手则又是另外一件事。 江景辰当机立断,扭头就跑。 一旁的青玉、董瓒二人面面相觑。 看着异常熟悉的打闹场景,心中感慨万千。 董瓒不禁轻叹道:“公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青玉从来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眼见公子快被追上,当即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兴奋冲上前。 “宋砚,放开我家公子,让我来!” 董瓒瞬间黑脸。 宋砚闻言,身形一顿,狐疑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江景辰瞧见青玉手中的药包有些眼熟,似乎是曾经给罗霓裳炼制的春药。 顷刻间,灵台一片清明。 “那丫头疯魔了,赶紧跑!” 毒王一脉,就没有几个是正常人。 宋砚暗自腹诽,当下也懒得再与江景辰打闹,一个纵身便飞出老远。 青玉见状,脸上喜色更胜,高呼道:“公子别跑,快到我怀里来!” 第572章 另有其人 游方道士已经被废,暗中没有了威胁,青玉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只想在回京之前,用尽办法也要将公子给睡了。 青瑶曾要了公子一夜,那她便要两夜。 不能够多要,怕公子的身子承受不了。 为保万全,她早早准备了既能助兴却又不伤身子的药物。 眼下只欠缺一个机会,一个骑到公子身上的机会。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少年在阳光下奔跑,身后的少女一路追寻。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有人出声道:“这少年被追的这么惨,一定是欠了人家很多钱,实在是可怜!” 有人羡慕道:“能被如此绝色的女子追赶,就是欠再多的钱也愿意!” 旁人轻笑道:“首先你得长得俊俏,否则人家只会当是丢钱给了乞丐,不可能追着你要。” 钱很重要,但脸也同样重要。 大周民风开放,若是有张好脸,随意做些营生都比旁人要赚多一些。 人们三三两两议论着闲话。 府衙。 江景辰翻着白眼,平复着气息,满脸疲惫之色。 他身受余毒折磨十年之久,祛除毒素不过一年有余,身子尚未调理好,本就有些羸弱,又不曾习武锻炼。 因此不敢过多贪恋男女之事。 青玉眨着一双大眼睛,小声嘟囔道:“怎么青瑶那般容易,到我这就这么难呢!” 看似嘀咕,可声音一点都不小。 江景辰深感无奈,苦笑道:“来日方长,早晚会有那一天,眼下着急个什么劲。” 青玉眼珠一转,娇声道:“公子担忧,我心中清楚,且放宽心,我保证会很克制,也会很温柔。” 江景辰忽然间生出一股被调戏之感,正欲开口。 衙役来报,说是方才有人递来一张请帖。 董瓒上前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公子,帖子上邀您今夜戌时相见,说是有要事相商,落款是万象阁的徽记。” 万象阁专门贩卖情报,势力不小,但也只是在京城之内。 江景辰面露疑惑,转头看向宋砚,询问道:“泉州境内有万象阁的势力?” 宋砚摇头道:“我是第一次听闻万象阁之名,什么来头?” 江景辰大致说了些有关万象阁的事情。 宋砚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与万象阁之间只是寻常交易,并无其余牵扯,他们这时候来找你,该不会也是为了海船被劫之事吧?” 江景辰眉间微蹙,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董瓒出声道:“万象阁的规矩,从不涉及朝廷,应该不会轻易坏了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是朝廷阵营,还是江湖势力而言,守规矩都是一件尤为重要之事。 青玉觉得这事并不复杂,于是便直言道:“身处江南道的地界,任他是龙是虎,都得趴着。公子若觉不妥,直接将人抓来,大刑一上,什么都能问出来。” 宋砚摇头道:“你家公子终究还得回京城,无端与万象阁交恶并非明智之举。想要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不是只有将葫芦打碎这一种办法。” 江景辰不过是心中疑惑,完全没有丝毫担忧,当下也不多想,询问道:“约在何处相见?” 董瓒回答道:“望海楼。” 宋砚双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笑问道:“你觉得,万象阁有没有可能查到望海楼是你的产业?” 望海楼算得上是地标性建筑,江南道境内共有十二座楼,乃是江景辰亲自参与设计。 每一座楼的方位都是坐北朝南,占地一亩,楼层上五下三。 三、四层设有外围观海廊,顶层置五座雅阁,呈众星拱月之势。 明面上,望海楼只是一座酒楼,实则与万象阁性质相同,但却更加广泛一些。 董瓒闻言,笃定道:“不可能,知道此事之人不过双掌之数,万象阁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宋砚不置可否,含笑道:“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当夜戌时。 望海楼三层。 一行人如约而至,见到了极为意外之人。 “你是,费兴仑?” 虽然只见过人物像,但江景辰一眼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冒出了许多想法。 宋砚自顾自落座,丝毫不把自己当做是外人。 费兴仑视线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江景辰身上。 “闻名已久,初次相见,不曾想江大人竟能一眼认出在下,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你乃沈相亲信,盛名在外,想不认识都难。” 江景辰领着众人落座,开门见山道:“万象阁是沈相的势力?” 费兴仑轻笑道:“今夜有的是时间详谈,江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眼下江景辰心中诸多疑惑,亦是有许多担忧,实在没心思虚与委蛇。 “直说吧,是沈相派你前来,找我是为了海船被劫一案?” “正如江大人所言,在下的确是奉沈相之命前来,也的确是为了海船被劫之事。” 费兴仑并没有隐瞒此行的目的。 江景辰心中越发不解,稍作沉吟,开口道:“只你一人?未免有些不够看。” 费兴仑坦然道:“只有在下一人,此次前来也不是要与江大人为敌,而是寻求合作。” 若是与沈廷知合作,那便是站到了圣上的对立面。 江景辰闻言,觉得这话实在有趣,轻笑道:“沈相那般人物,怎会派你来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费兴仑神情平静,淡淡道:“相爷自然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是为了自救,也是为了救人。” 前者不必多说,至于后者...... 江景辰想起了先前抓到的宗师刺客,试探道:“如此说来,沈相想救之人一定不简单,你在这时候来找我,莫非这人与我有关?” 费兴仑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相爷要救之人,尚未及冠,便已坐上刑部侍郎之位,就在半月前,受封诸道巡察使,代天子巡察诸道。” 宋砚自斟自饮,轻叹一声,感慨道:“这么一听,你这小子的确是有些厉害啊!” 江景辰眉头紧皱,没理会宋砚的调侃,面色一沉。 “你怕是不知道,先前我曾遭遇过两场刺杀,所幸上天庇佑,否则早已命丧黄泉......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沈相,待我归京之时,定有大礼送上。” 言语间毫不掩饰的怒气。 费兴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直言道:“前来刺杀的你是宗师境高手,倘若我告诉你,背后主使之人不是沈相,而是另有其人,你可愿相信?” 第573章 那个人,是圣上 从目前已知的消息推断,背后指使之人似乎只能是三省主官。 若不是沈廷知,那便会是其他两位。 站在政治利益角度而论,三人主官乃是利益共同体,具体是谁并没有多大区别。 江景辰曲子轻轻敲打着桌面,缓缓开口道:“你现在不应该说这些,而是该考虑怎么求我放过你。” 他的声音很轻,似在威胁,似在嘲弄。 费兴仑闻言,笑了笑,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江大人当真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心会害死人。” “若无好奇之心,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江景辰双眸中显出杀机。 二人对视良久。 费兴仑忽然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在下看到了大人眼中的惧色,是不敢想,还是不愿相信?” 这话说的没有来由。 此情此景,应该害怕的人都不应该是江景辰。 宋砚眉间微蹙,隐隐感到些许担忧。 江景辰深深吸气,缓缓吐出。 没有任何言语,可此刻的神情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派遣宗师前来刺杀我的人,就是沈廷知,只能是沈廷知。你不应该来,也没必要来,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二人打好似哑谜对话,令旁人陷入疑惑的好奇当中。 宋砚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他在江景辰脸上看到了一丝罕见的慌乱,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之事。 费兴仑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这一杯酒,敬大人。” 言罢,他将一杯酒倒在地上,随后再次倒了一杯。 “这一杯酒,敬自己。” 两杯酒,尽数倒在地上,浸染出一片略显奇形的酒渍。 费兴仑不动如山,静静的看着江景辰。 他在等。 等江景辰率先开口。 场景陷入短暂的寂静当中,只听晚风吹拂树叶,沙沙之声格外刺耳。 江景辰神情凝重,眉头越皱越深,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杯酒的含义十分明显。 他问的并非是这件事。 费兴仑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酒杯,视线望向窗外。 近处的景色在烛火的照映下依稀可见,远处就只有一片漆黑。 双眼看不到的地方,脑海中却能想象出画面。 狂风怒吼,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肆虐着大海。 海浪被狂风卷起,形成巨大的浪涛,汹涌澎湃地向岸边扑来,带着无穷的力量,狠狠地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在更远处,波涛更加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好似无数匹奔腾的野马,疯狂地冲向天际。 怒海狂涛之下,没任何人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存活下来。 费兴仑收回视线,说了一句出乎众人意料的话。 “江大人,真正要你死的人,是圣上。” 他的话简短而轻柔,仿佛是微风中的一缕呢喃。 然而这些简单的词句却如同滔天巨浪,狠狠地拍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震撼无以复加。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满腔情绪也随之平复下来。 “你是沈廷知身边得力的谋士,应该清楚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一旦说了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说,就不会死了吗?” 费兴仑面带笑意,紧跟着道:“在下既然敢孤身前来,便是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有些话不说就不会死吗? 有些事不去做就能活吗? 江景辰陷入了沉默。 他总觉得游方道士所言有些太过“理所当然”。 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毫无疑问全都指向沈廷知。 事情本该如此,可又不该只是如此。 费兴仑自顾自说道:“圣上未登基之前,韬光养晦,暗中培养了甲、乙、丙、丁四名隐卫。甲是张甲臣,前来刺杀你的人是丁。” 江景辰低垂眼眸,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 费兴仑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反应,心中略显诧异之余,转言道:“圣上将你捧上高台,并非是看重你的能力,而是......” 人尽皆知之事,听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江景辰当然清楚自己是一颗棋子,也明白圣上的用心。 从一开始,他便预料到了有可能会是“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唯独没有想到,圣上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杀手,如此的急不可耐。 就目前而言,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沈廷知,但他内心深处却偏向圣上才是那个幕后主谋。 也正是这个原因,江景辰心中莫名感到焦躁,当即打断道:“不要再说废话,沈廷知派你前来,目的究竟是什么?” 费兴仑正色道:“在下已经说过了,这是圣上布下的死局,相爷想要自救,也想要救你。” 江景辰顺着另一个方向,很快便理清了思路,当即嗤笑道:“倒是会往脸上贴金,难道沈廷知与你说的,不应该是只有我才能救他吗?” 费兴仑摇了摇头,认真分析道:“刺杀巡察使乃是死罪,可你若不死,这罪便定不下来。” 顿了顿,又道:“圣上心思之缜密,即便认为宗师能轻易将你刺死,也会留下后手,吕恒领五十名百骑就是圣上安排的后手。” 圣上面上以“代天子”三字把江景辰捧上高台,又安排吕恒领五十名百骑护卫,目的就是要让文武百官看到天子对江景辰的看重。 只有如此,在江景辰被刺之后,才能以滔天大罪除去政事堂首相。 刺客与护卫都是圣上的安排,这种情况之下,按理说江景辰本该十死无生。 费兴仑虽是好奇,却也没有追问,紧跟着说道:“万一刺杀失败,在归京途中,吕恒也能有无数次机会对你下杀手。” 计划若是顺利,应该是宗师暗中刺杀,随后被吕恒带领百骑捉拿归案,归京后三司会审,亲口说出是受了沈相指使。 “代天子”三字加持,刺杀江景辰无异于是刺杀圣上。 无论多么令人匪夷所思,人证物证齐全,轻者判处斩刑,重则抄家灭族。 江景辰脑海中浮现游方道士那番大义之言,想必也是为了三司会审而准备。 游方道士盯着江湖中人的身份,喊着为天下黎民百姓的响亮口号,立意之高远,实属最完美的杀人动机。 江景辰心中情绪有些复杂,自嘲一笑:“所以,从离开京城那一刻,我都在走一条死路。” 他从不认为圣上是仁善之君,却也没想到竟然能够狠辣到这个地步。 海船被劫,死了一船的随行人员,这只是开始。 包括吕恒与郭衡在内,若是过程中出了纰漏,结果怕是也难逃一个死字。 天子之下皆蝼蚁! 为达目的,谁都可以用来牺牲。 第574章 眼光要长远 离开京城之后才踏上死路? 费兴仑并不这么认为,摇了摇头,接口道:“确切的说,是在威远侯府覆灭之后,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威远侯府覆灭,江景辰便成了孤家寡人,放眼整个朝堂,没有人能比他更“孤”。 圣上需要这样的“孤臣”,去做一件早就想做之事。 于是便施以恩宠,先是忠义伯,后是刑部侍郎,之后再是诸道巡察使。 一步步把江景辰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布下一场必死之局。 江景辰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轻叹道:“你这句话,真的很伤人啊!” 他是因威远侯嫡长子的身份,方才能踏进朝堂,入了圣上的眼。 而后也是因为威远侯府的覆灭,从而注定了必死的结局。 他不曾想过,在亲手布局摧毁威远侯府之后,会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世间因果轮回就像是一个圈,兜兜转转最终都要回到原处。 是起点,也是终点。 费兴仑不明话中真意,当即开口道:“在下并非无的放矢,可也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是推断猜测,信与不信,全在乎一心。” 若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就算有八百条命都不够死。 朝堂争斗,不亚于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一瞬间的决定,直接影响到自己能够活多久。 宋砚自落座后便开始吃吃喝喝,旁若无人般自在。 他见左右两人都不开口,眼珠一转,出声道:“姓费?对吧。我知道的不多,顺耳听了几句,发现当中有个问题,实在是想不明白。” 费兴仑拱手道:“小兄弟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宋砚饮尽杯中酒,含笑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请问费兄,沈相可是不忠之臣?” 不忠之臣! 短短四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费兴仑不敢轻易作答。 思索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小兄弟此言未免太过偏颇,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故......” 宋砚挥手打断道:“我读书少,听不懂费兄长篇大论,费兄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江景辰闻言,嘴角不禁隐隐抽动。 不得不说,“读书少”这三个字,的确是很有用! 是? 不是? 这样的问题,哪里是这么好答? 费兴仑沉吟片刻,开口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宋砚嘴角微扬,再次打断道:“我有没问这个,费兄不敢正面回答,是不是也认为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 三纲者,何谓也? 谓君臣、父子、夫妇也。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费兴仑有心辩论,又觉此刻争论并无益处,当即反问道:“小兄弟觉得,江大人可是愿甘心赴死?” 宋砚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不甘愿。” 费兴仑笑了笑,不再继续多言。 倘若不愿甘心赴死便是不忠之臣,那么放眼整个天下,找不出几个忠臣出来。 宋砚常年与江湖中人打交道,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当下只觉得十分无趣。 费兴仑将视线落在江景辰身上,缓缓开口道:“你虽抓住了刺客,但并没有变得安全,眼下的处境反而变得更加危险。” 江景辰眉头一挑,淡淡道:“你是说还有刺客藏在暗处,伺机要来杀我?” 费兴仑回答道:“暗中只有一位宗师刺客,倘若失手,杀你的任务便会交由吕恒接手,到时面对百骑,你该如何应对?” 先前的战场已经清扫干净,并未留下蛛丝马迹。 但江景辰心里清楚,倘若真如费兴仑所言,那么在自己归京之时,吕恒定能想到刺杀失败,也必会选择在归途中下手。 想要反杀吕恒与五十名百骑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青玉一包毒药便可。 问题是,将人杀了之后,肯定不能再回京城,先前所有一切筹谋都将白费。 不仅如此,百骑若出了意外,圣上必将雷霆震怒,从而引发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 从此之后隐姓埋名,活在阴暗之中吗? 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心中会有不甘! 一切发生的太快,费兴仑所带来的消息冲击力之大,不亚于一场海啸。 江景辰脑海中思绪纷乱,片刻间理不出个头绪。 费兴仑目光如炬,将江景辰脸上所有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抓住时机,语气平静地说道:“如今身陷困局无法脱身者不止你一人,相爷亦是难以幸免,所以我才特意前来找你。” 江景辰闻言,顺势追问道:“哦?那依你所见,应当如何行事呢?” 费兴仑心中早已盘算好了应对之策,当即直言道:“要解决眼前的难题并不难,只需你挺身而出,承担下这失职的罪责,那么一切问题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江景辰嘴角泛起一抹冷冽的笑容,讥笑道:“如此损己利人之事,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费兴仑神色严肃,郑重其事回应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圣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往后定然还是要用你,失职至多是施以小惩,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狡兔未死,走狗自然无恙。 如今的局势之下,江景辰只有两个选择。 其一,不信费兴仑所言。 如此只需依照之前的计划,将游方道士与倭寇带回京城。 其二,相信费兴仑所言。 那么最好的选择,便是放弃对沈廷知的栽赃,不带一人回京,甘领失职之罪。 自从踏入仕途,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给他压力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执掌天下权柄的帝王。 江景辰微微皱眉,陷入沉思之中,片刻后抬头看着费兴仑,缓缓问道:“你家沈相有求于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表示?” 费兴仑含笑道:“力所能及,任君索取。” 听到这句话,江景辰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紧盯着费兴仑,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想要进入吏部任职呢?” 费兴仑微愣,稍作迟疑,方才开口道:“此事不难,相爷自会尽力而为。” 这个答案并不能令人感到满意。 江景辰面色一沉,不满道:“也就是说难以保证此事能成?” 费兴仑挺直身子,神情严肃,提醒道:“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只要相爷一日不倒,你便能圣宠不断。” 顿了顿,紧跟着道:“所以,你该把眼光放长远些,好好想想与相爷之间的关系。” 第575章 亲笔信 费兴仑端坐在椅子上,眼神犀利,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轻言细语,不急不躁。 每一句都点在关键之处,瞬间揭开问题的表象,直抵核心。 不仅有过人的智慧,还有一份沉稳与果断。 胆气之足,能力之强,口才之了得,令人不禁为之叹服。 江景辰轻拍手掌,夸赞道:“不愧是能得沈相倚重的亲信谋士,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宋砚闻言,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暗自嘀咕道:一本书读十年,且还读不完,这分量似乎也不重啊! 费兴仑连称“不敢”,客套一番之后,笑问道:“如此说来,江大人是答应了?” 江景辰并未立刻回答,故作一番为难,方才开口道:“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决定,且容我再仔细考虑些时间。” 费兴仑本就没想过能够轻易成事,当下也不逼迫,点头道:“关乎生死,的确该再三思量,只不过事情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望大人能够早日做决定。” 距离一月之期已经过去半月,也就是说最多只能够在地方上再待七日。 江景辰心中有数,笑了笑,转言道:“方才听你说圣上潜邸之时有四大隐卫,另外两人是谁?” 既然提及此事,费兴仑也不打算隐瞒。 “张甲臣,大人是知道的,方才听大人所言,已是抓到了丁卫,剩下的丙卫早年前就已经牺牲,至于最后一名隐卫,他就是万象阁主赵乙信。” 江景辰着实有些震惊和疑惑。 他大概猜得到万象阁能够盘踞京城,背后多半是有朝堂官员作依仗。 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当今圣上! 费兴仑紧跟着又道:“江大人有所不知,万象阁乃是圣上未登基之前,在几位辅臣的帮助下建立的江湖势力。” 江景辰故作惊疑,询问道:“几位辅臣都有谁?” 费兴仑回答道:“以庞相为首,另有内侍省张将军,秘书省朱大人,以及大长公主殿下。” 庞妙诚,张甲臣,朱全章,这三人倒是不令人意外。 崇宁大长公主居然也掺和其中? 江景辰心中隐隐有些担忧,面上不动声色,狐疑道:“居然没有沈相?” 费兴仑解释道:“当年,庞相与江湖势力接触较多,故而是为最适合的人选。” 江景辰忽然想起曾经的天下第一大盐帮的覆灭,似乎就与庞妙诚有所干系。 沈廷知、庞妙诚、杜沛良,三人各有长处,相互配合,亲密无间,犹如一体。 不得不说,圣上的确是眼光独到,选择此三人辅佐江山。 当初亲手提拔上重权高位之人,本该是帝王最强佐臣,不曾想却变成了前进的最大障碍。 圣上想必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今日之因,明日之果。 一切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 江景辰感慨之余,心中越发担忧,思绪转动间,试探道:“万象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并不好解释,费兴仑沉思良久,缓缓开口讲述起有关万象阁的发展史。 起初,并没有万象阁这个名字,只不过是几位辅臣牵头,重金召集了一些江湖人士。 他们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帮助圣上对付其余几位皇子。 直至圣上坐稳储君之位,方才亲笔赐以“万象”为名。 江景辰静静听完,多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没有什么重点。 费兴仑说完从前之后,开始说起现今。 “圣上刚登基之初,万象阁得到了极大的支持和发展,很快便成为京城中最大的情报组织,但问题也随之出现......” 人多了,投入也变大。 圣上乃一国之君,不可能花费精力去管一个江湖势力。 庞妙诚与朱全章先后入主政事堂,所商议皆为国家大事,同样无暇理会万象阁。 崇宁大长公主最是清闲,本该为最合适人选,奈何看不上区区万象阁,懒得为这事操心。 于是,圣上便将万象阁交给了四隐卫之一的赵乙信。 由暗转明,直接坐上万象阁主的位置,心态上难免有所变化。 刚开始并不明显,直到赵乙信发现,圣上国事繁忙,根本无心顾及万象阁,之后便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言及此处,费兴仑面露惋惜,轻叹道:“人的野心,会随着地位升高,从而不断变大,一旦超出自身能力,便会因此招来大祸。” 江景辰若有所思,顺势接口道:“什么样的大祸?” 费兴仑摇头道:“具体之事,在下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赵乙信已经多年不曾出现,万象阁一应事务,皆有副阁主操持。” 江景辰心中微动,追问道:“万象阁副阁主是沈相的人?” 费兴仑摇头道:“对,也不对,副阁主乃是庞相的人。” 此言一出,颇有一种“三相一体,不分彼此”的意思。 于皇子而言,万象阁当为一大助力。 于圣上而言,万象阁可有可无。 万象阁还是那个万象阁,但圣上早已不是当年的圣上。 至今还能存在已是大幸之事! 江景辰心中担忧不减,稍作犹豫,问出关键所在。 “万象阁副阁主是谁?听命于圣上,还是听命于三位相爷?” “江大人觉得呢?” 费兴仑不答反问。 明面上肯定听命于圣上,至于暗地里到底谁说了算,还真说不准。 江景辰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件事情,转问道:“如你所言,抓了刺客,我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此事又当如何解决?” 费兴仑心中早有应对,直言道:“归京走水路,沿途有不少险滩,常年有船只沉没,淹死之人不在少数......” 闻言,江景辰皱起眉头,沉声打断道:“他们皆死,唯我独活,圣上面前如何说得过去?” 费兴仑微微一笑,宽慰道:“天灾面前,人力无所施为。江大人得天庇佑,沉船后被渔民所救,又何说不过去?” 江景辰摇头道:“我能被救,他们就不能吗?” 费兴仑见状,收敛神情,正色道:“世间之事,哪有万全?到时只需做些手脚,保证百骑落水必死,无有证据之下,圣上也说不得什么。” 江景辰当即讥讽道:“你这算盘打的可真是响亮,所有的风险都由我来承担,你们家沈相毫不费力,稳坐高台,是不是太轻松了些?” 费兴仑面无愧色,坦然道:“沉船夺命之事交由在下来做,如此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蹦跶不脱。” 是交给他来做,而不是沈相安排。 这手文字游戏玩的,真是将旁人当做傻子。 江景辰瞬间沉下脸色,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嗤笑道:“你什么身份,也配跟我绑在一块?” 费兴仑不气不恼,神情依旧平静,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开口道:“在下自然不配,这一份是相爷亲笔信,江大人请过目。” 第576章 求一个痛快 信不长,只有一页纸。 上述写明了归京途中沉船杀人的计划,落款是沈廷知,且盖有私章。 费兴仑紧跟着道:“此乃相爷亲笔信,江大人拿着这封信,总该是能够安心了吧。” 江景辰一时间陷入沉默。 如果信是真的,那无疑是一柄能够杀死沈廷知的利剑。 眼下什么都还没开始,就这么简单交了出来? 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费兴仑满脸真挚,诚恳开口道:“江大人应该清楚这份信的份量,相爷承担的风险可比江大人要大得许多。合则互利,分则皆死,江大人,该下定决心了!” 书生唇舌三尺剑。 此时此刻,江景辰完全领教了这把剑的威力。 如他这般性子的人,在费兴仑的言语之下,内心竟也有了些许动摇。 江景辰按下心中躁动的情绪,不动声色回应道:“我读书少,懂的大道理不多,一时间难以权衡利弊。生死攸关,不可马虎,少不得要再三思量。” 费兴仑闻言,嘴角隐隐抽动。 先前就听说过江景辰总将读书少挂在嘴边,起初他只觉得有趣,如今却是另有一番感触。 不等对方开口,江景辰含笑道:“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赶紧动筷吧!” 费兴仑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无力之感。 面对这样的人,纵有万般手段,此刻也是用不出来。 席间,二人各怀心思。 望海楼宴席结束,少不得一番客套。 费兴仑就近选了家客栈住宿。 董瓒前去安排人暗中监视。 宋砚心中好奇,询问道:“你真的相信费兴仑所说的那些话吗?” 江景辰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道:“你认为他说的话不可信吗?” 宋砚摇了摇头,回应道:“他可不可信,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这个人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话中似乎另有深意。 江景辰略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迟疑道:“你是指他身怀武功?” 宋砚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此人气息沉稳内敛,定是武功高强之辈。至于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那就得交手之后才能判断。” 孤身前来,单靠胆子大可不够,身怀高深武功也在情理当中。 江景辰若有所思,脑海中忽然冒出另一个念头,开口道:“你说,他此行的目的,会不会也是要来取我性命?” 宋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毫无疑问,他的口才相当了得,从一开始就在占据主动。刚才所说之事,看似合乎情理,但依旧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 宋砚瞬间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什么漏洞?” 从刚才的交谈中就可以发现,费兴仑一直都在避重就轻。 如费兴仑所言,失职之罪最多只是施以小惩,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 江景辰眸光深邃,缓缓开口道:“按照他的说法,吕恒此行的任务就是配合游方道士,那么就不可能被我轻易调走。” 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一句话,吕恒便带着百骑前往同安县。 整个过程没有半点犹豫。 倘若真如费兴仑所言,那么吕恒就应该知道刺杀之事,那就不该同意前往同安县,而是会选择留下来配合。 同理,游方道士在见到队伍中没有吕恒,缺少计划中重要的一环,那便不可能会再进行刺杀。 江景辰紧跟着道:“费兴仑显然不知道这些事,否则以他的能力和口才,定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搪塞过去,甚至是改变说辞,将事情变得合乎情理。” 宋砚隐隐抓住了些什么,顺势接口道:“所以,你是觉得费兴仑在说谎?” 江景辰摇头道:“也不完全是在说谎,只能说真假参半。” 宋砚闻言,笑了笑,询问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分清楚了吗?” 江景辰看着手中书信,摇头道:“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 宋砚凑上前,大致扫了一眼,出声道:“该不会是伪造的吧?” 有落款,有私章。 倘若送到圣上手中,那就是真。 江景辰反复看了几遍,缓缓开口道:“看来,还得再去一趟囚室。” 夜色渐浓。 囚室内。 游方道士精神萎靡,抬了眼皮,有气无力开口。 “老夫不是什么隐卫,当初与老夫联系之人就是费兴仑。老夫都已经被折磨成这样,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为何就是不肯相信?” 此种情况之下,双方各执一词,且所说之事都有令人生疑之处。 游方道士咬死沈廷知。 费兴仑则说一切都是圣上布下的局。 该信谁? 江景辰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手上可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与沈廷知之间的关系?” 游方道士扯着嘴角,反问道:“换作是你,会留下证据吗?” 他手中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只不过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未冠少年罢了。 在此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失手,更没想过会因此被废去一身武功成为废人。 眼下别无所求,只求速死。 宋砚好奇,追问道:“费兴仑可会武功?” 游方道士缓了口气,回答道:“据老夫所知,他早年弃文从武,不过十年便入一流,算是有些天赋。” 宋砚略显失望,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不是宗师,那便不足为惧。 江景辰稍稍松了口气,转问道:“你跟费兴仑最近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游方道士沉吟片刻,回答道:“老夫被囚于此,不知过去多少时日,上次与他联系,是在第一次刺杀前日,安南县码头附近一家客栈。” 江景辰默默算了下时间,正是在他抵达安南县当日。 “你们二人同行?” “老夫比他早到几日,方才有时间联系人手,安排刺杀计划。” 游方道士顿了顿,紧跟着说道:“老夫失手被擒,他定然会知晓,想来是担心老夫口风不紧,所以才会着急显身,只为撇清与老夫之间的关系。” 他的口风,的确是不够紧。 但这也并非是可耻之事。 被废去武功,挑断手筋脚筋,承受一番酷刑,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没有几个人能够坚持到现在。 他不是没想过自尽,只不过全身被缚,身旁又有人时刻看守。 倒是可以咬舌。 可惜咬舌并不会立死,只会变得更加凄惨。 游方道士心中绝望,哀求道:“你想知道什么,老夫绝不隐瞒,只求事后给老夫一个痛快。” 第577章 这局押大 江景辰心中清楚,圣上之所以这般“重用”自己,就是为了扳倒三省主官。 为了达到目的,他完全有可能被当做“死棋”来用。 因此费兴仑所言非虚。 沈廷知看破圣上所布下的局,为了破局自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死棋”毁去。 因此游方道士的招供也站得住脚。 看似错综复杂的局势,实则用一句话便能概括。 无论是圣上,亦或者沈廷知,都有完美杀人动机。 身处夹缝当中,该如何才能求生? 离开囚室,江景辰想了一整夜,脑海中冒出诸多办法。 最稳妥且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假死遁走,从此隐姓埋名,一生不再冒头。 奈何心有不甘,不愿如此狼狈出局。 江景辰一夜未眠,满眼疲惫之色。 宋砚见状,忍不住调侃道:“少年人,应当节制,以免老来后悔!” 江景辰状态不佳,眼色都懒得多给一个。 宋砚没有丝毫觉悟,嬉笑道:“十年时间掌控江南道,如今不才过去一年,就被逼成这般模样,你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 但凡是人,都有弱点。 江南道那些官,不是贪财便是好色,再不然便是贪权。 只需先撕开一道口子,再将其腐化并非什么难事。 贪财者送钱财,十万贯十万贯送,再不行就百万。 好色者送美女,梅兰竹菊总有所好,每月送上一位,新鲜不重样。 贪权者送功绩,无非就是贼喊抓贼的戏码,一步步捧其上位。 官字两个口,一张在面上给人看,身穿补服吃糠咽菜。 另一张在暗地里露出本性,左拥右抱鲍参翅肚。 除去那些极少数刚正不阿之辈,再硬的钢也能化作绕指柔。 京城不是江南道,那些手段连沈廷知都对付不了,更遑论当今天子。 江景辰心中感触颇深,自嘲一笑,淡淡道:“算起来,我已是年近五十,早已不是什么少年。” 上一世二十余年相当于白活。 魂穿后前八年瞎活,中毒后十年忙着求活。 直至归京之后,踏入仕途的一年时间,才算得上活出了些许意思。 只可惜,如今的局势不容乐观。 宋砚笑容渐盛,拍手称赞道:“一年不见,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长进不少,值得表扬。” 这年头,说真话没人信,反倒是假话人人当真。 京城中无人不知,新晋勋贵忠义伯此生活不过二十。 想来也是因此,圣上才会这般着急。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我这一年过的,比一世都要长!” 宋砚听不明白,眼珠一转,忽然说道:“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造反?” 江景辰略显诧异,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砚正色道:“不是我要这么想,而是你这些年所做的事情,让我觉得你不是个安分的人。” 江景辰不禁一乐,苦笑道:“不安分就得造反?你是话本看多了吧?太平盛世,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能力造反?” 宋砚沉吟片刻,回答道:“你钱多,富可敌国,怎么就没能力了?” 钱多又怎样? 和珅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最终也难逃一死。 是忠于大清,甘愿不要性命,也不愿背负反贼的骂名吗? 当然不是。 太平盛世下,根本没有造反的机会。 当今圣上缺的是打仗的钱,并非是国库空虚,难以支撑国家运转。 大周如今国泰民安,政治、经济、外交三个层面反映大势所趋。 单论政治层面,未反先败。 若论经济,个人即便再有钱,也难囤积兵马粮草。 纵然能够动用整个江南道的势力,也远远达不到造反所需储备。 但凡是个有脑子之人,绝不会在盛世举兵反叛。 江景辰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造反,倒是心中存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念头。 这也是他送白芊禾入宫,不遗余力扶其上位的真实目的。 从他被圣上选做棋子那一刻,就预料到了兔死狗烹的结局。 因此才会送白芊禾入宫,请来郝婆婆助孕,帮罗霓裳飞上枝头,让青玉炼制失魂散......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只可惜,这些都需要时间。 眼下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钱再多也无用! 宋砚久不见回应,自顾自说道:“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无论怎么选择,似乎都是九死一生。反正都是如此,赌局已开,赔率极高,不如押把大的搏一搏。” 这已经不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而是纯纯在找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江景辰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宋砚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敢想! “宋石头,老实交代,你是受了谁的蛊惑来蛊惑我?” “什么蛊惑来蛊惑去的,听着绕口,我的想法很简单,就你这么一个高官好友,还指望着你帮我娶媳妇呢,所以你不能死。” 宋砚说的认真。 此刻在他的认知当中,似乎是造反不会死,不造反必死一样。 这种没有逻辑的想法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江景辰不愿与其扯皮,转言道:“太初宗的事情查的如何?” 宋砚略显激动道:“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管什么太初宗,赶紧想想怎么自救才是。” 不想逃,那便只能前进。 眼前就只有两条路,左边是圣上,右边是沈廷知。 江景辰凝眸远望,看向蔚蓝天空中朵朵白云,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这一局,我押大!” 清晨的阳光洒在京城的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忠义伯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 男子身材高大,笔直的站姿显得他格外精神。 他的眼神中透着睿智和深邃,仿佛经历过岁月的沉淀。 一头乌黑长发整齐地束在头顶,几缕发丝随风飘动,更增添了几分飘逸之感。 身上长衫虽是素朴,但却裁剪的十分得体,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洒脱。 他的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上面挂着一块温润的玉佩,使人更添几分儒雅之气。 男子站在府门前,抬头凝视着忠义伯府的牌匾,嘴角微微上扬。 门房见到男子那一刻,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惊呼道:“庄先生?天老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将您给盼来了!” 第578章 射人先射马 青瑶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回府内,见到熟悉的身影,心中终是松了口气。 “先生若是早到几日便好了!” 言语中带着几分叹息,几分担忧。 庄延昌温言道:“出了何事?” 青瑶平复下心中情绪,挑选重点讲述。 庄延昌静静领头,时不时颔首点头。 青瑶言罢,缓了口气,紧跟着道:“公子此去半月,未曾传来消息,想来不会出现意外,但我这心里难免有些担心,总觉得此行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单纯有些不安,特别最近这几日,她总会在半夜惊醒。 庄延昌将所得消息逐一理清,缓缓开口道:“你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景辰的危险并不在江南道,而是在京城。” 人在江南道,危险怎会在京城? 青瑶不解,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庄延昌就目前所知消息开始分析。 “景辰奉命出京办差,沿途有百骑护送,又是在江南道地界上,或许会有些小麻烦,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顿了顿,又道:“泉州海船被劫的消息被封锁多日,足以证明是有人在暗中筹谋些什么,目前尚未有消息传来,说明目的还未达成。” “代天子巡察诸道可谓是天恩,另有两位御史及三百右威卫先行,这么大的阵仗,真实目的不可能只为一艘海船。” 按照常理,京官为主,地方官为辅,即便调兵也不会用到禁卫军。 又是右威卫,又是百骑营,生怕别人猜不出其中另有深意。 圣上如此安排,真实目的尚不可知。 从已知消息分析,倒是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 圣上要请何人入瓮? 庄延昌对京中局势了解不多,沉吟片刻,猜测道:“圣上要废政事堂,必从三省主官下手。” 青瑶接口道:“公子早前也曾说过,圣上就是将公子当做对付三省主官的利剑。” 庄延昌点了点头,紧跟着道:“一次同时对付三人,即便是圣上也无法办到,因此多半是会先专注对付当中一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青瑶想了想,开口道:“先生觉得圣上会选谁下手?” 中书起诏,门下审核,尚书执行。 从职权上看,当属中书省为先。 但门下省掌有封驳之权,尚书省下辖六部。 庄延昌一时间心中也无答案,迟疑片刻,开口道:“不好从职权论,只看政事堂中出自哪一省的人多,圣上便会对哪一省的主官率先下手。” 青瑶稍作沉吟,出声道:“那就应该是尚书省主官,沈廷知沈相。” 尚书省下辖六部。 文官考评调任归吏部,武官则归兵部。 朝堂文武百官无不将六部视作进入政事堂的跳板。 简而言之,大周官员除天子亲军外,都与六部撇不清关系。 执掌六部者,是为尚书令。 庄延昌不认为事情会这么容易被看破,可此刻脑海中又理不出个头绪。 为官之道,或党同伐异官官相护,或不偏不倚公正不阿。 前者多,后者少。 正所谓势单力薄,故而朝堂话语权往往被党派人士掌控。 有时就连当今圣上也得避其锋芒。 但事情不能这么论。 朝廷官员初入仕途时,绝大多数都与六部有所牵扯。 除非没有六部,否则无法避免。 很显然,六部不可能废除。 尚书省下辖六部,而六部牵扯太广,因此圣上应该不会首选尚书省。 庄延昌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动尚书省不如动中书省。” 青瑶有心继续探讨,但心中挂念公子,当即转言道:“先生刚才说公子的危险在京城,那么可否先做些什么?” 庄延昌皱起眉头,稍作思考,询问道:“三省主官府邸近日是否有异常举动,或是变故发生呢?” 青瑶神色凝重,摇头道:“没有,自始至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庄延昌闻言,不禁感叹道:“那三位宰相大人养气的本事还真是非同凡响!” 青瑶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焦急开口说道:“先生,现在哪还有时间去夸赞别人,您得赶紧想个法子,好帮公子化解这场危机。” 庄延昌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道:“景辰如今面临的威胁,来自于圣上和三省主官。我是一介布衣,你手下之人见不得光,景辰如今又不在京城......难啊!” 青瑶心急如焚,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先生,您明明知道公子正处于险境之中,怎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言语间充满了急切与焦虑,亦是带着几分怒气和不满。 庄延昌也不见怪,含笑道:“有些事只有景辰能做,无论你多着急,他一日不归京,咱们就不能够轻举妄动。” 青瑶明白越是危急关头,越是不能够乱。 目前江南道没有消息传来,也就说明公子没有危险,暂时不需要用到京城这边的力量。 关心则乱,乱则生变。 她不允许自己在如此紧要时刻出错。 深深吸了口气,调节好心中情绪,青瑶郑重行了一礼。 “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青瑶向先生赔礼,还请先生恕罪。” “自家人,无需如此。” 庄延昌伸手虚扶,转言道:“景辰的本事你该清楚,既未传信,那便不会有危险,你无需过分担心。我这次来京,尚有一桩心事未来,还需请你帮忙。” 青瑶点头道:“是为了庄延朔一事吧。公子早就交待收集相关消息,我这就去将其取来,有劳先生稍待。” 有关于庄延朔的消息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重复。 近段时间的行踪就那么几个地方,不是平康坊就曲江池。 所见之人当中除了安王之外,另有几位京城外来人士,目前暂未查明身份。 青瑶将重要情报详细说了一遍,紧跟着询问道:“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 庄延昌大致扫了一眼得到的情报,微微一笑。 “听闻百乐门乃京城极乐之地,有劳你在百乐门安排一桌席面,我想请一位客人。” “席面好安排,只是.......” 青瑶欲言又止。 庄延昌见状,温声道:“可是有何难处?” 青瑶也不隐瞒,直言道:“我知道先生与庄延朔乃是嫡亲手足,但他如今是安王的人,而安王与公子有过间隙,所以......”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表达十分清楚。 庄延昌自然明白话中深意,含笑道:“无需担心,我与大哥之间的关系心中有数。百乐门设宴,要请的客人,不是我大哥。” 不是? 那还能是谁? 青瑶微愣,回过神来后难止心中好奇,追问道:“那是谁?” 庄延昌神秘一笑:“暂且保密,到时自然知晓。” 第579章 都希望你死 泉州。 一夜之后,江景辰在望海楼设宴,再邀费兴仑入席。 不同于上次,青玉在酒中多添加了些东西。 费兴仑喝下后当即昏迷,再次醒来时已在船舱内,身上也被铁锁缚住。 “是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费兴仑并没有恐惧和慌乱,也没有被暗算后的气急败坏。 他只是疑惑不解,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选择。 江景辰直言道:“你和游方道士所说的那些话,我全都相信,因此没必要分个真假,只需做出选择。” 费兴仑挪动身子,换了个较为舒适的位置,追问道:“可你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刺客所言,难道就不怕回不去吗?” 面对费兴仑的问题,江景辰微微一笑,回答道:“我并非选择相信,而是选择赌一把。” 话音刚落,费兴仑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立刻追问道:“赌什么?” 江景辰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费兴仑不禁莞尔。 场面变得安静,二人相对无言。 倘若如费兴仑所言,那么归京途中,吕恒必将动手。 江景辰早在登船之前,便让青玉在食物里动了手脚。 吕恒不动手则已,待到下船之前,自会解开他们身上的毒。 倘若一旦动手,包括费兴仑在内,共计五十二人,全都得死。 至于之后…… 沉船计划虽然有些牵强,倒也不是不能用。 费兴仑本以为足够了解江景辰,却是没想到此子行事如此迅捷不按常理。 上一刻还在席间有说有笑,下一刻便用上了对待犯人的手段。 万事可算,唯有人心难测! 官船平稳航行,整日待在船上无所事事,江景辰便与费兴仑闲聊,多是说些无关紧要之事。 期间,费兴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慌乱、害怕等情绪。 从始至终古井无波,好似早就预料到一样。 江景辰不禁好奇,询问道:“只需七日便能抵达京畿县码头,最迟第八日便能向圣上复命,到时候你是一力承当罪责,还是另有计划?” 费兴仑淡淡道:“先前我便与你说过,这是一场必死之局,同时也是一场朝堂游戏,你明白吗?” 江景辰坦然摇头,询问道:“明白什么?” 费兴仑垂眸看了身上的黑色铁锁。 江景辰再度摇头。 虽说一流高手不足为惧,可若是放开手脚,在这船上总归是个隐患。 青玉倒是可以用药来压制,但这样一来便会暴露出痕迹。 毕竟蒙汗药和能够压制真气的毒药可不同,不是随意哪个药贩手中都能买到。 既然打算将人都交给圣上处置,自然是不宜暴露过多信息。 江景辰安抚道:“就几天时间,暂且忍一忍,等到地方就能够轻松了。” 话中透露出另一层意思。 费兴仑不置可否,笑而不言。 江景辰见状,将话题重新拽了回来,追问道:“闲着也是闲着,说说看,我需要明白些什么?” 费兴仑收敛笑意,正色道:“游戏就会有输赢,输赢定生死。但是......有比生死更加重要的东西。” 江景辰顺势接口道:“比如说?” 费兴仑反问道:“圣上的目的是什么?” 江景辰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是要废除政事堂。 是要让三省主官下台。 是要废去三省制度。 说到底,圣上想要的东西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集权。 一国之君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因此就需要把部分权力下放到各个衙门。 政事堂与三省六部的存在,完全把控着国家财政、军政、行政以及人事大权。 也正是因此,即便当今圣上是一国之君,也无法随意增设衙门,无法任意罢免朝堂重臣,无法随心发动战争。 圣上不是要对付政事堂,不是要三省主官死,更加也不是喜欢打仗。 所做一切是为了集权,是为了更好的开疆拓土。 因为只有做成这件事才能被载入史册,名垂后世万古流芳。 打从心里说,江景辰对这样的想法是认同的。 但凡是人都有追求,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能追求的东西并不多,当中有意义之事寥寥无几。 执着于开疆拓土,总好过像某些帝王那般问道求长生。 念及至此,江景辰眉头紧皱,追问道:“你是说那三位大人愿意妥协?” 费兴仑嘴角扬起,淡淡道:“你猜。” 一瞬间,江景辰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下位者以生命为赌注,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博弈。 过程对上位者来说并不重要。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若是如此,先前的坚持有何意义?” 费兴仑双眸不复先前光彩,神情略显无奈,开口道:“总得试过,才会知道有没有意义。” 三省主官并没有不臣之心,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只是他们心有不甘,便想着总得试上一试。 能赢自然最好,若是输了...... 失败固然是悲惨,但更悲惨的是从未去尝试。 费兴仑忽然展颜一笑,轻吟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心中所坚持之事常人难以理解。 对也好,错也罢,死后一捧黄土,皆由后世人说。 江景辰忽然间没了兴趣,摇了摇头,无奈道:“也就是说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在你们的预料之内?” 费兴仑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你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前方的路早已清晰可见,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言语平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江景辰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他的眼中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紧着费兴仑看了许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船舱内安静异常。 良久之后,江景辰打破了沉默,语气低沉,追问道:“那名宗师刺客究竟是受谁指使?” 费兴仑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江景辰对视。 “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以你的聪慧才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无论是相爷还是当今圣上,他们都希望你死在局中。” 费兴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一柄重锤挥下,重重敲打在江景辰的心头。 第580章 还能活多久 都希望我死吗?江景辰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他紧紧握着拳头,由于过度用力,关节处微微发白。 对于费兴仑所说的话,他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共鸣和认同。 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憋屈。 从踏入仕途那一刻起,一片驱不散的乌云悄然笼罩在头顶。 这片乌云如影随形,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也因这片乌云带来无尽的压力和困扰,让他的心情始终沉重压抑。 在官场上他目睹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场景,感受到了权力斗争的残酷与无情。 直至今日,那片乌云越发浓重,似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费兴仑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紧跟着说道:“天家无情,朝堂无义,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江景辰沉默不言,缓缓起身离开船舱。 船舱内昏暗烛光将身影拉的很长,显得有些孤独萧瑟。 船头。 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如刀子般刺痛着肌肤。 江景辰挺直了身子,任凭风吹乱他的头发。 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情绪冻结。 寒风吹过,掀起衣角猎猎作响,在嘲笑着他此刻的沉默。 他静静地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 随着江水的流动,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江景辰深深地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充盈着他的肺部,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此刻,他的思绪在寒风中飘荡。 董瓒静静守候在一旁。 青玉拿来一件裘衣,轻声道:“这儿风大,公子还是回舱内休息吧。” 江景辰收回视线,笑了笑。 去年也是三月,他从钱塘县乘客船进京。 那时的他还只是侯府弃子,无官无爵,连个好名声都没有。 宋砚不知何时出现,裹着一件青狐大氅,满脸兴奋道:“小辰辰,哥哥后半生的幸福可就靠你了,千万得上些心啊!” 江景辰没有回应,重新将视线投向远方。 虽说宋砚咬死没有恢复宗师境界,但他先前单枪匹马的气势,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此行危机四伏,有宋砚在身边便多一份安全。 至于邬鑫月之事...... 倘若帮宋砚将邬鑫月娶到手的话,也有可能再开辟出一条可选之路。 官船一路航行,没有发生意外之事。 期间吕恒并没有主动找来,江景辰也没有刻意亲近。 费兴仑一如既往,情绪从始至终都十分稳定。 随着京城越来越近,江景辰提着的心也逐渐放下。 归途中,突发几场骤雨,受水位影响,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两日。 抵达京城时,距离圣上给的期限还剩下五天。 因着吕恒的缘故,江景辰不敢有所耽搁,进京后第一时间入宫面圣。 甘露殿。 江景辰把在泉州时发生的两次刺杀、捉拿倭寇,以及费兴仑带书信前来策反之事尽数说了一遍。 圣上看着那封熟悉的笔迹,淡淡开口道:“这份信,并非出自沈爱卿之手。” “爱卿”二字,实在耐人寻味。 江景辰早有心理准备,当下也不多言。 圣上随即又问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江景辰逐一回答。 半个时辰后。 圣上眼眸低垂,忽然转言道:“沈、杜、庞三位爱卿联名上表,举荐你入政事堂,你对此有何想法?” 江景辰满脸错愕。 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先打一棒,没打死,再给一颗甜枣,以示安抚? 按理说,无论是圣上还是那三位相爷,都没有必要如此示好。 这算什么? 张甲臣见状,小声提醒道:“江侍郎,圣上在问你话。” 江景辰赶忙收敛心神,恭声道:“回圣上的话,微臣人微言轻,担不起如此重职。” 方才君臣对奏,看似在关心泉州一行,可无论是费兴仑还是游方道士,此刻都还在天牢关着,并非移交任何衙门。 从目前圣上的态度上推断,那三位相爷应该是已经妥协,并达成某种协议。 也就是说,政事堂很可能不会被废。 那么进入政事堂为相,依旧是一步登天的绝好机会。 只不过,哪怕心中再想,嘴上也不能如实回答。 圣上微微抬起双眸,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一切。 他的眼神中夹杂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令人难以琢磨。 那是一种既带着威严,又蕴含着一丝疑惑和思索的神情。 圣上眉头微微皱起,心中似在权衡着什么。 甘露殿陷入一片寂静。 短暂的沉默当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氛围。 圣上忽然开口询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此言一出,江景辰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就在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回圣上的话,微臣幼年时身患重病,张神医曾言,微臣之疾,恐难活过二十岁。微臣今年已有十九,尚未显露垂危之象。” 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 圣上神情淡淡,目光中带着审视。 殿内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圣上方才开口道:“前两日,几位爱卿与朕商议,政事堂内议臣不宜过多,七人之数正好。” 那几位爱卿不用说也知道,只会是沈廷知、杜沛良、庞妙诚三人。 如今政事堂内,共计十几位议臣,的确是不少。 只留下七人,想必也是圣上的意思。 沈廷知、杜沛良、庞妙诚三人,想来是不会有所变动。 其余四人,也应该是会由圣上亲自选定。 江景辰激动之余,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吕恒归途中并无异动,他能够顺利归京,也就说明圣上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按理来说,就目前形势而言,政事堂内必有他的一席之位。 可圣上方才也说了,那三位大人联名推荐。 江景辰自然看得明白,那三位不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好心。 这件事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自古帝王多疑心。 经此一遭,中间怕是会多出变数。 圣上此刻没有问话,他便不好在此时多言。 江景辰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静静的等待着。 圣上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笑容,紧跟着开口道:“泉州一行,你立下大功,理当重赏。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第581章 比从前更阴暗 前言接后语,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 这样的暗示让江景辰分不清究竟是真心提拔,又或者是打着赏赐的幌子在试探些什么。 那三位选择妥协,实属无奈之举,并不表示内心支持。 圣上接受三人的妥协,只不过是不愿落下不好的名声罢了,并非是一时心软。 君臣暗中筹谋,相互算计。 上一局已经结束,孰胜孰负无需多言。 如今重开一局,江景辰依旧被夹在当中。 做不成人,也当不了鬼。 此时若他说出想入政事堂,圣上答不答应且先不论,内心必定会在他与那三位相爷之间的关系上画个问号。 大好机会放在眼前,若是不说,实难甘心。 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权衡,电光火石之间,江景辰恭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上眸光微凝,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你心中当中是这样认为?” “回圣上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江景辰这一次没有丝毫迟疑。 圣上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开口道:“哪怕是朕要你死?” 能够安全归京,此刻就不会有生命之忧。 江景辰眼明心亮,此刻完全放弃思考,瞬间转换忠臣模式,毫不犹豫回答道:“君要臣死,臣亦无足惧哉!” 沉默,寂静。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叫好。 江景辰摒弃杂念,努力营造忠臣不畏死的神情。 圣上目光如炬,认真审视着眼前的少年,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你此行一路劳累,朕准你十日休假,退下吧。” 江景辰恭敬应声告退。 直至身影消失,圣上眉宇间露出愁容。 “你觉得,朕该让他进政事堂吗?” “回圣上的话,老奴觉得江侍郎忠心有余,但毕竟是年轻,资历不足,恐难以服众,况且历朝都没有这个先例。” 张甲臣不带个人情感,完全从客观角度阐述事实。 同时,他也想的非常明白。 那三位大人已联名举荐,无论适合与否,圣上只要问,那他便得无条件反对。 无关江景辰该不该进政事堂,在这件事情上,必定要与那三位大人态度截然相反。 圣上脸色一沉,喝问道:“朕要用的人,谁敢不服?” 张甲臣故作慌张,跪地叩首道:“老奴失言,恳请圣上降罪。” 圣上自是不会因此怪罪,示意张甲臣起身,淡淡道:“江景辰可用,但那三人的态度实在令朕有些疑惑。” 沈廷知、杜沛良、庞妙诚,或是直接,或是间接,都与江景辰有所交集。 政事堂只留七位议臣,那三人是为一体,故而剩余四位人选,绝不可有半点错漏。 圣上拿起那份亲笔信看了许久,吩咐道:“让吕恒前来见朕。” ...... 忠义伯府。 江景辰在见到庄延昌那一刻,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所松弛。 来不及感慨什么,召集众人齐聚之后,他将这大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以及先前圣上的态度细细说了一遍。 庄延昌并未着急开口,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消化信息,从中提取出关键几点。 “景辰,你为何会觉得圣上会要你死?” “先生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五千年历史上多的是这样的例子。 江景辰有些想不明白,以先生的才智,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庄延昌一脸严肃道:“我虽对费兴仑并不了解,但仅从他与你说的那些话中,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在刻意挑拨,目的是让你心生芥蒂。” 江景辰并不否认,顺势接口道:“我自然是清楚他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但他所言亦是事实。” 庄延昌反问道:“即便是事实又如何?就一定意味着死路一条吗?” 青玉闻言,感到十分困惑,想了想,解释道:“先生久在边境,不了解京局势也情有可原,眼下的局势对公子而言,的确是十分危险。” 庄延昌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当局者迷,也属常情,只不过你未免也太迷了些!” 江景辰微愣,不解地询问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庄延昌直起身子,收起脸上的表情,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问题就在于,你却错误地认为林中飞鸟仅有三只。” “圣上要对付那三位相爷,仅是个开始,此后战事一起,又会生出多少变故,你可曾想过?” “三位相爷势大,其势不在一人。你入朝为官已有一年,应当要明白这个道理,若非那三位相爷代表着多数朝官的意愿,圣上又何须如此耗费心神?” 言语间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庄延昌想到过往,不禁有些自责,话锋一转,紧跟着道:“朝堂不同于江湖,先前教你的那些手段并不适合,说来也是怪我。” 青瑶似有所悟。 在她看来,那三位之所以能与圣上对抗,是因为他们官居三省主官的原因。 圣上不愿背负骂名,因此才会需要弄出些合乎情理的手段。 如今听完先生一席话,方知官职并非那三位最大的倚仗,站在他们背后的那些官员,才是圣上真正的忌惮。 那些官员品级虽不如三省主官,却是整个朝堂的中坚力量。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放在朝堂上同样适用。 宋砚慵懒坐在一旁,随口道:“那也得先活过眼下,才有机会去想以后啊!” 怎么就活不过眼下了? 合着刚才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庄延昌闻言,心中顿时觉得气愤,转头一看。 咦? 开口的是宋砚啊! 那没事了。 这位爷向来都是能动手时绝不多动口,与其多说无益。 董瓒听了许久,越听越觉得脑袋疼,瞧了眼天色,赶忙说道:“天色已晚,属下这就去准备晚膳。”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飞速逃离。 庄延昌没在意董瓒的离去,回过头来,继续开口。 “在我看来,宗师境高手刺杀失败,之后便再无机会。 “费兴仑显然也知道,但依旧选择显身,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在你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他知道刺杀失败之后,战场则会转移到京城,若能在归途引你做些傻事,那便是意外收获。” “好在,你并没有那么傻,归途中没对百骑营的人下手。” 一口气把话说完,庄延昌喝了口茶润嗓。 青玉莫名感到一阵愤怒,不禁大骂道:“用这么肮脏的手段,真不是个东西,早知道就该把那混蛋家伙扔江里喂鱼。” 庄延昌视线一转,看向江景辰,缓缓开口道:“你太小看了圣上的气量,又或者说......你的内心,比从前更加阴暗了些。” 第582章 晋爵 没有阳光照耀的角落里,一片阴暗笼罩着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朽的气息,仿佛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地面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霉菌在角落里蔓延,侵蚀着周围的物体,使它们逐渐腐朽。 黑暗中隐隐传来阵阵微弱的呜咽声,仿佛有什么被困在这里,无法获得自由。 或许是邪恶的思想,或许是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它们在一片阴暗的环境中找到了栖息之所。 那是什么地方? 是被高墙封闭的内心。 江景辰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吸入腹中一般,随即缓缓吐出。 他微微躬身,双手抱拳,恭敬道:“先生所言极是,您的言辞总是如此尖锐而深刻,犹如一把利剑直刺人心。” 庄延昌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担忧。 “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大仇得报,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此结束。”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你需要有更为宽广的胸怀,豁达的心境去面对,切不可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言语间不乏关心与提醒之意。 江景辰微微颔首,接着话锋一转,询问道:“先生认为圣上是否会允许我进入政事堂呢?” 庄延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绝无可能。” 这个答案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但内心深处还是不禁涌起一股不甘之情。 尽管如此,江景辰并没有放弃追问原因。 他直视着庄延昌,等待对方给出更多解释。 庄延昌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但凡与那三位有所牵连、关系复杂之人,都绝对无法被入选政事堂。” 听到这里,江景辰的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开始回忆先前与那三位之间的过往纠葛,心中暗自思忖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庄延昌紧跟着说道:“圣上想要的打造四对三的局面,以此掌控政事堂内的话语权,你的份量终究是轻了些。” 政事堂立朝之初便一直存在。 若能掌握政事堂内的绝对话语权,那便无需背负莫大的压力将其废除。 江景辰为官时日尚短。 虽说的确是做了不少大事,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资历太浅。 青玉见状,出声安慰道:“进政事堂也没什么好的,只要深得圣上信任,哪怕是相爷也不敢轻视公子。” 话说的很对,但并没有被安慰到。 江景辰笑了笑,转言问起近来京中发生之事。 青瑶逐一回答相关问题,之后又讲了有关大长公主、梁王、安王、纯王等人的信息。 当中大长公主府并非多少异常,梁王私下去见了贵太妃两次。 安王常在曲江池、平康坊两地会见庄延朔。 纯王身边常有邵沅朗等勋爵子弟随行。 江景辰认真听完相关消息,稍作思考,叮嘱道:“有件事你得注意,万象阁背后是三省主官与圣上,往后不要与其接触,时刻提防着些。” 青瑶点头应声道:“公子放心,先前与万象阁接触时,也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行事都十分谨慎。” 晚膳之后,江景辰拉着庄延昌议事。 青瑶赶往百乐门安排相关事宜,董瓒召集属下了解京中近来局势,青玉独自去了药房钻研失魂散药方。 宋砚初次入京,对一切都十分好奇,趁着夜色溜出府门,孤身一人游荡在繁华的街道上游荡。 忠义伯府内一切如旧,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翌日。 泉州海船被劫案落下帷幕,并没有产生大范围的牵连。 涉案水贼倭寇尽数被斩首示众,查明此案的官员皆有封赏。 有人升官,有人晋爵。 午后一封圣旨抵达忠义伯府,内侍官宣读完圣旨,满脸堆笑,谄媚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江景辰从原本的忠义伯,晋升为忠畏侯。 世袭三代,另有良田千亩,内造玉器若干,绫罗绸缎若干,古玩字画若干,上等瓷器若干...... 此事可喜,却又没那么可喜! 送走宣旨内侍后,江景辰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神情,轻叹道:“果真如此,圣上并没有打算让我进入政事堂。” 一旁的宋砚见状,出声安慰道:“你受封伯爷还不到一年,便如此迅速晋升为侯爷,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应该满足了!” 忠义伯、忠畏侯…… “忠”字当先,究竟意味着要不惧一切,勇往直前呢? 还是说既要对圣上忠诚不二,又要怀着敬畏之心做事呢? 庄延昌陷入沉思之中,喃喃自语道:“这个封号,真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一个时辰后。 江景辰之名再度传遍京城。 坊间百姓无不感叹:“江侯爷实乃当朝第一红人!” 文武百官中,亦是有不少人私下议论道:“圣宠之浓,该不会在把公主下嫁吧?” “不可能,依我之见,无非就是知道江景辰活不了多久,所以赏赐才会重些。” “说的也是,世袭三代,那也得有后才行。” “都说江景辰活不过二十岁,眼看就剩下不到一年时间,到时真死了,如今赐下的都会被收回。” “也真是奇怪,明明是个短命鬼,圣上为何要如此圣宠?” “这还用说?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戌时后,曲江池画舫,咱们到时再详谈。” 白天是官,夜晚则是官人,所过生活截然不同。 几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在江景辰受封忠畏侯的第三天,圣上下旨褫夺多位议臣,同时也加封了几位议臣。 三省主官位置不变,在此基础上另增四位议臣。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戴雄,领参知机务。 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廖博,领参掌机密。 正三品御史大夫孙敬远,领参知政事。 从三品京兆府尹骆崧纲,领参谋政事。 包括三省主官在内,共计七人。 文武百官心中都明白,因人数减少,政事堂内议臣的份量比之前要重许多。 当中无论御史台,亦或者是京兆府,都不受三省所辖。 新增四位相爷当中,更是出现两位武将。 种种信息交汇,无疑是在传达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要变天了! 第583章 江七郎 七位议臣中,当属京兆府尹最令人感到意外。 原本夹在两头受气的衙门,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 随着骆崧纲进入政事堂,京兆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官场上从不缺少踩底拜高之人,但骆崧纲能在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上稳坐数年,足以见其能力之大。 在进入政事堂成为骆相后,骆崧纲除了闭门谢客之外,更是对京兆府做出一系列整改。 武将自古比文官团结,相互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之事,但也无法在人情世故上免俗,因此两位武相府上比往日热闹许多。 相对而言,只有御史大夫孙敬远最为轻松。 不是没有人想着亲近,而是御史台向来不与朝臣过多交集。 即便产生交集,大多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二人被赶出政事堂,心灵难免有起伏,以至于两个衙门整日都陷在一股压抑的氛围当中。 兵部与户部因某些尚未明示的圣意,暗中开始为即将发生之事筹谋布局。 安王执掌工部,在某位幕僚的建议下,公开对衙门内部展开廉洁调查。 礼部同样也不清闲,全员都在为几个月后的科举做准备。 御史台更上一层台阶,京兆府焕然一新,故而大理寺也变得莫名紧张起来。 风雨欲来风满楼。 江景辰晋升忠畏侯之后的第五日,收到了一封来自承恩公府的喜帖。 魏秉良要成亲了。 确切的说,是魏秉文代替兄长迎嫂子进门,随后再将其送往泉州。 日子就定在下月中旬。 如今已是三月末,算下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天,这般仓促难免会令人感觉有些“急不可耐”。 承恩公如此着急,想来是希望长子能够尽早留下血脉。 如此一来即便长子发生意外,也无需担心公爵之位后继无人。 但身为魏家族长,不得不优先考虑整个家族。 江景辰盯着喜帖看了良久,缓缓开口道:“看来圣上要的只是魏秉良,而不是魏家。” 庄延昌微微一笑,接口道:“或者说,于圣上而言,有用的只是魏秉良一人。” 起初,人人都以为圣上派魏秉良前往泉州,是将其置于水火之中。 但换一个角度去看,亦是能看出圣上对魏秉良的看重。 泉州港乃是大周最大的港口之一,魏秉良虽然只是海运使,却掌有募兵之权。 所募之兵,无疑会成为将来守护海运官船的中坚力量。 只要魏秉良能力足够,未来泉州水师将军一职非他莫属。 兵权,此二字之重,堪比山岳。 魏秉良乃承恩公世子,未来的承恩公。 往上细数两朝,从没有哪一位勋爵有过执掌兵权的先例。 由此可见一斑。 魏家今日之局面,全因当代承恩公而衰败。 至于会不会因下一代承恩公而崛起...... 那就得看魏秉良这一匹千里驹,究竟能够跑多远。 江景辰收好喜帖,不禁心生感慨,轻叹道:“一人承担起家族的兴衰,担子未免有些太重了!” 庄延昌严肃提醒道:“莫要忘了,你如今也是承担着忠畏侯府的兴衰。虽然侯府只有你一人,可也正是因此,你身上的担子才更重。” 忠畏侯府江氏一族,将从江景辰这一代开启。 旁人看来,一族只有一人,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在江景辰想来,族谱由他而始,将会是这辈子最为骄傲之事。 青玉闻言,连连点头,正色道:“所以,我觉得,公子当务之急就是开枝散叶,身上担子真的很重啊!” 言语之间似乎有另一种意思,在配上那一双满是担忧的大眼睛,很难不让人往另一方面去想。 青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紧跟着道:“公子放心,我现在就去学些补肾强精的药膳。” 话音刚落,也不等回应,转头就朝药房跑去。 庄延昌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迟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师从毒王一脉吧......补肾强精?是认真的吗?” 江景辰眼皮莫名跳动,强笑道:“自古医毒不分家,反正不管如何,肯定吃不死人......恩,对吧?” 庄延昌神情略显几分复杂,稍作犹豫,询问道:“你可知晓‘虚不受补’四字作何解?” 虚? 虚吗? 江景辰嘴角隐隐抖动,故作严肃道:“先生或许不知,我姓江,名唤景辰,另有小号,七郎,一夜七次郎的七郎。” 庄延昌神情不变,淡淡道:“为何不叫江一夜?” 江景辰:“......” 一夜? 怕是会精尽人亡吧? 翌日。 朝堂内外风起云涌,忠畏侯府内岁月静好。 江景辰在院中晒着太阳,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宋砚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焦急地喊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景辰心里猛地一紧,连忙追问:“你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了?先别着急,慢慢说。” 宋砚赶忙解释道:“不是我惹事,是邬鑫月啊!她与几个小白脸相约曲江池畔,那几个小白脸看起来都不像什么正经人,你得帮我。” 董瓒紧随其后,解释道:“都是些勋贵子弟,当中包括辅国大将军家的三公子。” 辅国大将军? 那可是政事堂新晋相爷,真正的当朝新贵。 江景辰皱起眉头,询问道:“邬鑫月怎么会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董瓒回答道:“属下应宋少爷所请,昨日派人查了下,邬家小姐进京之后,首先拜访了辅国大将军......” 宋砚满脸焦急,打断道:“人都已经上了船,咱们得先赶过去,路上再说情况。” 邬鑫月的父亲乃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兼北庭都护。 以她的出身而论,与京中武将有些交情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再者说,是上船,又不是上床,有什么好着急? 江景辰无奈道:“你跟邬鑫月之间也没个关系,那些人的背景都不小,这时候可不适合去凑热闹。” 宋砚情绪激动道:“我钟情于她,她也是钟情于我,这样的关系难道还不够吗?” 堂堂将门之女,会看上一个只见了一面,且来历不明的男子? 虽说宋砚的确长相英俊,但在封建王朝里,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梦幻。 江景辰自然不信这样的话,凉凉开口道:“你确定是钟情,而非终情?” 宋砚笃定回答道:“当初在苏州园林中偶遇,我便对她一见钟情,料想她对我也是如此,我与她之间是两情相悦。” 第584章 唯一知己 过度自信就是自恋,太过自恋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景辰深感无语。 他自问脸皮已经够厚,没想到宋砚竟是如此不要脸面。 这可不是什么“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江湖儿女眼中的两情相悦,对于名门子弟来说就是私定终身,是不被允许之事。 宋砚读懂了江景辰眼神中的含义,当下也不多言,直接动手将人拽出府外。 早有马车等候,待江景辰上了马车,宋砚一声令下,马车径直朝曲江池方向赶去。 董瓒没有得到明确吩咐,因此也不好阻拦,只得骑马跟在身后。 车厢内。 二人大眼瞪小眼。 江景辰率先忍不住,开口道:“就非得是邬鑫月吗?” 宋砚毫不犹豫点头道:“此生非她不娶。” 在江景辰看来,所谓的一见钟情,通俗点来说,就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仅通过短时间的交流,或者眼神交汇,就确定彼此在心中的重要性。 这与“以貌取人”的性质没什么区别。 因为人不可能会对样貌丑陋的异性一见钟情,所以世间所有的一见钟情,全都是见色起意。 念及至此,江景辰来了兴趣,追问道:“形容一下,她有多好看?” 提及邬鑫月的样貌,宋砚不自觉笑出声。 他从未见过似邬鑫月那样的女子。 她的容颜之美,如诗如画,让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个女子的美丽,只知道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娶她为妻,与她共度余生。”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不对,但…… 就很难评。 江景辰追问道:“那你们初次相遇都聊了些什么?” 宋砚像是吃了一筐蜜枣,脸上的笑容腻的渗人。 “我与她相顾无言,无需任何言语,就能够感觉到彼此内心的想法,我知道,她和我想的一样。” 当初与邬鑫月偶遇时的场景在宋砚的脑海中浮现。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闲来无事便去了园林,漫无目的闲逛着。 走过一条又一条林间小道,许是上天安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便与邬鑫月眼神交汇。 那一刻,她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眼神中透着温柔和善意。 宋砚瞬间就被对方吸引了所有注意,至今仍然无比清晰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颦一笑都充满了独特的魅力。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宋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整个心房在顷刻间被她的模样填满。 再次回想,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的身影在他的心中变得更加清晰。 此刻,宋砚无比渴望能够再次见到邬鑫月。 只有一想到再次相遇的场景,那份心动的感觉,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他的心间,让他深深陶醉其中。 马车内,宋砚尽情表述心中的感受。 江景辰静静听完,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合着是一句话都没说? 什么两情相悦,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说实话,我此刻真的很想骂你,但又觉得骂你都是多余。能让我产生这种想法之人,你宋砚是第一个。” “骂我?为何要骂我?你懂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吗?” 宋砚问的认真。 江景辰欲言又止。 他的确不懂。 上一世便不曾懂过,这一次也是如此。 宋砚笑容依旧,紧跟着说道:“能遇见一眼就爱上的人,是一种多大的幸运啊!我现在才知道,老天爷让我遭遇那些苦难都是有道理的。”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他出生武道世家,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是踏入宗师境的绝顶高手。 自幼开始,他便在严格的训练中度过,汗水与泪水交织是他成长的轨迹。 在练武的道路上,宋砚面对着无数的艰难困苦。 年幼的身体还未完全长开,便要承受超越常人的训练强度。 每一次的摔倒,每一次的受伤,都成为了他磨砺意志的磨砺石。 他背负着家族的荣誉,毅力超乎常人,无论严寒酷暑,从不间断练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练武场上,他的身影早已舞动。 深夜的月光下,他仍在默默修炼。 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汗水,在历经无数次的挫败和困难后,方才踏入宗师境界。 旁人只知道,万柳山庄少庄主是江湖上最年轻的宗师,却不知道这份荣耀背后的艰辛。 身与心的疲惫,对手给予的巨大压力,甚至曾在生死边缘数次徘徊…… 宋砚曾登上过山顶,也曾坠落山涧。 他没有从此一蹶不振,而是一步步重新走上巅峰。 大起大落之后,是内心无尽的孤独。 “我曾以为,余生没有什么能够在让我的内心泛起涟漪,无论是人或事......” 宋砚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逐字逐句说道:“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是邬鑫月。 她爹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手握重兵的北庭都护。 想要娶她为妻,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宋砚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我是万柳山庄少庄主,是江湖上最年轻的宗师,人人都愿与我为友。”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紧跟着抬头,直视江景辰的双眼。 “我宋砚年少得志,闯荡江湖多年,曾树敌无数,也交友无数。我不是在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只有一位知己,那人就是你。江景辰,我宋砚此刻以好友的身份请求你,帮我娶邬鑫月为妻。” 话音刚落,江景辰全身立即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怪宋砚说的肉麻,而是他十分不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甚至可以说有些抗拒。 他们两个人真的十分相似。 同样经历过人生低谷,遭遇数次生死危机,内心都是一样的孤独。 不同的是宋砚的孤独来源,类似于千帆过尽之后的高手寂寞。 而江景辰则是经历人性的自私、阴暗、背叛。 孤独且绝望。 毫无疑问,宋砚同样是江景辰身边为数不多,能够敞开一大半心扉之人。 谈不上知己,但可称为好友。 他的好友不多,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也正是因为不多,所以值得珍惜。 江景辰深深吸了口气,长叹道:“人生在世,免不了会交到一些损友,做一些极为荒唐之事。还能怎么说?只能怪自己交友不慎。” 宋砚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下一刻,瞬间换了副面孔,嬉笑道:“不该怪自己瞎了狗眼吗?” 江景辰额头青筋直跳,怒喝道:“老子是你爹。” 第585章 不好的预感 曲江池的水面波光粼粼,悠远而静谧。 江边的柳树宛如绿色的丝带,沿池岸曲折排列,形成了一道美丽的“柳岸”。 微风拂过,柳枝轻舞。 池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如梦如幻。 远处的山峦隐约可见,与池水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山水画卷。 江景辰入京之后来过几次曲江池,大多是在夜晚,注意力也都在停泊岸边的画舫之上。 此时再看曲江池,宁静而祥和,令人陶醉其中,忘却尘世的纷扰。 宋砚左顾右盼,寻不见魂牵梦萦的身影,着急催促道:“肯定是上船了,咱们快去追。” 时日尚早,画舫此时并未开始营业,倒是游船能够随时离岸。 江景辰心中另有想法,安抚道:“船在江上,追上去也没什么用,不如就在岸边等着,好好想想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京城不是江南道,勋贵子弟也不是可以随意打杀之人。 宋砚望着江面,心中越发焦急,一时间想不出办法,回过头来说道:“你脑子好使,赶快替我想个办法。” 江景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口道:“ 有美人名虞,有骏马名骓,王常骑之。” 他说的是虞姬、乌骓、楚霸王。 宋砚能听懂,却不理解,没好气道:“你从小到大也没读过几本正经书,就别在这里装文雅高深,有话直说,好吗?” 江景辰骂了句“莽夫”,随即清了清嗓子,直言道:“女子慕强,美人爱英雄,你首先要做的就是给邬鑫月留下深刻印象。” 宋砚虚心请教道:“具体应该怎么做?” 既然来了,江景辰也不端着,含笑道:“这个简单,只需发挥你的优势,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如此便能让邬鑫月对你留下深刻印象。” 宋砚唯一的优势就是武功高,早年游历江湖时也没少干英雄救美之事。 “这招会有用吗?你可千万别坑我。” “相信我,肯定有用。” 江景辰信誓旦旦保证。 追女孩子这种事,若她涉世未深,那就带她看尽繁华,若她历经沧桑,那就带她去做旋转木马。 当然,封建王朝的女子有所不同,但本质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女子的天性中,蕴含着对于强大的向往,这种强大主要体现在内在与外在两个层面。 内在的强大,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 它表现为智慧、坚韧和善良,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沉稳而坚定。 这样的男子,在面对生活的挫折时,展现出不屈的精神和顽强的毅力。 善于用智慧化解难题,以善良温暖别人,成为周围人的依靠。 外在的强大,则是一种令人瞩目的魅力。 它可以是高深的武功、俊俏的样貌、优雅的气质,也可以是卓越的才华和出色的能力。 这样的男子,在人群中宛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相对而言,前者需要花费较多的时间才能体现,因此后者能够更加直接,且快速吸女子的注意。 江景辰整理好思绪,正色道:“我是这样想的......” 他将现编的英雄救美桥段细细说了一遍。 宋砚满脸嫌弃,狐疑道:“我怎么觉得有些......有些,卑鄙无耻?你确定这个办法管用吗?”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相信你江爹,保证让你娶到媳妇。” 宋砚一生从未向谁低过头,但眼下为了娶上媳妇,乖巧点头道:“好,我信你,只要能娶到邬鑫月,往后我见你都喊一声江爷。” 爱情令人盲目,恋爱中的男女都没脑子。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那就别傻愣着了,快去准备吧。” 三个时辰后,太阳西移。 一艘游船缓缓靠岸, 不远处亭阁内,宋砚满脸欣喜,激动道:“是她,是鑫月,是她来了。” 江景辰抬眸远望。 从船上走下一群人,男男女女皆有不少。 当中有一名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身高使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仿佛鹤立鸡群,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她的五官极为精致,神情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冷,如同一朵盛开在冰山上的雪莲,清新脱俗。 最吸引江景辰注意的,除了身高之外,还有她的肤色。 不同于寻常闺阁千金宛如羊脂玉般光滑,而是当代极为少见的小麦色。 这个朝代女子以白为美。 似邬鑫月这样的肤色,若是换作旁人,心中多少会有些自卑。 但她不一样,即使在人群中,她也保持着那份与众不同的优雅和自信,仿佛整个世界都为她而倾倒。 江景辰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诗:“亭亭玉立似花仙,窈窈身姿舞蹁跹。” 如果以这个朝代的审美而言,邬鑫月无论是身材还是肤色,都达不到美人的标准。 只能说不丑,勉强能够打个七十分。 倘若换作后世的眼光去欣赏。 邬鑫月身材高挑,曼妙的身形宛如顶级模特。 她的肌肤呈现出最为健康的小麦色,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五官精致如雕刻,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神,微微上翘的嘴唇,都透露着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 江景辰眼中,单以样貌外形而论,邬鑫月完全是能够打到九十分的女人。 可时代的审美观点并不一样,对于这个时代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并不能够欣赏那样的美。 在他看来,宋砚之所以会对邬鑫月一见钟情,并不是因为审美与众不同。 完全是因为邬鑫月身上独特的气质,就像是一匹性子极烈的野马。 无形中激起了宋砚心中的征服欲,令其痴迷不可自拔。 但凡善骑者,无人能够抵挡驯服一匹烈马的诱惑。 然而,想要驯服一匹野马,绝非易事。 联想到邬鑫月出身将门,从小生活在西域庭州。 而庭州一带向来是大周与西突厥争夺的战场,即便是现今也时常会有战乱频发。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586章 我来当这个英雄 依照事先安排的计划,将会有一批不长眼的人前去挑衅。 那些勋贵子弟多是一些安于享乐之辈,即便会些拳脚也不足为惧。 待到关键时刻,宋砚挺身而出,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江景辰连台词都想好了。 只可惜,事情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 一行人下了游船,径直走向最近的园林。 半路上出现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呦,这是谁家小娘子,竟是长得这般……这般美若天仙,清新脱俗。” 忽然出现的男子面容猥琐,嘴角挂着一丝轻佻的笑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邬鑫月身上游走。 在寻常人眼中,邬鑫月与“美若天仙”这样的形容词相差甚远。 也正因如此,原本应该充满调戏意味的话语,此刻却莫名地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嘲讽”,邬鑫月的神情并未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句话根本不是对她说的一般。 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朵淡雅的莲花,不悲不喜。 倒是与她同行的那些勋贵子弟们,一个个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尤其是为首那人,更是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大胆!哪里来的登徒浪子,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在本少爷面前放肆!” 他一边说着,一边气势汹汹地向前迈了一步,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显然,对于这种公然挑衅他们的行为,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公子哥绝对无法容忍。 “你又是从哪个裤裆里钻出来的东西?敢这么跟本大爷说话,不想活了吗?” 猥琐男大步向前,态度无比嚣张。 在他身后站着一队护卫,个个都是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腰间悬挂长刀,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姿态。 勋贵子弟出游,随行不过三两护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他们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为首的那位贵公子面色阴沉,满脸怒容,高声呵斥道:“大胆!竟然敢对本世子如此无礼。” “你们听好了,本少爷乃是武昌侯府世子,识相的话就立刻跪下来叩头谢罪,或许本世子心情好还会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 面对贵公子的威胁,猥琐男丝毫不以为意,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哟呵,你说自己是武昌侯府的世子就是了?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啊!少在这里吓唬人。” “看在美人的份上,本大爷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把那边的美人儿叫过来陪我喝几杯酒,让我开心一下,那么今天这事就算了,我保证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怎么样?这可是本大爷格外开恩给你们的恩赐,你们可千万得珍惜才行。” 按照计划,猥琐男直接将目标锁定在邬鑫月身上。 他的任务就是为了挑起争端,好让后续之事得以进行。 武昌侯世子气急,大手一挥,下令道:“来人,将此人拿下,打死活该。” 随行侍卫闻令而动。 猥琐男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嬉笑道:“好好好,给脸不要脸,要打就打,谁怂谁是龟儿子。” 这里可是曲江池,离宫就在不远处,有着禁卫军驻守。 没有哪家勋爵子弟会在游曲江池时带上一堆护卫。 面临敌众我寡的局势,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前去离宫,寻求禁卫军的帮助。 以他们的身份,禁卫军势必会给这个面子。 然而武昌侯世子并没有这么做,其余人也只是看戏一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对于一般骄纵惯了的勋贵子弟而言,京城内不能惹的就那么几位。 不说有多少交情,至少都能认识。 眼前的猥琐男子显然不在其列。 战斗一触即发,忽然有人出声喝止。 “且慢。” 邬鑫月慢步向前,越众而出,眸光扫一圈。 “这位兄台,我想你应当能看得出,我们这些人并非普通人家,但你却依旧出言挑衅在先,刻意挑起争端,此举未免太过刻意了些......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么做?” 言语之间,自带一股英气,丝毫不输男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见你生的好看,出言夸赞而已。你们的人却来骂我,到底是谁在挑事?” 猥琐男丝毫不慌,三言两语就撇清关系。 武昌侯世子面露怒容,冷哼道:“你这样的登徒浪子,就该拿去大牢,严刑拷打,好叫你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 言罢,再次下令:“都聋了吗?还不动手。” 在他看来,自家护卫都是高手,哪怕对方人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没道理打不赢。 护卫们自然看得出对方都是练家子,一对一尚且没多少把握,更遑论是以少敌多。 无奈他们只是护卫,主子既然下了命令,无论明知与否都得听。 双方刚一交手,邬鑫月便看出了问题,于是便提醒道:“他们在刻意隐藏武功,打不过的,让你的人回来吧。” 武昌侯世子不愿丢了面子,转过头看向众人,开口道:“让你们的人也出手,我就不信拿不下他们。” 场中之人多是有些交情,当下自然不会拒绝,纷纷下令自家护卫加入战斗。 邬鑫月无奈摇头。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难道说这些勋贵子弟难道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如此明显的圈套吗? 各府护卫手持长刀,身形敏捷地冲向人数众多的彪形大汉。 刹那间,刀光闪烁,喊杀声四起。 护卫们招式凌厉,刀法娴熟,每一刀都带着破风之声。 彪形大汉们则以力量和体型优势回击,攻击犹如狂风暴雨,刚猛有力。 双方你来我往,短兵相接,激烈的战斗让人眼花缭乱。 在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当中,双方兵刃相交火花闪烁不断,半盏茶时间便见了血。 好在彪形大汉并没有闹出人命。 公子千金们神情紧张而兴奋,时刻注意着战况的变化。 只有邬鑫月一人例外。 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打斗上,而是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远处一座凉亭。 宋砚焦急道:“都已经打起来了,按计划这时候我应该出手,你拦我干嘛?” 江景辰眉宇间担忧之色未散,郑重开口道:“我总觉得邬鑫月不简单,你这时候出手可能适得其反,计划有变,得改。” 宋砚自然不想弄巧成拙,连忙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江景辰望了眼邬鑫月,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个英雄,就让我来当吧!” 第587章 勋贵子弟 宋砚闻言,瞬间暴怒,一把揪住江景辰的衣领,怒喝道:“朋友妻,不可欺,江景辰,你就不能好好做个人吗?” 江景辰当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由我出面,带着你一同前去,换一种方式去认识邬鑫月。” 宋砚狐疑道:“真的?”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比真金还真。你此刻不宜显身,先走一步,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君子防未百然,不处嫌疑间。 瓜田不度纳履,李下不整冠。 嫂叔不可亲授,长幼不比肩。 邬鑫月此人,不仅仅是有几分姿色,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也能够临危不乱。 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沉稳与果敢,冷静的分析疑点。 她并不像那些勋贵子弟那么冲动易怒,也不似那些千金小姐般娇弱。 这样的人,要不是身怀高深武功,那就是心机深沉之辈。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江景辰的菜。 若说女子慕强是天性,那么男子天然对娇柔女子心怀怜惜。 相对而言,江景辰更加喜欢小家碧玉乖巧听话的女子。 或如青瑶般气质出众温婉可人,或似青玉般美艳动人活泼俏皮。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江景辰再三保证,好不容易安抚住宋砚,让其先行离开,方才领着董瓒一同朝人群走去。 “大老远就瞧见这里的阵仗,你们这些人是真不把王法放在眼中啊!” 江景辰故作一片严肃。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打斗。 猥琐男见状,便知计划有变,心思急转,瞬间变化脸色。 “不曾想竟是会遇见江侍郎,江青天当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江侯爷在此,多有叨扰,这就告退。” 言罢,大手一挥,领着一众手下慌忙撤退。 一句话道出三个身份,三个身份都属于一人。 邬鑫月眼中流露几分好奇。 眼见对方要离开,武昌侯世子不依不饶,怒喝道:“站住,本世子让你走了吗?速速回来,磕头赔罪,否则本世子定要你好看。” 京中勋爵子弟就那么些人,相互之间即便不熟,也都打过照面。 江景辰虽离京十年,但名声在外,事迹早就传遍京城。 场中除了邬鑫月之外,无人不知江景辰之名。 眼见一行刁民慌张逃窜,邬鑫月心中略感疑惑,忽然出声道:“那些人似乎很怕你。” 语气虽平,却又好似带着另一层意思。 江景辰笑而不答,转头看向武昌侯世子,轻叹道:“我的案头可还堆着不少关于你的卷宗,就不能少惹点事?” 武昌侯世子有心辩解,想说是对方闹事在先,但转念一想,此刻多说这些并无意义。 “江兄,你过来,该不会是为了那些卷宗吧?” “若是为那些卷宗,来的就不会是我。放心吧,你我虽无甚深交,但我也不会无故与你为难,能按下去的事情,绝不会重新提起。” 江景辰嘴角微微扬起,毫不吝啬些许善意。 他现今是侯爵,刑部侍郎。 论身份职权,场中无人能与之比肩。 武昌侯世子松了口气,心思一转,询问道:“今日有幸相遇江兄,不如与我等同游,如何?” 江景辰故作沉吟,视线缓缓扫过众人,轻笑道:“你们当中,有些面孔熟悉,有些倒是陌生,冒昧同行,怕是会打扰诸位雅兴。” 这话说的客气,一众公子小心默默点头。 在京城里混,无非就是你给我面子,那我便也给你面子。 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事。 武昌侯世子作为此次游园发起人,当仁不让为江景辰介绍起各府公子小姐。 最后着重介绍之人,便是怀化大将军之女邬鑫月。 江景辰逐一客套几句,回过头来,目光径直略过邬鑫月,落在一位华服少年身上。 “你就是骆三少?我与廖大将军同朝为官,今日与你初见,果然一表人才,颇有乃父之风。” 都是同龄之人,此言一出,好似将身份拔高了一个辈分。 但江景辰就是有这样的资格。 廖豪闻言,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当即便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也不予回应,仅是微微颔首,以示礼仪。 武昌侯世子趁机开口道:“我等在醉仙楼定了席宴,如蒙不弃,不妨一同前往?” 江景辰含笑答应。 一行人各自上了马车,径直赶往醉仙楼。 期间诸位千金小姐小声议论着江景辰。 邬鑫月静心听了一会,好奇询问道:“你们觉得江景辰此人如何?” “当朝新贵,圣上宠臣。” “心系百姓,为民请命。” “翩翩公子,堪为良配。” 众位千金七嘴八舌,越说越是兴奋。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之声响起。 “只可惜,命不久矣!” 话已一出口,场面顿时安静。 邬鑫月究其原因。 众人轻叹一声,你一言我一语,将有关江景辰的事迹说了一遍。 有人问:“你们说,这算不算是天妒英才?” 有人回:“应该,算吧?” 千金小姐所知有限,所见所闻多是坊间传言。 有好有坏。 大义灭亲,惩治贪官,远赴淮南道治水,打击白莲教余孽,泉州破获劫船一案。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江景辰能力的证明。 同时,逼死嫡亲妹妹,亲手毁去嫡亲叔父仕途,就连威远侯府的覆灭似乎也与江景辰有关。 背负不孝之名,亦是被认为是祸家之源,坊间亦是有人称其大逆子,灾星转世。 如此再看,活不过二十岁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邬鑫月认真听完,不禁感慨道:“一年时间,竟发生如此多的事情,他是怎么做到这些?” 众千金闻言,面面相觑。 她们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也没必要去想。 有人道:“想来是恰逢其会,上天注定。” 邬鑫月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我看未必。” 纵观历朝历代,从没有哪一个人能在一年之内立下如此多的功劳。 在她看来,这一切不是恰逢其会,反倒像是有人提前布局安排。 她自小受父亲教导,深知料敌先机,如棋对弈。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邬鑫月以旁观者之态,纵观棋局。 在她眼中,江景辰蛰伏十年,一朝归京,搅动风云。 其心性之隐忍,计谋之深远,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能耐。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背后定是另有其人在操纵一切。 邬鑫月默然无言,掀开车帘,望向载着江景辰的那辆马车,轻声呢喃道:“希望你不是刻意接近,否则......” 第588章 圣心不变 醉仙楼,最大的雅间。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算严苛,出于尊重,分了两桌。 中间放置了一道薄薄的纱帐,分隔出两个区域。 各府少爷们身着华服,正襟危坐,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稳重和自信。 举杯畅饮高谈阔论,话题涉猎广泛,从时政要闻到骑马狩猎,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千金小姐们则端坐另一桌,衣香鬓影,美眸流转。 她们轻声细语,讨论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偶尔也会传来几声银铃般的轻笑。 纱帐随风轻拂,如同一道神秘的屏障,却又无法完全阻挡两边的交流与目光。 男女双方的眼神偶尔会透过纱帐交汇,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 场面既是拘束,同时也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氛围。 席间,江景辰频频举杯邀人共饮。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才开口。 “廖大将军入堂为相,各方应有恭贺,府中势必繁忙,故而不敢上门叨扰。今日有缘相遇,自是应当敬廖三少一杯。” “江侯爷客气,我不过是廖家三子,无爵无官无职,当不起江侯爷这一杯敬酒。” 廖豪杰言语还算客气,但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武昌侯世子见状,举杯道:“廖伯父入堂为相,此乃大喜之事,大家共同举杯,遥敬廖相。” 辅国大将军品级虽高,在京却不掌实权。 现如今入了政事堂领参掌机密,对上三省主官任何一人,也足以压得住场面。 身为廖相膝下第三子,廖豪杰是有资本在朱雀大街上横着走。 当然,前提是不去招惹不能招惹之人。 场中众位勋贵子弟心中都清楚,眼前的江景辰当属不能招惹的人之一。 私下与廖豪杰交好之人心中担心,暗中给了个眼色以示提醒。 廖豪杰会意,缓缓举起手中酒杯。 “多谢在座诸位盛情,这杯酒豪杰先干为敬。” 除开国一朝之外,没有人能够在一年之内晋升到侯爵之位。 事实摆在眼前,无论圣上真实意图如何,在外人眼中,江景辰就是圣上身边第一宠臣。 莫说在场无人能与之比肩,就是放眼朝堂,也无几人能够压其一头。 有些气,心中在不愿,也得默默忍受。 廖豪杰因先前被江景辰占了一句便宜话,心中有气不顺,随着一杯酒入腹,方才渐渐有所缓和。 众人紧随其后,饮罢杯中酒。 江景辰环视一圈,含笑道:“往日我也时常在曲江池游玩,从不曾遇见几位,今日能够有此缘分,倒是要感谢那些闹事之人。” 武昌侯世子面色微变,气愤道:“江兄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若不是那些人跑得快,我定不会就此罢休。” 江景辰故作好奇,追问道:“那些人是怎么惹到你的?” 武昌侯世子饮了一杯酒,压下心中怒气,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江景辰听后,随口附和了几句,心思一转,压低声音调侃道:“邬家小姐不远千里进京,该不会是为了你们中的某人吧?” 众人会心一笑,纷纷摇头。 有人感慨:“我们这些纨绔子弟,哪有那样的福分。” 江景辰顺势道:“你们不是侯爵之后,便是将军之子,身份可不比她矮,怎能说是福分?”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借着酒劲纷纷开口。 “京城中,仅是公侯便有数百位,膝下子嗣上千人,就这还不包括皇室宗亲、姻亲......我们这些人,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 “在座多数勋爵府邸还有爵位可以继承,像我们这些官宦子弟可没那种好事。” “想要继承爵位,首先得是世子,我是出身侯府,可也只是嫡次子,爵位落不到我头上。” “咱们这些人,虽是衣食无忧,可也如笼中之鸟一般。” “说的是啊!在座诸位所想,亦是我所愿。” 因顾忌着隔壁女席,众人说话声压低了许多。 怀化大将军坐镇庭州,统御北庭都护府,手中执掌兵权,无疑是最好的联姻对象。 但这事儿跟一群纨绔子弟似乎没什么关系。 他们又不需要兵权支持,也不可能会入赘邬家。 所以,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愿的是什么? 江景辰听了半天,愣是没有听懂,于是便直言道:“这话听着有些糊涂,诸位可否说的明白一些。” 武昌侯世子偷瞄了领桌一眼,小心翼翼压低声音。 “据说,只是据说。怀化大将军膝下三子一女,邬家小姐乃是整个北庭的掌上明珠,此次进京,明面上是为了骠骑大将军的夫人贺寿,暗中似乎是为择婿而来。” 这,似乎也不对啊! 邬鑫月此次进京,除了一队护卫随行,身旁并无长辈陪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底下就没有自个为自个张罗婚事的女子。 更何况,北庭又不是没人,为何要跑来京城择婿? 江景辰百思不得其解。 武昌侯世子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咱们这些勋爵,祖上大多数都是武将出身,也算是门当户对。只可惜,邬家似乎是想要择一位良婿入赘北庭。” 旁人附和道:“若真是这样,那的确是可惜,在座诸位父母想必不会答应。” 另有人摇头感叹道:“大好男儿,本该沙场点兵,奈何生不逢时,可惜!可叹!” 许是喝醉酒久,在座众人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没个头,也没有尾。 江景辰眉间微皱,耐着性子引导,想要问出一些关键且有用的信息。 酒意上涌,心中难藏秘密。 一番诱导后,江景辰将消息汇总,从而分析出几点关键信息。 其一:骠骑大将军以夫人做寿为名,广发宴帖,邀请京城内外军中将领家眷。 真实目的为何,不得而知。 其二:京中勋爵子弟中,不知何时开始兴起一股风潮。 各府子弟相互攀比先祖荣耀事迹,传播勋爵后代子嗣就该上阵热血杀敌的言论。 综上所述,皆是需要时间提前布局。 江景辰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认为这些事情极有可能是圣上授意。 也就是在他休假这段时间,朝堂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种变化的过程,圣上似乎并不想让他看到。 又或者说,圣上让他在府中修养,并且明确了十日之期限,不是出于好意的关切,而是不信任的表现。 既是要用他,又不让他知道太多事情,等到抛弃时才不会有顾虑。 江景辰眉头紧皱,缓缓吐出一口胸中闷气,心中暗道:“所以说,圣上的心意,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变!” 第589章 祸国殃民 翌日。 宋砚急匆匆跑来询问昨日之事。 江景辰将打探到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 得知邬鑫月此次进京,极有可能是为了择婿而来,宋砚心急如焚,满脸焦躁。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认真的说,即便你愿意入赘,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江景辰没心没肺的言语,瞬间招来宋砚一记白眼。 入赘并非光彩之事,但也的确如江景辰所言,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入得了邬鑫月的眼。 庄延昌眉眼弯弯,止不住心中笑意。 “真没想到,堂堂宋砚,也会有今天!” “庄老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刻薄了?” 宋砚满心装着邬鑫月,每每想起总觉得心中既觉欢喜,又觉难受。 青瑶无心去管宋砚如何,开口道:“骠骑大将军府往年似乎并未大办宴席,事出反常,怕是另有隐情。” 庄延昌淡淡道:“无非就是为了征伐之事做准备罢了。” 武将只有在战时才显得尤为重要。 朝廷真正上过战场的武将不多,骠骑大将军算一个。 庄延昌紧跟着说道:“边境战乱频发,当中以镇北军最强。是以,北境最稳,西境最乱。故而,圣上首战,必定会选择西境。” 单于、安北两大都护府管辖北疆,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管辖西域。 安东大都护府管辖东北,安南大都护府管辖南疆。 现今北庭已派遣邬鑫月进京,想来不日安西的人也即将到来。 青瑶顺着思虑细思,心中有些许不解。 “先生,西域吐蕃国主已向大周称臣,圣上若妄动干戈,怕是难以向其余属国交待吧?” “高祖、太宗时期已过去数朝,如今的吐蕃可谓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迟早都会有一战,至于交待......当今圣上想做仁善之君,但种种迹象表面,那也只是面上仁善罢了!” 庄延昌一声轻叹,言语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之意。 大周立国之初,遣大将平定西突厥。 随后在突厥故地分设蒙池、昆陵两个都护府。 并将其附属小国分别设置州府,西境直抵波斯,都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将其一代掌控在大周统治之下。 因瞧不上西域荒凉之地,大周在平定突厥之乱后,只设都护府镇压,并不参与治理。 经年后。 吐蕃立国,与大周争夺安西都护府统辖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 因当年在位天子之故,大周曾两次放弃四镇,将安西都护府治所移至碎叶城。 其后历经多年,方才将四镇收复,安西都护府治所移至龟兹,另立北庭都护府分治南北。 如今的吐蕃虽依旧是大周属国,但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脱离了大周的掌控。 又或者说,大周历代天子,都没有想过费心力去掌控西域。 毕竟中原地大物博,瞧不上那样的荒凉贫瘠之地。 江景辰越听越觉得这段情节十分熟悉。 他虽历史不好,可也是知道吐蕃有多难打。 强如盛唐,灭的了突厥,愣是拿吐蕃没有办法。 不是因为吐蕃强,而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 吐蕃核心地处逻些一带,距离交战的南疆至青海一线实在是太远了。 想要彻底消灭吐蕃,需要爬过整个青藏高原,这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当时松赞干布脑子也好使,打不过就求和,一键三连求来了文成公主。 历史的发展总是惊人的相似。 如今的吐蕃已是成了气候,周不似唐,即便没有安史之乱,吐蕃迟早也会找到机会,到时候...... 念及此处,江景辰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安史之乱! 当今圣上不是唐玄宗,不可能会放任节度使拥兵自重。 但是,想要开疆拓土必要动兵。 圣上不可能御驾亲征,因此只能将兵权下放。 大周没有安禄山,但不代表不可以有。 倘若是找到机会向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用上离间之计的话...... 江景辰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庄延昌闻言,脸色瞬间变得严厉呵斥。 “糊涂,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发生内乱,边境必起战时,大周数百年基业或因你一念之差,从而毁于一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越想越觉生气,庄延昌加重语气,喝问道:“你难道想当亡国奴,想成为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吗?” 祸国殃民这样的话的用出来了。 该怎么说呢? 就...... 很难评! 江景辰没想到庄先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中惊讶之余,亦是庆幸没有说出类似:“隔岸观火,坐收渔人之利,伺机取而代之”这样的话。 青瑶眉间微蹙,出言提醒:“先生,您说这样的话,未免太重了些,还请先生慎言。” 庄延昌虽不曾考取功名,却也是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学的是孔孟之道。 仁礼为本,民贵君轻。 他震惊于江景辰的想法,也害怕这般无所顾忌的性子。 没理会青瑶的言语,庄延昌板着脸。 “景辰,你从前再怎么使手段,也只是针对一人,再多不过一府。但此事关乎天下千万黎民百姓,莫说是去做,就是想一想也不应该。” “先生莫要激动,我刚才不过随口一提,往后不再说,也不去想就是,还请先生息怒。” 江景辰面带歉意,拱手一礼,以示知错。 宋砚见状,神情略显有些古怪。 在他的印象中,即便面对庄延昌,哪怕当真有错,江景辰也不应该会是这个态度。 若将从前的江景辰比作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那么现在便如同一块圆润的璞玉。 变化之大,只不过一年的时间。 从归京复仇到现在,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砚越发好奇,眼珠一转。 “庄老头,你不是也认为吐蕃狼子野心,开战不过迟早之事......乱世出英雄,我倒是觉得小辰辰的想法很好,我第一个支撑。” “你不过是个武夫,书都不曾读过几本,懂个屁。” 庄延昌心中又气又急,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宋砚眉头一挑,冷冷一笑。 “庄老头,一段时间不见,脾气见长啊!可你也得先分清楚是在跟谁说话。小辰子敬你,本少爷可不惯着,把你丢进茅坑吃屎也就顺带手的事,想要体验一次吗?” 第590章 片刻心动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庄延昌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都不看宋砚。 他心中一口气不吐不快,重新又将视线落在江景辰身上。 “老夫在北境待了许久,亲眼目睹战时的惨况,深知边境百姓之苦。不指望你能劝圣上勿动兵伐,只望你切莫歪了心思误入歧途,陷天下百姓于水火。” 什么叫歪了心思? 什么叫误入歧途? 陷天下百姓于水火? 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青瑶闻言,心中生出些许不悦,但却并非表露在脸上。 江景辰含笑道:“先生实在是言重了,圣上虽封我为忠畏侯,却也只是官居四品刑部侍郎,京城内的局势尚且左右不了,更遑论天下。” 庄延昌闻言,脸上神情越发凝重。 “在老夫所认识的人当中,就只有你最令老夫琢磨不透。行事诡谲,出人意料,似正非正,似邪非邪......” 顿了顿,又道:“你在江南道布局十年,如此大的势力,说是报仇,可从始至终都未动用十之二三。时至今日,不曾显山露水,这般隐忍,很难不让人想到别处。” 佛魔皆在一念之间,江景辰不是没有祸乱天下的本事。 相反,只要他愿意,这个天下必定大乱。 庄延昌起初以为,只不过是弱冠少年的执念,大仇得报后便会有所收敛。 可自打入京这段时间,先是百乐门,后又是蚍蜉帮,以及万银组建的不良人。 京城之外,还有一座黄石山庄藏着上千人。 此外,暗中另有一批正在进行秘密特训的死士。 了解的越多,庄延昌心底便越发的担心害怕。 若只是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安排。 最为可怕的是,那些人至今全部都在蛰伏当中。 庄延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种种迹象表面,江景辰要嘛不动,一旦动起来,必是冲着巅峰而去。 少年当初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初听不以为意,此刻回想,竟是令人有些发自心底的颤栗。 思绪纷乱,杂念虽多却也只在一瞬之间。 庄延昌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景辰,你与老夫说句实话,你是否怀有......不臣之心?” 声音很轻,但份量不亚于泰山。 江景辰笑了笑,认真回答道:“先生放心,我从未想过要起兵谋反。” 庄延昌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继续追问道:“不起兵谋反,那便是想逼宫篡位,是也不是?” 宋砚猛地起身,兴奋道:“这个想法相当之好啊!到时候你就登基上位当皇帝,封我做个一品将军,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大方追求鑫月了。” 这般要全族性命的话,他却是无所顾忌说出口。 庄延昌浑身冒出一阵冷汗,立即出声呵斥:“快快闭嘴,切不可妄言!” 青瑶见状,抿嘴一笑:“都到那时候了,宋少爷只需让我家公子开了金口,赐婚给你和邬家小姐,免去追求之苦。” 宋砚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回答道:“强扭的瓜不甜,我要用真心感动鑫月,让她心甘情愿嫁我为妻。” 江景辰看不惯宋砚那副模样,凉凉开口道:“世间所有舔狗都不会有好下场。” 眼下谈论的可是灭九族的大事,却好像儿戏一般。 庄延昌见此,心中不免有些气愤,正欲开口训斥几句。 青瑶抢先询问道:“先生,到时候您想当什么官?是门下省侍中?还是中书省中书令?又或者尚书省尚书令?” 每听一句,庄延昌的心跳便加剧几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此乃灭族大罪,不可胡言。” 世间没有人不好名利,就连圣人也不例外。 区别就在于有些人说得,有些人说不得。 有些人只会藏于心底,有些人敢于大方承认。 宋砚冷笑道:“你说你,明明心里很想要当大官,嘴巴上却死不承认,多么的虚伪啊!” 庄延昌反驳道:“且不说老夫如何想,方才那些言语实属大逆不道,倘若传出去半句,必将遭来天大祸事。” 青瑶忽然询问道:“先生方才可曾有片刻心动。” 庄延昌陷入一阵沉默当中。 他不能否认刚才有片刻心动,但也不能承认那样的想法就是错的。 青瑶笑容渐盛,继续开口说道:“君子之行,论迹不论心,先生以为然否?” 一个人的行为表现才是最重要的评判标准。 而不是仅仅依据他内心的想法,又或者是动机来定论。 不能仅凭臆断,或是猜测就对为人品行妄下结论。 庄延昌听懂了意外之意,不禁朝青瑶投去赞赏的目光,夸赞道:“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青瑶起身一礼,恭声回应道:“多亏先生经年教导。” 不过是诡辩而已,庄延昌不屑与之争论,只笑了笑,转过头,看向江景辰。 “景辰,你的话好像变少了。” “先生,这是因为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江景辰神情平静,从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董瓒收到最新消息,立刻上前汇报:“公子,小鸠让人捎来口信,说是有桩至关重要的大事情要同您商议。” 江景辰询问道:“可曾提及所谓何事?” 董瓒轻轻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并未言明具体事宜,只说此事万分火急、非同小可,希望能在明日亥初时分与您会面,并恳请您务必亲身前往蚍蜉帮走一遭。” “要我过去?” 传信却不告知何事,又要主子屈尊前去相见。 不得不说,小鸠这可就有些不懂事了啊! 江景辰面露不悦,追问道:“凌涛和伯海对此事是否知晓一二?” 董瓒回应道:“据属下所知,他们俩对于此事并不知情。此外,近期蚍蜉帮内不曾有异常动静。” 如此看来,事情似乎不简单。 倒是颇有些许意思...... 江景辰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视线一转,询问道:“先生可愿同行?” 庄延昌颔首点头:“你既开口,老夫自然愿意同去。” 宋砚焦急道:“那我的事情怎么办?” 江景辰随口敷衍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你跟邬鑫月的事情急不来,放心吧,我已经有了计划,不要着急。” 宋砚狐疑道:“当真?” 江景辰认真点头,安抚了几句,转过头,吩咐董瓒:“着手好好安排一下,明日依约按时前往。” 约在亥时相见,正好月黑风高夜...... 江景辰心中很是好奇,小鸠这次是否会准备上一些意外惊喜呢? 有些期待啊! 第591章 募兵 蚍蜉帮。 江景辰如约而至,视线越过江鸠,望向正堂内那道陌生的人影。 那人年约四十,一袭灰白素雅长裳,宛如尘世中的一抹清流。 见江景辰前来,他慢步走出,步伐轻盈而从容,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想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江侯爷。” 他的声音很轻,双眼犹如深邃的湖泊,平静中蕴含着智慧的光芒。 江景辰微愣,视线转向一旁的江鸠。 没有任何言语,江鸠莫名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在沉默,于是恭敬先了一礼,压低声音解释。 “昨日沈相突然来寻,说是私下想见公子一面,属下这才斗胆安排,还请公子恕罪。” 江景辰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瞬间掀起一片巨浪。 沈廷知怎么会亲自找上江鸠? 没来得及多想,江景辰将心中情绪压下,拱手道:“不知沈相当面,下官有失礼数,还请相爷见谅。” 沈廷知伸手虚扶,含笑道:“江侯爷无需多礼,老夫不请自来,多是冒昧,望江侯爷不要见怪。” 相互之间多是客套。 三省主官中,江景辰最初因淮南道一行,与庞妙诚间接有过交集,但并未见过本人。 事后归京,他便受邀前往那间不起眼的茶肆,在那里见到了杜沛良。 时隔数月之后,在蚍蜉帮聚义堂,竟是见到了沈廷知。 接二连三的刻意接近,这几位爷到底是在策划着什么阴谋? 江景辰疑惑之余,开门见山道:“敢问相爷,您用这种方式邀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沈廷知笑了笑,单手一引:“说来话长,请江侯爷堂内入座。” 他这话说的客气,可听在江景辰耳中却十分别扭。 这里可是蚍蜉帮啊! 谁是客? 谁是主? 江景辰一时间有些恍惚,不动声色瞥了江鸠一眼。 江鸠似有所感,默默垂首不敢言语。 沈廷知孤身一人,身边没有随从护卫。 身处自家底盘,江景辰自是不愿弱了气势,当即吩咐董瓒等人在外等候,只带庄延昌一人入内。 沈廷知当仁不让端坐上首之位,视线轻扫,笑问道:“这位倒是面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庄延昌自顾自落座,神情平静,淡淡回应道:“山野村夫,贱名不足挂齿。” 沈廷知笑而不语,转头看向江景辰,上下打量了一会,方才开口。 “江侯爷心中似乎有许多疑惑,此间并无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一口一个江侯爷,多少是有些刺耳。 江景辰官居四品侍郎,拍马也赶不上正二品尚书令。 虽是圣上钦封的忠畏侯,可论秩也只不过是从三品罢了。 以沈廷知的地位,完全不需要如此客气。 庄延昌心中暗暗警惕,同时暗中朝江景辰使了个眼色。 沈廷知此刻的姿态放的未免有些太低了些,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景辰不愿多费唇舌,当即直言道:“敢问相爷,此次亲自前来,可是为了泉州一事?” 泉州一行,值得沈廷知关注的无非就只有两件事。 一是劫船之事,二则是刺杀一事。 海船被劫一案算是落下帷幕,刺杀一案圣上并未在朝廷提及,但想来沈廷知不可能不清楚。 身为当事人,江景辰只能认为获封忠畏侯便是圣上给自己的补偿。 换句话说,在他看来,沈廷知亲自前来,多半是为了拉拢自己,那么定是要解释刺杀之事。 沈廷知并非立即做出回答,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昨日政事堂议会,圣上有意要在陇右道募兵,江侯爷对此事有何看法?” 朝廷早先惩治过工部、市舶司一批贪官污吏,抄没家产数百万。 去年海运司成至今,共计三次出海,最低估算获利在五十万以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现如今既已有充足粮草,自然是要扩张军队。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下官人微言轻,不敢擅议如此大事。” 沈廷知虽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但也并未感到意外,当即转问道:“江侯爷可知圣上为何要在陇右募兵?” 陇右道,因在陇山之右,故而得名。 治所在鄯州,其辖境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吐蕃,北接朔漠。 自古以来,陇右地区一直是中原重地,历代王朝用以抵御西北外族势力,也是西北外族进入中原的重要门户。 “陇右”之重,主要体现在两点。 其一,陇右与关内相邻,为西北进入关内京畿的天然屏障。 其二,陇右地处边境要塞,具有隔绝外族的作用。 陇右地区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征战频繁,是王朝稳固西北边疆的重要门户。 陇右军的存在,可以说是为了抵御吐蕃而建立。 由于针对的是吐蕃游牧民族,因此陇右军以骑兵见长,军内拥有大周最好的战马。 陇右境内,分别有安西、赤水、肃寇、玉门、墨离等军,共计十五万人马。 其布防遍及河西走廊,以及青海东部一带。 吐蕃军虽强,却无法冲破这道密集的边境线。 大周六大都护府中,北庭都护府管辖天山以北,安西都护府则分管天山以南。 两大都护府皆在西域境内,自然不适合发布募兵令。 陇右募兵,其用意已然十分明显。 当今圣上显然不会满足于防守态势,他需要的是进攻,不断地进攻。 江景辰心中对此事看得透亮,却是不解沈廷知为何无端提及此事。 “下官从小不喜读书,当年离京去到钱塘县养病,外祖父、外祖母对下官无尽疼惜,因而不曾上过一天私塾......” 江景辰顿了顿,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再次说出那句曾说过数次的话。 “下官没读过什么书,胸无半点墨,不足以和相爷商讨如此国家大事。” “江侯爷实在是......太过谦虚了些!” 沈廷知脸上并无异色,却是在内心不住腹诽。 似圣上那样的人物,若非江景辰身具才干,绝不会启用此人。 读书少或许是真,胸无半点墨也可能并不假,但绝不代表愚笨没有能力。 别事尚且不论,但是能够如此坦然说出这样的话,其心性可见一斑。 沈廷知念及此处,轻咳一声,话锋突转,严肃开口道:“圣上心意已决,届时若是让江侯爷前往陇右募兵,可是愿意?” 第592章 多谢夸奖 圣意已决? 江景辰心头一跳,试探道:“募兵之事向来由兵部统筹,难不成圣上要调下官去兵部任职?” 沈廷知不作正面回答,只问:“你可愿去?” 若只是平调兵部参与募兵,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可若是要去陇右道,那可就又是另外一件事。 江景辰心思急转,回答道:“圣上有旨,下官自当遵令而行。”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没有哪个臣子胆敢公然抗旨不遵。 沈廷知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老夫认为,你应当前去。” 江景辰不置可否,也不做表示,以沉默应对。 沈廷知忽然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战事若起,不知多少将士死于沙场,父失子,妻失夫,子失父,何其悲哉!” 江景辰闻言,便知这是要拿大义裹挟。 从古至今,似乎许多人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圣上欲起兵伐,此事没有对错,有的只是立场。 简而言之,圣上为国,三省主官为民。 然而,江景辰只想为己。 此刻他算是听明白了,圣上无意让自己参与募兵,此事只不过是沈廷知的意愿。 稍微费心一想,便能猜出沈廷知是打算在募兵之事上耍手段。 现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凡心有牵挂之人都不会选择参军。 上阵杀敌虽能立军功,但阵亡的概率同样不小。 除非没有选择,又或是野心极大之人。 否则没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拿命去拼一份未知的前程。 对于眼下的形势而言,此时去参与募兵之事不仅吃力,还很不讨好。 江景辰念及至此,心中兴趣全无,当即起身拱手一礼。 “天色已晚,下官府上还有要事等待处理,就此先行别过。” “你难道就不好奇,老夫是如何找到这里吗?” 沈廷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着急之色。 江景辰闻言,身形一顿,迟疑片刻后重新入座。 沈廷知含笑道:“老夫与你一见如故,恨不能秉烛夜谈,以表......” 江景辰一脸冷漠,不想再跟对方啰嗦下去,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您老是通过万象阁才找到此地的吧?” 面对江景辰如此直白地质问,沈廷知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江景辰并未就此罢休,紧接着追问:“泉州行刺一事,也是您老的安排?” 听到这个问题,沈廷知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挺直身子,收敛神情,正声道:“不是老夫,是圣上。” 是真? 是假? 江景辰眸光闪烁不定,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紧紧盯着沈廷知,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您也想下官死在泉州吧?” 这句话仿佛带着千斤重担,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起来。 沈廷知没有否认,坦然回应道:“你若死在泉州,对天下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江景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没有气愤,只是单纯的对这种舍生成仁的“大义之举”,从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厌恶。 他并非是愿意负重前行之人,天下百姓之事再大,那也与己无关。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区区刑部侍郎,自家一亩三分地之事尚且没理清,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天下百姓。 “敢问相爷,下官一人的生死,天下百姓可是会真的在乎?” 当然...... 沈廷知没有回答,笑了笑。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庄延昌闻言,默默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江景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 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不肯听。 江景辰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下官读书少,听不懂这些大道理的话,还请相爷勿怪。” 既是听不懂,又如何能知是大道理? 沈廷知心中生出一股郁气,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老夫亲自前来,足以证明对你的看重,但你却是这般敷衍老夫,可曾将老夫放在眼里?” “当然不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江景辰紧跟着说道:“似您这么样的人物,下官从来都是放在心中,尊您,敬您。” 沈廷知听闻此言,呼吸竟不由得停滞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今日一见方才知晓,汝之脸皮,甚厚!” 江景辰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愈发灿烂起来,拱手一礼:“多谢相爷夸奖。” 语气轻松,浑然不在意方才的讽刺。 沈廷知深深看了江景辰一眼,心念电转之间,便已想好对策。 “老夫邀你深夜前来,所为之事仅有一桩,便是希望你能前往陇右道,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募兵事宜之中。” 言辞不容拒绝,语气间透露出上官的威严。 江景辰收敛笑容,维持着面上该有的恭敬,从容回应道:“圣上有旨,下官定当鞠躬尽瘁。” 言外之意已是十分明白,也表明了立场。 沈廷知自然是听得懂。 本就是意料之中,因此并未感到气愤。 他一边整理着衣袖,漫不经心开口说道:“圣上想你死,你为何不去死?” 这句话,很耳熟。 江景辰挑眉,逐字逐句说道:“敢问相爷,可有圣旨要赐死下官?” 沈廷知凝眸看向江景辰,摇了摇头。 “老夫手中虽无圣旨,但心中知晓圣意。最快三月之内,最迟到明年,你终究难逃一死。何不在此之前,尽力去做些有意义于百姓之事。” 最迟明年丧命倒是可以理解,最快三月之内又是何意? 江景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心中清楚,无论是圣上还是沈廷知,都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 这不是什么可悲之事,恰恰相反,有价值的人才会被利用。 也正是因此,必须要清楚自身的价值。 江景辰压下心中情绪,正色道:“下官见识之浅薄,能力之微弱,只够用于处理刑部案件,以此还百姓一个公道。” 如今的局面,战与不战,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否从中保全自身,以及如何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此时此刻,沈廷知所用的方式,对旁人或许还能管用。 但对江景辰来说,内心毫无半点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并未掩饰眼眸中的笑意,毫不避讳与沈廷知对视,紧跟着说道:“相爷以为,此事有益于百姓否?” 第593章 一心为民 此事,多说无益。 直到此时此刻,沈廷知方才理解圣上为何会启用江景辰。 如此少年,朝堂绝无仅有。 可也正因为如此,注定江景辰走不远,甚至活不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完全可以用在江景辰身上,虽说不是十分贴切,倒也并非大相径庭。 朝堂之上只允许两类人,顺势而为者,或是逆流而上。 在沈廷知看来,江景辰属于第三类,无法定义之人。 这样的人只适合存在于特定时期,比如现在。 圣上用得着,他也用得上。 一旦形势稳定,江景辰这般不好掌控之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沈廷知定了定神,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不可否认,你的确有些能力,相对而言也同样惹出诸多麻烦。比如说市舶司、工部、淮南道,诸如此类。” 江景辰含笑道:“难道惩治贪官污吏也有错?” 沈廷知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初入朝廷,资历尚浅,不懂朝中为官之道,会有此一问也实属正常。” 与其说是为官之道,倒不如说是同流合污。 江景辰神情平静,淡淡道:“错也好,对也罢,相爷此番旧事重提,是想说明什么?” 话中言语多有不敬,沈廷知对此也不见怪,直言道:“贪官污吏由来已久,每朝每代除之不尽。你所做之事并无过错,却也因此招人记恨。” 顿了顿,又道:“如今你看似深得圣恩,但你与老夫都清楚,所为圣恩,是因先前老夫不肯妥协。现如今,老夫让步,你又当如何自处?” 这话说的明白,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无论是在哪个朝廷,必然少不了贪官污吏的存在。 百官心中有数,圣上亦是心知肚明。 是因为不想整治吗? 当然不是。 所有人都明白,江景辰自然也明白。 之所以满不在乎,是因为手中掌握着诸多官吏的把柄。 不敢说多,至少淮南道以及江南道,两道之地的官员不足为患。 虽是身在京城,但市舶司、工部,两者皆是在权力核心之外的衙门,某些人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江景辰清楚明白,此刻沈廷知说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欺他年幼,施展恐吓威逼的手段。 没有人知道,他看似少年,实则心理年龄已过四十。 不敢说年老成精,可也不至于如此轻易中招。 沈廷知见他并不言语,只以为是言语有了效果,于是便趁热打铁:“你少年得志,行事不够稳重,不觉间得罪了诸多同僚,之所以没有对你表露敌意,是因他们在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 江景辰闻言,笑了笑,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以沉默应对。 他先前为了覆灭威远侯府,的确是间接得罪了很多官员。 若真要认真细算,得罪最严重的当属政事堂。 因为他的出现,从而导致圣上成功推进征伐事宜。 所以说,满朝文武当中,最恨他,最希望他死的人,应当是政事堂三位主官。 偏偏也是这几人,眼下急需他的帮助。 这朝堂,果然是十分有趣! 沈廷知不清楚江景辰心中所想,稍稍缓了口气:“老夫亲自前来,足以说明对你的看重。以你的能力,只要肯专心配合老夫行事,将来政事堂必有你一席之地。” 听到这样的话,江景辰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这座京城,总有人当他是个傻子,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甘心效忠。 以为能够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就能与圣上相提并论? 实在是可笑至极! 他又不是一国之君,根本不需要考虑各方平衡,只需要站在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方,如此即可。 很显然,就目前而论,政事堂不属于优势一方。 江景辰想了想,觉得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便直言道:“好叫相爷知晓,下官活不过二十,因此没有将来可言。” 沈廷知当然明白这是个借口,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沉声道:“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 是此刻的决定,而不是最后的决定。 沈廷知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起身离开,一句话都不曾多说。 江景辰微眯着眼,直到人影消失,方才回过头来看向一旁的庄延昌。 “先生,可是听出些什么?” “若要说的话...” 庄延昌皱着眉头,神色略显复杂,轻叹道:“战事将起,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苦矣!” 江景辰觉得这话说的很没道理,当即开口道:“不打仗,百姓就不苦了吗?” 庄延昌回答道:“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侵袭,自然不苦。” 嗯,很好,这句话同样也没有道理。 所谓不苦,只不过是上层人看不到,于是便认为百姓不苦。 殊不知,即便是太平盛世,也依旧有人冻死、饿死。 那些被侮辱、被打骂、被欺压之人,如何就不算苦了? 仅仅是因为还没死,能够卑屈的活着吗? 这不对,也没有道理,但江景辰并不想去改变什么。 在他看来,只要人还活在这个世上,那就免不得要受苦。 以概率学而言,世间大部分人都在受苦。 无论贫穷或是富贵,士族或是平民,各自都有各自的苦。 所以说战与不战,百姓都会受苦。 若单以此来阻拦战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从前是在江湖,现如今是在朝堂,许是身份上的转变,让江景辰对庄延昌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先生以为,接下来我该如何行事?” “若有可能的话,当尽力阻止圣上兴兵起战。” 庄延昌回答的毫不犹豫。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问道:“先生觉得沈廷知会如何对付我?” 庄延昌闻言,稍作沉思,回答道:“沈相爷一心为民,心怀天下者,想来不会因你拒绝后便怀恨在心。” 江景辰轻笑道:“泉州一行,他派人暗中刺杀。他心怀天下,就要我甘心赴死,这叫什么道理。” 庄延昌稍显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老夫觉得,刺客并非沈相所派。” 不是沈廷知,那便是圣上。 虽说刚才沈廷知也否认,说是圣上派出的刺客。 但江景辰总觉得这话不太可信。 现如今庄延昌也这么说,是出于对心怀天下之人的信任,还是说有别的理由? 江景辰眉头紧皱,追问道:“先生是觉得,相比之下,圣上更想让我死在泉州吗?” 第594章 迁移 庄延昌没有着急回答,待整理好脑海中的思绪,方才开口。 “对圣上而言,你只是一枚可用的棋子,既是棋子,自然是要发挥最大的效用。” 帝王多情,三宫六院。 帝王无情,众生皆为棋子。 先前泉州一行,倘若江景辰死于刺杀,圣上必有办法将此事推到沈廷知身上,乃至牵连其余两位相爷。 若当真如此,政事堂也会被裁撤,于圣上而言无疑会是最好的结果。 没有任何证据,但江景辰可以确定,政事堂也好,圣上也罢,都希望他死在泉州。 庄延昌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虽拒绝了沈相,但此事想必不会就此了结。” 沈廷知亲自露面,多半是已经做好了安排。 换句话说,在沈廷知来之前,极有可能已经与圣上做了协定。 又或者说是圣上主动提及。 前往陇右道募兵倒不至于有生命之危,可若是随军征战的话...... 那可真就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江景辰不是疾风剑豪,也没有‘一死以报君恩’的觉悟。 人人都希望他死,那他更要好好活着,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如此才能不负两世为人! 他将心中情绪压下,开口询问道:“还请先生教我,君要臣死,臣不想死,该如何应对?” 庄延昌眸光闪动,缓缓回答道:“贤君不杀功臣。” 前提是贤君。 前提是功臣。 江景辰追问道:“所以,先生是建议我答应沈廷知,前去陇右道募兵吗?” 庄延昌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不是为了沈相,也不是为了圣上,而是为了陇右道那些百姓,你有能力,也应当站出来做些事情。” 江景辰闻言,不禁失笑道:“先生,我可不是什么超级英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类话套我身上可不合适。” 庄延昌收敛神情,正色道:“老夫并非是要你前去阻挠募兵,而是希望你能够尽力减少战乱的影响,老夫相信你可以做到。” 顿了顿,又道:“为官者,当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你既当上父母官,如何能不替百姓考虑?” 总有人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说话,尤以读书人最甚! 江景辰无心争辩,转头唤来江鸠,询问道:“沈廷知是如何找来此处?” 蚍蜉帮所处位置偏僻,平日帮众进出也都十分小心。 江鸠明白话中怀疑之意,当下也不隐瞒,恭声回答道:“是通过杨士钰杨大人传话,属下前去迎接,沈相点名要来此地。” 是来此地,而不是要来蚍蜉帮。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沈廷知已经打探好了蚍蜉帮的位置。 江景辰归京那日,将宗师刺客与费兴仑关入天牢,当时圣上并未下令处置。 沈廷知通过杨士钰找到江鸠,如此便说明费兴仑并未被释放。 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 江景辰收敛思绪,吩咐道:“这地方不能再用,尽快重新选址后立刻迁移。另外,不必再与杨士钰接触,同时让人暗中盯紧万象阁的动向。” 江鸠满脸为难,无奈苦笑道:“公子,万象阁盘踞京城已久,势力遍布各坊大街小巷,怕是只有他们盯着我们的份。” 或有夸张,但绝不容小觑。 这种事无关个人能力,只能说对方势力根深蒂固。 蚍蜉帮初立不久,别看帮众不少,其中多是些街头混子,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江鸠有信心可以做的更好,但就目前而言,蚍蜉帮暂时还不能够与万象阁抗衡。 江景辰不管缘由,淡淡道:“若是事情好办,要你何用?关于万象阁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更为细致之事便靠你去挖掘,别让我失望。” 十几年与是十几个月的底蕴,相差之巨大可想而知。 他心中自然清楚两者差距,也没真的指望蚍蜉帮能够对抗万象阁。 之所以这么安排,不过是在表明态度。 江鸠不敢多言,恭声领命。 夜色渐浓。 忠畏侯府内灯火通明,宋砚见江景辰回府,第一时间找了过去。 “江南道传来消息,查到了一些有关太初宗的消息......” 话音未落,宋砚视线转向庄延昌,紧跟着说道:“太初宗之所以越界,是收到了某个人的指令,那个人名叫庄延朔。” 庄延昌,庄延朔,嫡亲兄弟。 根据已知消息,庄延朔已经暗中投靠了安王。 由此推断,太初宗极有可能选择依附其羽翼之下。 那么太初宗弟子出现在泉州,多半是经安王同意,庄延朔负责安排。 目的的话,应该是为了劫船之事。 江景辰稍作思考,转头看向庄延昌,询问道:“先生入京也有些时日,可曾见过庄延朔?” 庄延昌点头道:“见过。” 宋砚在一旁凉凉开口道:“只怕不只是庄延朔,还见过安王吧。” 言语颇为肯定,似有证据一般。 庄延昌不愿理会宋砚,只对江景辰说道:“入京当天,老夫在百乐门设宴,请来了兄长,以及另外几位多年不见的好友。” 言语坦荡,没有半分心虚。 青瑶知晓其事,当时觉得此事属于庄先生私事,因此便没有向公子汇报。 江景辰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觉得有必要问一问。 “先生是如何看待太初宗之事?” “老夫之兄长,与太初宗渊源颇深,现任宗主称其师叔。如今与安王有所牵扯,想必是要借用江湖人士助力。” 庄延昌客观分析,并未因为涉及嫡亲兄长而有所偏颇。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有着不小的恩怨,多年再见时,是化干戈为玉帛,又或是间隙更深,外人无从知晓。 宋砚素来看不惯读书人的做派,虽与庄延昌同属一个阵营,却也难给好脸色。 他见江景辰似无追究之意,于是便主动开口道:“毕竟是嫡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小辰辰,你可得多加小心啊!” 庄延昌自持身正不怕影子斜,丝毫不在意这般挑拨离间的言语。 江景辰不禁莞尔一笑,淡淡道:“你怕是忘了,我可是亲自葬送了全家。嫡亲兄弟又怎样?我可以多加些钱。你知道的,我这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宋砚咧着嘴角,无声笑了笑。 他实在是有些不理解,究竟是要用什么办法,才能锻炼出似江景辰这般心性。 庄延昌在旁冷笑道:“某些人只会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属厌而已。” 宋砚闻言,看向江景辰,询问道:“他这话听着就不是好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在骂我?”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笑道:“你非要问的这么直白,那我只能回答不是。” 第595章 微臣以为 宋砚翻着白眼,有心想要骂上几句,又顾忌着还需要江景辰帮忙追妻,于是便忍了下来。 庄延昌并不打算理会宋砚,也无心解释与兄长之间发生的事情。 场面陷入短暂的沉默。 青瑶为了缓和气氛,于是便说起先前入宫述职一事。 江景辰听后,叮嘱道:“后宫女官不能擅自出宫,但也有其家眷在宫外,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若有需要,你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青瑶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我晓得的该怎么做。” 或是通过家眷收买人心,或是以此要挟。 为达目的,无论怎么做都对。 庄延昌欲言又止。 宋砚不耐烦听这些琐事,将话题拉回到追妻一事上。 “小辰辰,这都好些天了,你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该怎么做,鑫月才会愿意嫁给我?”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你能不能别尽说废话?” “别急,我这就给你想办法。” 眼下需要操心的事情不少,江景辰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邬鑫月的事情。 眼看敷衍不过去,他也只得认真开始琢磨。 如今言嫁为时尚早,至少要先让邬鑫月认识宋砚。 “你可竖起耳朵听好了,先这样这样......然后在那样那样......” 时间有限,江景辰没能想出好办法,索性就将电视剧里那套烂俗的办法拿来用。 多是些偶遇之后,突发意外,男主上场表现,从而留下深刻印象的套路。 管不管用暂且不说,至少宋砚听的很认真,最后更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江景辰莫名有些愧疚,于是便提醒道:“我会让阿瓒安排人配合你,但关键还在你自己身上。” 宋砚连连点头,转身拉着董瓒前去商量具体事宜。 ...... 十天假期转瞬即逝,江景辰述职后首次上朝,迎来了数道异样的目光。 最为明显之人当属孙敬远,完全一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 江景辰内心深处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另外纯王与安王也在朝堂之上,眼神中透露出截然相反的意味。 安王眼中隐隐带着敌视,纯王则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另有数位武将的眼神也十分耐人寻味。 江景辰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面上不动神色,眼观鼻鼻观心。 相较于数月前,如今早朝议论之事,无论是民生还是官员,大多都与边境州县有关。 百官之间的氛围也和谐了许多,从早朝开始,直至快要结束,御史台御史全程无一人发言。 待诸事初步商定,圣上破天荒点名询问:“江爱卿,你对于陇右道募兵之事,有何见解?” 换作以往,都是在散朝后,甘露殿内君臣奏对。 似这般当朝问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文武百官视线尽数落在江景辰身上,莫名产生一股无形的压力。 陇右道募兵之事早已注定,任谁都无力阻止。 心中迅速有了决断,江景辰毫不犹豫回答道:“微臣以为,募兵之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 圣上神情严肃,沉声道:“说点有用的。” 这意思,是要拿出具体方案? 江景辰心思百转。 奈何他对募兵之事一窍不通,当朝奏对,时间有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回禀圣上,微臣认为,适当提高募兵待遇,如此便能够大大提高效率。” 提高募兵待遇? 加钱吗? 文武百官闻言,脸上纷纷露出古怪神色。 新兵提高了军饷,老兵又当如何? 虽说近来国库大有进项,但根本不可能拿来用于提高全军军饷。 倘若真这么做,必将导致更大的问题。 念及此处,百官忽然间想明白一件事情:江景辰时常说自己读书少,原来不是一句假话啊! 杜沛良与潘妙诚对视一眼,同时将视线看向沈廷知,目光中带着询问。 在他们看来,江景辰这个办法对募兵不仅无益,反倒是存在极大的隐患。 他们知道沈廷知去见过江景辰,因此便认为已经说服了对方。 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沈廷知读懂了两人的目光,摇了摇头,以示与自己无关。 此刻朝堂之上,百官安静异常。 圣上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缓缓开口道:“爱卿可知本朝有多少将士?” 江景辰闻言,瞬间领会言外之意,立刻往回找补。 “回禀圣上,微臣之意并非是要提高全军军饷,而是针对不同州县,相对性提高一些待遇。” 对于普通士兵而言,军饷都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 他们的吃喝拉撒、武器装备,乃至家人的生计,全都指望着那点军饷。 军饷的来源主要有两个:一是朝廷发放的饷银,二是战争掠夺。 但是,军饷的发放可是个技术活。 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军饷的发放往往面临着很多困难。 延迟是常有之事,甚至还存在因上级官员的贪污,从而大打折扣的情况。 肥肉过一手,怎么可能不沾油水? 别以为军饷就没人敢贪。 想贪,且有能力去贪的官员,就来修缮皇陵的钱都敢过上一手。 江景辰快速理清思绪,紧跟着说道:“以京畿驻军与边境防军为例,所承担的责任不同,军饷自然也该有所不同。” 远的不说,大周待遇最高的军队,就在皇宫当中。 当然,这个不能说,也不能拿来做比较。 南北二衙,天子亲军,大内禁卫,身负戍卫京城重任,理当领取全军最高待遇。 哪怕其中多是混日子的勋爵子弟,也无人敢去质疑。 相比之下,那些边境军的待遇可就差了许多。 不但需要时刻防备敌军偷袭,还要忍受恶劣的环境,就连衣食住行也大多都是在将就。 圣上深深看了江景辰一眼,淡淡道:“继续说。” 再往下,便涉及“军费改革”,必定会触动多方利益。 但话已出口,江景辰此事已再无退路可言。 更何况他从踏入仕途至今,得罪的人不再少。 于他而言,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江景辰很快整理好思路,继续说道:“边境将士用他们的鲜血,他们的生命铸成围墙,换来了百姓安宁,故而微臣认为,边境军理应提高待遇。” 圣上似在认真思考话中可行性,沉默良久,开口道:“依爱卿之见,该如何提高边境将士待遇?” 第596章 这皇帝是真的疯 回望历史的长河,战争如同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卷,充满了残酷与血腥,令人不忍直视。 但又往往承载着时代的必然性,以及历史的使命。 无论敌我,双方将士们如同草芥一般,在战场上被任意收割,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相对边境将士而言,只有极少数人能从战场上获得超高的回报。 单说军饷,普通兵卒一年下来,折合军饷约五千钱。 一贯等于千枚铜钱,五千钱便是五贯,等于五两白银。 就是这一年每人五贯钱,还有官员想着法子从中再过一手。 若非军户家中必须要有一人当兵,没有多少人会愿意主动从军。 募兵并非强制性,又是在陇右道边境地区,想要效果好,自然得加钱。 但这钱,不好加。 江景辰深知这一点,当下也不多提,只道:“回禀圣上,微臣认为,免除徭役的同时,还可以通过适当减免赋税的方式,以此来提高将士们的待遇。” 朝廷对于军户实行免除徭役制,而非减免赋税制。 所谓徭役,依照大周律例,每丁每年须服劳役满二十日,如若不服劳役,则需补以银钱。 简单来说,就是强制百姓从事地方无偿劳动。 一年需满二十日,也就是平均下来,每月只需抽出一天半多些的时间,完全没有减免赋税来的实在。 圣上视线扫过一众朝臣,缓缓开口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圣上的心意,募兵之事不容有失。 但凡有利于募兵的办法,只要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圣上都会支持。 此时此刻,文武百官不敢各抒己见。 只因江景辰所言涉及赋税,事关重大,无论支持或是反对,谁也不愿做那只出头鸟。 不少朝臣都将目光看向三省主官,后者神色如常,以沉默回应,态度已然明确。 太极殿中一片沉默。 孙敬远见状,越众而出,率先开口道:“微臣附议。” 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说什么了,就附议? 以为御史台大夫就了不起吗? 这种时候出什么头? 诸多朝臣在心中暗自腹诽,忽然间才想起,孙敬远已经不是从前的孙敬远。 不仅仅是御史台大夫,还是领参知政事的孙相爷。 所以,了不起的不是御史台大夫,而是孙敬远。 在新晋孙相爷开口之后,立刻有御史发声。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接连响起附议之声,放眼看去,全是御史台御史。 众朝臣见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惹不起! 三省主官脸上神情严肃了几分。 曾经毫不在意之人,不知何时竟已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江景辰此子,着实是一道变数! 安王看向江景辰的目光越发警惕,隐隐还带着几分怨恨。 纯王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无人知道他此事在想些什么。 圣上扫视众臣,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江景辰身上。 “既是江爱卿提出之法,那朕便将此事全权交由江爱卿处理,望诸卿予以配合。” 只说全权处理,却没说具体该怎么处理,还要求群臣配合。 这...... 完全放权,且是放了大权。 果然,圣恩不减,江景辰依旧是当朝第一宠臣。 文武百官纷纷变了眼神,全部都面带善意,无一恶人。 江景辰无暇顾及旁人,当即恭声领命:“微臣遵旨。” 早朝结束。 众人纷纷上前恭贺。 江景辰疲于应对,却又不得不应对。 朝中当官,无论敌对与否,在这太极殿外,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好。 待众臣逐渐散去,孙敬远慢步上前,含笑道:“可有何感想?” 说实话,江景辰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 随口提出的想法,针对军户赋税的“改革”,就这么通过了? 他当然明白这件事背后有圣上的支持,只是想不明白三省主官为何一言不发。 “今日之事,多亏大人鼎力相助,下官在此谢过。” “贤侄无需客气,老夫不过顺势而为,举手之劳不敢言功。” 说话间,孙敬远眼中慈爱渐浓。 所谓顺势而为,顺的是圣上之势,他当然不敢领功。 只是这满脸的和善,未免有些太过渗人了些。 江景辰正欲客套几句。 张甲臣前来传圣上口谕,命其前往甘露殿中议事。 甘露殿内,圣上面带浅浅微笑,与朝堂之上判若两人。 “对于减免赋税之事,爱卿可有具体章程?” “回禀圣上,兹事体大,微臣还需进一步完善,恳请圣上多给微臣一些时日。” 哪怕心中没有想法,也要表现出胸有成竹。 江景辰这种事多少有些经验,此时此刻丝毫不慌。 圣上点了点头:“那朕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拿出具体章程,朕希望爱卿之法,能够在两个月之内,帮助陇右道募兵不少于一万。” 多少? 疯了吧? 这皇帝指定是疯了。 江景辰压下心中情绪,正色道:“这...时间上未免有些太紧,微臣只怕力所不及。” 圣上笑容不减,神情淡淡,轻飘飘说出一句:“若有不逮,以失职罪论处。” 刨除三天,再算上传旨所需时日,以及地方上的安排,真正开始募兵也得一个月之后。 整个陇右道也不过十万边军。 一个月的时间,仅靠随口说出的想法,就想募兵一万?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江景辰瞬间感觉有一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 失职罪? 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够拒绝。 行得上,不行也得上。 更加可恶的是,想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 这么难办的事情,好歹也加封个头衔吧? 江景辰最终还是忍住了继续讨价还价的念头,依然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恭声回应:“微臣遵旨。” 圣上满意点头,紧跟着道:“相关具体事宜,你若不放心交给他人,朕可下旨派你亲自前往陇右道参与募兵。” 是狐狸,终究是会露出尾巴。 江景辰瞬间明白,或许这一切早在他休假期间,圣上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提前挖好了坑,只等他述职后跳进去。 朝廷之上,圣上只要开口询问,无论他是否提出想法,最终的结果早已注定。 不管他对募兵之事如何看待,最终都会被圣上派去陇右募兵。 一代帝王的御下之道,即便是拥有后世思想也难以企及。 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这一点无关年龄。 而是身份、环境、经历、阅历、手段的不足。 现如今或许,真的有必要重新规划下,那些原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部署。 江景辰心念转动间,恭声回应道:“微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圣恩。” 第597章 落子 募兵减税之法说起来容易,但所需形成一系列的法规并非是江景辰能够解决之事。 于是在离开皇宫后,他并未返回刑部,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忠畏侯府。 江景辰将早朝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随后郑重道:“先生,此事就靠了你。” “变法”有利益将士,庄延昌自然不会拒绝,再问清江景辰心中想法后,他便去到书房制定相关细节。 青瑶满心忧虑,焦灼地问道:“公子,圣上难道真的会派您前往陇右道吗?” 江景辰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宽慰道:“放心吧,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可能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青瑶闻言,心中的疑惑更深,继续追问其中缘由。 江景辰解释道:“若依照正常流程募兵,期限之内当然不成任务,可若是将咱们的人混进其中,想要募兵一万并非难事。” 毕竟是在陇右道,依着圣上的心意,那边很快就会爆发战争。 有战争就一定会有伤亡。 麾下虽都有武功傍身,但所出之地乃是瞬息万变的战场,谁也不能保证毫无损失的存活下来。 那些可都是多年培养的心腹,无可替代之人。 真要送去战场吗? 青瑶心中有些迟疑,稍作犹豫,便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江景辰正色道:“回来途中,我也再三权衡,得到的结果是利大于弊。” 麾下心腹人人身怀武功,相比寻常兵卒而言,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只要能够存活下来,且不说战功如何,经此一役后必然能够融入军中。 以此为基,施以手段,可慢慢蚕食陇右边军。 心腹固然重要,但军权同样十分诱人。 就如今的形势而言,正常情况下,江景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涉足军中。 所幸他隐藏够深,所幸圣上雄心壮志,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难得,且唯一的机会。 青瑶听完后陷入短暂沉默,随后询问道:“公子是打算将咱们的人全都送进陇右军中吗?” 江景辰摇头道:“那样太过招摇,很容易被查出问题,我的想法是送去一千人足矣。” 战争之残酷,每一个踏上战场的人都深知。 牺牲在所难免,在生死的边缘,存活是唯一渴望的目标。 为了胜利,一些人不可避免地成为“炮灰”。 这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战争的无奈。 战场上,有些牺牲是必然,是无法避免,是所谓的奉献。 江景辰自然不会将麾下全部派去,他需要炮灰出存在,需要用那些人来换取战争的胜利。 所谓战功,就是踩在战友尸体上往上爬。 一万人中掺入一千,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这样的比例正好。 青瑶能够想象战争的无情,也能明白此事的凶险。 可若是计划顺利,所获得的利益也将十分巨大。 “若是如此,那便要提前安排才好。公子是想调动哪方人马过去?” 现如今,麾下人手分为三部分。 江南道乃是最大的倚仗,那边的人手不好调动。 除此之外,当属黄石山庄人手最多,其次便是万银所掌握的人手,以及百乐门所属,还有董瓒统领的天部众成员。 江景辰慎重思考,最终决定从黄石山庄抽调人手,并且派出五位天部众成员,以及苗老三一同前往陇右道。 青瑶眉间微蹙,出言提醒道:“苗老三武功平平,怕是难以在战场存活下来。” 江景辰意不在此,当即解释道:“并非是要他参军,而是让他前去在暗中发展势力。” 陇右道毕竟远离京城,难免有消息传递不及时,需要有人在那边坐镇。 庄延昌本该是最适合人选,但他不久前才从北境归来,眼下京中也有用得到的地方。 几番筛选之下,苗老三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不求激进,只求稳妥。 江景辰目光幽幽,轻声道:“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落子了!” 无论身处哪个朝代,军权都是一柄锐利之剑。 只有手中持有此剑之人,才能拥有剑指天下的机会。 纯王府。 李守拙召集麾下一众谋士,视线缓缓扫过,询问道:“父皇如今意指陇右道,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众谋士纷纷开口: “属下以为,王爷该趁着此机会,向圣上自荐,为募兵之事出一份力。” “仅仅只是参与募兵还不够,王爷应当在军中谋职,如此才可令圣上刮目相看。” “本朝多年不曾兴战,如今圣上起意,朝中武将枕戈待旦,想要军中谋职谈何容易?” “王爷毕竟是圣上长子,只需向圣上自荐,表露心意,自然能够得到圣上青睐。” “若在此时自荐,圣上难免不会怀疑王爷初衷,就怕行差踏错,得不偿失。” “这般畏首畏尾,何成大事?” 众谋士越说越激动。 李守拙摇了摇头,视线一转,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邵沅朗,询问道:“沅朗对此有何看法?” 邵沅朗收敛脑海中的思绪,回应道:“眼下的确是个机会,但属下觉得,不应该向圣上自荐,而是应该从别处落手。” 李守拙点头点头。 他自然知道这是个机会,同时也明白不仅仅是自己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对于父皇来说亦是难得。 他清楚父皇的性子,也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倘若此时主动提出要参与募兵,多半是会被拒绝。 原因无他,只因此事对于父皇而言太过重要。 论领兵打仗,朝中强将比比皆是。 他只不过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一无贤名,二无建树,三无大才。 尚未自荐,结果已然注定。 李守拙收敛心思,继续询问道:“沅朗,你继续往下说。” 邵沅朗直言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另外的人,一个深得圣上信任的武将,由他向圣上进言,如此才有可能成功。” 李守拙闻言陷入沉默。 另有谋士不满邵沅朗这般态度,出言反驳道:“你是意思是王爷在圣上眼中,还不如一位武将吗?” 嫉妒不仅能够蒙蔽人的双眼,还能让人变得愚蠢。 邵沅朗暗自摇头,淡淡道:“圣上至今未来太子,便说明心中仍然没有属意,若有武将借机提出历练之言,圣上想必也会多加考虑。” 雏鹰想要成长,必定不能躲在羽翼之下。 有朝中诸多强将压阵,圣上未必不会考虑将纯王放进军中历练。 只不过,纯王能进,安王也同样能进。 二者选其一,只看谁能够占得先机。 邵沅朗顿了顿,继续说道:“王爷若能请动骠骑大将军,或是辅国大将军从中说项,此事定当能成。” 第598章 谋士的野心 骠骑大将军与辅国大将军皆是当朝重臣,但大周只有一位骠骑大将军,却有两位辅国大将军。 一位是如今身在朝堂,领参掌机密的廖博,另一位则镇北军主帅徐光曜。 论远近威望,辅国大将军廖博自然比不上骠骑大将军戴雄。 可一个武将的价值,并不能单纯以官职威望而论。 戴雄已过知命之年,廖博今年才近不惑。 最重要的是廖博与徐光曜乃是至交好友,一同上过战场厮杀,曾因救徐光曜而伤及内腑。 也正是因此,徐光曜才逐渐淡出前线,直至离开军中步入朝堂。 倘若当年廖博不曾受伤,现如今的镇北军主帅指不定是由谁来担任。 对比之下,廖博的价值远胜戴雄。 有谋士认可邵沅朗的建议,顺势说道:“属下记得,廖将军膝下幺女已过及笄之年,现如今尚未婚配。” 只此一句,众人便明白话中之意。 纯王作为圣上长子,今年明年就将行冠礼,依照皇室规矩,同年便会为纯王定下正妃人选。 当然,并非是说一定得冠礼之后才能够定亲。 只不过圣上不曾提起,纯王本人也未主动提及,就连薛贵妃也并不着急。 婚约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真有意选这条路,自然少不得需要薛贵妃帮衬。 但是,以廖府幺女的样貌品性,纯王会中意吗? 众谋士心中皆是没有答案,下意识将目光看向纯王。 李守拙感受到众人看来的目光,不免感到一阵头疼。 廖博幺女廖豪婕,取女中豪杰之意,因遭到夫人强烈反对,于是便将“杰”改字为“婕”。 实话实说,正常人家,谁会给女儿取这么一个名? 可廖博偏偏就是这么取了。 所以,在纯王看来,廖博不正常,至少在对待幺女这件事上很不正常。 而廖豪婕也不负廖博所望,从小就表现出比男儿更男儿的气概。 众人皆知,魏秉文乃是京城第一纨绔,那么廖豪捷便是京中第一奇女子。 她的奇,是因女儿身却有男儿心,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当女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尽管大周从未出现过女将军,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要成为立国第一位女将军的野望。 别家女子学习女红刺绣时,廖豪婕在学习兵法谋略。 别家女子学习琴棋书画时,廖豪婕在学习刀枪斧钺。 别家女子三五成群嬉戏游玩时,廖豪婕已成立了一支全是由女子组建的护卫队。 那也是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第一支女子护卫队。 廖博没少因为这件事受到御史参奏,圣上碍于御史参奏,也就此事严肃批评,但廖博却不以为意,虚心接受圣训,回到家中依旧任由幺女胡闹。 那一年,廖豪婕年仅十二岁。 李守拙之所以会感到头疼,是因为当年曾被廖豪婕打伤了脑袋。 伤势并不严重,只不过是破了些皮,流了点血,如今也早已恢复,但每当想起来时总是会隐隐作痛。 那一年,他十五岁,仅仅是因为取笑了一句,随后便被廖豪婕发起私下挑战。 结局毫无意外,哪怕当时他已是贵为皇长子,也没有因此得到丝毫留情。 而他碍于男儿颜面,这件事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本王记得,戴将军有个孙女,似乎也近及笄之年了吧?”李守拙问的十分认真。 他并不抗拒这种方式的联姻,只是在抗拒廖豪婕。 戴将军的孙女?众谋士神情稍显有些古怪,但没有人开口。 邵沅朗见旁人这般,心中暗自轻叹,出言提醒:“王爷,戴将军孙女当中,尚未婚配、且不曾有婚约在身之人,最大年纪也才十二岁。” 十二岁怎么了? 十二岁廖豪婕都成立女子护卫队...... 该死,怎么又想到她了。 李守拙顿时心中一惊,随即泛起阵阵恶寒。 众谋士不知纯王心中所想,顺势说道:“按理说王爷的婚事属下们不该过问,但如果想让廖将军相帮,联姻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所有人自动将戴雄的孙女过滤,毕竟十二岁的年龄太小了些。 另有谋士开口道:“若是能够与廖将军联姻,那么王爷离那个位置的距离会拉近许多。” 廖博最有价值的不是辅国大将军的身份,而是与徐光曜之间的情义。 若是能娶廖豪婕为纯王正妃,以廖博与徐光曜之间的关系,等同于是将徐光曜也纳入纯王阵营。 那可是大周最强军之一的镇北军,其份量不言而喻。 邵沅朗见纯王面色凝重,想了想,开口道:“王爷大可放心,虽说皇子正妃圣上不会轻许,但若有贵妃娘娘帮衬,圣上有极大可能会同意。” 众所周知,薛贵妃曾是皇子正妃,只不过因为家世之故,在圣上登基之后,出于种种原因,最后选择封瞿氏为后。 在邵沅朗想来,也正是因此,圣上对薛贵妃多少是会有些愧疚。 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这么多年来才始终在长子与嫡子之间徘徊,始终没有立下太子。 当然,这些是他的个人猜测,没有任何支撑。 可作为谋士,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十足证据,有时候仅仅只靠猜测便足矣! 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 李守拙脸上流露出纠结之色,沉默着不发一言。 他不喜欢廖豪婕,可心中也明白,自己的婚姻无关乎喜欢。 或者说,至少目前就而言,他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正妃人选。 无论是父皇或是母妃,哪怕是身旁的一众谋士,都不会允许他任性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为正妃。 在那个位置面前,所爱之人变得微不足道。 他不会,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因女子而错失机会,哪怕再喜欢也不会。 江山与美人,根本用不着选择。 掌中江山在手,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够轻易得到。 即便是廖豪婕那样的奇女子,也并非是不能够接受。 李守拙心中瞬间有了决定,目光坚定望向众人,含笑道:“本王也有段时间没有入宫向母妃请安了!”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随即又生出一丝狂喜,纷纷高呼:“王爷英明!” 如果纯王真的能够顺利与廖府联姻,那么等于是得到了圣上的默认,之后很有可能会在及冠时被立为太子。 那么他们都将会是从龙之臣,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无论大小都是机会,也是身为谋士的野心。 念及此处,众谋士神情难掩激动。 唯有邵沅朗一人从始至终都保持平静,没人能从他的神态上看出什么。 第599章 许诺 深宫。 阳光洒在宫殿内,薛贵妃身着一袭浅蓝色华贵锦衣,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桌上刚从御花园采摘回来的鲜花。 正值春季,花朵色彩斑斓、娇艳欲滴,每一朵都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薛贵妃凝视着它们,心中暗自琢磨该怎样搭配才能更显其魅力。 她轻轻拿起一朵粉色的牡丹,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花瓣层层叠叠,宛如天边的云霞,花蕊金黄灿烂,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接着,她又拾起一支洁白如雪的百合,轻嗅花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薛贵妃将两种花卉放在一起比较,思考着是否应该再加入一些其它颜色的花朵。 她时而皱起眉头,时而露出微笑。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经过一番精心挑选和组合后,薛贵妃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选好的鲜花插入一只精美的花瓶中,并调整了一下花枝的位置和角度,使其更加和谐美观。 看着自己亲手完成的花艺作品,薛贵妃心中感到十分愉悦。 这不仅是对美的追求与创造,也是她无聊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种乐趣所在。 只不过当她得知纯王前来请安的消息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上天总是会令人不如意! 薛贵妃暗自一声长叹,待看到许久不见的儿子时,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 李守拙请安之后,示意母妃令宫人退下,随后方才开口,将想要娶廖豪婕为正妃之事说了出来。 薛贵妃微愣,随即轻笑道:“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不等回应,自问自答:“肯定是你那帮谋士吧,毕竟你从来未曾表现过对廖家姑娘的喜欢,突然说要娶她为正妃,是想借用廖博之力?” 顿了顿,又道:“眼下你父皇心思都在陇右道,募兵一万只是开始,第二步便是练兵,再之后便是征战。所以,你觉得你是能够训练新兵,还是能够率军打仗?” 李守拙没想到母妃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询问道:“您是如何知晓这些事?” 薛贵妃神情平静,淡淡道:“这里是深宫,不是冷宫,薛家人在朝堂只是未居高位,并非无人立足。” 论家世,瞿皇后无疑最好,其余四妃当中,薛家排名最末,就连孟家都比不上。 李守拙虽不曾看轻母族,可也从未对母族有过重视。 此时此刻,他忽然间觉得,母族中人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般完全无用。 “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尽孝,替父皇分忧,并未想过太久远之事。” 李守拙依旧如从前一样,哪怕是面对亲生母亲,也没有表露出真实一面。 薛贵妃不置可否,转言道:“往上数几朝,诸多皇子正妃皆是出自文臣之家,唯独太子例外,你可知道为何?” 无非是为了“兵权”二字罢了! 历朝不是没有皇子掌握兵权的情况,但那是圣上给予,想要夺回也仅需一句话。 可联姻不同。 虽说圣上同样一句话便可夺其兵权,可能掌握兵权的无一不是将帅之才,仅因此事夺权,有损将心不说,也非明君之举。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皇子与将门之女联姻,如此一来,太子继位后便无需担心兵权之事。 李守拙心中自然明白,却并未如实回答,只道:“儿臣愚钝,只想着为父皇分忧,并未想过其它。” 薛贵妃轻笑道:“也就是说你听懂了话中之意。” 李守拙这才反应过来,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薛贵妃自顾自说道:“你父皇是个心狠之辈,也是个极为聪慧之人,唯独在一件事上例外。” 李守拙下意识追问道:“何事?” 薛贵妃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和嘲讽,缓缓吐出两个字:“家事。” 李守拙微微蹙眉,心中若有所思。 薛贵妃紧跟着说道:“你也好,你那几个弟弟也罢,真以为所思所想,能够瞒得过你父皇吗?” 李守拙闻言,陷入沉默与反思当中。 堂堂天子,且是从夺嫡之争胜出之人,会不知道几个儿子的心思和想法吗? 答案可想而知。 可从他懂事以来,父皇对他们这几位皇子的态度,从来都是保持默许。 起初他以为,父皇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在暗中观察最为适合之人。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且不说太子未立,就连父皇对他们的态度也依旧是不偏不倚。 此刻听母妃这么一说,李守拙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完全不是自己所想那般。 薛贵妃回想往事,脸上流露出几分凄凉,长叹一声。 “你父皇未登基时,想的是登基之事。等到登基之后,想的又是该如何一代贤主,如何青史留名。他的心,从来不在我们身上,当然也包括你们。” “可这,本就是帝王肩上的责任啊!” 这对于李守拙而言,并非是不能理解之事。 身为帝王,本就该以天下为先,妻儿自当在其后。 更何况母妃乃是四妃之一,他则身为皇长子,同样是皇族成员,应该更要理解父皇才对。 薛贵妃没指望儿子能够理解自己,轻笑道:“他是帝王,也是丈夫,我是妃子,也是妻子。” 男人,女人。 妻子,丈夫。 李守拙不能理解,更加不明白母妃话中之意。 只不过,所谓妻子,那也只不过是曾经。 现如今父皇的正妻可是瞿皇后,严格来说,他的母妃并不能唤作妻子。 虽不是休妻,但身份上的确是转变成了妾室。 只因所嫁之人登上帝王之位。 为人子女者,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李守拙本就不愿在这件事上争论什么,当即转言道:“母妃,儿臣此来,除了向您请安之外,就是想请您帮忙。” 需要帮什么忙,方才已经说过。 薛贵妃自然明白,只是止不住心中情绪低落。 她缓缓抬头,瞥了纯王一眼,轻声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 李守拙这次没有装不懂,而是真的听不明白,于是便问:“母妃究竟想说什么?” 薛贵妃直言道:“你既不喜欢廖家姑娘,为何要拿她的未来做垫脚石,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吗?” 母妃何时这般关心廖豪婕了? 李守拙来不及多想,笑了笑,郑重承诺道:“母妃若是为了此事,大可放心。儿臣向您许诺,待到功成之日,她依旧会是孩儿的正妻。” 第600章 一掌之距 言外之意,便是承诺未来皇后之位定会给廖豪婕。 李守拙知道母妃能够听得懂,也相信只要如此给廖家人保证,廖家人绝对不会拒绝。 至于廖豪婕...... 那可是皇后之位,一国之母,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会不愿意。 更何况也轮不到她不同意。 薛贵妃情绪越发低落,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摇了摇头:“你和他一样,什么都不懂。” 李守拙闻言,心中有些抓狂,略显焦躁,追问道:“母妃到底想说什么?” 薛贵妃淡淡道:“他以为我在乎的是后位,你以为廖家那样的姑娘,也应该在意后位,所以你们都不懂。” 谁要懂那些啊! 李守拙感到无比烦躁,可又不能对母妃发泄情绪,只得耐着性子道:“母妃,儿臣是真的需要您的帮助。” 薛贵妃点了点头:“我是你母妃,自然是会帮你,可也正是因此,心中才会觉得有些难过。” 难过? 为谁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 李守拙觉得此刻就是折磨,却又不得不承受,正欲开口。 薛贵妃继续说道:“我知道廖家姑娘,那是个值得钦佩的好孩子,所以你若想母妃帮忙,需得亲自带她入宫来见我一面。” 李守拙不理解,下意识询问道:“只是见上一面?” 薛贵妃笑了笑,点头道:“以你的名义,带她来见我,就只是见一面。” 李守拙陷入了沉默。 以廖豪婕的身份,想要带入宫自然不难。 难的是亲自带她入宫。 他不认为亲自出面就能让廖豪婕入宫,更加不会以为廖豪婕会给自己面子。 距离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三年,这三年来他从未见过廖豪婕,即便相遇也会刻意避让。 简而言之,他与廖豪婕之间没有半点情分,有的只是当年结下的未了恩怨。 “若是连廖家姑娘都无法请来,劝你还是尽早歇了心中念想。”薛贵妃目光锐利,仿佛能够洞穿人心。 话很伤人,可也不乏道理。 区区小女子都搞不定,如何图谋大位? 李守拙心中激起一阵豪情,笃定道:“母妃放心,儿臣一定带她来见您。” 薛贵妃含笑提醒:“不许假借他人名义,不许威逼利诱,需让她心甘情愿。” 李守拙毫不犹豫答应,迟疑片刻,终是问出心中疑惑:“母妃这么做又是为了哪般?” 薛贵妃眸光黯然,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有些无聊罢了!” 身为母亲,她自然是要帮助自己的孩子。 哪怕嘴上说着要让他放弃,可心里却是认为只要压上一切,那便能有一争之力。 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主要是想看看自家儿子为了那个位置,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以及能用出什么样的手段。 她可是清楚知道,当年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那个傻孩子,以为说不小心撞破了头,就能够将事情隐瞒。 现在想想,真是天真的有些可爱啊! 薛贵妃笑容逐渐灿烂,心中暗付:面对曾经正面击败之人,且还是一个女子......拙儿,你将会如何应对呢? 曲江池。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高悬天空,洒下银辉般的光芒映照在江面上。 微风轻拂着江水,泛起层层波光粼粼的涟漪。 江面上一艘华丽的画舫缓缓驶来,顺着水流悠然自得地前行。 画舫通体装饰精美,灯火通明,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漂浮在江上。 船头和船尾挂着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船舱灯火通明,一尊香炉青烟袅袅。 李谨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看向皇宫方向,轻声道:“先生觉得,此刻距离那里有多远?” 庄延朔顺势看去,沉吟片刻,回答道:“王爷不妨伸出手掌一握。” 李谨言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稍作思索,缓缓抬起手臂。 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那座雄伟壮丽、气势磅礴的皇宫在夜色中无比清晰,宛如一幅画卷展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那座庞大而庄严的宫殿竟然变得如此渺小,仿佛完全被掌控在他的手掌之中。 只需轻轻一握,似乎就能将整个皇宫紧紧地攥住,让其无法逃脱。 恍然间,心中涌起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力量感。 那种感觉既令人陶醉又使人心生敬畏,同时也激发起了内心深处更多的渴望,滋养壮大了野心。 李谨言的目光在一瞬间燃起熊熊烈焰,遥望着那片属于自己掌中领域,猛地握紧手掌。 什么都没有发生,皇宫依旧是那座皇宫,他也依旧还是那个他。 “终究还是离我有些远了!” 李谨言悠悠一叹,眼中烈焰瞬间熄灭。 回过头来,他看向庄延朔,淡淡道:“先生以为江景辰提出的减免赋税之法可行否?” 庄延朔毫不犹豫回答道:“可行。” 李谨言意外于如此笃定的回答,眉头微挑,追问道:“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庄延朔笑了笑:“这便得从本朝军户待遇说起......” 朝廷对军护的优待是免除徭役。 根据律法规定,每丁每年须服役满二十日,但并未说役满二十日便可,也未具体言明何时服役。 换句话说,地方官员有权对每丁服役时间做出安排,也有权让未服役之人强行服役。 倘若寻常时节倒也罢了,如果是在农忙季节,地方官员要求某户连续服役数日,所造成的结果就是那户人家无暇春种或是秋收。 当然可以选择不服役,那便得拿出钱来抵。 至于得拿多少,朝廷有定数,可地方官那里可没有。 听到这里,李谨言打断道:“先生是说,地方官员可能存在利用职权之便,从百姓手中索取钱财?” 庄延朔摇了摇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言罢,他说了些在淮南道的所见所闻。 淮南道本就是大周粮仓之一,但因毗邻淮河,也时常遭遇水患。 每逢遭灾之事,各州县本该互帮互助,但因地方官员因政绩之故,时常以等待朝廷命令为由,哪怕仓中有余粮,也不愿开仓赈灾。 除开没有朝廷命令之外,地方官倒卖亏空存粮也是其一。 按理说,仓中无粮,那便得在来年秋收存储。 但敢于倒卖粮仓的官员绝不会这么做。 无他,只因想要存粮,需得先花钱够粮。 那些官员本就是为了钱才倒卖粮仓,自然不会再拿出钱来购粮。 为了避免东窗事发,地方官员便会从百姓身上想办法。 惯用的手段就是故意在秋收时安排徭役,随后暗中安排人手接受低价雇佣,从中再盗走一部分粮食。 之后再用偷来的新粮去换旧粮,一过手便能翻上几倍。 而那些被调去服役的百姓,所是安排去修缮堤坝,因心中记挂着田间作物,修缮时自然不能尽心。 这也是淮南道年年都修堤,却年年都有县地遭灾的原因之一。 第601章 与人为善,广结善缘 李谨言听后深感震惊,全然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之事。 他阴沉着脸,握掌为拳,猛地一拳捶在桌上。 “身为百姓父母官,却附着在百姓身上食肉吸血,真是该死!淮南道的官员已经败坏到这种程度了吗?” “王爷,似此般事情,可不仅仅是淮南道啊!” 庄延朔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对于那些政绩平平,无甚建树的官员而言,唯一升迁的可能,便是通过贿赂上官。” 顿了顿又道:“朝廷给予官员的俸禄不高,那些官员想要送礼、想要送钱,只能从百姓身上搜刮。” 李谨言微微蹙眉,目光凝视着前方,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仔细琢磨着对方话语中的深层含义,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先生莫非是认为应当提高官员们的俸禄待遇不成?” 庄延朔听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略显凝重,回应道:“人之欲,无穷尽。即便是给予更多的俸禄,也难填满那贪婪的沟壑!” 李谨言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追问道:“那么依先生所见,又该如何去做呢?” 庄延朔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唯有立下严厉苛刻的律法,并建立专门的衙门负责监督执行,如此一来,方可遏制住某些官员的贪欲邪念。” “变法”二字在李谨言脑海中一闪而过,恍然间此刻庄延朔的身影似乎与江景辰重叠。 朝堂上江景辰提出的免税之法,亦是变法中的一种。 在他看来,父皇既然支持江景辰,必然也是会支持自己。 “先生觉得本王该向父皇进言吗?” “不可。” “嗯?” 李谨言本以为庄延朔说出这些话,就是想通过自己传到父皇耳中,万万没想到庄延朔会这么回答。 他没想明白个中原因,于是便追问:“先生是觉得本王的话不够份量?” 与不聪明的人对话,真的很累!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好进行掌控。 庄延朔暗自叹气,随即摆正姿态,回答道:“贪官之患由来已久,并非一时间能够除尽,眼下圣意只在乎陇右道,王爷当分清主次。” 李谨言听到这样的话,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满,心中暗付:提起此事的人是你,此刻又让本王要分清主次,当真是无理的很! 若非此人颇有才名,他此刻定是要好好教训一番。 忍下心中情绪,李谨言含笑道:“那在先生看来,本王如今又该做些什么?” 庄延朔心中早有筹谋,当即回答道:“趁着战事未起,王爷当下应该多与兵部、户部官员结交,其次则是军器监与卫尉寺。” 一旦掀起战事,前线自是不必多言,六部当以兵部、户部为主。 六部之外,军器监主管甲弩的生产和修缮。 其下设弩坊署和甲坊署,弩坊署掌出纳矛消、弓矢、排弩、刃镞、杂作及工匠,甲坊署掌出纳甲胄、筋角、杂作及工匠。 卫尉寺乃是九寺之一,主要负责仪仗,以及器械、文物。 其下有武库、武器、守宫三署,对于存储武器主要归武库署管理,兵器入者,皆籍其名数。 所谓结交就是收拢人心,尽可能将其归入阵营。 战事兵部与户部之重要性,李谨言能够理解,却是不明白军器监与卫尉寺怎会列入其中。 庄延朔解释道:“陇右道不过是圣心起始之地,或者说仅是圣上用于练兵之所,真正的战场......若老夫所料不错,应该是在北边。” 吐蕃乃是大周附属国之一,若无明显意图,朝廷不好大举兴兵,故而圣上方才仅是下令募兵一万。 西域打了几场败仗,之后便缴了降书,成为大周附属国,可北戎至今都还在侵扰北境。 谁都知道北戎亦属游牧民族,圣上在陇右道募兵的用意可想而知。 无非是以协助吐蕃平乱为由进驻西域,再拿西域境内其余游牧民族作为磨刀石。 募兵仅仅只是开始,不出意外的话,战事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期间,那些太平盛世之下淡出视线的衙门,也会因战事而重新落入人们眼中。 李谨言听完庄延朔的言论,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兵部、户部无需多说,军器监也能理解,本王不明白的是,区区卫尉寺,也值得本王多费心思?” 庄延朔耐着性子解释道:“卫尉寺卿虽只有从三品,但却是在六部之外,其中一项职权便是执掌邦国器械,王爷切不可轻视。” 话都明白,但李谨言依旧不能理解,于是便道:“本王觉得,六部之外,应该首选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这样的衙门。” 是当真不明其中关联,还是在装作糊涂? 事到如今,庄延朔有些不确定。 不是对自身的不自信,而是不敢相信堂堂圣上嫡子,居然会想不明白其中关键? 御史大夫能入政事堂为相,足以说明其人乃是圣上心腹,与其前去结交,倒不如直面圣上。 大理寺作为三法司之一,且不说主官为人品性如何,单是御史台与刑部便能压制。 京兆府也的确是独立在六部之外,奈何处境本就有些尴尬,对于眼下而言并无多大帮助。 如今的形势之下,圣上短期内怕是不会有立太子之意,全身心都将投入在陇右道诸事上,那么对几位皇子之事便不会太过关注。 故而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在暗中积累有利于形势的重要人脉。 这些事情稍费些心思便能想得明白。 安王此刻说出的这番话,会是在试探吗? 庄延朔一时间难以确定,心中权衡一番,直言道:“王爷应当知晓,卫尉寺所掌管的器械,实际上只包含京师器械。” 正所谓:凡天下兵器入京师者,皆籍其名数而藏之、 此乃卫尉寺之权。 倘若能够完全掌控卫尉寺,那么未来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况,那些军器也将会成为破釜沉舟的必备条件之一。 有些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庄延朔不能够讲话挑明,只能隐晦提醒卫尉寺的重要性。 只可惜...... 李谨言眉头一挑,问他:“那又如何?” 此时此刻,庄延硕满脑子都是:如何……如何如何…… 还能如何?庄延硕暗自苦笑,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他的眼中,安王多半是出于不信任,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听懂。 无论是哪种情况,庄延朔都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言。 话说太多便成了错,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会成为要人命的利剑。 不是别人的命,而是自己的命。 庄延朔不再多想,收敛心思,含笑道:“王爷若信老夫,便按照老夫所言,趁着战事未起之时,多与人为善,广结善缘。” 李谨言紧紧地盯着庄延朔,仿佛要透过那张脸看到内心深处的想法。 庄延朔的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让人难以捉摸。 李谨言努力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端倪,可无论怎样观察和琢磨,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他不禁感到有些沮丧,心中暗自嘀咕之余,缓缓点头道:“先生今日之言,本王会慎重考虑。” 第602章 隐患 翌日。 因募兵之事,江景辰并未回刑部,散朝之后径直回到忠畏侯府。 先是与青瑶一同商议好派往陇右道人选,随即命董瓒暗中传信给苗老三,详细交代了去到陇右道之后的部署。 诸事安排妥当,没等江景辰歇一会,宋砚前来告知:“有人在江南道打探我的底细。” 江景辰皱起眉头,询问道:“可有查出些端倪来?” 宋砚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之色:“目前仅能确定这些人并非江湖中人,但其真实身份及来历仍扑朔迷离,难以追查。” 江景辰若有所思,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他双手抱臂,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脑海中快速思考着。 过了许久,江景辰有所明悟,转头看向青瑶,询问道:“是不是还没有那名此刻与费兴仑的消息?” 青瑶回答道:“宫外没有任何他们的消息,至于宫内只有后宫里有咱们收买的人,只不过她们的身份不好去打探天牢内的消息。” 顿了顿,又问:“公子是怀疑费兴仑?” 江景辰点了点头:“确定的说,是怀疑他背后不止一个人。” 那名宗师此刻曾说费兴仑是沈廷知的人,而费兴仑也承认是奉沈廷知之令前往泉州。 在此前提之下,站在费兴仑背后之人就应该是沈廷知。 可若当真如此的话,未免太过顺理成章了些。 青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却犹豫着没有立刻说出来。 江景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无需有任何顾虑。” 青瑶闻言,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脑海中的思绪,缓缓开口道:“所有能够找到的证据,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的,都毫无疑问地将矛头指向了沈廷知......” 顿了顿,又道:“但是,不知为何,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恐怕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江景辰明白青瑶话中的深意,直截了当开口询问:“你是否认为,真正隐藏在沈廷知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其实是圣上?” 青瑶轻点颔首:“的确如此,只是我目前尚未掌握确凿的证据来支持这个观点。” “又不是衙门断案,何须拘泥于所谓的证据呢?” 江景辰笑了笑,接着说道:“当务之急,我们首先需要先解决另外一个隐患。” 身处大旋涡中心,需要解决的隐患可谓是不少。 青瑶心中不知具体所指,追问道:“公子是说哪一件事?或者哪一个人?” 江景辰眼中光芒微微一凝,缓缓开口道:“万象阁。” 宋砚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地盯着江景辰,询问道:“你觉得是万象阁派人前去江南道调查我吗?” 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惊讶,但更多的是对这个答案的急切期待。 堂堂江南道少盟主,从来只有他招惹别人的份。 现如今居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宋砚不想招惹沈廷知,更惹不起宫里那位,但区区万象阁而已,一人一枪足以扫平。 至于这么做会产生什么后果...... 有江景辰在,不需要他去考虑。 青瑶面露担忧之色,出言提醒道:“万象阁背后牵连太深,还请公子三思。” 宋砚并不认同,直言道:“人家打上门来了,还考虑什么?不就是跟宫里那位有关吗,我就不信,那位会为了区区万象阁而大动干戈。” 青瑶生怕宋砚冲动坏事,于是再次出言提醒道:“不仅仅宫里那位,还有崇宁大长公主、中书令庞妙诚、内侍监张甲臣,秘书监朱全章。” 宋砚听后陷入沉默,青瑶所说这些人,无论是谁都不是他能够轻易招惹。 可突如其来的调查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那种不安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京城乃天子脚下,龙盘虎踞之地,自与那江南水乡不同。 初入京城时尚未察觉,但如今却让宋砚深深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犹如巨网般笼罩而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似乎都透着庄严肃穆之气,人们言行举止也格外谨慎小心。 在这权力中心,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更遑论像在江南道那般随心所欲。 然而,正是这样的环境才更能激发人的斗志和进取心。 宋砚出身江湖,从未想过要在京城立足并有所作为,直到遇见邬鑫月之后,忽然产生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或则该是称作“野心”的东西。 想要达成心中所愿,那便得做出与从前不一样的改变,必须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他知道,能够帮助自己实现野心之人只有江景辰。 宋砚压下心中情绪,转头看向江景辰,询问道:“你既然提起万象阁,那么心里一定另有打算吧?” 江景辰含笑道:“说不上什么打算,只是得先去见一个人。” 刑部。 “大人要见下官岳父,为何不登门拜访,而是要让下官传信?”杨士钰看着手中信封,心中满是不解。 江景辰并未多言,只说:“你只需将信交给朱大人,若想知道更多,就得看朱大人愿不愿意告诉你。” 杨士钰稍作思索,点了点头:“大人请放心,下官定会亲手将信交给岳父大人。” 江景辰含笑道:“另外,我听说沈相曾经去找过你,具体是为了何事?” 听到这话,杨士钰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慌失措,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知道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呢?”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难道不行吗?” 江景辰状似无意,只是嘴角一抹笑容显得有些渗人。 杨士钰脑海中回想到先前被支配的恐惧,暗自在心中腹诽之余,迅速做出了决断。 “沈相来找下官,是为了要见江鸠。” “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蚍蜉帮了?” “下官从好友口中得知。” 杨士钰没有隐瞒,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口中的好友正是费兴仑。 江景辰所料不差,此来也并非是为了追究此事,当下便不再多问,闲聊几句后便打算离开。 “贤侄可还记得自己是刑部侍郎?” 开口不是别人,正是刑部尚书潘弥业。 江景辰无奈停下脚步,转身拱手一礼:“大人言重,下官自然清楚本分。” 作为曾经的潘相,如今的潘尚书,潘弥业近来心中可谓是十分复杂。 他看着眼前如日中天的少年,不禁感慨道:“老夫知道贤侄今非昔比,身负重任,不知可有闲暇与老夫一叙?” 第603章 大人也不想沉船吧 虽被撤出政事堂,可尚书的身份不假,此番言语可谓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面对直属上官,江景辰不好拒绝,于是便与其随行前往附近茶楼。 雅间内,潘弥业面露苦涩,幽幽一叹:“本以为是福来运转,不曾想只短短高兴一场,贤侄是否觉得老夫可怜?” 江景辰随口敷衍道:“下官不敢。” 潘弥业自嘲道:“虽然无人在老夫面前提起,但老夫心里明白,他们背地里都在笑话老夫。” 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江景辰虽不曾刻意关注潘弥业,可也知道此人在进入政事堂之初,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四处摆谱。 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事情,没有人会认为这么做有错。 但世间之事就是如此,上一刻还在天堂,下一刻便跌入地狱。 潘弥业所经历之事并没有那么严重,也只不过是回归原来的位置罢了,最多遭人背后非议。 不伤一块肉,不掉一滴血。 江景辰无心安慰,随口说道:“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快,大人一时间难以接受也在常理当中。” 潘弥业嘴角隐隐抖动,很快便又恢复如初,摇了摇头。 “倒不是难以接受,只是老夫有些想不明白,是不是做了那件事不合圣意,所以才会导致这般结果。” 在江彦钧倒台之后,潘弥业升任刑部尚书也才不到一年时间。 做了什么与不做什么,都跟进入政事堂没有关系,只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有些人不是笨,而是陷入某种执念当中,不能自解。 江景辰暗自摇头,此刻也明白了潘弥业的想法,于是便直言道:“大人此番相邀,该不会是想让下官去向圣上问清缘由吧?” 已经把话说开,潘弥业自然不好再装,谄笑道:“贤侄乃是圣上心腹宠臣,若能如此,老夫牢记贤侄恩情。” 且不去说问不出什么,即便可以,江景辰也不会去问。 但面对主动送上门来的香肉,不吃的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或许,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从潘弥业手中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思考之余,江景辰露出灿烂笑容,开口道:“此事对下官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只不过......” 潘弥业心中一紧,连忙出声道:“贤侄有话不妨直言。” 江景辰把姿态拿捏到位,方才说道:“若是因此触怒龙颜,大人又当如何?” 一句话之后场面陷入沉默。 潘弥业神色复杂,盯着江景辰看了良久,缓缓开口道:“贤侄究竟想要什么?” 江景辰并未直接回答,转而询问道:“大人为官多年,想必知晓不少朝臣隐秘吧?” 潘弥业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微微一缩,脸上露出了惊愕无比的神情。 他实在无法理解对方话语中的真正含义,因此选择用沉默来回应。 江景辰恍若未觉,自顾自说道:“下官承蒙圣上眷顾,难免会引起他人的艳羡和嫉妒……那么,在大人看来,朝中有哪些人会对下官心生妒意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更何况是如他这般毫无根基之人。 别看文武百官面上和谐,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筹谋,想要设计除掉他这个新起之秀。 没有任何原因,非要说出一个的话...... 只怪升迁之路太快,太过平坦,太过顺利。 以至于让那些十年寒窗、苦熬多年,步步维艰的官员心中多有不忿。 至今尚未有人爆发,只不过是在缺少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个落井下石,且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机会。 人心之可怕,即便不能够利己,也要想方设法损人。 江景辰从未想要与百官为敌,但形势却将他一步步逼入这般处境。 不! 所谓形势,也只不过是圣上施展的手段。 自那日与沈廷知会面之后,江景辰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当时沈廷知会说他不懂为官之道,说他最快三月之内,最迟到明年,终究难逃一死。 之所以会说出那样的话,想必就是基于这些原因。 面对当前这般局势,自然是该先下手为强! 于江景辰而言,朝堂之上能用,且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不是他想要选择潘弥业,而是只有潘弥业可选。 此时此刻,潘弥业依旧沉默。 江景辰也不着急,慢悠悠开口道:“大人难道忘了,先前在处理朱大人之事上,下官可是接手了大人所有见不得光的产业。” 潘弥业闻言,脸色瞬间阴沉,闷声道:“你在威胁本官?”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笑道:“估值四十万贯的产业,下官花了五十万贯买下,其中包括一家赌坊、两家勾栏妓院,还有......” 潘弥业咬牙切齿看向江景辰,恨不得从起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初多给十万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好深的心机,好一个江景辰...... 不等听完,潘弥业连忙出声打断:“老夫清楚都有哪些产业,你不必再行复述。” 江景辰脸上笑意渐盛,点了点头,含笑道:“也对,都是从大人手中接下的产业,大人心中自然无比清楚。” 潘弥业调整好情绪,将胸中一口浊气吐出,缓缓开口道:“若将此事外泄,你同样逃脱不了干系。” 江景辰收敛笑容,正色道:“同在一条船上,大人也不希望这条船沉下去吧?” 一荣不一定能够俱荣,但一损定会俱损。 潘弥业此刻心中十分后悔。 当初若非朱全章私下动作太快,逼的他来不及处理产业,只能尽数卖给江景辰,现如今也不至于被强行绑上船。 既然已经身在船上,那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潘弥业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无奈,长长一声叹息,提醒道:“你的想法十分危险,老夫希望这不是你一时冲动所做出的决定。” 危险? 江景辰微微皱起了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如初,轻笑道:“大人竟然知道下官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潘弥业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京城天子脚下,即便只是七品京官,其背后所蕴含的能量也不容小觑......” 话音一顿,他紧盯着江景辰,缓缓开口道:“甚至有时候,他们拥有能够将上官拉下马的本事,就如同你当初所做那般。” 江景辰嘴角微扬,并没有接过对方的话语,只是轻轻一笑。 “那么,明日下官便再邀大人一同品茶。” 话音落下,不等回应便起身朝着屋外迈步而去。 当他的脚刚刚踏出房间门槛的一刹那,一阵微风拂面而过。 同时,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老夫会准备好名册,但也仅限于此。” 话虽简短,却流露出异常坚定的态度。 江景辰心中明白,潘弥业即便妥协,也只会做到这一步,不可能直接参与其中。 本就是适逢其会后的临时起意,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然足够。 朝中为官者,甚少有腚下干净之人。 只要拿到名册,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便容易许多。 江景辰暗自思忖着下一步的计划,脸上流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第604章 包罗万象 申时。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轮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车厢内,朱全章端坐在座位上,双目紧闭,似乎正在沉思。 一旁的杨士钰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好奇,他看见岳父神情严肃,忍不住开口询问:\"父亲大人,您如此匆忙,是否因为那封信中的内容?\" 朱全章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平静而深邃,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信上并无一字,空空如也。\" 杨士钰听后更加困惑不解。 江景辰多日未曾会刑部,一回来就自己传信于岳父,信上什么都没有写,可偏偏岳父看过后便急于出府。 难道是两人之间特有的暗号? 还是说岳父大人不愿透露具体内容? 杨士钰暗自狐疑,开口追问:\"既然信上没有任何内容,此刻是要前往何处?\" 朱全章再次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三个字:\"百乐门。\" 杨士钰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诧异。 百乐门乃是江景辰的产业,此事早已人尽皆知。 圣上对江景辰恩宠不断,连带着不少文武百官时常光顾百乐门。 那些官员人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盘算,究竟带着何种目的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虽说光明正大前往百乐门不会遭人非议,但岳父毕竟曾是政事堂一派,正常情况下,即便要见面,也应该换个地方才是。 不对,若真如岳父说说,信上不曾留下只言片语,那么想找到江景辰只能去百乐门,又或者是忠畏侯府。 可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一处都不适合会面。 江景辰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士钰试图从岳父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徒劳。 随着时间流逝,马车停在百乐门外。 内卫一眼便认出了马车上的徽记,快步上前,恭声道:“是朱大人的车驾吧,我家公子早已等候多时。” 果然是相约见面的暗号吗? 杨士钰的心情不觉间变得有些沉重,暗自思忖着岳父此行的目的,以及带着自己随行的深意。 朱全章瞥了自己女婿一眼,当下并未多言。 三楼雅阁。 江景辰见杨士钰随行而来,不由一愣,轻笑道:“不曾想朱大人竟是如此看重杨兄。” 杨兄? 这又是什么鬼称呼? 杨士钰扯了扯嘴角,心中一万句话想说。 他自问与江景辰之间无甚交情,有的只是恩怨间隙。 突如其来的反常不仅令人不适应,更是让他有种作呕之感。 朱全章缓步踏进阁内,完全不理会江景辰的调侃。 自家人知自家事。 若非女儿即将临盆,他未必会将女婿带在身边。 虽然心底十分不愿意承认,但这个女婿的确并非撑梁之柱。 无奈女儿芳心早许,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全力培养。 入座后,朱全章稳稳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座沉默的山岳。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低垂着,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右手轻轻抬起,将那杯散发着清香的香茗端至唇边,先是小抿一口,让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然后再慢慢咽下,感受着那一缕温暖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整个动作优雅而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之感。 似乎这不仅仅是一杯简单的茶水,需要用心去品味、去欣赏。 此刻的朱全章并非单纯地品鉴香茗,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调整自己的心境,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杨士钰看了眼身前的茶盏,并未有丝毫动作,一双眼睛紧盯着江景辰,率先开口道:“久闻百乐门四季酒之名,江大人缘何以茶待客?” 言外之意似是在说:难道我们在你江景辰眼中,竟是配不上一壶好酒。 有些人,靠山在身边时,下意识会变得自我感觉良好,言语间较之以往也更加硬气。 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狗仗人势。 不管这只狗先前被教训了多少次,只要主人在身边,依旧会大声犬吠。 杨士钰不是狗,或者说至少会比够强上一些。 但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又显得比狗要笨很多。 江景辰懒得与杨士钰计较,目光径直转向朱全章,含笑道:“是否需要让闲杂人等退下?” 阁内除了他们二人,只有青瑶、董瓒、以及杨士钰。 所谓闲杂人等,自然不是指青瑶与董瓒。 朱全章暗自长叹,同样报以一笑:“此间并无外人,江侯爷有话但说无妨。” 在京城,面对江景辰时,很少有官员会以爵位相称。 因为江景辰官职不过四品,权重与否暂且不说,但绝对算不上位高。 可若一旦称呼其爵,其身份之贵甚少有官员能与之相比,无形中便会将自己拉低一等。 尽管这是事实,可终有人不愿意承认。 江景辰记得上一次见朱全章时,自己尚还是忠义伯,朱全章对自己的称呼也只是江侍郎。 现如今再相见,从朱全章口中听到的却是江侯爷。 上一个他口中的江侯爷乃是江彦钧,现如今已经魂归黄泉。 是在讽刺? 还是在暗指什么? 江景辰眸光闪烁不定,一瞬间脑海中浮现诸多想法。 他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转言道:“下官已备好宴席,不如先行用膳,大人以为如何?” 朱全章点了点头:“客随主便。” 一共八冷八热,共计十六道菜肴, 有好菜,却无酒。 入席后,江景辰微笑着指向宴席中间那盘最为显眼、体积也最大的菜肴,向朱全章介绍道:“此菜名为包罗万象,请大人细细品味。” 朱全章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江景辰,仿佛要透过双眼看到内心深处一般。 短暂的沉默过后,方才伸出筷子,从那盘包罗万象中夹起一小块食物,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全章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时而露出惊讶之色,时而又陷入沉思之中。 一旁的杨士钰满眼好奇,视线在包罗万象与岳父脸上来回扫视。 朱全章缓缓咽下口中之食,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好一个包罗万象!此菜不仅味道鲜美,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话未说尽。 二人所言皆是点到为止。 江景辰笑容渐盛。 早前从费兴仑口中得知,朱全章也是当初建议万象阁的辅臣之一,在圣上登基之后渐渐不再插手万象阁之事。 或者说是失去了对万象阁的控制权。 通过简单的言语试探,江景辰可确定朱全章仍然对万象阁心有念想。 以此为基础,方才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第605章 只要一份善意 席间并无言语,待到用膳之后,朱全章意味深长看向江景辰,开口询问:“江侯爷从何处知晓万象阁之事?” 并没有避讳杨士钰,直接点出了万象阁,似乎是将杨士钰当做接班人培养。 江景辰若有所思,权衡片刻之后,将在泉州遭遇刺杀,以及费兴仑之事说了一遍。 虽然并未提及沈廷知与圣上,但他相信朱全章能够想得明白。 杨士钰一脸不可置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岳父当面,只得将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 朱全章很快就想到了三省主官与圣上,对江景辰遭遇刺杀之事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看来,江景辰从封爵那一刻,结果就早已注定。 若只是伯爵,尚有一线生机。 可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便晋升侯爵,足以从中看出许多事情。 爵位不同于官位,一旦受封,即便是圣上想要再收回,也得费不少心思。 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让江景辰死去,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顺理成章收回爵位。 众人皆知江景辰活不过二十,无论是真是假,只要在二十岁那年死去,所有人都会认为理所当然。 朱全章陷入沉默。 江景辰亦是不发一言。 杨士钰终究是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可知道何人要杀你?方才提及的万象阁又是什么势力?” 江景辰闻言,便知费兴仑与杨士钰之间并非所想那般要好,当下也不多做解释,轻笑道:“杨兄问的这些,同样是我心中的疑惑。” 朱全章眉间微蹙。 尽管他心中有所不喜,但看在女儿与即将出生的孙儿情面上,早已将女婿视作重点培养之人。 他见江景辰言语多有隐瞒,心中多出几分不满,于是便直言道:“万象阁隶属于朝廷,主要任务是暗中收集消息。” 杨士钰闻言,瞬间联想到岳父所执掌的秘书省,脑海中隐隐有一丝明悟,迟疑道:“也就是说刺杀之事,与万象阁有关?” 朱全章点了点头,心中犹豫了一会,开口道:“费兴仑便是万象阁副阁主。” 费兄? 副阁主? 这怎么可能? 杨士钰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好友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心中虽是有些怀疑,但也知道岳父绝不会胡乱言语。 震惊之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此刻内心波涛汹涌,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不禁有些犹豫不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这么说来,沈相爷就是那位万象阁阁主吗?” 面对他的询问,朱全章并未直接回应,而是沉默片刻后,缓缓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了江景辰身上。 随后,他以一种平静而深沉的语气,询问道:“江侯爷又能做些什么?” 看似简单的询问,却透露出某种笃定。 一时间,杨士钰莫名变得紧张起来,屏息凝神等待着江景辰的回答。 “能做些什么吗?”江景辰忽然展颜一笑,似玩笑般说道:“我能让朱大人重新执掌万象阁。” 朱全章脸上神情毫无波动,就如同一口沉寂千年的古老深井一般平静。 他的视线落在江景辰身上看了良久,不带半分情绪,缓缓开口询问:“江侯爷为何会认为老夫想要执掌万象阁?” 听到这话,江景辰微愣,随即反问:“大人难道不想执掌万象阁?” 朱全章笑了笑,并未做出回答,只是将方才问过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话已至此,江景辰坦言道:“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是用了排除法所得出的结论。” 万象阁乃是由多位辅臣一同建立。 圣上登基之后,便用不着再借用万象阁之力,平日里国家大事尚且忙不完,根本无暇理会小小万象阁。 崇宁大长公主既不争权,也无需夺利,因此瞧不上万象阁,更加不会借用万象阁行事。 三省主官上位后整日忙于朝政,万象阁势力只在京城,其作用于他们而言微乎其微。 真正需要万象阁之人,仅有张甲臣与朱全章。 二人当中,张甲臣久居深宫,乃是圣上第一心腹,手中掌有兵权。 万象阁于他而言,不仅助力不多,反而有可能会成为累赘。 相比之下,朱全章早前虽入了政事堂,但却比不上三省主官权势,在圣上心中也无举足轻重的影响。 政事堂除三省主官,其余相爷身份虽高,奈何职权有限。 若只是安于现状,自然不需要万象阁助力,但朱全章并非是那样的人。 “排除法吗?”朱全章若有所思,紧跟着询问:“江侯爷准备怎么做?” 江景辰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语气诚恳地说道:“需要大人提供一份详尽的人员名册。” 朱全章闻言,并没有立刻给予回应,而是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朱全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审视,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如此行事,对江侯爷又有何益处?” 面对这个问题,江景辰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大人的善意。” 朱全章听后,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明白,仅仅只是随口提个醒,也算是一种善意。 但同时他也清楚,江景辰所追求的并非这般简单。 索要名册是为了弄清万象阁麾下人员,但名册上该留谁的名,主动权却在他的手中。 简单来说,便是排除异己的手段。 历经诸多事情,他丝毫不怀疑江景辰的能力。 朱全章收敛心思,开门见山道:“你是想利用老夫来掌控万象阁吧。” 江景辰坦然道:“能够掌控万象阁之人只有您,下官只是想要一份大人的善意,在未来某个时候,仅为求自保而已。” 朱全章闻言,心中少了些许戒备。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他看来,江景辰显然是猜测到了自己的命运,不甘心之下,妄图寻求一线生机。 殊不知,君要臣死,臣必死无疑。 他自然不准备冒险为江景辰求情,但眼前的交易于自身而言有利无害。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江景辰会以此事相要挟。 朱全章此刻心中颇为纠结。 万象阁虽是坊间势力,但于他而言的确能够提供许多帮助,这一点早前已经得到验证。 圣上与三省主官之间看似和谐,实则早已有了间隙,只等一个合适时机出现,那三位便会被拉下马。 若有万象阁助力,或许可以由他来创造出那样的时机。 届时,同样身为当年从龙之臣,朱全章有着十足自信能够取而代之。 再三权衡之后,他心中有了决断,抬头看向江景辰,缓缓开口道:“只可在老夫面前翻阅,不可带走。” 第606章 风儿格外喧嚣 江景辰瞬间想明白这么做的深意,无非就是防患于未然。 不能带走名册,即便将来反戈,也不过是空口无凭无以为证罢了。 他能理解朱全章的心思,朱全章并不明白他所行之事的深意。 “便依大人所言。”江景辰答应了下来,紧跟着又问:“大人需要多少时日?” 朱全章稍作思考,回答道:“老夫许久不曾关注过万象阁,若是要做到周全,少则五日,多则十日。” 江景辰暗自盘算一番,随即喊来青瑶,紧跟着说道:“若到时下官不能赴约,便由青瑶代替下官与大人会面。” 朱全章转头看了青瑶一眼,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是在担心圣上会派你前去陇右道募兵?” 江景辰也不隐瞒,坦言道:“依照目前而言,陇右道一行怕是难以避免。” 圣上在甘露殿内言明,只给三日时间。 今天是第二日。 三日之后便要提交募兵相关法案,到时自然需要有人前去执行。 江景辰深知自己将会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文武百官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一旁的杨士钰忽然感叹道:“江大人圣眷之浓,当朝无人可及。” 大多数人眼中,募兵之事乃当朝重中之重,非亲信宠臣不足以胜任。 先是提出有利于募兵之法,事后又将亲自前往陇右道负责募兵。 可想而知,归京之时必会再受封赏。 别的官员穷极一生都求不来的天大福运,到了江景辰这边,却是像瓢泼大雨般倾盆下。 杨士钰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酸楚,心中暗付:若是我得此良机,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朱全章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一声长叹,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不怪士钰无大才,只怪老夫要求太过严苛! ...... 忠畏侯府。 庄延昌还在书房撰写相关法案,江景辰并未将其唤来,先是与青瑶说了潘弥业之事,随后交待了之后的安排。 青瑶逐一记下,并提出心中一些建议。 二人相互商议许久,待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江景辰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前往院中赏月。 青瑶想起尚有一事未禀,连忙说道:“梁王妃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想要借几名得用的护卫。” 梁王府那样的地方还缺护卫? 江景辰很是不解,紧跟着追问道:“该不会是她又惹出什么乱子,借口说是要护卫,实则是想让我帮着扫尾吧?” 青瑶缓上前,轻声道:“说是怀了身孕,怕在王府不安全。” “怀孕了?”江景辰深感诧异。 青瑶点了点头:“婆婆给了药,坚持服用数月,那位便怀上了,因未足三月,故而并未对外宣布。” 梁王府内有侧妃,也有侍妾。 先前罗霓裳暗中用药害了小妾的骨肉,现如今自己怀孕,也担心会招人毒手,于是便派绿萝到百乐门传信。 绿萝乃是罗霓裳身边贴身丫鬟,从小跟在身边,忠心自然不用怀疑,所带来的消息也不会有假。 江景辰想到了白芊禾,心中颇为感慨,长叹道:“同样都在用郝婆婆的药,只能说圣上不如梁王中用啊!” 青瑶笑了笑,询问道:“梁王妃那边该如何回应?” 江景辰在屋内来回踱步,慎重思考过后,开口道:“问她,丈夫与孩子只能选一人,她会怎么选。” 青瑶听懂了一些,但又不太确定,迟疑道:“公子之意,是说梁王与尚未出世的孩子之间,只能活一人?” 江景辰点了点头:“若我选择最后一条路走,那么梁王将会是个麻烦......这么说也不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所有皇室成员都会是麻烦。” 既然眼下有机会,那便提前做一些安排。 青瑶听懂了,但并未多问。 在她看来,无论公子走哪一条路,自己只要全力支持便是,不需要任何理由。 江景辰自顾自继续说道:“也不是要梁王现在就死,只不过是想进一步试探罗霓裳,看看她值不值得我投入更多。” 这世间能让公子完全信任之人寥寥无几,罗霓裳能留到现在,也是经过一次次的试探。 青瑶并未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当即应声,随后追问道:“若选梁王,当如何?若选孩子,又当如何安排?” “若她选择保全梁王,从今往后不再给予任何帮助,若她选择保全孩子,将毒药交到她手中,让她给梁王服下。” 江景辰说完,将久在药房炼药的青玉唤了来,把事情简短说了一遍,随即吩咐道:“炼一份慢性毒药,确保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回过头来,看向青瑶,交待道:“告诉罗霓裳,梁王爵位继承人,一定会是她儿子,这是我给她的承诺。”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端看罗霓裳会怎么去想。 无关腹中胎儿,只要略施手段,那么生下来的一定会是男孩。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 炼制慢性毒药这种事,于青玉而言毫不费力。 只不过此前都在药房炼制失魂散,至今仍无太大的进展,心中难免有些低落。 她想,忙碌许久,也是时候该慰劳下自己。 于是便在洗漱沐浴之后,趁着自家公子尚在院中赏月,偷偷潜入房中,钻入被窝。 夜色撩人,不及房中春色。 江景辰掀开被子,嘴角噙着一缕坏笑,调侃道:“呦,这是哪里跑来的小野猫,竟是钻进本公子的被窝中,真是大胆啊!” 青玉的脸色微微泛红,宛如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蕾,娇嫩欲滴,朱唇轻启,娇声道:“请公子怜惜。”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温柔和羞涩,仿佛春日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令人心醉神迷。 那样娇羞的神态让江景辰不禁想起了古诗中的名句:“犹抱琵琶半遮面。” 既有着少女的纯真与矜持,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妩媚风情。 媚骨天生。 此刻的青玉,美得如同仙子下凡一般,令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一夜,风儿格外喧嚣。 不再像往常那样轻柔地拂过大地,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躁动和不安,呼啸着穿过树林。 树枝摇晃得嘎吱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狂风卷积着沙尘,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旋风,在空中肆虐。 时而盘旋上升,时而俯冲下坠。 脆弱的花朵随风飘荡,紧紧抓住土壤,与狂风顽强抗争。 第607章 冷血无情 三日时间一晃即逝,江景辰在甘露殿内向圣上提交了免税募兵之法。 圣上细细看过之后很是满意,于是便在当天颁下圣旨,原刑部侍郎江景辰调任至兵部担任侍郎一职,命其亲自前往陇右道主持募兵之事。 虽然只是平级调动,但谁都知道如今形势下兵部侍郎一职的重要性。 除少数几人事先知晓之外,其余官员私下纷纷议论: “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办成此事之后,江景辰会因此升任兵部尚书一职?” “开什么玩笑,即便圣上再过恩宠,也不至于做出这般破格提拔,毕竟江景辰今年也才十九岁啊!” “圣上先前不就已经破格封其忠畏侯,他去年便以十八岁之龄升任刑部侍郎,如果能将募兵之事办好,也不是没有那样的可能。” “说这样的话是认真的吗?你们该不会是忘了,江景辰身患重疾,只能活到二十岁吧?” “从江景辰归京至今,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们看他哪里有一点重疾之样?” “是治好了?还是一直在装病?” “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会如何想。” “倘若能够知晓圣上想法,咱们又何至于如此!” 众人闻言,纷纷陷入了沉默。 纯王府。 李守拙面色凝重,将麾下一众谋士聚集,询问道:“江景辰调任兵部侍郎,奉圣命前往陇右道主持募兵,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众人陷入深思,片刻后,有人开口道:“属下以为,仅仅只是募兵而已,不会对王爷造成困扰。” 李守拙瞪了说话之人一眼,不悦道:“本王是在担心此事吗?” 不担心此事,那还说出来作甚?谋士无言以对。 李守拙视线在众谋士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邵沅朗身上,询问道:“沅朗以为如何?” 邵沅朗拱手一礼,回答道:“王爷可是在担心江景辰一去不回。” 众谋士闻言,瞬间反应过来。 所谓一去不回,自然不是会死在陇右道,而是在说募兵之后会接受练兵之事。 此刻方才有谋士恍然道:“若仅仅只是募兵,没必要将其调任兵部,圣上此举似乎另有深意。” 听到这句话,李守拙脸上更加难看,沉声道:“你现在是在问本王吗?” 开口之人立刻意识到言语不妥,连忙跪地叩首:“属下不敢。” 李守拙自前几日入宫见过母妃之后,本就因为廖豪婕之事而烦闷,如今再看身边竟有这等多余废话的谋士,心情更是坏到极致。 但生气归生气,他也清楚身边并没有多少人可用,眼下可不是苛责属下的时候。 于是他便压着心中情绪,挥了示意:“本王并非是在怪罪你,起来吧,下次想好之后再开口。” 谋士暗自松了口气,大礼参拜谢过王爷恩典,方才起身退到一旁。 因为一直没有招揽到得用之人,李守拙向来对身边谋士向来宽容,即便情绪再差,也没有发作到属下身上。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纯王府内的谋士不敢说人人智谋无双,但绝对忠心无二。 即便是面对邵沅朗这位新进谋士,也不曾有过排挤之心,只因在他们看来,能够帮助到王爷之人,无论资历深浅,都值得他们尊敬。 于是在几名谋士的示意下,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邵沅朗,希望这位少年能够提出实质性建议。 邵沅朗感受到众人目光,稍作犹豫,方才开口。 “江景辰此人极为自负,同时也颇有手段。王爷先前也曾试过招揽,却未曾将其收入麾下。故而,属下以为,当以敌对之人看待。” 朝堂之上,除了敌与友之外,还有中立一方。 李守拙想起江景辰的本事,方才的确有一瞬间重新招揽的想法,不曾想竟是被邵沅朗看穿。 他起初会想着将邵沅朗招至麾下,不仅仅是因为其身负才名,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邵沅朗乃是江景辰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 “沅朗是觉得,有朝一日江景辰将会成为本王的心腹大患?”李守拙问的很直接。 邵沅朗点了点头,直言不讳道:“江景辰只会做对自己有利之事,为此可以舍弃任何人,其心性可谓是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众谋士闻言,脑海中不禁浮现当初江棋韵之事。 也正是因为此事,曾经的好友彻底闹翻。 当初,江棋韵站在宫门之外,亲口说出遭受江景辰诬陷蒙受不白之冤,为证清白以死明志。 对待血脉至亲尚且如此,更遑论对待其他人。 众谋士连连点头,心中暗忖:江景辰此子,的确是冷血无情,不择手段。 可转念一想,当初那件事,邵沅朗可是当事人,也是事件之始。 若说江景辰冷血无情不折手段,那么从始至终都置身在外的邵沅朗又是什么? 念及此处,众人下意识看向邵沅朗,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 邵沅朗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继续说道:“除了您之外,安王也曾试图招揽江景辰,但也未能成功。圣上膝下,除王爷您与安王之外,赵王与楚王也已年过十五。” 李守拙目光瞬间变得犀利,沉声道:“你是说,相较本王与三弟,江景辰更加看中了五弟与七弟中的某一人?” 邵沅朗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言说起另外一件事:“楚王乃嘉慧公主胞弟,早前嘉慧公主曾主动接近江景辰。” 李守拙听后陷入沉思当中。 他与安王一样,上无同胞兄姐,下无同胞弟妹,四妃当中唯有贤妃膝下有一女一子,那便是嘉慧与老七。 难道说,老七也与自己一样,明面上装作憨直,暗中却利用嘉慧接近江景辰,随后再伺机拉拢亲近? “楚王......当真有如此心智吗?” 李守拙心中暗自思量,随即猛然抬头看向邵沅朗,不悦道:“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不早早告知本王?” 邵沅朗躬身一礼,诚恳开口:“属下因顾念昔日友情,又想江景辰如今与嘉慧公主没了往来,于是便没有及时向王爷禀明此事,还望王爷恕罪。” 李守拙好笑道:“你怕本王对江景辰不利?那为何现如今又肯说了?” 邵沅朗脸上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正色道:“昔日友情,属下已然放下,如今既为王爷效力,自当为王爷分忧。” 李守拙不置可否,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邵沅朗,缓缓开口询问:“所以,你是希望本王出手对付江景辰?” 邵沅朗毫不犹豫点头:“趁其羽翼未丰,尚不能影响大局之际,属下建议,王爷应当尽早消除隐患......” 第608章 兄弟相会 以江景辰如今的势头,朝廷之上即便是三省主官也得避让锋芒。 只不过避让并不等于畏惧,也可能是一种必要的策略。 李守拙不禁想起,去年入宫向母妃请教时,母妃曾说过江景辰之所以选择归京,极有可能是已经治好了当年重疾。 既然母妃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么父皇应该同样会有所猜测。 那么父皇之所以重用江景辰,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目的? 江景辰拒绝了自己,也间接与安王交恶,如此这般有恃无恐,是否背后有着父皇授意? 还是说另有倚仗? 不,不对! 世间还有什么依仗能够比得过帝王? 李守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理所当然认为江景辰有恃无恐,乃是受到了父皇某种授意。 父皇登基多年,江山稳固朝臣拜服,如此形势之下却迟迟不肯立下太子。 也就是说,父皇意属之人,既非长,也非嫡。 想到这种可能性,李守拙心中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他好歹占了个“长”,而安王则是占“嫡”,父皇不选长子,不选嫡子,却是意属其他皇子,这算什么? 他心有不甘,愤愤不平,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父不慈,子何孝? 邵沅朗还在滔滔不绝,讲述着利与弊。 李守拙一个字都不曾听入耳中,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打断邵沅朗的话。 他看向麾下谋士,心中暗自有了决断,缓缓开口道:“来人,去安王府送帖,本王要设宴款待三弟。” 众谋士脸色闪过一抹惊愕。 邵沅朗若有所思,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微弧。 ...... 当李谨言收到来自纯王府的帖子时,一时间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用意,独自在书房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前去赴宴。 夕阳西下,夜幕渐浓,余晖如金般洒落在大地上,天地间一片金黄璀璨,仿佛被一层金色的纱幔所笼罩。 李谨言下了马车,回身望了眼落日余晖,轻声自语:“晚霞虽美终黄昏!” 晚宴设在王府花园,四围百花绽放,花香四溢。 席间只有李守拙与邵沅朗二人。 见安王前来,邵沅朗赶忙起身行礼。 李谨言挥了挥手,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李守拙身上。 “谨言见过皇兄。” “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气。” 李守拙言语亲近,却是端坐主位,丝毫没有想要起身之意。 太子未立,皇子间以长幼排序。 他便是要通过这种方式,以此来树立威严。 哪怕是以这种近乎幼稚可笑的方式。 他是长子,不管诚心与否,所有皇子都该向他行礼。 这是封王之后,二人首次在私下场合相见。 面上皆是保持着兄友弟恭,私底下却是各有心思。 李谨言落座后看了眼邵沅朗,含笑道:“没曾想小公爷也会在此,着实令本王有些意外。” 所谓小公爷并非爵位,只不过是私底下的敬称。 他当然知晓邵沅朗已经归入纯王阵营,也正是因此才会以小公爷相称。 不是给国公府面子,而是借此称呼讥笑嘲讽。 堂堂国公世子,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够顺利继承爵位,一身荣华风光无限。 偏偏邵沅朗不识抬举,或者说是不自量力,非要来搅和进来,且还是归入纯王麾下。 这让李谨言感到十分生气,可又不好当面发作。 邵沅朗神色如此,恭声回应道:“也亏得纯王殿下看重,这才能与安王殿下同席而坐。” 以他的身份,本就有资格与皇室子弟同席,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为了抬高纯王。 李谨言讥讽不成,反给自己弄了一肚子气受,忽然有些后悔孤身前来。 早知如此,应当将庄延朔也一同带来赴宴才对。 不是为了抬高自己,仅是让纯王知晓,即便是一介白身,只要有他在,那便有资格与纯王同席。 邵沅朗的一番恭维让李守拙十分受用,于是为了回应,主动举起举杯:“沅朗,本王敬你一杯。” 言罢,率先一饮而尽。 邵沅朗客套几句,紧随其后举杯。 无论是主次,亦或是身份,席间第一杯酒都不该是敬邵沅朗。 李谨言感受到了来自李守拙的轻视,面色瞬间变得阴沉,冷哼道:“皇兄此番相邀,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本王看你们在此相互恭维吧?” 李守拙适可而止,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话,随即直言道:“为兄邀你前来,是想与你说说江景辰之事。” 李谨言闻言,不由得一愣。 他先前曾招揽过江景辰,也清楚纯王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将庄延朔收入麾下之后,便打消了继续招揽江景辰的念头。 他不知道纯王在谋划什么,于是便以沉默应对。 一句话之后,李守拙转头看向邵沅朗,后者会意,不做任何修饰,直言道:“圣上可能意属赵王与楚王。” 李谨言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之事,冷冷开口道:“沅朗,你可知晓你在说些什么?” 邵沅朗没有回答,将之前与纯王说过的话删减之后重新说了一遍,随后又对圣上迟迟不立太子的心态做出一番分析。 起初,李谨言只当是个笑话,渐渐的,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他看了邵沅朗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纯王,缓缓开口道:“皇兄究竟想说什么?” 李守拙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笑了笑,将目光落在邵沅朗身上。 什么都没说,只一个眼神,邵沅朗便理解其意,当即接过话头,坦言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圣上是想借用江景辰来扶持其他皇子。” 李谨言听到这话,脸上神情再也绷不住,先是狠狠瞪了纯王一眼,回过头来看向邵沅朗,怒喝道:“身为外臣,竟敢妄议父皇,邵沅朗,谁给你的胆......” 不等他将话说完,李守拙出声打断:“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三,觊觎那个位置的人,可不仅仅只有你我。” 李谨言沉默片刻,忽然神色一松,轻笑道:“皇兄终于肯承认觊觎太子之位了吗?” 这是一位中宫嫡子该说的话吗? 细数历朝历代,但凡是皇子,身无隐疾者,哪个不会想坐那个位置? 李守拙不禁觉得有些无语,摇了摇头:“为兄与你一样,都视彼此为最大对手,故而忽略了其余几位弟弟,若非沅朗提醒,只怕会造成鹬蚌相争的局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父皇正值壮年,其余皇子无论年纪大小,都有可能成为那个渔翁。 李谨言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除纯王之外,其余皇子都没有资格与自己争夺那个位置。 “皇兄的担心未免太过多余了些!” 李谨言不以为意。 要嘛立长,要嘛立嫡,自古便是如此。 只要纯王失去资格,那么他自然能够以嫡出身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 他是中宫嫡子,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这件事情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其余皇子哪怕再多不甘,也只能默默接受。 所以在他看来,对手只有作为长子的纯王一人,其余皇子皆没有资格,也不配与自己相争。 第609章 都是邵沅朗 李守拙闻言,多少猜到了安王的想法,于是便出言提醒道:“你难道忘了,咱们的父皇能够登上皇位,既非以长子身份,也非以嫡子身份。” 李谨言心中一跳,狐疑道:“皇兄是说,老五他们几个,会学父皇?” 学? 用得着学吗? 出身皇族,有些东西从娘胎时便已经存在。 不需要去刻意学习,只需要将心中野心放大,自然会生出许多想法出来。 在李守拙看来,父皇当年也只不过是选择了一种,但并非只有那一种方式才能登上皇位。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诸如此类之事,只会发生在寻常人家。 “三弟,你觉得父皇待咱们几兄弟有何不同?” 不等李谨言开口回答,李守拙自顾自说道:“没有不同。也就是说,咱们几兄弟在父皇眼中,都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平平无奇? 一样难堪大任? 李守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言是何意思,只是清楚这件事是事实。 无论是长子、嫡子,亦或是其他皇子,都一样。 否则太子之位不至于空悬至今。 他曾找过无数理由解释,但始终都没有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说王,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 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守拙一直觉得此话便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并且秉持这样的想法蛰伏至今。 三年又三年,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不介意继续当众人眼中的毫无主见的憨傻王爷。 于是话锋忽然一转:“为兄以前不懂,多亏了有沅朗在身边提点,才让为兄想明白许多事情,故而才设宴请你过来,你我兄弟同心,剪除后患。” 李谨言听完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对于什么兄弟同心这样的话,他是万万不信,想了想,询问道:“皇兄口中的后患是指什么?” 李守拙坦然回答道:“沅朗认为江景辰会成为你我心腹大患,为兄听后觉得十分有理。” 李谨言面露狐疑,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邵沅朗身上,缓缓开口道:“本王记得,你与江景辰交情不错。” 邵沅朗见状,正色道:“一时为人所惑,如今已看穿许多,自是不复当初。” 李守拙点了点头,附和道:“也是,毕竟分别那么多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话是这么说,可...这就信了? 李谨言眼中疑惑更浓。 他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纯王对邵沅朗深信不疑,还是说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当初离宫之事他虽然不在场,可也听说了不少相关之事,知道那时候的邵沅朗就已经与纯王极为亲近。 这也是让他较为疑惑的一件事情。 胡国公向来中立,在朝堂上也既未担任要职,也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 以邵沅朗的身份而言,完全不需要依靠站队巩固国公府的地位。 可偏偏早在去年,两人就已经勾搭到了一起,且在江棋韵事件之后越走越近。 究竟是邵沅朗太过聪明早早布局,还是纯王太过憨傻任人利用? 李谨言压下脑海中的思绪,沉吟片刻,询问道:“难不成今日设宴,也是沅朗的提议?” 李守拙露出几分诧异,很快便恢复如初,笑了笑:“如此轻易便猜出来了,三弟果然不愧是为兄视为对手之人。” 这句话停在李谨言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可当他看着纯王那一脸憨憨笑容时,心中莫名的有些理解。 “所以,皇兄请我来,是想一起对付江景辰?” “沅朗的确是这般建议,为兄也觉得应该如此。” “敢问皇兄,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嘛......” 李守拙一时无言,转头向邵沅朗投去求助的目光。 邵沅朗顺势接口道:“有些好处并不在眼下,而是在未来。” 李谨言将皇兄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追问道:“皇兄觉得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李守拙轻咳一声,磕磕绊绊说道:“那个,是为了趁其羽翼未丰,尚不能影响大势,应当尽早除掉后患。” 李谨言笑了笑,又问:“这是皇兄自己的想法?” 李守拙略显迟疑,缓缓开口道:“是沅朗的建议,为兄觉得十分在理。” 李谨言听后笑而不语,转头看向邵沅朗。 他很好奇,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此人是用了什么办法,竟是能如此深得纯王信任。 不仅仅如此,从刚才的言行来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主导纯王的想法。 邵沅朗见安王久久不曾言语,于是便主动开口道:“江景辰此番前往陇右道募兵,之后很有可能留在那里参与练兵,甚至有可能领军作战。” 缓了缓,继续说道:“战而胜之,必有封赏,届时江景辰此子威望渐高,在朝堂以及军中都能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当然,前提是能够胜利。 没有人会怀疑陇右军的强悍,因此一旦兴起战事,陇右军必胜。 随之而来的便是军功。 那就是一块香喷喷、肥到流油的香肉,只要能够踏足陇右道那片土地,谁都可以咬上一口。 加官进爵! 对于现如今的江景辰而言,一切似乎唾手可得。 见安王脸色似有松动,李守拙顺势说道:“三弟,你早前与江景辰有过间隙,绝无将其收归麾下的可能。一旦他得势,那么再想对付可就难了!” 有一种好,叫做对方见不得你好。 只要不是己方阵营,那么便要想方设法阻其得势。 谁都知道未来几年定会战事不断,那么朝堂的局势也将会有重大的改变。 李谨言不在乎文官武将如何,甚至不在乎战事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他在乎的是,近年内父皇会不会有意立下太子。 “皇兄,你觉得江景辰有能力影响太子之位的人选吗?” 没有任何言外之意,只是单纯的询问。 李守拙微愣,经过一番慎重思考,回答道:“至少现在没有,以后难说。” 李谨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忽然,话锋一转,他直勾勾盯着邵沅朗,直到对方眼神出现闪躲,方才开口道:“那么,你又为何要对付江景辰呢?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本王要听你的真心实话。” 第610章 自投罗网 为何要对付江景辰? 邵沅朗一时间陷入沉默,脑海中不由得浮现江棋韵的身影。 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景辰行事手段太过极端,若是不加以遏制,待到得势之日,只怕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遭其毒手。” “无辜”这两个字听起来异常的刺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在李谨言的观念里,只要一个人身处朝廷且出身高贵,那就不可能有所谓的“无辜”可言。 尤其是当邵沅朗说出“无辜”这两个字的时候,李谨言更是直接在心里给他贴上了“伪君子”的标签。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辜之人? 尤其是在这权力纷争、利益交织的官场之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牵扯其中。 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往往才是最虚伪、最可恶的家伙! 而眼前的邵沅朗亦是如此。 想到这里,李谨言对邵沅朗的为人有了判断,当下并没有多言。 他知道此次赴宴,对方有意想让自己陷入被动当中,为的就是利用自己。 以为本王看不穿吗? 李谨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将视线转移大安王身上。 “沅朗才名如雷贯耳,如今方知名副其实,有他相助,大哥可谓是如虎添翼啊!” “三弟身边亦是人才济济,为兄亦是羡慕万分。” 兄弟俩相互吹捧,任谁看了都会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 客套过后,李守拙将话题又拉了回来:“三弟以为,除你我之外,何人能担大任?” 李谨言瞬间意会,毫不犹豫回答道:“再无别人。” 话音刚落,心中默默接了一句:连你也不能,有资格登顶大宝者,天下唯我一人! 李守拙表现出一副急切模样,顺势说道:“为兄亦是这般认为,所以更应当尽早断去一些人不该有的念头。” 李谨言暗自在心中冷笑,面上恭敬开口道:“还请兄长赐教。” 李守拙并未回答,转而向邵沅朗投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以出恭为由展示离席。 月色之下,席间只剩兄弟二人窃窃私语。 ...... 翌日。 青瑶禀告道:“公子,梁王妃传来答复,说是需要多些时间考虑,当天便给往江南道送了一封信,想来是询问其父意见。” 事关余生大事,有此行为也在情理当中。 江景辰并没有过多地谈论此事,而是转说道:“我即将踏上前往陇右道的旅程,在此期间,你需要特别关注一下庄先生。” 青瑶听懂了意外之意,询问道:“公子是担心……?” 江景辰微微颔首:“庄先生固然博学多才,但他的书生气过于浓重。于国家而言有益,可若就个人而言……难说。” 青瑶稍稍沉思片刻,试探着提议:“公子若是有所担忧,是否需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 江景辰摇了摇头:“先生于我有大恩,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可妄动。” 顿了顿,又道:“在我身边,包括你在内,大家都对我过于顺从了些……当然,这并不是在指责,也并非是错事,只是我也希望能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青瑶稍作思考,很快便想明白了言外之意。 想要登顶坐上那个位置,不仅仅需要拥有绝对的武力震慑,同样需要有容人之量。 如三省主官那般,之所以仍旧能够站立朝廷之上,亦是因为所做之事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圣上心中即便再是气恼,也仍是在三省主官退让后选择冰释前嫌。 当然不是选择原谅,而是暂未寻得足以替代之人。 需知这天下虽是一人之天下,但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治理。 青瑶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她知道公子还是很看重先生,倘若先生没有背叛的意图,那便可以继续留用。 只要肯尽心辅助公子大业,那么先生还是先生。 可若是生出其他想法,那么...... 江景辰之后又交待了一些事情,紧跟着道:“等到名册到手之后,万象阁那边可以让万银带人处理,该杀之人一个不留。” 青瑶应声,顺势说道:“潘弥业那份名册上的都是官身,明面上不好下手,我会派人暗中收集证据,等公子回来后在行处置。” 陇右道一行充满未知之数,圣上说是三个月募兵一万,那么在这之后又将会有怎样的安排? 何时能够归京实难推算! 江景辰沉吟良久,开口道:“短期内我怕是回不来,可事情不能拖得太久......” 京中局势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滞不前,唯恐迟则生变,应当尽早做出决断。 “趁着我还有些时间,你去定艘画舫,另外派人去一趟武定侯府送帖。” “公子是打算利用孟维桢在大理寺的力量?” “想利用是一回事,能不能利用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好说啊!” 江景辰心中有些无奈。 就目前形势而言,潘弥业勉强算是同阵营,且可利用之人,只不过刑部职权有限,只对寻常百姓及七品以下官员拥有行刑权。 京兆府倒是拥有办案权,但眼下还没到动用陶宏广的时候。 御史台有着孙敬远那只老狐狸在,完全不在考虑范围。 剩下的司法衙门中,不是因为大理寺最适合,而是只剩下大理寺。 ...... 当夜,曲江池画舫。 孟维桢如约而至,刚一见面便抱怨道:“你这家伙找我从来就没有过好事,这次又想怎么坑我?” 江景辰没有着急开口,吩咐让船离岸,一边引着孟维桢入座。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洒下清冷光辉。微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 孟维桢眸光闪烁,流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哀愁,轻叹道:“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你请我来就是想着要算计我。” 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可你还是来了。” 孟维桢听后,面色变得愈发凝重,苦笑道:“我这算不算是羊入虎口?” 江景辰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只能算是自投罗网。” 孟维桢一脸疑惑,追问道:“这两者之间又有何不同?” 江景辰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神情,但很快恢复了严肃,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其实,并无太大差别。” 孟维桢不禁愣住了,随后无奈一笑,自嘲道:“都怪我自己太过好奇。” 江景辰摇了摇头,含笑道:“你之所以会来找我,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好奇心作祟,而是你内心深处清楚,我必定能给你带来实质性的利益。” 第611章 甘心认命吗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孟维桢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一抹失望。 他出生于武定侯府,嫡亲胞姐乃是当今圣上的宠妃,深得圣心备受宠爱。 如此雄厚的家族背景支撑下,他在这座皇城中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远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正因为如此,身边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对他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竭尽全力地想要讨好他,以期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好处或者机会。 这些人中,有的是出于真心实意的尊敬和友好,但更多的则是出于利益的考虑。 对于那些人的巴结和讨好,他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太多的感觉,直到江景辰的出现。 “从小我便觉得你与众不同,分别十年后聚首,你比幼年更加特立独行。每每有求于我,也是摆出一副高姿态,这让我十分好奇。” 孟维桢长叹一口气,目光直勾勾盯着江景辰,缓缓开口道:“你却以为我是因利与你来往,是在侮辱我吗?” “呃?” 这是搞的哪一出? 江景辰有些不明所以,迟疑道:“你,没吃错药吧?” 孟维桢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觉很无趣。” 江景辰无奈道:“能不能说人话?” 孟维桢恍若未闻,转头看向茫茫夜色,略带几分幽怨道:“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意。” 江景辰闻言,心神俱震,身子下意识往后倾,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 “你...你...” 男人对男人之间的心意? 要知道断袖之癖在这个朝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男女通吃也无甚稀奇。 少年人这样的思想十分危险啊! 江景辰压下心中骇浪,咳嗽了几声,正色道:“我知道自己很优秀,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对我产生非分之想。” 孟维桢回过头来,茫然询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江景辰一本正经回答:“我虽然不歧视你这类人,也不能左右你的想法,但有一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 “我这类人?”孟维桢好奇追问道:“什么事?” 江景辰严肃说道:“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 场面顿时陷入寂静,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守护在侧的董瓒竖起了耳朵,等待着事件的发展。 坐在一旁的青瑶死死盯着孟维桢,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片刻沉默之后,孟维桢感受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双眼瞪大,充满了愤怒和惊愕。 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怒喝道:“你他娘的以为老子有龙阳之好?”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整艘画舫上的人都为之侧目。 整个场面顿时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江景辰试探道:“你刚才不是说我不懂你的心意,难道不是......” 不等听完,孟维桢大吼道:“是你大爷,老子纯爷们,只上女人。” 江景辰瞬间松了口气,尴尬一笑:“那什么,这里面有误会,我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不能自已。毕竟优秀如我......” 孟维桢本以为对江景辰的不要脸有足够了解,不曾想却是再次被刷新认知。 “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多谢夸奖!” 江景辰真诚道谢。 经此一闹,孟维桢情绪缓和了许多,狠狠瞪了江景辰一眼,骂了句:“你就是个祸害。” 江景辰也不反驳,笑了笑,转言道:“找你来是为了正事。” 孟维桢兴趣不高,随口道:“你这家伙什么事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江景辰不做理会,继续说道:“出身武定侯府却无法承袭爵位,依靠胞姐才能在大理寺谋得一职,就连升任少卿也是因为我的帮助......” 他每说一句话,孟维桢的脸色就会变得阴沉一分,原本懒散的神情也逐渐被愤怒所取代,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江景辰此刻必定命丧当场。 随着对方的话语不断传入耳中,孟维桢的表情越发冷峻,他咬着牙关,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即便如此,心中的怒火依旧越来越旺盛,随时都有喷涌而出的可能。 江景辰视若无睹,继续拿话一下下狠狠刺向孟维桢的痛点。 直至最后,慢悠悠吐出一句:“如提线木偶般被操纵的人生,无法展示真实自己的你,甘心认命吗?” 孟维桢冷冷开口道:“让船靠岸。” 月色之下,画舫缓缓行驶在江面上,荡漾出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就如同孟维桢此刻无法平静的情绪。 江景辰自然不会答应,没理会孟维桢似要吃人的眼神,含笑道:“之所以你会感到愤怒,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是你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悲惨人生!” 孟维桢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起来。 猛地一抬手,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发出了一声巨响,桌子上的酒菜也随之散落一地。 衣袖上沾染了污秽,即使在夜色中也极为显目。 孟维桢对此丝毫不在意,愤怒地站起身来,转身朝着船舷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任何事情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痛苦和压抑的地方。 心中想着船不能靠岸,那么便游泳回去。 相比于冰冷刺骨的江水,江景辰刚刚说的那些话更像是严冬里的寒冰,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孟维桢快步走到船舷边,深吸一口气,准备跳入江中。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难道是想一辈子当个不敢面对现实,只会逃避的懦夫吗?” 孟维桢身形一顿,缓缓转身,大吼道:“老子才不是懦夫!” 言罢,握紧双拳,怀中心中怒火朝江景辰冲去。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在离开之前要先将眼前之人狠狠揍一顿,以此来发泄被挑起的怒火。 江景辰拦下正欲上前的董瓒,打算以自己的力量与孟维桢好好打上一场。 结果毫无疑问,他输了。 孟维桢再怎么弱,那也是混在京城里的纨绔,打架斗殴之事没少干,怒气加持下战斗力简直爆表。 当然,江景辰败的也很光荣,至少没让孟维桢占多大的便宜。 一场毫无章法的战斗匆匆忙忙地落下帷幕,两个人如烂泥一般瘫倒在甲板上。 董瓒与青瑶互相对视着,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走上前去。 江景辰抬头仰望着夜空,等待自己的气息稍微平复一些之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架。” 孟维桢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道:“真是可悲!” 江景辰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经历了长达十年的‘病痛’折磨,仍然能够存活下来的我,可悲吗?” 孟维桢闻言,陷入了短暂沉默当中,片刻后咧嘴大笑道:“不仅可悲,还是个黑了心肝的混蛋。” 江景辰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夜空,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孟维桢忽然开口道:“你故意说那些话来激怒我,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什么?” 第612章 铺路 大理寺少卿一职并不算高,但其职权不容小觑。 混迹官场多年,孟维桢自然明白朝廷各个衙门的职能,不等江景辰开口,自顾自说道:“我从小便看不透你,但有一点十分肯定。” 江景辰顺势询问道:“哪一点?” 孟维桢忽的起身,目光望向满满夜色下的江面,嗤笑道:“你这人没朋友,或者说,你从不将旁人当做朋友。” 江景辰微愣,抿嘴不言。 孟维桢紧跟着说道:“从你归京至今,无论是邵沅朗、魏秉文,亦或者是我,都算不得你的朋友,你只不过是为了利益才接近我们。” 江景辰不接这话,笑了笑:“邵沅朗的确难以为友。” 孟维桢也不讲当初江棋韵之事,只道:“我虽年少,却也非不更事,清楚知道你刻意接近必有目的,所以你无需与我做面子上那一套。” 京城子弟多是纨绔,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聪明人。 似邵沅朗般,从小聪颖出类拔萃。 亦如魏秉文般,自污名声甘于堕落。 此二者皆是名动京城。 余者或是烂泥般的人物,或是碌碌无名之辈,又或似孟维桢这般得了天恩,听从父辈安排踏上既定之路。 在官场待久了,哪怕在不愿意,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学到些东西。 江景辰起身整理好衣裳,目光在孟维桢身上打量了一会,顺势夸赞道:“倒是我小看你了。” 孟维桢摇头道:“你若是小看我,又怎会来找我?” 江景辰笑而不语。 孟维桢又道:“对你而言,我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对付朝中某位官员?” 不等江景辰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若只是一位,想来也不至于这般兜圈子。所以,是好几位?” 江景辰笑了笑,正欲开口。 孟维桢又道:“千万莫要像上次,再拿为圣上办差做借口,我要听实话。” 江景辰忽而长叹,感慨道:“你果然是在藏拙。” 夜色下,微风轻拂,江水泛起层层涟漪,如同黑色绸缎般波光粼粼。 孟维桢收回视线,轻笑道:“我是否藏拙并不重要,眼下的关键是你想利用我做些什么?” 江景辰并未立刻回答,稍作沉吟方才开口道:“说不上是利用,只是想帮你上位,用以换取你对我的支持。” “且不说你能不能帮我上位,只说要我支持你做何事?”孟维桢面露疑惑。 江景辰回答道:“你应知晓,圣上虽厚爱有加,朝中却无我同侪,眼下圣眷正浓倒还好说,倘有一日失了圣宠,那......” 话未说尽,但孟维桢明白了其中顾虑。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过孤直之臣,只不过这类臣子下场通常都好不到哪去。 朝中清流亦是自有党派,或是说群而不党。 唯独江景辰是个特例,隐隐有种身在朝堂之中,却又超然于朝堂之外的缥缈之感。 这是好事,同样也是一件坏事。 孟维桢狐疑道:“你在朝中如日中天,少说也有二三年气运,相比之下......你如今也十九了吧。” 虽是含蓄,却也点出了其中关键。 江景辰清楚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于是便直言道:“传言不可信,我得上天眷顾,短期内并无性命之忧。” “只是短期内吗?”孟维桢眸光渐深,试探道:“是,那位,不容你?” “除他之外还能有谁。”江景辰点了点头。 孟维桢若有所思,轻叹道:“任兵部侍郎,封忠畏侯,未冠之年获此殊荣,开国至今唯你一人,多少是有些......” 虽说江景辰的确立了不少功劳,如若仅是赐官,则可视作圣上恩宠。 但偏偏又另封侯爵之位,那这般恩宠之外,似乎还带着些另外的意味! 大周非战功不封爵,非开国之功不封世袭罔替。 旁人都道江景辰封爵,是因圣上夺走威远侯爵位后的补偿,借其立功之机以作封赏。 殊不知这等事情本不存在所谓的补偿。 江景辰没等来下文,稍作思考,接口道:“独木难成林,我需要朝中有人与我为善。” 孟维桢含笑道:“这便是你帮魏秉文入仕的理由?” 江景辰摇了摇头:“魏家泥菩萨过河,他帮不了我多少。” 至少在朝廷上,无论是魏家亦或者是魏秉文,对于他的作用都不大。 之所以交好魏秉文,起初是因皇太后之故,之后则是为了战马。 当然,这些话不足与外人道。 江景辰收敛心思,继续开口说道:“我在朝堂需要盟友,而你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官场之上不存在冲突,合则互惠互利。” 孟维桢沉默片刻,询问道:“你要如何帮我?” 江景辰回答道:“收集贪官罪证,你知道的,我很擅长做这件事。” 孟维桢想起了早前之事,轻笑道:“当然,你便是以此坐上御史之位,而后平步青云......” 忽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孟维桢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想利用我帮你排除异己?” 江景辰面不改色道:“方才说了,是互惠互利。” 孟维桢眉间微皱,询问道:“也就是说刑部也有你的人?” 不等回答,自顾自说道:“是了,你曾是刑部侍郎,才调任兵部。” 顿了顿,又道:“刑部抓人,大理寺审判,御史台呢?能保证那些言官不会出来碍事?” 能保证吗? 当然是...... 不能。 江景辰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回答道:“我最初便是在御史台任职,多少是积攒了些人脉。”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都能搞定,若当真如此,自然是不用担心其余。 只不过...... 孟维桢心中仍有疑惑,沉吟片刻,追问道:“我不似你,目前断无再进一步的可能,做这般多的事情,岂非吃力不讨好?” 这是要好处来了!江景辰心中有数,含笑道:“在京为官,屁股底下没几个是干净的,大理寺卿亦是如此。” 京城居,大不易,为官亦是如此。 不合群者,或是外放地方,或是被做局罢官。 能留在京城任职为官者,除少数几人之外,大多数都有把柄。 唯有如此才能让上位者放心任用。 孟维桢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江景辰嘴角微扬,紧跟着说道:“在此之前,你需要积累功绩,为此,少不得需要用些人来铺路。” 孟维桢喃喃道:“铺路吗?” 江景辰收敛神色,淡淡道:“官场当中,但凡身居高位者,哪一个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 第613章 因为他很好骗 一将功成万骨枯! 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孟维桢摇了摇头:“升官并非只此一途,我不愿踩他人上位,况此举实在得罪人,四面树敌非我所愿。” 朝廷官员,升官的前提是要有功绩,但并非有了功绩便能升官。 如陶宏广一般,为官十余年,造福一方,为民谋福做事实,功绩不可谓不多。 然,上官不愿使其升迁,纵使功绩再多也是无用。 孟维桢身后有孟淑妃可倚仗,倘若功绩足够,自然无人会使绊子,官途可谓平坦。 江景辰心念转动,缓缓开口道:“我知你想要平稳,却没想过你如此天真。” 孟维桢皱眉,不悦道:“你方才还夸我,这会又来贬低,好也是你,坏也是你,多可笑。” 江景辰莞尔一笑,当下也不在此事上争辩一二,自顾自说道:“你与我同岁,官居四品少卿,此番殊荣亦是圣上破格提拔,但......” “你无我这般大才,也无甚功劳傍身,之所以能立足其位,皆因淑妃年年之故,或说整个孟家荣辱皆寄与娘娘一身。” 顿了顿,江景辰转过身,直视孟维桢双眼,询问道:“孟家比魏家如何?” 且不说两家祖辈功勋,只说现今,站在魏家背后之人乃是皇太后,其位之尊无人可比。 孟维桢隐隐抓住了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江景辰见状,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淑妃娘娘天仙之貌,深得圣上欢心,却也终有容颜易逝芳华不在那一日。孟家如何自处?你又如何自处?” 孟维桢眉间愁容更重,轻叹道:“你说这些我又何曾没想过!我既已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自当尽心做事,积累功勋,三五年后未必不能再升一品。” “你倒是真敢想啊!”江景辰笑容越发灿烂,毫不客气讥笑道:“三品大员,一寺或是一部主官,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沉淀,你也能做?” 孟维桢正欲开口,江景辰不给机会,继续说道:“三五年时间,想来淑妃娘娘恩宠不减,再有些许功绩,如此便可擢升......是也不是?” 言语稍顿,江景辰眼中满是嘲讽,当下讥笑道:”你若当真这般想,那也未免太不将大周的三品官当一回事了些。” 京中各个衙门主官,无不是在官场沉浮十年以上,这便是资历。 更直接的说,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 即便再有才能,若无资历,亦是难升三品。 非是圣上不愿提拔新人,而是文武百官不愿。 否则让那些寒窗苦读十年,宦海沉浮又十年的“老大人”们如何去想? 这天下是圣上之天下,亦是文武百官之天下! 孟维桢闻言,气的满脸通红,怒斥道:“不当人子江景辰,你嘴巴里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非要将我气死你才开心。” 江景辰嗤笑道:“三法司干的本就是得罪人的事,要不朝廷立三法司作甚?” 顿了顿,紧跟着又道:“偏你这人,想要功绩又不想得罪人......真是,当了婊子还想要贞节牌坊,窑姐儿都得拜你当祖师爷。” “你......” “怎么?” “欺人太甚!” “又如何?” “今日有你无我,狗贼,看打!” “丫的,给你脸了是吧?看我黑熊掏心、双龙出海、猴子偷桃......” “干,直娘贼,下作小人,我定要与你死战不休......” 二人如街头混子般大作一团,出手没个章法不说,尽是往下三路招呼。 半炷香之后,两人双双力竭瘫倒在甲板上。 孟维桢喘着粗气,骂了句:“你他娘的出手是真的脏!” 江景辰稍稍缓了一会,待气息平复些许,方才开口道:“很多人都曾说过我不懂为官之道,但那些是他们的道,不是我的。” 孟维桢微愣,询问道:“何意?” 江景辰回答道:“朝堂百官安逸的太久了,圣上需要改变。” 孟维桢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上次也是拿圣上说事,你猜我这次信是不信?” 江景辰多少有些尴尬,但谁让这天下没有比圣上更大的旗子,这么好用的东西自然不能浪费。 “这次你得信。圣上将我从刑部调任兵部,虽是平调,但职权不可谓不大。” 圣上要兴兵,这事朝廷上下人尽皆知。 太平盛世之下,兵部或许是比不过刑部,一旦兴起战事,兵部地位便水涨船高。 孟维桢下意识点了点头:“倒也有些许道理。” 江景辰顺势说道:“朝中主战派不多,圣上如今面临的处境十分尴尬,若是能少些反对之声,圣上必然轻松许多。” 孟维桢稍作沉思,询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此乃圣上授意吧?” 江景辰回答道:“此事不能明说,也不可以说。当今局势,你应当有所领会才是。” 孟维桢自然不会承认自己领会不到,想了想,又问:“当真不是你在假借圣上之名,行于己有利之事?”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夸赞,面上正色道:“圣上命我前往陇右道募兵,之后必起战事,任何反战之人皆不受圣上所喜。” 孟维桢心头一跳,试探道:“圣上是想要......整顿官场?” 言语间要留有余地,如此旁人才能自行联想,故此江景辰笑而不语。 孟维桢心有戚戚,干咽了口唾沫,询问道:“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成了! 江景辰心中大喜,面上一片慎重,依着事先制定的计划,一步步将孟维桢引向所设定好的方向。 一个时辰后。 舫船靠岸,孟维桢脸上凝重,分别之际,开口道:“你给我的名单,我会先行考证,若有无罪之人夹杂其中,那便是你私心作祟。” 江景辰郑重道:“我绝非小人,所行之事为圣上,为国民,维桢尽可查证后再有所行动。” 孟维桢对此不做评价,深深看了江景辰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江景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声道:“剑已出鞘,不知将会有多少人被斩落马下!” 青瑶上前,替公子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忍不住好奇道:“公子为何选他?” 江景辰含笑道:“因为他好骗啊!” “诶?”青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景辰也不解释,转头看向董瓒,吩咐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前往陇右道,你此刻派人去一趟纯王府,传个口信......” 第614章 乱世之人 忠畏侯府。 江景辰从曲江池归家,刚踏进正堂,便见庄延昌静坐在堂内。 “先生这是在等我?” “老朽有些话想对公子说。” 庄延昌一脸严肃。 江景辰命董瓒与青瑶各自前去休息,落座后方才开口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堂内只有二人,庄延昌也无顾忌,直接询问道:“公子可是想要祸乱天下?” 江景辰不动声色,反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何至于此?”庄延昌抚须摇头,轻声叹气。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三省主官要我死,圣上也欲要亡我,如此处境之下,先生以为我该作何选择?” 庄延昌毫不犹豫回答道:“辞官。” 江景辰笑了笑,不发一言。 且不说能不能辞得了,他也不愿如此窝囊之事。 庄延昌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忧,长叹道:“大仇已然得报,何不归乡享人间富贵,远离京城旋涡。” 江景辰淡淡道:“身处漩涡中心,如何能够远离。” 庄延昌呼吸略显急促,严肃说道:“只要你有心,如何不能。” 江景辰摇了摇头:“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你是放不下如今的权势。” 庄延昌却是认为“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心中气愤之余,语气便重了一些。 “老夫当初选择帮你,不是为了让你为祸天下苍生。” “先生这话说的,我做了何事,怎就为祸苍生了?” 江景辰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言语间带着些许不悦。 “是谁在先生耳边胡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先生产生如此大的误会。”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庄延昌又是一声长叹,紧跟着说道:“我入京已有数月,了解你先前诸多布置,不像个安分之人。” 江景辰笑了笑,询问道:“先生是知晓我派人前往陇右道参军之事,所以心有担忧?” 庄延昌点了点头:“你从不做无用安排,若老夫所料不错,你该是要挑起大周与吐蕃之间的矛盾,边境百姓岂能不遭殃。” 江景辰闻言,收敛笑容,淡淡道:“他们可不会在乎我的生死。”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不会在乎旁人的生死,也是默认了要挑起争端之事。 庄延昌气急,喝声道:“战事起,天下乱,百姓何其无辜?” 江景辰神情平静无有一丝波动,缓缓开口道:“圣上欲兴战事,皆因一己私心,非他人之故,先生这般,我又何其无辜。” 他所做之事,不过是让水更浑一些。 至于边境百姓是否无辜,那本就不是他该考虑之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当今天子一心开疆拓土,尚且不管边境百姓是否会因战乱受灾。 区区兵部侍郎罢了,操那份闲心作甚。 庄延昌沉声道:“你若参与其中,又怎会无辜?” 不等江景辰开口说些什么,庄延昌脸上怒气更盛,继续说道:“老朽虽不知你具体是何计划,却是知晓局势越乱越对你有利。” 顿了顿,又道:“圣上募兵一万,此后必以西域为练兵之地,陇右军兵力不俗,只守不攻可保边境百姓无忧。老夫只有一愿,望你不要行乱军之事。” 西域境内游牧部族大小数十,吐蕃虽已一统,但内乱尚未完全平复,根本没有对大周发动战事的实力。 即便大周公开在西域境界练兵,吐蕃除了捏着鼻子默默承受,至多也就是上以国书以示不满。 只要陇右军不乱,边境百姓便不会遭受战火之苦。 江景辰觉得这话很可笑,于是便笑了出声。 “圣上拿我当狗,让我去哪便去哪,让我咬谁我便咬谁。尽管这样,圣上还是不满足,哪怕不饿,也还是想要将狗杀了吃肉。” 说到最后,江景辰脸上流露出几分癫狂之色。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满嘴锋牙的猎犬。但圣上一点不怕,因为他是天子,是大周之主,根本不惧一条猎狗临死前的反扑。” 庄延昌眉头紧皱,轻叹道:“你又何必如此自侮。” “天子之下,皆为刍狗,怎会是自侮。”江景辰冷冷一笑,紧跟着道:“圣上让我前去募兵,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 庄延昌顺其思路细想,下意识接口道:“你是说圣上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江景辰摇头道:“试探不代表怀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还是一条听话的狗。” 边境乃是重中之重,又有兵部侍郎一职在身,若是有心想要拢权,陇右道一行便是最好的机会。 朝廷上文武百官,无论官职高低,背后都有地方官员牵扯其中。 一个连着一个,逐渐形成一张大网,也就是所谓的派系。 圣上破格任用江景辰,便是看中了其“干净”的背景。 只不过朝廷上派系官员,最初也是一样的“干净”,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同化”。 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验证,于是圣上便直接弄了这么一出。 试探也好,考验也罢,目的都只有一个。 庄延昌眸光渐深,吸了口长气,缓缓吐出。 “圣上应当是想要重用你。” “说什么重用,无非是想让我继续龇牙,帮他咬人罢了。” 江景辰眼神渐冷,嗤笑道:“他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当一个人。” 他原本就是一个人,进了京城,踏入仕途,慢慢被当成一条狗。 对此,表面上他还不能表露任何不满,只因那个将他当做狗的人,是当今圣上。 庄延昌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为圣上尽忠,君臣之间种种,岂能以“犬”字一言蔽之?你的想法未免太过极端,需及时矫正才是。” “我的想法从未“正”过,或者说我本就不是个正派之人,先生应当知我才是。” 一句话过后,江景辰脸上重新恢复笑容。 有人逆来顺受,有人奋起抗争。 有人碌碌无为,有人一飞冲天。 有人生来富裕,有人天生贵胄。 有人想当狗都没人要,有人做了狗还想要人权。 你所拥有的,是别人梦寐以求而不得,而他所想要的,是别人穷极一生都不敢做的梦。 江景辰双眸凌厉如鹰隼一般,直直地凝视着庄延昌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双眼看穿他的内心世界。 目光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威严和压迫感。 庄延昌被这双眼睛盯着,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紧张,甚至有些不敢与江景辰对视。 江景辰嘴角微扬,缓缓开口道:“我若是要做那乱世之人,先生又当如何?” 第615章 望先生好自为之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之知避。 庄延昌神情肃穆,认真回答道:“老朽当以残年之躯,阻你免上歧途之路。” 为何读圣贤书? 何谓读书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敬、可颂、可悲、可叹! 江景辰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换作一片冰冷。 庄延昌凛然不惧,直视江景辰的双眸,沉声道:“公子可是动了杀心?” 江景辰摇头道:“虽道不相同,但先生于我有活命之恩,故而不动杀念,只囚先生于府内,安度往年。” 庄延昌略感诧异,开口道:“你要画地为牢,将老夫囚禁至死?” 江景辰心中满是惋惜,点了点头,轻叹道:“先生若觉得屈辱,可自戕于此,我保证没有人会阻拦。” “你不杀老朽,却要老朽自戕?” 庄延昌仰天大笑,怒斥道:“口口声声说着活命之恩,转过头来就要老夫主动寻死,何其虚伪!” 江景辰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开口说道:“先生不也是如此,仗着对我有活命之恩,知我不会杀你,才敢与我说这么话,何其虚伪?” “你......” 庄延昌气的脸色通红,却又无以反驳。 江景辰笑了笑,打断道:“以先生之智,来寻我说话前,就该猜到会有怎样结局,此刻又何必故作姿态。” 庄延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袖一挥,闷声道:“竖子无理!” 江景辰觉得这般对话实在没有意义,当即直言道:“我给先生两个选择,或是被囚禁至死,或是跟在我身边。” 庄延昌心中一喜,面色不动声色,开口道:“你放心将老朽带在身边?” 江景辰轻笑道:“先生说了那么多,可不就是为了要随我一同前往陇右道,真当我猜不出来吗?” 庄延昌略感羞愤,却是没有矢口否认。 江景辰又道:“先生与我之间,本不该如此,可先生偏偏用了手段,将我看轻,又有了隔阂,先生还有何颜面跟随在我身边?” 庄延昌老脸似熟透的果子,羞愤交加之下,大袖再挥,干脆扭头,不去看那双略带嘲讽的眼神。 “从何时开始,你之言语,软如棉,利如刀,每每刺人心肺,实在是要气死个人!” “先生不答,想来也是觉得无有颜面,可又不得不如此。大抵是以边境百姓为借口,抛开个人荣辱,是也不是?” 江景辰言语淡淡,又带着几分嘲弄。 庄延昌只觉得脸上燥热无比,心中愤怒不减,冷哼道:“你这般羞辱老朽,还要念什么恩义,干脆提刀前来,一刀杀了干脆。” “多少还是要念着些先生的好,故而不行忘恩负义之举。” 江景辰摇了摇头,紧跟着说道:“可先生这般,使我心中总有不忿,既无打杀之意,那只能以言语相讥,不痛不痒之举,先生何必恼怒。” 庄延昌气极反笑,冷哼道:“君子可杀,不可辱。你若一直这般,倒不如给老朽个痛快。” “何至于如此?” 江景辰幽幽一声长叹,无奈道:“倘若我真被先生激怒,起了杀心,先生真的甘愿赴死吗?” 庄延昌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 仅此二字,此后便再无言语。 如此,可见其态度,或许不畏死,但显然不是不怕死。 场面顿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江景辰想了想,开口道:“此番我应先生所求,但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终有消耗完那日,望先生好自为之,千万莫要以为我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庄延昌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老朽从未将你当做良善之辈。” 江景辰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多言,留下一句“明早出发”,之后便起身离开大堂。 世间之人,有善恶之分,无关乎对与错,只是立场不同。 坊间有猎户趁夜翻墙,一把猎刀灭杀了一家十几口,老幼妇孺皆不放过。 百姓纷纷言其凶残,是个缺了心肝的恶人,合该施以凌迟。 孰不知猎户此举只为报杀父、亡母、破家之仇。 你道他心狠手辣,不肯只诛元凶首恶,连老幼妇孺都要杀害。 却是不曾想过他孑然一身,早已没了父母,没有了家,既然舍得一身剐,又凭什么要给仇家好过? 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江景辰原本只想寻一条活路,偏遇到圣上要用他,却又不肯给他善终。 人家是想要马儿跑,却不肯给马儿吃草。 到了圣上这边,倒是舍得给马儿吃草,但却是想着马儿跑完之后,将其杀了吃肉。 那能怎么办? 江景辰出了大堂,抬头仰望夜空中明月,喃喃道:“只有乱世,才能出真英雄!” 翌日。 临行前,青瑶拉着江景辰的手,千叮万嘱,多是一些关切之言,让他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之类的话。 江景辰看着她那担忧的样子,心中满是感动和温暖,含笑点头,在青瑶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突然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青瑶一下子愣在原地,随即脸色通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旁的青玉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不乐意,撅起嘴巴不依道:“公子,我也要。” 江景辰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调侃道:“何必着急,此行有你讨饶的时候!” 庄延昌见状,闷声道:“如此失礼教,有辱斯文,太不成体统!” 江景辰完全不予理会,转过头看向董瓒,询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董瓒点了点头:“一切遵从公子吩咐。” 江景辰满意地笑了笑,回过头来与青瑶附耳交待了几句,随后便带着青玉、庄延昌和董瓒一同离开。 一行人上了马车赶往京畿县码头,抵达后直接登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船只。 江景辰命董瓒上前支开庄延昌,随后带着青玉前往事先安排好的船舱。 进了船舱,江景辰率先拱手行礼,含笑道:“王爷,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啊?” 第616章 投效 李守拙见江景辰只带一丫鬟随行,诧异之余,回应道:“日子虽是有些艰难,倒也不是过不下去。” 一等亲王的日子是否过的艰难? 若想争夺那个位置,必然比想象的还要艰难。 江景辰也不接话,视线转向一旁的白衣中年男子。 “这位是?” “草民庄延朔,见过江侯爷。” “可是出身淮南道庄氏族人?” “正是。” “本官幼时曾在钱塘县外祖父家养病,常听人说起淮南道庄氏中多有俊才,如今得见庄氏族人,幸会幸会。” 根据所得情报,庄延朔该是入了安王麾下才是,如今竟然出现在纯王身边...... 实在是有趣的很啊! 江景辰笑容意味深长。 庄延朔心头微动,拱手道:“侯爷实在过奖,不过些许薄名,当不得俊才之称。” 江景辰含笑道:“何必过谦,若你非俊才,又岂能入王爷之眼。” 言罢,视线一转,看向纯王,又道:“本以为王爷会带沅朗前来,不曾想竟是淮南道俊才,王爷麾下果真人才济济。” “你想要见沅朗?”李守拙想起了先前二人之间的恩怨,神情略显古怪。 江景辰回答道:“只是想看沅朗对下官行礼时的模样,想来定是会很有趣。” 邵沅朗乃是胡国公世子,未来的胡国公,身份不可谓不高。 可真要说起来,身上无官无爵,说好听些是勋爵世家公子,可终究是一介白身。 倘若是在正式场合,的确是该向江景辰行礼。 李守拙不禁莞尔,失笑道:“你何时变得这般促狭。” 江景辰微笑回应道:“自沅朗与下官生出间隙那一日。” 似是意有所指,却又未曾明言。 在纯王面前亦是不失气度,此子果然了得! 庄延朔深深看了眼江景辰,而后默然垂首,端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 李守拙不愿多言此事,招呼江景辰落座,随后道:“你昨夜命人来传口信,眼下本王前来赴约,奈何时间有限,不可多言其他。” 江景辰心中了然,当即说道:“敢问王爷,对如今朝局是何看法?” 李守拙眉间微微皱起,不悦道:“你请本王来,只问此事?若是如此,本王可没那么多闲功夫。” 真是个急性子啊! 江景辰暗自嘀咕了几句,而后拱手一礼,正色道:“下官欲投效王爷麾下,不知王爷招纳否?” 李守拙脸色神情越发古怪。 他不是没想过招纳江景辰入麾下,只是先前几次失败,渐渐也就歇了心思。 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李守拙下意识看了眼庄延朔,回过头来,询问道:“何故突然效忠?” 江景辰回道:“下官先前前往泉州办差,无意间得罪了沈相,望能得王爷庇护一二。” 尚书令沈廷知? 这可不是个能够轻易得罪的人。 李守拙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何以为本王能护你周全?” 江景辰胸中早有腹稿,想也不想回答道:“非是能与不能,而是愿与不愿。” 李守拙眉头一挑,轻笑道:“如此说来,你能为本王提供的价值,远超得罪沈相所带来的弊端?” 江景辰回答道:“沈相出身儒学,自诩清流,在择储一事上天然与王爷对立,二王之间,早有定论。” 纯王乃长子,安王乃嫡子。 儒家推崇嫡子继立,单是这一点便对纯王十分不利。 不单单只沈廷知一人,朝中文官大部分皆是认为有嫡该当立嫡,无嫡方才考虑立长或是立贤。 无论皇室、勋贵、世家、富商、百姓,嫡子皆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只不过皇权复杂,牵扯极广,历朝历代非嫡子继承大统者不在少数。 故而,于皇室而言,万事皆有可能。 可立嫡,可立长,亦可立贤。 庄延朔摇摆于二王之间,便是参透了其中玄妙,如今听江景辰所言,眉头不禁皱起,碍于身份,却也没有开口多言。 李守拙神情逐渐凝重,沉默片刻,沉声喝问道:“沈相尚且不曾表态,你却先将其划到本王对立面,到底是何居心?” 江景辰古井无波,镇定自若道:“沈相看似中立,实则暗中相助安王殿下颇多,否则安王殿下如何能够统领工部。” 李守拙心中一惊,迟疑道:“老三入主工部,是得沈相助?你可有证据?” 本就是信口胡说之事,哪里会有什么证据。 更何况,这种事本就不需要证据。 江景辰神情自若,开口说道:“若非如此,难道是安王殿下得了圣上偏爱?” 安王早在去年就领了工部的差事,按道理来说,纯王也该有些许事情交托。 可时至今日,圣上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安排。 正因如此,李守拙才心中慌乱,一边私底下结交有才志士,一边暗中接触可用官员。 他当然是不会承认父皇偏爱老三,那便只有江景辰所言那般,如此才能够说得通。 否则老三何德何能统领工部? 念及此处,李守拙呼吸粗重了些,开口道:“此事本王自会查证,你可还有话要说?” 江景辰看了眼庄延昌,其意不言而喻。 李守拙稍作思考,吩咐道:“庄先生暂且到舱外等候。” 庄延朔自然不会强留,起身行了一礼便自行离开。 青玉心知此刻谈话重要性,不等吩咐便去到舱门前守护,以防有人去而复返。 李守拙收回视线,询问道:“你信不过庄先生?” 江景辰没想点破庄延朔与安王之间的苟且,或许也不用点破,纯王自是心知肚明。 无论如何,他于此事上并未多言,只道:“下官只信王爷。” 李守拙眸光闪动,盯着江景辰看了许久,未曾发现可疑之处,想了想,说道:“你且先说说,是如何得罪了沈相。” 江景辰挑拣了些能说,且掺杂些许无中生有之事,大致上说了一遍。 李守拙静静听完,过程中未发一言。 泉州之事闹的不小,虽有人刻意隐瞒真相,可终归是走漏了风声。 半真半假的话不一定能让人信服,但也不至于弄巧成拙。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费兴仑被下官擒获,这才让沈相不得不退让,下官也因此得了圣恩,领了陇右道募兵的差事。” 李守拙面露狐疑之色,开口道:“难道不是因你献策有功?” 江景辰回答道:“不过是对外的说法,王爷睿智,想来不会被迷惑。” 满朝文武都是如此认为,谁知道这当中还有别的原因。 至于究竟是真是假...... 李守拙想了想,此事想来是真。 毕竟募兵之事关系重大,非亲信之臣不能胜任。 “此事暂且不提,你既有心投效本王,又当如何示之?” 先前主动招揽被拒,这会主动投效,那就少不得要纳投名状了! 江景辰早有准备,拱手一礼,道:“下官有一良策,可助王爷潜龙腾渊。” 第617章 竖子坏我道心 李守拙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追问道:“有何良策?” 江景辰不急不缓开口道:“向圣上自荐,前往陇右道监军事。” 李守拙闻言,顿时陷入沉默。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希望能够在六部中监理一部。 眼下朝廷兴兵在即,最好的选择便是兵部,其次是户部。 倒不是觉得监军无用,只是不想离开京城而已。 “此事......” “王爷。” 不等听完,江景辰打断道:“相比于待在京城,陇右道监军一职可累军功,王爷以此为基,有望更进一步。” 李守拙没有被轻易蛊惑,沉吟片刻,不悦道:“本王若是离京,岂不是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于老三?此非良策。” 让? 江山何曾落到你的手中? 有个屁可让! 江景辰暗自在心底吐槽,嘴上接口道:“圣上登基已近十年,也只在去年才分封诸王,下官以为,圣上似乎目前并无立储之意。” 要立太子,早就立了,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 不仅仅是文武百官,稍年长些的几位皇子都能想得明白,圣上迟迟不肯立储,唯一的可能就是觉得膝下诸子无可立之人。 另加之圣上正当壮年,大周境内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故而并不急于立储。 李守拙轻叹道:“本王又如何不知,只是该争还得争。” 江景辰顺势说道:“正因如此,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李守拙狐疑道:“你是说监军陇右道?”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道:“下官斗胆,敢问王爷,常年在京城当中,可有何建树?” 朝堂稳固,百姓皆安,只有亲王之尊,没有任何实职,能有什么建树? 若是换个人说这句,李守拙必然恼怒其不知分寸,但对于江景辰却是多有容忍。 “想说什么便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如此,下官便直言,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江景辰在面上给足了纯王脸面,紧跟着说道:“王爷所做之事,无外乎私下结交文臣武将,然否?” 李守拙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江景辰笑了笑,继续说道:“大安之世重文轻武,故而王爷会选择结交文臣为主,奈何文臣以三省主官为首......” 顿了顿,又道:“方才下官已然说明,沈相天然与王爷对立,因而这么多年以来,王爷并未结交到多少朝廷重臣。” 这话着实有些气人,就像是将结疤的伤口重新撕开,在撒上一把盐巴。 李守拙愤怒之余,亦是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感。 所谓当局者迷。 他只以为朝廷大臣是因明哲保身,所以才时刻保持距离。 如今江景辰之言,未必不是一种可能。 该死的沈廷知,焉能如此欺辱本王! 李守拙暗自在心中低吼怒骂。 江景辰察言观色,自然不会放过给人上眼药的机会。 “工部虽在六部中排于微末,可毕竟是圣上登基前待过的地方,安王殿下监理工部,未必不是某些人在为其铺路。” “某些人?” 李守拙闻言浑身一震,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景辰点了点头,顺势说道:“比如沈廷知、杜沛良、庞妙诚......” 李守拙听此三人名字,如数九寒冬浇上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冰寒彻骨。 三省主官,代表着朝中绝多数大臣。 若当真是那些人在为安王铺路,他还能拿什么去跟老三争? “竖子,安敢坏本王道心!” 李守拙猛地一拍桌案,恨不得当场生吞了江景辰。 是生气,也是真的害怕。 如果朝中大半重臣倒向老三,那他的野望可真就将变得无比渺茫。 他不敢去赌此事的真实性,哪怕仅有一丝可能,他也应当早做应对。 只不过,该如何应对? 李守拙一时间没个清晰的思路,怒吼着将一通邪火发泄完之后,重新落座归于平静。 “方才本王失态,你继续说。” “其实,该说的也都说了。” 江景辰故作无奈,摇了摇头,轻叹道:“朝中文臣多是主张立嫡,更何况安王背后还有奉恩公府,王爷焉能不知当初私开铜矿之事?” 高高举起,轻轻放心,这就是圣上的态度。 当朝皇后出自奉恩公府,只要圣上没有废后的意思,那么瞿家就的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背负着皇戚之名,能在圣上眼皮底下做许多事情。 李守拙脸色越来越黑,闷声道:“区区奉恩公府,何足惧哉。” 江景辰深知顽疾得下重药,当下丝毫不顾忌纯王颜面,直言道:“王爷当真觉得不足为惧?” 李守拙冷着脸,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江景辰收敛神情,正色道:“圣上登基之后,首先册封中宫位,可见瞿家的能量不小。” 李守拙此刻面色阴沉得吓人,仿佛被一团浓重的乌云笼罩着。 眼神中更是闪烁着冰冷凶狠的光芒,宛如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凶猛野兽,令人不寒而栗。 当年,他的父皇尚在潜邸时,他的母妃便的正妃,瞿皇后不过是侧妃。 而后父皇图谋大宝,为了让瞿氏效死力,便向瞿家许诺,登基后封瞿氏之女为后。 这件事乃是母妃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也是他一生的痛。 若非如此,他便是父皇膝下嫡长子。 既长既嫡之尊,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只可惜...... 李守拙一拳狠狠砸向桌案,咬牙切齿道:“江景辰,你太过放肆了!” 这才哪到哪,就放肆了? 江景辰心中暗自腹诽,拱手一礼:“下官一时失言,还请王爷见谅。” 都是些陈年旧事,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偏纯王自个还要藏着掖着,就好像不提起便不存在似的。 说起来,也是遗憾。 若不是瞿氏之故,薛氏女以正妃之位封后,李守拙则为中宫嫡长子,现如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储位之争。 但真要细究的话,也怪薛贵妃娘家不行,比不过瞿家。 又或者说,先帝当初,压根就没将当今圣上当回事,于是便随意指了薛氏这门婚事。 瞿氏之女在其之后,乃是圣上费心主动求娶。 许是在那时圣上便有了争夺大宝之心。 相比于当心圣上的心思和手段,无论是纯王还是安王,都还太嫩了些。 也正是因此,才能找到机会利用。 江景辰心中庆幸之余,紧跟着开口说道:“忠言逆耳利于行,王爷应当正视眼下弱势,先知己,后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第618章 难道是本王错了 李守拙神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开口道:“你方才所言皆是出于猜测,本王尚需验证一番,可还有别事要说?” 种子已经种下,江景辰并不急于一时,当即转言道:“募兵之后必有战事,若王爷不欲离京,届时可派得信之人前往陇右道。” 李守拙皱起眉头,摇了摇头:“此事并非本王想就能成。” 江景辰并未再给予压力,随口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他想要造就内忧外患的局势,推动两王相争无疑是最佳的办法,届时才好浑水摸鱼。 至于纯王会不会因此恨上沈廷知…… 不重要。 一旦开启储位之争,必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各方势力都会受到影响。 不仅如此,朝中局势也将变得动荡不安,人人自危。 百官害怕站错队伍,担心选错了未来的主子而惹来杀身之祸,却又避免不了终将面对必须选择一方阵营的时刻。 尽管有些人试图保持中立,但在夺嫡的争斗中,中立往往只是一种幻想。 太子必定是要确立,圣上也必然有退位的一天,新旧更迭的关键时刻,没有人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因此,官员们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主动投靠某一皇子,要么被动等待命运的安排。 李守拙深深看了眼江景辰,心中越发疑惑,于是便询问道:“你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对本王效忠?” 江景辰含笑道:“王爷要听实话?” “莫非你还想诓骗本王?”李守拙同样报以微笑。 江景辰并未迟疑,坦然回应道:“下官当然不敢。实话便是,下官因去年查私采铜矿一事得罪了瞿家,也包括皇后娘娘和安王殿下。” 李守拙微眯着眼,冷笑道:“仅是如此?” 还不够?江景辰心思急转,回答道:“正如方才所言,安王殿下身边人才济济,特别是沈相,对下官颇有微词。” 老三身边人才济济?李守拙心中不悦。嗤笑道:“这就是你突然改变心意的理由?” 这也不满意? 他到底想听什么? 江景辰心中思量,稍作沉吟,开口说道:“圣恩过重,下官福薄,故而寻求王爷庇护一二。” 李守拙对此嗤之以鼻,出言讥讽道:“左右活不过二十,何必如跳梁小丑一般,做这些无谓之事,徒增笑话。” 一个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的人,再有才能也是无用。 无论是纯王也好,安王也罢,又或者是其他王爷,都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坐上那个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活不过二十岁,那便没有太大的价值。 若是活过二十岁,圣上必定施以雷霆手段,而不是如今这般“温和”。 若是活不过二十岁,以此刻纯王所表现的态度来看,似乎无意接纳。 说来也是有趣,江景辰此刻竟是陷入左右为难之境。 如果说活不过二十,如今远离京城的情况下,似乎没有太大的招揽价值。 如果说能够活过二十,则是亲手交出把柄,日后少不得会被强行扣上欺君之罪。 他想要利用纯王,从而挑起朝堂“内乱”,然而纯王也在试探他,想要趁机拿住一些把柄。 这才是真正的纯王吗? 不愧守拙之名! 江景辰如今的选择不多,如果要打造“内忧外患”的局面,势必少不得借用二王之势。 其余几位王爷目前都太过势弱,短期内根本掀不起什么浪潮,完全不在考虑范围。 如果不选纯王,那便只能选安王。 他倒是不怕瞿家,只是再多出这么一个麻烦,难免会浪费许多精力。 眼下需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更何况安王也未必会要一个命不久矣之人。 十年前难得的保命符,如今似乎成了弃不掉的催命符。 只道是天意弄人! 一瞬间,江景辰思考了许多,同时也有了决定。 “好叫王爷知晓,下官身体虽是羸弱,却也不至于活不过二十岁。” “哦?” 李守拙眸光一凝,沉声道:“十年前,张神医断言你活不过二十岁,难道此言是假?” 江景辰回答道:“此言不假,但王爷也说了,那是十年前,当年医不好的病,十年后能医好也不足为奇。” 李守拙忽然大笑道:“本王记得,你未对父皇言明此事,如此说来,你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江景辰正色道:“当初圣上询问,下官顽疾的确未被治愈,乃是经历泉州一事之后,方才得了些许机缘。那时圣上并未询问,故而算不上欺君。” 李守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目光冰冷地盯着江景辰,语气森然。 “好一个能言善辩之人!真是巧舌如簧,强词夺理!只不过,若是本王执意要在父皇面前参你欺君之罪,你又该如何应对?” 江景辰眼神平静地看着李守拙,缓缓开口道:“下官心中尚有一些疑惑未解,希望王爷能够解答一二。” 李守拙微微眯起眼睛,对江景辰此刻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 “讲吧。” “敢问王爷......” 江景辰拱手一礼,询问道:“敢问王爷,为何要自断臂膀呢?” “臂膀?”李守拙微愣,忽而昂首大笑:“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 江景辰摆正姿态,不卑不亢道:“敢问王爷,满朝文武,何人能以十九之龄任职四品,历经御史台、刑部、兵部?” 不等回答,又问:“再问王爷,满朝文武,何人能在被家族除名之后,一年内晋侯爵之位?” “三问王爷,满朝文武,圣眷之浓,何人比得过我江景辰?” 言语间,句句充满了力量。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犹如惊雷般在人耳边炸响。 别的尚且不论,单说被家族除名,且还能加官进爵。 只此一点,满朝文武,无人比得过江景辰。 天上地下只他一人能有此殊荣! 李守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呃”声,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江景辰目光明亮而锐利,紧紧地盯着李守拙,逐字逐句追问:“敢问王爷,下官当不当得这‘臂膀’之称?” “......” 李守拙有些无语,有些郁闷。 不对,这很不对啊! 分明是你要投效本王。 何曾见过哪个臣子是这般投效的? 再说了,是不是臂膀,且看你为本王做了些什么。 与你说的这些事情有何关系? 李守拙有些糊涂,实在弄不明白,好好一出投效的戏码,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难不成,是本王错了? 第619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守拙感受到了来自江景辰的无形压迫之力,暗忖不能在此间弱了气势,当即挺直腰杆,大喝道:“放肆,江景辰,你眼中可还有本王?” 江景辰神情平静,拱手一礼,淡淡道:“下官不过阐述事实,王爷何故如此失态?” 李守拙呼吸逐渐急促,压着心中怒火,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当真是来投降,不是来气死本王?” 方才那些话,不仅将他贬低得一无是处,更是揭开了上一代留下的伤疤。 从身份上而言,江景辰此举无疑是以下犯上。 李守拙自自制力不算差,却也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 最让他气愤之事,乃是江景辰提及潜邸旧事,那般言语间,似是带着嘲讽母妃之意。 但凡有些血气的男人,遇见如此“辱母”之言,少数也得在江景辰身上砍上十刀八刀。 于李守拙而言,虽是怒火中烧,却依旧忍了下来。 只因相比疑似“辱母”之言,江景辰目前还能有些作用。 得圣命前往陇右道募兵,未必不是掌握兵权的前奏。 或许这才是江景辰如此自傲的资本! 念及此处,李守拙所思更深了些,情绪亦是逐渐平复下来。 “你方才只言文官如何如何,为何不提武将?” 说了这么多,总算是问到这一点了。 江景辰暗自松了口气,故作一番沉吟,方才开口道:“圣上欲兴兵,武将必然得势,此刻若刻意接触,难免招圣上疑心,除非......” 李守拙沉声道:“继续说。” 江景辰轻咳一声,脸上含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可若要避开圣上的耳目和忌讳,就必须得在圣上顾忌不到的地方。” 李守拙想起方才所谈及之事,迟疑片刻后,询问道:“你是说,陇右道?” 江景辰点了点头,轻声道:“圣上登基后的首次对外战役,必定会以陇右道为起点,王爷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守拙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军功!” 会死很多人,会有很多的军功,会有一大批新晋武将。 江景辰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缓缓说道:“朝中武将年事已高,也安逸了太久,圣上需要些充满热血、敢于拼搏的年轻将领……”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李守拙,含笑道:“下官这么说,王爷应该能听明白吧?”” 窥一斑而知全豹! 眼下虽只是在陇右道募兵,但谁都知道此后必将兴起战事。 不然好好的募兵作甚? 嫌国库钱太多没地花吗? 西域那边肯定是要打,至于怎么去打,派谁去打...... 朝中武将在京中养老多年,长久未经战事,不再考虑当中。 那些勋贵子弟多是斗鸡走狗之辈,烂泥扶不上墙。 真正能打之人,还得看边军。 李守拙想到方才江景辰提出的良策。 陇右道监军? 那是去监军吗? 完全就是去捡武将,捡军功啊! 李守拙此时此刻,仿佛看到了一大批能征善战的武将,列队成行向自己俯首称臣。 武将在手,兵权我有。 来日争夺太子之位,谁敢反对? 大不了学习父皇那般,以武力镇压荣登大宝。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想着想着,李守拙大笑出声,再次看向江景辰时,眼神温和了许多。 “景辰今日前来投降,本王如虎添翼,实乃大善!” “......” 虽然,的确是达到了结果,可...... 江景辰看着笑的有些癫狂的纯王,心中有些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王爷,怎么说“疯”就“疯”了? 李守拙收敛笑容,眼中满是坚定:“陇右道本王去定了,父皇也拦不住!” 战乱苦的只是百姓,对于某些人而言,那将会是最好的局势。 陇右道好啊,那是真的好! 江景辰为了以防纯王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趁机说了些有关“镀金”的言论。 想要当太子吗? 想要坐上皇位吗? 那就去陇右道当监军吧! 李守拙离开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满足感。 嘴角那抹笑容更是夸张,几乎要扯到耳后根去,浑身散发出无法掩饰的兴奋。 青玉直到李守拙身影消失,方才开口道:“公子,陇右道当真有那么好吗?” 江景辰微愣,失笑道:“你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啊!” 陇右道好不好?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陇右,因在陇山之右而得名。 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蜀及吐蕃,北界朔漠。 相当于后世甘肃省陇山六盘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东及新疆东部。 好吗? 后世发展挺好的。 眼下嘛,一言难尽!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陇右、安西出强兵。 大周第一强军,乃是京中二十万禁卫。 天子亲军,懂的都懂,里面有多少水分,自是不必多说。 大周驻军以西重、东轻,以北重、南轻。 西、北两地驻军是大周最精锐、最强悍的军队。 陇右、安西军的强,那是公认的强,放眼整个大周,也就唯有徐光曜麾下镇北军能与之比肩。 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眼下所面临的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吃不吃得下的问题。” “吃?”青玉满脸诧异:“陇右道要怎么吃?” 江景辰心里也在发愁,那么大一坨“肉”,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吃进嘴里? 乱陇右道易,可若是想要吃下陇右道,那可就难了! 麾下那些人马,放在其他地方还行,若是扔在陇右之地,也就只能砸出一串浪花。 说到底还是人太少,倘若有百万兵权在手,轻易就能翻了这天。 很可惜,他没有那么兵。 也正是因此,江景辰需要打造一个“乱世”,如此才能有机会掌握兵权。 当然不敢想一次招揽百万兵士,但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路会好走很多。 “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说起来非常的复杂,本公子今日先教一教你怎么吃鸡......” 江景辰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忽然伸出手,一把搂住了青玉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手掌顺着她的腰部曲线轻轻摩挲着,感受着她柔软的肌肤。 青玉微微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头,与江景辰对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公子,眼下还是青天白日......” “那又怎么了?” 江景辰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伸手勾起青玉精致的下巴,让她的脸微微仰起。 绝美的面庞,白皙如雪的肌肤,细腻如丝,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清澈,宛如星辰般璀璨。 青玉嘴唇微微上扬,带着淡淡的笑意,欲拒还迎,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娇艳动人。 江景辰不禁陶醉于这美丽的画面之中,目光愈发炽热,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肆意,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坏意。 “吃,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本公子今日先教一教你,如何吃鸡......” 第620章 先娶个媳妇 李守拙离开之后,回到王府书房待了一个时辰。 随后入宫前去向母妃请安,又让母妃屏退左右,方才将今早与江景辰的谈话细细说了一遍。 薛贵妃微眯着眼,轻笑道:“江景辰此子,不似少年!” 李守拙有些意味这句话的含义,想了想,询问道:“母妃认为如何?” 薛贵妃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长叹道:“需知,你父皇给你 的,才是你的,你父皇不给的,你拿不走。” 李守拙对此不以为意。 君不见,多少夺嫡背后,皆是不甘于将皇位拱手相让。 那些成功夺嫡之人,包括父皇在内,哪一个不是被排除在继承者之外?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诸多夺嫡政变之事发生。 李守拙眼中流露些许不满,闷声道:“母妃当年让了后位,如今也想让儿子让了太子之位吗?” 薛贵妃神情平静,淡淡道:“当年,哪里是我想让,说到底,都是为了那个位置。” 若是没有瞿家的支持,登基可能不会那么顺利,或许能坐上那个位置,也或许坐不上那个位置。 于圣上而言,向瞿家许诺出后位,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之事,何乐而不为。 恨吗? 当然恨。 只不过这么多年也想明白了,如果换作是她的话,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登基大宝之后,才能够拥有封后的权利,如果连皇位都坐不上,那还谈什么封后。 李守拙清楚母妃的性子,顺势说道:“儿,也想要,那个位置。” 薛贵妃闻言,一时间陷入沉默。 李守拙紧跟着说道:“江景辰所言,半真半假,有一点却是事实,老三入主工部,儿却依旧闲置府内......” 顿了顿,李守拙换了语气,压低声音,严肃询问道:“儿想问,当年除了后位,父皇可是还曾许诺了什么?” “你是指太子之位?” 薛贵妃摇了摇头,忽然笑出声:“瞿家自以为得了中宫之位,后代子嗣自然能够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继承大统......哼,何其天真!” 中宫嫡出,名正言顺。 有了皇后之位,自然不用再索取什么。 须知,那时的瞿氏女已经生下了男孩,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正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 想法当然很好,只是他们忽略了圣上的出身,可不是以第一顺位继承人登基大宝。 又或者,他们自以为,圣上登基之后,会因种种掣肘,从而遵循古制。 从不受宠的王爷,登基成为天下共主的圣上,身份上巨大的转变之后,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 李守拙从母妃口中得了答案,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紧跟着说道:“儿是长子,这是母妃给儿的资本,儿不愿放弃,定是要与老三争上一争。” 薛贵妃沉默不言,好一会才开口道:“你非是与老三争,而是与你父皇争。” 李守拙从未如此想过,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 薛贵妃美眸流转,轻叹道:“好不容易争来的权利,这才几年,哪里会肯放手。” 李守拙摇头道:“儿只是争太子,又非要立刻继大统,父皇为何不愿?” 薛贵妃收敛神情,正色道:“立了太子,便意味着要分权,你父皇连三省都想废除,又怎会甘心在这时候立太子。” 立太子,等于分权? 李守拙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有心想要说些什么,转念一下,似乎又有些道理。 一旦立下太子,东宫所属官吏自然也得安排。 且不说太子师、太子傅、太子保,只说东宫重要的机构: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 分别对应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 詹事府的地位最高,类似于尚书省在三省中的地位。 东宫詹事府,最高长官为太子詹事(正三品),副长官为太子少詹事(正四品)。 太子詹事、太子少詹事之下,设两名负责判府事的丞(正六品上)。 左、右春坊另有属官若干,暂且不提。 最重要的是东宫十率,那可是独属于太子的禁卫,实实在在的兵权。 这些从哪里来? 自然是从圣上手里分出来。 可这本就是常理之事,父皇为何会不愿? 李守拙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最终也只是吐出一句:“这就是父皇迟迟不立太子的原因?” 薛贵妃点了点头:“你父皇,心有猛虎,志比天高,自然不舍得放权,至少眼下是万万舍不得。” 或迟或早,皇权更迭无可避免。 李守拙没由来感到一阵悲伤,闷声道:“父皇这是在防备亲子啊!” 薛贵妃笑了笑,轻声道:“你父皇是如何登基的,你又不是不知,若是不防备才真是奇了。” 话是这么说,可心中终究有些古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就是皇室啊! 李守拙暗自长叹,稍作沉吟,方才开口说道:“那眼下,儿应做些什么?” 薛贵妃没有立刻回答,视线来回扫视,缓缓开口道:“你最大的对手,是你父皇,你确定这时候不安分些,一定要去争吗?” 眼下若是安分些,等到过了这段时期,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那个位子从来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 李守拙眼神坚定,毫不犹豫点头道:“那本就该是儿的位置,儿必须要去争。” 世间之事,哪有什么本该...... 哎! 也罢! 薛贵妃瞬间转变心态,眼中闪过一道精芒,轻笑道:“我儿有如此志气,做母妃的自然不能拖后腿......争个皇位而已,不难。” 李守拙闻言,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下意识紧紧握住拳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这还是母妃第一次说出这样支持的话语,让他感到无比欣慰和鼓舞。 回想过去,呃...... 算了,不想过去种种。 现如今母子齐心,其利断金! 李守拙相信,在母妃的支持下,一定能够克服一切困难,成功坐上那个位置。 “还请母妃教儿,眼下应该做些什么?” “首先,得帮你娶一个媳妇。” 薛贵妃脸上笑意盈盈,脑海中浮现出早就意属的女子。 李守拙面露古怪,迟疑道:“母妃挑中了哪家的姑娘?” 薛贵妃含笑道:“母妃给你挑的媳妇,自然是最好的。她姓徐,出自辅国大将军府,嫡出女儿。” 李守拙浑身剧震,颤声道:“徐...徐光曜的女儿?” 他激动了,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徐光曜是何人? 辅国大将军,镇北军主帅,执掌十万兵权。 若有这样的岳父相助,何愁不能上位? 激动过后,李守拙逐渐冷静下来,苦笑道:“母妃又拿儿寻开心,那样人家的女儿,父皇怎么可能会同意赐婚。” 薛贵妃淡淡道:“你父皇当然不会同意,但还有你皇祖母啊!” 李守拙闻言,不由一愣,试探道:“母妃是指,宫里还是宫外?” 他有两位皇祖母,一位是父皇嫡母,宫中魏太后。 另一位是父皇生母,玄元观沈贵太妃。 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位,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啊! 第621章 青瑶是个大好人 薛贵妃自然明白话中之意,当即板起脸,严肃说道:“你只有一位皇祖母,那就是宫里的皇太后,听明白了吗?” 李守拙听懂了,这是要站队皇太后。 想想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家再怎么落魄,也比沈家要强太多。 魏太后更是将沈贵太妃逼出宫外,其手段之厉害可见一斑。 只不过...... “事关徐家之女,即便是皇祖母,怕也无能为力吧?” “徐家的女婿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皇子。” “那您刚才还说......” “说说而已,你不会就当真了吧?”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母妃还是那个母妃,一点没变。 李守拙很无语,白白兴奋一场。 “那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薛贵妃嘴角微扬,缓缓开口道:“你父皇必定不会同意,之后咱们在提出另外人选,他便不好拒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 李守拙想了想,追问道:“母妃选中了哪家女儿?” 薛贵妃笑容越发灿烂,含笑道:“这个,到时你自会知道。” 李守拙:“......” 没事逗逗儿子,也是一大乐趣。 薛贵妃心中也没多大把握,当下并不多说什么,转言道:“你说的那个庄延朔又是怎么回事?” 李守拙收敛心思,回答道:“此人有才,只不过似乎与老三有些牵扯,儿想试试,能不能将此人抢过来。” 皇室当中,不是争就是强。 即便强不过来,也能恶心一下对方。 薛贵妃没有开口,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守拙想了想,说道:“儿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些。” 父皇不喜,文武百官不亲近,娘家又无人可用。 这种境遇委实是惨了些。 且不说个人能力如何,至少老三背后还有个瞿家,关键时刻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薛贵妃沉吟良久,开口道:“那庄延朔不当大用,你如今身边有个邵沅朗,他背后的胡国公府倒是一份不小的助力。另外,私下还可以试着去接触下魏秉文。” 李守拙面露迟疑,询问道:“若是魏秉良倒也罢了,至于魏秉文的话……似乎没有多接触的必要吧?” 薛贵妃解释道:“别看那是个纨绔,没个好名声,但你皇祖母最宠魏秉文,且他如今在海运司任职,那可是你父王的钱袋子啊!” 每次往返都能获利数十万贯,钱袋子说的自然是海运司,而非魏秉文。 执掌海运司的乃是梁王,且不说辈分之高,这位爷身上可还担着宗正寺卿之职。 但凡皇室子弟都不敢轻易招惹,也没有那个胆子前去攀附。 李守拙心思急转,追问道:“母妃莫不是想,从中分一杯羹?” 薛贵妃轻笑道:“分一杯羹?儿啊,区区黄白之物,格局小了啊!要知道你那位年轻的叔爷可不是个安分的人,若是能够拿住他些许把柄,或许整个宗正寺都将为你所用。” 宗正寺职权只对皇室成员,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皇族宗室成员,大多都是混吃等死之辈,没什么太大的能力。 可若是将来真被逼到了某些境地,那些人说不定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李守拙细细深思,点头道:“儿想明白母妃是意思了,魏秉文那边,儿会试着去接触。” 薛贵妃叮嘱道:“也别太急,路要一步步走,只有走的稳当,才有机会登顶至高。” ...... 宫外,百乐门。 先前江景辰离开之前,与青瑶耳语了几句,主要是交待有关宋砚之事。 青瑶想了许久,暗中喊来江鸠,吩咐道:“让你的人,时刻注意着邬鑫月的行踪,务必做到事无巨细。” 江鸠闻言,欲言又止。 青瑶淡淡道:“有话就说,你在公子面前且无需顾忌,在我面前自然更是用不着。” 江鸠定了定神,斟酌着用词,开口道:“蚍蜉帮上下一心,定能完成任务。” 青瑶自然听懂了言外之意,淡淡道:“你是蚍蜉帮主,此事交由你安排,需每日汇报。” 江鸠得了想要的回答,当下也不多言,领命后便告退。 青瑶随后又唤来了凌涛与伯海,将方才的决定说了一遍。 二人对视一眼,凌涛率先开口道:“是姑娘的意思,还是公子的意思?” 凌涛与伯海都是江南旧部,天部成员,一流高手。 青瑶对待他们二人,自然不会像对待江鸠那边,当即解释道:“公子临行前,交待了一些事情。” 伯海追问道:“公子交待了何事?” 青瑶也不隐瞒,直言道:“公子的意思,是要帮助宋少爷抱得美人归。” 伯海转头看了眼凌涛,二人从彼此眼神中读出了一个意思:这种事情要怎么帮? 青瑶紧跟着说道:“不是公子觉得你们不能胜任,只不过是这件事更适合让江鸠去做。” 凌涛眉头微皱,追问道:“还请姑娘言明,公子交待了何事,怎会觉得江鸠比我二人更加适合?” 青瑶脸上流露些许尴尬,轻咳一声,说道:“公子交待,伺机对邬鑫月下药,届时在让宋少爷与其......” 下什么药,不用问。 与其什么,更不用说。 这样的手段,果然很公子。 凌涛与伯海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青瑶继续说道:“邬鑫月之父邬骞,乃是北庭都护,麾下执掌数万兵权,于陇右道局势十分关键。” 伯海当然能够理解,也没觉得有什么错,只不过感到有些可惜,下意识说了句:“若能由公子来做这件事,那才好。” 话音刚落,似乎想起了什么,伯海小心翼翼看了青瑶一眼。 青瑶倒也没多大感触,摇了摇头:“此事若是落到公子身上,只怕会加重某些人的杀心,得不偿失。” 想想也是,这边才派公子去陇右道募兵,转头就跟北庭大都护的女儿有了首尾,意图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那一位大抵会想:这小子是疯了吧,就这么急着找死吗? 凌涛收敛心思,开口询问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做的?” 青瑶没想让他们参与其中,直言道:“宋少爷不算君子,可也不屑于这种手段,因此必须隐瞒,且要防范秋后算账。” 顿了顿,又道:“他肯定奈何不了公子,又不会轻易放下心中不忿,到时定然是要寻参与之人的秽气。”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然,这种事情宋砚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没什么稀奇。 说的寻秽气,死肯定是死不了,但少不得挨一顿揍,还是那种数月下不来床的那种。 人家宋砚可是少年宗师啊! 打不过,跑不了。 此时此刻,凌涛与伯海瞬间明悟。 这哪里是觉得他们不能胜任,完全就是在帮他们免灾啊! 至于江鸠? 替罪羔羊罢了。 真要有事,还得是江南旧部。 青瑶姑娘真是个大好人啊! 第622章 偶遇 翌日。 邬鑫月早早进了皇宫,先后向皇太后、皇后请安。 谁都知道邬鑫月之父邬骞乃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兼北庭都护,麾下统领瀚海、天山、伊吾三军。 如此大将之女,又是适婚之龄,恰逢此时进京,种种因素之下难免会让人多想。 薛贵妃嫡出大皇子纯王李守拙正当配,中宫嫡出三皇子安王李谨言亦适合。 德妃、贤妃膝下皇子虽比邬鑫月小了一两岁,却也不碍娶其为妃。 倒不是说邬鑫月有好,而是眼下特殊时期,若能有一位大将外戚,无疑是强大的助力。 外臣之女入宫向皇太后、皇后请安是正礼,却没有去向妃子请安的道理。 邬鑫月进宫请安之初,消息很快传遍后宫,除膝下无有子嗣的孟淑妃之外,其余三妃立刻派出得力心腹打探。 对旁人而言的后宫禁地,在三妃眼中就是个破陋筛子,绝大多数消息都能够通过暗子打探到。 皇后也清楚这一点,对于邬鑫月之事没有刻意隐瞒,更是主动散出消息,言:邬骞看重纯王,有嫁女之意。 得到消息的三妃对此只有一个态度:信你个鬼! 老娘们心思坏的很,什么大话都敢往外说。 邬骞此人,连纯王的面都没见过,且纯王虽是中宫嫡出,却亦是名声不显,何来看重之说? 三妃对此说话甚是鄙夷,念头一转,很快便想明白,中宫传出如此谣言,不是让她们听的,而是想借机传入圣上耳中。 这是皇后的一次试探。 就连向来不参合后宫争斗的孟淑妃也察觉到了异样。 要起风了! 后宫看似平静,却是暗流汹涌,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卷入其中。 孟淑妃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遣心腹前往娘家武定侯府传信,内容只一句话:远离邬鑫月。 当夜,武定侯于府中召开族会。 不怪他小题大做,也别小看区区一个外将之女的能量。 事涉诸位皇子,那便意味着皇权争斗。 中宫皇后亲自下场,后宫三妃虎视眈眈,诸位皇子蠢蠢欲动。 夺嫡序幕拉开,大戏即将上演。 对此,邬鑫月一无所知。 她只是依着规矩,该请安的请安,该上门便上门拜访。 天子脚下,区区邬家女,本是无足轻重,却偏偏又牵动动各方势力。 或许是无意,也或许的刻意,邬鑫月入宫一趟,便成了当前局势下极为关键的引子。 甘露殿。 圣上静静听完,随即询问道:“邬家就没别人了?派个女儿来,是个什么意思?真想跟朕结亲家吗?” 这么多个问题,张甲臣不知该回答哪个,想了想,说道:“听说邬骞嫡子是个混不吝,没什么本事。” 圣上微愣,随即嗤笑道:“嫡子没本事,就没想过培养庶子吗?” 眼下这种时候,涉及嫡庶之事可没法去说。 张甲臣没敢细思,当即转言道:“想来是下一代不成器,于是便生了歪心思。” 官位不似爵位,不能够世袭。 北庭近年在邬骞治下,倒也算得上平稳,若是邬骞之子是个有本事的,圣上倒也不介意继续让其接替其父之职。 可若其子是个没本事的,那便不可能在北庭任职。 也就是说,邬骞自知犬子无能,便开始为邬家寻找后路。 在张甲臣看来,邬骞这一步着急了些,但也没有走错,错就错在眼下时局不合时宜。 不怪邬骞看不明白,毕竟京城局势瞬息万变,远在西域不可能实时掌握消息。 圣上微微皱眉,沉声道:“关于宫里的传言,你知道多少?” 张甲臣没敢隐瞒,如实回答道:“话是从中宫传出,除淑妃娘娘外,其余三位娘娘都有意推波助澜。” 圣上眉间越皱越深,冷笑道:“都想着来试探朕,就没想过朕若真应了下来,她们还有没有地方哭。” 张甲臣没敢接话,连一丝多余神情都不敢流露。 中宫与三妃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想的明白。 这事只能想,不能说。 圣上随手拿起书案上一封奏折,翻了翻,随即又扔到一旁。 “甲臣,你觉得几位皇子当中,谁有能力坐稳太子之位?” 这是皇帝能问出的问题吗? 张甲臣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叩首道:“奴才有罪,求主子爷开恩。” 圣上轻笑道:“朕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作甚,起来吧。” 他可以随便问,但旁人不可随便答。 这也就是多年的主仆,私下间随意了些。 张甲臣顺势起身,没敢直腰,微微躬身,谄笑道:“奴才多谢主子爷体谅。” 圣上见状,摇了摇头,吩咐道:“夏日虫声多,朕听的不耐烦,此事交给你去处理。” 该怎么去处理,张甲臣心知肚明。 一夜时间,宫女内侍官便少了数十人。 此事之后,后宫终于消停下来。 中宫与三妃暗中试探,于是圣上便给出了态度。 数十条人命,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消失。 这就是圣上的态度。 宫外。 邬鑫月近来十分无趣。 她自小在西域北庭府长大,懂事起便在马背上纵横,可入京以来,一次都未曾骑过马,更不用说拉弓射箭。 每每出门,皆是乘轿。 这是规矩,属于京城的规矩。 勉强还能够适应,却是极为不喜。 恰逢今日无事,邬鑫月便领着一众家仆去到京郊外,本意是纵马驰骋,不曾想半道上遇见安王李谨言。 邬鑫月没敢怠慢,给足了礼数。 李谨言有意与邬鑫月亲近,从始至终脸上笑容不断。 “本王听闻鑫月精于骑射,正巧本王近日得了一匹千里良驹,若鑫月喜欢,本王便将其送与鑫月。” 说话间,侍从牵着一匹枣红骏马上前。 不用问便知安王乃是有备而来。 邬鑫月瞧了眼枣红骏马,轻笑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 不等她说完,李谨言开口打断道:“京中女儿多娇弱,本王最是钦佩如鑫月这般女子,有意亲近,莫不是鑫月看不起本王?” 不过是见过几面,谈不上了解,何来钦佩之说? 可话已至此,邬鑫月自是清楚不好拒绝,马车上行了一礼,轻笑道:“鑫月在此多谢王爷厚赠。” “何须这般客气。”李谨言大笑,顺势提及一同出游。 邬鑫月眸光流转,眉眼弯弯,笑问:“王爷有何安排?” 李谨言回答道:“本王此行带足了弓箭,欲与鑫月比较一番。” 春猎秋狩,如今已是入夏,比较个什么? 再者说,堂堂中宫嫡出,这般舔着脸来“偶遇”外臣之女...... 是京中闺阁千金不香了吗? 第623章 兄弟之间 邬鑫月稍作思量,很快想明白了安王此举意味着什么,当下便道:“王爷盛情,鑫月本不该拒绝......” 故作停顿,邬鑫月从李谨言脸上看到一丝欣喜,紧跟着又道:“无奈今日身子不适,骑不得马。” 李谨言神情微变,很快恢复如初,轻笑道:“本王在郊外有一处庄子,鑫月既是身子不适,正好前去休息。” 没等邬鑫月开口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 “哈哈,这可真是巧,竟然能在这里遇见,老三,你可是特意在此恭迎为兄。” 李守拙一马当先,速度丝毫不减,大有一人一马撞翻李谨言之意。 一旁护卫神情紧张,迅速上前将安王围在中心。 李守拙勒马停下,戏谑道:“怎么,觉得本王会骑马撞自家弟弟吗。” 李谨言暗自握紧双拳,挥退身旁护卫,丝毫不理洋洋得意的李守拙,转身看向邬鑫月,正欲开口。 李守拙率先大笑道:“邬家小姐,见了本王,也不问候一声,是看不见本王吗?” 邬鑫月无奈,正欲下车行礼。 李谨言上前阻拦,冷笑道:“出门游玩,私下何需多礼,想来皇兄也不至于见怪吧。” 李守拙视线在她们二人身上流转,面露疑惑之色,询问道:“邬家小姐,你何时与老三这般亲近了?” 邬鑫月暗暗叫苦,面色不动声色,回答道:“多是王爷抬爱。” 李守拙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老三上杆子贴脸啊!也难怪,他向来爱干这种事。” 邬鑫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兄弟阋墙,她被卷入其中,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李谨言面色铁青,冷哼道:“皇兄一如既往,张嘴便臭不可闻。” 李守拙笑容丝毫不减,转头看向邬鑫月,询问道:“邬家小姐这是要去哪?” 邬鑫月暗道今日出门未看黄历,遇见这两个煞星,想走又走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受安王爷相邀,欲前往别庄歇歇脚。” 李守拙故作诧异:“瞧样子是刚出来,这还是乘坐马车,路没走几步就要歇脚,你这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些。” 邬鑫月嘴角隐隐抽动,耐着性子回答道:“近日身子不适,坐久了便觉得累。” 李守拙含笑道:“既是身子不适,那就不该出门游玩,小姑娘家家,不懂爱惜身子,这可不行,还是让本王顺道送你回京吧。” 邬鑫月不由愕然。 这才刚出来,就又要回去了? “多谢王爷关心,只是......” “本王心善,也不是对谁都这般,嘴上言谢大可不必,你若有心,就请本王喝一顿酒。” “......” 邬鑫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顿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李谨言从始至终都被无视,若换作面前的是别人,定是要发飙一场。 奈何一个是邬鑫月,一个是皇长兄。 前者不好在其面前摆架子,后者则是摆不了架子。 一日未立太子,那么在皇子之间,当以长兄为首。 甭管私下关系如何,明面上该有的礼数得有。 不是做给父皇看,而是要顾忌那些言官。 皇子不好当,太子之位更没那么容易就能坐上。 李谨言深深吸气,平复下心中情绪,冷笑道:“皇兄事忙,且自离去,鑫月这边自有本王照应。” 李守拙闻言,满眼戏谑:“哟,叫的可真亲热,你好歹是个王爷,哪怕自己不要脸面,也得替人家姑娘想想。” 李谨言怒喝道:“你放肆!” 李守拙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淡道:“老三,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李谨言:“......” 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 李谨言很郁闷,干脆扭头不理。 他算是看明白了,李守拙在这时候出现,就是故意来恶心自己。 “鑫月,你自乘车,本王一路护送,无需担心其他。” “嘿,邬家姑娘,你可得小心,我家老三虽得封安王,却不是个安分的人,指不定就是在打你的主意。” 邬鑫月:“......” 两边都是皇子,都是一等亲王,能怎么办? 她只不过是区区弱女子,根本不想掺和进皇子争斗。 好想逃,却逃不掉! 李谨言脸上越发难看,咬牙切齿道:“你拿封号说事,怎么个意思?我不安分,你的性子就纯良了?” 闹归闹,别拿封号开玩笑。 李谨言是真的怒了,不等对方出声,继续说道:“我忍你很久了,今日你若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安王不安,纯王不纯。 邬鑫月视线在两兄弟身上一扫而过,默默垂眸,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守拙神情平静,轻笑道:“老三,你又调皮了。” 邬鑫月:“......” 李谨言:“......” 众护卫:“......” 天空有乌鸦飞过,嘎嘎叫了几声。 李谨言大怒:“皮你大爷,本王今日定要......” 不等听完,李守拙幽幽接了一句:“我大爷,也是你大爷。” 李谨言:“......” 都是一个爹。 大意了啊! 应该骂他大舅才对! 从小到大,兄弟俩没少打架,各自输输赢赢,倒也算是打的难分难解。 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地位的变化,兄弟俩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 此时此刻,李谨言有种将对方拉下马,将其暴揍一顿的冲动。 李守拙没有给弟弟机会,直接命护卫上前,将邬鑫月的车驾调转马头,沿着原路返回京城。 他对邬鑫月没有太多的心思,但此时只要能给李谨言添堵,那便乐意去做。 当哥哥的,可不得心疼弟弟啊! 他是好哥哥,对弟弟满满的都是爱。 恨不得爱死弟弟。 对于邬鑫月而言,今天这一趟十分糟心。 尽管回家的路上李守拙没有多说什么,但她依旧觉得李守拙十分可恶。 返回京城之后自是不好再度出城,邬鑫月自我开解良久,终是难平胸中郁气。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北庭府出来的姑娘,上马能拉强弓,下马能饮烈酒。 在太阳下之后,邬鑫月没多犹豫,便选择前往京城最负盛名的百乐门。 第624章 联姻 三楼,雅间内。 青瑶看着眼前点名要见自己的将门虎女,诧异之余,亦是带着几分犹豫。 前几日才想着给对方下药,结果这就送上门来。 那这药是下还是不下? 邬鑫月不知青瑶在想些什么,见对方似乎有些出神,于是便轻咳一声。 青瑶收敛心思,笑问:邬小姐特意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邬鑫月没有回答,视线转向一旁伺候的下人。 青瑶含笑道:“无需担心,此间除邬小姐外,再无外人。” 邬鑫月悻悻一笑,开口道:“倒不是我小人之心,而是接下去要说的话太过重要,正所谓法不传六耳......” 话未说尽,言外之意却十分明显。 青瑶淡淡道:“你我之间并无交情,此番贸然上门,却不知为何,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邬鑫月听懂了,沉吟片刻,心中不再纠结,直言道:“五年前,西域迎来一伙商人,之后仅用了一年的时间,搅动诸多风雨。” 青瑶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邬鑫月见状,眉间微蹙,继续说道:“我虽出自将门,却自小对商贾之事颇感兴趣,好奇之下便命人去查了查。” 言罢,目光直勾勾看向青瑶,紧跟着道:“没曾想,这一查,便查了三年。” 青瑶依旧平静,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神情。 邬鑫月心中了然,明白对方定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于是开门见山,直言道:“我查到搅动西域的那伙商人,背后牵扯江南道钱塘县秦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北庭都护在西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邬鑫月若当真想查,自然能够查到蛛丝马迹。 对方也着实够有耐心,用了三年时间,方才追查到钱塘县秦家。 这样的速度可丝毫不快。 站在另一个角度上看,倒也验证了麾下保密工作,不算差,但依旧有待提高。 青瑶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淡淡道:“然后呢?” 邬鑫月呼吸一窒。 说了这么多,结果就逼出这三个字? 玩呢? 闹呢? 都说了牵扯秦家,那江景辰还能撇开关系不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在这装什么装? 邬鑫月深深吸气,压下脑海中诸多思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真人明前不说假话,青瑶姑娘敢说秦家之事与江侯爷无关吗?” “邬小姐说的哪个秦家?” “青瑶姑娘何必明知故问,我说的自然说是江侯爷嫡亲外祖父。” “邬小姐既然清楚是何关系,又何必多问。” “......” 我跟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邬鑫月忍不住翻了白眼,当下也不再兜圈子。 “明说吧,我查到西域众多商贾暗中勾结,背地里组建了一个庞大的商会,想要垄断西域贸易,而主导这一切的就是钱塘县秦家。” 青瑶依旧古井无波,淡淡道:“秦家世代从商,大周并未禁止与西域通商。” 说的过去,也很合理。 但,这并不是关键。 邬鑫月含笑道:“大周与西域多年互通有无,这么多年下来,也有许多官眷参与其中,但他们的生意都没有秦家那么大。” 先是提及江侯爷,而后又重点说秦家。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青瑶眼眸中多了些许动容,稍作思索,询问道:“邬小姐言及许多,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这话问的广泛,但邬鑫月十分明白,此刻才是与对方交锋时刻。 “青瑶姑娘莫要误会,我与江侯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然不会做那等出力不讨好之事。” 不需要任何实质性证据,只要放出风声,自然有无数人前去追查。 江南是自家底盘,秦家也十分低调,但一道之力,又岂能抵得过天下商贾? 更何况,此事若散播开,不止会引来各方豪商,也会吸引朝廷的注意。 那么大一块肥肉,谁都会想咬上一口。 当今圣上现如今十分缺钱,而秦家在圣上眼中,也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蚂蚁,轻易就能够捏死。 青瑶眼中寒芒一闪即逝,轻笑道:“我也相信邬小姐不会做损己利人之事。” 话很简单,却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邬鑫月心中稍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赞了句“好茶”,随即又将今早之事说了一遍。 青瑶自然知晓宫中传言,当下不动声色,含笑道:“邬小姐国色天香,得两位王爷青睐,来年再见之事,许是就要改了称呼。” 邬鑫月摇了摇头:“我此次来京城,的确是有联姻之意,只不过从未想过嫁入皇室。” 青瑶惊叹于对方的直白,想了想,询问道:“邬小姐孤身进京,仅是为了联姻?” 邬鑫月没有回答,转言道:“我相中了江侯爷,欲嫁他为妻。” 一瞬间,青瑶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扯这个? 你突然说要嫁给公子,那还让我怎么玩? 还下药? 下个鬼啊! 她可不想亲自给公子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哪怕邬鑫月嫁给公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青瑶不想赌万分之一的概率,至少目前不想。 “邬小姐真会说笑。” “青瑶姑娘,我很认真。” “婚姻乃是人生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失礼。” “我出身北庭府,自小在草原长大,骑过最烈的马,喝过最烈的酒,当然也要嫁最好的男人。” “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邬鑫月夸赞公子是最好的男人,关于这一点,青瑶很开心,但邬鑫月说话的态度,青瑶很不喜欢。 邬鑫月抬头,眉目间尽显英气。 “我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有何羞耻?” “你是女子。” “女子就不能主动吗?” “......” 能吗? 当然能。 青瑶不想说话,并且丢给对方一个白眼。 实话实说,邬鑫月的样貌并不算绝美,甚至都比不上百乐门的当红艺妓。 但她一身英武之气不输男儿,高挑的身材极为亮眼。 青瑶甚至可以想象,邬鑫月那一身衣裳之下,是怎样健美的身躯。 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宋砚瞧上,立誓要娶她为妻。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青瑶心中清楚,于公子而言,宋砚乃是左膀右臂,有着稳定江南绿林道的作用。 如若宋砚知晓邬鑫月对公子的心意...... 甭管她的这份心意是真是假,宋砚若是知晓,心中难保不会生出间隙,到时候还能尽心办事吗? 第625章 死谏是真的会死 邬鑫月到底想干什么? 是出于真心? 还是故意如此? 眼下不排除对方提前知晓了宋砚与公子之间的关系,故意借此机会挑拨。 邬鑫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青瑶想不明白,不自觉皱起眉头,深深看了邬鑫月一眼,缓缓开口道:“我家公子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方才说什么喜欢,实在太过荒唐。” 邬鑫月收敛笑容,正色道:“我也与你掏心,说喜欢他,自然没有,之所以提出联姻,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等青瑶开口,邬鑫月自顾自说道:“都说江侯爷乃是圣上跟前第一红人,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青瑶闻言,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邬鑫月神情肃穆,压低声音道:“北庭府有兵,江侯爷有财,两家联姻,足以自保。” 胆大包天! 这女人,当真是不简单。 只不过既然提到了谋求自保,那么北庭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青瑶听出了些许意思,微微一笑,询问道:“我很好奇,究竟出了何事,以至于邬小姐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嫁人。” 邬鑫月摇了摇头:“我能与你说这些,已经是看在你与他之间的特殊关系,更多的事情,得与他面对面交谈。” 她在“特殊关系”二字上着重发言,似乎意有所指。 言罢,邬鑫月不再多言。 来的很是突然,去的也十分干脆。 莫名其名说了一番话,不单单只是想要联姻,自然还有更深沉的含义。 只不过青瑶目前还未曾想明白。 莫名其名来闹了这么一出,最后更是涉及“大逆不道”的言语。 她当然不会认为北庭府生了反心,事实上,太平盛世之下,没有谁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除了自家公子。 青瑶做不了决断,只能将邬鑫月所言一字不差传信去陇右道,顺道交待了京城近段时间的形势变化。 江景辰走的是水路转陆路,收到消息时已过去半个月。 “先生,对这件事怎么看?” 江景辰习惯性问了一句。 这段时间以来,他似乎有些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也总算能够理解狄大人的心态。 不为别的,这种略带“装茶”的姿态真的很适合上位者。 庄延昌毫不犹豫回答道:“显然是想要将水搅浑,只不过老夫看不明白,究竟是邬骞的意思,还是邬鑫月自个拿的主意。” 江景辰顺势询问:“两者有何区别?” 庄延昌回:“邬骞镇守北庭二十余年,往常也不是没有回京述职过,派膝下女儿孤身入京还是头一遭。” 江景辰想了想,又问:“先生是觉得北庭出了大事,邬骞迫不得已之下,方才会派邬鑫月入京寻求外援?” “外援?”庄延昌摇头:“说起来,北庭府才是外,邬鑫月入京,明显是有意靠近中心,就是不知怎会看上了你。” 江景辰闻言,轻笑道:“我怎么了?三省主官想我死,圣上也没想让我活,但至少在明面上,我确确实实是当朝最红之人,没有之一。” 庄延昌冷冷吐出两个字:“捧杀。” 古云: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大周朝,圣上就是天。 江景辰自然是看得透彻,否则也不会坚定心思。 “不管怎么说,突然冒出来的邬鑫月是个麻烦。” “她要嫁你,那你便娶了她便是。” “我本意是让宋砚收了她,而后图谋北庭府兵权,若换作是我娶了邬鑫月,那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北庭有兵,而你有财,这样的话都敢说,指不定邬家与你一样生了反心。” “先生说这话,自个信吗?” 庄延昌自然是不信。 西域又不是只有北庭府,以邬骞所掌握的兵力,稍有不对劲便会被陇右军、安西都护府镇压。 想要谋反的前提,西域与陇右道必须要先乱起来。 这也是江景辰首先要去做的事情。 念及此处,庄延昌长叹一声,不甘询问道:“你当真要为一己之私,祸乱天下?” 江景辰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询问,耐心早已被磨去,当下也没个好脸色,冷笑道:“先生也想我死?” 庄延昌回道:“舍你一人,以安天下,此乃大义所在,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何以惜命?” 江景辰听到这话,顿时大笑:“这么说来,先生定会为了大义以死劝谏?” 庄延昌忍不住翻了白眼。 这话说的,你非君,我非臣,何来死谏之说? 死谏是真的会死人的。 更何况,他可以肯定,即便死谏,江景辰谋反之心也不会动摇。 如此一来岂不是白死了? 江景辰见他不说话,转头对董瓒说道:“只要先生开口劝谏,你务必一剑穿心,免得先生受苦。” 董瓒点头:“公子放心,如此距离之下,属下出手一击必杀,定会让先生走的安详。” 安详你奶奶个腿。 庄延昌心里那个气啊。 丫丫个呸! 一个两个,端是不当人子。 他知道,江景辰绝不是在开玩笑,董瓒也一定会在自己开口劝谏的瞬间拔剑。 一剑穿心。 透心凉,心飞扬。 “老夫并非劝谏,只不过闲来无事,与你探讨一番。” 庄延昌果断服软。 不是他怂,若死谏有效,那他一定会不惜此身,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问题是江景辰就不是个会听劝的。 江景辰笑容越发灿烂,无比嚣张开口:“谁不想让我活,那我一定率先让他死,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庄延昌默然无语。 累了! 毁灭吧! 他并非迂腐之人,既然劝不了,那便不劝。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离开江景辰,因为庄延昌心中清楚,自己知晓太多事情,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嘛留在江景辰身边,要嘛踏上黄泉。 江景辰,狼子野心,你指望他能是什么好人? “话说回来,对于邬鑫月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庄延昌问的认真。 江景辰想了想,淡淡道:“正如先生刚才所说,邬鑫月有意拉上我,好将水搅的更浑。她既然敢打我的主意,那就得付出代价。” 言罢,转头对董瓒吩咐道:“传信给阿瑶,也别计划下药了,直接将宋砚推出来,她若是愿意,算半个自己人,若是不愿,那就找机会杀了。” 董瓒应声。 庄延昌眉间微皱,开口道:“好歹是邬家的女儿,没必要这么狠吧?” 江景辰含笑道:“想让西域乱,办法很多,杀死北庭都护的女儿,也是其中一种。” 脸上笑容十分和煦,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冰冷。 庄延昌欲言又止。 江景辰见状,安抚道:“我非弑杀之人,不过是铲除路上绊脚石,此乃必要手段,先生可别觉得我太过冷血。” 有些人天生冷血。 有些人,血曾经是热的,后来冷了,再也捂不热。 庄延昌没有顺势接话,转言道:“关于募兵之事,你打算从何处着手?” 第626章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有关陇右道募兵的章程,是由江景辰提供核心框架,庄延昌润色,圣上亲自批复,只要按部就班,就不会出现差错。 这种事情换作谁来都可以,但圣上依旧派了江景辰亲自操持。 站在庄延昌的角度上看,这件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至于最终目的是什么,他不敢妄自揣测。 陇右道治所在鄯州,江景辰抵达当天,陇右道节度使、左、中、右三军主将,以及鄯州刺史、司马、长史分批前来请见。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募兵之事,唯一目的在于刺探江景辰的真实目的。 谁都知道,江景辰乃是当朝第一红人。 谁也不相信,圣上派江景辰前来陇右道仅是为了单纯募兵。 对此,江景辰一口咬定,奉旨出京办差,只是为了募兵。 越是这样,陇右道一众高官将领心中越是不安。 当天金乌西坠,夜色渐浓。 中军主将,从三品归德将军尤惟明,私下单独求见江景辰。 “惟明深夜前来叨扰,还请侯爷莫要怪罪才是。” “尤将军,我看你别叫惟明,改叫怀民好了。” 江景辰打了个哈欠,转念一想,对方即便是怀民,自个也不是子瞻。 摇了摇头,嘴角流露浅笑,又道:“尤将军深夜前来,是个什么意思?” 论官职,尤惟明乃是从三品。 论实权,其麾下三万兵马。 三军主将,其位仅在节度使之下,在这陇右道境内,只要节度使不发话,就没人能压得住尤惟明。 鄯州刺史都不行。 可如今,权势极大的尤惟明,此刻在江景辰面前,将姿态放的很低。 在他开口称呼江景辰“侯爷”那一刻,就将谈话的基调给定了下来。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会在这个时辰前来?” “再大的事情,到了侯爷这里,那也只是小事。” 尤惟明谄笑恭维。 江景辰这些天折腾的有些累,当下也没兴趣与对方绕弯子,直言道:“你们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尤惟明既然前来,自然没有打算隐瞒,当即说道:“敢问侯爷,之后的陇右军可是会有变动?” 军队轻易不会改制,与其说是在问陇右军是否变动,倒不如说是在问陇右军将领是否会有变动。 江景辰当然听得懂,也明白尤惟明的担心。 自吐蕃向大周俯首称臣之后,陇右军的主要作用便是镇守,至于时不时发生的小规模冲突,皆是由安西或是北庭都护府出兵镇压。 陇右军虽每年演兵不断,但高层将领已经许久没有带兵打过一场真正的战役。 如今的形势,明眼人都知道圣上的心思。 在这种情况之下,陇右军高层将领会不会被换? 须知道,大周武将渴战已久,京城那么多老将不说,其嫡系子嗣,大多都期待一场战役,以此搏一番功勋。 大周朝非战功不封爵。 当然,江景辰是个例外,他的爵位完全可以说是拿江家世袭罔替换的。 都是侯爵,但世袭罔替换世袭三代,这就...... 圣上干的这事,没法评。 也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尤惟明很担心,他熬了这么多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 眼看着有机会立下泼天战功,若是因为就不领兵作战而被换将,叫他怎会甘心! “侯爷怎不说话?” “困了,你刚说了什么?” “......” 尤惟明深深吸气,压下心中一丝不快,谄笑道:“打扰侯爷休息,惟明深感愧疚,改日定有厚礼送上。” 江景辰抬了抬眼皮。 他是忠畏侯,也是兵部侍郎。 官职不高,仅正四品,比尤惟明还低了一级,但他可是在兵部啊! “你这是在向本官行贿?” “侯爷言重了,惟明仅是为表一份歉意。” “有多厚?” “......” 前一刻还在质问行贿,下一刻就问礼有多厚,尤惟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京官都是这个德行? 尤惟明心头似有些许明悟,轻咳一声,含笑道:“西域多产,以美人为最......” 五官深邃,鼻梁挺拔,眼睛大而明亮,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闪烁着智慧与热情的光芒。 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是碧绿如翡翠,还是深邃似夜空,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让人一眼难忘。 在尤惟明的描述之下,一位绝色西域美人渐渐有了轮廓。 见江景辰逐渐睁开了微眯的双眼,尤惟明内心暗喜,继续描述起那位西域美人。 能歌善舞,舞姿优美,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柔美,仿佛是在用身体讲述着古老而又动人的故事。 在篝火旁,在月光下,她们翩翩起舞,裙摆飞扬,如同仙女下凡,让人沉醉其中,忘却尘世的烦恼...... 江景辰在听到“用身体讲述古老而又动人的故事”时,瞬间感觉不到丝毫困倦。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什么意思? 翻译下,意思就是:嘿,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啊! 自古西域出美女,特别是那一抹异域风情,不是哪个中原男子能够轻易就能抵抗得了。 百乐门里也有西域歌姬艺伎,但那些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话说的难听些,同样都是女人,正经良家女,跟半掩门的,她能一样吗? 更何况,男人嘛,最爱干的事情之一,那就是拉良家女子下水,劝青楼女子从良。 此传统非后世,乃自古有之。 嗯,也算得上是“优良”传统吧? 后世人虽然玩的花,但那些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真要比较起来,四个值形容:不值一提。 江景辰脑海中冒出第一个念头就是:光说有个屁用,你倒是把人给带来啊!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尤将军,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大周的官,都是在为圣上做事,替朝廷分忧。” “侯爷说的极是,惟明受教。” 尤惟明的年纪比江景辰大了近二十岁,此刻却像是晚辈一般,异常恭敬。 江景辰话锋一转:“所以,你说的西域美女,究竟有多美?” 第627章 募兵之始 于外官而言,京中上官贪财好色无疑是一件极为可喜之事。 你不贪财,他们怎么贪财? 你不好色,他们怎么好色? 官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官场! 江景辰想要让陇右道乱起来,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内部逐一分化,那么首先就得融入其中。 大半夜前来,能做出暗示要送女人这种事,尤惟明此人的品性如何,自是不必多说。 这对江景辰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当夜,尤惟明并未在募兵之事上多言,“贿赂”后便离开。 次日一早,他便将西域美人送进江景辰下榻的官邸。 二八年华的少女,五官着实精致,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女人,该突的地方并不突出,该翘的地方也没有多翘。 莫说是与青玉相比较,就连百乐门的艺伎都比不上。 江景辰瞧了一眼,兴致缺缺,便让人带下去随意安置。 青玉噘嘴,闷声道:“长成这样也要?公子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她倒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满,只是单纯的看不上尤惟明送来的西域美人。 就这种货色也敢叫美人? 那她岂不是能够自称天仙? 庄延昌嘿笑道:“看来尤惟明也没多诚心,舍不得送真正的美人。” 江景辰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因此并不在意这一点,想了想,询问道:“你觉得尤惟明此人能够利用吗?” 庄延昌反问:“利用他做什么?” 江景辰没打算隐瞒,直言道:“陇右军得乱起来,我才能有机会。” 浑水摸鱼,水不浑怎摸鱼? 陇右军一致对外,至于对内有没有那么和谐,那可就另说了。 庄延昌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问题,当即嗤笑道:“三军主将,你能够如何利诱?难不成还能让尤惟明当节度使不成?” 江景辰点了点头:“的确不能,这么说来,应该从三军副将开始着手才对......多谢先生提醒。” 我是这意思吗?庄延昌翻了白眼。 节度使乃是一方重臣,即便现任节度使有什么意外,下任人选也得等圣上委任。 同理,三军主将虽官职不算高,但个个手中握有权重,又岂是能够轻易更换? 相比之下,三军副将是最适合之人。 庄延昌忽然灵光一闪,追问道:“你是想扶持副将,以此架空主将兵权?” 江景辰矢口否认:“先生多想了,我乃兵部侍郎,如何会去做令军队内乱之事。”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反话,庄严昌劝解道:“圣命不敢违,当务之急应是以募兵为主。” 江景辰颔首道:“先生说的极是。” 言罢,当即领众人出府,于某处偏僻之地约见苗老三。 “一干人等已安排妥当,只等公子一声令下。”苗老三将近来所做之事汇报了一遍。 江景辰静静听完,随即吩咐道:“告诉他们,参军之后,首要目的就是交友,每个人,最少结交三人,最多五人。” 苗老三稍微一想,很快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一千人入伍,若每人结交三人,那么便是一千加三千人。 若是每人结交五人,那便是一千加五千人。 圣上这次募兵一万人,此后必然是要加入陇右军,到时候再以此为基础,用不了多久就能发展出自己的派系。 当然,这种事情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时间。 军中结交也需要财力,恰好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苗老三想明白后,提出建议:“并非参军之人都值得结交,至少先观察一阵子,分别出值得结交之人。” 江景辰摇头道:“无论品性,只要他能留在军中,只要他是个兵,那就值得结交。” 苗老三沉吟片刻,点头道:“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他们重复结交。” 百姓为什么要当兵? 说什么保家卫国,建功立业,那都是扯淡。 当兵能够减免赋税,是为了家人能够过更好的生活。 至于当兵上战场的风险?拿命去拼呗。 穷苦人家,也就一条烂命可以当做本钱。 拼不好,战死沙场。 拼好了,加官进爵。 江景辰一点不担心募兵之事,当下也只对苗老三交待道:“募兵之后便是练兵,到时让他们不要太过出挑。” 苗老三回应道:“也不能太低调,我建议最少安排十人,哪怕只有一个让上官看重,也便于安排后事。” 庄延昌听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道:“即便是当上什长,那又能有什么用?倒不如安分些,莫要惹人注意。” 军中五人为一伍,由伍长带领,十人为一什,由什长带领,百人为百夫长。 新兵入营,哪怕表现再好,顶天了也就是能当个什长。 都已经安排一千人参军,再去争当个什长有什么用? 庄延昌紧跟着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重,同样也伴随着大风险,死的快。” 苗老三有意争辩,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都没说,转而将视线落在江景辰身上。 庄延昌自顾自说道:“且不说结交的办法靠不靠谱,即便一万新兵到手,又能如何?” 他在“新兵”二字上发音极重。 战场上,个人能力的强弱,对于两方大战的提升十分有限。 一人强不如十人强,十人强不如百人强,百人强不如一军强。 陇右军乃是大周最强军队之一,军中有许多百战老卒。 若是在战场之上,十名百战老卒轻易能够围杀一名二流高手,百名老卒能够像猫戏老鼠般,轻易孽杀一流高手。 即便是宗师高手,也没有丝毫面对千名老卒的勇气。 根本打不过,想逃都逃不掉。 这是现实,而非话本,完全不存在以一当千之人。 苗老三能够明白庄延昌的意思,却不赞同这样的想法。 “庄先生此言差矣,若能当上什长,麾下掌管十人,虽少,亦是兵权。” “兵权”二字极重,庄延昌一时间无法反驳。 二人皆是沉默,纷纷将目光看向江景辰。 “我知道自己长得帅,用不着你们提醒。”江景辰打了个哈哈。 对于两人的想法,可以说谁都没错。 高调有高调的好处,但也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低调同样有低调的好处,但也要有失去机会的觉悟。 一千人不多,每一个人都极为可贵。 该怎么做? 江景辰想了良久,开口道:“兵权这东西,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628章 有事相求 兵权是好东西,谁都想要。 别看只是区区一个什长,关键时刻指不定就能发挥重要作用。 更何况这是江景辰插足军中势力第一步,无论有多大风险,必须得去争。 只有迈出第一步,之后才会有第二、第三步。 江景辰的话刚说完,庄延昌脸上便流露出失望神情。 苗老三嬉笑道:“公子放心,这件事我会谨慎安排。” 江景辰点头:“交给你,我放心。另外,我会传信回京城,安排小鸠去大理寺历练,就先当个班头吧。” 班头无有品级,也算不得正经官身。 但好歹是衙门里的人。 从一介平民百姓,一跃成为大理寺班头,这属于阶级跳跃,更何况还是在大理寺那样的衙门当差。 至于能不能当上大理寺的班头? 对于如今的江景辰而言,仅是一句话的事情。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你一辈子求不来之事,旁人一句话便能办妥。 苗老三从归顺那日起,从未怀疑过自家公子的能力,当即兴奋拜谢:“属下替小鸠谢过公子大恩。” 他早年性子张扬,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最终导致妻儿惨死,之后也没想过再娶妻生子,只把江鸠当亲儿子来养。 公子既然发话,那么从此刻开始,江鸠便不再是普通百姓,更是有望跻身官场,未来有机会从中搏一场大富贵。 除读书科考之外,平民百姓若想跳跃阶级,必须要有贵人相助。 江鸠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苗老三得了承诺后,心中无比兴奋,脸上笑出一朵花。 下属用心办事,自然也应该给予相应的奖励。 当然,也可以说是把江鸠当做质子。 江景辰不介意透露这一点,苗老三自然也能够明白,当下也未多言,只将一片忠心重新表了一遍。 待苗老三离开之后,庄延昌出声询问道:“募兵之事尚未办好,你怎么又想起插手大理寺?”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对苗老三的嘉奖。 顿了顿,又道:“难道一个孟维桢还不够你用?” 江景辰笑而不语。 若是别事,尚且好说。 可若是事关谋逆,别指望孟维桢能为己所用。 即便是对江鸠,也得先打上一个问号。 京城权力最大的衙门非三省莫属,但京中巡防要务乃是由南北衙禁军执掌。 城门郎、监门将军、中郎将都属于禁军。 对于禁军,江景辰自然无力插足。 除禁军之外,御史台仅有言官之权。 刑部、京兆府以及大理寺,三方都有办案权,可派衙差在京城内外办案。 京城里住着上百万人口,即便只是衙门内一个班头,也有极大的运作空间。 江景辰如今调离刑部,京兆府少尹是颗暗棋,最适合明面上动作的,仅剩大理寺。 孟维桢能用,但又不能全用。 若非江景辰决心走上谋逆之路,绝不会在这时候让江鸠进大理寺。 谋逆可是诛九族的不赦之罪,一切事物都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庄延昌此人,可用,却不可大用。 因此有些话不必多言。 当日午后。 江景辰去了一趟军营,巡视一番之后,便将募兵之事丢给庄延昌去办,而后领着青玉和董瓒去了鸿运酒楼。 席间以鄯州司马为主,各县县令作陪。 此行无别事,地方官员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送礼,光明正大的送礼。 这当然是算不上行贿受贿,没有金银黄白之物,都是些翡翠玉石、古玩字画,一共收了十余件。 这都是文人之间的事情,怎能说是行贿受贿? 江景辰虽然读书不多,但谁敢说他不是个文人? “鄯州是个好地方,你们都是好官,有心了!” 江景辰收了礼,毫不吝啬嘴上的好话。 那些东西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但他必须表现出贪财好色的模样。 官场极度“排外”,只有“一类人”才会受人待见。 若是想要在圈子里做事,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先融入进圈子里。 鄯州司马满脸谄媚,拱手道:“江大人替圣上办差,劳苦功高,我等地方官员不过是尽地主之谊罢了。” 各县县令纷纷开口附和:“江大人莅临鄯州办差,下官等人不敢怠慢,能与大人结交,实乃三生有幸。” 江景辰很给面子,附和了几句,视线转过一圈,含笑道:“怎么不见军中来人?” 这话实在有些突兀。 自古文武相轻,又是私下聚会,通常情况下,有文官的地方,不会出现武将,有武将的地方,也极少会有文官在场。 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算得上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江景辰虽是出身武将勋爵府,但自身实打实的正四品文官,突然间问出这么一句...... 是个什么意思?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 席间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江景辰恍若未觉,含笑道:“本官奉旨前来陇右道募兵,免不了要与军方交际,能早些认识也好。” 鄯州司马率先开口道:“敢问大人,此行除了募兵之外,是否另有圣谕在身?” 这么直接的吗?江景辰不动声色,淡淡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那就是有了! 在座官员心中皆是一凛,不少人都想起江景辰去年淮南道一行,当时可是杀了不少地方官员。 这一次前来陇右道,若不仅仅是为了募兵的话,还能是为了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大多数人心中恐惧,神色间越发恭敬。 没办法,有着去年淮南道之事,江景辰凶名在外,在座官员想不恭敬都不行。 席间鄯州司马官职最高,所有人都将目光望了过去。 无奈之下,鄯州司马硬着头皮开口:“下官冒昧,还请大人勿要怪罪。” 江景辰挥了挥手,笑容和煦:“不要如此,本官也没有怪罪之意,只是有些好奇,在座诸位,为何要一同宴请本官?” 重点是在“一同”二字上。 鄯州乃是陇右道治所,此间地方官员,比起其余各州县权势更重。 昨日刺史私下上门拜会过江景辰,此刻却又没有出现。 很显然,此间要说之事,不适合刺史在场。 在座都是人精,彼此相互对视一眼,依旧是由鄯州司马率先开口:“不敢欺瞒大人,下官等人此次实是有事相求。” 第629章 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并无私交,官场上也是初次相见,一开口就是有事相求...... 这种举动无疑显得十分突兀。 江景辰端起酒杯,似笑非笑道:“有什么事,是在座诸位解决不了的?” 鄯州司马举杯先饮为敬,而后露出十足谄媚,回应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关系陇右道五州十三县,下官等人实在势单力薄。” 陇右道下辖十九个州,另有安西、北庭两座都护府。 事涉五州十三县,区区鄯州司马及五位县令,根本不够看。 江景辰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鄯州司马身上,笑问:“诸位一上来就有求于本官,也不说到底是个什么事,这让本官如何回应。” 鄯州司马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朝一旁的官员使了个眼神。 在座县令会意,有人道:“陇右道有一杜姓富商,生意遍布五州十三县,做的风生水起,闯下偌大名声。” 另有县令顺势接口道:“若只是生意倒也罢了,偏偏他们胆大包天,居然向各州县官员行贿。”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接上:“据说,杜家每年给各州县官员送礼,玉石珠宝、古玩字画不计,单是钱财足有上百万贯。” 鄯州司马适时加了一句:“足足送了三年。” 生意能做到五洲十三县的杜家,绝不会是普通商贾,其背后定有官员支撑。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之事,古来如此。 即便是江景辰,当初在江南道时也是以这种方式起势。 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用得着这时候拿出来说吗? 江景辰饮尽杯中酒,再看向在座官员时,只笑而不语。 众人见他不发话,一时间心中没个主意,相互对视之后,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官位最高的人身上。 鄯州司马暗自苦笑,深深吸气后开口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杜家若只是向官员行贿倒也罢了,关键杜家子弟欺行霸市,近年还惹出几桩人命官司。” 说起杜家的人命官司,同样不是什么新鲜事,无非就是杜家子弟骄纵,欺负良善百姓,强纳良家少女,纵容恶仆行凶之类。 这种事不仅陇右道,大周境内随便一道,但凡有权有势有钱之流,总会出现几桩这样的案子。 事涉达官显贵、勋爵子弟的案件,刑部里的案书堆满几间屋子。 是不能办吗? 是办不了。 各种原因自然不必细说,若不是实在倒霉,撞到了枪口上,几桩命案而已,算个什么事? 每年枉死的无辜百姓还少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种话听听就好,傻子都不会当真。 江景辰觉得无趣,直言道:“在座诸位都是人中俊杰,本官自幼少读书,听不懂太深的言语,有话直说,不要再浪费时间。” 官场当官,私下谈事,哪有这等直白的方式? 懂不懂为官之道啊? 在座地方官员心中鄙夷,面上却越发恭敬,纷纷将视线看向鄯州司马。 不是对其尊重,也并非对方是上官,而是得有人带头,即便出了事情也有人顶着。 鄯州司马明白此刻的立场,心中暗自叹气,脸上谄媚之色更盛。 “江大人快人快语,下官便也直言不讳。” 顿了会,整理好思绪,紧跟着说道:“杜家当代家主杜仲山,与陇右道境内三州刺史狼狈为奸,数年敛财逾越上千万贯......” 江景辰随口打断道:“哪三州?具体说说。” 鄯州司马大喜,立刻回答道:“渭州、叠州、沙州。” 三州地界并不相连,最让江景辰感到意外的是当中包含沙洲,也就是后世的敦煌。 现今大周境内的沙洲地界之大,包括敦煌、晋昌、高昌,以及玉门大护军三营。 当然,沙洲刺史的手还伸不到护军三营,但这也足以引起江景辰的兴趣。 “也就是说,杜仲山不仅与文官相交,也与武将有所牵连?” “这个......” 事关武将军营,又是在眼下如此特殊时期,鄯州司马不敢多言,只得委婉表示:“此事下官不曾耳闻。” 江景辰笑而不语。 有官员大着胆子出声道:“大周与西域通商多年,杜家把生意做到西域,想来是少不了要与军方打交道。” 道理大家都懂,但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鄯州司马瞪了一眼开口的县令,回过头来,接口道:“下官久闻江大人嫉恶如仇,对贪官污吏深恶痛之。” 顿了顿,又道:“下官身为鄯州司马,有义务为此事出力,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口号喊的倒是响亮,具体心中是如何想,外人无从得知。 江景辰神情略显古怪,笑问:“你这是想让本官出手对付三州刺史?本官不过奉旨募兵,哪里能管得了那些。” 鄯州司马嘴角隐隐抽搐。 在座众人皆知,去年江景辰奉命前往淮南道治水,期间所杀之人过百之数,包括刺史、别驾、县令。 当真可谓是杀得血流成河,杀得整个淮南道官员人人胆寒。 再早一些,江景辰在京中闹出的动静也不少,先是工部,而后是市舶司,就连户部不少官员都被牵连。 而后在京中闯下“江青天”的名号。 单看这些履历,谁敢轻视? 更何况今时今日,江景辰已是忠畏侯、兵部正四品侍郎、御前第一红人。 如今的江景辰依旧是奉旨办差,虽说仅负责募兵之事,但以圣上对其恩宠之盛,只有江景辰不想管,而没有他管不了的事。 鄯州司马顺势恭维几句,紧跟着说道:“贪官污吏为祸百姓,若江大人能将其绳之以法,必会令百姓感恩,圣上龙颜大悦。” 说白了,都是政绩。 当官需要的就是政绩。 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江景辰想不明白,这算什么? 投诚? 还是利用? 江景辰收敛笑容,直视对方双眼,缓缓开口道:“本官吃肉,你们跟着喝汤......这是闵大人的意思?” 陇右道节度使姓闵,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眼中深藏波涛的中年男人。 鄯州刺史连连摇头否认,拱手道:“此事乃是下官等人协商而定,恳求大人鼎力相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其余人等异口同声:“恳求大人鼎力相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江景辰对最后一句十分耳熟,那是他在京中办案时,为树立人设而喊出的口号。 也是因此,他最后博到了“青天”之名。 第630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文人惯用的手段,最是喜欢以名、以势压人,正如此时此刻。 江景辰当然可以拒绝,也有着十足的理由拒绝,可若是这样,难保与先前人设有所冲突。 他是以抓贪官污吏起势,又有“青天”之名,如今却拒绝查惩贪官污吏,那算什么? 若添油加醋传了出去,百姓会如何想? 先前立下的人设,还怎么保持? 念及此处,江景辰忽然间有所明悟,眼前这些陇右道地方官员的真实目的,绝不是来请他相助,而是要推他入坑。 一个大到足以将他埋葬的深坑! 想到有人在背后设局,江景辰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语气不善道:“这件事是谁牵的头?” 在座县令纷纷将目光投向鄯州司马。 一瞬间,所有压力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鄯州司马暗自在心中骂娘,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此事乃是下官率先提出,在座同僚共同商议,最终决定向大人求助。” 没有人会傻到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肩上,至少鄯州司马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他的想法很简单:我出头可以,但你们也得扛些压力。 有福则我独享,有难大家一起扛。 陇右道节度使没来,鄯州刺史也没来,这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江景辰目光如刀,嗤笑道:“你们胆子很大,却又不够大。” 在座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能理解话中含义。 江景辰倒了杯酒,自顾自独饮,放下酒杯后方才开口:“司马当了几年?县令当了几年?当当只是喝汤,什么时候才能更近一步?” 众人皆是默然。 上官吃肉,下官喝汤,这是规矩,不成文的规矩。 不是他们没有能力,而是他们的上官不允许他们有能力。 你若太出挑,让上官如何自处? 你才刚上任几年,就想着要办大案,立大功,岂不显得上官不思进取? 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上头的人脉。 人脉关系理顺了,就是头猪也能当好官。 既然是猪,那还要什么能力? 憋屈吗? 当然憋屈。 那能怎么办? 要嘛奉承上官,要嘛继续憋着,又或者辞官回家。 在座皆是圣贤学子,寒窗十年苦读,谁心里没点读书人的傲气? 只不过经历的事情太多,一点点没磨灭,最后没有了棱角,变得圆滑。 有县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一如方才那般,又将目光转向鄯州司马。 队伍不好带啊! 鄯州司马暗自摇头,率先开口道:“能有今日地位,下官已然满足,不敢肖想更多。” 江景辰当下并未多言其他,转而说道:“刺史之下,别驾、长史、司马,再下则是六曹。” 言尽于此。 鄯州司马不明其意,追问道:“下官任职多年,自是清楚衙门职位,大人想来不会无故提及,敢问大人,可有深意?” 江景辰微微垂眸,看向已空的酒杯。 鄯州司马会意,立刻起身斟酒。 江景辰饮罢一杯,缓缓开口道:“本官问你,是想上还是想下?” 上是什么? 长史?别驾?亦或者,是刺史? 鄯州司马莫名变得紧张,干咽了口唾沫,仍不能缓解,连连饮罢两杯方才缓过神来。 “下官请教大人,若是想上,该当如何?” “简单,把刺史弄下来,你不就上去了。” 江景辰言语淡淡,像是在说一句极为寻常之事。 陇右道治所鄯州乃上州,刺史从三品,比正四品兵部侍郎阶高一级,此刻在江景辰口中却好似无品小吏一般,说换就能换。 圣宠再大,能大到这个地步? 鄯州司马不信,在座诸位县令同样也不信。 那可是一州刺史,即便是吏部尚书有心想将其拉下马,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情。 更何况指定让谁接替上位。 兵部侍郎而已,又不是三省主官,圣宠再大也没这样的权利。 江景辰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自顾自说道:“有人想上,必须就得有人下来,一个萝卜一个坑,这道理诸位不会不懂吧。” 大周朝的官位就那么多,你若是想要坐,就得先让人挪开位置。 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在座官员当然十分清楚。 问题是,他们想坐,别人也同样想坐。 鄯州司马不相信江景辰有能力扶自己上位,于是便收敛心思。 “江大人初到鄯州,有所不知,百姓苦杜家久已。下官等人久闻江青天之名,现今携诸位同僚,为民请命,恳请大人为一方百姓做主。” 言罢,起身一礼。 其余官员纷纷效仿。 “恳请大人为百姓做主。” 声音整齐一划,很难说不是提前演练。 江景辰不知道杜家犯了什么事,引得这般众怒,但心中大抵可以猜到是何人在背后设局。 他与陇右道节度使不曾有过交集,与鄯州刺史也没生过间隙,所以设局之人不在鄯州,也不在陇右道。 不出意外,应该是在京城。 至于具体是三省主官、是圣上,亦或者是其他人...... 目前暂未可知。 封建王朝,信息传递极为不便,即便用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月。 江景辰心中有所忧虑,没理会在座官员的逼迫,随意敷衍几句,之后便借故离开。 回到官邸后,第一时间与庄延昌进行深度分析探讨。 “依照老夫看来,在背后设计你的人,大抵是那三位大人,应该不会错。” “先生为何将圣上排除在外?” “于圣上而言,眼下募兵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先生又为何排除安王和纯王?” “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依着先生的意思,那三位老大人,还是想着法要弄死我?” “也不一定是要弄死你,主要目的应该是要搅乱圣上针对陇右道的布局。” “所以就要把我往死里整?” “谁让你是圣上的刀,不将你折断,他们不会甘心。” “他们不甘心,我又何尝不是?” 江景辰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冷笑道:“他们怕是看我在淮南道大杀贪官,所以逼着我在陇右道也上演一出。” 庄延昌长叹道:“那时候你兼黜陟使,如今却不是。若插手,则是越权,无旨杀官是重罪,圣上都保不住你。” 江景辰眸光闪动,嗤笑道:“若不杀,他们便可借机散布谣言,以此来败坏我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名声。” 庄延昌略微沉吟,接口道:“当初你在京城时,打了几次漂亮的舆论战,那三位并非蠢笨之人。” 江景辰自然明白话中之意,略显无奈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何利用舆论,对于聪明人来说,很简单。 那三位无疑都是聪明人,他们或许不会在京城乱来,但如今是在陇右道境内,行事自然不需要顾忌太多。 第631章 不要脸 江景辰希望陇右道乱起来,那三位多半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无论他怎么选择,对于远在京城的三人而言,都不会是一件坏事。 大家的想法在某一方面是一致的,既然是想着要浑水摸鱼,当然是越乱越好。 庄延昌出言提醒道:“当务之急,应该把精力放在募兵之事上,其余诸事不应理会。” 江景辰眉间微皱:“先生的意思是,就任由他们施为?” 庄延昌回应道:“他们推你入局,你若不入,他们无可奈何。” 江景辰忽道:“我若入局呢?” 庄延昌张了张嘴,复又陷入沉默。 都知道是做局引君入瓮,你偏上杆子进入,显你能耐呗? 他知道不相信江景辰是个傻子,明知是套还往里钻,心中担心的不过是怕又惹出什么大麻烦。 “你,打算怎么做?” “还请先生教我。” “老夫可没有这个能耐。” 庄延昌不愿多言,只想事情能够按部就班下去,不要多生是非。 江景辰笑了笑,当即喊来董瓒,吩咐道:“私下让人去将杜仲山请来,我今夜要见他。” 董瓒明白所谓的“私下请”,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当即应声道:“公子放心,入夜后定将人带到。” 庄延昌劝阻道:“这里是陇右,不是江南,你行事应当多些忌讳。” 江景辰令董瓒前去安排,回过头来,道:“当年我无官无职,行事方才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庄延昌接口道:“现如今的局势太过混乱,你亦是该如当年一般。” 江景辰摇了摇头:“我已是忠畏侯,兵部正四品侍郎,私下请一个商贾还得小心翼翼,那我这官岂不是白当了吗?” 庄延昌接口道:“生意遍布五洲十三县,这样的人,背后怎么可能没有地方官员支持?你若要见杜仲山,光明正大相请就是,何必私下使用手段?” 江景辰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区区商贾而已,背后有人又如何?我可不想再像京城那般,行事太过憋屈。” 京城是唯一能够压制,且让他不得不隐忍的地方。 天子脚下,各方势力盘踞,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来大祸。 看似平静的朝堂,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等着他犯错,好伺机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庄延昌轻叹道:“高处不胜寒,如此局势之下,你更应当要隐忍。”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谁规定不能将道理推翻? 江景辰望向门外天空,微眯着眼,淡淡道:“在京城忍忍也就罢了,出了京城,还要我忍?那我还干什么大事,直接辞官回家种田好了。” 庄延昌点头道:“老夫第一个赞同。” 江景辰甩了个白眼,转言道:“那三个老家伙既然出手,就不会只杜家一桩事情,怕是连募兵也会受到干扰。” 不是妄自猜测,而是合理的推断。 三省主官有胆子跟圣上打擂台,自然不会在乎事情败露后的追责。 庄延昌想了想,分析道:“应该不会阻拦募兵,也阻止不了,若那三位当真出手,大概率会是在营中有所安排。” 新兵要入营,要训练,这里头就有许多文章可以做。 那三位不会傻到在明面上对抗募兵,那可就不是打擂,那是找死。 军营重地不比其他地方,江景辰的手目前还伸不了那么长。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尽早接触下三军副将。”江景辰很快便有了决定。 庄延昌再度劝解道:“这一步若踏出,再没有转圜余地,你可要三思啊!” 江景辰不耐烦,嗤笑道:“你一面劝我,又一面替我分析,是好是歹全都是你,话若在说的糙些,那就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有意思吗?” 话很难听,庄延昌气得涨红了脸。 天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日子过的有多难受,内心有多纠结。 若非是不想死的轻如鸿毛,又何必做这般? 他不怕死,但也只想死得其所。 当然,心中难免也会有那么一丝丝,且不可言说的期待。 “你不用这般讥讽,老夫既然这么做了,那便不打算要这张老脸。” “......”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说你什么? 江景辰摇了摇头,转言道:“那三位既然出手,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募兵之事,还需先生多多费心。” 庄延昌闷声道:“你且好自为之。” 入夜。 杜仲山被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神情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没有任何言语,慌乱之中又带着几分镇定。 很矛盾。 江景辰见到杜仲山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矛盾。 “杜仲山,杜家长房幺子,五年前起势,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坐上家主之位,而后借家族底蕴,生意遍布五洲十三县......本事不小啊!” “少年俊朗,气度不凡,若老夫没料错,你并非匪徒,绑架老夫至此,目的也不再勒索钱财。” “那你不妨再猜猜,我是谁?目的是什么?” “不是匪徒,瞧着也不像是商贾,老夫自问得罪过不少人,但在这片地界上,有胆子绑架老夫的,大抵应该是官面上的人。” 杜仲山顿了顿,眼中多了几分清明,紧跟着又道:“若是没猜错,你是京城来的吧?” 是询问,也是肯定。 江景辰笑问:“为什么不能是别处?” 杜仲山瞬间明悟,轻笑道:“做事这般无所顾忌,除了京城来的勋爵子弟,谁家孩子会如此莽撞?” 江景辰颇为无奈道:“没曾想勋爵子弟的名声,都已经臭都了陇右道。” 大周朝境内,最嚣张跋扈的一群人,莫过于皇室宗亲,其次就是受祖上余荫庇护的勋爵子弟。 区区商贾而已,别说是绑了,直接杀了也不是不敢。 杜仲山心思急转,恭声询问道:“不知老夫何处得罪了您?望您大人大量,给老夫一个赔罪的机会。” “我姓江,名景辰。”江景辰直接摆明身份,丝毫没有隐瞒。 圣上钦封忠畏侯,官居兵部正四品侍郎。 居然是他? 杜仲山不由愕然。 去年淮南道发生之事,他亦是有所耳闻,自然是听说过眼前这位“杀神”的名字。 “草民杜仲山,拜见侯爷,多有失礼之处,还请侯爷海涵。” 杜仲山一躬到底,异常恭敬。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只不过是平民百姓,不是朝廷命官,怎么想也惊动不到眼前这位“杀神”。 若是不报身份还好,报出身份之后,他心中最后一丝恐惧瞬间消失,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江景辰没有问“怕不怕”这等幼稚问题,开门见山道:“官面上,谁是你的保护伞?或者说,背后是谁在替你撑腰?” 第632章 不按规矩办事 话音刚落,杜仲山便感到一股压力。 不是来源于江景辰,而是来源于内心。 谁家当官的上来这么问话? 不,这不是问话,这是要人招供啊! 眼前这样“杀神”到底想干什么? 杜仲山想不明白,抬手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 “想来侯爷是误会了,草民就是个本分人,要说谁在背后替草民撑腰,那自然是咱们大周朝啊。” “你怎么不说是当今圣上?” “若非圣上创下大周太平盛世,百姓何来生活无忧?说到底,草民实实在在是受到圣上庇护。” “还真敢说啊!”江景辰往上首椅子上一坐,瞧着二郎腿,满眼戏谑:“你也配?” 杜仲山恭声回应道:“凡大周百姓,皆受天子庇护。” 态度十分恭敬,言语间却是不卑不亢。 不得不说,做大生意的人,多少跟旁人不一样。 江景辰眼眸微抬,淡淡道:“阿瓒,断他一指。” 董瓒大步向前,抓起杜仲山的左手食指,用力一掰。 咔嚓! 没有惨叫,断指那一刻,杜仲山生生忍住了疼痛。 “不错,像条汉子。”江景辰微微颔首,紧跟着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便斩你一条胳膊。” 掰断的手指可以接回去,胳膊要是被斩,那可真就没了。 乱来,太乱来了。 完全不按“规矩”办事。 杜仲山根本把握不住“杀神”的性子,强忍断指之痛,恭声道:“草民定当知无不言。” 江景辰很满意这个回答,轻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说说吧,哪些官员与你是一丘之貉。” 杜仲山心中一凛,稍作犹豫,方才开口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草民有一事询问,斗胆请侯爷解惑。” 江景辰点点头:“你问。” 杜仲山深深吸了口气,郑重询问道:“敢问侯爷,可是要像淮南道那般行事?” 江景辰微愣,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笑了笑:“淮南道与陇右道不一样。” 杜仲山略微松了口气,赔笑道:“的确不一样,但也有一样的地方。”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杜仲山回应道:“侯爷声名在外,草民早有耳闻。但,有些事,一旦从草民口中传出,那么草民最后难逃一个死字。” 太出名,不一定是好事。 就好像此刻,杜仲山似乎认定自己被“请”来,是与陇右道官员贪污之事有关。 他若不说,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若是全都交待,死的可能就会是一家人。 怎么选? 根本不用选。 江景辰缓了些语气,将鄯州司马一行官员所言之事说了一遍。 杜仲山脸色阴沉的可怕,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侯爷莫不是在诓骗草民吧?” 这句话显得很多余,本就是多余问这一句。 杜家子弟犯下的几桩命案,身为杜家当代家主,自然是十分清楚。 若不是有背后官员撑腰,早就把人拿去定罪。 江景辰将对方状态尽收眼底,含笑道:“本侯希望听到你说些有用的话。” 杜仲山得知事情经过,心中瞬间有了别的想法,犹豫了一会,迟疑道:“侯爷是想借他们之力,与司马等人相斗?” 江景辰不答反问:“他们是谁?” 杜仲山略微思考了一会,便报出了五州刺史的名字。 江景辰摇头,不悦道:“这五人本就在情理当中,你得说些意料之外的人。” 作为商人,杜仲山首先是权衡利弊,局势走向对自身的影响,是否能从中获得远超风险的收益。 风浪越大鱼越贵! 该怎么选? 杜仲山心跳加速,艰难的干咽了口唾沫。 “敢问侯爷,草民交待之后,能够从中获得什么?” “五州十三县,保你生意不失。” “能否保杜家无忧?” “杜家?” 江景辰含笑道:“也包括你吗?” 杜仲山皱眉,很快便又舒展开,坚定道:“可以不包括草民。” 仅是保住原本是生意,且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生意怎么看都是亏本,但,这不是生意。 想要保住杜家,那么首先要处理掉官面上的人,只有清理掉来自官面上的威胁,杜家才能高枕无忧。 背后的那些人,是依仗,也是束缚。 若江景辰所言皆能实现,那么杜家可以说是从樊笼中挣脱,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事关整个杜家,杜仲山身为当代家主,肩上担着责任,也愿意为此付出性命。 江景辰没有立刻表态,转言道:“想要有所收获,得先学会付出。” 杜仲山再不犹豫,直言道:“北庭都护府与杜家有生意往来。” 江景辰闻言,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邬骞?” “是,杜家所涉命案,便有其嫡子一部分原因。” “确定是嫡子?” “确定。” “有趣,实在有趣。” 江景辰笑的灿烂,追问道:“邬骞是否就只有一位嫡子?” 杜仲山回答道:“嫡长子早年夭折,现今膝下嫡出只一子一女,庶出则有三子二女。” 江景辰又问:“嫡女名唤邬鑫月?” 杜仲山点了点头:“这位邬家女颇有能力,可惜是个女儿身。” 邬鑫月是否有能力? 江景辰不清楚,也并不关心。 “你是如何与北庭都护府搭上关系的?” “生意做到西域,少不得要与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安西与北庭是最好的选择,杜家起初是通过邬大将军的小妾......” 杜仲山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主要是通过邬骞最喜爱的小妾,一步步接触,慢慢将其庶子牵扯其中。 之后再通过庶子,接触到嫡子,再由嫡子顺势攀上邬骞正妻。 从始至终,杜家都未曾与邬骞直接接触,却通过一个妾室,慢慢将整个北庭都护府给拉到杜家阵营。 手段算不算多高明,过程也并没有多复杂,核心就是围绕一个“贪”字。 财、色、权,总有一样让人喜欢。 江景辰忽然想起邬鑫月,孤身一人进京,究竟是为邬家寻求靠山,还是有意在京中谋取亲事,好借机脱离邬家? 若是如此,宋砚对邬鑫月的态度是否应该放任? 江景辰摇了摇头,暂时抛开脑海中的想法,回过头看看向杜仲山,开口道:“北庭都护府的确是够份量,那么陇右道境内呢,是谁?” 第633章 家里有矿啊 北庭府地处西域境内,即便得罪,对杜家也仅仅是生意上的损失。 但那一位可是在陇右道,是在鄯州,若是将其给卖了...... 说? 不说? 杜仲山望着眼前带着淡淡笑意的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 “温家。” “你说的温家是什么来头?” “温家当代家主嫡长子娶了沈氏嫡女。” “沈氏嫡女?与沈廷知是什么关系?” “乃是沈相爷堂弟膝下二女,嫡亲侄女,血亲。” “这关系可真是够亲近啊!” 沈廷知什么人?当朝尚书令。 他的堂弟同样在朝为官。 礼部员外郎,位置不算高,权利也不算大,唯一的好处就是够清闲,没有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 江景辰对此颇为意外,好奇询问道:“仅是温家?这里面没有闵盛元闵大人的事?” 杜仲山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草民倒是想,可也攀不上啊!” 闵盛元是谁?那可是陇右道节度使。 逾矩的说,是陇右道的土皇帝。 他杜仲山不过是一介草民,有些臭钱的商贾,哪里够得着那位。 送钱? 送女儿? 就凭他杜仲山的身份,连给闵盛元送礼的资格都没有。 江景辰不置可否,微微颔首,转言道:“你说说看,那个温家具体什么情况?” 杜仲山回应道:“温家当代家主温宏峰乃是上阳县县令,已经连续三任。” 也就是说当了至少九年县令? 江景辰来了兴趣,笑问道:“温、沈两家乃是姻亲,沈廷知都不用开口,只需露出那么点意思,便能让温宏峰往上升一升......” 顿了顿,江景辰露出玩味笑容:“可温宏峰却当了三任县令,是上阳县有让他不舍的东西?” 几句寻常对话,便能推测出这些,杜仲山心中再不敢小觑,如实回答道:“上阳县有座煤矿。”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上阳县三面环山。” 江景辰冷笑道:“所以不止一座,是吧。” 杜仲山默然不语。 与金、银、铜、铁不同,大周朝允许私人开采煤矿,前提是得到地方官府盖印的开采文书,并交纳一定的钱财。 换句话说,温家通过温宏峰的关系,轻易可以拿到煤矿开采权,且不止一座。 没开采出来的那叫煤,开采出来后就变成了钱。 很多很多的钱。 江景辰倒不是眼红,只是想着这种以权谋私之事,一旦过了明路,又有沈廷知的关系,很难拿温家问罪。 “温家没少赚,应该不至于吃独食吧?” 商场上最忌讳吃独食,你吃肉可以,总得留给别人一口汤喝。 杜仲山眉间微皱,苦笑道:“草民不知。” 江景辰冷下脸,沉声道:“这事你得知道。” 他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是想知道温家有没有行贿,向谁行贿。 沈廷知权力再大,那也是远在京城。 只要温宏峰不是个傻子,在鄯州地界上必定会做足面子,该打点的人一定会去打点。 杜仲山自然听得明白,犹犹豫豫道:“但凡生意做的大些,难免会与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侯爷当真要计较吗?” 言外之意无非是牵扯很广,对此,江景辰嗤之以鼻:“陇右道比淮南道如何?” 这怎么比?杜仲山一时无言。 淮南道的官能杀,陇右道的官自然也能够杀。 但,今非昔比。 去年江景辰奉圣命治水,身上还兼着黜陟使之职,而今奉圣命募兵,身份仅仅是兵部侍郎。 都是奉旨办差,可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去年江景辰大杀特杀,先斩后奏,今年可没有那样的权利。 莫说是杀官,就是治民也难。 名不正,言不顺。 非要做也行,只要能够承担得起后果。 江景辰能不能够承担得起?杜仲山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绝对没有能力承担。 他只是个商人,但自问看得清官场上的些许事情,好心提醒道:“侯爷大才,草民不疑,但事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侯爷,需三思啊!” 江景辰温声道:“今日事,出你口,入我耳,外人无从得知。” 话已至此,杜仲山幽幽一声长叹,道:“上阳县乃鄯州治下大县。” 意思是鄯州刺史也有份?江景辰神色微动,含笑道:“可有证据?” 杜仲山捧着受伤手指,毫不犹豫摇头:“没有。” 场面陷入寂静,片刻后,江景辰笑容不减,转言道:“咱们再来说说闵大人,你觉得他知道多少?” 事关陇右道节度使,这事是我能够觉得的?我有什么资格觉得? 杜仲山吓出一身冷汗,躬身一礼:“杜某一介草民,实在不敢在这件事上妄言,还望侯爷高抬贵手。” 江景辰冷哼道:“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是一介草民了?杜家在你的带领下,生意遍布五州十三县,靠的是你草民的身份?” 杜仲山无言以对。 他是商人,但又并非单纯的商人。 在陇右道这片地界上,除了少数极为能够让他低头,其余官员见了他都得礼遇三分。 奈何偏偏遇见江景辰这位“杀神”,凶名在外,圣宠大的吓人。 杜仲山不禁开始思考:这会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否则江景辰哪里来的底气? “草民斗胆,敢问侯爷,可有圣谕在身?” 圣旨乃是明发,圣谕则不然。 都知道圣上为何要募兵,也知道三省主官的态度。 这里面是否另有内情? 杜仲山完全看不透江景辰,更加不敢妄自猜测圣意,大着胆子问了句话之后,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能在生意场上有所作为之人,大多都是人精,越是精明,越是容易对未知之事产生联想。 倘若涉及当今圣上,即便在精明的商人,也难免会陷入一些误区。 皇权大过天,谁都不敢轻视。 江景辰心念转动,瞬间便有了主意,点了点头,道:“既然你能够猜到,那就更应该明白圣上如今最缺什么。” 这还用说?当然是缺钱。 杜仲山心中默默接了一句。 圣上要动兵,最缺的就是军饷。 那么钱从哪里来?肯定不能从百姓身上捞。 那么,抄家自然是最快筹集军饷的手段。 贪官污吏年年都有,为什么往年不查,今年一动就是一批? 越想越觉得应该是如此,杜仲山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 江景辰将杜仲山的神情尽收眼底,自顾自说道:“工部、市舶司、淮南道那些贪官,说是本侯杀的,实际乃是圣上之意。” 言罢,故作一番停顿,给予杜仲山些许思考时间,江景辰目光灼灼,沉声喝问道:“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你还看不明白吗?” 第634章 有巨蟒盘踞 杜仲山吓了个激灵,一张老脸瞬间变成猪肝色。 他只是一介草民,士农工商中的最底层,看不看得明白,重要吗? 堂堂忠畏侯,正四品兵部侍郎,不去跟那些当官的斗,欺负一介草民算什么本事。 合着就是捡软柿子捏呗? 杜仲山觉得,自己在江景辰面前,连一颗软柿子都算不算,顶多算一只大一点的蚂蚁。 何至于如此啊! “侯爷明鉴,草民不是看不明白,而是,草民本就是其中一份子,自己都不干净,哪里有资格多言。” “本侯愿意给你机会。” “侯爷护得了草民一时,却护不了草民一世。” “待本侯将那些贪官污吏杀个干净,你自然高枕无忧。” “侯爷,杀得干净吗?” “......” 杀得干净吗?当然杀不干净。 死了这一批贪官,还会有另外一批,根本杀不完。 麻蛋,人设立的太正,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江景辰轻咳一声,正色道:“你无非就是担心秋后算账,本侯承诺,事后带你入京,帮助杜家在京畿发展。” 京畿虽好,但那边的生意都数,不是谁都能分一杯羹。 杜仲山心如明镜一般,摇了摇头:“多谢侯爷好意,但故土难离,背井离乡非草民所愿。” 江景辰眸光一扫:“你难道不怕死?” 杜仲山苦笑道:“谁人不惧死?草民只不过是相信,侯爷不会轻易动杀心。” 江景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你的这条命的确有些价值,本侯虽不会立刻杀你,却不妨碍将你四肢废去,你可想好了?” 杜仲山闻言,吓白了脸,却依旧不肯屈服,咬牙道:“断一指,尚且能忍,若四肢被废,草民情愿一死。” 江景辰挑眉道:“你在威胁本侯?” 杜仲山屈膝下跪,叩首道:“草民只求侯爷慈悲,留给草民一条生路。” 说得死,不说也得死。 哪里还有生路? 杜仲山心中发苦,完全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面对软硬不吃的杜仲山,此刻的江景辰同样感到很无奈。 “你就不怕整个杜家因此遭难?” “所有事情,皆是草民为主,兄弟、子侄辈在旁辅助,杜家老弱妇孺皆无所知,侯爷素有青天之名,定不会牵连无辜。” “你所赚来那些不法银钱,供她们吃喝享乐,自当为此担上一份责任。” “敢问侯爷,何为不法银钱?杜家往上三代从商,凭良心挣钱,赚的虽然不多,可也不至于养不起一家老幼妇孺。” “......” 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着极强的讽刺意味。 凭良心挣钱,赚的不多。 若是不凭良心,那赚的可就多了。 这不是玩笑,而是事实,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秦家早年也是这么起家,因此江景辰能够理解。 只不过,有句老话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钱塘县秦家乃是江景辰嫡亲外祖一系,自然是要区别看待。 他如今是官了,即便立起了青天的人设,也并不妨碍他做事双标。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江景辰对此毫无心理负担,当即冷笑道:“赚不赚钱,你说了算,无不无辜,本侯说了算,听懂了吗?” 这还是坊间盛传的江青天吗? 杜仲山呼吸为之一窒,艰难开口道:“草民斗胆,说句不恭敬之言,此地乃是陇右道,自有地方官员为民做主。” 兵部侍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地方政务上。 本就不是对口衙门,莫说是刺史,就算只是一方县令,但凡腰杆硬一些,完全可以不理会兵部侍郎。 以温家与沈家的姻亲关系,虽说温宏峰只是区区一方县令,但他有着足够硬的后台。 谁都知道三省主官在与圣上“打擂”,谁都知道江景辰乃是圣上跟前第一红人。 换句话说,三省主官阵营与江景辰天然敌对。 杜仲山不惧一个温宏峰,却不得不顾忌他背后的阵营势力。 朝堂三分之二的文官是以那三位老大人为首,这股力量连圣上都得小心翼翼对待。 念及此处,杜仲山底气又足了几分,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陇右道境内有巨蟒盘踞,即便是下山虎亦要避让,此乃草民肺腑之言,望侯爷慎之。” 巨蟒? 蟒袍? 蟒袍乃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多为蓝色或石青色,只有亲王或是受圣上赏赐的大臣才有资格穿。 整个陇右道,连闵盛元这位节度使都没资格穿蟒袍。 巨蟒还能指谁? 江景辰脑海中回忆一番,方才记起陇右道境内有一位西凉王。 不怪他记不得,实在是那位西凉王太过低调。 作为当今圣上“信任有加”的堂兄弟,那位西凉王低调到险些让人遗忘他的存在。 自圣上登基大典之后,西凉王一系至今不曾有一人进过京城,一家人老老实实待在封地,丁点浪花都没掀起。 “若是没记错,那位应该盘踞在甘州,离鄯州可不近,你莫不是在与本侯说笑?” 杜仲山见江景辰听懂了暗示,心中松了口气,回应道:“侯爷若是不信,自可当草民信口胡诌。” 虽不是当今圣上的嫡亲手足,但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室直系血脉。 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十分乖巧,从没惹出什么事端。 若当真只是做些生意,即便那位手段不那么光明,圣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想从杜仲山身上撕开一道口子,这才刚刚有了一点点缝隙,就看到一条巨蟒。 这件事,有些不好办啊! 江景辰犹豫良久,开口道:“以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位,多半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杜仲山直言道:“的确是听人提起,至于是真是假......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侯爷想来也是谨慎之人,定不会贸然有所行动。” 江景辰神情平静,淡淡道:“若本侯坚持要动呢?” 杜仲山干脆回应道:“那就先从温家开始。” 有道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该提到的人,也都提了,若江景辰依旧选择要动,那他杜仲山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不拿杜家开刀,管他江景辰要动谁。 江景辰不知杜仲山所想,眼珠一转,含笑道:“如此甚好,那么接下来就交由你去打头阵。” 杜仲山懵了,惊呼道:“万万不可。” 江景辰沉声道:“本侯肯用你,那是给你脸了,你千万不要不识抬举,否则本侯不介意让你们杜家消失。” 杜仲山依旧挣扎道:“侯爷乃是青天,怎可......” 不等听完,江景辰直接打断道:“你杜家又是什么好人?” 好人当然算不上,可也说不上有多坏啊! 杜仲山见江景辰不似开玩笑,心中诸多纠结,小心询问道:“敢问侯爷,需要草民做些什么?” 第635章 给你机会要懂得珍惜 “本侯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 江景辰露出狐狸般微笑,继续说道:“你既与邬、温两家往来,手中定掌握着不少信件,本侯要你全都交出来。” 这叫简单?杜仲山险些气结,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哀求道:“侯爷玩笑了,草民胆子小,可不敢留什么信件。” 江景辰不置可否,转而说起初入官场时,处理的那些贪腐之事,末了笑问:“换作是你,可会留下那些把柄?” 杜仲山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无比僵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若是受贿之人,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可若是行贿之人,必然是留下行贿的证据。 这事说起来并不难理解,只不过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只要不是个傻子,手里必定会留下点东西,那些东西平时没什么作用,关键时刻则会变成重要的筹码。 江景辰换了个坐姿,眼眸低垂,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杜仲山,缓缓开口道:“你杜家子弟身负命案,保不齐就会牵连全族,本侯此刻是在给你机会,你不会不懂得珍惜吧?” 官子两个口,有罪无罪,会牵连到谁,官家说了才算。 杜仲山心中暗暗叫苦。 毫无疑问,这样的机会是要死人的。 关键在于死的是哪一方的人。 他当然不想死,也不希望杜家子弟死,那么只能让对方去死。 前提是在保证杜家与自身绝对安全的情况下。 江景辰是否拥有这样的能力? 能否保自己与杜家无恙? 杜仲山对此表示怀疑,但眼前的情况之下,似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邬家常年镇守北庭倒也罢了,顶多放弃那一条商线。 以杜家如今的实力,重新开辟另外一条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多费些时日。 最关键的是温家那边...... 毕竟是沈相爷的姻亲,说起来用三个字足以概括:惹不起! 杜仲山再三犹豫,仍是无法下定决心,只道:“此事干系重大,恳请侯爷多给草民一些时日。” 江景辰逐渐失去耐性,冷哼道:“你是否觉得本侯太过仁慈?” 在京城搅风搅雨,在淮南道大杀特杀之人,怎么也与仁慈挂不上钩。 杜仲山不清楚那青天之名如何而来,唯一确认之事,便是去年治水,淮南道大小官吏死了数百人。 上至一州刺史,下至无品小吏,全因江景辰而死。 树的影,人的名。 杀神称号绝非虚传,而是由一颗颗人头、滚烫的热血铸就而成。 一州刺史杀得,区区商贾杀不得? 那边是权势滔天的沈相,这边是官场第一杀神。 左右为难,左右似乎都是个死。 怎么选? 一瞬之间,杜仲山整个人苍老了许多,颓然坐地上,苦笑道:“邬、温两家倒也罢了,但那条巨蟒,侯爷如何应对?” 江景辰浑然不在意,以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都是道听途说,不要人云亦云,自己吓唬自己。” 贪污受贿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必然是上面有高个顶着,下面的人才敢放手去做。 在杜仲山看来,温家之所以敢那么做,背后若不是站着沈相...... 那么有关西凉王的传言,未必就是传言。 杜仲山眼瞧江景辰似乎不把西凉王当回事,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点侥幸心理,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草民斗胆,敢问王爷,若那条巨蟒当真动了,侯爷自有圣上庇佑,可曾想过杜家会陷入何种境地?” “人终有一死,你是想现在死,还是多活些时日?” “......” 彼其娘..... 好好与你言说,你非要这么聊是吧? 还能不能当个人了? 杜仲山暗自在心中腹诽不已,面色不敢有丝毫不敬,恭声回应道:“草民家中长辈健在,自然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景辰微微颔首:“那你就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知不知道,与去不去做,不是同一件事。 杜仲山被逼至此,不能明着反抗,便想着首先要保证能够安全离开此次,而后再做思量,于是便口头上应了下来。 江景辰另行交待了一些琐事,之后便让人将杜仲山送离。 深夜,杜家议事堂。 杜仲山连夜请来大夫治疗手指,而后召集几位心腹族老,将此前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几位叔伯觉得如此局势之下,杜家该何去何从?” “这个......” 杜家族老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没个主意。 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没有见识过江景辰那般做事风格。 杜仲山见状,无奈摇头道:“此事关乎整个杜家,我虽是家主,却无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还请诸位叔伯助我。” 场面陷入短暂寂静,二房族老率先开口道:“你说此事是鄯州司马等一众官员告密,此事当真?” 杜仲山稍显犹豫,随即点头:“江景辰初来乍到,若非有人告密,绝无可能知晓,因此我觉得此事应该不假。” 三房族老阴沉着脸,接口道:“此事想来多半是鄯州刺史授意。” 杜仲山闻言若有所思,追问道:“您的意思,是鄯州刺史在背后作局?” 三房族老冷笑道:“上阳县归属鄯州,温宏峰这个县令比刺史的名声还大,有这么个三连任的下属,换作是你的话,会什么都不做吗?” 如果没有机会,那么便什么都不做,放任其自由,眼不见为净。 一旦抓住机会,必定会出手做些什么。 对于鄯州刺史而言,江景辰就是那个送上门的机会,因此一定会趁机做些什么。 若不然,真当鄯州司马有胆子违背刺史之意吗? 杜仲山隐隐抓住些什么,思考片刻,开口道:“也就是说咱们这位刺史大人在借刀杀人,江景辰就是那把刀,那,咱们算什么?” 二房族老嗤笑道:“算什么?咱们这样的商贾之家,在那些高官眼中,就是个屁。” “......” 虽然是事实,但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杜仲山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当即转言道:“诸位叔伯觉得,这件事江景辰是否看得明白?” 沉默良久的长房族老忽然开口道:“你觉得江景辰是个蠢的吗?” 杜仲山很想违心说一句“是”,但最终还是摇头:“他当然不是个蠢的,也就是说他看得明白这是个局,甘愿成为刺史手中的一把刀。” 三房族老并不赞同这句话,接口道:“谁是谁的刀,目前还真不好说,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江景辰绝非冲动之人。” 第636章 那就赌一把 杜仲山欲言又止。 若说江景辰不冲动吧,突然毫无征兆派人将前来绑架,一言不合就掰断手指。 可若是说冲动吧,威逼也好,利用也罢,江景辰态度虽是恶劣,但从始至终都耐着性子,一点点分析利弊。 这样的人...... 杜仲山最终也只想到“矛盾”二字适合形容,一个十分矛盾的人。 “诸位叔伯,江景辰此子行事作风让人琢磨不透,但淮南道上百官吏身死,皆是因为此子,其心性之狠辣歹毒,当朝屈指可数。”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还是个极受圣上恩宠的侯爷,所以你的意思是?” “诸位叔伯,我没有任何意思,请诸位叔伯来也是共同商议。” 顿了顿,杜仲山紧跟着道:“毕竟杜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杜家啊!” 任何一个人都代表不了一个家族,江景辰除外。 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主,威远侯世代基业可以说是毁于他一人之手。 论狠辣,放眼天下谁能比得过? 杜家虽是商贾,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却也听说过江景辰的大名,了解过其诸多事迹。 于坊间百姓而言,江景辰是大义灭亲为国尽忠的江青天。 但在世家大族看来,那就是个狼心狗肺、泯灭人性、杀心极重的疯子。 几位族老相互对视一眼,长房族老开口道:“若是交出那些罪证,我可以预料到大致后果,可若是不交,谁也不确定江景辰会做出什么。” 杜仲山接了一句:“最坏的结果便是与威远侯府一样。” 二房族老叹道:“杜家岂能与威远侯府相提并论。” 杜仲山如何会不知,当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连威远侯府都能下得去手,咱们杜家在江景辰眼中,真就是连个屁都不算。” 三房族老接口道:“这么说,咱们没得选了?” 杜仲山举起包扎好的手指,无奈道:“如今只不过是掰断一指,一日之后若是不交出罪证,怕是不会再有杜家。” 收拾地方官员,江景辰尚且需要考虑职权,杜家区区商贾罢了,随手也就收拾了,根本无需顾忌。 无论是温家或是邬家,都不可能为了杜家去得罪江景辰。 至于传言中的那条巨蟒...... 且不说真假,杜家算是个什么东西?根本入不了眼。 大房族老迟疑道:“那就,押注江景辰,赌一把?” 其余族老对视,缓缓点头:“盯上咱们的是个疯子,不想赌也得赌。” 杜仲山闻言,心中压力顿减,点头道:“那就赌一把。” 翌日。 昨夜睡的迟,江景辰直到日晒三竿才起,随意吃了些糕点填饱肚子,也没打算出门,在官邸小院凉亭与庄延昌对弈。 “不打算与老夫说说昨夜之事吗?” “先生怎会认为昨夜有事?” 江景辰随手下了一子,眼神盯着棋盘,全程不看庄延昌一眼。 已是入夏,天气逐渐炎热,青玉命人煮了降暑凉茶,以冰块镇温,豪饮一口,瞬间感到通体舒爽。 庄延昌手捏白子,犹豫着该走哪一步,随口道:“你既不好酒,也非好色之徒,昨夜老夫晚的迟,却仍不见你归来,想必是为事所困。” 江景辰神情略显古怪。 他当然不好酒,至于不好色? 还真不是。 作为过来人,上辈子肆意花丛,这辈子因余毒缠身,虽已解,却未养好,自然不能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那些庸脂俗粉身上。 不说要比青玉还美,至少也得是相差无几,又或者身材极为傲人。 前者难得,后者的话,大多都早已嫁作人妻,生儿育女。 说起来,江景辰忽然有些理解曹丞相。 封建时代的女子成亲都很早,身体尚且没有完全发育,但凡成熟些的女子,哪个没有嫁人? 都是男人,实事求是的讲,小女孩与大女人之间,大多数都会选择后者。 江景辰思绪渐飘渐远,下意识看了眼青玉身上一扫而过。 话说,木瓜牛奶有没有效果? 又或者,好好练一下手法? 青玉似有所感,询问道:“公子,想什么这么入神?” 江景辰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回答道:“在想一本高深的武功?” 一旁的董瓒略感诧异,追问道:“是哪一门高深的武功?属下说不定能为公子解惑。” “龙抓手,听过没?”江景辰面不改色。 “没有。”董瓒如实回答。 江景辰不想荼毒单纯的下属,随口敷衍道:“要不说是高深武功呢。” 说来也不算是敷衍,韦爵爷七个老婆都败在这门武功之下,可见其厉害。 他也是爵爷,学几招龙爪手不过分吗? 人精一样的庄延昌注意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猥琐,落子后轻咳一声,正色道:“你若闲得慌,且将募兵之事接过去。”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应道:“先生大才,此事非你不可。” 开玩笑,他可是准备搞大事的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那还要属下干嘛? 庄延昌起了话题,自然不是为了脱手募兵之事,当即接口道:“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但老夫觉得这事得拉上刺史,还有军营那边也得拉人过来。” 江景辰细品话中深意,含笑道:“先生是想让我在暗中搞事情?” 庄延昌无奈道:“圣上命你募兵,本就是在明面上,老夫是意思是,京中那三位定然不会安分,多些人好帮你分担压力。” 江景辰脸上多了几分严肃,颔首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那位刺史大人聊聊,一会用过午膳便出发。” 庄延昌不由联想到江景辰昨夜晚归,于是便追问:“昨日地方官员为你接风,可是说了什么趣事?” “的确是挺有趣的......” 既然话已说到这里,江景辰也没打算隐瞒,便将昨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先生觉得,那位刺史大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老夫觉得,无非就四个字。” “借刀杀人?” “有意示好。” “示好?” 江景辰一时间没能明白。 庄延昌道:“在外人看来,你如今圣眷正浓,风头无二,圣上何等圣明,既是大才,如何会小用?” 江景辰陷入沉思。 庄延昌自顾自说道:“鄯州这位刺史大人,想必是认定你此行另有圣谕,再想到去年淮南道发生的事情,便犹如惊弓之鸟......你应该明白这种心态。” 第637章 翅膀都硬了 淮南道杀了那么多人,当真不是白杀的。 江景辰当时可没想到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如果引用后世的话来形容,某些人脑补过度,做出了“糊涂”的决定。 “惊弓之鸟吗?先生这话,我怎么听着似乎另有所指?” “你担心圣上飞鸟尽良弓藏,老夫却以为不然。” 庄延昌索性把话说开,直言道:“你无非是担心所谓的欺君之罪,可你并未与圣上说过自己二十岁必死,故而你活过二十岁不算欺君。” 二十岁之言,不过是借口罢了,江景辰并未真的当一回事。 他在意的,是不想成为随时都能被抛弃的棋子。 身处旋涡核心当中,若不能够抽离出来,活不活得过二十岁有什么区别? 江景辰从来不是忠臣,也不认为皇权不可侵犯。 他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你不让我活,那我便让你先死。 哪怕在此之前要先祸乱天下。 有错吗?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 “我幼时不会识人,才遭贱人谋害,怪我天真、愚蠢,是个傻的,我认。” “十年剧毒缠身,如蚁噬骨般的折磨,每一日都好像活在地狱中,那时我时常会想,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整整熬了十年,我从没想过寻死,因为害我的人还活的好好的,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过的好不快活。” “我不甘心,即使身在地狱,也要咬着牙爬回人间。” 江景辰十分平静,看向庄延昌,问:“先生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庄延昌长叹道:“你已经大仇得报,如今若再被仇恨影响,岂非是在自我折磨?何不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江景辰嗤笑道:“我生而知之,天下再没人比得过我,却被区区后宅贱妇毒害……这样的我,如何能够放过?” 放过别人容易,放过自己难。 没人能懂他的心里,也没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 说到恨,江景辰最恨的人是自己,或者说曾经的自己,那个来自后世不懂人性阴暗的自己。 能放过吗?当然是不能。 若不是那个天真愚蠢的江景辰,何来十年之苦? 威远侯府没了,府里一大家子的人全死了,唯独江景辰还活着。 他身上流淌着江家血脉。 他也是江家子嗣。 他本该去死。 如此才能算真正报仇。 但他的灵魂在抗拒。 他不想,也不敢去死,于是便苟活于世。 经历过先前泉州一事之后,那时江景辰便想:我他么都选择苟活了,你们他么还想着要弄死我? 好啊,那就来,看谁先把谁弄死。 庄延昌连连摇头:“你不放过自己也就罢了,何必让天下百姓因你疯魔而受苦难。” 江景辰冷哼道:“天下不是我的天下,百姓并非我子民,若当今圣上下旨杀我,先生以为,天下百姓有多少人会为我鸣不平?” 会有多少人? 大概,会有一些吧。 话到嘴边,庄延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青瑶为我挡刀,青玉为我试药,万金、董瓒等人护我周全,先生带领万银一众兄弟为我前往北边寻找药引,若无你们,我早就死了。” “这是活命之恩,我从不敢忘,所以先生无论说些什么话,我都不会对先生无礼,但唯有一点还请先生谨记,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事不能做,倘若先生弃我而去,我必亲自送先生上路。” 从始至终,江景辰的语气都十分平静,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经过多年相处,庄延昌自然清楚江景辰的底线,含笑道:“老夫相信终有一天能够劝你迷途知返。” 有恃无恐,说的就是他。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给别人找麻烦,从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就是江景辰还是个人,否则隔三差五听他这么念叨,多少得做点什么。 一旁的青玉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除了青瑶,她是最知道自家公子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若是换个人,怕是早就已经被折磨疯了。 “先生于我有师生之谊,本不该说过分言语,但此刻我却忍不下去,只说一句,望先生牢记:若有朝一日先生背叛公子,我会准备上千种毒药给先生服用,保证让先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玉无比认真,语气冷的吓人。 若说江景辰是个大疯子,那么青玉绝对称的上小疯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试药多年,脑子多少有些问题,再加上那一手毒术,真要是发飙,就连武功最高的万金都有些怵她。 惹不起! 就当没听见好了。 庄延昌嘴角隐隐抽搐,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向来沉默寡言的董瓒也开口道:“先生教我们读书识字,我亦是十分尊重,但我手中的兵器或许会有自己的想法。” 话说的很委婉,很有语言艺术,庄延昌对此很欣慰,自动忽略了话中强烈的威胁之意。 直娘贼! 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话说回来,杜仲山若真将行贿罪证交出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生有何高见?” “温家暂且先不提,老夫以为,对待邬家可网开一面,不必赶尽杀绝。” “先生的意思是,以拉拢为主?” “邬骞在北庭经营多年,一旦牵连其中,兵权多半旁落,圣上委任新官上任,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服众,北庭内乱不休,于国无益,于民无益。” “怎么?吐蕃还能趁机兴兵举战?那可真是太好了,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 岂有此理! 真是不当人子啊! 庄延昌心里别提有多苦,但是他不能说。 “老夫的意思是,这件事于你也无多益处。” “我本就希望乱一些,浑水摸鱼的道理,先生怎会不懂。” “……” 所以,从杜仲山手中索要罪证,不冲温宏峰,也不是冲沈廷知,而是为了动邬骞? 若真是如此…… 该死的地方官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又或者是鄯州地方官员有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 越想心越乱,越想越心慌。 庄延昌当下顾不得许多,急忙道:“依杜仲山所言,他并未与邬骞有过直接的接触,邬骞有的是借口摆脱干系,你若冒然发难只会打草惊蛇,实非明智之举。” 第638章 摆明态度 与杜仲山结交之事若是没有邬骞点头,区区小妾而已,即便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不是谁都有能力护住一条商线,更何况是在西域那样的地界上。 官商勾结自古有之,每朝每代屡禁不止,这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有大运气者能劳足银钱安享晚年,运气差些被抓了把柄,也并非就是死路一条。 案件都由上官经手,关键就在办事之人身上。 若是有把柄在手,江景辰自然有办法弄死邬骞,只不过这样似乎并不能够将利益最大化。 毕竟北庭的兵权那么香,有机会当然不能够放过。 “先生放心,我暂时不打算对邬骞出手。” 江景辰暗自长叹。 杜仲山目前还没有动静,没有那些罪证,办起事情来就会变得束手束脚。 当然,眼下也并不急于一时,若邬鑫月识相的话,也不是不能够放邬骞一马。 只要筹码足够,很多事情都能够坐下好好谈。 庄延昌闻言,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时间有限,当务之急还是该放在募兵之事上,你尽快去一趟刺史府吧。” 圣上给了时限,如果超出时限未完成募兵,那么三省主官便可以借题发挥。 死罪不至于,活罪可真就说不准。 午膳后,江景辰安排庄延昌与苗老三共同商议“间谍”计划,随后领着董瓒与青玉去到刺史府。 “下官见过付大人,冒昧前来打搅,还请大人勿怪。” “江侯爷言重了,侯爷替奉旨办差,任何时候前来都不算打搅。” 论官秩,江景辰不如鄯州刺史,但他乃是忠畏侯,即便是鄯州刺史也不敢托大,见江景辰前来,连忙起身相迎。 “侯爷这番前来,可是为募兵之事?”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人。” 江景辰开门见山,直言道:“圣上对募兵之事极为看重,下官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要依赖大人。” 付隽泽虽在鄯州尚未满一任,但却对官场大小事务了如指掌。 如今朝中局势并不算十分复杂,他只需稍微细思,便能想明白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江景辰。 “私下里,老夫仗着年纪大,喊你一声江贤侄,不知贤侄可曾去过军营?” 好家伙,上来就先给自己长了一辈,给你脸了是吧? 江景辰暗自腹诽,面上笑容不断,摇头道:“付大哥有所不知,我来鄯州这些天,一直都在官邸,为募兵之事而烦忧。” 付隽泽听到这般称呼,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是吗?我怎么听说贤侄这些天见过不少人啊。” 待江景辰落座后,付隽泽并没有第一时间命下人上茶,似乎并不准备按礼数待客。 看样子是把江景辰当做恶客,也不知是因为称呼还是另有原因。 这可不算是小节,往大了说就是将人看轻,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 瞧这态度,都不用问,肯定是三省主官的人。 有时候一盏茶就是一盏茶,有的时候一盏茶就是一个面子。 茶可以不喝,但面子不能够丢。 江景辰当即翘起二郎腿,用极为轻佻的语气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是司马与你说的?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曾怂恿他取而代之?” 取代谁,自是不言而喻。 付隽泽顿时沉下脸,闷声道:“鄯州的风大,说话之前得小心些,免得闪了舌头。” 一州刺史之位,绝不是区区四品侍郎说取代就能取代,只不过是恶心人的话罢了。 就是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你的属下被我拉拢过。 无论有没有拉拢成功,你还能像以前那样信任属下官员吗? 甭管扎的深不深,那都会是一根刺。 江景辰见付隽泽一张臭脸,心情稍好了些,随口说道:“好心提点你一句,你是朝廷命官,圣上的臣子,却站在那三位的阵营里,小心些脑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岂有此理,你江景辰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付隽泽心中恼怒,却不敢表露分毫。 不是惧怕江景辰的威势,只是一旦反驳,难免会被打上结党的标签。 这种事情是忌讳,私下都得小心翼翼,自然不能够搬到明面上说。 “江侯爷今日的火气未免太大了些,可是募兵之事遇到了阻碍?” “你这话问的,就好像断定本侯一定会遇见阻碍似的。” “本官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有阻碍自然最好,当然,若是有阻碍,本官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付隽泽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似乎当真就只是随口一问。 江景辰见状,笑问:“你不好奇本侯是如何断定你是那三位的人?” 付隽泽收敛笑容,正色道:“江侯爷方才还说,本官是朝廷命官,是圣上臣子,此刻怎又换了说法?” 都是成精的千年狐狸,非要玩什么聊斋。 既然不愿接招,那便换个方式好了。 混官场就是这样,没有人会直来直去,也没有人会发自肺腑。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才是官场中的常态。 江景辰想了想,转言道:“实不相瞒,本侯除了奉旨募兵之外,另外还有圣谕。” 付隽泽眸光微动,却又丝毫没有接口的意思,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端坐着。 江景辰故作一番姿态,确定对方没有询问的意思,便自顾自说道:“你该知道圣上募兵之意,此事关系重大,莫要自误。” 付隽泽含笑道:“这话本官有些听不懂,敢问江侯爷,何谓自误?” 他并没有想要问江景辰给一个答案,连停顿都没有,继续说道:“朝廷自有法制,众多官员各司其职,须知道,越权亦是罪。” 说话很绕,大抵意思是说,给你面子才喊一声江侯爷,不给面子你就是个兵部四品侍郎。 论职权,你就是个弟弟,敢在鄯州闹事,照应把你给办了。 付隽泽自有底气,且底气很足。 鄯州乃是陇右道治所,他乃鄯州刺史。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陇右道节度使之外,只要圣上没下圣旨治他的罪,那么有三省主官作为靠山,谁也动不了他。 圣上会下圣旨吗? 当然不排除这个可能,前提是有足够的罪证,且是十足的罪证。 否则,只要三省主官力保,圣旨也能给你驳回去。 付隽泽有恃无恐,此刻连装都懒得装了,紧跟着又道:“军营那边,本官劝你也别去了,免得白跑一趟。” 第639章 你实在太秀了 江景辰脸色微异,顺势道:“何大人事先与军营那边打好招呼了?” 何隽泽不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圣上既是命你募兵,那你老老实实募兵便是,其余诸事自有我等地方官员操心。” 江景辰笑问:“一点余地都没得谈?” 何隽泽难得露出严肃之色,直言道:“本官混迹官场多年,明白一个道理。” 江景辰不接话,何隽泽便自顾自说道:“当官,特别是地方官,在关键时刻,千万不能给自己留有余地。” 江景辰不动声色,淡淡道:“本侯奉旨办差,你却如此不肯配合,非要这般坚定吗?” 何隽泽陷入沉默当中,片刻后方才开口:“每位地方官员皆有任期,此后何去何从是由吏部调任。” 鄯州刺史,看似位高权重,但能否连任得看吏部。 吏部乃六部之一,而六部隶属尚书省。 除圣上金口玉言之外,朝廷所有地方官员升迁皆由吏部掌管。 整个大周,有资格让圣上开口的官员有几位? 何隽泽自诩有几分本事,可也没到能入圣眼的地步。 吏部有一套完整的官员考核标准,但这个标准并非一成不变。 毫不夸张的说,对于外官而言,在某些特殊时候,尚书令的话,远比圣上的话还管用。 江景辰听懂了话中含义,微微颔首道:“吏部权利之大,平民百姓都懂,但你若要说尚书令能一手遮天,连三岁小儿都会笑你。” 何隽泽摇了摇头:“话说到这里,本官也不怕直言,莫说是尚书令,即便一方县令,也有能力遮住一方青天。” 顿了顿,又道:“你出身侯府,生来便是勋贵,不懂人间疾苦,本官与你话不投机。” 大周天下虽大,于某些人而言,其实只有两个地方:京城内与京城外。 威远侯府虽然没了,但江景辰的出身毋庸置疑。 无论他个人的态度如何,做了什么事情,外人看来,他依旧是京城勋爵子弟,是京城里顶尖的那批人。 混迹官场,出身极为重要。 就好比魏秉文、孟维桢这等勋爵子弟,天然亲近江景辰。 像他们这样的勋爵子弟自视甚高,从来不会将那些百年世家放在眼里,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寒门子弟。 寒门、世家、勋爵,三方可谓是泾渭分明,不是同出身的官员很难同为一个阵营。 何隽泽十年寒窗,正儿八经的科考举官,无论从那个角度,都不可能与勋爵子弟亲近。 不至于为敌,但也难以为友。 这是立场问题,或者说是阶级的另一种体现。 江景辰忽然间有些明白,脸上流露几分戏谑之色。 “之前曾有人说本侯不懂为官之道,此刻你又说本侯不懂人间疾苦,合着本侯在你们这些人眼中,就啥也不懂,啥也不是?” “本官只是觉得,你有些太过年轻了。” 何隽泽如实说出了心里话。 当朝就没有人能如江景辰这般,年纪轻轻便担任六部要职的官员。 连皇亲国戚都没有这般殊荣。 但凡是个人,都有妒忌心,更何况是在官场。 寒窗苦读十年算什么? 百年家世底蕴有什么用? 京城勋爵子弟可不少,谁家儿子能有江景辰这般待遇? 回想江景辰目前为止的官场生涯,何隽泽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忍不住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实在太秀了。” 江景辰嗤笑道:“还真是怪我太优秀啊。” 有时候,太过优秀也是一种罪。 江景辰从未想过要如此高调,奈何圣上不愿,且一步步将他抬到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踏入官场不到两年,历经工部、刑部、兵部三个衙门。 以十九岁之龄,任正四品侍郎之职。 莫说当朝,就是往上两朝,也从未出现过他这样的官员。 是江景辰能力太强?当然不是。 朝堂上许多官员都能看懂,圣上之所以抬举江景辰,就是为了跟三省主官打擂台。 也正是因此,此前江景辰做事并未遭遇太多阻碍,但...... 但那只是在京城当中,而今出了京城,到了地方上,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 江景辰便是如此。 因时而出,因势而造。 按理说,只要三省主官不倒,那么他便能够圣宠不衰。 在绝大多数官员看来,江景辰最好的选择是与三省主官达成某种协定,形成互助之势。 只有少数人看的很明白,圣上能抬举一个江景辰,就能抬举第二第三个赵景辰、张景辰...... 从夺嫡中胜出,坐上皇位之人,能有几个是善良之辈? 自被抬起来的那一刻,江景辰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此时此刻,本侯越发好奇,你既不愿相助,又为何要透露这些信息?” “本官透露了何事?” 何隽泽含笑道:“本官什么都没有说,都是你自己的理解。” 江景辰眸光闪动,稍稍压低声音:“所以,你是觉得那三位斗不过圣上。” 这种事情是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吗? 何隽泽抬了抬眼皮,并不回应,只道:“江侯爷贵人事忙,若无别事,就不要在此多待了。” 话已至此,江景辰不再逗留,临行前也并未多言其他。 出了刺史府,董瓒询问:“公子还去军营吗?” 江景辰稍作犹豫,吩咐道:“先回官邸,另外让人暗中盯着三军主将。” 董瓒应声,随后驾车前往官邸。 车厢内,青玉好奇追问道:“公子不准备去募兵处看看吗?” 江景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闭上双眼,轻叹道:“对方若要从中作梗,我去了也是无用。” 青玉想到了庄延昌,眉间微蹙,犹豫道:“先生那边,公子当真放心吗?” 江景辰轻笑道:“我的一颗心从来就没放下过,但又并非是针对先生。” 青玉听不明白话中深意,想了想,又道:“募兵一万想来不难,我担心事后会有什么变故。” 江景辰闻言,睁开双眼,认真看了青玉一会,笑问:“那你觉得事后会有什么变故?” 第640章 牵线搭桥 提出问题可以,可若是说要分析解决这个问题的话,那么...... 青玉表示:这就不是我该干的事情。 一万人数并不算多,依着既定的募兵方案,只需按部就班,很快就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谁都知道募兵一万只是前菜,重点则是之后的动作。 大周偃旗息鼓太久了,久到官员以为天下皆安,久到百姓以为四海升平。 孰不知,自打成为附属国后,吐蕃国狼子野心从未消失,一直都在暗中发展国力,在等待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自古皆是如此。 但凡有野心、有能力的帝王,必然会兴起统一之战。 关键是怎么打,谁去打。 粮草如何筹备? 将领如何调任? 百姓如何安抚? 一桩桩、一件件,不说牵一发动全身,但各方面都不容忽视。 当然,这些都与江景辰无关。 他所在乎的,是该如何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想要谋朝篡位,在局势乱起来之前必须“安分守己”。 筑高墙,广积粮,缓称王。 于江景辰而言,目前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尽情施展手段,将那些有用之人捆绑上船,在陇右道这片地界上筑起一道高墙,而后再徐徐图之。 …… 当天,夕阳西下,地点依旧是昨夜那处僻静的小院,杜仲山将准备好的账本交出。 总共二十一本账册,涉及五州十三县文武官员,上到刺史,下到县令。 江景辰不禁感慨:“只要有实权,无论官职大小,全都打点到位……老杜啊,也是该你生意能做那么大。” 杜仲山听到“老杜”这样的称呼后,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脸上笑容灿烂似三月春花。 “侯爷谬言,杜家那些生意也就是小打小闹,勉强能够养家糊口。” “呵,那你家人的胃口挺大,不好养啊。” 江景辰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漫不经心询问:“要是碰到那些不收贿赂的官员,你都是怎么做的?” 杜仲山回答道:“官员不收,那就给他的家眷送,北庭那边便是如此安排,若依旧无用,那便放弃那一带的某些生意不做。” 陇右道那么大,没有哪一家能把生意全部吃下。 杜家的生意很多,其中不乏一些暴利行当,那些行当难免有些见不得光,因此就需要有官面上的人照看。 若有当地县令软硬不吃,那么暗中一些暴利生意也不是不能做,只不过会多出许多风险。 对于生意遍布五州十三县的杜家而言,没必要冒太大的风险,更加没必要因为一地县令不肯同流合污,便借一州刺史之势压人。 杜家是生意人,而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不去主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江景辰看了眼装在木箱里的账本,好奇询问:“本侯只问你要邬、温两家的罪证,你却搬来一箱,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杜仲山躬着身子,恭敬答道:“给一本是给,给一箱也是给,当中区别其实不大。” 江景辰含笑道:“本侯的意思是问,给这么多,你想从本侯这里换些什么?” 杜仲山心中早有腹稿,当下也不遮掩,直言道:“敢问侯爷,可是听说过利源商会?” 江景辰心中略显诧异,不动声色道:“你是想本侯出手,帮你收拾利源商会?” 杜仲山忙道:“侯爷误会,草民与利源商会毫无间隙,之所以在侯爷面前提及,是想劳烦侯爷帮忙牵线。” 江景辰心中疑惑更浓,轻笑道:“本侯初到鄯州,也是第一次听闻利源商会。” 杜仲山早有预料,当下将身子躬的更低,越发恭敬,道:“利源商会一直在西域境内活动,草民在偶然间得知,其会长乃是江南道钱塘县人氏。” 有些话,点到为止。 说是偶然得知,实际上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打探。 江景辰眼色中流露出几分玩味,一言不发,平静的看向杜仲山。 “老杜,你想说什么?” “草民是商人,而商人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 杜仲山深深吸气,紧跟着说道:“陇右道很大,却远不及西域,利源商会乃是西域最大的商会,若能得侯爷帮助,草民必定铭感五内,永记侯爷大恩。” 言罢,行了个大礼。 江景辰眼眸低垂,淡淡道:“你如何确定本侯能帮你?” 杜仲山如实回答道:“江南商贾向来团结,草民亦是有幸,知晓侯爷外祖父乃是钱塘县有名的富商巨贾,故而才斗胆求侯爷牵线搭桥。” 放弃一块肉,那便要寻找更大一块肉,这就是商人的本性。 江景辰心念转动间,状似随口询问:“你能确定那个什么商会的会长是钱塘县人氏?” 杜仲山以万分笃定的语气回答道:“杜家在西域也有些小生意,能够接触到一些西域友商,草民曾派人多方打探,现如今已经能够肯定,那位会长就是钱塘县人氏。” 江南道本就是富庶之地,共有五十一州,囊括苏、浙、沪、闽、赣、皖、湘、萼等地。 钱塘县商贾并不出名,与其他地方商贾相比较,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名声。 为了从西域境内分一杯羹,先是查到了利源商会,而后打探到会长出身钱塘县,再借着这个机会提出牵线搭桥的请求。 总结下来就八个字:早有预谋,天赐良机。 不得不说,杜仲山除了有能力有眼光,胆量和野心也不小。 江景辰重新打量着杜仲山,良久后方才开口:“本侯若是不答应……” 话音未落,杜仲山急忙接口道:“草民斗胆请求,本就不敬,侯爷不怪罪就已是开恩,即便侯爷什么都不做,草民也绝不敢有二心。” 无论嘴上真心与否,至上态度上极为恭敬,令人听着不至于觉得不妥。 江景辰微微颔首,当下并未答应什么,只道:“本侯拿了账本,暂时不会有所动作,在未得到本侯指示之前,从前如何,往后你依旧如何。” 杜仲山应了声“是”,想了想,紧跟着询问道:“每月截止月底之前,草民都会向北庭那边送份厚礼,到时您这边可是要派人一同随行?” 第641章 聪明人 算了下日子,距离月底也没几天,江景辰稍作思索,转头看向董瓒,吩咐道:“安排几个人随行,让他们去到北庭府潜伏下来,监视邬家的一举一动。” 杜仲山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很快便恢复如初,谄笑道:“温家的煤矿生意也有草民一份,侯爷若是不嫌弃,草民甘愿献上。” 江景辰神情淡淡,轻笑道:“本侯是该夸你懂事,还是该骂你不懂事呢?” 杜仲山一时间听不出话外之意,小心翼翼试探道:“矿山就在那里,官家不会为了煤矿浪费人力物力,即便没有温家也会有别家,草民所占那份虽不多,可也足够侯爷用来赏赐下属。” 无论是平民百姓,亦或者是朝廷命官,嘴上说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实际上恨不得啥钱都往自个兜里装。 用钱收买人心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或许有人可以不爱钱,但无论是生活还是求人办事都离不开钱。 以江景辰现如今的权势,很少有求人办事的时候,至少在陇右道没有几个人值得去求。 但在杜仲山看来,这并不代表江景辰不需要钱。 更加确切的说,杜仲山除了钱财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拿得出手。 从他决定低头那一刻,便十分迫切的希望搭上江景辰这条船,并且从中获得比之前更大、更多的利益。 若是一整座煤矿但还能塞个牙缝,仅仅一小部分而已,江景辰实在看不上,只不过有些事没必要说的太过直白。 “温家那边,本侯暂时不会动,你与他们之间的生意可以继续,只需要注意一点,不该赚的钱别赚,免得日后清算起来麻烦。” “侯爷尽管放心,草民虽是生意人,可也是凭良心做事,不该赚的钱绝对一文不赚。” 有良心的商贾赚不到大钱,能赚大钱的商户能有多少良心? 别说听的人不信,就是说这些话的杜仲山自个都不信,但他明白这是来自江景辰的提醒,同时也是警告,因此才不得不做出表态。 生意场上的心机,此刻面对强权时,一点作用都没有。 杜仲山越发的恭敬,主动提及:“草民斗胆,恳请侯爷派人随行在草民身边,若有急事也方便联系。” 派人随行,是一种监视,同时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江景辰重新打量着杜仲山,夸赞道:“你是个聪明人。” 忽然,话锋一转:“本侯喜欢聪明人,可总是会遇见一些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没有给杜仲山开口的机会,江景辰便匆匆离开,只是在上车前吩咐董瓒,安排两个人跟在杜仲山身边。 当杜仲山见到有人去而复返,不需要多问,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直至此刻,他的心才放了下来,暗自感慨道:“这条船,总算是上去了!” 官邸。 利源商会原本是江景辰为了寻药组建,多年下来渐渐发展壮大,现如今已经成为了西域境内最大的中原商会。 吐蕃称臣之后,两国通商,最先尝到甜头的是陇右道的商贾,而后其他道地商人蜂拥而至,组建商队,瓜分利益。 利源商会不是最先吃肉的人,但却称得上是将肉装进盘子里,主刀分肉之人。 在西域境内,没有利源商会点头,别人也就只能喝点汤。 之所以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除了江景辰带来的后世经商理念,主要得益于利源商会现任会长钱进忠,人称钱直来。 只要有他在利源商会坐镇,钱就一直来,一直来。 江景辰有次戏称钱进忠是招财猫,后来传开后又多了个老猫的名号。 “阿赞,你立刻派人向老猫传信,让他好好清查下商会。” “属下这就去办。” 董瓒领命而去。 青玉好奇询问道:“公子是因为杜仲山的那番话吗?” 江景辰心中也不确定,摇了摇头:“利源商会核心成员是自己人,但由于商会不断壮大,不得已接收许多外部人员,那些人来自天南地北,太过庞杂了些。” 商会要壮大,那就需要有人,江南道那边的基业同样离不开人,在分不出太多经商人员的情况下,利源商会只能吸纳外部人员。 是无奈之举,也是必要之事,否则商会就达不到如今的成就。 青玉没有经商天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要核心人员不变,利源商会永远都是公子的,所以也没必要太过担心。” 江景辰叹了口气,解释道:“杜仲山梦查到钱塘县,那么其他有心之人呢?我并不担心利源商会,而是担心江南道。” 利源商会在西域境内发展,这么多年刻意接近,与吐蕃国不少官员都有利益关系,即便有个万一,也能够找到安全退路。 江南道不一样,倘若被人起底,那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将会毁于一旦。 不是江景辰不够小心,而是如今的他被捧的太高,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都将有可能招来大祸。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只有举家逃往海外这一条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现在越来越能体会这句话了……哎!” 江景辰连连叹气。 从没想过要这么高调,但事与愿违。 如今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似乎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或许还有,可他不愿过的那般窝囊。 人生在世就得去争点什么,既然决定要争,自然是要去争那份最大的利益。 青玉伸手抚平江景辰眉宇间的愁容,柔声安抚道:“只要树木足够粗壮,根扎得足够深,那便可以抵御狂风侵袭。” 江景辰将她搂进怀中,手指轻点额头,含笑道:“你说的也是个办法,只是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得先立一块靶子。” 青玉若有所思,随即追问道:“是京城那边吗?” 江景辰点了点头:“那两位王爷已经清闲了太久,也是时候该暗中推动下夺嫡之争,如此一来便能帮着吸引朝堂上的注意力,而我也能因此够获得足够的时间。” 第642章 一举两得 半个月后,京城。 青瑶收到陇右道来信,一夜深思后找来万银,交出一份名单,叮嘱道:“两件事,第一,查清名单上所有人的行踪,确保能够随时让他们消失。” 万银接过名单仔细看了一遍,追问道:“公子是要对万象阁出手?” 青瑶摇了摇头:“公子要的是一声令下,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得在一天之内消失,但不是现在。” 万象阁乃是当今圣上与几位重臣所创,虽说这个组织的作用大不如从前,对圣上而言也可有可无,但那几位重臣可不这么想。 隶属朝堂,却又独立朝堂之外,可以说万象阁的地位极为特殊。 要么不动,一旦动手,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主要成员暗杀。 想要在皇城脚下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需要极其周密的部署,才不会在事后惹上一身骚。 万银将名册贴身收好,追问道:“第二件事呢?” 青瑶眉间微微皱起,轻叹道:“第二件事可不容易,需要让咱们在暗中推动夺嫡之争。” 万银迟疑道:“这么大的事,咱们能做好吗?” “做不好也得做。”青瑶态度无比坚定,继续说道:“公子奉旨办差,轻易不能回京,陇右道那边的局势也不好,因此推动两王相争迫在眉睫,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事情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在青瑶看来,圣上派公子前去陇右道募兵,不仅仅表面上那么简单,但她无法推测出其中深意。 或者说,除了圣上,怕是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连三省主官也不清楚,否则局势不会这般平静。 以静制动实属无奈之举。 对面站着的是圣上,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和这样的人对弈,没有人会小觑,也没有人敢小觑。 如今是三省主官与圣上互搏,青瑶虽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公子目前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正是如此,陇右道那边的部署也同样重要,双管齐下才能争取到最大的机会。 青瑶收敛心思,继续说道:“第一件事你务必谨慎去办,第二件事由我主导。” 万银郑重点了点头,保证道:“我近来招募的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只要名单上的人在京城一天,就绝不可能逃脱我的视线。” 顿了顿,又道:“那些不良人中没多少高手,我需要从你这里借五名天部成员。” 青瑶爽快答应,随后叮嘱道:“公子让你组建不良人已有些时日,我也不问具体情况,但你需知人心难测,重要之事必须交给江南道带来的心腹办。” 万银心中自然拎得清,嘴上却道:“你现在的气势越来越足了,不愧是有了官身的女官。” 青瑶自嘲道:“花钱买来的玩意罢了,没什么稀罕。” 她们这些亲近之人,心腹中的心腹,从来就不缺钱。 至于官身……宫中女官而已,也就那么回事。 万银觉得无趣,挥了挥手,道:“皇城脚下,咱们尽量避免直接联系,往后不重要的事让人传信就好,先走了。” 青瑶在万银走后不久,命人将宋砚找来,将有关邬鑫月之事说了一遍,随后询问道:“宋少爷心里是什么想法?” 此时此刻,宋砚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从未想过,自己心心念念,誓要娶为妻子的女人,竟然想要嫁给江景辰。 这算什么? 宋砚想不明白,讷讷开口道:“她为什么会想要嫁给江狐狸?” 青瑶想了想,含笑道:“因为公子各方面都比你优秀。” 女子想要嫁给优秀的少年郎为妻,这种事情本就无可厚非,可为什么就非得是江景辰呢? 宋砚越想越气,闷声道:“她既然想要嫁给江狐狸,那就嫁过去好了,我宋砚自问不比他江狐狸差多少,大丈夫何患无妻。” 话是这么说,可脸上悲伤的神情谁都看得出。 青瑶听得出荣砚心中的不甘,稍作沉吟,开口道:“邬鑫月出身北庭都护府,这样的背景,注定不可能嫁给公子,所以你若真心想娶她,眼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自古武将都怕功高震主,而文臣最忌讳沾染兵权。 不是说没有文、武官员联姻的例子,而是但凡有前途的官员,都不会轻易做这样的事情。 没有人会为一个女子,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任何女子都不行。 更何况江景辰又不是个傻子,绝不可能这个时候在明面上与北庭都护府扯上关系。 但是,北庭都护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既能不被圣上盯上,又能够利用北庭都护府。 宋砚想明白这一点,顿时破口大骂:“江狐狸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居然想将我卖了,还得帮他数钱,他还是个人吗?到底有没有点良心?” 青瑶面露不悦,沉声道:“最初是你请公子帮忙,说要娶邬鑫月为妻,而今公子帮你了,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这叫帮忙?”宋砚顿时急了,气愤道:“我的确是想娶邬鑫月,可她想嫁的人是江景辰。” 青瑶神情平静,淡淡道:“想嫁给公子的女人多了,又不是只有她邬鑫月一个,你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宋砚愤而起声,怒喝道:“他江狐狸都要给我戴绿帽子了,这我能忍?” 青瑶认真纠正道:“首先,那是邬鑫月一厢情愿,其次,你未免也太低估了公子的品行。” 朋友妻,不可欺。 江景辰不是什么好人,但多少还有些底线。 宋砚气的并不是江景辰,而是有些不能接受邬鑫月想嫁的人不是自己。 青瑶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不等宋砚开口,自顾自说道:“别说喜欢,也别说爱,只要娶了邬鑫月,你便是北庭都护府的女婿,身份立刻上一层台阶,姑苏宋家的未来,将会因你的选择而改变,阶级上的改变。” 江南绿林盟主势力不小,可那也是在不触及官方利益的前提下,一旦触及到某位大官的利益,或者得罪某位背景深厚的勋爵子弟,绿林盟主也得低三下四求饶。 这也是当初宋家积极靠近江景辰的原因之一。 正常情况之下,北庭都护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嫁给绿林之家。 宋砚不得不承认,青瑶随口一言便击中要害。 也是那一句话,将整个家族的未来强加到他身上,最关键的是他还不能够否认,不能够拒绝。 他喜欢邬鑫月,但更加在乎家族,因此这本就是一举两得之事,没有理由拒绝。 宋砚沉默半晌,闷声道:“且不说邬鑫月怎么想,单说北庭那边,能够同意?” 青瑶微微一笑:“公子在陇右道掌握了一些东西,邬家答应则罢,若是不答应的话……那就让北庭都护府换个主人。” 第643章 话事人 北庭都护府换不换主人,似乎并非江景辰说了算,更加不是青瑶能够决定。 宋砚当下无心去辩论这些,脑海中想的也是如何通过邬鑫月,从而改变姑苏宋家的命运。 一开始,他对邬鑫月完全出于单纯的喜欢,可在青瑶一番言语之后,他心中的感情不再那么单纯。 或者说没办法单纯。 想要让家族自他之后跨越阶级,那么就必须发挥邬鑫月的作用,前提是保证北庭都护府依旧姓邬。 否则迎娶邬鑫月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念及此处,宋砚当即心中一惊,随即苦笑道:“跟江狐狸相处久了,再单纯的人或事,也会变得不再那么单纯。” 青瑶没有反驳,点头道:“单纯的人心善,心善之人被欺,你闯荡江湖多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还想不明白吗?” 宋砚神情略显僵硬,轻叹道:“不是想不明白,只是有些害怕,怕这样下去,我将变得不再是原来的我。” 青瑶接口道:“只要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谁会在乎呢?” 谁会在乎? 宋砚想不出答案。 若姑苏宋家能因此改变未来命运,所有族人都会称赞他,乃至单开一页族谱,用以歌颂他对家族的贡献。 尽管所谓的贡献,仅仅只是迎娶一个女人为妻。 谁会在乎他的改变?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在乎。 宋砚深深吸了口气,态度在一瞬间变得坚定,询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青瑶目光灼灼,盯着宋砚,逐字逐句说道:“将生米煮成熟饭。” 她当然相信自家公子能够拿捏邬家,但这不妨碍先让邬鑫月失节。 同为女子,青瑶十分清楚时节对于女子意味着什么,这件事也并非是必要的一环,可她依旧决定要这么安排。 如今虽尚未至生死攸关之境,可也容不得有丝毫闪失。 一个邬鑫月是否能够影响到陇右道的局势? 答案当然是不能。 可不管是邬家,亦或者是江景辰,都需要邬鑫月的存在。 只要邬鑫月活着,并且与宋砚结为夫妻,那么便能够成为双方交好的桥梁。 天下间,除去血亲之外,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姻亲。 哪怕并非那么稳固,但邬鑫月的存在必不可少。 青瑶不了解邬鑫月是什么样的人,却十分清楚宋砚的性格。 因此她必须要让宋砚低下高傲的头颅,去做些并非必要,且不那么光彩的事情。 要么永不屈服,但凡屈服一次,往后便会有第二、第三次。 青瑶没有理会宋砚的纠结,自顾自说道:“阿玉离开之前准备一些药,我一会让人交给你。” 宋砚深深皱眉,不悦道:“我不会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 青瑶淡淡道:“那就由我来安排,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宋砚越发不满,低喝道:“我宋砚一生坦荡,绝不会做出趁人之危这等无耻之事。” 青瑶含笑道:“明晚亥时,百乐门会准备好雅间,你若不上,自有人替你上。” 顿了顿,又道:“公子希望与邬家联姻的人是你,可我觉得这个人也可以不是你。” 宋砚猛地起身,厉声喝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瑶脸色平静如水,轻声细语道:“我只是在提醒你,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人,以及心中那份可笑的侠义,从而影响到公子的部署。” 宋砚气极反笑:“好好好,曾经的丫鬟,也敢在本少爷面前大放厥词,江景辰真是对你太过纵容,以至于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 青瑶丝毫不在意话中讥讽,嘴角微微上扬,含笑道:“公子曾说过,他若不在京城,那便由我来话事。” 在江景辰心中,真心拿宋砚当好友,宋砚亦是如此。 可是在青瑶看来,私下论交可以,一旦涉及正事,则必须分清楚主次。 整个江南道都属于公子,包括姑苏宋家在内。 宋砚亦是属下。 现如今由她话事,无论宋砚愿不愿意,都得听话照做。 青瑶缓缓起身,慢悠悠整理衣袖,看也不看宋砚,只扔下一句:“你可以等公子回来后告我的状,但现在恳请你用心记住,过时不候。” 言罢,转身离开。 宋砚呆立良久,随后一掌拍碎方桌,骂了句“江狐狸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之后方才恨恨离开。 半个时辰后,夜色渐浓,邬鑫月被“请”到了忠畏侯府。 青瑶开门见山,直言道:“北庭都护府官商勾结大肆敛财,邬家子嗣横行乡里欺压百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邬鑫月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开口道:“他不仅拒绝了我的提议,还派人去查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瑶摇了摇头:“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需想明白一点,是想陪着邬家一起死,还是想和邬家一起活?” 邬鑫月没听明白,追问其意。 青瑶开口道:“邬家干的那些事情,不至于被灭族,但也不是不能从中干涉。” 邬鑫月顿时气急道:“他难道还想诬陷我父亲?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眼中可还有圣上,可还有王法吗?” 青瑶淡淡道:“你父亲还用得着诬陷?单是与吐蕃皇室暗中往来这一点,就足够让圣上灭了邬家满门。” 邬鑫月怒斥道:“你胡说,我父亲绝对不可能与吐蕃皇室往来。” 青瑶无声笑了笑,慢声道:“你应该清楚北庭都护府有多少来路不明的钱财,那些钱是来自陇右道商贾,亦或者是吐蕃皇室,谁说的清楚?” 邬鑫月当然清楚自家人贪了不少钱财,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那些钱财的来路。 正如青瑶所说,那些钱财可以是来自陇右道商贾,也可以是来自吐蕃皇室。 眼下正是非常时期,圣上缺钱缺的厉害,最恨、也最喜欢贪官,但凡能有实据,必定将其抄家。 她在京城已有些时日,自然也听说了圣上欲要兴兵的传言。 且不说真假,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时候若因钱财牵扯到吐蕃皇室,后果极有可能就是抄家灭族。 赤裸裸的诬陷,赤裸裸的威胁。 邬鑫月心中慌乱,下意识握紧双拳,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缓缓开口道:“清者自清,英明如圣上,定不会受小人蒙蔽。” 青瑶嗤笑道:“邬家贪污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也不会进京寻求退路,还是那句话,钱从哪里来?你说不清。” 邬鑫月不相信这么短时间内,江景辰就能够掌握邬家贪污的证据,可又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 犹豫良久,询问道:“深夜命人将我绑来,又说了这么多无稽之谈,该不会就只是为了吓唬我这个弱女子吧?” 第644章 可怕的女人 青瑶从衣袖中掏出巴掌大的瓷瓶,将其摆在邬鑫月面前,直言道:“这是能够助兴的药物,明晚亥时,你会出现在百乐门雅间,到时候自己服用。” 邬鑫月微愣,很快便想明白话中之意,瞬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妄想,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 能够好好活着,谁也不会想去死。 若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女子失节大多只有死路一条。 但邬鑫月不一样。 青瑶示意邬鑫月不用太过激动,待其情绪稍稍平复,方才将宋砚之事讲了一遍。 “宋少爷倾慕你许久,望能与你结秦晋之好。” “宋砚?是他让你对我下药?” “宋少爷只不过是想要娶你为妻,至于下药,是我的意思。” 青瑶没有坑宋砚,将部分实情说了一遍,又道:“宋少爷十分反对,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够主动一些。” 邬鑫月心中无比屈辱,怒喝道:“你是让我主动吗?你这么做,是让我自甘下贱,妓子不如。” 青瑶认真解释道:“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邬鑫月下意识询问道:“什么?” 青瑶回答道:“你得明白,谁才是掌控话语权的人。” 邬鑫月追问道:“谁?是你?还是江景辰?” 青瑶淡淡道:“无论是谁,你都得听话,若是不听,那么整个邬家都将因你的任性而覆灭。” “任性?我的任性?”邬鑫月大笑,状若癫狂,怒骂道:“你让我自己服药去伺候男人,还说我任性?你还算是个人吗?” 青瑶纠正道:“那是你尚未过门的未来夫婿。” 听说过尚未过门的妻子,头一次听到尚未过门的夫婿,邬鑫月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你还想让他入赘我们邬家?” “不是入赘邬家,而是娶你过门。” “我不可能嫁给宋砚。” “你希望整个邬家因此被灭门?” “我......” 邬鑫月瞬间陷入沉默。 青瑶紧跟着说道:“服药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够主动,也可以不服药。” 邬鑫月:“......”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人? 想不明白,也猜不到其中深意,邬鑫月便直接询问:“你的本意是什么?” 青瑶摇了摇头,无奈道:“看来你完全没在听我讲话,方才已经对你说过,话语权在我。” 邬鑫月满脸错愕:“就为了证明你的话语权,就要我做出那样的事情,你难道不觉得十分荒唐吗?” 青瑶含笑道:“荒唐吗?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以后让我如何相信你会乖乖听话?” 邬鑫月不准备听话,也不打算听话,可邬家的确是被抓住了把柄。 除非她不管邬家,否则便得受制于人。 “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宋砚的身份,他跟江景辰之间是什么关系?” “宋少爷祖籍姑苏,家中略有薄产,与我家公子乃是至交好友。” 青瑶回答的十分干脆,紧跟着又道:“你若委身宋少爷,只要不生出二心,那便是自家人。” 自家人断然没有害自家人的道理。 邬鑫月听懂了,沉吟片刻,开口道:“我需要时间,认真考虑下这种关系。” 青瑶点头道:“你当然可以考虑,但我并不在乎你的想法,所以明晚亥时之前,你必须要有所表现。” 态度十分霸道,言语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所谓的表现就是主动献身吗? 邬鑫月气急,怒喝道:“用这等无耻手段威胁一个弱女子,江景辰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青瑶神情极为认真,解释道:“公子的意思是,你若答应便罢,若不答应便直接让你消失,因此你还得感谢我给了你这个机会。” 一个主动献身的机会?呵呵...... 邬鑫月心中愤怒无处宣泄,咬着后槽牙道:“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青瑶笑了笑,自顾自说道:“人与兽没什么分别,若是降得住,便能使其乖乖听话,若是降不住,便会被反咬一口。” 顿了顿,青瑶眸光流转,盯着邬鑫月打量了一会,缓缓开口道:“目前形势而言,你得先表示臣服,才能有机会反咬一口。” 降兽? 反咬一口? 眼前这个女人,即便不是疯子,那也绝对不正常。 邬鑫月暗自在心里嘟囔。 她是人,并非是兽。 臣服的代价就是付出贞洁,这样的代价对未出阁的女子而言,实在太大了。 可是,能够拒绝吗? 邬鑫月心中屈辱之感渐浓,不觉间已咬破了嘴唇,一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衣领,绽放出娇艳的血色之花。 “迄今为止,你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女人。” 没有开口拒绝,也没有答应,邬鑫月说出此刻最想说的一句话:“你这样的人,最后一定会死的很惨。” 青瑶全然不在意这样的“祝福”,微微一笑:“机会只有一次,希望你能够把握住。” 不把握住就会死吗? 邬鑫月有些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敢说出要弄死自己的话。 难道就一点顾忌都没有吗?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怎么能够如此目无法纪? 她想进宫,面见皇后、太后,告发被威胁之事,可转念一想,自己空口无凭,而对方极有可能掌握邬家贪污实证。 如果邬家倒了,她这个邬家之女能够幸免吗? 贪污受贿顶多抄家,不至于灭族。 吐蕃乃是大周附属国,朝廷官员与其往来也并非通敌。 可坏就坏在当今圣上已有兴兵之意,谁都不能保证,若这时候牵扯上吐蕃,将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灭族”二字太过沉重、冰冷,邬鑫月不敢面对,更加不敢冒险赌一把。 在被送出忠畏侯府之后,她的脑海中依旧无比混乱。 夜空下,青瑶抬头望向明月,轻声呢喃着:“人与兽,到底有没有区别呢......” 兽永远都是兽,而人却不一定都是人。 唯有一点,两者之间共通,那就是无论人或是兽,都只会欺负弱小。 在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存在,要么选择臣服,要么选择逃跑。 “不,似乎,也不绝对。” 青瑶忽然想到了自家公子,再面对天下至尊时,既没有选择臣服,也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蛰伏后伺机而动,欲图谋取而代之。 “所以,人和兽是有区别的,驯兽容易,驯人难。” 青瑶收回目光,脸上神情越发坚定。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无论有多难,这条路必须走到底。” 第645章 我选择皇后 翌日。 青瑶换上官服前往宫中述职,说是述职,实际上就是每月一次交纳“保护费”的过程。 前来收钱的正是圣上第一心腹张甲臣,以青瑶的身份,对方不需要与她闲话,甚至连一丝微笑都未流露。 对此青瑶没有半分不悦,恭恭敬敬交纳了这个月的“保护费”,之后到属衙走了一遍流程,与上官寒暄几句。 临出宫前,青瑶暗中将一封信交给负责杂务的宫人,命其将信件藏匿在御花园某处。 半个时辰之后,白芊禾领着宫仆在御花园散步,郝婆婆伺机取走留下的信件。 直至返回寝宫内,支开旁人,郝婆婆将信件拆封,仔细检查后方才交到白芊禾手中。 信上内容经过加密,郝婆婆无法解读,只等白芊禾阅读完,方才询问:“信上说了什么?” 白芊禾拿出火折子将信烧毁,直至烧成灰烬,回过头来说道:“只交待了一件事,公子欲要推动夺嫡之争,命我在三妃中挑选一人,从中推波助澜。” 四妃当中,孟淑妃膝下无有子嗣。 薛贵妃育有纯王,穆德妃育有赵王,殷贤妃育有楚王。 三位王爷年纪最小的是楚王,如今也有十五岁。 郝婆婆不明其意,询问道:“事关夺嫡,此等大事又岂是妃子能够左右?江小子怕不是糊涂了吧。” 白芊禾含笑道:“夺嫡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背后涉及诸王母族,三妃乃是连接两者之间的桥梁,能不能成事不好说,但想要坏事却容易的很。” 郝婆婆越听越是糊涂,迟疑道:“你也糊涂了吧?身为生母,巴不得自家孩子登位,怎么可能坏事呢?” 白芊禾耐心十足,解释道:“正是因此,公子才命我选择一位刻意亲近,取得信任后暗中挑拨。” 事关夺嫡,几位王爷年纪相差不大,都有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因此三妃之间天然为敌。 更加确切的说,但凡膝下育有皇子的嫔妃,内心都会有一份自己的小心思。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想要挑拨各嫔妃之间的关系并不难。 顿了顿,白芊禾继续说道:“没有人能抵挡那个位置的诱惑,公子要的只是让诸王动起来,只要嫔妃与诸王一动,圣上与文武百官就该头疼了。” 当今圣上还没有做出决定,但太子肯定是要立,关键就在于立谁为太子。 这么多下来,诸王也看清一件事情,圣上迟迟不立太子,那么想要坐上太子之位,那就得去争。 郝婆婆似懂非懂,想了想,说道:“看来江小子在陇右道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话音刚落,紧跟着又追问道:“那你要选择三妃中的哪一位?” 白芊禾稍作沉吟,摇了摇头,回答道:“都不选。” 不等郝婆婆开口询问,白芊禾自顾自说道:“三妃虽各自为战,但关键时刻总能抱作一团,因此她们并非最好的选择。” 郝婆婆想了想:“除了三妃,九嫔中也有几位育有皇子,但无论是年纪,还是母族实力,都无法与三妃相提并论。” 白芊禾点了点头:“她们当然也不行,所以我会选择瞿皇后。” 郝婆婆微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劝阻道:“皇后凤印被夺,这件事就是出自你的手笔,无论从哪个角度,皇后都不该在你的选择范围之内。” 上次与太后合唱一出戏,致使皇后被圣上夺了凤印,六宫大权也交由四妃协理。 可以说现在的皇后完全被四妃架空,此时若亲近皇后,无疑会招惹来四妃的目光,并非明智之举。 白芊禾明白郝婆婆的担忧,微微一笑,解释道:“没了凤印,失了宫权,但她依旧是皇后,此乃大义。” 只要圣上一日不废后,那么瞿皇后依旧是一国之母,后宫之主。 郝婆婆若有所思。 白芊禾继续道:“其次,皇后不仅有瞿家,其身后还站着贵太妃,那一位可是圣上的生母。” 若说地位,魏太后当属第一。 可若论起份量,没有人能够胜过圣上生母。 只要皇后没犯傻,不作死,那么圣上就不可能废后,四妃也不可能一直掌权,失去的凤印宫权迟早会回到皇后的手上。 郝婆婆听懂了大概,可依旧有些担忧道:“当初你设计了皇后,此事倘若败露,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她看来,皇后或许动不了四妃,但想要收拾白芊禾却轻而易举。 白芊禾嘴角上扬,含笑道:“前提是事情败露,可是,事情真的会败露吗?” 当初设计皇后一事,参与人不仅有白芊禾,还有梁王妃,就连皇太后也被动参与进来。 且不说所有证据都已经销毁,即便有人感到事有蹊跷,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去深挖。 皇后当然可以自查,但查出来的东西可没有那么高的可信度,圣上首先就会怀疑她的动机。 毕竟当初皇后的确是犯了错,而非受人诬陷。 郝婆婆自顾自斟了杯茶,只觉得这件事做起来风险太大,思考再三,劝解道:“江小子让你从三妃中选人,肯定有他的考虑,你还是听那小子的吧。” 白芊禾微眯着眼,缓缓开口道:“我觉得这并非是公子的意思,而是青瑶。” 郝婆婆闻言,心中深感诧异,追问道:“你的意思是青瑶擅自做主?那你就更没必要听她的安排。” 白芊禾轻叹道:“做主是真,但并非是擅自。” 郝婆婆心中疑惑,不自觉皱起眉头,正欲开口。 白芊禾忽然将话锋一转,说道:“自青瑶受封女官后,入宫述职时我曾远远瞧过一眼,与江南道那会完全判若两人。” 郝婆婆与青瑶接触不错,但她乃是青玉的师叔,从前往来的信件中,没少听青玉提起青瑶,因此心中有个大概的印象。 此时听白芊禾提及江南道过往,郝婆婆忍不住感慨道:“瑶丫头挺身挡刀,命大活了下来,从此之后便是为江小子最信任之人,谁都不能够替代。” 青玉以身试药,同样是为了江景辰豁出性命,可也只能排在青瑶之后。 无关其他,大抵是先入心者无人可替。 当年刺客那一刀刺穿了青瑶的胸膛,那一幕同时也是将江景辰蜕变的开始。 念及此处,郝婆婆瞬间理解了白芊禾为何会说那句话。 的确是做主,但并非是擅自。 于江景辰而言,青瑶只要不背叛,所做任何事都是在允许范围。 也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郝婆婆忽然有些替青玉感到不平,下意识骂了句:“一颗水灵灵的白菜,让山豚给拱了……没地方说理啊!” 第646章 也是被逼无奈 白芊禾不明白郝婆婆突然间的感慨,笑了笑,转言道:“我想说的是,人都会变,青瑶越变越好,我当然也不能落后。” 入宫一年,她便成为除孟淑妃外,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可这些都是凭借取悦男人的手段。 与青瑶的变化相比较,白芊禾自觉落后了太多。 因此,她希望能够借助这次机会,游走在皇后与各嫔妃之间,犹如刀尖起舞,又好比火中取栗,方能尽显她的手段。 她是白芊禾,也是后偌大后宫中的一员。 每朝每代都禁止后宫干政,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朝臣忌惮嫔妃的手段。 谁言女子不如儿郎? 既以白身入深宫为妃,怎能不搅动一场风云。 这里是后宫,也是她白芊禾的战场。 此时此刻,在她的双眸当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郝婆婆见状,心头莫名一跳,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危险,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折腾。” 不知道怎么想,却又觉得想法很危险。 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但白芊禾明白郝婆婆的担心,想了想,直言道:“公子早前做了些安排,关键时刻能够让我扭转乾坤。” 知道的越多,陷的越深。 郝婆婆本不愿追问,可一想到如今与白芊禾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出了事情谁也逃不了。 当下也没想太久,郝婆婆便直接了当询问道:“ 是什么安排?” 白芊禾回答道:“公子在去年时,与魏秉文及孟维桢一起开了家舶来品专卖店,若我需要,随时能拿出贩卖军械的实证。” 不用问,背后定然牵扯魏家与孟家。 贩卖军械可是重罪,一旦坐实,即便是魏、孟两家,圣上怕也不会从轻发落。 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牵连整个家族。 郝婆婆犹豫道:“你想用这件事威胁魏太后与孟淑妃?”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后最宠魏秉文。 而孟淑妃亦是不遑多让,为了弟弟孟维桢,从圣上那里求来了大理寺少卿一职。 若用贩卖军械之事作为威胁,那么魏太后与孟淑妃多半是会服软。 只不过,一位是圣上嫡母,另一位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一旦用上威胁的手段,之后怕是很难收场。 风险与机遇并存。 白芊禾是自信,但决不自负,当即表明态度道:“这是公子给我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去威胁那两位。” 郝婆婆稍稍安心,不禁感慨:“从去年就开始布局,江小子的目光看的也太远了!” 白芊禾含笑道:“公子也是被逼无奈。” 这句话似乎是在替某人开脱,至于是在开脱什么...... 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不好将其说出口。 郝婆婆不愿接着话题,当即转言道:“需要我做什么?” 白芊禾压低声音,开口道:“之后要做的事情太过重要,单单靠钱财怕是不足以让人心稳固,得用毒。” 在后宫办事得用人,怎么才能让那些人死心塌地? 无非就四个字:威逼利诱。 给钱的同时,还得下些慢性毒药,再配合宫外人手监视家眷。 如此手段之后,不怕那些宫人不听话。 郝婆婆既然上了船,自然是没有半途下船的道理,更何况她本就是青玉的师叔,玩毒药的能有几个好人? “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忽然间,郝婆婆想起了什么,幽幽一叹:“可惜我的药对你没效果,倘若能令你怀上龙种,之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提及孕事,白芊禾有着自己的想法,压低声音道:“您说,有没有可能是圣上的问题?” 同样是出自郝婆婆之手的助孕药,罗霓裳服用一段时间之后便怀上了。 可她不仅用药比罗霓裳多,还有郝婆婆每天调理,按道理早就应该怀上身孕才对。 除非根本原因不在她,也不是药,而是圣上。 郝婆婆想了想,开口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圣上自登基之后,后宫至今未有子嗣诞生。” 白芊禾联想到先前听过的传言,小声道:“有传言说圣上登基之前,曾被几位兄弟共同暗算,会不会就是那时伤了子孙根?” 郝婆婆摇头道:“这种事我哪知道?不过我倒是听青玉提起过,江小子他爹帮圣上做不少污秽之事,他若没死,想必是知情人。” 京城中世袭罔替的侯爵不少,威远侯此人无甚大才,却能坐稳刑部尚书之位,全靠当年从龙之功。 可仔细探查就会发现,同为从龙之臣,威远侯的功绩根本无法与三省主官相提并论,甚至连御史大夫孙敬远的一半都不如。 那又是怎么坐稳刑部尚书一职? 无外乎是威远侯所立下的那些功绩,不足为外人道。 白芊禾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兴奋道:“若把这个猜测告诉公子,顺势追查一番,会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郝婆婆摇头道:“人都死了,怎么查?再说了,即便查出些什么,还能跟圣上对簿公堂不成?” 想想也是,那可是当今圣上,天下共主,干点见不得光的事情又能怎样? 白芊禾收敛心思,转言道:“既然有了决断,那就早些去见见皇后,早些获取信任,便能早些与诸嫔妃斗法。” 郝婆婆狐疑道:“既是前去投效,得纳投名状吧,你准备怎么做?” 白芊禾微微一笑:“当然是先帮皇后夺回宫权。” 先前圣上以皇后身体不适为由,将六宫大权交由四妃共同协理。 想要收回宫权,自然得先让皇后的身体“好”起来。 在此之前,还需要为突然投靠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您觉得‘四妃妒忌,暗中针对,寻求庇护’这个理由怎么样?” “你得说三妃才有说服力,毕竟孟淑妃乃是圣宠第一人,你何曾见过第一妒忌第二?” 郝婆婆说的直白,丝毫没有在意白芊禾的感受。 孟淑妃是真的受宠,毫无争议的后宫第一,任何人都争不过。 当然,白芊禾目前并未想过要争。 主要是因为孟淑妃虽然深受圣上宠爱,但从未表露出攻击性。 不仅仅是对白芊禾,而是对后宫任何嫔妃,孟淑妃都不曾主动为难过谁。 白芊禾点头道:“是我口误,的确应该将孟淑妃排除在外,那么就以三妃为主,重点挑拨皇后与薛贵妃之间的关系。” 与其说是挑拨,倒不如说是火上浇油。 早在潜邸时,薛贵妃就与皇后有过间隙,且不是一般的间隙。 只要从中稍加引导,顺势再拉上安王与纯王,那么后宫与朝廷多少都会受到些影响。 局势一乱,机会便会诞生。 第647章 圣上的偏爱 甘露殿。 张甲臣回禀道:“今日青瑶女官入宫述职,奴才已将这个月红利归入内帑。” 圣上颔首示意已知,并未在此事上多言,随即从一堆奏折中找出有关陇右道的奏章,仔细阅读完,随口询问道:“江景辰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张甲臣恭声回答道:“根据传回来的情报,江侍郎在陇右道与地方官员接触颇深,募兵之事更是全权交给麾下门客,进展倒也顺利。” 圣上面无表情,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随口询问道:“与地方官员接触颇深?他想做什么?” 张甲臣如实回答道:“暂未可知,不过经查证,其麾下门客庄延昌与庄延朔乃是嫡亲兄弟,后者与纯王和安王关系亲近。” 圣上眉头微挑,沉声道:“姓庄?许州还是濠州?” 张甲臣答道:“二人均是出自濠州一支。” 圣上随即嗤笑道:“当年朕尚未登基之前,也曾想请许州庄氏辅佐, 奈何他们不肯出山,如今濠州一支却主动进京,看来是朕不配。” 张甲臣大惊,赶忙回应道:“虽同出庄氏,但濠州一支差许州一支远矣。” 圣上闻言大笑:“爱卿之意,是朕的两个儿子,只配供濠州庄氏子弟挑选吗?” “爱卿”二字顿时惊得张甲臣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叩首求饶:“奴才失言,请圣上赐罪。” 圣上笑容不断,挥了挥手:“起来吧,朕那两个儿子,的确是不怎么样,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朕又不是不知。” 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在潜邸出生,因当年先皇冷落,他亦是要韬光养晦。 因此他对几个儿子从未有过高要求,就是怕招来先皇误会。 待他起势时,整日忙于夺嫡大业,几个儿子也已经大了,正是闹腾不学好的年纪,偏偏他无暇顾忌。 等到他登上皇位,长子都已经过了十岁之龄,幼子也已开始读书识字。 虽说也不算晚,可终究是错过了最好时机。 本以为虎父无犬子,没曾想因身份的变化,几个儿子都没能保持正确的心态,渐渐生出了傲慢与倦怠。 不是不能教,而是不好教。 从坐冷板凳的王爷之子,突然成为皇帝之子,两者之间可谓是天壤之别。 不怪心态上会有变化,只怪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 只能说,世间之事,有得必有失。 圣上忽然长叹道:“说到底,还是缺少经历。” 张甲臣未能明白话中深意,故而不敢擅自接话,恭敬起身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殿内陷入安静,只闻翻阅奏折之声。 圣上看完一本奏折,沉吟片刻,开口道:“那个庄延昌又是怎么回事?” 正常情况而言,庄氏子弟既然选择出仕,最好的选择便是科举,其次是成为某位皇子的门客幕僚。 怎么会选择江景辰? 圣上想不明白,紧跟着又问:“关于庄氏兄弟之事,你具体掌握多少?” 张甲臣恭声回答道:“庄延朔率先入京,之后便与两位王爷各有接触,其弟庄延昌入京后一直跟随在江侍郎身边办事。” “也就是说,一开始就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江景辰?他能给他什么?”圣上心中越发的疑惑。 武夫战场立功,封妻荫子。 寒门子弟十年苦读,一朝金榜题名。 偏偏有人放弃光明大道,去走羊肠小路,这种选择实在令人费解。 张甲臣斟酌用语,小心翼翼回答道:“奴才立刻派人查探。” 他所知不多,因此只能派人去查。 至于需要多少时间,具体能查到些什么,尚未可知,因此需小心回话,不敢大包大揽。 圣上微微颔首。 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多出些许好奇,区区两名庄氏子弟而已,还没有资格让他上心。 反倒是那两个儿子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斗争的苗头。 对于此事,圣上认真思考过后,下令道:“让孙敬远速来见朕。” 张甲臣立即命人前去传旨,孙敬远收到旨意后火速前往甘露殿面圣,行礼后耐心等待聆听圣训。 “纯王与安王,爱卿更加看好谁?”圣上问的漫不经心。 孙敬远心中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么问,是打算立太子了?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始终都没个苗头,现如今也该考虑太子人选。 只不过圣上可以随意问,当臣子的却不能够随意答。 孙敬远心思急转,恭声回应道:“纯王乃陛下长子,安王中宫嫡出,老臣以为......” 不等听完,圣上直接打断道:“这里是甘露殿,不是太极殿,爱卿就不要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了。” 不模棱两可还能怎么说? 事关太子储君之位,哪里是御史大夫能够轻易置喙? 孙敬远心中大汗,心中暗自腹诽之余,嘴上答道:“老臣以为,两位王爷尚缺些许历练。” 抬谁都不对,那就干脆谁都不抬。 殊不知,本是推诿之言,竟是说进了圣上心坎。 无论是安王或是纯王,近几年来都毫无建树,除了暗中结交朝臣之外,再没有做出什么值得称赞的功绩。 特别是安王,从去年开始便入主工部,如今大半年过去,工部一如既往,无甚改变。 机会率先给到安王,奈何他没有意识到入主工部的重要性。 又或者说,安王能力有限。 圣上稍作思考,开口道:“朕欲将纯王调任兵部,爱卿觉得如何?” 六部当中,工部与兵部都不靠前,但因圣上登基前就曾在工部主事,因此入主工部对皇子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兵部可就没有那么特殊,太平盛世之下,兵部官员很是清闲,倘若战事一起,则需面对诸多冗杂繁多公务,事无巨细,极为耗费心力。 办好了是分内之事,办差了则需为此受罪,对于皇子而言,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两相比较之下,安王入主工部似乎远胜纯王调任兵部。 难道说,圣上更加偏爱安王? 孙敬远想法虽多,却也只在一念之间,面对圣上询问,不敢多做迟疑,立刻回答道:“陛下圣明。” 只表示态度,绝不发表自己的想法,这是每一个老臣应有的觉悟。 毕竟立储乃是大事,当中变数实在太多,除非逼不得已,否则没有哪个臣子会这么早表明立场。 圣上似乎一眼便看透了孙敬远的想法,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口道:“御史台监察百官,兵部亦在其列。” 第648章 正当好 很明显,圣上说了一句废话。 更加明显,圣上不会无故说一句废话。 御史的权力很大,上到王孙贵族,下到无品小吏,全都在御史台监察范围。 哪怕面对圣上,御史也有监察之权。 监察兵部不算什么事,关键就在于圣上话中之意,显然不是要监察兵部,更加不是要监察纯王。 孙敬远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圣上之意,难道是要我暗中帮衬纯王? 念头一起,孙敬远心头狂跳,小心翼翼回应道:“监察百官乃是御史职责,老臣定当鞠躬尽瘁。” 圣上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直言道:“朝中许多人都看的明白,朕对那两个儿子都不太满意。” 随即话锋一转,又道:“正如同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之位空悬太久终究不妥,因此朕需要爱卿相助,暗中考察朕的儿子,看看是否有足够的能力。” 只说能力,不谈品行,似乎听上去有些不妥。 但孙敬远明白,圣上如今一心开疆拓土,无比坚定的认为能够拓展大周版图,那么就需要有能力守住江山的继位者,因此能力当属第一。 至于品性…… 他日若继承大统,谁敢言天子品性有缺? 如今圣上兴兵的意图越发明显,一旦发起战事,兵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如此一来,便令人有些想不明白,圣上到底是偏爱安王,还是更加看重纯王? 其他几位王爷是否也在圣上考虑范围? 孙敬远越想越不明白,索性收敛心思,开口道:“老臣谨遵圣喻。”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表露个人想法,未尝不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圣上也不在意,忽然转言道:“朕把江景辰调去陇右道募兵,是因其与朕的儿子走的太近,朕希望爱卿能够引以为戒。” 哪个儿子? 太近是多近? 圣上并未言明,孙敬远也懒得猜测,只道:“老臣定当恪守本分,绝不辜负圣恩。” 在他看来,圣上的心理着实有些矛盾。 既有意让朝臣暗中辅佐皇子,又防范着皇子与朝臣走的太近。 许是圣上觉得正值壮年,胸中大志尚未实现,即便面对亲子,也不愿下放哪怕一丝权利。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甘露殿中短暂的君臣谈话,致使孙敬远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似乎被圣上强行安排站队了! 这种事令人很无奈,也没有可供选择的余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午后。 调纯王入兵部的旨意颁发,身在工部的李谨言得知后,十分“不小心”砸碎了一尊上好瓷器,而后更是“发自肺腑”恭贺兄长调任。 李守拙接到旨意后,心情极为复杂,有兴奋,也有不敢置信。 入宫谢恩时,圣上态度温和,勉励了几句,以至于李守拙生出一种错觉:父皇要选我当太子了?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李守拙很快平复下激荡的情绪,谢恩后第一时间找到母妃,询问道:“是您让父皇调孩儿入兵部吗?” 薛贵妃笑而不答,反问道:“为什么就不能是你父皇看重你?” 李守拙闻言,自嘲一笑,摇头道:“您是在与儿子说笑吗?” “总算你还能有点自知之明。”薛贵妃笑的越发灿烂。 李守拙顿时黑脸,奈何对面之人乃是生身之母,心中纵有不悦,也不敢有半分不恭敬。 薛贵妃见状,故作悲伤,感慨道:“儿子大了,本事见长,都敢当面给我摆脸色,我这命可真苦啊!” 李守拙嘴角隐隐抽搐,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笑脸:“儿子不敢,儿子知错,求母妃原谅。” 薛贵妃慢悠悠说了句:“瞧瞧你,哪里有半分求原谅的样子。” 李守拙满心无奈,挥退殿内宫人,干脆利索跪下,恭声道:“儿子知错,恳求母妃原谅。” 薛贵妃轻叹道:“你总是这般正经,实在是无趣。” 李守拙哭笑不得,近乎哀求道:“母妃就饶了儿子吧。” 薛贵妃自顾自往榻上一躺,慢悠悠道:“你也别多想,他调你进兵部,并非是有多看重你,只不过是为了平衡罢了。” 李守拙立刻起身,近前追问:“也就是说,父皇同样也有旨意给老三?” 薛贵妃摇头道:“不是老三,而是皇后。” 李守拙疑惑道:“这里面有她什么事?” 薛贵妃冷冷一笑:“今早她向圣上请旨,说是要前往玄元观祈福。” 皇后凤印被夺,宫权旁落,被禁中宫之中,无旨意不可擅出。 谁都知道玄元观里住着贵太妃,说是前去祈福,实际上就是前去求援。 李守拙疑惑道:“早不去,这时方才起意,她怎么想的?” 薛贵妃摇了摇头:“她怎么想,旁人怎会知晓?不过据我所知,起初你父皇并未答应,期间某人去了趟中宫,而后她便以尽孝为名,你父皇难以拒绝,便解了她的禁。” 贵太妃常年居住在玄元观,因国事繁忙,没有太多时间出宫探望,为人子者本就心有愧疚,自然不好阻拦正妻代为尽孝。 李守拙不好在这件事情多言,转而询问:“母妃所言的某人,是谁?” 薛贵妃淡淡道:“后宫嫔妃,此事了解多了于你无益,不要多问。” 后宫本就不是清净之地,嫔妃之间从不缺少明争暗斗。 身为皇子,有些事情的确不适合多问。 李守拙明白母妃的意思,想了想,说道:“母妃心中有数便好,只不过这么说来,皇后怕是很快便要重新掌权了。” 薛贵妃点头道:“她是中宫皇后,又有玄元观那位撑腰,重新掌权是早晚的事,你父皇也有准备,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李守拙接口道:“四妃协理六宫不久,期间并无差错,所以父皇是因心中些许歉意,方才会同意母妃提出的要求?” 薛贵妃摇了摇头,似自嘲般一笑,说道:“本就是皇后的东西,他将东西物归原主,心里能有什么歉意?我本想的是要为你求一门好亲事,奈何你父皇不肯答应,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李守拙没有追问母妃看中哪家女儿,想了想,转言道:“在此之前,我收到了江景辰的请帖,他此刻正在陇右道主导募兵,就目前局势而言,那里极有可能成为战地前线,而我在这个时候进入兵部,正当好。” 第649章 请王爷示下 薛贵妃好奇道:“他既在陇右道,如何又送出请帖?” 李守拙没有隐瞒,如实回答道:“请帖言明在百乐门设宴,那么想来会是青瑶收到江景辰传信,有事与我相商。” 薛贵妃略感诧异,疑惑道:“青瑶?就是那位新晋的钱袋子女官吧,以她的身份,能够代表江景辰吗?” 李守拙含笑道:“除了她,江景辰无人可用,在我看来,她也算不上是代表,只不过传话而已。” 薛贵妃沉吟片刻,提醒道:“你父皇眼不盲,心不瞎,你在做任何事之前,切记要思量再三,多加小心。” 李守拙明白母妃心中担忧,出言安抚道:“百乐门也不是第一次去,并不会引人怀疑,母妃且宽心,儿臣心中有数。” 百乐门。 经过一年时间的发展,现如今的百乐门虽不能够与繁华的平康坊相比较,但前来光顾的客人中多是达官显贵,勋爵子弟。 一楼大堂随便撞到一个客人,身家至少也是上百万贯。 能上到二楼者,所见无有白身。 在青瑶的经营之下,百乐门已经不再是单一的玩乐场所,更像是达官显贵们的交际聚点。 三楼,雅间内。 青瑶早早安排妥当,待李守拙出现时,连忙上前见礼。 “下官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李守拙这次前来百乐门赴约,特意带上了胡国公世子邵沅朗。 对于此人,青瑶自然认得,只是心中颇感意外。 李守拙微微颔首示意,径直走向主位落座。 不说江景辰心腹亲信的身份,单是青瑶身上挂名的女官之职,便有资格让他高看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 “江景辰可是与你交待了什么?”李守拙开门见山,丝毫没有寒暄的意思。 若是双方身份不对等,连多说一句闲话的必要都没有。 青瑶毫不介意李守拙的高姿态,做足面子功夫,同时引邵沅朗入座。 “王爷开口,下官自然不敢有所隐瞒,的确是公子有了交待,下官方才斗胆借公子之名,邀王爷一叙。” “本王与你之间无甚可叙,直接说吧,江景辰想求本王什么事?” 李守拙调任兵部,此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虽有心要利用江景辰,但并未重视青瑶,因此言语间不甚在意。 邵沅朗落座后主动点头微笑,目光中尽是对青瑶的好奇与探究。 朝堂文武百官皆知,青瑶能当上女官,皆因江景辰献出百乐门部分利益归入内帑。 故而,青瑶虽挂职六局,却能在宫外行走。 也正是因此,有人称她为钱袋子女官,也有人称其为献金女官。 大周数百年,宫中女官不知凡几,如青瑶这般者,可视唯一。 这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好奇,更加好奇的是,江景辰为什么会将她给推出来? 邵沅朗想不明白,目前也看不出青瑶有什么过人之处,一双眼睛有意无意落在她的身上。 青瑶有所察觉,却不在意,只看向纯王,含笑道:“公子传了信回来,言明募兵之事十分顺利。” 李守拙眼眸低垂,伸出手,慢悠悠将身前一盏热茶端起,轻轻吹了一口,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青瑶继续说道:“公子本意是希望王爷能够向圣上自荐,前往陇右道夺取一份机缘,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募兵只是一个开始,谁都猜得出后续要做些什么。 若是在此之前,纯王尚未调任兵部,那么自荐前往陇右道未尝不是一份机缘。 李守拙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江景辰在陇右道出了什么事。”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青瑶故作纠结,犹犹豫豫道:“没,没有,公子一切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只此一句,李守拙便断定当中另有隐情,当即沉声道:“若无事,他又如何会希望本王前往陇右道。” 顿了顿,又道:“你终究是个女子,心中藏事又怎能瞒得过本王法眼,还不速速交待。” 并非纯王轻视青瑶,而是大周近乎所有男子都极为轻视女子,交待中本能带着俯视的心态。 是地位悬殊,也是因为性别原因。 青瑶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脸上神色越发复杂,为难道:“真的,真的没有。” 李守拙自以为看透,冷哼道:“你若不说,那便当本王今日并未到此。” 言罢,就欲起身。 青瑶眼中适时表现出慌了,急忙阻拦:“王爷留步。” 李守拙脸上流露一抹得意的微笑,同时放缓了语气,出言道:“江景辰既向本王效忠,那便是自己人,本王从不亏待自己人。” 青瑶发挥出极致演技,每个眼色都恰到好处,似是被一句话说动,轻叹道:“王爷料事如神,公子的确遇到了些许麻烦。” 李守拙不动声色,追问道:“什么样的麻烦?” 青瑶回答道:“公子在陇右道募兵,意外发现地方官员贪污受贿之事。” 李守拙眉间微微皱起。 贪污不是小事,可也不是什么大事。 十位官员中,不说九个贪污,那也有七八个。 在他看来,若只是地方官员贪污受贿,对于江景辰而言算不上麻烦。 因此李守拙猜测这里面不止地方官员的事,但他并未追问,只是静静看着青瑶,表现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青瑶眼神躲闪,李守拙不问,她便不开口。 场面陷入短暂的寂静,双方闭口不言,都在暗中较量,比谁的心态更稳。 一旁的邵沅朗忽然开口道:“景辰兄曾在淮南道大杀四方,威名远扬,好不威风,怎么到了陇右道反被麻烦缠身呢?” 青瑶没想到邵沅朗会在这时出声,稍显诧异,很快便恢复过来,无奈苦笑道:“世子不知,皆因陇右道有蛟龙盘踞。” 蛟龙也是龙,在皇子面前口称蛟龙,不是青瑶吃了豹子胆,那便是事情牵扯到了皇族中人。 李守拙心念转动,很快便想起盘踞在陇右道的是哪一只蛟龙。 邵沅朗听闻蛟龙之说,愣了一会,也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只不过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 场面再次陷入寂静。 没过多久,青瑶率先打破沉默,直言道:“今日邀王爷前来,亦是想请王爷示下。” 李守拙神色越发凝重,沉吟片刻,开口询问道:“江景辰有什么想法?” 第650章 请王爷落子 青瑶见时机已到,于是便顺势说道:“公子的想法是,收集一切有用情报,日后好为王爷所用。当然,这只是公子的想法,一切都听从王爷吩咐。” 所谓的情报,自然就是罪证。 李守拙听得明白,亦是有所心动。 夺嫡上位者,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当年的那场夺嫡之争,先帝直系血脉中,除圣上之外,其余诸王或病故,或发生意外。 如今还能够待在京城逍遥的一等亲王,血脉最近之人皆是先帝手足那一支,当中又以梁王最受信任。 上一辈的几位老王爷,他们那一支大多都是在封地逍遥,少数在宗正寺挂了个闲职,或是居住京城赋闲在家。 对于李守拙而言,与那些堂叔伯、堂兄弟并不算亲近。 此时突然提及,不免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想要坐稳太子之位,除了需要让圣上满意,大臣支持之外,皇室宗亲的态度也同样重要。 从某方面来说,京城的那些闲散王爷离得近,关键时刻能够说得上话。 可若要论实际掌握的实力,那些待在封地的王爷实际要比宗正寺那几位大得多。 就目前局势而言,李守拙不会考虑兵变上位,也没有那样的底气。 可是,倘若日后有个万一,万一日后真被逼到了那一步...... 常言道: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李守拙微眯着眼,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很快便恢复如初,随即点头道:“朝廷法制不可逾越,无论是谁,只要触及律法,皆当严惩不贷。” 这种话,听听就好,谁信谁就是傻子。 青瑶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有些场面话必须得说,以纯王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表明态度。 她不会愚蠢到去要一个肯定答案,纯王也不可能会给。 只要将这件事情拿出来,在纯王面前过了明路,那么在处理蛟龙之事时,便会多处余地。 再不济,最后也能够拿纯王出来说事。 完全可以说,在纯王点头那一刻,他便成为了一面挡箭牌。 李守拙会想不明白吗? 他当然明白。 只不过是没得选罢了。 若是不能为麾下遮风避雨,谁还会愿意为他效力? 谁都不是傻子,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不仅得给,还得给最好的,给别人给不了的,这样才能够马儿归心。 在李守拙看来,江景辰是一匹千里马,是一匹尚未完全被驯服的千里马。 他要做的事,便是驯服这匹马,并非善待这匹马,以此来吸引更多千里马的加入。 江景辰需要一棵大树,用来遮风避雨,而李守拙则是需要成为一棵大树,以此来招揽谋臣。 双方各取所需,谁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那么,到底是谁亏了? 离开百乐门之后,李守拙领着邵沅朗去了曲江池,一路上邵沅朗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李守拙与其共乘一车,含笑道:“沅朗在为何事心忧?” 邵沅朗摇头道:“并非是心忧,而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李守拙好奇追问:“事关江景辰?” 邵沅朗并未隐瞒心中所想,直言道:“江景辰算是有些才智,但从未在国子监进学,想来对兵法一道并不精通。” 言语之间已是斟酌后的用词,但意思依然十分明显。 邵沅朗继续说道:“圣上派江景辰前往陇右道,本就是出人意料之举,如今他又突然投效王爷,此举更加令人费解。” 李守拙知道邵、江二人之间的恩怨,笑了笑,解释道:“也不算突然,江景辰尚在京城时,曾在私下找过我,并且表明效忠之意。” 邵沅朗并不在乎是现在,亦或者是早前,他所在乎的事情与大多数人不同。 他对于江景辰的感情有些复杂。 心中已然将江景辰当做好友,同时也将其视为对手。 为此,邵沅朗特意研究过江景辰的升迁之路,发现当中似乎存在一种不似规律的规律。 江景辰立功,江景辰升官。 江景辰再立功,江景辰又升官。 这个流程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中间隔的时间实在太短。 别人苦熬十年,也未必有江景辰一次功劳升的快,升的高。 思来想去,邵沅朗得出一个结论,是圣上刻意、且破格强行提拔。 依着这个思路,江景辰就应该留在京城,不该出京才对。 只不过募兵一万而已,在已经拿出具体章程的情况下,地方衙门随便出来个主事都能够办。 为什么要派江景辰? 邵沅朗想不出个答案,连个合理的猜测都没有。 无奈之下,他只得对纯王提醒道:“江景辰是圣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孤臣,他的效忠太过突兀,王爷需谨慎对待。” 李守拙含笑道:“你是怕江景辰是父皇授意,派到我身边的探子?” “探子”这个词并不贴切,可邵沅朗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摇了摇头,轻叹道:“圣意难测,王爷小心谨慎些总是无错。” 李守拙不置可否,转言道:“沅朗是否担心,有了江景辰之后,我会将你轻视?” 邵沅朗承认江景辰有才,但并不认为自己会不如江景辰。 听到纯王这句话之后,他并非立即回答,反问道:“在王爷心中,我会比江景辰差吗?” 李守拙哈哈大笑道:“你与江景辰皆是王佐之才,是我的左膀右臂,不分高低,缺一不可。” 二人同样都是勋爵子弟,邵沅朗乃国子监最出色的学子之一,江景辰则是在私塾启蒙,而后辍学。 单从这一点上看,十个江景辰也不如一个邵沅朗。 再看江景辰入仕不到两年,身居四品侍郎之位,邵沅朗无官无职,只不过是顶着胡国公世子的名头。 论个人成就,江景辰远甩邵沅朗十条街。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的局势之下,江景辰比邵沅朗更有价值。 可李守拙不仅看中当下,更加看中未来。 以邵沅朗的沉淀,只待科举后便能一飞中天,有胡国公府这样的背景加持,未来成绩未必会输给江景辰。 最重要的是,邵沅朗比江景辰更早投效,且是在局势尚未明朗之时,坚定做出选择。 无论是从哪一点出发,李守拙都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寒心。 因此在私下里,他从来都是与邵沅朗以朋友论交,言语间也更加亲近。 李守拙张了张嘴,随即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言道:“如今的局势之下,陇右道似乎成了双方必争之地,王爷不妨趁此机会落子。” 第651章 蛊惑 邵沅朗口中的双方,指的是三省主官与圣上,陇右道则是棋盘,现阶段属于双方布局,尚未展开厮杀。 李守拙觉得眼下还不适合参与其中,当即摇头道:“陇右道有一个江景辰便已经足够。” 邵沅朗以不可过分信任为由,继续劝解道:“我以为,景辰此举,乃借王爷之势,成就己事,于王爷并无益处。” 江景辰的举动并不难看透,邵沅朗能够一语道破,李守拙自然也能想的明白。 只不过在他看来,江景辰若是借势成功,无形中亦是会为他扬名。 倘若借势失败,关键时刻由他站出来说些好话,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够留下袒护属下的美名。 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 名在利之前,有了名自然便会有利。 身为当今圣上长子,李手足想要的一直很“简单”,那便是长子继承父业。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借势给江景辰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 所处的位置不同,视线里的景色则不一样。 邵沅朗当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他的顾忌也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一个人的才华与能力并非呈正比。 经过近两年的官场历练,江景辰在如今的位置上,看到了邵沅朗所看不到的东西。 用一句粗俗的话形容,那便是“屁股决定脑袋。” 江景辰屁股底下坐着四品侍郎之位,而邵沅朗只是白身。 念及此处,李守拙忽然转言道:“沅朗,若是我派你前往陇右道,你有把握与江景辰争功吗?” 一句话便分出了亲疏远近。 邵沅朗暖心之余,亦是感到不解、疑惑、纠结。 在此之前,他心中一直觉得科举之道才是正途,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重新咽了回去。 “敢问王爷,为何会突然想派我前去陇右道?” “其一,本王认同你刚才所言,所以想派你前去,是监视,也是寻找机会。” 顿了顿,李守拙紧跟着继续说道:“其二,本王知道你一心科举,但,之后呢?若按部就班,依旧要熬资历,何时才能追上江景辰的脚步?” 人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分为三六九等。 寒门苦读十年,能够参加科举,有机会逆天改变。 但,即便科举考中进士,也依旧分三六九等。 状元乃是文魁,科举第一人,对于普通寒门而言,中了状元便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似邵沅朗这般出身的勋爵子弟,出生就等于越过龙门,成为人上人,中举于他们而已不过是锦上添花。 考上状元又如何? 不说前朝,单说圣上登基之后,两年一次科举,诞生三位状元,如今官职最高者不过六品,且是苦熬多年。 能高中状元之人,才华自是不必多说,为何多年之后才升至六品? 是圣上不重视状元吗?当然不是。 登基之初,首先便要赏赐从龙之臣,另有一大批老臣需要安抚。 朝中的重职、要职,皆被那些人的掌握中,不说任人唯亲,可也不会轻易提拔外人。 听上去似乎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可事实便是如此。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听着高洁,但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朝堂之上。 你不争,那便会有人踩着你上位。 你不党,那便会有人踢你出朝堂。 三省主官为何敢与圣上对立?只因那三位的意志,能够代表绝大多数官员的立场。 当然,圣上若下定决心,想要罢免三省主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罢免之后呢?继任者依旧会被逐渐同化。 天子不允许朝臣权力过大,而朝臣同样不希望太极殿成为天子的一言之堂。 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但圣上需要臣子来稳定天下,因此君臣之间有着极为微妙的平衡。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京城勋爵子弟何其多,参加科举者寥寥无几,难道是生不出一个能读书的人吗? 邵沅朗自幼聪慧,此刻面对纯王一连两问,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活络了起来。 中举之后呢? 何时才能追上江景辰的步伐? 邵沅朗脑海纷乱,干脆将双眸紧闭,陷入沉思当中。 李守拙见状并未出言打扰,直到马车抵达曲江池畔。 仿佛是被隐约传来的歌舞声惊醒,在马车停下之前,邵沅朗睁开双眼,苦笑道:“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能追上江景辰的办法。” 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有把握在踏入仕途后有所建树。 可是,他能立功,江景辰同样也能。 当他升迁正四品时,江景辰又会到达何种高度?怕是会到达需要仰望的高位吧! 想的越多,邵沅朗越觉得无力。 李守拙见此情况,眉间微微皱起。 他希望看到邵沅朗能够生出斗争之心,而不是像只已经斗败的公鸡。 他的目的,是要用邵沅朗来制衡江景辰,而不是被江景辰压制。 “沅朗,你不妨换个思路。” “还请王爷指教。” “追不上,是因为他走的太快,若是步伐慢下来,又或者是跌了个跟头,那么你不就有机会追上了吗?” 李守拙言语平淡,却又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诱惑。 慢下来。 跌跟头。 这两个词犹如魔音,从纯王口中说出后,钻进邵沅朗的耳朵,在脑海中徘徊,久久不散。 见邵沅朗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李守拙露出满意的微笑,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蛊惑道:“去陇右道吧,去尽情展现你的才能。” 李守拙起初只不过是一个念头,此刻却是越发觉得可行。 既是胡国公世子,也是白身,还是身边亲信,这样的身份很适合派出去。 邵沅朗有些犹豫不决,迟疑道:“王爷准备让我以什么身份前去陇右道?” 李守拙听懂了言外之意,当即直言道:“我的确可以向父皇举荐,将你调任兵部也并非难事,只不过一旦有了官身,对你来说反而不是好事。” 若有了官身,在陇右道会多出许多掣肘,除此之外官职也不可能有四品,面对江景辰时还需行下属之礼。 邵沅朗自然想的明白,如果决定前去陇右道,那么就该以白身前去,不仅不会受到官面上的掣肘,见到江景辰时也不至于低了一头。 李守拙见状,趁热打铁道:“以你的出身,想要入仕再容易不过,相对而言,你若在陇右道立下功勋,无论大小,届时再由我出面,保个五品不难。” 言罢,似想了到了什么,随即又补了一句:“我指的是兵部郎中。” 第652章 厚颜无耻之徒 兵部排名虽不靠前,可那也是六部之一。 更何况,倘若战事兴起,兵部重要性不言而喻。 五品兵部郎中乃是实权官职,又有纯王坐镇兵部,届时江景辰若有过错,并不是不能将其替代。 去不去陇右道? 这一刻,邵沅朗内心有了答案,只是并未当即应下,只说需要再慎重考虑一番。 二人下了马车,上了画舫,庄延朔早已等候许久,见纯王前来,立刻起身行了一礼:“恭迎王爷,邵世子。” 李守拙招呼两人落座,含笑道:“让先生久等,本王甚至惭愧。” 庄延朔含笑回应:“王爷言重,老朽如何能担当得起。” 言罢,挥退仆人与艺伎,转言道:“还未来得及恭喜王爷调任工部。” 李守拙笑容渐盛,淡淡道:“比起老三,本王确是迟了。” 庄延朔接口道:“老朽恰恰以为正是时候。” 李守拙笑问:“先生何出此言?” 庄延朔直言道:“众人皆知,圣上剑指西域,此时调任兵部,正是王爷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李守拙又问:“先生以为本王该如何施展拳脚?” 庄延朔稍作思考,回答道:“陇右道。” 李守拙闻言,与邵沅朗对视一眼,二人相视而笑。 庄延朔若有所思,转头看向邵沅朗,询问道:“邵世子亦是这般想法?” 邵沅朗信不过江景辰,同样也信不过庄延朔,只不过碍于纯王在侧,并未表露心中想法,只道:“不谋而合。” 庄延朔顺势夸赞道:“邵世子果然人中龙凤。” 这话听上去是在夸别人,但又何尝不是在自夸? 他已上了年岁,身上却有着一股子市侩,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百年书香门第。 邵沅朗初见时便不喜,心有成见之下,面对这般夸赞也只是笑而不语。 李守拙大肆招揽有才志士,对于这些人也极为尊重,但这并不代表愿意看到这些人和谐相处。 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希望麾下有哪一方独大。 因此就需要采取制衡的手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相互制衡。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李守拙心中满意,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顺势接口道:“二位皆是本王之肱骨,得二位相助,本王如虎添翼。” 邵沅朗没有回应这种明显客套的言语,庄延朔则表现的十分激动,起身行了个大礼,高呼:“王爷以国士待老朽,老朽必以国士报之。” 言语之激动,听得邵沅朗直翻白眼。 怎么就成国士了? 你一个快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也配让王爷以国士对待? 当真是人老了,面皮一点不要。 邵沅朗暗自在心中腹诽道:本世子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与此同时,庄延朔亦是在心中暗道:出身再好又怎样?不懂逢迎之道,这样的人终究是走不远。 李守拙看了看庄延朔,又看了看邵沅朗,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老一少实在有趣,忍不住笑出声。 邵沅朗疑惑道:“王爷何故如此?” 李守拙自然是不会说出心中想法,摆了摆手,转言道:“此次请先生来,是想从先生口中打听些消息。” 庄延朔当即表示:“王爷相问,老朽定然知无不言。” 李守拙直言道:“本王想知道,老三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庄延朔本以为私下与安王接触之事瞒很好,没想到却被纯王一语道破,顿时有些慌了心神。 邵沅朗冷笑道:“庄先生慌什么?” 庄延朔强子镇定下来,心思急转,回应道:“老朽只是感到有些意外,毕竟王爷与安王乃是手足,想来该是比老朽更加了解才对。” 李守拙神情平静,含笑道:“本王当然了解,不仅如此,老三也同样了解本王,所以你两头交好之事,老三肯定也已经知道。” 他们都知道,但他们都不说。 那此刻为何又点破? 庄延朔想了想,询问道:“王爷是想逼老朽做出选择吗?” 李守拙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紧跟着说道:“本王希望你能够效忠本王,但本王也希望你能留在老三身边,先生听得明白吗?” 这都听不明白,那干脆就别活了。 庄延朔神情很是复杂,盯着纯王看了又看。 十分无礼的举动,但李守拙并未在意。 庄延朔目光直视纯王,缓缓开口道:“难道王爷就不担心,安王亦会有这样的念头吗?” 李守拙含笑道:“老三怎么想,并不重要,对本王而言,重要的是先生怎么想。” 波涛汹涌的宦海中,一只脚不能够踩上两条船。 庄延朔从始至终也没想左右逢源,只不过对他而言,无论是纯王还是安王,都还处于考察阶段。 两位王爷,一长,一嫡,过往皆无功绩,眼下也没有做过足以令人称道之事。 安王在工部,纯王也调任兵部,可以说两位王爷无论是出身,亦或是所拥有的资本,两者之间的差距并没有多大。 至于说两人的才干...... 真要是有的话,太子之位至于空悬那么久吗? 唯一能够拿出来相比较的,也只有两位王爷待人的态度。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纯王远比安王做的要好。 但,还有些不够。 庄延朔收敛所有神情,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用一种极为轻佻的语气,询问道:“若老朽说王爷不如安王呢?” 邵沅朗猛地拍桌,怒喝道:“大胆。” 李守拙抬手,示意邵沅朗稍安勿躁,回过头来看向庄延朔,含笑道:“那本王只能说,先生的眼光未免太差了些。” 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几分讥讽,几分失望。 庄延朔将所有变化收入眼中,唯独没有发现一丝气恼,暗自点头之余,开口道:“王爷为何不问老朽,比安王差在哪里?” 李守拙不答,反问道:“本王为何要问?” 不等庄延朔开口,李守拙继续说道:“老三乃是皇后所出,但在父皇登基之前,她也只不过是侧妃而已,真论起来,本王可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 庄延朔慢悠悠接口道:“但现在,安王才是中宫嫡出,而您,只是庶出皇长子。” “庶出”二字一出,邵沅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出言呵斥道:“大胆。” 此时此刻,他好像除了“大胆”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 庄延朔的言词已经不能用大胆来形容,他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茅厕里点灯。 只那两个字,便足以让他身首异处,但他却表现的十分淡定、从容,没有丝毫害怕,目光紧盯着纯王,不放过丝毫神情变化。 在庄延朔的视线之内,想象中暴怒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李守拙自嘲一笑,无奈长叹,开口道:“嫡长子变为庶长子,这种事听着像是话本上的情节,可却是发生在本王身上的现实,先生是否觉得有些可悲?” 第653章 怀璧其罪 圣上登基之前,薛贵妃才是正妃,若一切都能正常发生,那么现在的薛贵妃就应该是薛皇后。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薛贵妃失去了皇后之位。 不仅是薛贵妃此生遗憾,也是纯王心中的痛。 若非如此,他便会是中宫嫡出长子,江山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然,往事不可重提。 毕竟那时候的圣上,也只不过是受到冷落的王爷。 侧妃也是妃,依照圣祖遗训,侧妃同样能够录入皇室玉牒,死后有资格葬入皇家陵寝。 冷板凳王爷成功夺嫡,登基为帝,侧妃逆袭成为皇后,那么过往种种皆成云烟。 可悲吗? 庄延朔无法体会这种悲伤,倒也能够理解纯王心中所想,于是便道:“立长立嫡,皆在圣上一念之间,坐稳太子之位,却不止在圣上一人。” 顿了顿,又道:“薛家如何与瞿家相提并论,王爷有何种实力与纯王争锋?” 当年圣上之所以改立瞿氏为后,主要原因之一,是为了借用瞿家的力量。 正是如此,瞿家在帮助圣上登基之后,主动淡出朝廷。 瞿氏族人在朝为官者,皆非要职。 薛氏虽失去了皇后之位,但薛氏一族也因此得到了补偿,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薛氏子弟在朝中人数多,且大多数都比瞿氏子弟官职高。 表面上看是薛家强过瞿家,实际上瞿家最大的倚仗,除了皇后之外,还有执掌东都大营的姻亲。 京城内有南、北衙,京城外有东、西都大营,共计三十万兵力。 圣上登基之后,第一时间便将各军、各营主将换成心腹。 执掌东都大营的主将夏志渊,其岳父乃是瞿家当代家主奉恩公堂弟那一支。 至于夏志渊是如何当上东都大营主将,这里面是否存在奉恩公与圣上达成某种协定,外人不得而知。 两家关系未出五服,平日里虽极少往来。 可谁都知道,只要夏志渊执掌东都大营一日,那么奉恩公府的倚仗就不会消失。 前阵子皇后失权之事闹的不小,瞿家对此却没有丝毫反应,好似稳坐钓鱼台一般,半点不慌。 为何? 东都大营主将未换,奉恩公府不倒,皇后就不可能有事。 谁都知道之事,李守拙心中当然清楚,稍作沉吟,道:“大将军之下有将军,将军之下有中郎将,中郎将之下有校尉......” 李守拙目光犹如一柄利刃,直刺庄延朔的双眸,缓缓开口道:“本王想说的是,东都大营并非一个人的大营。” 夏志渊与瞿家是姻亲,东都大营的其他将领可不是。 军营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夏志渊,盼着他能出点什么事。 到时候会有多少人雪中送炭? 又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庄延朔听懂话中意外之意,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纯王背后有着远超王爷的势力为支撑,倘若真到了那一天,王爷如何力挽狂澜?” 夏志渊会抛弃安王,选择支持纯王吗? 答应显然是不会。 如此一来,夏志渊就是眼下不容忽视的阻碍,甚至有可能会成为最大的阻碍。 李守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夏志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率领东都大营入京,拥护老三走进太极殿,坐上龙椅的画面。 “不,绝对不行。” 李守拙一声怒喝,抬手将身前器皿扫落。 身旁的邵沅朗避之不及,被器皿砸了几下,衣裳也被污渍沾染。 他倒是不生气,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询问道:“王爷何故这般失态?” 李守拙满眼通红,似未听到邵沅朗的言语,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庄延朔,沉声道:“先生当真认为会走到那一步吗?” 庄延朔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敢问王爷,嫡亲皇叔尚在京城否?” 圣上嫡亲手足兄弟,不并不在京城,也不在人间。 古往今来,也就只有顺位继承大统者,方能够免于手足相残。 一旦到了夺嫡的地步,那么只有一条路可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守拙闻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父皇早就为老三铺好了路......” 南、北衙禁军是圣上绝对心腹,西都大营主将与薛家毫无交际,东都大营主家乃是瞿家姻亲。 李守拙嘴角泛起苦涩笑容,自嘲道:“父皇懂我,赐以‘纯’字为号,果然是我太过天真。” ‘纯’字何解? 一百个人便有一百种解法。 在李守拙看来,老三得赐‘安’为封号,无疑于是父皇在表明:你且安心,皇位迟早会是你的。 庄延朔没有接话,扫了眼身下满地狼藉,轻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何错乎?” 邵沅朗闻言,眉间微挑,淡淡道:“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庄先生认同否?” 庄延朔略感诧异,首次正视邵沅朗,沉吟片刻,开口道:“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邵沅朗转头看向纯王,以缓慢、且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何愁大事不成?” 藏巧于拙,守拙,李守拙......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李守拙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很快便恢复先前的平静从容。 庄延朔见状,再度看了邵沅朗一眼,忽而展颜,轻笑道:“邵世子大才,老朽佩服。” 言语间多了几分真诚。 邵沅朗不予理会,看着纯王,逐字逐句道:“路在脚下,如何走,任凭王爷。” 李守拙此刻万分庆幸,同时更加坚定了要让邵沅朗前往陇右道的决心。 出于某种心理,他并未在当下多言,只将目光转向庄延朔,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 若非方才一番畅聊,他亦不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 也正是因为庄延朔的三言两语,直接点破了老三最大的倚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夏志渊虽刻意与瞿家保持距离,也从未向安王示好,但因他所在位置十分关键,故而不得不将其视为敌对。 不是不能想办法收服,而是即便有办法收服,也不能够令人放心。 庄延朔惊讶于纯王心态调节之快,起身回了个大礼,待重新落座之后,追问道:“王爷此刻想法是否依旧?” 他指的是潜伏之事。 李守拙想了想,开口道:“先生方才出言指点,本王是否可以认为,先生心中更加偏向辅助本王?” 第654章 造势之人 沉稳是有,但终究还是差了些。 庄延朔并未做出回答,转言道:“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言罢,拱手一礼,又道:“老朽寥以此言,与王爷共勉。” 上将军? 野心可真是不小。 邵沅朗冷笑道:“庄先生年事已高,心志之大,少年郎有所不及。” 庄延朔不明白邵沅朗的敌意来自何处,以他的阅历,自然不会与其计较,当下只是笑了笑,不做任何回应。 李守拙没有要干预的想法,只要没有撕破脸皮,倒也乐见如此。 桌上菜肴洒落一地,收拾起来也需些时间,于是三人便起身行至船舱外赏月。 曲江池的夜间在京城中乃是独一份,喧嚣与寂静完美融合。 李守拙凝眸远眺,望向离宫,含笑道:“沅朗,可还记得当初在离宫玩的那场游戏?” 如何能不记得? 正是因为那一场游戏,江棋韵才会落得个自戕的结局。 邵沅朗心中莫名有些伤感,轻叹道:“如若可以重新选择一次,我绝对不会在那一日与王爷同行。” 李守拙玩笑道:“江棋韵的死,对你的影响真有那么大吗?” 邵沅朗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她是迄今为止,我觉得最为亏欠之人。” 李守拙又问:“那江景辰呢?” 邵沅朗陷入沉默。 江棋韵之死,主要是因为江景辰的手段,可说到底,江景辰之所以那么做,完全是因为出于帮助好友,出一口恶气。 尽管邵沅朗认为没有什么恶气要出。 那时候的江景辰刚入京不久,能称为友者仅一人,那人便是他邵沅朗。 旁人是为好友两肋插刀,而江景辰当初的做法,则是为好友插妹妹两刀。 起初邵沅朗难以理解,而今也依旧不理解。 他不明白,世间怎会有那样的人。 血脉至亲敌不过幼时好友?多可笑。 现在想想,可笑的又何止一人。 邵沅朗不愿提及江景辰,转言道:“说实话,我很后悔,当初若肯站出来解释,结局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李守拙摇了摇头:“除非你肯娶江棋韵为妻,否则她必将淹没在流言当中,须知道,江景辰当初所用手段,实在无解。” 庄延朔好奇询问道:“敢问王爷,江景辰用了何种无解手段?” 李守拙便将当初之事稍加说明。 流言猛于虎,无人不惧。 御史大夫家的女儿亦是受流言所扰,常年深居简出,好似被囚禁一般。 庄延朔得知来龙去脉之后,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吾弟居然会跟随这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费解。 江景辰此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歹毒,心性之冷血,实非正常之人。 这样一个人怎配庄氏子弟跟随? 庄延朔心有所虑,故而陷入沉默。 李守拙以为是被其所震惊,笑了笑,道:“此种手段,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也仅对弱女子而言才是无解。” 庄延朔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 嘴上是这么,心里如何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守拙挑起话题之后,见庄延朔若有所思,于是便顺势询问道:“若换作是先生,会选何种方式破局?” 庄延朔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不入局,那便无需破局。” 李守拙道:“大势所迫,深陷局中。” 庄延朔见他说的认真,于是便收敛思绪,想了想,答道:“借势。” 李守拙追问:“如何借势?” 庄延朔答:“以死相逼,将矛头对准邵世子,借大势胁迫世子娶妻。” 邵沅朗嘴角隐隐抽搐,有心说自己不受人胁迫,可转念一想,当初江棋韵如果真的以死相逼,以自己的性子,多半是会娶她为妻。 解决事情不在意手段是否光明,而在于能否有用。 邵沅朗不仅没有生气,内心深处甚至希望当初的江棋韵这么做。 不是对她有感情,仅是为救人一命。 祸不及出嫁女,如此也能够为威远侯府多留一份血脉。 实属功德无量之举! 李守拙很满意庄延朔的破局之法,于是便再度提出了招揽之意。 “薛家比不过瞿家,母妃也难敌皇后,但这些都不是重要之因,关键在于本王与老三的能力。先生大才,若得先生相助......” 话未说完,庄延朔开口打断,直言道:“要因在势,不在人,但人能造势,故而人为本......” 李守拙闻言,立即接口道:“先生乃造势之人,本王以为,辅助老三并不能发挥先生之才。” 此言无疑变相承认不如安王。 邵沅朗闻言,像是第一次认识纯王,目光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眼前之人,还是那个自信且骄傲的纯王吗? 庄延朔沉默良久,忽而一叹,摇了摇头,无奈道:“仅此一句,王爷胜安王许多,但王爷所拥有的底蕴不如安王,这也是事实。” 话不好听,但只要还愿意聊,便足以证明还有招揽的希望。 李守拙从始至终都未端起王爷的架子,此刻更是将姿态放低了一些,含笑道:“恰是如此,更能证明先生大才。” 当一个人拥有很多,便会不懂珍惜,相反,则会拼命抓住。 一等亲王又如何? 倘若夺嫡失败,谁还在乎? 李守拙礼贤下士,诚心诚意再三招揽,誓要囊尽英才。 庄延朔成心故意刁难,言语直白无甚尊敬。 邵沅朗听得多了,觉得有些烦,于是便出现打断二人的对话,直言道:“庄先生起初还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这么快就变了脸,唱戏呢?” 庄延朔当然没有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才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言论。 场面陷入一片寂静,只余周边画舫传来的歌舞之声。 李守拙同样记得,但却明白庄延朔存了试探之心,于是便出面打个圆场,转言道:“不知酒菜布置如何,本王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十分蹩脚的借口。 但他是王爷,没人会不给面子。 邵沅朗瞥了庄延朔一眼,淡淡道:“夜渐深,庄先生上了年岁,为身子着想,尽量少食些。” 庄延朔神情不变,随口回应道:“老而弥坚,尚能饭。” 船舱内,重新置了一桌酒菜。 李守拙落座后端起酒杯,含笑道:“听闻先生之胞弟,现如今跟随在江景辰身边?” 第655章 三千越甲可吞吴 庄延朔并未感到意外,点头道:“老朽也是最近方才得知此事。” 李守拙又问:“可曾有过联系?” 庄延朔回答道:“上次随同王爷上船时,曾与舍弟见过一面。” 李守拙想起那次是在江景辰离京之前,相约码头见了一面,点了点头:“兄弟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吧。” 庄延朔回应道:“实不相瞒,舍弟与老朽并不和睦,因此老朽与舍弟之间,说是兄弟反目成仇也不为过。” 邵沅朗来了兴趣,好奇追问:“这中间是何因由?” 庄延朔不愿多言旧事,只道:“舍弟违背族规,早已被逐出庄氏门庭,老朽与舍弟多年不曾有过联系,舍弟对老朽的恨意与日俱增。” 话里话外都在表明双方的关系,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也是难以化解怨恨的仇人。 李守拙不在意庄氏兄弟间的故事,他所在乎的,是他们背后的庄氏一族。 许州庄氏一族,早在前朝时便已名震天下,族中子弟出了许多大儒,治世之能臣。 后来不知何故,庄氏子弟逐渐淡出朝堂,再到后来分出了濠州一支。 许州与濠州相距甚远,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庄氏内讧,还是有意分出一支。 庄氏子弟多年不出,一出现就是两名庄氏族人,且同在京城现身。 旁人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李守拙出于谨慎,曾派人暗中查探,只可惜所知不多。 文人以笔为刀,杀人不见血。 李守拙一直有个怀疑,江景辰能搞出那么多事,背后极有可能就有庄氏子弟的影子。 之所以会有这般想法,其一,是因庄氏的名声,其二,是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年十八九岁的江景辰不可能有那般妖孽。 纵观江景辰做过的那些事,若背后有庄氏子弟的影子,那么所有的事情则变得合理了。 庄氏沉寂多年,名声虽不复如初,但一直都在,李守拙之所以执意招揽庄延朔,当中多多少少有受到江景辰的影响。 更加确切的说,那份影响是缘于他主观的猜测。 大周不乏少年俊杰,妖孽如江景辰者,天下无二。 这个名头太大,李守拙认为只有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子弟,方才有可能扛起来。 “就在之前,江景辰传信,意在让本王插手陇右道之事……此举,先生觉得可是出自那位胞弟的手笔?” “知之甚少,老朽不敢妄言。” 庄延朔当然了解自家胞弟的才华,只不过自从兄弟闹翻之后,如今已经过去许多年,那么长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李守拙稍作犹豫,将陇右道蛟龙之事说了一遍。 庄延朔直言道:“有时候,什么都想握在掌中,反而什么都握不住。” 李守拙眸光微闪,含笑道:“先生觉得本王不该插手陇右道之事?” 庄延朔摇头道:“陇右道何止一事?蛟龙虽与真龙出自一脉,但那一位可没有胆子兴风作浪,王爷应将目光放在该放的地方,比如,张将军。” “张甲臣?”李守拙不自觉皱起眉头,狐疑道:“先生让本王结交张甲臣?” 天子第一心腹,谁人不想结交?谁人敢去结交? 邵沅朗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庄先生的意思,是想让王爷派人暗中观察张将军吧?” “观察”二字过于含蓄,却是比“监视”二字更为适合。 庄延朔笑了笑,有意考教,反问道:“为何要观察?” 邵沅朗顺着思路回答道:“此前,庄先生与我不谋而合,同样认可陇右道的重要性,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江景辰所招募的一万新兵。” 庄延朔又问:“与张将军何干?” 邵沅朗脑海中的思绪越发的清晰,转头看了眼纯王,含笑道:“圣上没有将募兵之事交给地方衙门,如此看来,似乎有意独立成军。” 顿了顿,又道:“战事若起,都监一职人选必是内侍官,因此先生并非是想让王爷结交张将军,真正的意图,是那位尚未确定的都监。” 都监,即监军。 开国至今,每逢出兵作战,朝廷多以内侍官为都监。 张甲臣不仅是天子第一心腹,同时还是内侍省内侍监,兼监门将军。 整个内侍省都在张甲臣的掌控当中,圣上若选都监,自然首问张甲臣。 这种向属下施恩之事,上位者向来不会太过低调,因此只需观察与其亲近之人,那么大抵是能从中推测出都监人选。 之后的事就好办多了,提前做好准备,许以利益,花钱办事。 内侍官可不似朝堂文武百官,常年待在宫中,难得出去一次,只需拿捏好尺度,谁也不会让自己空手而归。 经邵沅朗一通分析,李守拙心中豁然开朗,顺势说道:“出兵之前,需经一番操练,那么就练兵人选,是否也可从中干涉?” 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操作的好,则有可能将那一万新兵收入麾下,即便战场上折损,余下三成,经过血战洗礼之后,活下来的便是三千精锐。 三千越甲可吞吴! 念及此处,李守拙心头火热,目光灼灼,在邵、庄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庄延朔故作不见,神情平静如水,好似闲来垂钓的老翁。 收买都监与收买军中将领,两者之间不能同日而语。 步伐一下迈的太大,容易扯到裆。 邵沅朗有些担心,几番犹豫,开口道:“这一步若迈出,再难收回,王爷需三思而行。” 李守拙权衡利弊,终是下定决心,自嘲一笑,道:“父皇至今不立太子,未尝没有让我们手足相争的意思,然而父皇将夏志渊安排给了老三,我却是什么都没有,能怎么办?我不想在原地踏步。” 南、北二衙,东、西大营,除非圣上愿意给,否则谁也插足不了。 近处不行,只能从远处下手。 陇右道就是个好地方。 邵沅朗想起此前建议纯王落子陇右道之言,心中并未过多迟疑,点头道:“王爷言之有理,只不过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需从长计议。” 李守拙亲昵的拍了拍邵沅朗的肩膀,转头看向庄延朔,含笑道:“先生已知本王心意,可愿屈尊前来辅佐本王?” 一次次招揽,一次次被拒,态度始终不变。 王爷做到他这份上,当真是没谁了。 庄延朔想起安王对待谋士的态度,再对比眼前的纯王,高低立判。 他暗自在心中长叹一声,随即收敛心思,整理衣冠,拱手一礼,道:“老朽一介草民,微末之辈无甚大才,却得王爷慧眼看重,自当为王爷效全力。” 第656章 善意的提醒 百乐门,三楼雅阁内。 罗霓裳看完手中记录的诸多事件,整个人呆滞了许久,眼巴巴看向青瑶,近乎哀求道:“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 青瑶见她情绪逐渐激动,出言安抚道:“你现如今怀有身孕,情绪不宜激动,先平复下来,咱们好好说。” 罗霓裳深深吸了口气,待稍稍平复一下,急忙追问道:“这些事情你从何处得知?” 青瑶并未隐瞒,直言道:“上次寻你过来商议之后,我便派人暗中调查,梁王在外养了不少女人,其中更是涉及官员爱妾。” 自古便有官员向上峰献妾之事,并不稀奇。 她派人暗中调查,收集到的信息皆是探子亲眼所见,却并不能当做实际证据。 当然,青瑶需要的也并非实证,只是将所查之事告诉罗霓裳,以此让罗霓裳明白梁王的所作所为。 至于罗霓裳会不会相信? 从她怀有身孕,再到梁王接连纳妾,本就已经说明了许多,只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时候拿到台面上说,无非是想让其不要再逃避。 青瑶见罗霓裳陷入呆滞,想了想,继续说道:“据我推测,当初梁王之所以会娶你为妻,一部分是因为猎奇,另一部分原因想来也不单纯。” 罗霓裳呐呐询问道:“什么意思?” 青瑶轻叹道:“圣上登基之后,后宫已多年无所出,这种情况不太像是隐疾,很有可能当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导致不育,梁王或许也曾被波及。” 京城人尽皆知,梁王是位“花王爷”,纵横欢场多年,暗中更是不知与多少良家女子有染。 多年以来,从未听说梁王有过私生子。 欢场女子自是不必多说,那些良家一个两个,难道都心甘情愿避子,不会生出野心吗? 青瑶大胆猜测道:“梁王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许了为了避嫌,不敢与朝廷官员联姻,正巧你的出现,令梁王眼前一亮,于是便动了念头。” 身为大周朝辈分最高的王爷之一,梁王本无需顾忌太多,奈何他的年纪实在太过年轻。 年轻意味着什么? 年轻意味着拥有许多时间,正常情况下,梁王拥有的时间足以把很多人熬走。 梁王乃是先帝嫡亲手足,当今圣上的皇叔,几位皇子的叔祖,年纪却只比最大的纯王大几岁。 有这样一位长辈在,很难说不会引起圣上的忌惮。 从表面上看,梁王不仅是宗正寺卿,更是得圣上信任,执掌海运司。 可若是换个角度去看,有没有可能是故意委以重任,以期梁王犯下大错,从而抓住把柄? 届时如何处置梁王,全由圣上做主,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也不好出面求情。 然而梁王也不是个傻子,先是常年流连欢场,自污名声,而后更是迎娶平民之女作王妃,以此向圣上表明态度。 好似在对圣上说:大侄子,你叔我都这样了,你就别再想着搞我了。 可惜,圣上在梁王成婚之后,依旧将其抬上海运司主官之位。 父子之间尚有猜忌,更何况叔侄之间。 于是乎,梁王干脆想着犯个不大不小的错,既能把烫手的海运司给丢出去,又不至于落个被贬离京的下场。 之后便有了梁王拉上魏秉文,以及地方官员,共同利用官船夹私之事。 以上所有皆是出于青瑶个人猜测,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也并非是出于阴谋论,而是基于皇位斗争的残酷性,做出的合理推断。 罗霓裳不在乎海运司之事,她只在乎一点。 “你是说,梁王娶我是早有预谋,而并非是因为真的爱我?” “罗大小姐,你在江南道闯下偌大的名声是假的吗?似你们这般欢场浪荡子,何来的真爱?” 顿了顿,青瑶紧跟着说道:“更何况,你嫁给梁王难道是因为真爱?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何必伤心。” 豆大的泪滴从眼眶滴落,罗霓裳以绸绢擦拭,自嘲一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手段了得,成功捕获他的心。” 青瑶轻叹道:“公子曾说过,最优秀的猎手,常以猎物的姿态出现,我初闻时不太明白,此刻却多了几分体会。” 一个常年流连京城青楼欢场,另一个逛遍江南道几乎所有的南风馆,都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只能说,两人之间是棋逢对手,梁王技高一筹。 罗霓裳收拾好心情,询问道:“这事是江景辰让你告诉我的?他想要我做什么?” 青瑶含笑道:“公子可不会在意这些琐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让人去查,只为了让你能够清醒一些。” 罗霓裳不悦道:“我又如何不清醒了?” 青瑶淡淡道:“上次公子要你做出选择,时至今日你依旧没给出明确答复,难道不是被王府繁华迷住了双眼?” 罗霓裳脸色忽变,沉声喝问道:“所以这就是给我的警告吗?别说什么为我好,若真为我好,就不该这么做。” 青瑶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慢悠悠道:“公子很忙,自然不能再为些许小事操劳,我并非是在警告你,而是对你善意的提醒。” 罗霓裳怒容未消,冷笑道:“这也能算善意?你在提醒我什么?” 青瑶不紧不慢开口道:“梁王娶你时,你是梁王妃,梁王若休了你,到时你又是个什么?” 罗霓裳闻言,猛地起身,大喝道:“你在放屁,他不会,也绝不可能休了我。” 青瑶抬手示意道:“别激动,得顾着你肚子里的孩儿。” 罗霓裳顿时惊觉过来,心中既是担忧,又是欢喜,着急道:“对对对,我肚子里怀有孩子,他不可能休了我。” “我不信,你是在危言耸听,是在吓唬我......他绝对不会休妻,不可能会休妻......” 似梦魇般,嘴里念叨了一遍又一遍。 时而异常坚定,时而惊慌失措、脸上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青瑶听得不耐烦,直言道:“本就不是一场纯粹的婚姻,既已证明梁王能够孕育子嗣,圣上又将其架上火堆,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你猜梁王会不会开始嫌弃你的出身呢?” 罗霓裳心头剧烈跳动,感到一阵强烈的慌张与不安,正欲开口争辩。 青瑶不等对方回答,继续说道:“公子曾言,夫妻间大多都逃不脱七年之痒,依着我看,七年太久,你与梁王能否过完今年都难说。” 第657章 有你哭的时候 自家人知自家事。 罗霓裳将梁王近来的变化看在眼中,此刻再听青瑶所言,心中立刻多出一份不安。 她不相信青瑶所言,但却害怕江景辰的手段。 既已飞上枝头,那便不能再落下来。 哪怕仅是万一的可能也不行。 “我承认,你的提醒很有效,让我想明白了今后该依仗谁,也知道该听从谁的吩咐。” “这句话不对。” 青瑶笑容渐盛,摇头道:“你如今是身份高贵的梁王妃,不存在听谁的吩咐,有的只是互惠互利,需知,你早已经上了船。” 上了船,再想下船,除非身死。 先是警告,之后又是威胁。 罗霓裳算是有些明白,青瑶今日之举,目的在于敲打自己。 念及此处,她不由松了口气,随即轻叹道:“我本以为青玉是花瓶,而你是吉祥物,没想到竟然这么有手段,你隐藏得够深啊!” 青瑶微微一笑,道:“倘若有一日,需要你前去刺杀梁王,你是否能够下得去手?” 罗霓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伸手捂住胸口,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且不说我是否有能力杀的了……倘若没了他,我又该如何自处?” 不是问为何要杀,而是关心自己的结局。 青瑶很满意这种态度,正色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将会继承王爵,到时候自然不必担心你的地位。” 罗霓裳追问道:“只有儿子才有资格袭爵,我若是生下女女儿,岂不是竹篮打水?” 青瑶道:“我可以保证,你生下的一定是儿子。” 罗霓裳不信,追问道:“传承之事,你要如何保证?” 青瑶缓缓吐出一句:“狸猫换太子。” 若是能够拿狸猫换太子,那么自然也能将小郡主换成小王爷。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 更何况,拿自己的骨肉,去换取别人骨肉,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罗霓裳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陷入沉默当中,久久不言。 青瑶也不催促,慢悠悠品着香茗,一副惬意模样。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罗霓裳缓缓抬头,询问道:“我还有得选吗?” 青瑶点头道:“当然有,只不过我相信你不会选别的路。” 言语间,多了些许意味深长。 这也叫有得选?罗霓裳冷冷一笑,道:“若我所料不错,此事定然没经过江景辰的允许,你就不怕我找你家公子告状吗?” 青瑶无奈道:“我在公子心中的份量,难道会不如你?有些事,我不喜欢拿出来说,但你得心里有数。” 人在感到无能无力时,还能做些什么? 罗霓裳此刻觉得十分憋屈,当即怒斥道:“你这个胆大妄为、自以为是、狂妄至极的女人,等江景辰回来,有你哭的时候。” 青瑶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认真点头道:“你说的对,小别胜新婚,闺房之内,枕席之间,床笫之上,情到浓时,难免喜极而泣。” 罗霓裳不由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话中之意,翻着白眼道:“你现在的变化可真大,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脸都不要了。” 青瑶一笑而过,转言道:“我是在为你谋划一条康庄大道,你该不会不知道领情吧?” 罗霓裳闻言,顿时感到胸闷气短,呼吸间不能顺畅,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大姐,你现在是要让我谋杀亲夫啊!” “王妃言重,我不过小小女官,何德何能当王妃大姐。” “嘿,你这小丫头,没完了是吧?”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罗霓裳索性也不装了,直言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话音未落,青瑶甩出凌厉眼神。 罗霓裳立刻改口道:“除了江景辰之外,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总之,我想说的是,他可以死,但我的地位绝对不能丢。” 青瑶点了点头,随即解释道:“我不过随口一问,并非是说要梁王即刻去死。” 罗霓裳瞬间呆滞,在这一瞬间,心头涌起被人戏耍之感,当即怒喝道:“老娘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你跟老娘说只是随口一问,逗你娘玩呢?” 市井之气在此刻暴露无遗。 罗霓裳还是那个罗霓裳,即便当上王妃也没办法移除本性。 青瑶指了指她的小腹,示意别太过激动,随后解释道:“你不需要知晓太多,只需要知道,倘若真能走到那一步的话......梁王必定难逃一死。” 罗霓裳追问道:“那一步是哪一步,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青瑶回答道:“不该你关心的事,不要去关心,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找到梁王府内的密室。” 罗霓裳疑惑道:“王府内有密室吗?你怎么知道?” 青瑶含笑道:“我说有,那就有,没有也得有。” 一间密室或许藏不下太多东西,但却能藏一份不该有的野心。 内忧外患。 外患者无需多言,内忧若仅是几位皇子,似乎稍有不足。 青瑶的想法很简单,必要时候将梁王给牵扯进来,即便不能完全利用,也要想方设法使其站在圣上的对立面。 梁王有没有野心不重要,重点在于利用梁王,让圣上本就多疑的心变的更加多疑。 疑心生暗鬼。 既然要乱,自然是先从圣上开始,往下越乱越好。 边境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京城内有几位皇子争夺储位,三省主官与圣上离心,再将梁王牵扯入局。 如此杂乱的形势之下,就问圣上是否分身有术? 当然,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所有的布局皆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青瑶并未将核心之事透露给罗霓裳,只道:“若真走到了狸猫换太子那一步,必须要有绝对安全的场所。” 顿了顿,继续说道:“找的到密室自然是最好,若是实在找不到,那便暗中建一间。” 罗霓裳紧紧皱眉,暗自在心中权衡。 良久后,她才开口道:“他近来早出晚归,时常不在府内,若真有密室,我倒是方便寻找,可若说要在王府内新建一间的话,怕是不容易。” 青瑶并未在此事上过多解释,含笑道:“些许小事无需操心,你如今身怀六甲,身边最好多些下人伺候,我会安排人过去照顾你。” 照顾是真,但监视同样也是真,暗中或许还会做一些别的事情。 罗霓裳没有拒绝,只不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嗤笑道:“照着这么下去,梁王府可就要改姓江了。” 青瑶笑而不语。 区区梁王府而已,算的了什么? 若真能走到那一步,整个天下都得姓江。 第658章 两位候选人 罗霓裳算不上十分聪明,对于青瑶的话并不尽信,但她也绝对不是傻女人,知晓若江景辰真的要动梁王,那么梁王只有死路一条。 不是说江景辰的实力已经大到何种地步,而是他的胆子大到无边无际。 更加确切的说,在罗霓裳看来,天下间没有比江景辰更疯的人。 一个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疯子带领着一群疯子。 青玉不用多说,那是罗霓裳最为忌惮的疯女人,没曾想最为正常的青瑶做起事来也这么疯。 “几个月之后,届时若诞下麟儿,我自当倾尽全力为他铺路。” “那便提前恭喜王妃,梁王府后继有人。” 在罗霓裳生产前,这段时间足以让青瑶安排好事宜,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罗霓裳挺不过这一关。 女人产子,好似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若不幸难产的话...... 青瑶不愿多想,却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需要考虑到诸多意外因素,其中最大的意外就是梁王。 “王妃切记,回到王府之后,除了你的陪嫁丫鬟,以及我安排过去的人员之外,对其余人都得保持万分戒备之心,包括梁王在内。” “你的意思是,难道说,他会害我不成?” 罗霓裳深深皱眉,脸上是化不开的浓浓担忧。 青瑶想了想,直言道:“丧妻与休妻,自然是前者更能为梁王留名,你也知道公子的经历,这种事情在高门大户内屡见不鲜。” 有关秦氏,钱塘县很多人都知道,坊间都说她是攀上高枝,却没命享福的可怜之人。 起初,就连秦氏家人也是如此认为,觉得自家女儿命中无福。 直到那年江景辰的出现,秦氏真正的死因才被解开。 罗霓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插见肉中也不觉疼痛,喉咙咕噜了几声,缓缓吐出四个字:“去母留子。” 只需一碗汤药,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达成目的。 死于难产的女人,最终只会被说是命不够硬,无福消受。 罗霓裳霍然起身,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尽快安排人进府,我这就去将院子清理干净,绝对不留下一丝后患。” 言罢,不等回应便急匆匆离开。 雅阁内,青瑶慢悠悠喝了口已经放凉的香茗。 万银忽然出现,摇了摇头,嬉笑道:“你这么吓她真的好吗?” 青瑶淡淡道:“她这人,不吓不行,更何况我也并非是在吓她,只不过是放大了某种可能性而已。” 万银自顾自落座,随手拿起碟中糕点,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就了口凉茶,询问道:“要动梁王吗?这种事交给我来干比较合适。” 青瑶自然不会对万银有所隐瞒,摇了摇头,直言道:“我设想了诸多方式,其中清君侧之名最好,梁王或是几位皇子,谁都可以,得先留着。” “清君侧?”万银想了想,接着说道:“那得让皇族子弟内乱才行,没有公子主持大局,就凭咱们几个,能办到吗?” 京城外有东、西两大营,京城内有南、北衙禁卫军,这些都不是常人能够插足之地。 更何况,皇宫乱与皇族乱,两者之间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 京城外乱容易,京城内乱很难,有圣上坐镇皇宫,想让皇族子弟乱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青瑶当然清楚其中不易,微微一笑,道:“你见过哪位开国之君打天下是容易的?” 万银愣了一会,迟有些疑惑,询问道:“咱们要干的事情不一样吧?” 青瑶闻言,点了点头:“他们是打天下,咱们是谋天下,有些许区别,但区别不大。” 万银若有所思,忽然间又变得兴奋,追问道:“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能算开国大将了?” 青瑶含笑道:“是不是大将,尚且有待证明,倘若公子登顶,你当属是功臣之一。” 万银听到这番言语,热血逐渐沸腾,嬉笑道:“公子必会登上顶峰,我也绝对会成为功臣,倒是你,会当上皇后吧?我觉得青玉争不过你。” 青瑶摇了摇头:“你太想当然了,公子能力毋庸置疑,但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谋夺天下,咱们需要强大的盟友。” 万银追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魏家吧?” 青瑶微微一笑:“无论魏家或是孟家,都只是棋子,有资格当咱们盟友的人,至少也得是徐家。” 万银迟疑道:“你指的是,镇北徐?你也太敢想了吧!” 青瑶开口解释道:“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倘若公子能够娶徐光曜之女为妻,届时自然能将镇北军绑上战车。” 如同当今圣上登基之前,对瞿家许以皇后之位那般。 并非是不相信徐家对朝廷的忠诚,而是青瑶有着十足的信心,只要公子娶了徐光曜之女,那么便能一步步将镇北军收归己用。 只要布局得当,徐光曜不想反也得反。 万银如同第一次认识青瑶般,下意识退后一步,瞪大了双眼,好一会才吐出一句:“你确定不是在与我说笑吗?” 青瑶毫不犹豫回答道:“无论是我,亦或是青玉,都不配嫁公子为妻,此事,不做二议。当然,也不是非她不可,除了徐家之外,我还考虑孙家。” 也就是说,有两位候选人? 孙家? 是那个孙家吗? 万银此刻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之感。 他们只不过是下属,就这么议论起替公子选妻之事,真的好吗? 可转念一想,出于某方面原因,钱塘县秦家不可能来人,威远侯府早就没了,那么公子的人生大事,可不就得由他们这些心腹尽心操办。 至于合不合规矩...... 公子啥时候跟他们讲过这种规矩? 万银本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瞬息间便将自己说服,顺势接口道:“你指的是御史大夫孙敬远的女儿?不是跟公子退亲了吗,怎么还选她?” 青瑶出言解释道:“正是因为曾经有过婚约,所以公子娶孙家女,要比娶徐家女容易。” 一位是执掌镇北军的大将军,一位是执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他们两个人的价值都很大。 一个在外,一个在内。 徐光曜手握镇北军,其价值不言而喻。 甚至都不需要徐光曜刻意做些什么,到时只需作壁上观,如此便足矣。 至于孙敬远的价值,则体现在其御史大夫的身份上。 毕竟想要在京城之外搞事情,地方官员不足为虑,御史台的御史可不是吃干饭的人,不得不防。 万银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这三言两语,就将公子婚事安排了个明白,公子那边能同意吗?” 青瑶含笑道:“公子及冠之后自然是要娶妻生子,娶谁不是娶?更何况,此事足以对今后产生不小影响,没理由不同意。” 第659章 最佳良婿 没有理由不同意,可,似乎,也没有理由同意吧? 万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干脆不去多想,转言道:“上次才说过尽量不要直接见面,这次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青瑶开口道:“方才说过,徐家的女儿不好娶,你曾与先生在北边待过一段时间,以你的性子定然结交不少军中将领吧?” 万银下意识点头:“不多,倒也有那么几位。” 青瑶直言道:“喊你来,主要是想让你给他们去信,探一探徐光曜的口风。” “不是,你动真格的啊?”万银满脸不可置信,迟疑道:“你确定不需要经过公子同意吗?” 青瑶微微一笑:“什么事情都问公子,那还要我们作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万银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憨憨的挠了挠后脑勺,试探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拉我一起顶缸吧?” 现如今,京城内话语权最重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便是青瑶。 在万银看来,这种事本不该找自己商议,青瑶真要是想做,自己私下就能把事情给办了。 传信谁不能传? 江南旧部中,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北边待过。 谁没有结交一二好友? 这是个坑,万银不太想跳,不等青瑶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我的脑子没你好用,玩心眼肯定玩不过你,所以你就直说吧,到底想干嘛?” 青瑶沉吟片刻,幽幽长叹一声:“你也知,公子如今势微,若想成就大业,必然是要收拢一切可用势力。” 万银对这句话很是认同,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青瑶继续说道:“以公子的性子,多半不会采取联姻的方法,但你我都清楚,想要将手伸向军营,联姻是最快的方式。” 无论是东、西大营,还是南、北二衙,除了圣上之外,也就只有几位皇子有伸手的资格,其他人一旦扯上关系,不死也得脱层皮。 兵权自古都是帝王最忌讳之事,在这件事上,甚至亲生儿子也沾不得。 然而,想要改朝换代,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得有兵有粮。 有江南道作为依仗,自然是不用担心军资问题。 青瑶满脸认真,正色道:“徐家不是征途中的关键,但却能够帮公子节省许多不必要的时间,你能明白吗?” 万银点头道:“当然明白,就是说娶了徐家女,能够让公子少奋斗十年。” 青瑶:...... 也不是这么个意思,可若是这么解释的话,似乎也没错。 正当青瑶想着如何措辞时。 万银忽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对啊,徐光曜的镇北军是强,可他又不能带军过来,有必要上杆子去当徐家的女婿吗?” 青瑶解释道:“倘若公子逐鹿中原,有徐光曜作为后援,便能拖住大周北方的驻军兵马,使其不能够及时回援京城。” 大周百万雄兵,以黑甲、镇北、安西三军为最。 黑甲军属于禁卫,人数最少,负责戍卫京城。 镇北军与北戎对垒,安西军防范西域。 此三军战力最强,但这并不是说其他军战力不行。 镇北军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有着最强三军之一的名号,也不是因为能够对抗整个北方军团。 最关键的根本原因是,镇北军可以随时撤掉边防,让北戎铁蹄踏进大周境内,造成北方动乱,令地方自顾不暇。 万银闻言,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平复下心情,好似看怪物一样盯着青瑶。 “你知不知道那样会死多少无辜百姓?”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打天下不死人的?” “可若是真如你所愿的话,那就不是死一些人,而是死几万,乃至十几万。” “要不如何说万骨枯?” “......” 万银一时无言以对。 倒不是觉得青瑶的想法有错,只是完全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素来文弱的女子,竟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他们都说阿玉不好惹,我今日才知道,你比阿玉要可怕十倍。” 青玉乃是毒王一脉,一身毒术高深莫测,呼吸间便能取人性命。 但,世间之毒不知凡几,可有何物能够毒得过人心? 青瑶淡淡道:“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慈不掌兵,有些事情明知是错,但为了大业不得不做,我愿为此背负骂名,哪怕千古。” 万银摇了摇头:“不是我要抬杠,而是你有些太想当然了,徐光曜乃是忠臣良将,不可能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青瑶微微一笑:“只要公子成了徐家女婿,待到公子统帅大军兵临城下那日,你觉得徐光曜有得选吗?需知,谋反乃十罪之首,株连九族。” 何为九族? 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父族四是指自己一族,嫁出去的姑姑及儿子、嫁出去的姐妹及外甥、嫁出去的女儿及外孙。 母族三则是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与儿子。 妻族二则是指岳父一家,以及岳母的娘家。 万银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感叹道:“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跟你这么一比,我还是太过善良了。” 青瑶没理会这般调侃,自顾自说道:“公子名头正盛,远在北边的徐光曜不可能了解太多内情,咱们要做的就是借他人之口,将公子塑造成大周最佳良婿。” 万银微愣:“我没答应啊,怎么就成咱们了?” 青瑶含笑道:“事实上,我完全可以假冒你的名义往北边送信,喊你过来,是给你机会,希望你能够主动一些。” 万银:...... 忽然有种被威胁的感觉。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事情我可以做,只不过话的说在前头,倘若到时候公子追究,咱们得一起扛。” “成与不成,尚且未知,现在说这些太早了,更何况,如果失败的话,咱们就当没发生过,公子不知此事,何来追究?” “听上去好像是没什么问题,可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套路我呢?” “一切都是为了公子。” “开国功臣?” “必能名垂青史。” 青瑶脸不红心不跳,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足足夸了半炷香的时间。 万银咧嘴大笑,此刻胸中热血沸腾,当即保证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定当全力去办。” 青瑶称赞道:“你办事,我放心,也就只有你能担得起大事,万金、董瓒皆不如你。” 万银闻言,嘴角是笑容蔓延到了后耳根,拍着胸脯道:“作为公子麾下第一得力干将,我自当仁不让,你且等我消息。” 言罢,转身潇洒离去。 青瑶望着那道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摇了摇头,感慨道:“原来,一流高手也这么好哄的吗?似这般单纯之人,真的不多了!” 第660章 洞房花烛 处理完几件重要之事,青瑶并没有因此清闲下来,转头便命人把江鸠喊到百乐门,开门见山道:“公子打算让你进大理寺,先当个班头,你对此可有想法?” 三班衙役并非官,而是吏。 虽无官身,却有实权。 千万别小看衙门小吏,即便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三班衙役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有着极强的震慑力。 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三班衙役就是那些小鬼,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从普通百姓转变为衙门小吏,多少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办到。 江鸠自然不会拒绝,心中也清楚这是自己踏入仕途的第一步,激动之余,小心询问道:“那帮中事务该如何安排呢?” 青瑶淡淡道:“你去了大理寺办差,少不得要与市井之徒打交道,蚍蜉帮依旧由你当家,只是需小心谨慎些,莫要让人抓了把柄。” 江鸠当即保证道:“您请放心,帮里往常没少跟衙门的人交际,那一套我门清,绝不会留下后患。” 青瑶点了点头:“还有一事你需牢记,进入大理寺后,暗中留意些孟维桢的言行,倒也用不着刻意,稍稍留心些便是。” 江鸠闻言,心中立刻明白,这次入大理寺将不会牵扯到孟维桢。 以百乐门如今掌握的关系网,区区一个班头的位置而已,自然是用不着大理寺少卿出手。 至于为何要留意孟维桢...... 想来是没将那位大理寺少卿当做自己人。 江鸠心念转动间,叩首拜谢道:“多谢公子提携,多谢大人抬举。” 青瑶如今是七品女官,正儿八经的官身,自然当得起一句大人之称。 她见江鸠满眼感激,微微一笑,道:“起来吧,都是自己人,私下无需如此大礼,你只管用心办事,将来必能有锦绣前程。” 江鸠起身后忙着表忠心。 青瑶吩咐了几件事后便让其离去,随即望向窗外的天色,喃喃道:“如今只余一件事未办......” 当夜。 邬鑫月进了百乐门,一炷香后宋砚出现。 二人同处一屋,谁都没有开口,彼此间心知肚明。 邬鑫月异常紧张,看都不敢多看宋砚一眼。 宋砚想了想,开口道:“如果,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离开。” 邬鑫月听到这句话,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些,无奈摇了摇头:“我既然来了,自然做好了准备,只是......” 宋砚急忙借口道:“只是什么?心中若是有何顾虑,你尽可说与我听。” 邬鑫月看了宋砚一眼,迅速移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道:“今夜过后,我便是你的人,有些话我想有必要先说明白。” 宋砚点头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听着。” 邬鑫月整理好情绪,开口道:“我来,实属被逼无奈,对于你,我不曾有过半分好感。” 宋砚心中失望,勉强露出一抹苦涩笑容,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便喜欢上你,想着要娶你为妻,只是,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发展。” 邬鑫月自嘲一笑,道:“你未想过,我又何曾想过?” 宋砚陷入沉默,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可以离开,之后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 邬鑫月摇头道:“你若能处理,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宋砚此刻无言以对。 如果面对江景辰,他倒是还能闹一闹,并且也有自信能够获得选择的权利。 只可惜,如今主事的是青瑶,那个看似好说话,实则油盐不进的女人,只会按照自认为最有效的手段办事。 除了江景辰之外,青瑶怕是不会听取旁人的意见。 宋砚选择出现,主要原因是为了姑苏宋家,其次则是真心想要娶邬鑫月为妻。 奈何经青瑶这么一闹,双方心中都会留下一根刺,短时间内无法拔除。 “有个人,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能解渴。” “何意?” “我的意思是,事情发展至此,虽不是我本意,但我却是真心想要娶你为妻。” “什么是真心?” “我这人从小醉心武学,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漂亮话,你问我什么是真心,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若不能娶你为妻,此生宁愿一人。” “你......” 邬鑫月心中莫名有些感动,这份感动来都没有缘由。 “你说你不会说话,我反倒觉得你惯会花言巧语,要不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是。”宋砚着急解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心里怎么想,嘴上便如何说。” 邬鑫月眨了眨眼,追问道:“此话当真?” 宋砚抬起手臂,指天发誓道:“若有半句虚假,定叫我不得好死。” 邬鑫月见状,抿嘴轻笑道:“你这人,怎这般憨傻,我不过随口一问,你随口回答便是,何须发个毒誓。” 宋砚乐呵呵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心里话,不怕发毒誓。” 短暂交流后,两人的心神都放松了许多。 邬鑫月想着既已认命,那便无需再那般的矫情,于是便让人送来酒菜,趁宋砚不注意时,将药下入酒中。 “我也不指望你对我多好,但有一事你得答应。” “你说,不管是一件还是十件,我都答应。” “今日天地为媒,你我私定终身,此乃无奈之举,但事后三书六聘,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需样样不差。” 邬鑫月言语间多了一丝娇羞。 宋砚再度指天发誓:“天地为证,我宋砚定当倾其所有,风风光光将你娶进家门,若有半点怠慢,定叫我......” 邬鑫月连忙出声阻止道:“莫再说,我可不想当寡妇。” 宋砚憨笑道:“不说,以后都不说。” 短暂的交谈过后,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变化。 邬鑫月自小在北庭长大,不同于京中闺秀,骨子里多了一股豪放,既然做了决定,那便不再扭捏。 “今夜你我洞房花烛,当饮一杯合卺酒。” 一杯饮罢,不等宋砚多说些什么,邬鑫月将屋内灯火吹灭。 黑暗中,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拉近,直至相拥在一起,共谱一曲欢歌。 ...... 青瑶得了消息,总算是可以松口气。 她有足够信心让邬鑫月妥协,唯独琢磨不透宋砚的性子。 好在事情发展顺利,那位浪荡不羁的少侠,最终还是为了宋家低下高傲的头颅。 忠畏侯府内,青瑶独坐凉亭,随手在棋盘落下一枚棋子,嘴角微微扬起。 “棋子尽数落入局中,已成三方博弈之势,且看谁能技高一筹。” 第661章 推诿 陇右道。 一万新兵在规定期限内招募完成,期间并没有发生任何阻碍,这一点让江景辰有些困惑。 他看向众人,询问道:“你们说,那三个老家伙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董瓒对此沉默不言。 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 青玉随口道:“肯定没安好心。” 朝廷文武百官人尽皆知,陇右道招募的一万新兵乃是圣心之始,意在兵伐西域。 那么站在圣上对立面的三省主官必然会有动作。 现如今兵都招好了,却依旧没个动静,要嘛就是无能为力,要嘛就是在谋划更大的阴谋。 三省长官会是无能之辈吗?答案显然不是。 因此答案显而易见。 庄延昌虽然身无半职,却是募兵主要负责人,相关事件全都要过他的手,若有问题必然能够第一个发现。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沉默片刻,脑海中回溯招募事宜,忽然发出一声轻叹,道:“募兵一万只是开始,之后才是关键。” 江景辰追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庄延昌整理好思绪,将心中猜想说了出来:“若老夫所料不错,那三位大人已经安排好了相关人员插手对于新兵安置事宜。” 顿了顿,又道:“圣上只是命你募兵,依照朝廷规矩,后续诸事该由地方将领接手,也就是说在募兵完成那一刻,你便已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江景辰很快便领悟话中之意,面色略显凝重,询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地方将领会在这件事上推诿?” 有些事情,有些时候,并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只需什么都不做,就足以造成麻烦。 庄延昌点了点头:“你若不信,便去试试。” 招募新兵后自然是入军营受训,这批新兵是在鄯州所募,那么就该入鄯州三大营中的任意一营受训。 只不过当江景辰找上门时,作为第一个主动送礼的中军主将尤惟明却故作为难。 “侯爷有所不知,本将不曾收到相关公文命令,因此不好让新兵入营。” 作为从三品归德将军,鄯州中军主将,尤惟明只受陇右道节度使、及兵部节制。 江景辰虽已调任兵部任侍郎之职,但在没有兵部公文或是圣上明旨的情况下,并不能够直接对尤惟明下令。 “尤将军是欺本侯年少无知吗?” 江景辰拉下脸,加重语气,沉声道:“依照朝廷律例,新兵招募后由地方军营接收,安排受训事宜,你作为中军将军,怎敢不让新兵入营?” 尤惟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开口解释:“此次募兵乃是圣上特旨由侯爷负责,那么在未有明确公文示下前,自然该由侯爷主管。” 话已至此,江景辰懒得扯皮,抓住对方言语上的漏洞,直接下令道:“既由本侯主管,那本侯便下令,命你接新兵入营受训。” 尤惟明含笑道:“侯爷有所不知,本将所领中军麾下两万兵卒,侯爷所募新兵便有一万,说句侯爷不爱听的话,本将不敢让新兵入营。” 江景辰闻言,立刻板起脸,教训道:“本侯是命你让新兵进中军大营受训,又非是入驻中军大帐,你为何不敢?” 尤惟明神色淡然,平静回答道:“此次募兵远超以往,又非兵部下达公文,而是圣上直接下旨,那么在圣上无有旨意示下前,本将不敢接收。” 不等江景辰开口说些什么,尤惟明话锋一转,道:“侯爷莫要为难本将,需知中军也才两万兵士,以此次所募新兵数来看,圣上多半是有意令其独成一军。” 一万人,多吗? 若放在后世,大点的校区军训都不止这么多人。 但在大周,每户军籍皆是世袭,一代传一代,因此兵士的人数较为固定。 此次募兵本就不符规制,所募兵士之数的确足够独立成军,故而尤惟明可谓是有理有据。 江景辰眉头紧皱,呵斥道:“大胆,你竟敢妄自揣测圣意,本侯回京后定会如实禀报圣上。” 尤惟明脸色瞬间变幻,很快又恢复如初,微笑道:“侯爷莫要吓人,并非是本将有意为难,而是侯爷找错人了。” 江景辰心思微动,稍稍缓了些语气,开口道:“你是想让本侯去找闵大人?” 闵盛元,陇右道节度使,左手执政,右手掌军。 毫不夸张的说,任何一道节度使都有割据一方的实力。 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不会是傻子,自然不可能会插手这种明显烫手之事。 江景辰所奉圣命仅是募兵,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权限,唬唬别人还行,根本唬不住闵盛元。 尤惟明干脆点头道:“若无闵大人下令,也无兵部公文,本将实难让新兵入营。” 新兵入不了营,那便得不到军资,仅需一天时间,届时必定会生出乱子。 不至于发生兵变,但肯定会有新兵出逃。 饭都没的吃,谁还会愿意当兵? 一旦发生新兵出逃的情况,那么江景辰自然难逃其咎。 鄯州这么大,安置一万新兵当然不是问题,关键就在于新兵若不能入营,那便不能得到相应的军资。 一万名新兵所需物资不少,对于江景辰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但他可没蠢到拿自己的钱去养新兵的地步。 这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可就多了,不是用钱就能够解决。 三省主官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下令让地方将领不让新兵入营,或者是推迟入营时间,如此足以把江景辰推向悬崖边。 进不得,退无路,该怎么办? 江景辰第一次感到那三个老家伙的难缠。 他将心中思绪暂时压下,开口道:“不入营也行,新兵可以由本侯安置,但军需得跟上。” 尤惟明含笑道:“此事倒也容易,只不过非本将之职,侯爷得去衙门找军需处协商。” 一级推一级,这个部门推给另外一个部门,这种事情放在后世也十分常见。 到最后就是推来推去,浪费时间不说,问题最终未必能够得到解决。 江景辰心知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却又拿对方没有办法。 朝廷发放军需以银钱和粮食为主,由户部调拨至地方,再由军需处下发。 正常情况下,不拖欠军饷已是大幸。 在尤惟明这里得不到的好,去了军需处又如何能够要得回来? 江景辰耐着性子,继续争取道:“既是军饷,自该由军方将领出面,你身为中军主将,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要推脱吧?” 第662章 无功而返 “既是小事,侯爷又何必非本将不可?” 与上次送礼不同,尤惟明言语虽不乏恭敬,态度却极为强硬,紧跟着说道:“鄯州三军,不止本将一人。” 中军不让新兵入营,左、右两军就能够让吗? 江景辰没有那么天真,当即转言道:“自古文武相轻,本侯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致使你与本侯不对付?” 尤惟明眸中异色一闪而过,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道:“你可曾上过战场?” 不等江景辰回答,尤惟明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不曾体会过战场凶险,不曾与敌寇搏命厮杀,不曾亲眼见同胞死于乱刃之下。” 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江景辰不由默然。 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这句话出自《宋史·岳飞传》。 试问,真正不惜死的武臣能有几人? 江景辰想的明白,却是心口不一,当即出言呵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身为归德将军,何惧一战?” 陇右边军之勇猛,天下无人不知,无不赞叹。 身为鄯州中军主将,尤惟明当然不是惧战之人,当即直言道:“侯爷京中为官,有所不知,西域不比北境。” 吐蕃早已成为大周附属国,其境内游牧民族虽多,但却没有部落胆敢越境生乱。 或者说,早在吐蕃称臣之后,西域就已经属于大周国土。 这便是许多官员反对圣上兴兵的原因之一。 京城文武百官,京外地方文臣武将,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圣上为何要大动干戈。 江景辰知道。 他知道哪怕换了一个时空,历史的发展也依旧相似。 吐蕃国贼心不死,有朝一日必定还会攻打大周。 且不说当今圣上比不了太宗皇帝,即便能够相提并论,朝廷也没有那么多名臣名将可用。 如今的吐蕃国力尚未达到巅峰,在被动挨打与主动进攻之间,自然是要选择后者。 附属国也是国,该打就得打。 不打仗,世道怎么会乱? 世道若是不乱,那还怎么谋夺天下? 思绪瞬间,江景辰不等尤惟明开口回答,继续呵斥道:“似你这般武将,比之兵士不如,本侯实不屑与你为伍。” 话锋忽然一转,接着道:“念你之前送本侯一礼,本侯话与你知,圣上早有圣谕示下,圣言:军中若有反战者,皆可贬其为民。” 尤惟明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尽显慌乱之色,稍作思索,拱手道:“侯爷误会,我并非反战。” 他不能确定江景辰身负圣谕,同样也不能确定江景辰没有。 这种情况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将祸水东引。 心中有了抉择之后,尤惟明直言道:“新兵不入三军大营,实乃上峰之意。” 江景辰喝问道:“哪个上峰?” 尤惟明陷入犹豫当中。 江景辰见状,继续扯起虎皮,以圣谕相逼。 尤惟明无奈之下才说出一个名字:“谭鼎岩,谭大人。” 江景辰瞬间了然。 这位谭大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谭鼎岩。 六部隶属尚书省,沈廷知乃尚书令,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尽管如此,江景辰依旧询问道:“此话当真?” 尤惟明回答道:“飞鸽传信,千真万确。” 江景辰追问:“可是谭大人亲笔所书?如今何在?” 尤惟明回答道:“确是谭大人亲笔,当时便已经烧毁。” 阅后即焚。 很好,没毛病。 事件似乎又回到了远处,江景辰稍作思考,沉声道:“本侯圣谕在身,命你接新兵入营,听令否?” 尤惟明顺势询问道:“侯爷可有诏令在身?” 江景辰不动声色回答道:“本侯奉圣上口谕。” 尤惟明神情略显微妙。 假传圣谕乃是重罪,他相信没有人敢假传圣上口谕。 但,万一,江景辰真就假传了呢? 圣上的目的就是重塑新军,只要目的能够达成,哪怕是假的圣谕也能变成真的。 没有正式诏令,仅仅只是口谕,以圣上对江景辰的恩宠,很难说不会默许。 尤惟明只不过是归德将军,无诏不可擅离职守,不可能亲自入京验证。 即便可以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需不短时间。 期间,倘若让新兵进入中军大营,无疑是等同于主动踏入旋涡当中,后续无论如何都对己无益。 听令? 还是不听令? 尤惟明没有犹豫太久,恭声道:“本将不敢违背圣谕,一万新兵入营事关重大,非本将能够做主,还需劳动侯爷大驾,往闵大人府上走一遭。” 江景辰冷笑道:“你倒是好算计。” 尤惟明一本正经道:“侯爷调兵部任侍郎一职,本就是分内之事,本将厚颜,有劳侯爷大驾。” 江景辰眸光幽幽,淡淡道:“本侯身为兵部侍郎,却是命令不了你这位归德将军。” 尤惟明嘴角微微扬起,满脸和善,含笑道:“若侯爷有诏令公文在身,本将自当依令行事。” 也就是背后有一座大靠山,否则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当朝第一宠臣对着干。 江景辰很无奈。 宠臣与权臣之间,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在京城里,他能够横着走,到了京城之外,那就得看地方官员识相不识相。 尤惟明不识相,无论官职还是实权又都比不过,尚未开局便已输了一半。 江景辰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还是文官好糊弄啊! 不是说文官笨,而是指文官知道权衡利弊,懂得审视适度,讲究明哲保身。 武将也不是不懂,只不过关乎兴兵之事,因此变得有些一根筋。 再加上有沈廷知在背后站着,以家国天下、百姓安乐等诸多大义为核心,一顿忽悠之下,轻易就能把憨直的武将拉到同一阵营。 无功而返。 从尤惟明处离开后,江景辰没有去找其余两军主将,先是回到官邸,将事情经过说与庄延昌听,询问其意见。 庄延昌冥思良久,摇头道:“中军如此,左、右两军亦然,军需处更是难上加难,此事貌似无解。” 陇右道节度使不发话,三军主将不点头,新兵就入不了营,军需处不发军饷,新兵便无米可食。 青玉想了想,接口道:“除非将集合新兵的时间延长。” 招募新兵满一万人,而后定下集合时间、地点,轻易不会变更。 如果将集合时间拉长,新兵自然待在家中,如此便能解决军饷之忧。 但,同样会产生新的问题。 庄延昌看向江景辰,开口道:“圣上下旨,命你在期限内完成招募,时间一旦延长,定会有人抓住机会,当朝上奏参你一本,你作何解?” 第663章 下策与上上策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长叹。 人不在京城,朝中又无人为他说话,倘若真走到那个地步,如何去解? 董瓒忽然开口道:“先生方才说的是‘貌似’,也就是说还是有办法能够解决,对吧?” 青玉闻言,在旁催促道:“先生若是有解决之法,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故弄玄虚。” 庄延昌沉吟片刻,无奈苦笑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请闵大人下令,只不过闵大人想来是不会答应。” 青玉道:“既不能解决,先生提来作甚?” 庄延昌不以为意,微笑道:“上策不行,还有下策。” 青玉追问:“是何下策?” 庄延昌看向江景辰,缓缓开口道:“鄯州三营不能入,那便不入,你如今乃是兵部侍郎,不受闵大人节制,可另立新营。” 董瓒不解询问:“就算是立了新营,也依旧得从衙门军需处获得军饷,如此又将回到原点,似是在做无用之功。” 庄延昌道:“若是此时前去索要军饷,那么军需处必会以军饷不足为由,需上奏朝廷,等待调拨。” 地方衙门上奏,兵部批文,户部调拨,在未遭受阻挠的情况下,最快也得大半个月才能抵达鄯州,根本来不及。 所以只能够从地方上想办法。 尤惟明接到了上官命令,其余两军主将想来也是如此,军需处那边只一句军需不足便能推诿。 庄延昌所想到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以兵部侍郎的名义,从民间募捐。 民间谁最有钱?自然是地方商贾富户,也就是百姓口中的豪绅。 江景辰闻言,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当然,在商言商,无论何时何地,商人眼中只有利益。 在坊间,乡绅富户们大多都十分乐意做些捐资赈灾之事,只为图一份好名声。 现如今不仅能够博名,还可以趁机结交兵部侍郎,此等天大好事相信没人会错过。 区区一万人的军需,一个月能花几个钱? 庄延昌见江景辰久不言语,以为是心中尚有顾虑。 于是他便压下心思,继续说道:“所筹义款皆为军饷,此事即便传到京中里,也不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把柄,无需担心。” 江景辰摇了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方才想了想,似乎还有上上策可选。” 庄延昌狐疑道:“你此刻眼神中锋芒毕露,难不成是想兵行险招?” 江景辰嘴角上扬,含笑道:“不险,只不过是想着杀掉几个地方官而已。” 庄延昌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有些不确定,试探道:“你该不会是想杀三军主将吧?”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了点头:“只需杀上一人,便可解万人之忧,何乐而不为。” 庄延昌不由得眉间皱起,当即劝解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如今的官职可没那么大的权利,切莫胡来。” 江景辰不以为意,淡淡道:“先前我与尤惟明的话并非胡说,皇帝老儿虽不曾下达口谕,但他的心里的确就是那样的想法,我负责杀人,他负责兜底。” 庄延昌并不认同这般想法,直言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怎可凭此冒险?若是有个万一,你要如何收场?” 江景辰无奈轻叹道:“我亦不想冒险,但那三个老家伙已把我逼到悬崖之上,我没有别的选择。” 庄延昌道:“老夫方才所言,可解此患。” 江景辰当即拒绝:“以我如今的身份,既有上上策可用,自当是要用上上策。” 庄延昌眉头越皱越紧,板着脸,沉声道:“你如今的杀性未免太重了些,于己不利。” 江景辰再度摇头:“先生,并非是我的杀性太重,而是那皇帝老儿将我当成一柄利刃,既是利刃,又怎能不染血?” 经历过先前那些事,他现在对皇帝老儿的用意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皇帝老儿命他前来陇右道募兵,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利刃发挥作用。 不能杀人的兵刃就不是兵刃,而是一块废铁,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就目前而言,他完全没有正面对抗皇权的实力,因此只能去走皇帝老儿安排好的路。 “陇右道是棋盘,皇帝老儿在京城与那三个老家伙对弈,鄯州官员是棋子,我亦是颗棋子,若是不动,下场不会好。” 江景辰稍稍缓了口气,紧跟着说道:“皇帝老儿想让我杀人,但又不告诉我该杀什么人,或者说他不能够告诉我,一切都要我自己去悟。” 青玉脑袋难得灵光,接口道:“我明白了,皇帝老儿把公子当做一把刀,派公子来募兵,就是要将刀插进对手的心脏,杀死对手,又或者......折了刀。” 董瓒似懂非懂,询问道:“也就是说,公子可以在鄯州为所欲为?” 青玉道:“再大胆些,不止是鄯州,而是整个陇右道。” 庄延昌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回过头来,再次劝解道:“一局棋,关键不在于吃多少子,而是获得最后的胜利,你大可不必妄动杀念。” 江景辰道:“我必须替皇帝老儿扫清眼前的阻碍,才有机会争取到更多是时间,因此我也没有选择。” 对于当今圣上,以及三省主官而言,无论是鄯州地方官,又或者是江景辰,都只是棋盘上一颗棋子,是赢得胜利的工具。 没有用的工具会被扔掉。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留给江景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庄延昌能够理解,但并不支持,依旧固执己见,说道:“谋害军中大将并非儿戏,更何况,你又怎知这不是那三位大人设下的圈套?” 江景辰微愣,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们那三个老家伙,比我想的要更深一层吗?” 庄延昌见事有所缓,暗自松了口气,点头道:“三省主官可谓是一人之下,且有魄力手段与圣上对奕,似他们那般人物,岂容轻视?” 江景辰虽不曾与三省主官有过多交际,却也领教过对方的手段。 说好听些,那叫一个细雨润物。 说不好听些,那就是杀人于无形。 官场中,但凡能够上位之人,没有几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三省主官同气连枝,做起事来更是没多少顾忌,不在乎手段光明与否,只在乎结果如不如意。 也就是江景辰够聪明,要是碰上个脑袋不好用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生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 江景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他们既然能设局害我,那么我除掉他们几颗棋子,不过分吧?” 第664章 双管齐下 当真是痴儿,这种时候岂能为一时之气? 庄延昌无奈之余,心中又是惊,忙追问道:“还几颗?你到底想杀多少人?” 江景辰坦言:“这个我也说不准,得看到时候会有多少人跳出来挡我的路。” 庄延昌显得有些焦躁,来来回回踱步几次,气呼呼道:“鄯州大部分官员都与你对立,难道你还能把人全部杀光不成?” 不等江景辰开口,庄延昌继续说道:“若是依着老夫的意思,你只需通过杜仲山,轻易便能筹集新兵军饷,为何还要舍易求难?” 募兵完成之后,朝廷很快便会有新的旨意,届时自有人去解决新兵军饷之事。 也就是说只需筹集一个月的军饷,便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杜仲山乃是鄯州富商之一,人脉自是不必多说,若是由他出面召集几家富商捐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南方地区稻米一年两熟,或者稻麦轮作复种,使得稻米产量迅速增加。 而后通过南稻北运,大米和小麦逐渐成为军粮的主食,再辅以大酱、腌菜、少量肉类为副食。 因此,新兵一月所需军资米、麦共计五千石,及酱菜、肉食若干斤。 庄延昌继续说道:“届时只需大张旗鼓,令鄯州人尽皆知,不仅能够令地方官员难堪,也能使三省主官面上无颜,亦能让你大出风头,一举三得。”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称赞,面上依旧不松口,坚持道:“先生办法是好,但多少显得有些憋屈,完全不是我该有的行事作风。” 庄延昌道:“你所谓的作风,就是将自己当做圣上的利刃,帮圣上杀人吗?” 江景辰点头道:“我不想承认,但这的确就是事实。” “愚蠢,当真是愚蠢至极。” 庄延昌气急,怒斥道:“即便你是圣上手中利刃,也该明白一个道理,凡世间兵器,未出鞘时才最具威慑力,一旦出鞘便露了锋芒。” 江景辰故作无奈,轻叹道:“皇帝老儿要用我这把利刃杀人,我不得不随其心意。” 庄延昌闻言,纠正道:“并非圣上要杀人,而是你以为你圣上要杀人,圣上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以你为诱饵。” 江景辰露出无比诧异的神色,惊呼:“我怎会是诱饵?” “你的确是一颗棋子,但也不要将自己看的太重要,圣上命你募兵,就是以你为饵,好将那些牛鬼蛇神统统引出来。” 庄延昌稍稍平复下情绪,继续说道:“圣上并未在旨意中言明募兵后续,也仅是给你募兵之权,如此明显的意图,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江景辰装作十分激动的模样,大跨步上前,满眼焦急道:“先生此事点破,想来早有计较,还请先生教我。” 庄延昌双眸中闪过一抹纠结之色,犹豫片刻,轻叹道:“也罢,话已至此,老夫便再多说一些,听与不听皆在你。” 江景辰乖巧点头:“先生请讲。” 庄延昌自顾自落座,整理好思路后方才开口。 “从始至终,圣上都没有将希望放在你的身上,命你前来陇右道募兵是当诱饵,这是第一步。” “若是老夫所料不错,圣上下旨前便知会有人与你为难,却又偏偏不放权让你应对,仅此便足以说明,圣上对你并不信任。” “老夫推断,你这个诱饵的作用,就是为了引那三位大人出手,那么接下去要走的第二步,必定会是派亲信前来,收拾掉那些牛鬼神蛇。” 庄延昌一口气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盏狂饮。 江景辰听完这一番言论,脸上终于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些人,若是不将其逼到某个地步,便不会一股脑将箱底掏空。 自从第一次争论之后,江景辰便觉得庄延昌有意藏着什么。 直到最近才想明白,眼前这个老小子虽并未生出二人,却也不似以往那般尽心尽力。 主要原因在于思想观念上的冲突,因此产生了些许隔阂。 这不是好事,江景辰清楚明白,完全能够理解、也愿意去包容。 但却仍是一步步在试探。 不为别的,只为让庄延昌全心全意,发挥出应有的才能水准。 “依着先生的意思,再算下时间,难道那皇帝老儿的亲信,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江景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庄延昌想了想,回答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并不重要,若不尽快解决眼前的困境,到时候你怕是难逃其咎。” 江景辰心中了然,顺势说道:“多亏有先生在侧,我才不至于冲动之下错误决定。” 庄延昌微微颔首道:“知错能改,为时不晚。” 江景辰微笑道:“既是先生想到的办法,那么还需劳烦先生走一趟,寻个合适之地,以作新兵营。” 庄延昌没有拒绝,转问:“杜仲山那边......” 不等话说完,江景辰便接口道:“就那么点东西,杜家就能给足,先生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庄延昌心有所忧,狐疑道:“你真会依老夫所言行事?” 江景辰保证道:“听先生方才所言,使我茅塞顿开,真要比较起来,我所想出的办法是下策,先生提出的办法才是上上策。” 庄延昌见他能听进人言,心中宽慰了不少,想了想,说道:“即使如此,老夫这就走一趟,你也尽快,莫要耽搁时间。” 江景辰爽快应下,待到庄延昌离开之后,立刻吩咐道:“阿瓒,之前让你派人暗中盯着三军将领,可有什么收获?” 董瓒将近来收到的信息说了一遍。 江景辰静静听完,下令道:“让人暗中找间偏僻的小院,再派两名天众部成员过去住下。” 董瓒当即领命而去。 青玉询问道:“公子刚才不是已经答应庄先生了,还要动手吗?” 江景辰笑了笑,并未隐瞒心中想法,直言道:“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搞事情,当然得弄出些动静出来,双管齐下,也可以拿某些人立威。” 青玉心中好奇,追问道:“公子打算拿谁来立威?” 江景辰眸光幽幽,缓缓开口吐出一句:“谁的死对我最为有利,那便安排他去死。” 第665章 难办也得办 当夜,江景辰私下接见杜仲山,直截了当开口索要军饷。 以杜家的财力,别说只是一个月,就是一年也不在话下,只不过杜仲山此刻却是面露难色。 “禀告侯爷,草民可以承担新兵一个月的军饷,但求侯爷不要将此事公开。” “不公开?” 江景辰没想到杜仲山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意外之余,笑问:“为何?可别说什么为国效力这样的话,本侯可不信。” 杜仲山犹豫了一会,咬咬牙,直言道:“杜家世代为商,根在鄯州,离不开的,故而草民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官老爷们作对。” 连军饷都要从民间募捐,可见双方已经闹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又并非是愚笨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稍微用点脑子想想,便能知道这件事背后更深的含义。 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但在杜仲山看来,新上任的兵部侍郎不是来念经的,而是单纯的想要弄出些事情来。 无奈他已经上了船,此刻想要下船也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新来的和尚能够安分一些。 江景辰见杜仲山说的认真,稍稍沉吟后开口道:“本后筹的是军饷,来路必须要经得起查证,因此必须公开,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杜仲山满面愁容道:“一个月的军饷,于杜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草民有能力捐,也乐意捐,可若是公开此事……您办完差事后回京述职,留下草民如何面对那些官老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景辰是遭到了地方官员的刁难,无法从军需处要来军饷,所以只能把主意打到商贾身上。 鄯州的地方官员对付不了兵部侍郎,收拾一介商贾却是轻而易举。 两边都不敢得罪,面对这种情况,杜仲山可谓是欲哭无泪,开口哀求道:“侯爷,民间有言:县官不如现管……草民极为尊敬侯爷,但也怕得罪地方父母官。” 言罢,拱手鞠躬道:“恳请侯爷高抬贵手。” 坊间有人曾戏说地方官员为何会被称为父母官的原因。 不是为官当爱民如子之意,而是他们有权利对百姓打骂、喊杀,且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 黑白真假不是靠证据,因为父母责罚子女从来不靠证据。 说你错,你就错,对也错。 一旦蹚进那滩浑水里,仅凭杜家在鄯州的那些关系,根本不足以保证杜家能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 杜仲山身为现任家主,必须要为全族考虑,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本以为会是轻而易举之事,没曾想竟会遇到困难,江景辰摇了摇头,轻叹道:“看来,是本侯低估了他们对你的影响力,这件事的确让你为难了。” 杜仲山松了口气,恭敬回应道:“侯爷言重,草民多谢侯爷体谅。” 江景辰含笑道:“本侯的意思是,事情虽难,但你必须得办。” 杜仲山怔在原地,艰难挤出一丝表情,僵笑道:“侯爷……” 不等把话听完,江景辰直接开口打断道:“本侯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杜仲山闻言,当场失态,下意识拒绝道:“不可能。” 待他反应过来身边人是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解释道:“草民的意思是说,一天的时间太短,银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物资采买运送的时间不够,最快也得七日。” 单是以米麦为例,将五千石换算下,大约是后世的五百吨左右,考虑到运输工具上的不便利,一天时间肯定是不够。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默默计算,得出大概所需时间,方才开口道:“你可以多找几家商户共同参与捐赠,本侯最多只能给你三天时间。” 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此事,因此三天时间已是极限,而后新兵必需入营,唯恐迟则生变。 杜仲山苦着脸道:“本草的确是能拉来人捐赠军资,但此举无异于主动将关系公之于众,实是大不利,望侯爷三思。” 局中有棋,棋中有局。 于江景辰而言,杜仲山同样是一颗棋子,故而没有选择的权利。 至于此举会给杜仲山造成多少麻烦,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本侯只给你三天时间。” 江景辰想起先前杜仲山提出的请求,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办好这件事,利源商会那边本侯帮你搭桥。” 杜仲山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利源商会把持着西域境内绝大多数赚钱的生意,若是能够加入他们,那可就不止是喝汤,而是能够吃肉,顿顿都吃肉。 他是商人,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那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 不就是得罪地方官员吗?事后在送上大礼就是。 一份若是不够,那就两份、三份,月月送,年年送,砸到对方没脾气。 念及此处,杜仲山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就三天时间,草民定将事情办好,不叫侯爷失望。” 解决完此事之后,江景辰回到官邸,喊来董瓒与青玉,吩咐道:“阿瓒,命人传信给老猫,说下有关杜仲山的事,另外再让利源商会开始收购米粮,能收多少就收多少。” 若起战事,粮价必涨,届时再好好操作一番,不敢说能够凭此举搅乱天下,但却足以搅乱陇右道。 董瓒领命。 江景辰看向青玉,吩咐道:“阿玉,你去配置些弱性毒药,能够毒翻战马,但又毒不死的那种。” 青玉点头应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悄悄迟疑后方开口询问道:“毒人我在行,毒马我有可能把握不住,不确定是否会留下后遗症……江湖上常用巴豆,那玩意控制好量,使用后对战马的伤害也小,恢复也快。” 江景辰道:“巴豆是不错,但太容易被查出,西域境内尚有部落没有完全臣服吐蕃,所以我打算从中制造一些矛盾,用西域部落里常用的药配毒,去毒翻一批吐蕃国战马。” 战马本就是重要军资源,只要嫁祸给某个部落,那么势必会引起吐蕃国主的重视,到时候只需在暗中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便能轻易引发西域境内小规模内战。 名义上,吐蕃乃是大周附属国,只要吐蕃有所动作,哪怕只是极限规模的内战,北庭都护府便有理由出兵,甚至进一步干预。 江景辰嘴角上扬,双眸熠熠生辉,继续吩咐道:“多备些药,必要时把陇右边军的战马也毒翻一批。” 第666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青玉并不在意毒的是谁的马,此刻却是忽然想起早前从魏家马场雇来的驯马师。 那些人世代传承,从小学习驯马本领,可以说是最了解战马的人。 她心中有了想法,当即直言道:“公子,不如派人把从魏家马场雇佣的驯马师接过来,到时候咱们在西域境内建个马场,专门驯养战马。” 西域的确是养马、训马之地,只不过那边的吐蕃国也不是吃素的,很难保证不被发现。 江景辰虽有意动,但最终还是否决了青玉的建议,只道:“战马并非是咱们目前急需,暂时先放一放。” 青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慢步上前,甜甜一笑:“公子,此刻夜已深,是时候该歇息了。” 一夜好春光,一夜好眠。 翌日。 庄严昌一大早便将江景辰唤醒,在青玉如刀般的眼神中悻悻一笑,随即说起新兵营地之事。 他现在的身份是忠畏侯府中的门客,听上去身份不一般,可实际上没有几个人肯给面子。 “百密一疏,老夫也是有些太过想当然,他们连你的面子都不给,自然更加不会予我方便,营地的事情还需你亲自出马,老夫无能无力。” 言罢,庄延昌脸上流露出些许愧疚。 昨日说那般好,不料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多少是会觉得有些难堪。 江景辰将青玉递到嘴边的糕点吃下,下意识嗦了一口她的手指,惹得青玉脸上一阵滚烫。 待将口中食物咽下,江景辰慢悠悠拿起汤匙,舀起一勺银耳红枣莲子小米粥,送至青玉嘴边。 庄延昌见状,忍不住嘀咕道:“是自己没手吗……” 青玉狠狠瞪了庄延昌一眼,回过头来,一小口一小口将粥咽下。 江景辰玩闹够了,盯着庄延昌看了一会,淡淡道:“先生可知,何谓现实?” 庄延昌闷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拐弯抹角,事已至此,老夫也不怕被你取笑。” 江景辰闻言,神情越发平静,淡淡道:“先生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人们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殊不知,残酷才是世界的本质。” 庄延昌眉头紧皱,不悦道:“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直说就好。” 江景辰回答道:“我只是希望先生能够尽快接受,并且适应这个残酷的世界。” 残酷吗? 庄延昌闻言,陷入沉默当中。 容纳一万人的新兵营,至少需要占地一顷之地以上。 大周朝,1亩约为宽1步、长240步,100亩等于1顷,即1万平方米,约合15亩。 鄯州城外,多的是荒山空地,随便划拉出一块都不止15亩,但这并不表示谁都有资格划地为营。 先前募兵时太过顺利,以至于庄延昌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好听些,他是侯府门客,实际上不比衙门小史的身份高出多少,某些时候甚至都比不上一名捕快有用。 这次划营失败,庄延昌也逐渐开始意识到一些问题,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大丈夫若无权在手,难免受小人所欺。 欺软怕硬乃人性,道理很简单,很多人都明白,只不过无力去改变什么。 庄延昌有能力改变,但却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直到他昨日为了划营之事,被衙门大小官吏出言羞辱,字句如刀伤人心肺。 经此一事之后,他的心态才开始有了些许变化。 青玉记恨庄延昌一大早过来坏了美事,当即出言嘲讽道:“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寒风中的梅花独绽其芳,说来责怪公子,把先生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受点挫折便难以接受。” 庄延昌闻言,嘴角止不住的抽搐,咬紧牙关道:“老夫半生所经历的风雨,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懂。” 青玉嗤笑一声:“若非公子相救,先生早就已命丧黄泉,哪里还有今日忘恩负义之举。” 庄延昌猛的一拍桌子,怒斥道:“你完全是在信口开河,老夫做了什么忘恩负义之举?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夫与你没完。” 江景辰旁若无人吃着早餐,丝毫不去理会她们二人的争执。 只不过是吵架而已,喜欢吵那就吵呗,又不会少块肉,当然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青玉见状,心中瞬间领会,当场讥笑道:“从先生回来至今,处处都在与公子唱反调,这就是征兆,我敢说,先生迟早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举。” 庄延昌怒斥道:“简直荒谬,简直滑稽,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圣人之言然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即便怒至青筋暴起,气到手臂抖动,他也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由此可见,读太多圣贤书不一定全都有用,骂人都找不出几个脏字。 青玉的良心不多,但也没想将庄延昌气出个好歹,见对方大有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架势,于是便缓了些语气。 “我是女子,是小人,你是男子,是大丈夫,怎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好好好,老夫倒要听听是何道理,你且说来。” “道理很简单,强权为上。” 顿了顿,青玉继续说道:“你若是有权有势,哪个敢将你看轻?” 庄延昌怒斥道:“简直荒谬,若按你所言,世间公理何在?律法何用?” 青玉道:“强权即公理,凌驾于律法之上。” 并非是她偏执,而是封建制度下的社会本就如此。 江景辰默默点头,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庄延昌有心反驳,但想到自身经历之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老夫耻与妇人做口舌之争。” 青玉翻了个白眼,也不接话,转头从江景辰手里抢来汤匙,喂宝宝似得,一勺一勺喂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候也并非是种享受。 江景辰吃了几口,示意青玉停下,转头看了眼庄延昌,含笑道:“青玉就这个性子,先生莫要见怪。” 庄延昌冷哼一声,不予回应。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我既答应先生,划营之事定然会去办,在此之前,还请先生帮我一个小忙。” 庄延昌道:“你想让老夫做什么?” 江景辰接过青玉递来的手绢,将嘴角擦拭干净,方才慢悠悠开口道:“我需要先生帮忙写一篇祝文。” 第667章 英雄造时势 所谓祝文,是指拜祭神灵或祖先的文辞。 庄延昌清楚江景辰不可能祭祖,于是便追问道:“眼前的麻烦尚未解决,你却要老夫写祝文祭灵,究竟是何意?” 江景辰回答道:“又是一年汛期将至,我曾在淮南道见过洪水过后的惨状,便想着祭拜龙神,替百姓求一份平安。” 陇右道周边主要河流有黄河、洮河、渭河等流域。 往年宕州曾多次连续数天暴雨,引发洪水、山洪、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造成怀道、良恭、和戎等多个县,共计三千多名百姓死亡事件。 往年各地百姓也没少祭拜神灵,也不见有何庇佑,这时再拜又岂能有用? 庄延昌并不相信这般说词,沉思片刻,开口道:“老夫与你相识多年,何时见你祭拜过神灵?这只不过是你的片面说词,真正的目的……若是老夫没有猜错,你是在打葫芦河的主意,可对?” 瓜州晋昌城外,北行五十余里有一葫芦河,下广上狭,涸波甚急,深不可渡,上置玉门关,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 江景辰不动声色,淡淡道:“葫芦河离鄯州甚远,我又怎会打那里的主意?先生,你误会了。” 庄延昌坚持己见,顺着脑海中的思绪继续说道:“鄯州距离晋昌城近两千里路,距离的确离这里很远,但却离西域极近,你莫要忘了,老夫知晓西域境内有你的商队。” 江景辰无奈一笑:“我不过是想让先生写一份祝文,替百姓祈福求平安,到了先生口中却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阴谋,先生何时变得这般杞人忧天?” 庄延昌道:“老夫了解你的性子,从不做毫无意义之事,更何况你连江家祖先都不敬,又怎会去敬神灵?” 顿了顿,又道:“并非老夫杞人忧天,而是你想做一件常理中不可能会做之事,如此举动,老夫不得不多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景辰饶有兴趣的盯着庄延昌,脸上笑意渐深:“先生以为,我在打什么主意?” 庄延昌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仔细思考,小心试探道:“你该不会是想在汛期来临时掘堤吧?” 江景辰没有回答,反问道:“先生既认为我不做无意之事,那这么做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庄延昌大胆猜测道:“你想祭拜龙神,无非就是想提醒百姓你曾在淮南道治水的事迹,让百姓念着你的好,待到汛期来临时,若地方官员稍有差池,你在暗中推动流言,怂恿百姓拥护你临危受命,何愁无你发挥余地?” 江景辰故作思考,忽得一拍手,似才想明白一般,由衷夸赞道:“先生果然大才,若无先生提点,我都想不到事情还能这么办。” 庄延昌闻言,脸色瞬间变化数次,好一会才平复下心中情绪,沉声道:“你可曾想过,葫芦河若是溃堤,到时将会祸害多少无辜百姓?” 江景辰拒不承认,摇头道:“先生想多了,我只不过是单纯想要替百姓祈福,若非先生刚才所言,我真不知道事情还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办。” 青玉忽然接口道:“我也是才想明白,先生能想到这般残忍的方式,可见内心也有腹黑的一面。” 庄延昌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满眼震惊的看着江景辰,颤声道:“你当真没想过要掘葫芦河堤?”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从来没有。” 庄延昌见那满脸真诚模样,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江景辰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先生方才所言,的确是个很好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 庄延昌眼皮直跳,急忙出声阻止道:“不,不用,你不需要考虑,老夫什么都没有说,你刚才是说要祭拜龙神对吧?老夫这就去写祝文。” 言罢,转身快步离开。 待庄延昌离开后,青玉好奇追问道:“公子当真没想过掘河堤吗?” 江景辰直言道:“我原本想掘的不是葫芦河堤,不过方才听先生一言,似乎掘葫芦河堤也不错。” 且不说整个陇右道,单是鄯州境内就有很多条河,每一条河的流域不同,大小不一,只要掌控得当,完全能够做到溃堤时只淹田地。 如此一来,粮价必定飞涨,地方官员也会因此焦头烂额,利源商会便能获得更大的操作空间。 江景辰的想法也简单,既然手上无法掌握兵权,那就利用利源商会打一场商战,从而达到搅乱陇右道的目的。 届时朝廷只能从南边调粮,必然耗费时间、人力、物力、财力,也可借着此事去分散三省主官与圣上的心神,令他们不能专注陇右道之事。 如此一来,他便能趁机发展壮大,以谋求更大的利益。 至于此举会给沿河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 百姓是大周的百姓,那些事情自然该由朝廷去操作。 江景辰轻声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心所想,又何止是裂土封侯!” 英雄造时势。 他不想当英雄,也当不了英雄,只是想凭一己之力乱世,而后伺机谋夺天下。 在此之前,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摆在眼前要解决的就是新兵营划地之事。 刺史府。 江景辰说出来意,何隽泽似早有所料,当下并未做出任何回复,只将过往难事逐一细说了一遍。 “江侯爷,你有所不知,本官虽是鄯州刺史,但在许多事情上并不能做主,就好比甘州那边……再说廓州……本官想要做些事都很难……” 何隽泽不停说着过往之事,话里话外都在述说自己的不容易。 江景辰起初还能耐得住性子倾听,后来见何隽泽越说越激动,于是便打断道:“何大人,你只是鄯州刺史,又不是陇右道节度使,整日关心他州之事做甚?” 何隽泽顺势说道:“正如侯爷所言,本官只是鄯州刺史,管不了太多的事情。” 江景辰算是明白对方说那么多废话的原因,当即开门见山道:“本侯只要鄯州城外一顷之地,劳烦何大人动动笔而已,此事不难办吧?” 何隽泽含笑道:“本官知道你是为了新兵营地之事而来,但你可曾想过一个问题,新兵营并不是非得安置在鄯州啊!本官的意思是,何不去秦州?” 第668章 天赐良机 秦、鄯二州相邻,相比之下秦州更近西域。 此时的何隽泽没有丝毫隐藏,摆明了要将烫手山芋抛出去的模样。 新兵营就是那颗烫手山芋,鄯州境内,军、政双方谁都不想沾手。 若不是太过不切实际,他们甚至想将新兵营送出陇右道,直接送去龟兹。 离得远些,谁也不牵连,爱怎么搞事就怎么搞,眼不见为净。 对于江景辰个人而言,有没有一纸公文的区别不大,完全可以直接跳过地方衙门,自行到城外划地为营。 当然,仅仅是对他个人而言。 倘若真那么做了,朝廷上必会有人参他下本,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 江景辰暗自权衡利弊,开口道:“去秦州也不是不行,一万新兵沿路所需物资,得由鄯州这边安排。” 何隽泽沉默半晌,心中默默盘算着一万人所需,最终点头应下:“本官会让军需处备好三天粮草,你何时领军出发?” 三天时间,哪怕行军速度稍慢一些,也足以让一万新兵从鄯州移动到秦州。 只要新兵营不设在鄯州,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与鄯州刺史无关。 江景辰想着杜仲山那边还需要三天时间,于是便摇头道:“三天粮草不够,至少备足七天粮草。” 何隽泽道:“鄯、秦二州相邻,哪怕一万新兵行军慢一些,三天时间内也足以抵达,你怎好问本官要七天粮草?” 江景辰理所当然道:“一万名不曾受训的新兵,与普通百姓无异,行军速度无法保证,本侯也无领军经验,为了防止路上意外频发,本侯多要几天粮草以备不时之需,难道不合理吗?” 何隽泽无法反驳,纠结片刻道:“最多五天。” “可以。”江景辰爽快答应,紧跟着又道:“另加一万新兵所需军械。” 何隽泽顿时急眼:“不可能,新兵尚未入营造册,隶属未定,依照律例,他们都还只是民,不可持有军械。” 江景辰道:“那便不走了,就在鄯州城外划一片地。” 何隽泽顿时没了脾气,犹犹豫豫道:“一百军械,不能再多了。” 江景辰慢悠悠伸出左手:“五千军械。” 何隽泽气愤道:“想都别想,你又不是领军打仗,要那么多军械做甚?最多给你三百,爱要不要。” 军械包括刀枪箭戟,其中弓弩当属冷兵器时代最具杀伤力的武器,非军中将士不可持有。 江景辰本着能多薅就多薅的想法,退一步要货三千,只可惜何隽泽咬死三百不肯松口。 “何大人,你好歹是鄯州刺史,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本官予你三百军械已是破例,江侯爷可不要贪心不足啊。” 军械管制极严,按理说新兵尚未登记造册,本不可轻予。 何隽泽为了让新兵离开,当真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江景辰原本想着杀几个军中将领,扶持新人上位,好让新兵得以顺利入营,现如今又弄了这么一出,那便得适当改变下策略。 离开刺史府后,江景辰立刻叮嘱董瓒,命其传令麾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回到官邸时,庄延昌已经写好祝文,顺势询问起有关新兵营之事。 江景辰把刺史府内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庄延昌默默点头。 他只想阻止江景辰枉造杀孽,至于新兵营安置在鄯州还是秦州都无关紧要。 当天夜里,江景辰在隐秘之地接见杜仲山,命其继续筹备军资,只等一声令下,随时准备运往秦州。 杜仲山犹豫道:“侯爷,能否容草民边筹边运?鄯州境内倒是无患,往秦州路上有些不太平,若是一次性运送的话……草民担心会引来歹人。” 江景辰双眸闪过一道精光,追问道:“你是说沿路有匪患?” 杜仲山如实回答道:“虽不多,但的确存在,杜家商队早年间就曾被劫过几次,近年仍有不少小商队遭难。” 乱世盗匪横行,为了活命,多数人都是被逼无奈。 盛世则刚好相反,在自食其力足以养家糊口的环境下,还要跑去当盗匪的人无一不是恶贯满盈之徒。 这一刻,江景辰眼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发展的一次机会,一次能够领兵作战的机会,同时也是收买人心的机会。 天赐良机。 江景辰目光灼灼,当即命杜仲山画出遭遇劫匪的路线图,以及劫匪经常出没的区域。 杜仲山将所掌握的信息逐一告知,紧跟着说道:“侯爷领军一万人,没有哪伙盗匪那么不开眼,那些匪徒定会选择当乌龟,缩在壳中不敢探头。” 江景辰压下心中情绪,追问道:“你可知道周遭那些匪徒盘踞在何处?” 杜仲山回答道:“草民只知鸡冠山有一伙马匪盘踞,听说人数有好几百之众。” 鸡冠山,形似鸡冠而得名,地处鄯州东岭县境内,背靠渭水河,其山势陡峭,两面悬崖,易守难攻。 鸡冠山匪极少祸害乡里,时常出现在通往秦州的必经之路,洗劫劫过往旅客商队。 当地官员曾剿匪数次,当时也算是小有成效,只不过在攻打鸡冠山时屡次失利,不仅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不少官兵。 那一役之后,鸡冠山匪名声大噪,许多匪徒慕名前去,鸡冠山匪因此得以壮大,至今无人知晓山匪具体人数。 杜仲山解说完毕,紧跟着加了一句:“若不幸遇见鸡冠山匪,需向他们上缴四成,方能顺利通行。” “仅收四成?”江景辰多了些许兴趣,打趣道:“如此说来,鸡冠山匪首倒是有些头脑,还知道不能做杀鸡取卵之事。”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人被匪徒抢走四成货款,最终只会从想方设法从百姓身上赚回来。 马匪赚了,商人也得赚,这么大的亏只能转嫁到百姓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帮马匪劫的是百姓的钱。 当然,百姓不会知道,马匪不会在乎,商人可得如此,朝廷监管不到,明知不合理,但偏偏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杜仲山在旁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在草民看来,鸡冠山匪之所以能一直相安无事,地方上某些官员多少得负些责任。” 江景辰闻言,盯着杜仲山看了一会,随即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道:“老杜啊,你这是在拿话点本侯呢?” 第669章 想打又不能打 杜仲山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请罪:“草民不敢。” 鸡冠山匪患由来已久,历经三任地方官都不能将其清剿。 是鸡冠山匪太过厉害,还是官兵太过无能? 都不是。 在杜仲山看来,他们双方之间必定存在某种交易,否则不可能出现越剿匪徒越壮大的情况。 杜家世代为商,跟不少匪类打过交道,杜家先辈吃过很多亏,才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官就是匪,匪就是官。 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存在必然的联系。 杜家没有对付匪徒的能力,有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回事,但碍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忍气吞声,自认倒霉。 如今,杜仲山投入江景辰麾下,自觉有了强硬的靠山,于是便想着替杜家先辈出一口恶气,于是便出言刻意引导。 聪明人之间,不用说的太明白,一两句话足以。 江景辰稍作沉吟,开口道:“你先说说东岭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杜仲山道:“草民对东岭县并不算了解,所言若有不妥,还请侯爷见谅。” 他在心中斟酌用词,把所知道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东岭县地处鄯州与秦州之间,是最便捷也是最快抵达秦州的必经之路。 境内多险山,地方上并不富裕,因独特的地理环境,成为马匪的天然屏障。 往上数个二三十年,东岭县都属于马匪横行之地。 衙门年年都有在剿匪,不能说没有成效,只能说成效不大。 最后的结果就是,从最早的抢劫百姓,逐渐发展到只劫过往旅客商户。 至此仿佛双方达成了某种协定,衙门每年剿匪都能抓捕到十数人,但马匪之患从未消失。 末了,杜仲山直言道:“东岭县境内大小山头有十数座,皆以鸡冠山匪为首,每年所劫货物不知凡几。” 青玉好奇道:“都这样了,你们怎么就不能换条路走?” 杜仲山摇头长叹:“姑娘有所不知,相比被那帮马匪劫走的货款,绕路而行的成本更大,故而大多数商队都不会选择绕远路。” 董瓒插了一句:“等于是交个马路钱。” 杜仲山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也有商队请镖局护卫,但一场争斗下来,搭进去的比给出去的要多。” 顿了顿,又道:“只要是交了过路费的商队,沿途不会再受到任何骚扰,一路平安抵达秦州,因此大多数赶货的商队都会选择交钱。” 江景辰闻言,含笑道:“有组织有纪律,这么看来,鸡冠山匪首的确是个人才。” 杜仲山似乎想到了什么,暗自纠结一番,犹犹豫豫开口道:“据说,鸡冠山匪首只要竖起大旗,轻易便能召集五千匪众,比东岭守捉人多数两倍有余。” 守捉是兵,但不是军。 他们的存在,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城管,既有行政编制,也有事业编制。 当然,职权上要比城管要大的多。 举个简单的例子:某下州境内驻军可能只有五千,但其下一县之地的守捉兵能达两千之数。 大周对军队人数有着明确的规定,但对各县守捉却没有,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是因守捉兵的部分饷银由地方衙门支付。 财政收入高的县,所招募的守捉兵就多,相反则少。 这是边境区域独有的建制,其余各道地方衙门无权招募守捉兵。 东岭县境内,匪徒比守捉兵都多,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江景辰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道:“一群匪徒竟有如此之势,可见东岭县地方官员多么的不作为。” 青玉开口道:“怎么就没想过向鄯州借兵呢?” 杜仲山回答道:“东岭县本就难出政绩,上任官员不愿意给自己多找麻烦,都选择安安稳稳待满任期。” 民不举,官不究。 鄯州治下又不止一个东岭县,既然当地官员都认为不是麻烦,鄯州官吏自然不会上赶着找事做。 当官是为了什么? 一为权,二为财,三为稳。 不是没有为民做主,全心报效朝廷的官员,而是那样的官员不在东岭县任职。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凡事有个过程,并非一朝一夕。 江景辰无心去管东岭县的地方官员,倒是对鸡冠山的匪徒有些兴趣,当下并未与杜仲山多说什么,只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回到官邸后,江景辰吩咐董瓒,命其安排人先行出发,前去东岭县收集鸡冠山匪的相关消息。 庄延昌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领兵攻打鸡冠山吧?” 江景辰笑而不语,转言道:“鄯州刺史不待见我,想来秦州那边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庄延昌沉吟许久,摇了摇头:“在朝廷新的旨意抵达之前,除非闵大人下令,否则无法解决目前困境。” 话音刚落,紧跟着又加了一句:“不能杀人。” 陇右道下辖十八州,两大都护府,大小县城数百座,不可能所有地方官员全都已经投效三省主官。 江景辰无法分辨,更加不可能逐一试探,倘若不杀人,那么在新的旨意抵达前,只能带领新兵“流浪”。 在某些人眼中,此时的江景辰显得无比狼狈,犹如被驱赶的丧家之犬,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可对于江景辰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先生,当真只能坐以待毙?还是说,先生不愿真心出谋划策?” “还不到坐以待毙的地步,只等新的旨意一到,你便可从事件中脱身,难过的只是当下,挺过去就好了。” “若届时仍无法脱身,先生是否依旧是这般态度呢?” 江景辰步步紧逼。 庄延昌明白意外之意,沉默片刻,开口道:“圣上命你募兵一万,少一人你都得担责。” 他这般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是一语道破了江景辰的心思。 鸡冠山易守难攻,匪徒人数不详,只要发生战斗就必定会出现伤亡。 但江景辰根本无法保证队伍零伤亡。 正如庄延昌所言,旨意中是募兵一万,少一个人都不行。 圣上登基至今,朝廷也从未出现过招安的先例。 不能打,却又想打,那该怎么办? 江景辰目前暂无具体思路,于是便询问道:“若我执意领兵剿匪,先生可有良策,解我后顾之忧?” 第670章 我对皇位不感兴趣 庄延昌并未回答,反问道:“你执意剿匪的目的是什么?” 江景辰道:“主要是想体会大权在握,领兵与敌寇作战的感觉,以及寻找机会树立军中威望。” 军中有两样东西最重要,一是兵权,二是威望。 某种情况下,威望比军权更有用。 比如,若是威望够高,哪怕不是军中主将,也能轻易发动兵变夺权。 虽已官职四品兵部侍郎,封忠畏侯爵,可若是论军中威望,江景辰甚至都比不上一名军中老卒。 他现今所拥有的权利,全都来源于大周皇帝,因此想要谋朝篡位,那就必须要拥有别人夺不走的东西。 暗中势力自然不必多说,但却无法支撑起他的野心。 江景辰拥有很多的钱,只不过世间仍有不少东西无法用钱财买卖。 那些无法买卖的,就是他目前最欠缺的东西。 难得能有一次独立领军的机会,自然是要将利益最大化。 庄延昌听后紧皱眉头,有心想要劝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最终他也只能无奈摇头,轻叹道:“你难道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吗?” 江景辰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往今来历经多少朝代,可有一个超过五百年?” 庄延昌沉声道:“大周立朝不过百余年,如今天下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明显气数未尽,你又何必做那乱世之人。” 江景辰道:“最终都是要改朝换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庄延昌苦口婆心道:“为一己之私,使百姓受战乱之苦,你于心何忍?” 江景辰嗤笑道:“我身中剧毒时有几人关心生死?我身陷死局当中又有多少人在乎?” 他之所言,从无大道理。 不是他不会说,而是根本没必要。 纵观数千年历史,哪个造反者不是为了一己私心? 江景辰敢想,敢做,敢认,紧跟着说道:“当今百姓,当真就不苦了吗?你不曾见过,不曾听闻,便以为天下百姓皆安乐。” 庄延昌立刻反驳道:“大周疆土之辽阔,各地有所不同,能使十之七八的百姓安居乐业,已是大盛之世。” 江景辰道:“为何是十之七八,而不是十之八九?” 庄延昌一时语噎,憋了好一会,最终也只蹦出一句:“世间之事并无十全十美,能有七八已是不易。” 若当真要深究为何不是八九,那也只能将原因归于朝廷,归于当今圣上。 这样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江景辰无所顾忌,当即直言道:“大周律法不够健全,想要改变就得将其推翻,而后再重新修订。” 庄延昌迟疑道:“你是为了变法才想谋朝篡位?” 江景辰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变法才想谋朝篡位,而是谋朝篡位后才能变法。” 庄延昌惊呼:“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 听到这样的言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江景辰是个疯子,但他却想说:“这不是简单的造反,而是一场伟大的革命。” 天子受天命,故更替朝代,谓之革命。 庄延昌久久不能回神。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我来这片人间一趟,便想着总要留下点足迹,以此证明没有白来。” 庄延昌不明其意,追问道:“此言何意?” 江景辰并没有作出解释,只道:“我的脑子,和你们的脑子不一样,里面装着你们不能想象的东西。” “先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对皇位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江景辰说的无比认真。 既是不信,那又为何要说?庄延昌险些绷不住。 什么叫对皇位没兴趣? 他实在不能理解,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青玉觉得理所当然,点头附和道:“公子说的对,人活一世,总要留下足迹,以供后人瞻仰,皇位什么的,真没事稀罕。” 有什么样的公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丫头。 庄延昌当真是忍不了一点,猛拍桌案,怒斥道:“疯子,一个个都是疯子。” 江景辰微笑道:“先生,淡定些,这才哪到哪,我都还没跟你说地球是圆的呢。” 庄延昌不解其意,却也懒得追问,转言道:“你当真想好要领兵剿匪?” 江景辰毫不犹豫点头。 庄延昌见状,陷入犹豫当中,好一会才开口道:“你若是领新兵剿匪,无论成功与否都会遭人抨击,恐难讨好。” 江景辰拱手道:“还请先生指点。” 庄延昌道:“你不能去剿匪,但匪却可以来劫你。” 江景辰听此一言,犹如醍醐灌顶,拍手称赞道:“先生大才。” 同样一件事,主动与被动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鄯州军营不让新兵入营,衙门军需处不肯调拨军饷,刺史急于将烫手的山芋推给别州。 每一件都是坏事,但将其全部合在一起,反而负负得正,成了一件利好之事。 正因为有了那些事情,所募新兵不能造册登记,无法领取到军饷、军装、军械。 因此,只需佯装成商队运货,自然能引来山匪劫道。 届时就能有足够的理由出兵剿匪。 需知,新兵也是兵,即便尚未登记造册,那也是兵。 事后再夸大一些,将此事上升到冒犯天子的程度,到时候看谁还敢跳出来抓把柄挑毛病。 圣上下旨招募的新兵,让一帮马匪给劫了道? 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止鄯州,整个陇右道的官吏都得颤抖。 江景辰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拍板道:“正好用何隽泽给的粮草当诱饵,我就不信那帮马匪能不动心。” 七天的粮草,共计数百石,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鸡冠山的马匪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相比于金银珠宝,明显是粮食更具实用性。 只需放出消息,说有商队运送大批粮食,不怕那帮马匪不上钩。 庄延昌提出意见后,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悔意。 江景辰心知肚明,出言安抚道:“先生放心,我会安排妥当,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庄延昌道:“可以不死人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 伤亡不可避免,关键在于要让他们死得其所。 青玉嬉笑道:“先生若真是心善,就不该向公子进言,如今话已出口,又何必惺惺作态。” 庄延昌本就心有悔意,此刻听到青玉一番冷嘲热讽,险些被胸中一口郁气憋死。 董瓒亦是附和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劝先生莫要太过心善,毕竟心善无用,救不了任何人。” 第671章 送瘟神 庄延昌内心极为矛盾,一面出谋划策,另一面又希望江景辰能够少造杀孽,既不想看到江景辰成为乱世之人,又有些期待帮其完成改天换地之举。 他并非纯善,也无法作恶,在善与恶间徘徊,始终找不到一个标准。 “你说的没有错,老夫的心善救不了任何人,但老夫也不想去害任何人。” 庄延昌稍作停顿,将视线转移到江景辰身上,继续说道 :“老夫有一事相求。” 江景辰微微颔首道:“先生但说无妨。” 庄延昌道:“你若伪装商队运粮,马匪多半不肯以钱财相抵,老夫只希望过程中不要发生冲突,事后再行剿匪之事。” 江景辰没有立刻答应。 董瓒皱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们任由马匪劫粮?” 庄延昌点了点头:“马匪将粮草劫走,而后才能有理由出兵剿匪,倘若当时与其冲突,不仅会有伤亡,同样不利于计划。” 青玉道:“当场抓住马匪,不也一样可以出兵剿匪。” 庄延昌道:“自然是可以,但剿匪并非你家公子的目的,他想要树立军中威望。” 出兵剿匪并不难,只要马匪在运粮的路线上出现,那么便有理由攻打鸡冠山。 但想要在军中树立威望可没那么容易。 江景辰含笑道:“先生可有良策?” 庄延昌稍作沉思,回答道:“你乃文官,从无领兵经验,若想要快速树立军中威望,当谨记八字: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军中将领可用杀人立威、赏罚分明、整顿军纪等方式来树立威望。 但这几种方式对江景辰都不适用。 就好比后世公司空降领导,与任职部门专业不对口,又没有光鲜的履历,即便有着强硬的后台,也不能下属真心认同。 想要服众,只能用业绩说话。 若是能够打一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硬仗,不仅能树立在新兵中的威望,稍加传颂便能名扬天下。 只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这一场仗该怎么去打? 江景辰思考之余,继续追问道:“依先生看,一万新兵能否攻下鸡冠山?” 庄延昌道:“若装备精良自然能胜,可那些新兵不曾受过训,军械也只有三百,强攻只会损失惨重。” 兵与民的区别有多大?几百名士兵追着上万名百姓打。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敢信,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屈辱事件,无比屈辱的事实。 冷兵器时代,弓弩为王。 百姓不敢私自持有,但马匪不会乖乖遵守大周禁令。 若是无法近战,人数再多也是靶子。 江景辰脑海中浮现了不好的记忆,摇了摇头将其甩出。 “强攻不行,那若是里应外合呢?” “你想安排细作进山?” 庄延昌颇感意外,不等江景辰开口,自顾自继续说道:“算算时间,新的旨意大概会在半个多月后抵达,你有多少把握?” 江景辰含笑道:“五成。” 严格说起来,无论做什么,在结果未产生之前,概率都是一半一半,不是成功就是失败。 五成的把握等于没说。 庄延昌无奈叹气道:“你无法确定圣上对你有何安排,因此你此刻想做的事情,到最后极有可能是白费力气。” 江景辰道:“相比而言,我更在乎怎么树立好军中威望。”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时间,可眼下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翌日。 不等江景辰前去讨要,何隽泽亲自带人送来了粮草与军械,一再催促江景辰启程出发。 “为节省时间,本官昨夜就已经派通知新兵今早在城外集合,同时也为侯爷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侯爷可还有什么欠缺?” “本侯来鄯州也有不短时日,此刻才感受到何大人的盛情。” 送瘟神也不过如此。 江景辰没有在这件事上拖延,在收拾妥当之后便前去与新兵汇合。 刚一会面,就觉眼前一黑。 乱,太乱了。 一万名新兵身上穿着的还是百姓服饰,站没个站相,乱哄哄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难民。 虽说人靠衣装,但眼前的景象未免也太惨了些。 江景辰这才意识到问题,连忙拉着何隽泽,直接开口索要军服。 何隽泽摇头道:“他们尚未录入军籍,没有资格穿大周军服,侯爷快些带他们去秦州,到了之后再行安排也不迟。” 江景辰道:“本侯奉旨在鄯州招的兵,你这个鄯州刺史都不管,本侯还能指望秦州刺史吗?” 何隽泽正色道:“圣上并无旨意示下,依照大周律例,本官无权插手新兵诸事,至于秦州刺史如何,请恕本官爱莫能助。” 即便有旨意,官场上的老油条也能找到空子钻,更何况是没有明确旨意。 江景辰清楚多说无益,却依旧忍不住吐槽道:“连衣服都不肯给,你们是真的有够狠心。” 事实上,何隽泽也有些想不明白,圣上已经下达募兵旨意,那么具体事宜就该由兵部负责。 按理说圣上下达那一刻,兵部就应该拟定好相应公文,地方衙门在接到公文后才能依令而行。 令人奇怪的是,圣旨下达已近一个月,他这个鄯州刺史却迟迟不见兵部送来相关公文。 这种事情以往从未发生过,实在是让人感到费解。 何隽泽脑海的第一想法就是:那三位大人已经明目张胆到这般地步了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不想当池鱼,做梦都想着怎么把人给送出鄯州。 眼看到了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何隽泽顾不得许多,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我的,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反悔啊。” 这都用上尊称了,显然是焦急万分。 江景辰心中有了计较,故作不悦,气愤道:“你们真当本侯那么好欺负吗?” 何隽泽急忙解释道:“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侯爷您啊!不是我有意为难,而是兵部未曾下达公文......”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何隽泽立刻换了个说法。 “多做就多错,不做就不会错,这个道理想必侯爷是能懂的......我这个刺史当的也不容易,万望侯爷多多体谅。” 第672章 人才难得 即使明知道江景辰是在借题发挥,何隽泽也不得不放低姿态,极力安抚,只求尽快将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事情已经发展到今日这般境地,谁都不知道最后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圣上也好,三省主官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保全己身。 江景辰看着不远处乌泱泱一万人,暗自感叹之余,回过头来再看何隽泽,微笑道:“请问何大人,兵部公文迟迟未至,兵部尚书算不算失职?” 何隽泽猛地瞪大双眼,内心止不住狂喊: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兵部侍郎问责兵部尚书? 这种行为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何隽泽压下心中情绪,强笑道:“侯爷刚刚说了什么?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上路吧。” 江景辰收敛神情,一脸严肃说道:“何大人刚才说的话,本侯已记在心里,将来或许会成为呈堂证供。” 何隽泽瞬间呆滞,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不曾想江景辰根本没给机会。 “侯爷且慢,侯爷留步......” 眼见江景辰头也不回,何隽泽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竖子,焉敢害我!” 他不过是情急之下提到了兵部公文,怎么就成为呈堂证供了? 何隽泽感到无比的委屈,关键是还不能解释,只能无能狂怒,骂人都不敢大声。 官道上。 一万人走的拖拖拉拉,各自与身边之人聊着闲话。 “你说咱们这是要上哪去啊?” “咱也没当过兵,不太清楚,我猜应该是入营受训吧。” “那咱们会进边军吗?会不会上战场?立功能够升官吗?” “你咋这么多问题?” “闲着也是闲着,随便聊聊呗。” “我跟你说,咱们是新兵,近年来也没有战事,应该是不需要上战场。” “不上战场那还招咱们干嘛?” “那我咋个知道。” “......” 无军服、无军械、无军籍,一群万人三无新兵,浩浩荡荡行走在官道之上,路边的狗看了都嫌弃的直摇头。 马车内。 庄延昌开口道:“他们也太不像话了,你难道不管管吗?” 江景辰把玩着青玉的纤纤玉手,随口回应道:“不像话就对了,要的就是他们不像话。” 庄延昌不解,追问道:“这是何意?” 江景辰道:“我有能力让他们稍微像点样子,但那样难免沾惹上军中气息,不利于之后的行动。” 庄延昌有所明悟,沉吟片刻,询问道:“你打算如何安排?” 江景辰道:“先生就等着瞧好戏吧。” 行军一个时辰之后,队伍里便出现了问题,有人吵着要停下歇息,要喝水。 开始仅仅只是几个人,慢慢扩散至整个队伍。 也正是因此,江景辰才意识到何隽泽有多么的不靠谱。 五天的粮草共计八百余石,何隽泽给足了份量,没有半点克扣,但也仅仅如此。 在何隽泽准备的物资里,没有水袋,也没有锅和碗,更加没有行军帐篷。 尚未开始领兵作战,就先要面临兵变的风险,这种情况令江景辰有些难以接受。 青玉在旁宽慰道:“公子无需自责,眼下快马到附近村落购买也来得及,说到底这种小事本该我来费心,也怪我太过大意。” 董瓒接口道:“我这就带人快马前去,半个时辰就能来回。” 庄延昌道:“一万人所需,岂是十几匹马能带回?你莫着急,先带人卸下粮车,多跑几个村落。” 言罢,与董瓒一同下了马车,他则前去安抚躁动的新兵。 近来诸多事情缠身,江景辰本就有些心力交瘁,此刻一点失误让他忽然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这才只是一万人,若是十万,百万,又将会是怎样的景象? 青玉柔声道:“这种小事很快就能解决,公子莫急。” 江景辰摇了摇头:“我不急,只是在反思,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随着摊子越铺越大,我早就应该给你们更多自主权才对。” 青玉道:“公子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什么权不权的,没必要。” 江景辰无奈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青玉不懂。 江景辰清楚她的性子,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也不做解释,转而询问道:“苗老三那边怎么样了?” 青玉回答道:“那边都是董瓒在联系,不过我想他这会肯定是逍遥自在。” 江景辰稍作思索,吩咐道:“不等让他太轻松了,你去命人将苗老三带来,我用得着。” 青玉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前去传令。 等她再回到车厢时,江景辰满脸认真,询问道:“阿玉,你有没有想过像阿瑶一样?” 青玉疑惑道:“哪样?” 江景辰道:“独当一面。” 青玉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没那个脑子。” 某方面的强不是强,综合能力强才是真的强。 江景辰麾下众多人中,当然不止青瑶一人能够独当一面,只是其余人都在江南道打理生意,稳固人脉,不好在这时候将人调到身边。 董瓒学的是武,青玉学的是毒,两个人都是单方面强,偏科偏的有点严重。 庄延昌的问题最大,虽然可以用,但却并不能够完全信任。 江景辰思来想去,最后发现身边能堪大用的人并不多,心中郁闷之下,忍不住感叹道:“人才难得,难得人才啊!” 青玉想了想,开口道:“要不就把万金给叫回来呗,他的能力不比阿瑶差,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当初是怕有宗师高手前来刺杀,所以才让万金前去潜修。 如今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修到了什么境界。 提起万金,江景辰顿时来了精神,自嘲般一笑。 “当初也是我胆子小,被所谓的宗师给吓住了,现在想想,什么狗屁宗师,老子布个弓弩阵就能让他当刺猬。” 顿了顿,又道:“接下去咱们要开始搞事,搞天大的事情,是时候让阿金回来了......阿玉,你再去命人传信,让阿金尽快赶过来。” 青玉询问道:“来陇右道吗?” 江景辰点了点头:“对,来陇右道。” 青玉道:“今日传信,万金最快也得大半个月后才能赶来,到时候咱们还会在陇右道吗?” 江景辰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掀起车帘看了眼外边乱哄哄的新兵,轻叹道:“我有种预感,咱们不仅会在陇右道,圣上极有可能还会让我上战场。” 第673章 都是垃圾 江景辰心里清楚,圣上既然安排他前来陇右道,那么就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募兵,最终目的应该与新军有关。 之前尤惟明无意间的提醒,让他想明白一万新兵多半是要独立成军,那么必然是需要主将统领,不出意外的话新军主将会从京中调任。 他则极有可能混个副将或者监军的职位,从而参与进新兵训练当中,如此一来便能吸引三省主官的注意力,以便于圣上别有安排。 新兵成军,他就是那颗用来吸引火力的明棋,主要作用就是掩护另一颗暗子的行动。 至于会是什么后果,关键还得看自己如何从中斡旋。 江景辰无法抗旨不尊,因此只能在暗中搞点动作,最大程度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一颗弃子。 念及此处,他立刻下了马车,大步走向万人队伍前,在阻止新兵喧闹后,开始了他首次演讲。 “你们都是垃圾,知不知道什么是垃圾?就是无用的,有害的,没有价值的人。” 江景辰话音刚落,人群顿时变得喧闹起来,新兵们眼神中大多都充满了怒火,但都碍于江景辰的身份不敢爆发。 庄延昌被吓得汗流浃背,急步跑到江景辰身边,压着嗓子低声道:“你怎么什么疯话都往外说,难道不知道这一万新兵哗变的后果吗?回马车里去,这里交给老夫处理。” 江景辰置若罔闻,伸手将庄延昌推到一边,继续高声道:“你们或许不认同我的说话,但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们就是垃圾,没有人要的垃圾,被人嫌弃的垃圾。” 一口一个垃圾,新兵们更加躁动,好在他们只是民,不是兵,即便有血性,那也不多。 民不与官斗。 五个字就像是一把枷锁,将在场一万人紧紧束缚。 他们不敢动,但他们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江景辰毫不畏惧,不理会庄延昌的数次暗示,扯着嗓子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喊你们垃圾吗?” 没有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因为鄯州三军大营不要你们,因为鄯州刺史嫌弃你们。” 一万名新兵当中,只有靠近前排的人才清楚江景辰的话,站在后排队伍的新兵是看人口相传,以至于出现延迟的情况。 江景辰发现后,立刻命身边的护卫前去剥些树皮,做出几个简易扩声筒,紧跟着与护卫们交待道:“从现在开始,我说一句,你们跟着喊一句,用最大的力气,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听见我的声音。” 护卫们当即领命。 江景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万人队伍中扫视一圈,只见前排众人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或许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他们是大周子民,是鄯州百姓,为什么会没人要?为什么会被嫌弃? 没有人能想明白,因此所有人都看向江景辰,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深的疑惑,但是我不能给你们答案。” 江景辰用力拍打着胸脯,激动狂吼道:“因为我他娘的也想不明白,他们凭什么不要你们,有什么资格嫌弃你们。” “三大营主将不让你们进营受训,鄯州刺史不帮你们改换军籍,像是打发乞丐一样扔几车粮食,把你们赶出鄯州。” “他们凭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我他娘的想不明白。” 江景辰用尽所有力气吼出声,护卫们分散位置,利用简易扩声筒将他所说的话传得更远,让所有在场新兵都能听见。 新兵们越发的疑惑,前排队伍中,有人大着胆子询问道:“这位大人,您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江景辰道:“我是忠畏侯,是兵部侍郎,我现在和你们一起,被他们赶出鄯州城,除了那几车的粮食,你还看到了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由你们来告诉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所有新兵都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卸在路边的粮草,对于一万人而言,真的不够多。 没人开口,但他们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不算很清晰,却很明确。 江景辰继续扯着嗓子高喊:“事实就是咱们被赶出了城,事实就是咱们只有几天的粮草,事实就是你们连一件像样的军服都没有。” “你们是垃圾,我就是垃圾头子,跟你们一样,被他们嫌弃,被他驱赶。” “我不甘心,我心里有气,你们是否也跟我一样?” 江景辰说完,静静看着队伍,目光缓缓从人群中扫过。 “回答我。” 一声高亢、激昂、愤怒,饱含不甘的吼声,如惊雷般在新兵耳畔炸响。 前排听得最真切的新兵感受最深,扯着嗓子高呼:“是。” 一声接一声,从一开始的此起彼伏,渐渐到万人统一,声浪如狂潮般涌来。 江景辰感受到了体内的血液正在沸腾,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一样,心跳加快,血管扩张到极致,血液高速流动。 他做了个抬手下压的动作,等到队伍安静下来,方才开口道:“我是正四品文官,没有带过兵,没有打过仗,没有上过战场,但我熟读万卷兵书,精通行军布阵之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强大能力,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所以,我想跟你一起战斗,并且赢得最终的胜利,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垃圾。” “我想用敌人的鲜血书写我们的英勇,踏着用敌人头颅垒成的阶梯,我要带着你们一步步登上巅峰,我要让你们每个人都散发出耀眼辉煌,亮瞎他们的狗眼。” 江景辰的话很直白,直白到有些糙,可也正是因此,让在场万名新兵多了一股认同感。 原来侯爷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四品大官也会骂娘。 依旧是前排的队伍率先高声呐喊:“亮瞎他们的狗眼。” “亮瞎他们的狗眼~” “亮瞎他们的狗眼~” “亮瞎他们的狗眼~” “亮瞎他们的狗眼~” “亮瞎他们的狗眼~” 如果说刚才只是较大的浪潮,那么此刻就是滔天巨浪。 新兵的想法很简单,你愿意同我们一起骂娘,那我就愿意拿你当自己人看,愿意跟着你一起干。 干他娘的! 第674章 游击战 新兵们的状态太过火热,一旁的庄延昌险些惊掉下巴。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无精打采的新兵,在江景辰几句话以后就变得这般激动。 他也不懂,明明说的是一些刻意煽动情绪,且针对性极强的言语,为什么新兵们还会被刺激到? 是新兵们都太过愚蠢? 还是安排进新兵里的自己人推波助澜的结果? 庄延昌看着那一个个涨红了脸,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呐喊的新兵,心头没由来感到一阵迷茫。 老夫当真老了吗? 庄延昌心中没有答案,无奈摇了摇头,轻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从未想过,十九岁的少年郎,竟有如此蛊惑人心的能力,未免也…… 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青玉慢悠悠接了一句:“英雄通常不得好死,只有枭雄才有资格逐鹿天下,公子他是枭雄,不是英雄。” 英雄的动机通常是高尚的,他们通常是为了正义、公平以及天下百姓的利益而奋斗,无私地奉献自己。? 他们的行为往往是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而不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或权力。 例如,历史上的岳飞和文天祥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英勇战斗,他们的动机是为了保卫国家和天下百姓。 ?枭雄的动机则更为复杂,他们通常是为了个人的野心和权力,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枭雄的行为往往是为了个人的利益,甚至不惜牺牲他人。 例如,曹操被认为是一个枭雄,他通过权谋和智略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标,手段较为残忍和不择手段?。 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口中轻声呢喃着:“曹丞相之志,吾当继承。” 关于曹操,不是一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就能够概括。 曹操是中国东汉末年的权臣,也是曹魏政权的奠基者。 他通过一系列的政治和军事手段,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平定了北方的割据势力,为三国时期的国家稳定奠定了基础。 他在政治上同样具有高超的才能,通过减轻赋税、重视农业生产和兴修水利等措施,推动了社会的繁荣和发展。 既有狠毒的一面,也表现出宽容和温情的一面,简而言之,曹操的性格中充满了矛盾和复杂性, 江景辰不敢说能与曹操比肩,但他的性格同样矛盾与复杂。 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看着眼前因自己而热血的新兵,心中对未来的道路更加坚定。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是非功过当由后人评说。 一个时辰后。 董瓒将大部分所需物资买了回来,时间也已经来到了正午,江景辰当即下令加速行军,前往附近空旷之地埋锅做饭。 趁着新兵忙碌之际,江景辰喊来董瓒,吩咐道:“去通知咱们安插进队伍里的人,让他们传播朝廷与鄯州官吏的坏话,目的只有一个,扩大我的影响力。” 董瓒追问道:“具体该怎么传?” 江景辰稍作思考,交待道:“主要围绕朝廷不重视他们,我当他们的宝贝这一点,另外还有咱们既然自掏腰包买的物资,那就应该趁这个收买一下人心,钱不能白花。” 董瓒很快便领会其中深意,点了点头道:“队伍里有咱们一千人,属下会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传达命令。” 江景辰道:“告诉咱们的人,我之后建立军制,让他们各自拉拢新兵,要为当军官做好准备。” 大周军制分为三大类:禁军(禁卫军)、边军(边防军)、府军(折冲府军)。 禁军乃是天子亲卫,边军则是世袭军户,府兵可视为卫军与边军的后备兵源,三军皆属常备军。 江景辰所领新兵入不了禁军,也并非世袭军户,在兵部公文抵达之前,目前也只能勉强归到府军。 以府军军制为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 依编制规模大小分置上、中、下三等,府长官为折冲都尉,副长官左、右果毅都尉,在府下设有团,长官为校尉。 团下有队,设队正。 队下为伙,设伙长。 每团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 得益于无人接纳,以及兵部侍郎的官职,使得江景辰对一万名新兵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虽说团及以上军官不好私立,但队正、伙长、什长却是无碍。 至于朝廷认不认可则是另一回事,并不妨碍江景辰此刻对新军的人事任命。 也就是说,只要以一千人为基,他便能够完全掌控一万名新兵。 换一个角度去看,那不是一万名新兵,而是逐鹿天下的必备条件,军权。 江景辰伸出右手,往虚空一抓,什么都没有抓到,但又好像已经抓住了什么。 “只有基础足够牢固,才能建起高楼大厦!” 一旁的庄严昌不明所以,想了想,询问道:“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具体计划?” 江景辰道:“阿瓒已经派人快马前去打探鸡冠山匪的消息,先生何故如此着急?须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好一个皇帝不急太监急,合着老夫成了太监? 庄延昌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出言提醒道:“一万名新兵行军,任何匪徒都不可能冒头,你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吧。” 江景辰微笑道:“这有何难?只需化整为零,分配运粮即可。” 十人为一什,五什为一伙,三伙为一队,共计150人。 江景辰紧跟着说道:“一万人可拆分数十队,采取分散流动的作战形式,引蛇出洞,相互之间配合作战,如此便能不断消耗敌人,从而完成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成就。” “此种方式……” 庄延昌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价,心中又惊又疑,追问道:“老夫知你从未熟读什么兵书,又是如何能够想到这种方式对敌?” 江景辰故作神秘,含糊其词道:“都是伟人的成就,我这样的微末小子,只不过是拾伟人牙慧罢了。”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当然,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古有赵括纸上谈兵,今日也难说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因此江景辰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始终保持着足够的神秘,让人觉得已经是成竹在胸,最后用一句“先生且拭目以待”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675章 根本没有人缘 在这“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代,主动参军的人都是穷苦出身,不懂什么大道理,也识不得几个大字。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蠢他们笨。 恰恰相反,他们心里透亮的很,所在乎的不是忠君报国,而是谁能让他们吃饱饭,是谁在给他们发钱,是谁带着他们打仗,是谁把他们活着带离战场。 封疆大吏为何能够拥兵自重?无外乎是达到了以上几点要求。 江景辰没有多少时间,因此为了尽快树立军中影响力,只能用后世的“洗脑”手段。 通过事先安插进队伍里的自己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传达一个信息:“所有人都当他们是臭狗屁,只有江侯爷当他们是金疙瘩。” 不需要华丽的词藻,也不需要讲多大的道理,越是将话说的粗鄙,越能让新兵们记在心里。 以至于行军时常出现一个现象,队伍里时不时响起骂娘的声音,且不止是几个人在骂,而是一整个队伍都在骂。 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他们就从有一点点兵样的新兵,彻底转变成市井瘪三一样的乱民。 若是把他们单独拎出来,任谁看都不会觉得是个兵。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江景辰知道,想要完全收服新兵不能只靠嘴巴上说,因此在安营扎寨后,立刻与身边几人开始商议。 “咱们只有三百军械,能够装备两个队,我会将这两队当作主力,因此需要两名队正,六名伙长,三十名什长,你们觉得谁更加合适?” 军械包括弓弩。 同样三百人,有军械和没有军械的两队,他们之间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董瓒道:“队伍里有咱们一千人,公子不考虑让他们担任主力吗?” 江景辰摇摇头:“我要的是让新兵归心,不是让咱们自己人出风头。” 若论真实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助,那一千人足以完虐鸡冠山匪。 如此一来,不止其余九千人不会有半点参与感,还会因此引人怀疑,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庄延昌道:“从一千人中选三十八人,不是挑谁的武功更高,而是要看谁更适合。” 江景辰微微颔首:“先生继续说。” 庄延昌道:“两队三百人,当中两百六十二人是什么都不懂的新兵,也就是说那三十八人的主要作用是负责训练,其次才是管辖……” 庄延昌将心中想法仔细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一千人的武功相差无几,那么就从中挑选擅使长枪与弓弩之人,如此才能让威力最大的军械发挥作用。” 弓弩威力自是不必多言,枪乃军中常用兵器之一,在战场上能够发挥足够大的作用。 与矛一样,枪乃战场上使用最广的长形刺兵器,可用于近身格杀,亦能用于远攻投射。 俗话说:“月棍,年刀,久练枪。” 若个人想要将枪术练得精湛,非十数年苦练不可,但在军中却能精简许多,只需不断练习刺、挡、投,便足以应对寻常战斗。 不需要多少天赋,只需重复不断苦练,便能在短时间内收获成效。 江景辰两世为人,从未进过军营,所知道的练兵方式无非就是学生时期的军训经历,但那些根本不足以增添新兵的战斗力。 因此他并没有在这方面自以为是,当即对董瓒吩咐道:“就依先生所言,你去挑选出三十八人,先将主力队给组建好,明日开始练兵。” 董瓒追问道:“其余九百六十二人如何安排?” 每队需一名队正,三名伙长,十五名什长,共计十九名军官。 一万人约分六十六队,需军官一千二百余名,因此除安插进去的一千人之外,另需两百余人。 江景辰思考良久,开口道:“杜仲山那边正在筹粮,何隽泽给了五天粮草,咱们也不急于一天,要不干脆直接弄个军中大比吧,这样至少面上能够好看一些。” 就如今的处境,以及兵部侍郎的职权而言,他完全拥有独立任命军官的能力,只要是团级以下军官,哪怕你一千两百余人,说给也就给了。 至于为什么还要顾及面上的东西,那自然是未雨绸缪,为了给上面的人看,为了在日后有人参他一本时,能有合理的借口用来狡辩。 庄延昌忽然轻叹道:“若不是你在官场上的人缘实在太差,得罪的人太多,兵部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惜啊!” 身上要是没个校尉的官职,京城那些高官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是队正、伙长,什长之流,根本入不了兵部的眼, 兵部侍郎都开口了,自然是想给谁,那就给谁。 前提是,兵部侍郎不是江景辰。 面对庄延昌的调侃,江景辰没有感到生气,自嘲一笑道:“我哪里是人缘太差,我那是根本就没有人缘。” 明面上,他拥有最大的靠山,最硬的底气,只不过连兵部都看不上眼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指望圣上会为这种事情分神。 甚至于,若江景辰因为这件事闹到圣前,指不定就会被认为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因此,虽是些别人看不上的职位,却仍然会让他背上不小的风险。 风险与机遇并存。 青玉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可以将那两百多人所辖兵丁当作诱饵呢?” 人有远近之分。 在她看来,只不是自己人所管辖的兵,那就都可以用来当作诱饵。 会死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不是自己人。 庄延昌闻言,陷入沉默当中。 从提出建议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直至此刻才彻底妥协。 总要有人当诱饵,过程中当然存在风险,但最差的结果,也只是用小部分人的牺牲,换来大部分人受益。 江景辰点了点头:“明日先选出各队军官,等咱们派去东岭县的人回来,之后再安排诱饵的事。” 青玉对此不再多言,董瓒领命而去。 庄延昌似在自我安慰般,说道:“近年来,鸡冠山匪仅劫财,只要过路商客不主动反抗,就不会出现伤人事件。” 意外之意十分明显。 江景辰稍作思考,颔首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请先生放心,我保证定会慎重安排诱饵之事,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第676章 反向输出 死人并不是最终目的,能够零伤亡当然好,只不过这并不现实。 只有接受战场洗礼的新兵才能够得到成长,只有带领新兵赢得胜利才能树立军威。 这无疑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之所以可笑,原因在于新兵们本可以不必参与其中,是因江景辰个人私心,且在新兵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其中。 庄延昌没有在这件事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江景辰的决定。 正是如此,在之后的时间里,他都在思考一件事:是否要再继续出谋划策? 翌日。 天色蒙蒙亮,便已有新兵开始埋锅做饭。 由于尚未制定军中条例,万人的队伍显得十分懒散,没有丝毫纪律可言。 经过一天的相处,新兵之间相互熟络了许多,说起话来也不似昨日那般顾忌。 提前安排进队伍的一千人,他们似乎在一夜之间掌握了某中相处之道,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脏话,莫名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江景辰一大早就被骂娘声吵醒,这种情况对他而言有些新奇。 青玉在他怀中嘀咕道:“也没人喊他们,起这么早干嘛。” 江景辰拍了拍她的翘臀,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昨夜是谁非要闹到那么晚的?这会睡不够能怪谁。” 青玉没有半点娇羞,身子一翻,将他压在身下,妩媚一笑:“公子,我想骑马。” 骑马是技术,被骑过的人都知道,若是碰上好的骑手,那一时半会肯定是停不下来。 就在她们策马奔腾的时候,新兵们受了某些有心人“蛊惑”,纷纷转变态度,开始歌颂江侯爷的事迹。 当年京城市舶司一案,工部贪污案,以及淮南道治水杀贪官的事情再度被提起。 有人感慨道:“真想不到江侯爷做了这么多事情,那年他才十八岁吧!真是文曲星下凡。” “你个傻子,文曲星那是状元,侯爷又没读过什么书,哪里会是文曲星。” “嘿,你小子胆肥,居然敢骂侯爷没读过书,不怕被军法处置啊。” “哪里骂了?我说的是没读过什么书,不是没读过书,你耳朵聋了听不全人话,再说了,这话是侯爷自己说的。” “你在这之前都没见过侯爷,怎么就知道这话是侯爷自己说的?” “我是听石头说的,不信你问石头。” 作为一千人中的一员,石麒毫不犹豫点头道:“这事早都传开了,江侯爷的确没读过什么书,也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有人惊呼:“那不就跟咱们一样了吗?” “你个憨货,那是侯爷,怎么可能跟咱们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也没读过书啊。” “你个傻子,没读过什么书跟没读过书,那能是一回事吗?” “有什么不一样?” “字数不一样。” “好家伙,算你厉害。” 他们都是没读过书的大老粗,庄稼汉,忽然听说高高在上的侯爵也没读过什么书,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亲近。 石麟状似无意,随口道:“你们说咱们吃侯爷的,用侯爷的,算不算是侯爷的兵?” “这个,算吧?” “我觉得应该不算,毕竟侯爷只是兵部侍郎,又不是一军主将。” “咱们出来当兵,为的就是减免家中徭役赋税,吃军粮,拿军饷,管是谁的兵干嘛。” “说的倒也是,反正谁的兵都是兵,没有什么区别。” 石麟心思急转,先是跟着附和了几句,紧跟着忽然将话锋一转。 “不过话又说回来,常言道:主将无能,累死三军,我倒是希望能当江侯爷的兵。” 有人惊呼:“呦,石头,你这话文绉绉的,读过几年书吧,怎么不去寻个好活,跑来当什么兵啊。” 士农工商,在百姓眼中,当兵是下九流,比商贾都不如。 好男儿要么读好书,要么踏实务农,要么帮人务工。 当兵那是属于卖命的活,若非是世袭军户,那就只有实在没有活路的人才会选择当兵。 石麟意识到暴露后连忙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少年时读过私塾,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快活不下去了才来当兵。 旁人不疑有他,有些感性之人不由唏嘘道:“我比你强一些,家里有几亩地,虽然辛苦些,但还能活。” 有人问:“那你不在家务农,怎么又跑来当兵了?” 那人回答道:“家里人多,种的地只能够养活,但养好,我想的简单,来参军能免徭役赋税,家里不仅少我一口粮,我还能拿军饷补贴家用。” 旁人纷纷表示:“我跟你差不多,来参军也不是为了立军功,只是为了能让爹娘肩上的担子轻一些。”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有的人二十几岁还娶不上媳妇。 不是他们的人品样貌不行,而是家里实在太穷,拿不出聘礼。 石麟忽然想起公子曾说过的话,下意识开口说道:“如果百姓种地不能让家人吃饱饭,不能养活一家老小,那么当兵是保的哪个家,卫的又是哪个国?” 再没读过书的人也听出了话里对朝廷的不满。 身边的那些新兵吓了一跳,几人吓得跑去捂石麟的嘴。 小声告诫道:“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当心要掉脑袋的。” 石麟扒开捂嘴的手,故作憨厚,一脸傻笑道:“咱们哥几个闲聊,你们总不至于去告密害我吧。” 旁人道:“闲聊时说的胡话不能当真,大伙都是穷苦百姓,没人会害你。” 另一名新兵道:“我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读书人都喜欢说保家卫国,可咱的家都要没了,那还卫什么国。” 但凡有个读书人,此刻都会义正言辞的说:“先有国,再有家,家国天下,唇亡齿寒”诸如此类,道理能够说出一大堆。 只可惜,他们中没有读书人,仅有读过书的石麟却是不怀好意,一心想着向他们灌输一些“大道理”。 潜移默化之下,观念逐渐被改变,到时候就是收获的季节。 石麟心中暗自窃喜,面色不动声色。 “我就想吃饱饭,就想让家人过的好,谁能让我吃饱饭,谁能让我家人过的好,那我就跟着谁。” 等到众人把话听进去,他尽量克制情绪,用极为随意的语气说道:“别人都当咱们是狗屎,只有江侯爷当咱们是金疙瘩。” “那我石麟就是江侯爷麾下的兵,只要侯爷让我吃饱饭,让我家人过的好,哪怕是要谋反,我都肯跟着他干。” 第677章 练兵 石麟的话一出口,身边的人立刻炸锅。 “石头,你就算要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你的胆子太大,这种话你敢说我们都不敢听,” “瞧瞧你们这几个,石头也就是说着玩,难道他说造反,侯爷真就去造反啊。” “真要有那么厉害的话,石头快说我明天就能当大官,住大房子,讨十七八个婆娘。” “就你这麻杆样,还十七八个婆娘,累死你个龟孙。” 众人嘻嘻哈哈打闹着,丝毫没有把石麟的话当一回事。 谋反可是十恶不赦诛九族的大罪,在旁人看来,江景辰有谋反的动机,也不觉得他有那么大的胆子,更加自寻死路。 但他们都不知道,石麟的话就像是一粒种子,等到适合的时间便会生根发芽。 一个时辰后。 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音响起,宛如滚滚雷霆般震撼着每一名新兵的心灵。 江景辰满意点头,对一旁的董瓒夸赞道:“阿瓒,多亏你连夜找来号角,今日才能有这般气势。” 董瓒道:“我也是觉得既然是兵营,号角自然必不可缺,他们不给,咱们就自己买,反正也用不了几个钱。” 江景辰道:“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以后要是在发生类似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拿主意,不要怕办错事,凡事有我兜底。” 董瓒应声道:“属下遵命。” 青玉清楚自己的斤两,也不愿去做费脑子之事,早在自己公子欲要开口时,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 江景辰看了青玉一眼,想了想,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咱们走吧。” 昨夜董瓒便命人用泥石堆砌出一座约三尺高的点将台。 江景辰一步步拾阶而上,当站上点将台上的瞬间,他身姿顷刻间挺拔如松,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他将规则讲了一遍,随即高喊道:“本官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宣布,新兵营军中大比现在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万名新兵全部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是刚入伍的新兵,身着没有整齐的铠甲,腰间也没有佩带锋利的兵器,但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无比坚定。 他们是尚未入军籍的新兵,他们没有受训,他们比起普通百姓好不了多少,更没办法与军中精英相提并论。 他们全部都没有历经战场的洗礼,也没有丝对敌的作战经验。 如今,面对这场军中大比,可以说是他们能够一步登天的台阶。 此时此刻,新兵们对江景辰的感恩之心达到了巅峰。 他们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点燃。 这些新兵们大多来自穷苦家庭,他们深知能够成为一名军官,不仅意味着更高的地位和荣耀,更意味着能够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因此,谁都不想错过这次当军官的机会,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充满火花,一个个誓要在军中大比中脱颖而出。 军中大比采取的是擂台比武、积分淘汰制。 宽阔空地就是演武场,一共区分了多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专门的人计分。 比赛开始后,每名上场的新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将手中当做武器木棍舞得虎虎生风,阵阵尖锐的呼啸声响彻演武场。 新兵们大多都没有武艺在身,体型健壮些的依靠自身蛮力,体型瘦小些的依靠自身灵活,一场战斗通常持续不了多久。 胜者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败者则黯然神伤,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每一场比赛结束后,胜利者加一分,失败者减一分。 随着比赛的不断进行,积分排名也在不断变化,气氛越来越紧张激烈。 江景辰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人毫无意外的获得了胜利。 董瓒在一旁解释道:“为了不引人注意,属下昨夜便传令让他们藏拙,尽量胜的艰难些。” 那一千人打对方跟玩一样,当然用上真本事。 江景辰道:“咱们的人不会有意外,主要是注意下另外两百余人。” 董瓒应声道:“属下已经交代下去了,若是碰上实在不顺眼的,就安排咱们的人过去将其淘汰。” 军官的位置虽然空出两百多位,可也不是谁想做就做。 暗箱操作这种事情既然要做,那自然是要做到底。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经过漫长的角逐后,一千两百余名获胜者脱颖而出。 他们当中积分从高到低依次担任队正、伙长、什长。 没有任何意外,队正的职位全是由自己人占据,再加上其余两百名新兵,他们将成为新兵营的中坚力量,将会带领着新兵开启全新的篇章。 中军帐内。 庄延昌将誉录好的临时军籍册交到江景辰手中,紧跟着说道:“盖上你的侍郎大印,他们也算是半只脚踏入军营了。” 江景辰把册子递给青玉,吩咐道:“你拿去盖上官印,再以兵部侍郎的名义送去驿站,走官方渠道递呈兵部。” 庄延昌提醒道:“你这时候送去,他们多半会故意扣押,倒不如先把这份军籍册留在身上,以防万一。” 江景辰道:“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并不在乎,他们爱扣就扣吧,我只是想在官面上留下记录。” 青玉接过军籍册前去加盖官印。 庄延昌见江景辰自有计较,便不再此事上多言,转而说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安排?” 江景辰坦言:“何隽泽那批军粮够吃五天,届时杜仲山那边的军粮也该到了,我想趁这几天的时间先练练兵。” 庄延昌追问道:“你懂练兵?” 江景辰毫不犹豫摇头:“我不懂。” 庄延昌:“......” 江景辰微笑道:“先生自幼饱读诗书,又曾在徐家军中待了那么长时间,区区练兵小事,如何能够难得住先生。” 庄延昌气呼呼道:“老夫何时说要帮你练兵了?” 江景辰理所当然回答:“先生没说,我只当是先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那我当然是要主动一些,免得让先生难做。” 庄延昌道:“也就是说老夫没有拒绝的权利,是这样吗?” 江景辰收敛神情,正色道:“先生当然可以拒绝,大不了我亲自出马,胡乱练兵的结果大不了多死些人,我能承受。” 第678章 一个不留 庄延昌闻言,顿时没了脾气,最终只得无奈道:“你莫要这般威胁,老夫答应你便是。” 江景辰笑容渐盛,拱手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为了保证新兵的战斗力和体力,对新兵的训练是必不可少而且十分重要的。 军中日常训练除了鼓令、旗令之外,大体可分为三大项,分别是进行武器操练、体力训练,以及队列阵法训练。 三项日常训练中,又以阵法训练内容最为庞杂,也最为重要。 由于军械短缺的缘故,武器操劳只能以木刀木枪为主。 倒不是江景辰舍不得出钱买兵器,而是私人出资大规模购买兵器极易被人抓住把柄,并且短时间内也无法买到万人所需。 相对而言,体力以及阵法训练则没有什么限制,只要地方足够大就能够随时随地操练。 江景辰对军阵最为感兴趣,就他知道的阵型就有方阵、圆阵、锥形阵、鹤翼阵等等。 可他也仅仅只是知道阵法名字,最大的接触也只是曾在某款游戏中玩过,根本不懂具体如何训练。 于是他便找到庄延昌,向其请教军阵之道。 庄延昌没有藏私,在询问过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便开始为江景辰解答疑惑。 方阵要求四面如一,攻守结合,有正有奇,虚实并用。 圆阵用于野外防御,采取环形防御,中央兵力少,四周兵力多。 锥形阵和鹤翼阵等阵法相对更复杂一些,需要根据具体战术需要进行调整。 庄延昌似乎想到了什么,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当真想要领军冲锋陷阵吧?” 江景辰道:“我是想,但我明显不是那块料。” 庄延昌微微颔首:“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都会有想要纵横沙场的想法。 哪个男儿不曾想过身处战场在,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哪个不曾想过白马银枪,于万军中杀个七进七出? 但,想法只是想法,不一定非得去做。 江景辰半点不觉得羞愧,微微抬起骄傲的头颅,含笑道:“先生,我是用脑的,坐镇后方才能发挥我的作用。” 庄延昌道:“你的最大作用就是什么都别做,能稳定军心便足矣。” 不等江景辰开口,庄延昌继续说道:“战场非儿戏,若尚未乱世便马革裹尸,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先生是个好先生,可惜偏偏长了一张嘴。 江景辰幽幽一一声长叹:“创业可真是太难了!”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 新兵们经过几天的训练后,虽仍旧不能与正规军相比,但多少也算有点兵样。 杜仲山筹集的军饷已经陆续运来,苗老三在收到命令后前来汇合,派去东岭县打探消息的人也已回归。 中军帐内。 身边下属正襟危坐,等待着江景辰下达新的命令。 “一个个盯着我看干嘛?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攻打鸡冠山只需一句话,但在这之前需要做好万全准备。 董瓒率先开口道:“属下认为,当务之急应该先解决军械问题。” 何隽泽给出的三百套军械只能装备两个队,其他六十余队新兵至今仍是手无寸铁。 江景辰道:“新兵军籍本就是个麻烦,若在由我出资购买武器,事后必会予人口舌把柄,买武器这条路行不通,大家可有其他建议?” 庄延昌摇头道:“没有武器,新兵仅在人数占据优势,但鸡冠山道窄路险,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难以强攻,只能智取。” 江景辰追问:“如何智取?” 庄延昌回答道:“你先前不是派人潜入鸡冠山,欲要里应外合,如今可是安排妥当?” 董瓒接口道:“鸡冠山匪极为谨慎,外人靠近都难。” 问题似乎有些麻烦,江景辰想了想,说道:“先解决武器之事,大家各自说说想法。” 庄延昌沉默不语。 董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苗老三刚来,尚未弄清楚情况,当下也不敢胡乱开口。 青玉随口说道:“既然不能买,那就去抢好了。” 江景辰双眼一亮:“你继续说。” 青玉道:“那帮马匪能抢别人的货,那咱们也能抢他们手里的武器啊,这总不至于落人把柄了吧。” 董瓒点头道:“这是不错的办法,东岭县不止鸡冠山一帮马匪,就算抢不来万人所需,怎么着也能多武装几个队。” 苗老三听懂了个大概,犹豫了一会,顺势说道:“假如没有人知道,那么兵器的来源是不是就变得不重要了?” 庄延昌若有所思,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打着马匪的幌子前去购买武器?” 苗老三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匪徒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有武器。” 东岭县境内盗匪横行,许多人上马是匪,下马又变回了普通百姓。 对于匪徒而言,若是缺了什么,那便拿起武器,骑上马去抢。 既然如此,那剿匪与剿民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苗老三直言道:“只需找到与匪徒有关联的村子,将大量武器藏入其中,咱们再以剿匪的名义搜村,趁机将武器收缴,如此一来不就有武器了。” 购买武器的钱还是得由江景辰出,只不过换一种方式,是以马匪的身份前去购买。 之后也不直接给到新兵,而是以收缴凶器的方式暂时保存。 武器拿在手里,怎么用自然是自己说了算。 江景辰权衡利弊,点头道:“可以这么办,不过得将人分散各县,大范围小规模购买,数量不用多,定在三千之数。” 董瓒道:“鸡冠山大旗一会便能召集三五千人,说明东岭县境内匪徒之多不少,再加一千之数也是合理。” 江景辰道:“既然合理,那干脆就再加一千,总共五千之数,弩就不要想了,主要以弓、刀、枪为主。” 苗老三提醒道:“既然是匪徒所用,那就要注意制式,可千万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董瓒道:“放心,我明白。” 苗老三又道:“一万人行军,肯定吸引了许多双眼睛,买武器这件事最好是传信给鄯州城的人去做,买好后直接藏进村里,全程都不跟咱们这边接触。” 江景辰知道队伍后面有尾巴,只是觉得暂时没必要出手清理,此刻听完苗老三的话,顿时觉得那些尾巴不能再留。 “阿瓒,传我的话,明日安排一场对抗演练,你趁机让人将跟队伍后面的尾巴清理干净。” 董瓒询问道:“是驱赶,还是?” 江景辰毫不犹豫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第679章 拜山门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江景辰属于理论知识点满,实战经验为零,只知大体方向,完全不懂具体细节。 他说要让新兵进行对战演练,也只是将所知道的框架给搬出来,具体细节还需要靠庄延昌与董瓒去填充。 江景辰不懂,因此并没有插手细节之事,十分干脆的当起甩手掌柜。 他则趁着有些空闲,又将苗老三喊来,询问起抵达鄯州后的近况。 苗老三绘声绘色的描述,直把自己说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三好下属。 江景辰知晓他那张嘴的厉害,话也只听三分,待苗老三说完,方才开口道:“那么多人中,你说最有能力的,也是我最放心的人。” 苗老三忙道:“不敢当。” 江景辰继续说道:“因此,我有个十分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苗老三迟疑道:“可以拒绝吗?” 江景辰道:“我想要鸡冠山,你帮我想办法。” 苗老三:“......” 你要不要先听听我说了什么? 你想要鸡冠山,我还想要一座京城呢。 苗老三暗自在心中腹诽不已,面上不露半点声色,故作冥思,道:“你是想将东岭县境内的匪徒收入麾下,将鸡冠山当做藏兵之地?” 江景辰点了点头:“朝廷不招安,那就我来招,他们在野是匪,入我麾下则是私兵。” 苗老三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脑门,无奈道:“那你还带新兵去剿匪?” 江景辰道:“当然得剿啊,不将他们打服,怎么能让他们归心?” 苗老三忍不住说道:“新兵你想要,马匪你也想收,既要熊掌也要鱼,你这未免也想的太美了吧。” 江景辰含笑道:“所以才要请你出马啊!” 苗老三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摇头道:“论武功,我比不上董瓒,论聪明才智,我比不上你,可担不起如此重任,” 江景辰正色道:“你素有机辩之才,我给你提供个思路,你可以打着我的名义,私下去跟鸡冠山匪接触,说服他们归降。” 苗老三:“......” 我都已经拒绝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江湖中人因你官所以惧你几分,当官的因圣宠所以让你几分,那些可是杀人越货的悍匪,人家可不在意你是什么身份。 打着你的名义? 你有什么名义可打啊? 苗老三险些被气笑,直言不讳道:“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飘了,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而言,亲爹亲娘可能都不好使,我这么说,你能懂的吧?” 刀口舔血的人,你能说他是什么好人吗? 江景辰心中明白,嘴上却道:“你怕了?想当年,你孤身一人,却将整个江南绿林......” 苗老三开口打断道:“我闯荡江湖三十几年,什么样的套路会不知道?你别给我戴高帽,也别对我用激将法,没用。” 不等江景辰说些什么,苗老三继续说道:“我不是你的兵,也不是你的下属,我顶多算你店里的伙计,懂不懂什么是伙计?” 若是套用后世的话,那就是:老子虽然是社畜牛马,但你要是老子干的不开心,那老子随时可以炒你的鱿鱼。 江景辰觉得自己这个老板当得挺称职,想了想,询问道:“加钱也不行吗?” 苗老三嗤笑道:“想要钱收买我?我苗老三混迹江湖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想当年,我面对前朝藏宝图都没动过心......” 不等听完,江景辰竖起一根手指,道:“一百万贯,干不干?” 苗老三呆滞片刻,回过神来后,迟疑道:“我要是说不干,你还会不会再加点?” 江景辰笑了笑,反问道:“你想要多少?” 苗老三沉思片刻道:“如果我能说服鸡冠山匪,让他们出面帮你整合东岭县境内的马匪,你能给我加多少钱?” 江景辰闻言,伸出三根手指:“只是一个东岭县的话,我给你三百万贯。” 苗老三摇了摇头,伸出一个巴掌:“我要五百万贯。” 江景辰道:“可以,如果你能以鸡冠山为基石,逐步将陇右道境内盗匪收编,我再给你一万万贯。” 一个亿,买陇右道地下势力老大的位置,非常值得。 苗老三心动了,疯狂心动。 前朝藏宝图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清楚知道,江景辰是真的有那么多钱。 只不过,想要将陇右道境内的盗匪统一的难度可不小,这笔钱可有那么容易挣。 苗老三将心中情绪压下,缓了一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先说鸡冠山匪,我若说服他们投效于你,那么......” 江景辰接口道:“别说了,你帮我得到鸡冠山,我给你三百万贯,如果能整合东岭县,我再多加三倍,如果是整个陇右道,我给你一万万贯。” 苗老三霍然起身,举起右臂道:“一言为定,咱们击掌为誓。” 江景辰毫不犹豫与他三击掌。 苗老三脸上瞬间挂满笑容,随即询问道:“那到时候去剿匪是真打?还是装装样子?” 江景辰道:“当然真打,并且一定得死些人才行,只有鲜血和生命才能让新兵们快速成长,毕竟战场远比剿匪要残酷许多。” 苗老三大概猜到了江景辰的心思,当下也没有再行劝说,只是要了一匹快马,朝着鸡冠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夜,乌云遮月。 苗老三快马加鞭赶到鸡冠山,沿山路而山,还未至半山腰就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号。” “江湖人送绰号三寸舌剑苗赫是也。” “为何深夜擅闯山门?” “此番拜山门只为请见故友。” “故友何人?” “鸡冠山山主千金,独孤岚。” 苗老三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和坚定。 周围一片宁静,只有夜风轻轻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种寂静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良久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沉默。 只见一名暗哨从黑暗中走出,高声呼唤道:“大姑娘有令,请三寸舌剑苗赫进山门!” 这一声呼喊如同平静湖面上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众人纷纷看向苗老三,目光中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苗老三依然坐在马背上,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静。 听到暗哨的话后,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嘴里悄声嘟囔着:“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第680章 不要欺人太甚 鸡冠山。 聚义堂内,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氛围。 上首座椅上,稳稳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虽已至暮年,发丝间难掩岁月的痕迹,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眼中闪烁的光芒,却依然彰显出他不可撼动的气概。 那是历经无数风雨洗礼后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威严。 下首左右两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共计十二把交椅,有九把交椅上都坐着人,有男有女。 当苗老三踏入聚义堂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犹如利箭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苗老三的身上。 有的人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那是因为苗老三曾经做出了某些违背道义的事情,哪怕时隔多年,心中仇恨之火依旧在熊熊燃起。 有的人眼中则透露出鄙夷的神情,似乎在不屑于苗老三当年的所作所为,认为他连踏进聚义堂的资格都没有。 苗老三目不斜视,径直向首座老者跪下,磕了个响头:“小侄苗赫,向独孤世伯请安。” 鸡冠山山主独孤天鹏哈哈大笑道:“你拜山请见岚儿,是不是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入土了。” 苗老三赔笑道:“世伯老当益壮,再过几十年也依旧能健步如飞,小侄只是想着您老这个时辰多半是睡了,方才报了岚儿的名。” 独孤天鹏似笑非笑道:“你想见的人不见你,你不想见的人全都在,你就说吧,这可怎么弄?” 苗老三悻悻一笑,朝着在场几位熟人拱手道:“老哥几个,都是些陈年旧事,不会还记着仇吧?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那么小心眼。” 坐在那左手第一位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死死盯着苗老三,缓缓开口道:“苗赫,苍天有眼,让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是你自己乖乖地自断一臂呢,还是要让我亲自动手来帮你这个忙?” 那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傲慢,仿佛眼前的人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苗老三听闻此言,顿时面色大变,连连疯狂地摇头,急切地辩解。 “广胜啊,当年你媳妇那件事,真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还有脸说?” 广胜犹如被激怒的雄狮,瞬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健壮的身躯猛地一晃,紧接着便迈开大步,如同一阵狂风般快速踢出一脚,目标直指苗老三的心口位置。 苗老三见状,根本来不及多想,怪叫一声,继续解释道:“是她要偷我,又不是我要偷她,你这人怎么是非不辩对错不分呢?” 他深知广胜此刻的愤怒和狠辣,不敢有丝毫大意,身形一闪,就地一个翻滚,动作敏捷而又狼狈地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广胜却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他仿佛化身成了只知道攻击的野兽,不停地连续踢出数脚。 每一脚都像是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意,对准着苗老三身上的要害之处,仿佛不将对方彻底击败绝不罢休。 苗老三眼见广胜攻势越发凶猛,心中无奈之余,下意识想要反手,却又怕这样会激怒广胜,让局势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无奈之下,他只能躲闪防御,边解释。 “我早就跟你说过好多遍了,那个女人不简单,你非要娶她,自己找的麻烦,我又没有对不起你,咱就说做人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你还说?我要杀了你。” 广胜则是满脸通红,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要将眼前的苗老三烧成灰烬。 “老子倒要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因为愤怒,握刀的手上每一根青筋都清晰可见。 那股怒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想用这把短刀,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欺骗自己的家伙,让他知道自己胡乱说话的后果。 苗老三看着广胜那副疯狂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奈,深知出手反击只会加重误会,因此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寻找机会脱身。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广胜,冷静一点,你媳妇红杏出墙的事情又不是我怂恿的,是她天性放浪,跟我没关系……” 苗老三越说,广胜就越激动。 边上坐着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叫什么苗的,你要是不会说话,干脆就把嘴巴闭上,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话音未落,就听广胜一声怒吼,加快挥动短刀,朝着苗老三扑去。 “你个直娘贼的王八蛋,去死吧。”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吧?再说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点长进,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招,也不顶用啊!” 苗老三端正了些许态度,将闪避之术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原地快速移动,避开了一次次致命的攻击。 “广胜,收手吧,你是打不过我的,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苗赫,你不要欺人太甚。” 短暂的激烈爆发,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而过,广胜的体力慢慢被疲惫所侵蚀,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脚步也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先前犹如闪电般迅猛的动作,此刻像是被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一般,再也难以施展。 就连苗老三那随风飘动的衣角,他都失去了触碰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衣角在眼前摇曳,却始终无法触及。 苗老三将身法完全施展开来,身形如同鬼魅般迅速,始终稳稳地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他深知在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所以不敢有丝毫大意。 在闪避广胜那看似狂猛实则逐渐失势的攻击之余,他依然能够将心神分出一部分,警惕地防备着四周的动静。 毕竟,除了广胜之外,场上还有另一个人也对他心怀恨意。 那个人这时候没有选择与广胜联手,或许就是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准备关键时刻打出致命一击。 端坐上首的独孤天鹏没有出言阻止,相反还对苗老三的身法做了一番点评,并且提醒广胜应该如何出招克制。 苗老三无奈道:“世伯,您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实在是太令小侄寒心了。” 独孤天鹏抚须大笑道:“山上待久了,难免有些无聊,就想看点有意思的东西,你们俩好好打,谁赢了,我给谁奖励。” 第681章 大人物 苗老三生怕事情闹到不好收场的地步,急忙高喊道:“世伯,小侄这次前来,是想送您一场大富贵。” 独孤天鹏闻言,当即命广胜住手,随即盯着苗老三,道:“有大富贵你不享,反倒送给我这糟老头子,你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苗老三缓了口气,解释道:“世伯,这场富贵太大,小侄无法一人独享,这不就想到您老人家了。” 独孤天鹏道:“我跟你爹是同胞,但跟你却没什么交情,你会这么好心?” 苗老三嬉皮笑脸回答道:“您跟小侄没什么交情,那小侄跟岚儿有啊,两代人的交情加起来,什么富贵都能共享。” 右手第二把交椅上的全武冷笑道:“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好歹算个男人,能不能要点脸。” 苗老三故作惊讶:“哟,这不是小全子吗?还没死呢?没死就好。你说我是痴心妄想,你不也是白日做梦,咱俩半斤八两,有啥区别。” 全武怒喝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白日做梦了?” 苗老三怪笑一声:“你激动个啥?瞧你这熊样,岚儿能看上你才怪,活该你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全武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其动作之迅速,宛如一道闪电,以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之势,狠狠地挥出了一记饱含力量的重拳。 这一拳仿佛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地朝着苗老三面门袭去,那狠辣的气势,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击得粉碎。 苗老三毕竟是历经无数风浪之人,早已有着极为敏锐的警觉和充足的防备。 就在全武出拳的前一刻,他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立刻做出了最为精准的防御姿态。 他的双手快速交叉在身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做好了迎接全武那凶猛的一击的准备。 嘭! 一声闷响。 苗老三对全武的实力有了初步的认知,故作轻松的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嬉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这也没什么长见啊!” 全武瞬间暴怒,全力挥出一拳,势要打碎苗老三满口牙。 有了先前的试探,苗老三也不敢硬接,早在开口前就已做好躲闪的准备。 全武一击未能如愿击中目标,拳头在距离苗老三面门仅有毫厘之遥时,被苗老三巧妙地化解开来。 全武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甘之意,不能就此罢休,于是便朝着一旁的广胜大喊道:“你我一起上,今天就废了他!” 广胜听到全武的呼喊,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紧紧握着那把锋利的长刀冲向苗老三。 三人瞬间便战作一团,全武犹如一头狂暴的公牛,不断地挥舞着拳头,试图寻找机会再次攻击苗老三。 苗老三则凭借着多年江湖对敌经验,以及高深的身法,灵活地躲避着全武的攻击。 广胜则在一旁配合着全武,时而用刀砍向苗老三,时而又与全武形成夹击之势,使得整个战场变得愈发混乱和激烈。 苗老三自知一味的躲闪撑不了多久,趁着交手的间隙,大喊道:“世伯,小侄能帮你一统陇右道。” 独孤天蓬尚未开口,其余交椅上的人先笑了起来:“一统陇右道?你当你是谁,这种大话都敢说,当别人是傻子吗?”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人也道:“早就听说苗赫口蜜腹剑,没想到吹牛也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苗老三气愤道:“你懂不懂口蜜腹剑的意思?年轻人,劝你多读点书,讲出来的话要笑死人的。” 全武不断出招攻击,嘴里大喝道:“就你读过书是吧,老子今天撕烂你的嘴,打碎你一口牙,看你怎么能耐。” 苗老三忍着回击的冲动,继续对独孤天鹏喊话:“世伯,我有详细的计划,并且背后有大人物支持,一统绿林绝不是空话。” 独孤天鹏来了些兴趣,随口询问道:“你先说说看,是多大的人物在支持你?” 苗老三道:“圣上跟前大红人,朝廷正四品大员,兵部侍郎,忠畏侯,够不够大?” 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头衔,犹如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 独孤天鹏首当其冲,他那原本坚毅的面庞瞬间变得呆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或张大嘴巴,或瞪大双眼,脸上皆露出了那种深深的、难以掩饰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匪寇,见惯了各种场面,可如今面对如此显赫的官职,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对方乃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官员,与他们这群身份低微的匪类之间,唯一的关联便是彼此陌生,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那么大的官,居然会是苗老三的靠山? 苗老三是怎搭上关系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却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峰压在了他们心头,让他们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一直攻击苗老三的两人也停止了攻击。 全武满脸写着不信,出声质问道:“你小子不会是满口胡话,在这骗人的吧?” 苗老三正色道:“倘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死于乱刃之下。” 年轻的头目忽然开口道:“你说的那位大人物,是指江景辰吗?” 苗老三略显诧异,反问道:“你知道他?” 那人道:“他在淮南道杀了那么多官,黑白两道都是关于他的传言,想不知道都难。” 苗老三闻言,微微颔首道:“没错,就是江景辰,他就是在背后支持我的大人物。” 得到了他的肯定,所有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在他们的眼中,一方县令就已经是大官,一州刺史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江景辰是谁? 那可是京城里的官,是兵部侍郎,是世袭侯爵,是当朝大红人。 像这样的人物,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跟他们产生交集。 当中是否存在什么阴谋? 独孤天鹏脸色凝重,沉声道:“行了,你就别再兜圈子了,直接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682章 一千打一万 鸡冠山众人是悍匪,但他们也是人,面对难以理解的事情,心中难免会有些好奇。 苗老三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立刻拱手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恭喜世伯,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鸡冠山威名远播,这才得以传入大人物的耳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孤天鹏越听越觉得糊涂。 他们是匪,若只是在江湖上倒也就罢了,可要是放在官面上的话,名声太大可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 真要是热闹了朝廷派兵围剿,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苗老三时刻注意着独孤天鹏的神情,谄笑道:“那位大人物十分佩服世伯的能力,也十分看好鸡冠山的兄弟们......” 全武那原本就略显烦躁,此刻脸上更是布满了不耐之色。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哼,当官的竟然还会佩服当匪的?这种话也只有你这家伙才说得出口,赶紧给我住嘴吧,别再说些没用的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重点来!” 苗老三呵呵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神色,缓缓开口说道:“重点便是,那位大人物愿意出资帮世伯壮大鸡冠山。”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涌起无尽的震惊与疑惑。 这究竟叫什么事啊? 听说过官官相护,也经历过官匪过节,唯独没听过当官的出资壮匪。 简直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对官匪关系的认知和理解。 独孤天鹏上下打量了苗老三一会,忽然咧嘴大笑道:“行啊,几年不见,你小子有本事,当细作都当到我这里来了。” 不等苗老三开口解释,独孤天鹏怒喝道:“来人,将他拿下,关入黑牢严加审问。” 全武与广胜立刻出手擒拿。 苗老三此刻已无心反抗,急忙解释道:“世伯,小侄所言句句属实,那位大人物真是仰慕您的威名,想要将你收入麾下。” “真当我老头子没见过世面吗?” 独孤天鹏冷笑道:“朝廷就算想要招安,那也得有公文诏令,你有什么?凭你嘴巴一张,就想让老头子信你的话,你还没那么大的脸。” 苗老三任由广胜和全武将自己拿下,嘴上继续解释道:“不是朝廷招安,而只是那位大人物私人资助。” 独孤天鹏愣了一会,随即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那位江侯爷想收我们当私兵,那他图什么?” 所谓私兵,指的是个人或家族自主招募、训练的民兵,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护卫。 朝廷明令禁止豢养私兵,却不禁止豢养护卫。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谁会出资去豢养一帮杀人越货的匪徒,顶多就是相互勾结,相互利用。 苗老三当然明白江景辰的心思,奈何这种事不能说出口,好在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说辞。 “世伯,实不相瞒,那位大人物也不是什么好鸟,想着借用您的力量,私下干些见不得管的事情。” “他一个侯爷,又在兵部任职,什么事情非得找我们这种人?” “当然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比如说?” “杀人越货。” “什么?” 独孤天鹏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着,一边大笑道:“他一个当官的,居然敢跑来跟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抢营生,他莫不是脑袋坏掉了?” 能聊就有机会。 苗老三神秘一笑,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扭过头冲着广胜和全武大声喊道:“快松开,听我给你们好好说说这里面的门道。” 广胜和全武二人原本紧紧抓着苗老三的手,此刻听到他的话后,便缓缓将目光投向了独孤天鹏。 得到独孤天鹏那微微点头的示意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苗老三放开。 苗老三像是舒展了一下筋骨,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一些。 他并没有继续刚才那个关于当官的家伙抢营生的话题,而是反问道:“世伯您觉得,在这个世道上,到底干什么才是最赚钱的呢?” 独孤天鹏轻呵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那肯定不是我们现在干的这种行当。” 苗老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像是金银铜铁这类东西咱就不说了,要说最赚钱的行业,那可真是有不少,其中就包括贩卖私盐,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有那些从海外运来的舶来品,往往能卖出高价。另外,茶叶和丝绸也是利润丰厚的行当,尤其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 “还有很多行当,只不过都离咱们太过遥远,但是......” 苗老三故作一番姿态,方才缓缓开口道:“茶叶跟丝绸离咱们很近,单是这两个行当能带来的利润,这辈子都花不完。” 独孤天鹏若有所思,想了想,试探着询问道:“那位大人物想抢夺通往西域的商道?” 广胜瞥了苗老三一眼,冷笑道:“谁不知那条道好赚钱?你看有几伙人劫过那条道?后果又是什么?我看你家主子要不就是个傻的,要不就是个蠢的,总之不是正常人。” 傻子都知道好赚,那为什么没人去赚? 因为有过前例,大伙都怕有命赚,没命花。 苗老三丝毫不介意他们多骂骂江景辰,因为在他看来,江景辰的确不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就不能干那么多离谱的事情。 但想归想,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苗老三懒得理会别人怎么想,只对独孤天鹏说道:“世伯,大家伙不敢过去劫道,无非就是担心得罪商队背后的人,从而引来边军围剿,对吗?” 独孤天鹏道:“这里可是陇右道,天底下谁不知道边军的强悍?要是被他们给盯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顿了顿,又道:“你可能是在江南道待久了,不知道边军与府军的区别,我这么跟你说吧,陇右道一千边军,打江南道五千府军就跟玩一样。” 全武接口道:“江南道那种地方的兵,都是些少爷兵,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咱们这的边军只要认真点打,一千对一万也没多大问题。” 你们可是匪啊! 能不能有点匪样? 怎么反倒替边军说起话来了? 苗老三忍不住回怼道:“你见过一万府兵是多大阵仗吗?还一千能打一万,你怎么不说一千能打十万?再把整个江南道都给平了,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把淮南道也给拉出来打。” 第683章 风采不减当年 京畿所属,及江、淮两道,自古都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因其位置也不受边陲战乱影响,故而府兵的战斗力比不上边军。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苗老三顺嘴怼了几句之后,立刻转移话题道:“咱们现在谈论的是绿林道上的事情,出来打家劫舍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钱财吗?” 言罢,苗老三环视一圈,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逐字逐句道:“我在陇右道有条路,风险是大了一点,但利润非常高,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没有胆子早上一遭?”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上首座位的独孤天鹏。 苗老三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都知道什么是泼天富贵,但你们知道比泼天富贵更大的是什么吗?” 不需别人回应,苗老三自问自答:“是逆天改命。” 独孤天鹏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以沉默应对。 就在苗老三想要再加一把火时,忽然想起一道清冷的声音:“那你倒是说说看,逆的是哪个天,改的又是谁的命?” 声音很轻,也不带太多情绪,却如同重锤一般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独孤岚婀娜的身姿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不紧不慢地从偏厅踱步而出。 她是独孤天鹏最为疼爱的独女,早年嫁为人妇,后来丈夫死后便守寡至今,膝下无儿无女。 年近四十的独孤岚,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脸庞之上,除了不可避免地增添了些许皱纹之外,本就摄人心魄的风姿丝毫未减当年的惊艳模样。 反而还多了几分那种只有历经岁月沉淀后,才会散发出来的、小女儿家所完全无法比拟的独特韵味。 仿佛是时光特意雕琢出的一件绝世珍品,让人一眼望去便难以忘怀。 苗老三看到独孤岚缓缓走出偏厅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痴痴傻傻的状态之中,眼中只剩下那道宛如仙子下凡般的身影,心中满是震撼与痴迷。 独孤岚见苗老三那副发痴的模样,眉间不由蹙起,不悦道:“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说了。” 苗老三回过神来,憨笑道:“岚姐,多年不见,你一如当年风采,依旧令我一眼便倾心。” 独孤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幽深冷光,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动作流畅而有力,仿佛整个手臂都化作了一条灵动的蛟龙。 随着她的动作,一枚寒光闪烁的飞镖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笔直射向苗老三那最为脆弱的胯下之处。 苗老三原本正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一抹花痴笑容。 可当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时,整个人顿时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浑身一个激灵。 混迹江湖而来的敏锐直觉瞬间发挥作用,苗老三脑海中念头急转,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迅速展开。 只见他双脚一点地面,身体便宛如弹簧般猛然弹起,在空中做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翻滚动作,同时将自己的身法展露到了极致。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敏捷,仿佛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巧妙地避开了那枚呼啸而来的飞镖。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成功地避开了飞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苗老三脸色已是一片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岚姐,你这出手也太狠了吧!万一要是我躲闪不及,真被你射中,那你下半辈子可不得后悔死。” “早晚要把你那条舌头给割下来。” 独孤岚深知不能在嘴上讨得了便宜,当下也不愿与苗老三多费唇舌,甩出个白眼后,重新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问你话呢,逆的是哪个天,改的又是谁的命?” “这个嘛......” 若说世间还有苗老三不想忽悠之人,那独孤岚绝对在列。 只不过,眼前的事情,不忽悠又不行。 就在苗老三左右为难之际,广胜大喝道:“直娘贼,你这乌龟王八孙子,是不是又在想着欺骗我们?” 为什么要说又呢? 苗老三无奈道:“广胜啊,关于你媳妇的事情,我真没骗你......说来也怪我年轻时太过风流倜傥,引得你家媳妇......” “闭嘴!” 广胜心中怒意翻涌,怒喝声如雷霆般在周遭炸响,正当他准备出手教训苗老三时,有一人抢先一步行动起来。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仿佛能穿透天际一般。 紧接着,一根黑紫色的长鞭宛如灵动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出去,其速度之快,让人几乎看不清它的轨迹。 那长鞭带着无尽的威势,精准地对准了苗老三那张满是嚣张之色的嘴巴,狠狠地抽了过去,仿佛要将他的嘴巴瞬间撕裂一般。 苗老三原本还试图用引以为敏捷的身法躲避,但当那根恐怖的长鞭袭来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匆忙躲闪起来。 独孤岚手中长鞭好似有着灵性,紧紧追随着苗老三的身影,每一次挥动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苗老三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着他多年来积累的些许保命本事,险之又险地避开来势汹汹的长鞭。 “岚姐快住手,我错了,真的知错了,我向你道歉,向广胜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拿他媳妇说事。” 大丈夫能屈能伸,特别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苗老三毫不犹豫选择求饶。 独孤岚收回长鞭,眸光横扫,冷哼道:“你再满嘴喷粪,我撕裂你的嘴。” 苗老三谄笑道:“岚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保证不会再犯。” 独孤天鹏静静的看着胡闹的两人,脑海中浮现当年往事。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眼前的两个孩子早该结为夫妻,他唯一的女儿也不用守这么多年的寡。 当真是世事变化,天意弄人! 上了年纪,老爱回忆过往,独孤天鹏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沉声道:“小侄儿,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只问你一句,你这次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苗老三看了眼独孤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之感,犹豫了一会,坦言道:“世伯,小侄刚才已经说了,小侄这次前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带着你们一起逆天改命。” 第684章 不似人间少年 一旁的广胜顿时如同被点燃的炮仗一般,暴躁接口说道:“嘿哟喂,你这人耳朵是不是被塞了驴毛啊?大姑娘刚才问你,逆的到底是哪片天,改的又究竟是谁的命?” 苗老三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日里散漫不羁的眼神,此刻变得从未有过的认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独孤天鹏,仿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世伯,您可还曾记得当年那场战役吗?” 独孤天鹏听闻此言,原本平静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悲伤,那悲伤如同潮水般在眼眸中翻涌涌动。 他的思绪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拉回到那已然过去了数十年之久的战役之中。 遥想当年,他们独孤家与苗家,共计有着兄弟叔伯二十三人,一同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出生入死。 可最终却因某些人的私心,全部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与苗赫的父亲苟活于世。 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了独孤天鹏的心中,让他至今都无法忘怀那刻骨铭心的伤痛。 “当年,我与你父亲叔伯一起参军,大小战役历经十数场,后因领兵校尉之故,致使七百余名弟兄惨死,只有我跟你爹以及寥寥几个弟兄活了下来。” “后来,我们为了替惨死的弟兄寻一个公道,打算向上峰检举领兵校尉,结果当夜遭遇暗杀,你父亲也是在那时候受了重伤。”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有人为了富贵,将我们出卖给了领兵校尉,不仅诬陷我们是逃兵,还将通敌的罪名安插到我们身上。” 独孤天鹏越说越激动,独孤岚急忙上前安抚道:“爹,事情都过去了。” 广胜也道:“是啊,老爷子,几十年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独孤天鹏摇头道:“过不去,事情一直都在我心里,永远也过不去。” 苗老三接口道:“正是因为当年之事,我爹远遁江南道隐姓埋名,在我十三岁时郁郁而终。” “而世伯您则是选择在东岭县落草为寇,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与朝廷作对......” 不等听完,独孤天鹏打断道:“我不是要跟朝廷作对,只是想通过自己的方式,为死去的弟兄讨一个公道。” “七百多位弟兄,他们有的才十七八岁,有的人刚刚才娶了媳妇,有的兄弟他的孩子还没满月,他们上有老下有小......” “就因为那个校尉为一己之私,贪功冒进,明知敌众我寡,还下令让弟兄们趁夜偷袭,最后还诬陷我们通敌,将过错全推给我们......” 独孤天鹏越说越是情绪激动。 那七百多位袍泽的死,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刺入了他的内心,成为了他心中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痛。 直到此刻,当那些痛苦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他依旧感到心如刀绞,那种无法原谅的情绪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 他无法原谅那个诬陷他们通敌的校尉,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竟然用如此恶毒的罪名来陷害英勇作战的将士。 同时,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当年身为伍长的他,战场上没有能够保护好麾下同袍,活下来后又不能帮助战友洗刷背上的冤屈。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独自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这件事情,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 他曾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诬陷同袍的校尉,为袍泽讨回一个公道。 只可惜,当年那名校尉用重金行贿上峰,没等他找去寻仇,就已经调回京城任职。 独孤天鹏也曾带人前去暗杀,但京城天子脚下何等森严,不仅没有报仇,反而搭进去了不少弟兄。 “当年你爹也曾劝过我,说他们那些人官官相护,我们上告无门,根本不可能报仇......当时我骂你爹是个孬种,后来慢慢发现,你爹说的没错。” “那名校尉出生在将门世家,来边军任职就是混个资历,然后就能步步高升......” “我们都是些什么人?穷苦百姓,泥腿子一个,当官的看不起我们,更加不会在乎我们......” 独孤天鹏渐渐平复下情绪,目光落在苗老三身上,无奈笑了笑:“我是年纪大了,但还没有糊涂,你突然提起当年,是不是已经有了报仇的计划?” 苗老三回答道:“世伯应该知道,我爹不准我提报仇之事。” 独孤天鹏微微颔首:“你爹的性子是软弱了些,但看事情看的比我透彻。” 苗老三没有接话,转言道:“小侄浪迹江湖多年,见过很多人,遇过很多事,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年之事,错不在一个人,而在官官相护。” 独孤天鹏长叹一声:“自古如此,又能奈何。” 官员与官员之间,存在权力交易和权力置换的关系,他们通过相互保护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利益。 最常见的就是利用子女联姻,编织出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只要身在网内之人,都会得到其他人的庇护。 上至帝王,下至商贩,自古皆是如此。 苗老三正色道:“似我们这般渺小人物,自然无力左右大局,我们不行,但别人可以。” 独孤岚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江景辰?” 苗老三点了点头,坦言道:“实话说与大家听,我与他相处多年,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独孤岚不解询问道:“不属于人间?那是什么东西?” 苗老三回答道:“他的想法,他的认知,他的行为方式,他的为人处世,完全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仿佛不是这个世间的人。” 全武越听越觉得是在瞎扯,当即嗤笑道:“知道你能说会道,但你这说的也太玄乎了,他不是人,那是什么?是鬼,还是仙?” “世伯,并非是小侄信口开河、吹嘘奉承。” 苗老三看都不看全武,视线始终留在独孤天鹏身上。 “江景辰此人,总有奇思妙想,总能出乎预料,我与他相处近十载,见证了他一步步成长,却始终看不透他,只觉的他不似人间少年。” 顿了顿,苗老三收敛神情,满脸严肃,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正因他不似人间少年,所以拥有改变人间的能力。” 第685章 加钱 随着一句“拥有改变人间的能力”落下,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大厅安静到只能听见呼吸声,每个人都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苗老三。 全武率先开口道:“我总算是知道别人为啥喊你三寸舌剑,就你这张嘴,不仅能把活人说死,还能把死人说话,真的,一点不夸张。” 广胜也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张嘴都已经厉害到这么程度,到底是造了多少孽啊!” 独孤岚看向苗老三的眼神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当所有人都在嘲笑苗老三时,只有独孤天鹏脸上凝重,略带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大人物想要造反?” 他那番话语宛如一道猛烈的惊雷,在聚义堂内猛然炸响,在场中的每一个人的内心都被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即便他们身为匪徒,平日里肆意地杀人越货,即便他本身并非什么善良之辈,但此刻却依然被那“造反”二字吓得心头猛地一跳。 不是因为他们畏惧造反之后要面临的后果,而是在他们觉得,就算是傻子都不会去做这么愚蠢至极的事情。 他们从来都不害怕与朝廷公然作对,更不畏惧死亡的降临。 但是,这与主动去找死是有着天壤之别。 大周朝如今国力强盛,兵马雄壮,在这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之下,无论是谁站出来想要发动叛乱,都不可能取得成功。 那些敢于造反的人,要不是真正的傻子,头脑简单到毫无理智可言。 要不就是彻底的疯子,完全丧失了对自身安危的考量。 总而言之,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正常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苗老三,等待从他口中说出一句“不是”。 都说人老成精,在被独孤天鹏一语道破时,苗老三丝毫不显得意外,当即直言道:“世伯猜的没错,江景辰就是想要造反。” 独孤天鹏略感意外。 不是因为江景辰要造反,而是因为苗老三竟然如此爽快就承认。 他的目光在苗老三身上打量了一会,好奇询问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苗老三微笑道:“世伯,您能把消息泄露给谁?谁又会相信您说的话?” 独孤天鹏想了想,追问道:“我理解你的有恃无恐,只是不明白,你凭什么觉得能够说服我?” 苗老三摇了摇头道:“关键不是小侄凭什么说服世伯,而是世伯凭什么拒绝小侄。” 不等对方开口,苗老三继续说道:“实话说与世伯,江景辰领兵一万,正往鸡冠山而来,目的就是为了要剿匪。” 广胜闻言,立刻上前揪住苗老三衣领,怒斥道:“你居然出卖我们?” 苗老三淡淡道:“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们的。” 广胜喝声道:“什么意思?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老子杀了你。” 苗老三示意让他松手,将弄皱的衣裳整理平整,缓缓开口道:“道上都传,鸡冠山大旗一挥,便能召集五千之众,真的能吗?” 全武毫不犹豫道:“当然能。” 苗老三没理会全武,而是将视线转到独孤天鹏的身上。 独孤岚见状,主动开口道:“东岭县境内,没有那么多人马,其他县的弟兄多少能给些面子,五千人只多不少,只不过......” 苗老三接口道:“只不过那是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倘若他们得知朝廷派兵一万围剿鸡冠山,肯定不可能带人来援。” 独孤岚用沉默代替回答。 江湖道义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有。 更何况,他们是马匪,不是江湖游侠。 独孤天鹏长叹一声,询问道:“我们最近也没做什么事情,朝廷怎么就突然盯上了我们?” 苗老三解释道:“不是朝廷盯上你们,而是江景辰盯上了你们,他想要做的事情,很少有办不成的。” 他先是说了一些有关江南道那边的事情,随后又说了江景辰当官后办的那些事情,包括是如何将一步步毁掉威远侯府。 苗老三最后总结道:“江景辰那个人,为达目的,连自家祖坟都敢刨......他说他想要鸡冠山,那么鸡冠山就一定会是他的。” 广胜不屑道:“大话说不会说,不就是一万人而已,你让他来打我们试试,老子拼死也要让他陪葬。” 苗老三嗤笑道:“没读过书,连数都不识吗?还一万人而已,你知不知道整个东岭县才多少兵?” 他将自身气势拉到最高,满脸严肃道:“实话告诉你们,江景辰所领皆是军中精锐,刻意扮作农夫模样,就是要让你们轻敌,一举将你们拿下。” 他的话半真半假,将在场众人唬的一愣一愣。 独孤天鹏闻言,更是忍不住感慨:“好一招示敌以弱,那位江侯爷不似常人啊!” 苗老三顺势接口道:“我与他有些交情,因此才能求他宽限几日,若你们肯投效到他麾下,那么就是自家人,对于自家人,他向来出手大方。” 独孤天鹏笑问:“有多大方?” 苗老三心中默默算了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一万贯,每月一万贯。” 每月一万贯,一年就是十二万贯。 独孤天鹏双眼爆发出一阵精光。 别以为当马匪很赚钱,现在过往商客都学精了,贵重货物宁愿绕道远行,只有一些不那么贵重,又赶时间的货才会从东岭县经过。 往日下山抢一次货的价值,最多也就在一两百贯左右,十次才一两千贯,一百次才一两万贯。 对比普通百姓一个月挣个一两贯,一次劫个一两百贯已经很多了。 但他们又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是马匪啊! 为什么要当马匪? 是为了钱吗? 当然不是。 他们是为了自由不受拘束。 但,自由需要钱。 所以,他们需要钱。 苗老三时刻注意着独孤天鹏的神情变化,紧跟着说道:“如果世伯能一统同东岭黑道,那么月钱加到三万贯,如果能够一统鄯州,那便加到十万贯。” 全武忍不住接口道:“月钱十万贯?那么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当真能够拿的出来吗?” 第686章 英武将军 “区区一百二十万贯而已,对江景辰而言,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苗老三继续说道:“我跟你们说的,仅是江景辰的冰山一角,说他是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想着造反。” 独孤天鹏想的更多一些,直截了当询问:“人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既然他肯花这么多钱,那么所求定然不简单,所以,他需要我们做什么?” 苗老三回答道:“世伯,当今皇帝治下,你们是马匪,可若是换成江景辰当皇帝,那么你们就是从龙之军,必将被载入史册......” 不等听完,独孤天鹏挥手打断道:“我是个糟老头子,牙口不好,你就不好给我画饼了。” 苗老三丝毫不觉得尴尬,依旧神态自若,开门见山道:“江景辰想让你们当他的私兵,为他打天下。” 改朝换代这种事情可不是年年都有,也不是谁都能够成为从龙之军。 何为从龙之军? 看看那些天子禁卫就知道了。 穿戴最精良的甲胄,佩戴最锋利的兵刃,却干着最轻松的活,拿着最丰厚的待遇,最最关键的是,还他娘的能够世袭。 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天上掉馅饼,同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大饼的诱惑。 当马匪的,哪个过的不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杀人劫货是个死,造反也是个死,相比之下,两者所能获得的利益天差地别。 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干一场大的呢? 独孤天鹏已经有些心动,嘴上仍道:“贤侄,不是老头子不信你,而是这件事情太大了,我需要先见见那位大人物。” 苗老三迟疑道:“您是想让他一个人进山?” 独孤天鹏反问道:“他没胆子来?” 苗老三陷入沉默当中。 他虽然相信独孤天鹏不会做出什么蠢事,但也觉得江景辰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一座鸡冠山而已,对眼下的局势影响并不大。 能收服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够收服,对江景辰而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全武见苗老三不回答,当即喝声道:“他想让我们给他打天下,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吗?” 苗老三认真思考之后,点了点头:“小侄定将话带到,至于他会如何选择,小侄无力左右。” 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当江景辰得知事件始末后,当即表态道:“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想让我以身犯险?想都不要想。” 苗老三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想了想,说道:“他们需要你展示出诚意,我敢保证,此行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江景辰淡淡道:“诚意是基于双方对等的前提,我跟他们都不在一个层次,你觉得我有必要孤身前去吗?” 董瓒更是直言道:“让他们撒泡尿照照,别把自个太当回事。” 苗老三苦笑道:“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为难了,可只要你去一趟,之后便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江景辰道:“我若是自降身份,先手就弱了几分气势,难免日后他们不会得寸进尺,你回去告诉他们,要么无条件投降,要么等着被围剿。” 苗老三当即将许诺月钱的事情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要不,再加点钱?” 钱能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情。 江景辰的态度非常明确,花钱办事可以,但自己绝不会前往鸡冠山。 苗老三闻言,立刻保证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江景辰当着苗老三的面,对青玉吩咐道:“阿玉,你去准备一批毒烟,以备不时之需。” 苗老三吓了一跳。 他与鸡冠山有着大渊源,当然不希望鸡冠山众人被毒死。 只是他出于某些原因,没打算把与鸡冠山的关系告诉江景辰。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三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们。” 鸡冠山。 苗老三没敢传达江景辰的原话,只说他那边军武缠身,无法亲自前来,但为了表示诚意,在原有的基础上,愿意再加五成月钱。 全无迟疑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一统鄯州黑道,那么即使什么事都不做,每年也能得到一百八十万贯钱?” 苗老三解释道:“你们可以不做事,但得让手底下的人做事,如果江景辰能够打下整个天下,届时在座诸位人人都能封侯拜将。” 这一夜,苗老三来回跑了六趟,换了三匹快马,与鸡冠山众人彻夜详谈,倾尽所能,嘴皮子都快磨皮了,方才达成了协定。 鸡冠山愿意归降,但要先领一年月钱,并且提出鸡冠山众独立成军,并且册封独孤天鹏为英武将军。 江景辰得知此事后,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算是提前行使皇权了?” 英武将军,正四品,官职与江景辰平级,只有当今天子才有权利册封。 庄延昌嗤笑道:“没想到称霸一方的悍匪,竟也是个溜须拍马之辈。” 青玉好奇道:“这明明就是还没办事,就想着先捞一笔好处,怎么就成溜须拍马了?” 庄延昌道:“他们可是马匪,独立成军也就罢了,要当什么将军,有何意义?” 即使不成军,没有封将军,鸡冠山也依旧是独孤天鹏当家做主。 之所以提出这种于己无多益处之事,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想江景辰表态,告诉他:我们认你当皇帝了。 干这种事情又不用负责,更加不会少一块肉。 不得不说,独孤天鹏不亏是当过伍长的人,溜须拍马这一套用的想当娴熟。 庄延昌十分看不起这种行径,毫不客气的批评道:“一群乌合之众,难堪大任。” 江景辰微笑道:“似先生这般大才,人间少有,更何况,乌合之众也有乌合之众的用法。”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庄延昌也不例外,只不过嘴上仍道:“他们那样的人,你还是少用为好,免得坏了名声。” 江景辰笑而不语,转头看向苗老三,吩咐道:“他们那边什么时候能动手?” 苗老三回答道:“随时都可以,只等我们这边给信号。” 江景辰稍作思考,转头看向董瓒,询问道:“兵器都藏好了吗?” 董瓒点了点头:“购置兵器已分批藏进附近十几个村落,有专人在暗中看守。” 江景辰闻言,大手一挥,下令道:“那就开始吧。” 第687章 必要的伤亡 一万新兵在抵达东岭县境内后,江景辰再次下达了军事对抗演练的命令,相较于前几次而言,这次的演练更加系统化。 江景辰选了境内一处旷野,以七天为期限,一千名自己人所在的小队为主,安排他们捉对演练。 另外两百余名“外人”所率先的小队则安排为后勤,负责运输粮草。 前三天的时间实实在在的是在演练,直到第四天开始,后勤小队遭遇鸡冠山匪的袭击。 以广胜、全武为首,鸡冠山马匪全部下山,沿路将所遇见的后勤小队劫了个遍。 零伤亡的情况下,一天之内共计劫走两百石粮草,杀死新兵四十七人,打伤新兵两百余人。 当天,鸡冠山广发英雄帖,遍邀东岭县境内大小头目齐聚鸡冠山。 独孤天鹏盛装出席,向一众大小头目抛出重磅消息:“东岭县境内出现运粮队,所运粮食高达数千石。”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尽数哗然。 以一千石计算,约三十万斤的粮食,足够三百至五百人吃上一年。 在场除了鸡冠山,以及寥寥几个山头之外,其余山头人数也就只有两三百人左右。 另外,独孤天鹏说的是数千石,而不是一千石。 也就是意味着,只要抢上这一次,足够大伙吃上一年。 有人询问道:“真有那么多吗?独孤当家,你不会是在骗人吧?” 独孤天鹏没有解释,只是大手一挥,让麾下将今日抢来的粮食全都搬了出来。 两百石,也就是数万斤粮食放在众人眼前。 在场都是带人劫过商队的头目,一眼就看出装粮食的袋子上画着鄯州杜家商号的徽记。 有人好奇道:“这杜家我知道,家大业大,是鄯州有名的富商,只是近几年已经很少走咱们这条道,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独孤天鹏根本懒得解释,只道:“咱们当马匪的,有货就劫,管那么多干嘛。” 另一人出声道:“独孤当家喊咱们过来,是个什么意思呢?” 独孤天鹏直言道:“我得到可靠消息,杜家要运的粮有数千石之多,被我劫走一批,之后多半会换条道走,我请大家来就是想在他换道前,吃下这块肥肉。” 有人提问:“那么多粮,就没请镖局护送?” 独孤天鹏回答道:“请了好几家,人数加起来恐怕有大几百人,我这次劫粮就死了好多兄弟,这才想着请大伙过来一起吃肉。” 众人微微颔首。 以杜家的实力而言,弄出数千石粮食根本不算什么难事,请几家镖局护送也合乎情理。 有人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出声道:“你们说,杜家这个举动,是不是说明有大事要发生?” 不等独孤天鹏开口,旁人率先嗤笑道:“咱们当马匪的,什么才叫大事?吃饱饭对咱们来说就是大事。” 民以食为天。 简单的五个字,深刻地揭示了食物对人的重要性。 无论是多么璀璨耀眼、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在他们这帮马匪眼中,都远远比不上粮食来得实在和珍贵。 尤其是当身处特殊时期时,粮食的珍贵程度更是超越了黄金。 想象一下,饥荒肆虐,人们饥肠辘辘,而此时哪怕只是一捧救命的粮食,其价值都足以抵得上数不尽的黄金。 如今,数千石粮食的巨大诱惑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众人面前,众人仿佛已经闻到了粮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每一个人的心弦都为之紧绷。 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粮食,几乎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更别提去拒绝这从天而降的“馅饼”了。 粮食就是生命的保障,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却根本没想过,一向桀骜不驯的独孤天鹏会选择投靠他人。 所以,他们不会将这件事与任何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在独孤天鹏的蛊惑下,所有人都答应联手。 “我离的近,一个时辰内就能聚集麾下三百多人。” “我有五百多弟兄,两个时辰内就能把人给带过来。” “我们山头七百多弟兄,同样只要两个时辰就能赶来。” “我们......” 众人纷纷表态。 独孤天鹏最后拍板:“好,那就定在明日卯时,咱们带足人马在赤岬沟汇合。” 新兵营地。 江景辰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眼前摆成三排的四十七具尸体。 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已变得冰冷而僵硬,他们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但却再也无法回应这个世界的呼唤。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冰冷的目光投向后方那些东倒西歪的两百多名伤兵。 此时的场中安静得令人窒息,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了一般。 江景辰的视线如同一道凌厉的剑光,无情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胆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去,不敢迎接这充满压迫感和威严的目光。 空气似乎也因为他的注视而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江景辰没有表现出暴怒的状态,而是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们的袍泽死了,死在了你们的面前,你们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无人开口,所有人都以沉默应对。 江景辰继续询问:“你们杀了对方多少人?” 所有人的头更低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们是刚入伍的新兵,才刚开始接受训练,手里拿的不是刀枪,而是棍棒。 对于这次的失败,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只是当他们看到失去的袍泽尸体时,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今早还一起吃饭,一起说笑的袍泽死了,就死在他们眼皮底下。 当时的他们在做什么呢? 他们在跑,狼狈不堪的逃跑,根本不敢反抗。 对方杀人就像杀鸡切菜一样容易。 他们当了逃兵,他们抛弃了自己的袍泽,这是事实,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的事情。 江景辰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怒喝道:“告诉我,亲眼看着袍泽死在面前,你们心里是什么感觉?” 两百多名伤兵中,有人泪流满面,扯着嗓子高喊道:“我想要为他们报仇。” 此话一出,其余新兵纷纷反应过来。 “我要为他们报仇......” “我要为他们报仇......” “我要为他们报仇......” 所有新兵们都红了眼眶,任由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 第688章 军魂 滴落的泪水承载着新兵们内心深处无尽的情感。 有深深的自责与内疚在其中翻涌,他们懊悔自己为何没有更强一些,为何没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还有难以言喻的羞愧与耻辱感如影随形,那种因为自身表现不佳而带来的羞耻之情,让他们无地自容。 更有熊熊燃烧的仇恨与杀意交织在一起,对敌人的痛恨,使得他们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与之决一死战,用鲜血来洗刷这份屈辱。 江景辰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这群略显青涩的新兵们。 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去指责这些还没适应身份转变的新兵。 在他看来,指责只会让新兵们心生畏惧和抵触,而无法真正激发他们内心潜藏着的力量。 江景辰所要做的,是挑起他们心中那股炽热的血性! 他相信,每一个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热血与激情,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点燃它。 一旦这股血性被唤起,新兵们便会拥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兵魂。 兵魂,乃是一支军队的精神支柱,也是战士们勇往直前、无畏无惧的动力源泉。 江景辰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新兵们的兵魂聚拢起来,并将它们紧紧地凝聚在一起,使之成为一股坚不可摧的强大力量。 而他,将会成为这支新军的灵魂人物,也就是所谓的“军魂”。 他要在这支新军上打上自己的烙印,引领着这支队伍不断成长壮大,在血与火的考验中铸就新的辉煌! “石麟何在,” “末将在。” “林霖何在。” “末将在。” “万强何在。” “末将在。” “......” 江景辰一口气点了十数人,紧跟着下令道:“带上你们的人,前去搜寻那帮马匪的踪迹。” 众将士领命而去。 江景辰再次将目光转向两百余名伤兵,温言道:“你们好好养伤,本侯会给你们报仇的机会。” 言罢,又对其余军官下令道:“从即刻起,所有人时刻待命,听从各队正、伍长、什长指挥,接下来本侯将与你们并肩作战,不剿敌匪,誓不罢休。” 全军振臂高呼:“不剿敌匪,誓不罢休。” 并没有那种能够发人深省、震撼心灵的长篇大论式的演讲,因为根本就不需要那样做。 江景辰仅用了寥寥数语,便成功地挑动起了新兵们内心深处潜藏着的血性与斗志。 并非是他所说出的话语具有多么强大的煽动性和蛊惑力,而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皆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 当亲眼目睹自己的袍泽兄弟倒在了血泊之中,又有谁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而这也正是他最初之所以会说出“一定要死人”这句话的缘由所在。 江景辰或许并不精通那些复杂,且高深的军事理论和战略战术,但却深深地洞悉人性。 他明白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发掘隐藏在人们心底最深处那股最为强大的力量。 半个时辰后。 石麟带领着队伍,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那个事先藏匿武器的村落,还未靠近村子,远远就瞧见村口处站着一群以黑布蒙面之人。 那些正是提前安排好伪装成山匪的自己人。 随着双方逐渐接近,气氛愈发紧张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山匪”率先发起攻击,石麟领兵迎战,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震耳欲聋。 那些新兵虽然初出茅庐,但在心中仇恨驱使下,个个奋勇杀敌,毫不退缩。 而伪装成山匪的自己人也是演技精湛,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看上去真像是一场激烈无比的生死较量。 经过一番艰苦鏖战,新兵们终于凭借顽强的斗志和出色的战术配合,以及“山匪”们刻意示弱的形势下,付出极小的代价,艰难地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随后在石麟的带领下,迅速冲进村子四处搜索,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事先藏匿在村内的大批武器。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也在其他地方不断地上演着。 各个小队纷纷与“山匪”展开激战,并成功收缴了大量武器。 不知不觉间,太阳渐渐西斜,天边泛起一抹绚丽的晚霞。 各队带着满满的收获,先后回到了营地。 经过统计,此次行动共收缴到足够让五千名新兵装备上兵器的数量,其中包括从鄯州刺史手里弄来的军制弓弩。 中军大帐。 苗老三将鸡冠山那边的消息汇报了一遍,紧跟着说道:“独孤天鹏是想让其他马匪冲在前面,等待咱们杀够之后,他们再带头出来投降。” 血债必须要用血偿。 新兵们此刻的怒气值已经拉满,只等着手刃马匪替袍泽报仇。 江景辰原来的想法是,死了四十七名新兵,那么就得用四百七十名马匪的性命来还。 庄延昌难得没有进行劝阻,反倒认为四百七十名不够,至少再翻上一倍。 这个糟老头子,杀性怎么就这么重呢? 苗老三想不明白,暗自腹诽之余,出言提醒道:“那些可都是私兵,死四百七十人已经够心疼了,可不能再多了啊。” 庄延昌淡淡道:“欲成大事者,何拘小节?那些人都是马匪,死再多也不足为惜。” 苗老三立刻反驳道:“马匪的命也是命,他们也知道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庄延昌冷哼道:“他们能放下屠刀,能回头,那被他们杀害的百姓呢?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成为马匪的刀下亡魂?” 苗老三道:“鸡冠山匪只劫富商,从不曾祸害普通百姓。” 庄延昌沉声道:“富商的命就不是命,就该死吗?” 苗老三本来想说“富商多是为富不仁之辈,死有余辜”,但又想到江景辰也算是富商,还是超级巨富那种。 于是,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 苗老三心思急转,将目光落在江景辰的身上,可怜巴巴的说道:“你自个请的幕僚,你不管管吗?” 对于庄延昌恨不得杀光马匪的想法,只能说很双标,十分的双标。 江景辰倒是不介意多杀些马匪,只是担心杀多了会让对方急眼。 毕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那些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亡命之徒。 江景辰权衡再三,对苗老三说道:“你连夜跑一趟,去告诉独孤天鹏,让他把关系好的放在后方,关系好的全安排上前线。” 这等于是将选择权交到了独孤天鹏手里。 也就是说,鸡冠山完全可以抓住这次机会,既能削弱对方的实力,也有助于之后的大一统。 苗老三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便应了下来,连夜骑上快马赶往鸡冠山。 第689章 杀敌 翌日。 赤岬沟不是一条沟,而是两山之间的小道,左右是茂密的树林,此刻正隐藏着东岭县境内大小马匪,足有三千多人。 要知道,东临县可调动的府兵也才七八百人。 此刻聚集的马匪比一个县的兵力都还要多出数倍,可见东岭县地方官员有多失职。 以独孤天鹏为首,大小头目齐聚,有人询问道:“我瞧着好像有几个山头的人没有到,他们是怎么想的?” 另一人道:“不来还不好,咱们这些人马也足够了,每个山头还能多分点粮。” 有人担心道:“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另一人回答道:“我跟衙门里的人联系过了,他们近来没有动作,也派人连夜打探消息,杜家商号在之前的确大肆收粮。” 旁人道:“这也就是说,咱们真能吃到肉啊!” 其余头目纷纷大笑:“大家一起吃肉。” 他们的人马比三个骑兵营还多,每人都有刀弓在手,马匹左右两侧挂着两袋箭矢。 这样的底气足以跟小股边军较量一场,拿下区区商队丝毫不在话下。 每个头目都喜笑颜开,没有人会担心出现预料之外的状况。 独孤天鹏抬头瞧了眼天色,缓缓开口道:“卯时将近,还没到的人马估计是不会来了,那么咱们接下来安排下计划,对方请了不少镖师,哪位当家带人冲头阵?” 一众马匪当中,也就只有独孤天鹏有过从军的经历,多少了解一些军中作战的经验。 但对于其他马匪而言,所谓的计划就是分几批人,先头人马吸引注意力,左右人马进行包抄。 作战计划很简单,只因他们的对手只是护卫商队的镖师,而不是征战沙场的敌军,根本不需要太过慎重。 一轮弓箭射出,差不多也就结束了战斗。 毕竟镖师也是拿人钱财,犯不着为了商队拼命。 在各大头目眼中,冲头阵不仅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反而是在众人面前出风头的时间。 于是其他山头的头目纷纷响应。 要冲头阵的人太多,不可能全部都上。 于是独孤天鹏推举了几名头目,没被选到的人只是略显失望,倒也没有太多不甘。 同样是在独孤天鹏的提议下,安排五百多人打头阵,左右两翼则是各自安排了一千多人,鸡冠山众人则在后方压阵。 根据道上的规矩,哪一方出力多,获利也多。 众人虽对独孤天鹏的安排有些疑惑,但在独孤天鹏一句“我们已经劫过一批,这次少分点也没什么”之后,其余人便释然。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独孤天鹏统筹安排,各大头目积极配合,三千多人马兵分三路朝“杜家商队”赶去。 快马疾驰,当打前阵的马匪出现在“杜家商队”所驻扎的营地时,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准备好的绊马索,以及一千名手持武器,浑身杀意的新兵。 一千名初出茅庐、毫无作战经验的新兵,对战五百名凶悍残忍的马匪。 尽管这些新兵们还稍显稚嫩,但他们凭借着提前做好的准备,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以及心中那燃烧正旺的熊熊怒火,很快便扭转了战局,逐渐占据上风。 与此同时,从左右两侧实施夹击战术的马匪们,惊愕地发现自己竟也遭遇了强劲的敌手。只见前方道路上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领头的马匪瞪大双眼,满脸惊恐地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这他娘的,怕是少说也得有两千人了吧?直娘贼,究竟是哪家镖局居然拥有如此众多的镖师?” 然而,回应他这番惊叹的并非言语,而是一支疾如闪电的离弦利箭。 早在那名马匪头目刚张开嘴巴的瞬间,石麟便已迅速拉开手中强弓,稳稳搭上羽箭,并将弓弦拉至满月状态。 待到那马匪把话说完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破空之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寒光闪过。 刹那间,那支锋利无比的箭矢笔直地朝着马匪头目的咽喉射去。 由于事发突然且速度极快,那马匪头目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躲闪的动作都尚未完成,便觉喉头一凉,随后一股剧痛袭来。 他再低头看去时,只见那支羽箭已然深深贯穿了自己的咽喉,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随着马匪头目的轰然倒地,战场上顿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 石麟怒目圆睁,口中发出一声怒吼,身先士卒,率领着身后那两千名士气高昂的新兵,如猛虎下山一般向着马匪冲杀而去。 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闪烁,喊杀声响彻云霄,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就此展开。 战场后方,江景辰骑着一匹黑马,左右两边是董瓒与苗老三,身后站着五千名手持棍棒的新兵。 江景辰朝苗老三微微点头,随后大手一挥,大喝道:“弟兄们,随我上阵杀敌!” 五千新兵闻令而动,纷纷振臂高呼:“杀!”“杀!”“杀!”“杀!” 声声怒吼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势,直冲云霄。 他们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战场,让敌人也为之胆寒。 在此之前,这些新兵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残酷的对抗演练。 他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疲惫中咬牙坚持。 每一次演练都是对他们意志和技能的磨砺,只为了等待这一刻——真正踏上战场,与敌人展开生死较量。 他们深知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一群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那些悍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给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和痛苦,同时也是杀害袍泽的仇敌。 新兵们没有锋利的刀枪,但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滚烫的热血,他们手中紧握着用木棍削成的简易长矛。 他们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这怒火足以支撑他们勇往直前,毫不退缩。 此刻,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冲上战场,杀光那些悍匪敌寇,为无辜的百姓除害,为死去的袍泽报仇雪恨。 他们要用木棍削成的长矛进敌寇的身体,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杀死。 他们要用行动向江景辰证明,他们是能上阵杀敌的兵,而不是被人瞧不起的无用废物。 第690章 窃侯 马匹在绊马索的干扰下失去作用,马匪们不得不下马与新兵们展开步战。 一万名士兵对阵仅仅两千余名敌人,这不止是实力悬殊的战斗,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在一千江南旧部的勇猛助攻之下,那些平日目中无人的马匪们,此时竟显得不堪一击,根本无力做出有效的抵抗。 甚至就连想要转身逃跑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江景辰可不会像个傻瓜一样直接冲进战场冒险。 他明智地选择留在属下的重重保护之中,并时不时地朝着混乱的战场放出一支支冰冷的箭矢。 那些马匪们很快便被新兵们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此时此刻,根本无需费力去瞄准,只需要机械般地不断拉动弓弦,将那一支支夺命的利箭射向马匪,耳边便能立刻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愿意投降啊!\" 惊恐万分的马匪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祈求能得到一丝怜悯和宽恕。 有些马匪更是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紧握的武器,双膝跪地,拼命地磕着头,仿佛这样就能让对方停止杀戮。 对于这些马匪来说,眼下只要能够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所谓的尊严也好,脸面也罢,通通都变得不再重要。 在马匪们扔下武器之后,江景辰驭马上前,视线在新兵们身上扫过,高声道:“他们跪下了,他们投降了,你们接不接受?” 所有新兵振臂高呼:“不接受”、“不接受”、“不接受”...... 江景辰见新兵们已然杀红了眼,当即决定改变下策略,高喊道:“那你们想怎么办?” 新兵异口同声回答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场,江景辰也不是真正的统帅,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做新兵们想做的。 跟眼前这些新兵相比较,此刻投降的马匪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于是江景辰大手一挥,下令道:“杀!” 新兵们没有任何的犹豫,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用箭射、用矛刺、用刀砍,将所有投降的马匪杀了个干净。 不远处。 独孤天鹏旁观了整场战斗,心有余悸,摇头长叹道:“这他娘的哪里是兵,简直比马匪还马匪!” 两千多人,全都死在新兵的手中。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江景辰,而是独孤天鹏。 若论心狠手辣,他这个鸡冠山头目绝对不比江景辰弱多少。 全武询问道:“老爷子,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独孤天鹏想也不想下令道:“撤回鸡冠山,等着看那小子还留有什么后手。” …… 战场上。 苗老三暗自摇了摇头。 眼前的这这一出完全在原本的计划之外,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江景辰注意到了苗老三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遇上这种事情,你就得学会变通。” 这话真是这么用的吗? 苗老三苦笑道:“人全都死光了,还能怎么变通?” 江景辰似笑非笑道:“东岭县不止这些马匪吧?鸡冠山的人马在这里面吗?我都把鸡给杀了,怎么儆猴还用得着我教你吗?” 苗老三若有所思,正欲开口。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狂吼:“弟兄们,我们给你们报仇了!” 声音中没有丝毫兴奋,反而夹杂着沉重的悲伤。 马匪被杀了个干净,但新兵们也同样有伤亡情况,加上之前死去的四十七人,死于这场战斗中的新兵多达三百余人,伤亡人过千人。 一万对阵两千余人,结果还出现这样的伤亡比例,可谓是损失惨重。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无论胜败都会死人。 江景辰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身临其境,亲眼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再也起不来时,心中不可避免的感到悲伤。 或者说,身处战场之上,亲眼看着麾下士兵战死沙场,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不同的是,有些动容后会产生悲悯之心,有的人则变得更加的铁石心肠。 战场不同于儿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战争而死,最好的方式就是实现大一统。 从某个角度而言,江景辰是十分支持当今圣上兴兵的决定。 在他看来,只有以战止战,平定天下大一统,才能一劳永逸,使天下百姓永不受战乱之苦。 只可惜,身处这样一个朝代,他的想法得不到多少官员的支持。 就如同曾经帮助圣上坐稳龙椅的臣子,如今却站到了圣上的对立面,想方设法阻止圣上兴兵。 江景辰深深吸了口气,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险些让他吐了出来。 董瓒关切道:“公子,可是受伤了?” 江景辰摇了摇头,长叹道:“这个世界拥有长远眼光的人,终究是太少!” 苗老三并不太理解,但并不妨碍他拍马屁。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就遇见你这么一个,眼光之长远,天下独一份。” “你这话说错了。” 江景辰自嘲一笑道:“我不过是站在了伟人的肩膀上,站的高,所以看的远。” 苗老三好奇询问:“是哪位伟人?” 此刻的江景辰满眼虔诚,缓缓开口道:“伟人是一个人,同时也是一群人。” 一国不能两制。 一片土地,只能有一个王朝。 江景辰眼神越发坚定。 他将心中思绪压下,对着四周的新兵大喊道:“从即刻起,你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兵,是我江景辰的兵,我将带领你们建立不世之功,你们可愿随我征战天下?” “愿随侯爷征战!” “愿随侯爷征战!” “愿随侯爷征战!” “......” 新兵们振臂高呼。 他们当中,只有一千江南旧部明白“征战天下”四个字的份量,也是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眼中燃起一股熊熊烈焰。 男孩成长为男人,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在某一刻。 正如此时此刻,新兵们经历一场生死之战后,从由里到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因江景辰的一句话,新兵们的气势达到了巅峰。 苗老三看的目瞪口呆,嘴里轻声嘟囔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哪里是什么忠畏侯,分明就是窃侯啊!” 第691章 以敌制敌 剿匪之战,取胜是意料之中,也仅是伟大征途中的一小步。 中军大帐内。 江景辰不仅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多了一股浓浓的忧愁。 “打战前要兵,要粮,要军械,打完战后要医师,要药材,这些都要花钱,我倒是不缺,但应该怎么合理拿出来呢?” 军队是大周的军队,兵是圣上的兵。 在没有竖起造反大旗时,明面上绝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哪怕仅是一丝。 伤兵们的伤势不能拖延太久,死去的新兵需要好好安葬,后续的抚恤金也要尽快送到其家人手中。 庄延昌摇头轻叹道:“光想着怎么剿匪,怎么收拢军心,没想到后续要怎么处理?这可不像你啊!” 苗老三谄笑道:“杀了那么多马匪,这事总得让百姓知道吧?百姓知道了,东岭县还能没表示?” 江景辰闻言,若有所思,微微颔首道:“你继续说。” 苗老三道:“如果非要用个名义,当然是以为民除害的名义啊!百姓或许没多少钱,但东岭县多山,不少百姓都以挖药材为生......” 不等他把话说完,庄延昌立刻打断道:“你若想从百姓手里收购药材,与从药店里买有何区别?医师并非是问题,药材也不是,关键是欠缺名义。”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官面上做事,大多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特别是涉及兵权之事,凡事都要出师有名。 庄延昌继续说道:“知道的,会说是地方官员不肯配合,不知道的,则会认为你江景辰觊觎兵权,圣上的眼睛看不到这里,只能用耳朵听。” 顿了顿,满脸认真看向江景辰,缓缓开口道:“你认为,朝中谁会替你说好话?” 江景辰摇了摇头:“没有人。” 苗老三被打断说话,心中本就不喜,此刻听庄延昌一番言语,心中更是不屑,当即笑了出声。 “我说,庄大先生,你怎么总喜欢杞人忧天呢?”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老夫说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全错。” 不等庄延昌开口反驳,苗老三自顾自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你是读书人,眼睛长在头顶,只会往上看。” 庄延昌怒斥道:“老夫何时得罪过你?为何要如此讥讽老夫?” 苗老三没有回答,笑呵呵道:“我就不一样了,江湖浪子,市井之徒,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下层人的生活。” 庄延昌沉声喝问道:“你说话东一句西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苗老三看也不看庄延昌,只对江景辰说道:“朝中无人为你说话,那就让民间百姓替你说话,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还记得青天之名怎么来的吗?” 江景辰当然不会忘记,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苗老三身上,含笑道:“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苗老三道:“你能让人扮成马匪藏匿武器,同样也能让人扮成百姓来向你送上一份请愿书。” 江景辰微眯着眼,颔首点头道:“我当然可以做到,只是马匪已剿,百姓还能请什么愿呢?” 苗老三回答道:“东岭县的马匪是剿了,那其他县呢?我刚才可没说来请愿的是东岭百姓啊!” 只需将剿匪之事扩散出去,那么邻县百姓听到消息之后,因饱受匪患之苦,自发组成请愿队伍,前去向江侯爷请愿,很合理吧? 苗老三继续说道:“到时候大张旗鼓一些,搞得人尽皆知,如此一来,新军所需皆可说是来自百姓捐赠。” 顿了顿,又道:“届时,不仅可以练兵,也无需再前往泰州,同时还能跟鸡冠山那边打个配合,咱们剿匪,他们纳匪,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庄延昌出言质问道:“你只考虑民间之事,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会做何反应,圣上又当如何去想,你可曾考虑过这些?” 苗老三回答道:“首先要明确一件事,文武百官都是敌对,不会因为咱家侯爷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而停止参奏。” “其次,圣上明显还用得上咱家侯爷的地方,所以只要不犯大错,圣上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你庄大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胆子未免太小了些,咱们现在干的是诛九族的大事,都像你这样畏首畏尾,那干脆回江南道养老算了。” 苗老三的话就很江湖。 他孤家寡人一个,丝毫不惧诛九族还是诛十族。 江湖儿女,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庄延昌出生书香世家,族中枝繁叶茂,因此心中想法多,顾忌也多。 他的想法力求一个“稳”字,主打一个稳中求胜。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彼此都有些看不上对方,于是两人将目光转向江景辰,等待他的决定。 江景辰权衡之后,开口道:“朝中无人为我说话,这是事实,目前我也无力去扭转这个局面,所以,我是比较偏向老苗的意见。” 庄延昌闻言,眼中透露出一抹失望,摇了摇头:“朝中并非无人为你说话,而是你根本无意维系。” 江景辰眼神微动,询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庄延昌道:“你难道忘了纯王?” 江景辰微微垂眸,陷入思考当中。 庄延昌自顾自说道:“你假意投靠纯王,这当然是走了一步好棋,可你却没有充分利用这一步棋。” “因为在你的眼中,纯王是你的敌人,或者说,整个皇室都是你的敌人。” “那你又是否曾考虑过,采用以敌制敌之法,利用你的敌人去对付你的敌人呢?” 庄延昌话音刚落。 江景辰眼中爆发一阵精光,目光灼灼的盯着庄延昌,询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利用纯王去对付圣上?” 庄延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敌人难道就只有一个吗?” 江景辰像是打开了新的思路,关于如何利用纯王的想法越来越多。 苗老三见状,开口道:“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把目光放在新兵诸事上。” 第692章 最坏的结果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不可能所有事情都面面俱到,因此就需要分出轻重缓急。 医师可以到各县去请,药材方面也能由杜家解决。 江景辰将眼下急需处理的事情安排好,随即写了份公文,将路遇马匪袭击之事说了一遍,随后派人快马送去驿站。 没等他计划好如何安排百姓请愿,京城那边也传来了信息。 内容除了京中局势外,主要还提到了两个方面。 其一是宋砚与邬鑫月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并且两人已经出发前往北庭府商议婚事。 其二则是有关联姻之事。 江景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无奈苦笑道:“阿瑶建议我跟徐家,或者是孙家联姻,对于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末了,又补了句:“我个人并不排斥联姻。” 徐光曜乃是镇北军主帅,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执掌十万兵权,其份量自是不必多言。 孙敬远乃是御史台主官,正三品御史大夫,影响力之大,连三省主官也得礼让三分。 大周男子通常在十七八岁时便会定亲,二十岁及冠之后便会成亲。 算了算,再过几个月,江景辰便要及冠,这时候才定亲已经算是很迟了。 青玉率先开口道:“我觉得应该选徐家。” 董瓒想了想,说道:“想娶徐家女的难度怕是不小,相对而言,娶孙家女会容易些。” 青玉道:“当初就是他们主动退的亲,这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要?公子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孙家的女儿配当皇后吗?” 董瓒反驳道:“公子朝中无人,若能娶孙家女儿,可谓是如虎添翼,再说了,娶妻是一回事,封后则又是另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 青玉固执己见道:“那徐家还有十万兵权呢。” 董瓒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 镇北军的主要职责是镇守北境,轻易不能调离,否则北边一定会乱。 安西军也是如此。 无论执掌天下的人是谁,都不得不考虑西、北两境的边防,都不可能将大军调离边境。 只有守住边境,不让外族入侵境内,中原才会是汉人的天下。 相对于内乱而言,让外族入侵中原才更加严重。 即便是江景辰想要造反,也只是想着先让陇右道乱起来,顺道再拉上北庭都护府。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安西军的主意。 镇北镇的是天下之北,安西安的是天下之西,两军身上守的是中原领土,护的是汉人百姓。 老祖宗曾经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站在某个角度上说,对某些人而言,哪个王朝不重要,谁当皇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原的王朝,中原的皇帝,必须得是汉人。 当然,江景辰个人主张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前提是天下大一统。 也正是因此,他不介意利用联姻的方式扩大自身实力。 主要的问题就在于,如今的形势之下,他不确定跟谁联姻才是最好的选择。 庄延昌神色严肃,出言提醒道:“青瑶的信到了,也就意味着圣上的旨意也快到了,你应该把重心放在这件事上。” 江景辰闻言,当即收敛心思,正色道:“阿瑶传信中没有提及,也就是说圣上发的不是明旨,各方的眼睛都在盯着,沿途应该能收到消息。” 庄延昌道:“等收到消息时已经迟了,你当前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江景辰询问道:“先生觉得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庄延昌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让你回京述职,追究你的罪责。” 江景辰笑了:“我有何罪责?” 庄延昌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句话瞬间把江景辰干沉默。 要论心脏,谁脏得过那些玩政治的? 要论手段,谁能比那些政客更加阴险? 朝堂之上,官场当中,少的是雪中送炭,多的是落井下石。 总想着不要落下把柄给人抓住,险些忘了没有把柄也能制造出把柄。 岳飞那样的人都能被诬陷,更何况是他江景辰? 三省主官难道会比不上一个秦桧? 越想越是心惊,江景辰忍不住说道:“先生说话,实在是有些吓人!” 庄延昌轻抚长须,淡淡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近日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苗老三突然想到了什么,乐呵呵道:“得意不忘形,那还是年轻人吗?毕竟咱们的侯爷也才十九岁啊!” 江景辰瞥了苗老三一眼,稍作思索之后,吩咐道:“老苗,请愿书这事你抓紧时间办,务必要赶在圣旨抵达之前,声势越大越好。” 苗老三面露为难道:“鸡冠山那边还等着我去收尾,请愿书的事情还是安排别人去做吧。” 江景辰看向董瓒。 董瓒立刻摇头。 青玉想了想,有些不自信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试试。”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叹气,转头看向庄延昌,又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他再度看向苗老三,含笑道:“此事也关系到鸡冠山匪,能者多劳,你多操一分心。” 苗老三谄笑道:“掌柜的发话,当伙计的自然是要听,只不过......” 江景辰大袖一挥道:“加钱。” 苗老三乐呵呵道:“谢掌柜打赏!” 他来来回回的忙活,可不就是为了多要点钱嘛。 江景辰不不差钱。 有钱,人多,好办事。 但,江南旧部数千人,大多都各司其职,有些事他们有能力去办,但有些事情他们办不了。 简而言之,就八个字:为将者多,为帅者少。 江景辰忍不住感叹:“陇右道哪里有茅庐能让我去顾一下啊!” 自古民间多才俊! 只可惜他在陇右道没啥好名声,以他的身份地位也吸引不到特殊人才投效。 庄延昌再次出言提醒道:“经剿匪一战,新兵死亡人数过百,受伤人数过千,在圣旨抵达之前,你是否考虑再招些新兵?” 江景辰暗自在心中权衡过后,摇头道:“阵亡士兵的抚恤事宜未定,伤兵们还在野外养伤,很多事情都安置妥当,这时候不适合再招新兵,等接到圣旨之后再看吧。” 第693章 豹骑营 鸡冠山。 苗老三将先前之事用自己的语言艺术解释了一遍,随后直接拿出十万贯钱票,作为额外的补偿。 独孤岚开口道:“我们这也算是一统东岭县了吧?” 苗老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东岭县境内其余马匪的事情。 除了鸡冠山之外,其余势力较大的山头都已经死在那场战斗当中,可依旧有些小山头的势力残留。 独孤天鹏示意女儿将钱票收好,边询问:“那位大人物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苗老三心中有些顾虑,没有细说江景辰的计划,只是讲了个大概。 独孤天鹏得知要继续剿匪,当即就坐不住了,连声质问。 “他是想利用我们帮他积累名声威望吧?那我们也是马匪,是不是利用我之后,也要把我给剿了?狡兔死,走狗烹,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会不明白吗?” “世伯,稍安勿躁。” 苗老三急忙出言安抚道:“大多数马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像咱们鸡冠山这种劫富济贫的义气之士少之又少。” “说白了,那样的马匪就是该死,且死不足惜,用来积累声望名声正好,这叫什么?这叫物尽其用。” “世伯,再者说,从您投靠咱们侯爷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匪,而是要帮侯爷打天下的悍将勇兵。” 苗老三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十万贯钱票是额外补偿给弟兄们的,另外咱们侯爷还会提供上等良驹,极精良甲胄、兵刃等......” 独孤岚出言打断道:“上等良驹也就罢了,甲胄兵刃这种东西,是他能弄到的吗?” 苗老三正色道:“世间很少有钱弄不来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给的钱不够多,恰好咱家侯爷是个不差钱的主,所以只要他想,就弄不来的东西。” 广胜闻言,嗤笑道:“那他还造什么反?直接用钱买下皇位不是更干脆。” 苗老三呵呵一笑:“你还别说,夺天下要兵马,养兵马需要粮草,买粮草需要钱......因此,皇位还真就是花钱买的。” 一旁的全武反驳道:“你这是分明就是歪理。” 苗老三道:“敢问在座诸位,有哪个是讲正理的人?” 众人听到这么一句话,彼此对视一眼,大家都默契的不吭声。 道理是什么? 道理就是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东岭县境内马匪被灭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根本不可能是鸡冠山的对手,那么鸡冠山就是东岭县的匪首。 江景辰随手就能拿出数十上百万贯,麾下更有一万兵丁,想要收拾鸡冠山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因此,江景辰说的话就是真理。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苗老三继续说道:“侯爷十分重视咱们弟兄,所以不惜花费钱财、人力、物力,只是为了给咱弟兄体面......试问在座诸位,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独孤岚道:“你的话,我只能信三分。” 苗老三略显尴尬,呵呵笑道:“岚姐,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不瞒你说,鄯州杜家都知道吧?” 别说是东岭县,整个鄯州境内,不知道杜家的人真没几个。 独孤岚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苗老三回答道:“这次的粮草就是杜家筹集的,他早在咱们之前就已经投靠侯爷。” 言罢,故作一番神秘,压低声音道:“再告诉你们一个极为隐秘的消息,杜家跟西域利源商会有关系,靠着这层关系买些西域战马都不是问题。” 马匪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们或许不了解朝廷出了哪些新的政策,但对哪里有大肥羊却能如数家珍。 利源商会虽在西域境内,但跟陇右道多个商贾常有往来,所做生意之大,稍稍漏出一点指缝,就够鸡冠山众多人马吃上十年八年。 独孤天鹏眼中激动之色一闪而过,沉声询问道:“你这说的不是谎话吧?” 苗老三指天发誓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独孤天鹏闻言,忽然大笑出声:“如果誓言有用的话,天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坏人。” 众人亦是起哄道:“老天爷只能管得住好人,可管不到恶人头上。” 说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也就能骗骗老实人。 都他娘的到头了,谁不是个死? 怕死谁他娘的还当恶人? 众人笑作一团,只有独孤岚面色严肃,眼神直勾勾盯着苗老三,突然开口道:“利源商会是那位侯爷的吧。”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苗老三心中微惊,正欲开口。 独孤岚自顾自说道:“杜家若真能跟利源商会扯上关系,那他也不会是现在的杜家。” 苗老三想了想,没接这个话题,而是转言道:“战马、甲胄、刀枪矛戟,甚至是弓弩,都能够通过西域那边弄来。” 聪明人之所以活的久,是因为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问题该问。 独孤岚没有问具体怎么弄,只问:“他带兵剿匪刷名望,我们趁机收养丧家之犬,那么之后呢?还要我们做什么?” 苗老三稍稍犹豫了一会,坦言道:“等你们聚拢齐一定人数之后,假扮边军去西域境内干老本行。” 独孤岚眼中精光闪过:“那一位是想挑起两国冲突?” 苗老三道:“吐蕃国主没那么傻,只是针对一些部族而已。” 某个部族当然代表不了吐蕃,可只要有部族咽不下这口气,暗中袭击边军,那么后续自然会有好戏可看。 如果说,那些部族咽下了那口气,那么能假扮边军袭击部族,自然也能假扮部族袭击边军。 独孤岚不敢多想,也没有当着苗老三的面多说什么,只是将视线转移到自家老爹身上,用眼神示意这是坑,很大一个坑。 独孤天鹏会意,微微颔首,回过头来看向苗老三,说道:“如何保证那位不会做出鸟尽弓藏之事?” 苗老三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件,将其展示在众人面前。 全武看了一眼,骂骂咧咧道:“明知道我们不识字,你不会一句句读出来给我们听啊!” 苗老三将信递给独孤岚,示意让她好好看看。 内容不多,仅是寥寥几笔,很快就能看完。 简单来说就是江景辰以帝皇口吻,立鸡冠山众匪为骑兵营,以“豹骑”为号,并册封独孤天鹏为英武将军,统领豹骑营。 封独孤岚为定远将军,其余交椅上的小头目皆受封校尉之职。 第694章 士为知己者死 “我......我当将军了?” 独孤岚满眼惊讶。 前朝至大周,从未出现过女子封将的情况。 虽说江景辰如今根本没有这个权力,但这份魄力的确令人震撼。 苗老三微笑道:“侯爷曾说过,女子能顶半边天,以岚姐之能,当个将军绰绰有余。” 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心虚,是因为信上的内容只有一句是真的。 真实的情况是,江景辰的确答应许给独孤天鹏英武将军之职,但也只是口头承诺。 信是苗老三上山之前就写好的,包括许给独孤岚以及众头目的职位,都是他私自做主。 因为他清楚知道,独孤天鹏极为疼爱独孤岚,膝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说服独孤岚,那么就能将鸡冠山众匪收入囊中。 只要能达成此行目的,只不过是多封几个虚职而已,苗老三相信江景辰不会追究。 因此,撒起谎来也是底气十足。 在场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沉浸在喜悦当中。 即便这份喜悦并不能立刻兑现。 没有任何意外,独孤天鹏以臣下之礼接过信件,随后便与苗老三商议起后续具体事宜。 离开鸡冠山之后,苗老三马不停蹄,简单说了下鸡冠山之事,再向江景辰要钱、要人,继续在各县奔走。 青玉若有所思,向一旁的董瓒小声询问道:“女子真的也可为将吗?” 董瓒认真回答道:“别的女子可以,你就别想了。” 青玉追问:“为什么?” 董瓒道:“你是想当将军,还是想当娘娘?” 青玉面色微红:“我都想。” 董瓒摇头道:“你这女子,未免也太贪心了一些。” 只有女子才懂当将军的意义有多重大。 因此,独孤岚极为配合,为之后的计划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苗老三东奔西跑,忙前忙后,用了三天的时间,将剿匪之事扩散至整个鄯州,境内百姓都知道了江景辰之名。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剿起匪来会有如此卓越的能力。 鄯州刺史何隽泽得知此事后,独自在书房中待了一个时辰,砸了桌椅,摔了笔墨砚台,撕了几张名画。 下人们吓得不敢靠近,隐约听见几声:“骗子......麻烦......不老实......” 东岭县县令更是带着一帮衙门官吏,四处寻找江景辰的踪迹,为其奉上一块“为民除害”的匾额。 疯狂拍了一顿马屁后,东岭县县令私下询问江景辰的下一步打算。 江景辰心知肚明,随口安抚了几句,就将一众官吏赶出了临时营地。 东岭县县令面上不敢有任何不满,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官道上。 上百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放着几具棺材。 江景辰领着新兵们共同祭奠阵亡士兵,同时向众人做出承诺:“只要我江景辰活着一天,你们一家老小的生活都将由我负责。” “我保证,让你们的父母衣食无忧。” “我保证,让你们的姊妹不被欺辱。” “我保证,让你们的子女有书可读。” 不仅仅是对三百多名阵亡士兵许下的承诺,也是对活着的九千余人的立下的承诺。 朝廷的兵,只能由朝廷养。 江景辰在这种时候说出对他们家人负责的话,意图已然十分明显,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九千多人中当然会有有不少聪明人,但却无人出声质疑江景辰的动机。 他们是兵,是平民百姓,是活在底层的普通人。 他们想要的很简单。 如果牺牲自己能够让家人衣食无忧,不再忍饥挨饿,不再受人欺辱,子女有书可读,那么他们将会毫不犹豫献出生命。 普通人家的男人都活的很累,累到无暇顾及自己。 只要生我者无虑,我生者无忧,我纵死又何妨! 这一刻,九千多名同事沉默,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看同一个人,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有火焰在燃烧,无比炽热。 江景辰清楚知道这是收买人心的最好时刻,于是毫不犹豫朝阵亡士兵深深鞠了一躬。 这在后世极为平常之事,在新兵眼中却显得无比震撼。 从来都是百姓向官员行礼,当兵的向将军行礼,何曾见过反过来的一幕? 九千多人目睹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们的眼眶逐渐泛红,内心深处涌动起一股强烈的情绪。 士为知己者死! 倘若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想必此时定会脱口而出:“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然而,在这九千余名新兵当中,真正读过书、识得字的人寥寥无几。 那些文绉绉的话语,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和遥远。 但是,他们不会因此而无法表达自己的决心与忠诚。 虽然说不出那般华丽的言辞,可他们却能用最朴实无华的行动来传递内心的声音。 就在江景辰俯身鞠躬的那一刹那,所有士兵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以军中最高之礼表达此刻心中情绪。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高喊出任何豪言壮语或立下庄重的誓言,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那道微微弯曲的身影之上。 当江景辰缓缓转过身时,他的视线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只见九千多名士兵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在地上,每一张脸庞都充满了坚毅与果敢。 这一刻,他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豪迈之情,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 男人之间的情感往往无需过多的言语交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江景辰也熟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因此他没有再继续煽情,只将大手一挥,高喊道:“送弟兄们上路!” 亡者返乡,入土方能安。 在江景辰事先安排下,沿路涌出许多百姓前来送行。 每一名百姓手上都挎着竹篮,里面装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热情的送到士兵们手中,嘴里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新兵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莫说新兵,就是老兵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庄延昌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直呼:“此子收买人心的手段好生了得,世间恐无人能及!” 第695章 两道圣旨 三天后。 伤势较轻的新兵已经逐渐恢复,伤势严重些的也能够下床走动。 经过苗老三这几天的忙碌,越来越多的邻县百姓集结在一起。 当地小有名望的老先生主笔,洋洋洒洒写了一份上千字的请愿书,先是列举马匪种种罪行,随后跪地叩首请求江景辰带兵前去剿匪。 齐聚的百姓口中高喊:“求侯爷为民除害!” 一切都在按照江景辰所计划的方向发展,特别是当他带领百姓前去慰问伤兵时,更是狠狠收割了一波忠诚度。 江景辰也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做出承诺,会立刻着手准备前往各县剿匪之事。 百姓们感激涕零,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江青天之名迅速传遍整个鄯州,百姓们口耳相传,纷纷称赞:“有江侯爷在,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庄延昌听闻时,忍不住感叹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在他看来,如果江景辰心无反意的话,一定会是大周立朝以来最出身的官员。 如果江景辰能甘心当圣上手中一把利刃,定有能耐整顿官场,杀尽天下贪官污吏,能够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只可惜,没有如果! 庄延昌暗自感叹,忍不住将心中想法说给苗老三听,希望苗老三能够和自己一起劝说江景辰。 苗老三当即嗤笑道:“你读书读傻了吧?贪官污吏怎么可能杀得完?他有那样的能力,为何还要屈居人下?你可曾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庄延昌轻叹道:“但是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不是吗?” 苗老三道:“根都已经烂了,再怎么样也长不成参天大树,你读那么多书,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庄延昌面色微变,斥责道:“圣上治下,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大周根基之牢固难以撼动,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苗老三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眼睛从不肯往下看,说什么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当真是可笑至极,难道不曾听闻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吗?” “每年不知有多少百姓死于严寒,死于饥饿……不知多少百姓被豪绅压榨,深受地方官员迫害……” “哪里的歌舞升平?哪里的国泰民安?我怎么看不到?” “那般光景只能在京城,在江、淮,在富庶之地才能看到……那其他地方呢?难道那些苦寒之地的百姓,他们就不是大周的百姓了吗?” 苗老三句句如刀,字字如剑,狠狠戳在庄延昌的心口,以至于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微寒。 倘若王侯将相无种,又哪里来的天生贱命?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高在哪里? 无他,唯能入仕尔! 穷苦百姓难道不想读书吗? 难道不想出人头地吗? 他们当然想,只不过连维持生计都难,如何读书? 寒门难出贵子。 何谓寒门? 寒门指的是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他们是氏族,而非贫民阶级。 连寒门都难出贵子,更何况生活艰难普通老百姓。 苗老三与庄延昌二人,一个是出身贫苦的普通百姓,另一个是出身寒门的氏族子弟,用一句糙话来形容两个人,那就是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对于苗老三所说那些话,庄延昌没有指责其胡言乱语,但却认为言语间有失偏颇,没有客观且全面的去看待问题。 他说:“治天下之要,存乎除奸,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 他又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他还说:“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 庄延昌说了很多,苗老三每个字都听得懂,可一旦连起来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聊天,真他娘的费劲!” 甩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苗老三当即转身离开,独留庄延昌一人在风中凌乱。 当天午后。 江景辰被召去了当地县衙,刚进门就见到了两位熟人。 一位是内侍省从五品内给事常福来,另外一位是正四品羽林中郎将吕恒。 “吕大哥,常给事,没想到来的会是你们,实在是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江景辰拱手为礼,表现的十分客气。 不是他有意要讨好,而是常福来手里捧着的东西太过刺眼。 没有任何意外,圣上派了心腹前来宣读圣旨。 一共两道,第一道圣旨的大致内容是下令让新兵自成一军,赐“百捷”为号,以吕恒为主将,常福来为监军。 第二道圣旨是单独下给江景辰一个人,圣上命他继续留在陇右道,调查冒领军饷之事。 所谓的冒领军饷,也称之为吃空饷, 这种现象在地方府军尤为普遍,因为地方府军的人数多且杂,再加上军权相对比较独立,难以监管和核查,从而造成了“吃空饷”事件屡禁不止。 只要不是初入仕途的官员都知道,查吃空饷这种事情无异于捅马蜂窝,就连巡察御史都不会主动涉入。 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朝廷每年所发放的军饷都经过某些人克扣,地方衙门发放不及时,顺序也是先边军,后府军,从而引发诸多问题。 其二则是因为牵扯到的人员太广,大部分文官,以及小部分武官员皆有参与其中,若是想要调查,将会受到何种阻力可想而知。 最关键的是,即便能够顶住压力去查,也不见得能够查的明白。 圣旨上只说留在陇右道调查冒领军饷一事,并没有具体说是调查边军还是府军。 这也就意味着,从宣读圣旨那一刻开始,江景辰便站到了陇右道部分文、武官员的对立面。 圣上到底想些什么? 为什么会发出这样一道圣旨? 江景辰想不明白,此刻也无暇多想,接旨之后立刻起身道:“恭喜吕大哥,往后小弟可得多多仰仗大哥照顾。” “本将职责所在,绝不推脱。” 吕恒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本就升任了正四品羽林中郎将,麾下统领百骑,如今又加封从三品云麾将军,麾下统领一万新兵。 这样的升官速度,就连被誉为圣前第一红人的江景辰也望尘莫及。 还有个常福来,内侍省从五品内给事一跃成为监军,虽说官职没升,但在身份上连吕恒都有所不及。 两道圣旨,一道夺走了军权,另一道则将人架到火堆上炙烤。 正是应了那句:“别人给的都能被轻易拿走,只有自己打拼来的才能留在手中!” 此时此刻,江景辰对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心中也更加坚定了要夺天下的决心。 第696章 谁的忠臣良将 江景辰收敛思绪,将劫匪之事及伤亡情况说了一遍。 吕恒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只道:“你既然已写了公文上奏,届时自有圣裁,我只管此后之事。” 常福来笑呵呵道:“江侯爷,这往后百捷军之事当以吕将军为主,您呐,还是多操心操心军饷吧,圣上可是极为看重此事呢。” 要打仗了才想到查冒领军饷,早干嘛去了? 江景辰暗自腹诽,面色客客气气道:“敢问常监军,圣上可还有话交待?” 常福来道:“圣上知晓此事难办,但再大的难题到了侯爷手中,也定会迎刃而解。” 吕恒冷冰冰道:“这可不像是圣上会说的话,常监军莫不是在假传圣谕?” 常福来半点不觉害怕,抿嘴轻笑道:“我可没胆子假传圣谕,圣上虽未明说,但大抵是这个意思。话呢,是张将军说于我听,吕将军若是不信,可自去查证。” 若说江景辰是被文武百官硬抬上去的第一红人,那么张甲臣则是实打实的第一心腹,没有人会为这种事情自讨没趣。 吕恒打心眼里看不清张甲臣,认为区区一个阉人,若不是在早潜邸时伴与圣前,积攒了几分主子的恩情,根本没有能力当担大任。 当然,他也没有傻到将这件事表露出来。 常福来可不仅是监军,还是内侍省内给事,而张甲臣如今可是内侍省内侍监。 对于宫里那些阉人而言,在某种程度上,张甲臣说的话,比圣上说的话还管用。 吕恒尽管看不惯,却也无力改变,于是干脆沉默,不再去与常福来争辩什么。 百捷军初立,主将和监军不合,往后的冲突想来是不会少。 只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与江景辰再无干系。 处理完新军交接事宜后,江景辰回到下榻的官邸,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庄延昌将圣旨拿到手中仔细阅读,忍不住感叹:“百捷,百战百捷,圣上的野心很大啊!” 青玉询问道:“也就是说那一万名新兵都成别人的了?那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岂不是白忙活了?” 董瓒默默接了句:“当中一千是咱们的人,剿匪时死了大几百,实际上只有八千多新兵。” 青玉甩出的一对白眼:“我谢谢你提醒啊!” 苗老三淡淡道:“这本就是从开始就注定的结果,因此重要的是过程,经历先前劫匪一战,再有一千人从中蛊惑,所差也只是名义罢了。” 吕恒接手百捷军,势必会进行重新整顿,之前所立的军官多半会被置换。 但只要一千人还在军中,那么江景辰依然能凭借之前树立的威望,以一千人为基石,继而撬动整支军队。 因此吕恒与常福来都不是心腹之患。 江景辰沉吟良久,先是把目光落在庄延昌身上,询问道:“对于如何查冒领军饷一事,先生可有对策?” 庄延昌想也不想回答道:“最好的对策就是不查。” 苗老三忍不住嗤笑道:“不查就是抗旨不遵,是死罪,你说不查,那就是想让他死啊!” 庄延昌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明面上大张旗鼓,暗地里息事宁人。” 苗老三闻言,只觉得这话极为刺耳,当即出言讥笑道:“你之前不还一身正气,怎么到了这会又换了副模样,放着贪官污吏不去查,那你还想干什么?” 庄延昌神情平静,慢声回应道:“不是老夫想干什么,而是咱们的江侯爷想干什么。” 苗老三脱口而出道:“他当然是想......” 话音戛然而止。 此处是官邸,有些话心知肚明,不可宣出于口。 庄延昌瞥了苗老三,随后又将视线转到江景辰身上,询问道:“你此刻是否已经想明白圣上派你来陇右道的真正目的?” 江景辰点了点头:“不是为了募兵,而是为了查贪惩腐。” 庄延昌轻叹道:“你在淮南道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整个朝野都为之侧目,为自己博来好大一份名声,也招来了不小的麻烦。” 苗老三闻言,顿时明白过来,顺势说道:“之前杀文官,现在杀武将,合着圣上真把你当杀人快刀了啊!” 庄延昌摇了摇头:“杀人不是目的,圣上想要的是整顿军风,提升士气,以备日后之需。” 江景辰自嘲一笑道:“所以才会将我调任兵部,因为只有这个位置,才能更好的使用我这把利刃。” 兵部掌管全国武官的选择、任用和兵籍、军机、军令之政等。 作为兵部侍郎,手中的权力有多大? 兵部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兵部尚书相当于国防部长,兵部侍郎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 当然,因国制不同,两者所掌握的实权并不能同日而语。 简而言之,只要是军队之事,江景辰都有权利过问。 但也仅仅只是过问。 需知,兵部侍郎并非武官,而是文官,也没有权利调动兵权。 其主要职责更倾向于招兵买马、管理军械、粮饷、军籍等事宜。 也就是说,查冒领军饷之事乃分内之职。 从一开始圣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命江景辰前来陇右道募兵只是一个借口,也可以说是用来迷惑某些人的手段。 庄延昌长叹道:“圣上要杀人,杀一批军中蛀虫,与你之前所做之事是一样目的,都是为了收拢军心,但又比你高出不止一层。” 杀官惩腐、整顿官场、收拢军心、提升士气等一系列方式,仅需一道圣旨便已足够。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江景辰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圣上的手段是厉害,但却不见得比我高出多少,他想杀人,拿我当刀,殊不知这也正好成全了我。” 庄延昌略显疑惑道:“如何成全了你?” 江景辰回应道:“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我想让谁活,谁就能活,如今圣旨在手,大权在握,我自当借圣上之威,成己之势。” 庄延昌不自觉皱起眉头,满脸严肃道:“你难道还想陷害忠臣良将吗?” 江景辰微微一笑:“忠臣良将?是谁的忠臣?是谁的良将?” 庄延昌道:“自然是......” 话才出口便再难说下去。 他明白了江景辰话中的意思,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苗老三忽然开口道:“也不能把好的都杀了,把坏的全都留下,毕竟到时候你也是要用人的啊!” “对对对,苗先生言之有理。” 庄延昌从未觉得苗老三竟是这般的顺眼,直到听到这句话之后,再看苗老三的眼神都变得亲切了许多。 苗老三不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我这就成先生了?那这先生之称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对吧,庄先生。” 庄延昌:“......” 苗老三是个好人,可惜多长了一张嘴! 第697章 兵变 忠臣不愿同流合污,奸臣难堪大用。 冒领军饷之事该怎么查? 江景辰眉头微皱,苦思冥想着解决眼前难题的方法。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始终未能想出一个能够兼顾各方利益、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来。 最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暂且将此事搁置一旁,等待时机成熟再作打算。 江景辰想了想,对董瓒吩咐道:“阿瓒,你立刻派人将请愿书送到吕恒那里去,之后在传话咱们的人,配合我演一出戏......” 他将计划细细说了一遍。 董瓒仔细听完,应一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待董瓒离开之后,江景辰又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苗老三,语气严肃道:“老苗,你现在马上去安排人手,把那些前来请愿的百姓们都召集到一起。” 苗老三听后,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询问道:“难道大人您是想要让吕恒率领军队前去剿灭土匪吗?” 恒的职责只是负责训练士兵,怎么可能会亲自领兵出征呢? 江景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到时你自然就会知晓。” 说完,江景辰挥了挥手,示意苗老三赶紧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办事。 答应百姓的事情当然得办,倘若无法办到就该对百姓说明原因。 做人做事都怕对比,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 一边是忠畏侯领兵为民除害,另一边是云麾将军领兵不顾百姓苦难,两相对比之下,忠畏侯的口碑自然是蹭蹭往上涨。 但这还不够,因此江景辰决定以身入局,领着一众百姓去到百捷军的临时营地。 令人没想到的是,作为曾经的主将,尚未踏入军营就被拦了下来。 石麟肃声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百姓闻言,顿时哗然。 有人出声高喊:“这位可是忠畏侯,之前还带着你们剿匪,怎么会是闲杂人呢?” 石麟狠狠瞪了说话之人一眼,喝声道:“云麾将军有令,非营中将士不得在此逗留,尔等还不速速离开。” 江景辰暗自为石麟的演技点了个赞,面色露出一副无奈模样:“劳烦通传一声,说忠畏侯有要事与吕将军相商。” 石麟板着脸道:“你们且退到一丈之外等着。” 对一旁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百姓们见状,纷纷出言替江景辰抱不平。 石麟不为所动,冷冰冰道:“现如今大军由云麾将军统领,他说的话就是军令,我不过是无名小卒,军令如山,望大家莫要为难。” 江景辰顺势说道:“大家放心,我虽已无权指挥大军,但此前答应的事情必是要作数,我今日就算舍去脸面,也定要求得吕将军出兵剿匪。” 在经过事先策划和安排之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悄悄地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他们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当中,悄然散布着关于吕恒的各种负面消息。 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道:“你们可知道那吕恒?据说他乃是大内禁军里的一员猛将!深受当今圣上的宠信,整日跟在圣上身旁,可以说是圣上的心腹呢!” “而且,我跟你们说,这吕恒常年居住在繁华的京城之内,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根本不晓得咱们普通老百姓所承受的苦难与艰辛。” “对于民间的疾苦,他恐怕是一无所知,更别提会关心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过得怎么样。” “我敢说,他肯定不会像江侯爷那样领兵剿匪,为民除害。” “毕竟擅自调兵可不是小事,不是所有人都像江侯爷那样一心为民,宁可自己背负罪责,也要还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像江侯爷这样肯为百姓着想的人世间少有,你们说圣上为什么不让江侯爷领军呢?” “要是江侯爷手里有兵,那肯定会去剿匪,咱们百姓也就有好日子过了!” 就这样,以“江侯爷领兵,百姓就能有好日子过”为核心的言论,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播开来。 半个时辰之后。 “吕将军为何还不出来?” 江景辰明知故问。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戏码,前去同传的也是自己人,当然不可能把话传到吕恒耳边。 他想要的就是制造出吕恒对剿匪之事不闻不问,对百姓之苦不管不顾的形象。 石麟十分配合,故作一番姿态后回答道:“侯爷,将军不出来,那就是不愿意见您,要不您还是带人离开吧!”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吕将军为什么不肯见我们?为什么不管我们的死活?”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着呼应。 江景辰被吓了一跳,生怕动静太大,真把吕恒给引了出来,于是急忙安抚道:“大家千万别激动,冲撞军营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重罪。” 石麟闻言,心中立刻会意,当即招呼同伴举起武器,摆出攻击姿态,最后还不忘喊上一句:“吕将军有令,冲撞军营者,杀无赦!” 人群中的有心人顿时抓住机会大喊:“杀人了,大周的兵要杀大周的百姓了,大家快逃命啊!” 在江景辰、石麟、以及人群中有心人的配合下,场面顿时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从最初的请愿剿匪,渐渐发展成兵、民冲突。 当然,百姓们没有胆子敢对士兵出手,虽未的冲突也只是石麟那一句“杀无赦!”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刻有人开始怂恿大家逃命。 上千人瞬间乱成一锅粥,大家四散奔逃,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耳边时不时有人大喊:“杀人了,大周的兵要杀大周的百姓!” 经此一闹,再没有人敢在原地逗留。 江景辰呆呆的看着眼前溃散而逃的百姓,看了一旁的苗老三一眼,问道:“会不会太过了一些?” 苗老三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觉得最好真能死几个人。” 江景辰稍作沉吟,摇了摇头:“真要死人,事态可能会超出控制,百姓跑刚才跑的那么匆忙,难免会有人意外摔倒,这要是再被人踩上几脚,那伤势肯定不轻啊!” 苗老三瞬间就听懂了话中深意,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第698章 做戏 百姓们因为吕恒对于匪患问题的“不作为”而遭受伤害,让本就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苗老三必然是要抓住机会,安排人前往那些受伤的百姓家中,仅嘘寒问暖的同时,再送上了丰厚的钱财资助,以此来收买人心。 此后再经一番运作,既能坏了吕恒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又能让江景辰收获赞誉之声,这一波操作可谓是名利双收! 待到百姓们都逐渐散去之后,江景辰面带得意之色,迈着自信满满的步伐踏入了军营之中。 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对其加以阻拦,所到之处,士兵们纷纷向他行军礼以示尊敬。 在石麟的引领之下,江景辰顺利地走进了中军大帐。 一直在营帐内等待的吕恒见到江景辰到来,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景辰却是丝毫不在意吕恒不悦的表情,自顾自地找了个座位坐下。 刚一落座,他的目光便被放置在书案之上的那张舆图给吸引住了。 吕恒见状,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想要将舆图迅速收起,沉声道:“你来此作甚?” 江景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 “吕将军,想必您已经收到了来自百姓们的那份请愿书了吧,本侯爷今日特意前来,就是想要询问一下,对于这件事情,吕将军到底有着怎样的打算呢?” 吕恒冷冰冰回应道:“剿除匪患这种事情乃是地方官府的日常庶务罢了,根本就不归我们百捷军管辖!” 江景辰摇了摇:“吕将军此言差矣!如今百姓既然已经有所请求,那就足以说明当地的衙门根本无力解决这个问题。” “将军现如今统领一万精兵强将,难道就不能为这些可怜的百姓们做些实事吗?” 说起来是容易,但真要做起来何其艰难! 新兵已然成军,首先就是要面对私自调兵的问题,这可是大罪,吕恒自然不可能明知故犯。 他又不像江景辰那样,做起事来无所顾忌。 因此,当吕恒听完之后,立刻变了神情,阴沉着脸道:“你若能拿来圣旨公文,本将自当听令而行,若是不能,此事休要再提。” 百捷独立成军,作为主将的吕恒不受地方所辖,除非拿出圣旨或是兵部下发的公文密令,否则他有足够的底气拒绝地方上的任何请求。 江景辰此行也就是演一出戏,走个过场,本就不是为了让吕恒出兵。 因此他并没有继续请求,假意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缓和了下双方的关系。 “吕大哥,并非我有意为难,而是被逼无奈,望你能够多多体谅。” “你乃堂堂忠畏侯,兵部侍郎,如此位高权重,何人胆敢与你为难?” 吕恒自是不信,言语间带着些许嘲讽。 江景辰面容平静如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上千名百姓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纷纷找上我,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是束手无策,因此只能前来寻求大哥的帮助了。” 听到这话,吕恒不禁微微一愣,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之色。 “真有那么多人吗?” “当然有。” 江景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反问道:“大哥该不会以为请愿书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吧?” 吕恒并未正面回应,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即便事情果真如你所言,但没有接到正式军令之前,我不可能擅自领兵前去剿灭土匪。” 江景辰闻言脸色一正,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深知此事确实令大哥感到颇为棘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不过......” “还请大哥见谅,容我多嘴问一句,方才我好像瞧见了边境舆图,莫非大哥接下来打算前往边境练兵吗?” 吕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犹如两道寒芒直射向江景辰。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毫无感情地吐出一句:“军中机密,无可奉告。” 江景辰微微一笑:“大哥可别忘了,我身为兵部侍郎,就连边军和府军的事务,我同样也有权过问,更遑论新立的百捷军。” 吕恒仍旧不为所动,面沉似水,冷冷说道:“百捷已有监军,你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莫要将手伸的太长。” 兵部侍郎有权,奈何人家根本不给面。 江景辰对此也是无奈,若换个其别人倒还能唬一唬,偏偏遇见的是吕恒这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 论官职,吕恒是从三品云麾将军,手中握有实权。 论圣宠,吕恒是天子亲卫,身上还兼着百骑统领之职。 来软的不行,硬的更加不行。 江景辰见无法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又跟吕恒随意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开军营。 临行之前,他与石麟交待道:“暗中盯紧吕恒与常福来,若大军开拔需第一时间传信。” 石麟将此前吕恒下达的军令说了一遍,紧跟着说道:“军中士兵无令不可擅离军营,消息传递上怕是会有延误。” 江景辰道:“我会派人混入后勤,你们务必小心行事,千万不要暴露。” 说完后,紧跟着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石麟谨记在心。 出了军营后,江景辰直奔县衙而去。 县令被突然到来的上官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起身恭迎。 江景辰也不客气,直接下令让县令立刻派人抄录一份详细的府军籍册交给他。 县令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面对明显来者不善的大人物,哪敢有半分违抗之意?只得赶忙吩咐手下人速速照办。 江景辰随后又赶往军需衙门,依旧如法炮制,下令让军需官尽快抄录一份军需册。 军需官自然也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在整个过程当中,江景辰毫不掩饰自己此行的恶意,甚至还故意摆出一副势在必得、一查到底的强硬姿态。 无论是县衙还是军需衙门的官吏们,都能明显感觉到此次事件非同小可。 待到两份册子抄录完毕交到江景辰手中时,他并未就此罢休,而是当着众多衙门官吏的面,命县令和军需官盖上各自的官、私印。 这一举动无疑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尤其是县令和军需官二人,此刻早已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滚而下。 “圣上有旨......” 江景辰手持圣旨,宣布将严查冒领军饷一案。 看到圣旨出现那一刻,在场众人纷纷跪地叩首,三呼:“万岁!” 原本就胆战心惊的县令再也支撑不住,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军需官更是不堪,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嘴里不断重复念叨着:“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699章 并蒂莲 江景辰奉旨调查冒领军饷一事很快就传遍整个陇右道,各地某些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被查的就是自己。 鄯州中军大营。 “知道什么叫昨日对我爱搭不理,今日叫你高攀不起吗?” 江景辰坐在上首主位,视线从一众将官身上扫过。 中军主将尤惟明谄笑道:“本将读书不多,听不太懂侯爷这么深奥的话,但本将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景辰乐呵呵道:“正是巧了,本侯读的书也不多,同样也知道一句叫做时不我与。” 尤惟明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小心翼翼试探道:“侯爷,您刚回鄯州就直奔中军而来,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一些误会?” 江景辰笑问:“那么,尤将军觉得,这里面能有什么误会呢?” 尤惟明心中暗暗叫苦。 他想着多半是当初不肯答应让新兵入营之事,因此恶了对方,所以在得了圣旨的第一时间才会前来找麻烦。 确切的说,不是找麻烦,而是要毁人前途。 尤惟明心思急转,先是命左右将官退出军帐,随后近前,压低声音询问道:“您不去衙门军需求,直奔军营而来,是不是愿意给下官一次机会?” 江景辰故作慌张模样,连连摆手:“可不敢,本侯不过四品兵部侍郎,尤将军可是从三品归德将军,如何能以下官自称。” 尤惟明听出了话中的疏离之意,只当听不懂,自顾自拿出十分热情,命人端来热茶,亲手为江景辰奉上。 “侯爷,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下官这一回?” “本侯奉旨查冒领军饷之事,绝不会冤枉一个恪尽职守的忠臣,同样也绝不会放过一个贪污军饷的腐将。” 江景辰说完,直勾勾盯着尤惟明,丝毫没有伸手要接过茶盏的意思。 尤惟明想起此前曾送过对方西域美人,多少算是有点交情,于是干脆把心一横。 “我只当侯爷是来给我机会,索性也就交待了,我老尤的确干了冒领军饷之事,但这里面是有原因的,主要是......” “本侯不听解释。” 江景辰直接打断了尤惟明的话,沉下脸了喝问道:“你可知道冒领军饷该当何罪?” “知道。”尤惟明破罐子破摔。 江景辰冷笑道:“冒功冒饷,跋扈不臣,你哪里来的底气?” 尤惟明闻言,吓出一身冷汗,着急忙慌开口道:“冒功冒饷,我认,跋扈不臣,我可不认,那么大一顶帽子,我脑袋小,戴不住。” 自古军中就存在上官冒功一事,至于冒饷更是屡禁不止。 尤惟明之所以这么爽快成人,首先是觉得江景辰来此目的必定不是自己,其次是黄口白牙,没有铁证如山,今天说了,明天就能不认。 于是乎,他干脆将姿态摆的更低了一些,双手捧着茶盏放置江景辰身前案桌上,微微躬着身子。 “我老尤就是个糙人,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侯爷既然不想听解释,那我就不解释......” “我也相信您不是特地来与我为难,有事您尽管吩咐,能够办到的事情,我老尤绝不敢有二话。” “对了,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两名西域美姬,是一对双生子,都还是黄花闺女,那模样好看的直叫人流口水......侯爷要是不嫌弃,我今夜就给您送过去?” 当年老祖宗为什么要攻打西域? 是为了那点葡萄? 还是为了那点哈密瓜? 又或者是成群的牛羊牲口? 江景辰个人认为,最大的原因之一,应该是为了左手一个古丽,右手一个热巴,怀里再来一个丫丫! “尤将军,你我都是大周的忠臣良将,心思应该放在军事政务之上,怎可沉迷于女色当中?” 江景辰对此展开严厉批评,随即话锋一转:“对了,你刚说的那对双生子,长的有多相像?” 男人嘛,累死累活,就为了三件事:权、钱、色! 身处封建王朝,只要有权,其它都不是个事。 作为忠畏侯,兵部侍郎,和双生子好好探讨一下人生怎么了? 江景辰对此十分心安理得。 尤惟明也是上道,立刻安排车马。 在军营里肯定是不行,他直接把江景辰接到家中,随后更是热情的送出最宠爱的小妾前来陪侍。 官场上的确存在相互送小妾的风气,但江景辰此刻只想和西域双生子畅谈人生,于是便谢绝了尤惟明的热情招待。 在见到双生子那一刻,江景辰不禁拍手夸赞:“好一株并蒂莲!” 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并蒂莲乃荷花中的珍品,素有“花中君子”之称。 其根状茎横生,叶圆形,一茎产生两花,花各有蒂,蒂在花茎上连在一起,生成的几率仅约十万分之一。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此时此刻,江某人化身折花侍郎,尽享齐人之福。 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知道对方收了好处,就代表愿意高台对手放你一马。 江景辰“以身入局,奋战一夜”,顺利让尤惟明以为能够就此逃过一劫,同时也把江景辰当做是可行贿的对象。 翌日。 尤惟明今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与昨日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截然不同。 再与江景辰相见时,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暖阳一般,乐呵呵地开口问道:“侯爷,昨夜是否还算满意呢?” 江景辰微微颔首,嘴角也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随意地与尤惟明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很快就转到了正事之上。 “圣旨已然下达,关于冒领军饷这件事,势在必查,而究竟要去调查何人,这决定权可是掌握在本侯手中。” 尤惟明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了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于是,他立刻兴奋起来,毫不犹豫地表态道:“侯爷您想要调查谁,下官必定会全力以赴地予以配合!” 江景辰满意地点了点头,紧跟着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有劳尤将军尽快交出一份相关人员的名单来。” 尤惟明闻言,显得有些迟疑和不确定,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侯爷,这份名单是不是必须全部都是中军的将官呢?” 江景辰微微一笑,回答道:“纸笔皆在你的手中,具体如何书写,自然由你决定。本侯所要做的事情,只是依照你所提供的名单逐一审查。” 第700章 靠山 尤惟明参军多年,自然明白如何利用关系铲除异己。 如今,江景辰就是能够利用的关系,因此他心中立刻下定决心要抓住这次机会。 得益于昨夜之事,尤惟明自觉与江景辰之间的关系更近一层,心中警惕之心大大减少,做起事来也并未太过顾忌。 不多时,他就将写满一页纸的名单交到江景辰手中。 江景辰仔细阅览,顺势夸赞道:“名单上多是左、右二军将官,中军仅有一人上榜,尤将军治军有方啊!” 尤惟明分不清是真赞誉,还是另有其意,干笑了几声:“此人平日里奢靡成性,每月花费远超所领饷银,定是有额外进项。”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同品级官员,外官俸禄比京官低一等。 严超乃是中军轻骑都尉,正五品官职,将所有俸禄换算成钱的话,每月大概能领三五万钱。 一千钱等于一贯,也就是每月大概三五十贯。 支撑个人日常花销完全绰绰有余,甚至隔三差五还能时不时小小奢侈一把。 但也仅限于此。 根据尤惟明所言,严超父母早亡,兄弟阋墙,临近而立之年却依旧是孑然一身,时常流连花楼软塌,曾为博某位花魁一笑,豪掷百金。 类似之事多不胜举! 尤惟明越说越是气愤,到最后更是激动斥责。 “他乃中军轻骑都尉,却拿着远超俸禄的银钱在烟花之地夜夜笙歌,我为中军有这等人而感到耻辱,万望侯爷严查到底!”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就是一定要弄掉对方的意思。 中军轻骑都尉,麾下统领着一千两百名轻骑兵,于一军而言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严超所担任的职位可谓是相当重要,通常情况之下,非亲信不可担任。 江景辰故作惊疑道:“轻骑都尉居然不是你的人!尤将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尤惟明无奈苦笑:“起初是我的人,后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搭上了京城里的大人物,以至于现在完全不把我放在眼中。” 江景辰闻言,眉头一挑:“京城我熟啊!多大的人物,说不定我也认识。” 尤惟明摇了摇头:“我要是能知道,那我也去走路子了!” 顿了顿,又道:“能给那小子底气的人,要么是兵部,要么是吏部,我猜测那位大人物应该是吏部侍郎。” 江景辰笑问:“为什么不是吏部尚书?” 尤惟明冷冷一笑:“那小子真要是有那个本事攀上吏部尚书,那他早就该被调回京城任职了。” 外官都知道京城里的官好当,只要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就行,不需要什么真本事。 但从来只见过从京里往外调任,一茬接着一茬。 京城里的官位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想进来,那就得有人先出去。 外官若是身上没点真才实学,没点关系人脉,没点令人瞩目的能耐,即便熬的再久也不可能被调任回京。 像尤惟明这样的一军主将还好说,在地方上任职反倒是比在京中任职要好。 但严超不一样,他只是正五品的都尉,即便手里有实权,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稍有不慎被人抓了把柄,丢官都算是轻的。 江景辰心思微动,随意附和了几句,继续从尤惟明嘴里套话。 “吏部侍郎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啊!你背后肯定也有一座靠山,何至于怕他呢?” “侯爷误会了,我老尤是个本分的人,没有什么靠山可以依靠,上面怎么说,我怎么做,听令行事罢了!” “本分人会干冒领军饷这种事?” “......” 尤惟明顿时无言以对。 江景辰继续说道:“从你第一次给我送礼时,我就知道你是哪路货色,咱们哥俩半斤八两,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掖着。” 尤惟明陷入犹豫当中。 他摸不着江景辰的真实目的,暗自在心中权衡利弊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靠山,只不过逢年过节送点礼,遇事能说得上几句话,仅此而已。” 江景辰追问道:“是谁?” 尤惟明稍作迟疑,回答道:“是闵大人。” 陇右道节度使闵盛元! 江景辰深邃的眼眸中忽地闪过锐利的光芒,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面色依旧沉静如水,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不紧不慢地继续套问:“这么说来,闵大人竟然也参与进了这冒领军饷之事当中吗?” 听到这话,尤惟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猛地跳了起来,一边惊恐地连连摆手,一边结结巴巴地回应。 “侯爷您可千万不能乱讲啊!闵大人身居高位,尽忠职守,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知法犯法呢?绝对不可能。” 江景辰闻言,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既然看不上这些小利,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闵大人有着赚取巨额利益的特殊门路呢?” 尤惟明闻言,心中暗叫不好,自知刚才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此刻懊悔不已,连忙紧紧闭上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江景辰见状,倒也并不着急,只是低头沉思片刻后,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淡淡地说道:“名单上的那些人,本侯自会回去仔细调查,这本也算不上什么为难之事,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下来,欲言又止。 尤惟明本就已经心急如焚,见江景辰话说一半突然止住,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急忙催促道:“侯爷,您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无妨。” 江景辰目光平静地看着尤惟明,缓声说道:“我担心等到真要彻查此事的时候,那些人会狗急跳墙,胡乱攀咬出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情出来......” 故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到那时,恐怕就连本侯也是有心无力,难以周全啊!” 尤惟明一听,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煞白。 但他很快就强作镇定,毫不犹豫说道:“侯爷放心,我会提前跟左、右两军的主将打好招呼,绝对不会给侯爷您增添半分麻烦!” 江景辰微微颔首道:“本侯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本侯与其他两位将军并无深交,心中仍是有些不放心啊!” 尤惟明似有所悟,迟疑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江景辰嘴角露出一抹回味之色,含笑道:“并蒂莲极好,天山雪莲想必也不会差!” 第701章 中间商 天山雪莲,那可是被誉为雪域之花的珍稀存在啊! 当它绽放之时,那洁白如雪的花瓣宛如冰晶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散发着一种令人陶醉的冷香。 其花朵之美丽简直如同下凡的仙子一般,冰清玉洁,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经过昨夜之事,尤惟明清楚知道江景辰口中的并蒂莲,是指昨夜那对西域双生子。 那么江景辰口中的天山雪莲,自然也是指西域美人。 常言道:“不怕你贪得无厌,只怕你毫无贪欲之心!” 尤惟明到此时总算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可以安稳地落回到肚子里面。 经此一事之后,他对于江景辰这个人也有了更为深入和全面的认识与了解。 在他看来,江景辰不过就是个刚入仕途、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仗着圣上的恩宠,整日里横行霸道、嚣张至极。 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江景辰还是个贪恋女色之人。 当然,话又说回来,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天下间哪个男子不好色呢? 对于这一点,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尤惟明心中有数,脸上流露出一副只有男人才能够理解的那种神情,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向江景辰保证。 “侯爷您尽管放宽心好了!不消三日时间,下官必定为侯爷您寻觅来那倾国倾城的西域绝色女子……哦哟,瞧我这嘴笨的,应该说是那天山雪莲才对!” 江景辰对此报以微笑,随意闲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尤府。 有时候,弱点也是一种攻击手段。 坊间不乏以暴制暴的游侠。 面对当下错综复杂、波谲云诡的局势,江景辰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决定以身入局,采用一种独特而大胆的策略,以贪治贪。 如此一来,既能纵情享受这人世间的极致欢乐,又丝毫不影响正经事务的处理。 对于这样的安排,江景辰自己倒是颇为得意,甚至有些陶醉其中。 离开尤府之后,他立刻让董瓒去探查关于严超的详细信息。 一旁的庄延昌面露担忧之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倘若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发现那严超果真没有罪过,你又将作何打算呢?” 江景辰微微眯起双眸,漫不经心回答道:“我对他是否有罪根本毫不在意,我所关注的重点,仅在于他统领军队作战的能力如何。” 听到这番话,庄延昌不禁皱起眉头,继续追问:“假如说这严超的领兵能力差强人意,难以令你满意呢?” 江景辰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假思索地说道:“那他就只能自认倒霉,乖乖替人顶罪了。” 庄延昌沉吟片刻,出声提醒道:“可是你莫要忘了,这严超的背后可是有着京城之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撑腰!” 江景辰对此不以为意,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满眼不屑道:“就算他背后站着再了不起的大人物,难道还能比得过当今圣上吗?” 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真到了需要比拼后台靠山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有丝毫畏惧。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依旧是深受圣上宠信的第一人。 只要他能够隐藏好自己内心深处的勃勃野心,在外始终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孤立无援的忠臣模样,那么圣上必然不会轻易舍弃他这块得力干将。 除非犯下诸如谋逆之类不可饶恕的重罪,否则一般情况下,哪怕稍有过错,都会有圣上在背后给他撑腰袒护。 比靠山? 江景辰满眼轻蔑道:“就连那三个老家伙也只敢跟我来阴的,放眼整个京城,谁敢跟我正面硬刚?” 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他都有足够狂傲的资本。 庄延昌心中不由感慨道:“你若尽忠,定会是天下第一诤臣。” 常言道:君有诤臣,不会亡国,父有诤子,不会败家。 诤臣即谏诤之臣,直言敢谏,不畏生死的大臣称之为诤臣。 纵观历史上的诤臣,例如比干,因直言进谏而被商纣王剖心而死,晁错因主张削弱诸侯王势力而被汉景帝逼死。 窦婴因政治斗争被冤死,岳飞因功高震主被宋高宗和秦桧诬陷杀害。 在江景辰的记忆当中,能够得以善终的诤臣似乎只有一位,那就是魏征。 而魏征之所以能够得以善终,是因为遇见了李世民。 数千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唐太宗! 诤臣? 二愣子才当诤臣。 江景辰本想出言讥笑几句,转念一想,朝堂上有诤臣可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瞬间换了副神情,微笑道:“先生,待我重整山河之日,你来给我当诤臣吧!” 庄延昌微愣,下意识推脱道:“老朽才疏学浅,担不得如此大任。” 苗老三突然接口道:“我只要万顷良田,千两黄金,百名家仆,十位美妾,当个逍遥富家翁便好。” 士农工商,都说当官最好。 但在苗老三看来,当官风险太大,承受太多,生活太累,不如做个富家翁。 只要天下是江景辰的天下,那么他即便不是官也与官无疑,才不会傻到往自己身上加担子。 就做个闲散家翁,娇妻美妾在侧,逍遥快活一世。 想到兴致处,苗老三莫名觉得开心,转头看了眼庄延昌,忽然一改之前态度,热情喊了声:“庄相爷,往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一声“相爷”,庄延昌只觉得灵魂都在颤栗。 多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报效朝廷,为天下百姓谋福。 百姓依旧是那些百姓,至于朝廷是哪个朝廷,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此时此刻,庄延昌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 江景辰将庄延昌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默默颔首,转头看向苗老三,开口道:“鸡冠山那边你得多留心些。” 苗老三想了想,提议道:“百捷军那边暂时无需过多费心,咱们不如把重心放在组建豹骑营上,你觉得呢?” 江景辰道:“先说说你的想法。” 苗老三稍稍整理下思绪,回答道:“我的想法是,先通过利源商会那边弄一批战马和弓弩过来,既然是骑兵营,那总得有像样的弓马才行,你说对吧?” 江景辰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件事可以安排,但得把事情交给杜家去做,中间让他过一手。” 苗老三疑惑道:“这样难免耽搁不少时间,有这个必要吗?” 江景辰点了点头:“豹骑营是我封的,别人可不会认,说白了他们就是鸡冠山的马匪,利源商会多干净啊,当然不能和马匪扯上关系。” 苗老三闻言,立刻明白过来,乐呵呵道:“也是,杜家这么多年,暗地里没少干肮脏的事情,这种脏活就得让他们干。” 江景辰正色道:“你说错了,我不是要让杜家干脏活,我是给他们介绍生意,当中间商,赚差价!” 第702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想要让马儿奋力奔跑起来,自然就得给它提供充足的草料才行。 就在当天夜幕降临之际,江景辰悄悄地来到一座位于僻静之处的小院子里,召见了杜仲山。 幽静的环境之中,两人相对而坐,江景辰将购买战马和弓弩一事详细地向杜仲山讲述了一番。 “只要你能把这件事情办妥当,整个上阳县的煤矿都会交由你们杜家来负责开采经营。” 江景辰郑重其事地许下了这样一个承诺。 听到这话,杜仲山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心跳骤然加速,如同雷鸣一般在耳边回响。 不是兴奋到手足无措,而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危险。 战马和弓弩可绝非普通之物,一旦涉足其中,再想全身而退恐怕就会变得异常艰难,倘若哪天东窗事发,杜家满门皆罪。 另一方面,上阳县的煤矿资源,长期以来一直牢牢掌控在县令温宏峰的手中。 如果杜家想要顺利接手这块肥肉,除非温宏峰失去权势、轰然倒下。 杜仲山心思敏捷,稍作思考之后,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江景辰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对上阳县动手了,而作为县令的温宏峰,性命堪忧啊! 想到这里,杜仲山的内心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 心中不禁想着:如果此刻拒绝江景辰的要求,那等待自己的结局会不会也同样是死亡? 杜仲山越深入思索下去,就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在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才勉强平复住内心的恐慌与焦虑,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那么……沈家那边又该如何处置呢?” 江景辰脸色平静如水,淡淡地回应道:“沈廷知此前给本侯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这次就当是从他那里讨要一些利息回来,圣上也会站在本侯这边。” 杜仲山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涔涔渗出的冷汗,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 这江景辰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居然敢走私战马和弓弩这种违禁物品,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提起圣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想到此处,杜仲山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一般。 他根本不敢询问江景辰这么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就连稍微往深处想一想,都生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城门一旦失火,遭殃的往往都是池子里那些无辜的鱼儿。 此刻的杜仲山就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恰恰就是那条倒霉的鱼。 往前一步吧,很可能会因为参与此事而掉脑袋,往后退缩吧,又怕得罪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人物,最终也没个活路。 一时间,杜仲山感觉自己像是被卡在了悬崖中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江景辰见状,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心的样子,在害怕些什么呢?” 杜仲山咬了咬牙,干脆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回答道:“侯爷容禀,私战马和弓弩可是死罪啊,草民实在是惶恐不安……” 不等听完,江景辰毫不客气地打断,冷冷说道:“本侯爷亲自过来与你商议此事,你该不会真以为是在跟你商议吧?本侯只问你一句,做还是不做?”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杜仲山耳边炸响,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这哪里是在问做不做,分明就是在问:“你是想死得快一些,还是想苟延残喘多活一阵子?” 思及此,杜仲山的脸色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就重新坚定起来,连忙躬身抱拳,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 “请侯爷放心,草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此事办妥,绝对不会让侯爷您失望的!” “如此甚好!” 江景辰满意点头,紧跟着吩咐道:“你想赚钱,本侯就让你赚个够,只要本侯在这世上一天,陇右道的生意你都可以做,本侯当你的靠山。” 无论身处哪个朝代,世间百分之九十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另外百分之十则看手中权利。 恰好,江景辰有钱有权。 解决完杜仲山之事后,江景辰回到官邸,刚一进屋就见昨夜那对双生子正恭敬站在青玉背后。 “忙着呢?那你们先忙,我还有事情得处理下。” 江景辰话一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 眼前这场戏必定唱的热闹,但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在场的这些女子可都是与自己关系匪浅之人,江景辰可不愿在此时贸然凑上前去自讨苦吃。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青玉忽然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狡黠的坏笑。 她那美眸流转间,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声呢喃道:“也不晓得这里的床铺是否足够宽敞,能不能容纳咱们四人一同安睡呢?” 声音虽轻,却宛如一道惊雷在江景辰耳边炸响。 原本已经快要迈出房门的江景辰,听到这句话后,浑身猛地一颤,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扯着嗓子朝着屋外高声呼喊起来:“来人呐!赶快给我换张床,要最大最舒适的那种!动作都麻利点!” 这一刻,江景辰心中暗自思忖着:自己辛辛苦苦忍耐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一直在盼望着能够迎来这样的美好时刻吗? 如今幸福竟然来得如此突然,快得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说并蒂莲是水,那么青玉就是火。 这一夜对于江景辰而言,犹如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境地,难以抗拒,无法自拔…… 数个时辰后,天空泛起鱼白,并蒂莲已经安然睡去。 青玉倚江景辰的胸膛,小心翼翼询问:“公子,你将来会不会不要我?”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实在是令人有些意外。 江景辰这时才反应过来,若是依着青玉原本的性子,不把并蒂莲赶出门就已经很不错了。 今夜是怎么回事? 江景辰犹豫了一会,询问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青玉摇了摇头。 “那你今夜怎会这般好说话?”江景辰满脸狐疑。 “在公子眼中,难道我平日里就那么难说话吗?” 青玉伸手在他胸膛轻轻捏了下,随后长叹一声道:“我害怕,公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届时何处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第703章 各自的优势 江景辰听闻青玉所言之后,不禁失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却这般苦苦地强迫自己唱出这么一场戏来,又何苦如此呢?” 青玉一脸坚定、万分笃信地回应道:“公子您必定能够成功登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宝座,成为统领天下的至尊之人。” 看着眼前坚定不移的青玉,江景辰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轻声问道:“即便如此,你也没必要如此逼迫自己吧?” 青玉微微低下头去,稍作沉默后抬起头直视着江景辰。 “如果不施展一些手段的话,等到日后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全都汇聚一堂之时,公子您又怎会还记得妾身究竟是谁呢?” “到那时,恐怕只能看到那些新来的娇俏佳人欢笑嫣然,而我们这些旧人只能独守冷宫,暗自垂泪哭泣!” 青玉说完,不自觉红了眼眶。 听到这番话语,江景辰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之感。 他着实未曾料到以青玉的性格,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连青玉都是有这样的担忧,那么青瑶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江景辰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青瑶的身影,那个无论遇到何事都深藏于心、默默地独自承担所有苦难与委屈的女子。 念头刚刚冒出来,江景辰便猛地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该死!我怎能在这种时候想起其他女人,像我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可真是渣到家了啊!” 江景辰暗暗在心中咒骂着自己,却又毫无悔改之意。 一旁的青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自残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若我说的不对,你打我便是,何故要让我这般心疼!” 她原本便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貌,犹如那盛开的牡丹般娇艳欲滴、美丽动人。 而此时此刻,她泪如雨下,如同一朵被风雨摧残的梨花,那般娇柔凄美,让人瞧了不禁心生怜惜,心碎不已。 江景辰见此情景,心疼万分,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他轻声细语地安慰道:“莫哭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疏忽大意,未能顾及到你的感受。” “我向你承诺,从今往后,只要与你共处一室,那张床榻之上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出现。” 江景辰说完,当即举手对灯立誓。 青玉闻言,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淌,抽泣着说道:“公子言重,我不过是一介卑微婢女罢了,怎敢奢望独占公子宠爱?” “我只求公子您登基大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之时,每年能够想起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哪怕仅仅只有一次,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她抬起头来,用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眸凝视着江景辰,眼神中充满了无尽深情。 望着眼前青玉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江景辰的心都快碎成千万片了。 他觉得自己此时简直就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心中不停地责问自己:“我怎么忍心让她如此伤心欲绝?我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她啊!” 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江景辰当然算不上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青玉无疑是一位绝世佳人。 尤其是当她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柔弱一面时,那种巨大的反差感,落下的每一滴泪珠都如同一根根箭矢,箭箭穿心,令江景辰心痛难耐。 “乖玉儿,我的心肝宝贝,纵有后宫佳丽三千,也不及你一人,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胜不过你一颦一笑。”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有些能当真,有些当不得真。 江景辰展现渣男本质,甜言蜜语不断,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青玉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同时也问出了心底最关心的事情。 “公子决定要与哪家联姻了吗?” “呃,你这话题跨度未免太大了些!” 江景辰也反应了过来,眼前的青玉肯定是早有预谋,就等着问出这句话。 青玉毫不遮掩心中对此事的关心,直言道:“我与阿瑶都不配坐上皇后之位,自然是要先打听好公子属意哪家姑娘,往后也好敬着些,免得日后被穿小鞋。” 江景辰没有回应明显带着醋意的话,直接将话题引到了联姻一事上,当即收起脸上轻松随意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说实话,徐家与孙家都各有优势,我现在也都还在犹豫。” 青玉闻言,微微蹙起秀眉沉思片刻,轻声说道:“依我之见,还是徐家更为合适一些。” “毕竟徐家可是手握十万雄兵,如果能够巧妙运用他们手中的兵权,必定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帮助。” 青玉说完,微微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 江景辰轻点她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夸赞道:“不错,终于是肯动脑子思考问题了。” 青玉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是觉得,孙家在京城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但这种影响力毕竟局限于京城之内。” “但徐家可就大不相同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覆盖了整个边陲,能够带来更大的助力。” 青玉说的有理有据,只是还不够全面。 江景辰接口道:“你说的都对,但却忽略了一点,天下之核心在京城,而京城的核心则在于朝堂之上。” “相较于那些身处京城之外的官员而言,朝堂中的某些权贵人物,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 听到这里,青玉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追问道:“那么照公子这么说来,难道您更倾向于选择孙家吗?” 江景辰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分析其中的难度。 “迎娶徐家女子并非易事,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周旋谋划,而且最终还未必能够如愿……” \"此前孙敬远本就有意断缘重续,相信只要我点头,年后就能迎孙雅进门......” “从难度上看,无疑是娶孙家女更为容易......” 江景辰说着说着,脑海中的思绪似乎明朗了一些。 青玉好奇追问:“那公子要选择孙家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我虽不反对联姻,但我要走的路,并非一定要与谁联姻,当中牵扯一之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现在天都快亮了,咱们得先赶紧睡觉。” 青玉看了眼一旁的并蒂莲,突然开口道:“公子,我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真的已经睡了,以防万一,还是都处理了吧!” 第704章 无将不成军 江景辰愣了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青玉口中的“处理了”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禁暗自感叹:这才是青玉啊! 他瞧了眼已经完全睡熟的并蒂莲,心中多少有些不舍,稍稍犹豫了一会,说道:“弱女何其无辜!往后你就带在身边好好的调教,多两个人伺候你也好。” 青玉狐疑道:“公子确定是让她们伺候我吗?” 江景辰干笑几声,当下不再说话,向青玉献上深情一吻,顺利结束这个话题。 “乖玉儿,该睡觉了!” 女人其实非常好哄,关键是你得用心! 江景辰对于哄女人的手段烂熟于心,几句话就将青玉哄得眉开眼笑。 经过此事之后,他重新开始思考联姻这条路需不需要去走。 翌日。 江景辰喊来庄延昌,将联姻之事说了一遍,最后询问道:“先生以为,是否需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扩大我目前的势力?” 庄延昌沉吟片刻,回答道:“首先得确认一件事,无论是徐家或是孙家,都能够为你带来助力,其次再来说你所谓的需不需要......” 说道这里,庄延昌略微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开口道:“如果你选择先乱陇右道,那么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安西军。” 江景辰接口道:“若非必要,我不太想动安西军。” 庄延昌闻言,发出一声嗤笑,毫不留情的点破道:“你要乱陇右道,但又不能够让陇右道太乱,因此你便将安西军当做压舱之石,是也不是?” 江景辰点了点头:“我的最终目的是要夺天下,而不是祸乱天下,因此有些手段可以用,有些不可以。” 庄延昌闭目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以陇右道为缺口,撕开一道足以影响大周根基的裂痕,而后再引狼入室,作壁上观,伺机取而代之。” 江景辰无奈道:“先生,我找你来,不是请你分析我要使用的手段。” 庄延昌没有理会,自顾自说道:“西域地虽广,物却稀,吐蕃国主狼子野心,一心都在想着如何从大周叼一块肥肉回去。” “陇右道是吐蕃越不开的屏障,也是安西军誓死守卫的生命线。因此,对你而言,安西军是你必须面对的阻碍。” 庄延昌说完,能够直视江景辰的双眼,缓缓开口说道:“无论你有多少手段,只要有安西军在,陇右道就乱不起来。” 他用极为严肃的神情,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安西军不是你的压舱石,安西军,是陇右道的定山碑,安西军,是大周的膝盖骨。” 不破定山碑,山不可撼。 不碎膝盖骨,势不可摧。 江景辰听出了这句话中的深意,满脸诧异道:“先生是在教我毁了安西军?” 庄延昌在昨日听到“相爷”二字之后,就已下定决心,当下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是乱,不是毁。” 天高皇帝远,有人尚可拿着鸡毛当令箭,江景辰手持圣旨,只要他想,整个陇右道就没有他不敢拿的人。 庄延昌继续说道:“当今圣上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未冠少年会有翻天之胆,因此便给了你借势之机。” “调查冒领军饷一案时,你可凭手中圣旨,将一干军中骁勇悍将拉下马,想方设法收入囊中。”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江景辰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但钱并非万能。 他能够轻易筹集大批粮草,也能够提高军饷招募大批士卒,唯独不能够用钱买来善战之将的忠心。 此非乱世,立不了山头,也不会多少骁勇悍将投靠到他的麾下。 有粮,有兵,有谋士,唯独没有猛将,岂能成大事乎? 庄延昌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你麾下并无猛将可用,因此你只能先当坏人,再当好人,用出你收买人心的手段,想方设法令众将归心。” “若你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拥兵三万亦可成事,何须与人联姻?” 三万并非庄延昌随口一说,而是他经过仔细核算,统计出江景辰所属势力之下,完全听从调遣的作战人马。 不包括陇右道的一万新军在内,三万人皆是十年累积下的底蕴,那些人散则为民,聚可成军。 他们所拥有的战力完全碾压府军,只是缺少能够领军作战的灵魂人物,无法与身经百战的边军相抗衡。 江景辰失笑道:“先生是如何得出三万人亦可成事的结论?” 庄延昌闻言,跟着笑道:“大周百万雄兵,老夫却言三万亦可成事,你觉得很荒谬,对吗?” 江景辰认真回答道:“不是荒谬,只是觉得那样会很狼狈,会死很多人。” 庄延昌狐疑道:“你何时在乎过这些?” 江景辰收敛神情,正色道:“死别人,我完全不在乎,但那些都是跟随我多年的旧部,我能让他们冒险,但绝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 凡事都有个亲疏远近,要不然怎么会有心腹大将?怎么会有天子亲军? 庄延昌对此没有反驳什么,只道:“你纵有天妒之才,也无暇分身统领三军......然,自古无将不成军,无军不成势,无势不可夺天下!” 江景辰哑然,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道:“先生的意思是说,相比和谁联姻而言,我目前更应该思考的问题,是如何寻来善战之将为己所用,对吧?” 庄延昌毫不避讳直言道:“青瑶此番提议虽是不错,但终究是妇人之念,你整日混在脂粉堆中,难免失了男儿气概!” 江景辰听懂了,这是在说昨日之事,于是略显尴尬的小声解释道:“我那是为了麻痹尤惟明......” 不等听完,庄延昌喝声打断道:“你敢说没有半点贪花好色之心?” 人在得志时容易飘,越得志飘的越厉害。 纵观历史,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江景辰以史为鉴,正视自己近日所作所为,无比诚恳说道:“听先生一言,犹如醍醐灌顶,今后定当每日三省吾身。” 庄延昌淡淡道:“嘴上知错,心里打死不知悔改,你这性子老夫岂能不知?老夫不愿多言,只希望你明白眼下何事才最重要。” 江景辰收敛神情,闭目沉思了一会,随后喊来董瓒,吩咐道:“立刻命人收集安西......不,去收集整个陇右军善战之将的信息。” 董瓒迟疑道:“整个陇右道的范围太大,短期内无法办成,是不是该分个主次?” 江景辰点了点头:“那便先从鄯州三军大营开始,其次是边军,再次安西军,不求速度多快,但一定要保证信息的真实和完整性。” 第705章 收礼 庄延昌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对于江景辰而言无疑是件好事,在向董瓒交代完相关事宜后,二人继续针对冒领军饷之事深入商讨。 接下来的两天里,江景辰一直闭门不出,待在自己的官邸内与庄延昌专心谋划。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间已来到了第三天的午后,尤惟明派遣手下了一份请帖,要在当晚设宴款待。 此次受邀参宴人员不仅包括三军的主将们,还有他们各自随行的心腹副将。 除此之外,更为引人瞩目的是尤惟明等人费尽心思寻觅而来的礼物。 当这众人齐聚一堂时,尤惟明面带微笑,指着站成一排的三位西域美人。 “这三位佳人皆为尚未出嫁的二八妙龄女子,而且她们在西域地区可是美名远扬,不知侯爷您是否还看得入眼?” 不得不说,这三位美人确实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尤其是其中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庞,更是令人过目难忘。 她们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所流露出的万种风情,仿佛能够轻易勾走人的魂魄一般。 面对如此绝色,江景辰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真是辛苦诸位将军了,能得此等厚礼,兄弟我甚是欢喜啊!” 就在江景辰说出“兄弟”这两个字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尤惟明更是开怀大笑,大手一挥,豪爽道:“既然兄弟如此喜爱,那么日后倘若我们再有机会觅得美人,必定会第一时间送到兄弟手中,好叫兄弟享尽齐人之福!” 左军主将谭磊恭维道:“俗话说英雄配美人,江兄弟一等一的英雄,就该配天下最美之人。” 这样的话多少是有些僭越,只不过当场没有人在乎。 右军主将黄宏耀对身边副将使了个眼色,后则立刻会意,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木箱搬了出来。 “江兄弟素来清廉,哥哥我也不敢拿那些黄白之物出来玷污兄弟,这些都是产自西域的小玩意,借此机会送与兄弟,万望兄弟不要嫌弃。” 黄宏耀亲自打开箱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一口一个兄弟喊的亲热。 他口中的小玩意包括吉光毛裘、火浣布、琉璃制品、羊脂美玉等等。 在江景辰眼中,琉璃制品是最没有价值的玩意。 他仔细翻看了箱中物品,拿起吉光毛裘,含笑道:“听说此乃西域神兽皮囊所制,入水不沉、入火不焦,十分贵重,哥哥这份礼实在太厚,兄弟受之有愧啊!” 嘴里说着受之有愧,身体却十分诚实,拿着吉光毛裘翻来覆去的查看,满眼藏不住的喜欢。 就这玩意,京城皇宫里面拢共都没有几件。 是不是真的入水不沉、入火不焦还有待验证,但物以稀为贵,满箱子的东西就这件毛裘最有价值。 黄宏耀听到堂堂侯爷喊自己哥哥时,嘴巴都快要笑歪了,当即上前亲热的搭上江景辰的肩膀。 “一件毛裘而已,这是做哥哥的一份心意,兄弟要是不收,那可就是看不起哥哥了。” “既然哥哥这般盛情,兄弟当然不能让哥哥寒心,只能违心手下了啊!” “不违心,兄弟还喜欢什么,尽管跟哥哥开口,当哥哥的一定想尽办法给兄弟弄来。” 酒尚未开始喝,气氛就已十分融洽,不知道的人见了这样的场面,当真会以为是哪家亲兄弟在此相聚。 谭磊见状,同样不甘落后,上前几步把江景辰拉到窗边,指责楼下一匹骏马。 “那是一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西域汗血宝马,也是送给兄弟的礼物。” 西域境内本就盛产好马,其中又以汗血宝马最为出名。 不能说是最好,但一定广为人知。 坊间关于汗血宝马有很多传闻,比如沙漠救主、指引方向、认主后只听命一人等等。 虽然那些传闻并不知其真假,但所有传闻都在阐述一个观点:汗血宝马是一种极为有灵性的马。 阳光之下,那匹汗血宝马一身淡金色的皮毛,光滑透亮,宛如绸缎,完美的令人窒息! 江景辰早年因身体的缘故,几乎都没怎么骑过马,也正是因此在心中留下了极为强烈的遗憾。 男人不能骑马,就像是太监进了青楼,那种感觉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特别是看到那匹完美无瑕的汗血宝马时,他心中那颗安分许久的心又再次躁动了起来。 “哥哥这份礼物极好,兄弟真想此刻就上马骑上一圈!” “不急,既然送给兄弟,只要兄弟的身体受的了,往后日日骑、夜夜骑都行。” 说完这句话,谭磊眼神飘向一旁的三位西域美人,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尤惟明见他们两人争相送礼,心中丝毫不慌,暗道:“你们送的礼再珍贵,那也比不上我送的那对双生子!” 天下双生子是有不少,但他敢说自己送出的那对绝对是其中珍品,世间少有品相那般好的并蒂莲。 他本想留在自己身边好好享受,只可惜...... 想着回想起来,尤惟明仍会觉得心中一阵疼痛! 收了礼,也就意味着攀上了交情。 江景辰当下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圣上命我彻查冒领军饷一事,关系重大,此事还需仰仗几位哥哥多多帮忙!” 谭磊与黄宏耀对视一眼后,二人齐齐从怀中掏出一页纸,将其递到江景辰面前。 尤惟明帮着解释道:“哥哥我是知道兄弟你的难处,所以在得知兄弟要彻查冒领军饷一事后,我们三军进行了一次自查。” 谭磊接口道:“这份名单就是自查后的结果,名单上的人全都曾借职务之便冒领过军饷。” 黄宏耀紧跟着说道:“说来惭愧,一查才知道我们右军中也有这样的人,实在是国之蛀虫,当尽早除之!” 江景辰接过他们手中的名单,仔细看了一遍。 相比尤惟明而言,这哥俩还算是比较厚道,并没有趁机写满一页纸。 可能是左、右两军占据关键位置的都是他们的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江景辰没有细问,将名单收好之后,含笑道:“兄弟奉旨办案,不能仅凭一句自查和一份名单就将人定罪。” 他的视线在三军主将身上扫过,紧跟着说道:“凡事得讲究证据啊!哥哥们,能听明白兄弟想表达的意思吗?” 第706章 一笔好买卖 能当上一军主将者或许平庸,但绝不是个傻子。 尤惟明三人都明白江景辰话中深意,彼此对视一眼后,谭磊率先表示:“名单上之人冒领军饷罪不容赦,兄弟只需稍待几日,哥哥定将证据呈上。” 黄宏耀紧跟着说道:“此事我们三军大营携手,定不让有罪之人逃脱,也绝不会让兄弟为难。” 尤惟明一脸为难,小心试探道:“别人倒是好说,唯有先前与兄弟提过的那个严超有些难办啊!” 江景辰趁机询问道:“都这个时候了,哥哥何必再藏着掖着,那个严超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让哥哥这般为难?” 谭磊见尤惟明迟疑不说,忍不住出声道:“那小子不就是沾了已故文将军的光,有幸得了贵太妃的提携罢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江景辰大为震惊,追问道:“哥哥说的可是当今圣上生母,沈贵太妃?” 谭磊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尤惟明,询问道:“我说?还是你自己说?” 尤惟明叹了口气,起身对江景辰行了一礼,苦笑道:“兄弟,哥哥之前骗了你,在这向你道个歉。” 江景辰故作疑惑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尤惟明解释道:“之前与你说严超背后的人是吏部侍郎,实在是怕兄弟你得知与贵太妃有关联后,会不敢动严超,所以才......哎!” 一声长叹,包含愧疚和无奈。 江景辰没在意这份歉意是真是假,嘴上客套了几句,转而追问道:“这件事怎么又会扯上贵太妃呢?” 尤惟明摇了摇头:“实际上,与贵太妃有关系的是已故文将军......” 在他的解释下,江景辰渐渐了解到了其中关系。 已故文将军乃是沈贵太妃的表哥,两人之间有那么点青梅竹马的意思。 如果没有意外,两人大概率可能喜结连理。 只可惜,后来沈家长辈动了心念,将沈贵太妃送入宫中参选,许是用了手段,也许是先帝看对了眼,最终被选中留在宫中。 文将军得知后,心如死灰,大醉七日后前往边境参军,随后屡立军功,短短几年时间便当上了忠武将军。 几年之后,在一次练兵时,因受身上旧疾影响而坠马,没几天人就去了。 严超他爹当时是文将军贴身亲卫,扶棺北上送文将军入土为安后,找到前来奔丧的沈贵太妃,转述了文将军遗言。 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严超他爹回到陇右道,依靠往日军功和文将军遗泽混了个九品校尉。 后来回到地方娶妻生子,膝下育有兄弟姐妹三人,因病去世后由长子严超替了军籍,刚参军就当了队正。 直到圣上登基后的第二年,严超以每半年一升的速度,从小小对正一路升迁至现在的五品轻骑都尉。 这种提升速度,傻子都知道不简单。 当年知道内情的人都不敢说,不知道内情的人则以为严超攀上了京城里的大人物,得了提携才官运亨通。 黄宏耀不禁感叹道:“当年在文将军麾下效力的人也不少,像严超这种情况属实是独一份。” 尤惟明冷哼道:“当年文将军麾下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猛将?严超他爹就是当个亲卫而已,实在是不值一提。” 江景辰算是听出了些意思。 简而言之,尤惟明认为自己的军功是实打实的,严超则是靠他爹留下的几分香火情才当上轻骑都尉。 本来两人相处还行,后来不知怎的,严超让尤惟明觉得没了面子,于是惹恼了这位中军主将想要借刀杀人。 念及此处,江景辰不由暗自肺腑:人人都把老子当把刀,谁都想来借一下,真他娘的,简直了! 圣上借也就罢了,你尤惟明算是个什么东西? 江景辰越想越觉得气氛,强忍着没有发作,继续套问道:“那严超的钱,该不会也是那位给的吧?” 尤惟明嗤笑道:“他也配?那小子好歹是个五品轻骑都尉,样貌也长得周正,往青楼里面一站,有的是女人给他送钱花!” 江景辰直呼:“好家伙,堂堂五品轻骑都尉,居然是个吃软饭的!” 话刚出口,脑海中灵光一闪。 如果说,将文将军,或者严超他爹,与沈贵太妃扯上不可言说的关系,届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当今圣上生母与边军小将不得不说的那段情? 当今圣上遗留在坊间同母异父的弟弟? 如此劲爆的话题,会炸的吧! 念及此处,江景辰询问道:“当年严超他爹多大呢?” 尤惟明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估计也就十五六,听人说人都没有战马高,窝窝囊囊、矮矬矬一个,也不知道怎么生出严超这个崽子!” 一旁的谭磊忍不住接了句:“有人说严超他娘偷汉子,后来他爹死后,他娘没几年也去了,大家都说是羞愤自戕。” 江景辰对这样的八卦花边没有丝毫兴趣,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时间好像有点对不上啊! 那时候的沈贵太妃多少岁来着? 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更何况她都已经进宫当了嫔妃,文将军也在陇右道,两人之间没有交集,生不出儿子。 得,没办法造谣了! 江景辰心中失望,摇了摇头,轻叹道:“造谣也得有起码的依据啊!” 谭磊以为是在说自己,当即附和道:“兄弟说的是,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江景辰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尤惟明。 “尤大哥,你是觉得那位已经不记得有严超这号人物,但又不敢赌那位不记得,所以想让我来做这件事,对不对?” “兄弟,听我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 尤惟明刚想解释。 江景辰直接打断道:“多余的话不必说,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要除掉严超?” 尤惟明陷入沉默当中。 江景辰正色道:“为兄弟两肋插刀,我江某人义不容辞,但你总得让我知道缘由吧?” 尤惟明闻言,犹豫良久方才开口道:“严超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卑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如今中军一千两百名骑兵皆以他马首是瞻,视我为无物。” “身为中军主将,我如何能容忍此子在我军中横行无忌?故而,此子非除不可!” 尤惟明咬牙切齿说出肺腑之言。 江景辰越听越觉得严超就是个人才啊! 领军打仗如何暂且不说,单是能让一千两百名骑兵唯他马首是瞻的本事,绝非常人能够企及。 也就是说,只要得到了严超,就等于是得到了一千二百名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轻骑兵。 绝对是笔好买卖,怎么着都得干啊! 江景辰当即拍案而起,怒喝道:“岂有此理,竟敢如此不把尤大哥放在眼中,那就是不给我江某人面子,这件事我管定了!” 第707章 剑走偏锋 严超参军之时,吐蕃早已俯首称臣。 尽管也曾参与过数次与周边部族之间的小规模战役,但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战争却寥寥无几。 当他成功晋升至轻骑都尉这一职位后,那些靠近边境的小部落早已被边军打怕了,根本没有胆量再兴风作浪。 于是乎,由他无战可打,只能领着麾下一千两百名轻骑兵,终日沉浸军事演练练之中。 身为轻骑都尉的严超,相较于普通士卒而言要轻松不少。 平日里除了日常练兵,他要么绞尽脑汁地寻思着各种办法,为自己麾下谋取福利,要么就带领着一帮心腹亲信,在夜幕降临时前往青楼寻欢作乐。 按照尤惟明所言,严超纯粹就是个走了狗屎运且不学无术的窝囊废而已。 其所采用的收买人心之举,也不过就是偶尔施舍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罢了! 但江景辰却从董瓒所打探到的信息里,听出了另外一个严超,与尤惟明的说辞大相径庭。 根据董瓒所述,严超虽然确实未曾饱读诗书,但自小深受其父的言传身教,尤其注重麾下将士情义。 据不可靠消息得知,严超曾经有望擢升,成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兵部都已然拟好了相关公文,只待盖印下发。 后来由于他挺身而出,为手下的士兵仗义执言,不小心得罪了尤惟明。 最终,心胸狭隘的尤惟明暗中给京城递了折子告黑状,使得严超的升迁之路就此夭折。 官邸内。 江景辰听完董瓒打探回来的消息,沉吟片刻,询问道:“也就是说,严超本来有机会成为鄯州中军主将,是尤惟明断了他的仕途?” 董瓒摇了摇头:“只是小道消息,不知真假。” 庄延昌若有所思,含笑道:“严家不过普通世袭军户,从一介队正荣升至轻骑都尉,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且是在严超无有大功的情况下,可见那位对其恩宠!” 董瓒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说道:“据某位伤退老卒说,严超颇有几分已故文将军的风姿,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经历过的人都懂。 毫无疑问,那位已故文将军就是沈贵太妃的白月光。 江景辰突然想起上一世某些记忆,心中莫名感慨,摇头轻叹道:“几分相似之貌,的确足以令人爱屋及乌!” 庄延昌见他神情略有异样,遂笑问道:“你说的是那位,还是在说你自己?” 江景辰并未接话,先是将此前营造“花边新闻”的想法说了一遍,紧跟着询问道:“你们觉得这办法可行?” 青玉无脑支持。 董瓒完全听从吩咐。 只有庄延昌起身大骂道:“逝者已矣,你又怎可再坏身后之名?需知,文将军乃死于战场所受旧疾,此等为国捐躯的大将,难道不值得你尊重吗?” 江景辰不死心道:“文将军不行,那严超如何?” 庄延昌气愤指责道:“你为何非要使用下三滥的手段?诋毁当今圣上生母,此等天大之事,利有几多?弊有几多?你可曾细细想过。” 江景辰一本正经解释道:“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先生细想,若散出传闻,我再将此事上奏,圣上会作何反应?” 庄延昌毫不犹豫回答:“辱及圣上生母,必会引圣上震怒,责令御史严查,凡有牵扯之人,夷三族。” 江景辰微笑道:“我可将此事挂在尤惟明等三位主将身上,让他们吃上这个哑巴亏后,再连哄带骗将他们彻底绑战船,此为利之一。” “而后我再传信于魏秉文,通过他向皇太后传话,让其抓住机会狠踩沈贵太妃一脚,后宫两方势力内斗,白芊禾便有可趁之机,此乃利之二。” “御史巡察陇右道,为平圣上之怒,必会抓捕一大批传谣百姓,陇右道人心惶惶之际,我挺身而出安抚百姓,有助于我得民心,此乃利之三。” 江景辰竖起三个手指头,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身处封建时代,全天下没有人敢造皇帝生母的黄谣,唯独只有他敢。 庄延昌被这番言语所震惊,久久不能言语。 江景辰越想越觉得可行,自顾自道:“我想不到有什么弊端,只能说存在一些变数,比如说尤惟明等三人、巡察御史、以及皇太后,这些都不太可控。” 庄延昌回过神来,满脸怒容,低声呵斥:“你可知道谣言一旦散开,会害死多少无辜百姓?” 江景辰淡淡道:“正经百姓不会传这样谣,有胆子传谣的能是什么正经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正好废物利用了。” 董瓒适时插了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大事必然少不了牺牲。” 青玉也道:“少部分人的牺牲,是为了大部分人未来更好的生活。” 庄延昌闻言,瞬间变得沉默,好一会才开口道:“人过留声,雁过留痕,若到时被御史查到蛛丝马迹,你岂不是在自取灭亡?” “你如今已然成势,只需小心谨慎,徐徐图之,未必没有一争之力,何必要冒那么大风险?” 庄延昌苦口婆心劝阻。 不是他见不得无辜百姓受难,而是这样的手段实在太过骇人。 从古至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中间的变数太多,没人可以预料到事情的发展。 “你明明可以稳中求胜,为何非要兵行险招?” “先生,随着双方落子越来越多,留给我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稳中求胜,只能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你......” 庄延昌清楚知道时间的重要性,脑海中随之浮现出十二个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待西征之事成为定局,也就是江景辰的死期。 不是圣上不能留用江景辰,而是相比之下,江景辰死了才更加有价值。 毕竟,江景辰得罪的人太多,也太会惹事。 对圣上而言,江景辰只是一把刀而已,刀若是断了,再换一把便是。 念及此处,庄延昌不再劝阻,只道:“眼下并非没有别的手段,值得冒这么大风险吗?” 江景辰虽是一时心血来潮,却也有着一定的把握,温言说道:“先生可曾听闻,风浪越大鱼越贵?风险与收益成正比,我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顿了顿,又道:“为防万一,我会亲自给孙敬远写信,好好拉一拉关系。” 第708章 可一,也可二 庄延昌微愣,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缓缓开口说道:“你是想与孙家联姻?” 江景辰摇了摇头:“确切地说,并非真正要与孙家联姻,而是我想让孙敬远误以为我有意和孙家结亲罢了。” 庄延昌听后略加思索,很快便洞悉其中的微妙差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也给徐家送一封书信呢?” 听到这话,江景辰不禁感到十分惊愕,连连摇头。 “我与孙家多少还算是有些过往的缘分,但跟徐家却是从未有过任何往来。此时贸然写信表示亲近,实在显得过于突兀,这样做恐怕不太妥当。” 庄延昌却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你觉得自己与徐家毫无交集,但实际上可能并非如此。” 江景辰一脸茫然,完全没弄明白庄延昌话中的深意,连忙追问:“先生此言究竟何意?” 庄延昌解释道:“之前为寻药引,老夫带人前往北边待了几年,最终能够顺利将药引带回来,也是仰仗着镇北军相助。” 对于这件事,江景辰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并不清楚其中有着怎样内情,于是便追问道:“先生莫不是替我向他们许诺了什么?” 庄延昌缓缓地摇了摇头:“算不上许诺,当年老夫曾经有幸前往徐将军府上拜访做客,当时恰好遇到了府中嫡幺女,闲聊之间,提及些许与你的事迹。” 江景辰不禁心生疑惑,连忙追问:“先生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庄延昌回答道:“无非就是你年少时候,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诸如此类。” “具体都说了哪些?”江景辰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继续刨根问底。 庄延昌略微思索了一下,不紧不慢回答道:“诸如地心引力、宇宙太空、北极白熊、南极企鹅、绚烂极光……这些老夫都曾提到。” 江景辰听完之后,顿时感到一阵无语,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旁的青玉好奇追问道:“那这位徐将军家的女儿多大年纪?” 庄延昌回答道:“今年应是及笄之年。” 青玉忆起当年过往,不禁感慨道:“我们听那些故事时,与她也差不多大!” 庄延昌微微一笑:“你们喜欢听的故事,她也喜欢听。” 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当年老夫只是闲来无事,看到那小姑娘长得乖巧伶俐,实在讨人喜欢,于是就顺口说了几个你们当年常常听的有趣故事。” “不曾想,那小丫头竟然从此就把编造这些故事的人,也就是你家公子深深地记在了心坎里。” 庄延昌说完,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我离开之后,那丫头还曾写信询问你的近况,想必也会通过别的途径打听你的事迹。” 江景辰无奈苦笑道:“先生该不会是想说,那丫头因为喜欢听故事,所以喜欢上我这个编故事的人了吧?” 庄延昌自嘲一笑:“老夫一把年纪,依旧孑然一身,哪里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你若写信于她,必能有所回应。” 拉拢一家是拉,拉拢两家也是拉,不就是两封信的事情,容易的很。 江景辰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命人端来笔墨纸砚,提笔之时,多问了一句:“先生,徐家幼女如何称呼?” 庄延昌回答道:“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那丫头是徐家的美玉,名唤徐琬琰。” 琬琰,美玉也! 至于究竟有多美,素未谋面,尚不可知。 江景辰提笔写了两份信,一份写给孙敬远,另一封则写给徐琬琰。 他将写好的信交到董瓒手里,命他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出。 解决完这件事情之后,江景辰重新将目光落在庄延昌的身上。 “先生,咱们再来继续商议造谣之事吧!”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谣言四散之时,圣上可不会忙前忙后的去辟谣,只会下令将传谣之人夷三族。 因此,散播谣言的人选以及途径都需要仔细权衡再三。 青玉提议道:“咱们可以雇佣一批亡命之徒,让他们四处散播谣言,一人百贯,雇来一千人,那也才一百万,没几个钱。” 江景辰对此表示赞同,随口调侃道:“那些亡命之徒怕是这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好挣的钱。” 动动嘴,就能挣到一百贯,钱是很好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赚。 亡命之徒大多都是孤家寡人,别说是夷三族,就是十族也无所谓。 对他们而言,本就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脑袋掉了也就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庄延昌思考再三后提出建议:“首先,谣言不能太直白,要隐晦一些,否则无法大范围传开。其次,要分阶段散布,不能一股脑全抛。” 简而言之,就是不能有明确的人物,且要像讲故事一样引人入胜,最好是能分出上、中、下续集。 青玉接口道:“那就找说书先生啊!他们最会编故事了。” 纵观历史,百姓起义之事多不胜举。 比较奇葩的当属宋朝,从建朝到灭亡总共三百多年,期间就发生过四百多次造反,可以说,几乎年年都有造反的现象。 究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百姓吃不上饭,不造反就会饿死。 说什么皇帝昏聩,奸臣当道都是次要原因。 倘若百姓吃得饱饭,哪怕日子过的艰难,他们也不可能会造反。 管你皇帝有多昏,奸臣有多奸,只要有口饱饭吃,老百姓才不不管那些,顶多闲聊时骂上几句。 因此,想要造反的前提,就得让老百姓吃不上饱饭。 在商议后传谣一事后,江景辰独自在书房又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钱塘县,另一封送去了利源商会。 两封信的核心内容相同,那就是即刻起开始囤粮,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为以防万一,给钱塘县的传信是以口耳相传,速度上是慢了些,但胜在安全。 至于给利源商会的信,江景辰则是让董瓒亲自跑一趟,临行前叮嘱道:“告诉老猫,囤粮之事乃重中之重,务必派心腹经手。” 顿了顿,又道:“另外,让老猫大肆贿赂更多的吐蕃官员,别去找宫里的那些大官,就找矿地上能做主的小官,尽可能去承包下更多的铁矿。” 第709章 京城来客 眼下急需处理的事情很多,江景辰忙碌之余。 入夜后也会抽出时间前去与尤惟明等人相聚,推杯换盏之时没有谈论什么正事,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麻痹对方。 在双方都有心可以结交的情况下,四人喝了几次酒之后,俨然一副“不似亲兄弟,更胜亲兄弟”的亲热模样。 临别之际,江景辰拍着胸口向尤惟明等人保证:“以后哥哥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谁敢跟哥哥们为难,就是跟我为难。” 尤惟明等人大为感动,哭着喊着要拉江景辰一起,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 好在最终几人纷纷醉倒,各自由随行心腹送回府上。 翌日。 江景辰还没睡醒,就收到了常福来派人递来的帖子,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不在百捷军里当监军,跑来找我做什么?” 江景辰心中疑惑。 等到了时辰,江景辰出门赴约,席间常福来明里暗里打探冒领军饷一事。 江景辰趁机大倒苦水,一会说地方官员不肯配合,一会又说有神秘人物在暗中阻挠办案。 常福来静静地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询问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侯爷难道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出来吗?” 江景辰微微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回应道:“也并非毫无所获,倒是查出了一些端倪和线索,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到目前为止仍未能找到确凿证据。” 常福来的目光一闪,紧接着追问道:“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跟鄯州三大营有所关联?” 江景辰缓缓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卖了自家“好兄弟”。 “实不相瞒,最近这段时间,我刻意与那三大营的主将频繁接触往来,目的就是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探听到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常福来闻言,眼神之中迅速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之色,很快便又恢复正常,继续问道:“不知道侯爷都打探到了什么?” 江景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经过我的一番探查和了解,以及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他们三个人很有可能都卷入到案件当中。” 常福来听后,心中不禁一动,含笑道:“想来以侯爷的谨慎和睿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怀疑他们,莫非是已经掌握了某些关键的蛛丝马迹?” 面对常福来的这番追问,江景辰并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常福来。 “常监军,您如此急切地向我发问,究竟是代表圣上前来询问呢,还是另有其人让您代为打听这些情况啊?” 常福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乐呵呵地回应道:“不过是心中一时好奇罢了,如果因此而有所冒犯,还望侯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罪。” 说完之后,拱了拱,态度上极为客气。 江景辰不置可否,缓声道:“说到好奇,我其实也有一些疑惑之处,正好想借此机会向常监军请教一番呢。” 常福来摆了摆手:“哎哟哟,可不敢说是指教,侯爷有事相询,但说无妨。” 江景辰懒得再兜圈子,直截了当询问:“除了当今圣上之外,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对这件案子比较关注呢?” 常福来闻听此问,面色瞬间微微一僵,但这种异样仅仅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这个嘛……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此事着实不太好说啊!” 他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江景辰读懂了笑容背后的含义,当即就怀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钱票,不动声色地塞到了常福来的手中。 “常监军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小小心意,莫要推辞。” 常福来瞥了眼手中的钱票,手指轻轻捏了捏厚度,脸上绽放出了满意的笑容。 “其他的事情确实不方便多说,不过关于这冒领军饷一案的奏折,据我所知,乃是由兵部尚书亲自递呈给圣上的。” “该不会,也是谭大人提议由我来彻查此案吧?” “并非是谭大人,而是纯王殿下。” “纯王殿下?” 江景辰想过任何人,唯独没有想过李守拙。 谁都知道那是一块极为烫手的山芋,人人避之不及,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扶我上位吧? 江景辰想不明白,没有提前通气也就罢了,为什么在这之后也没有任何信息传来? 好歹他如今也算是纯王阵营的人,难道不应该做到互通有无吗? 诸多疑问萦绕心头,没等江景辰开口说些什么。 常福来主动说道:“其实,这次请侯爷来,主要是想向侯爷介绍一个人。” “谁?”江景辰满脸疑惑。 常福含笑道:“是侯爷的熟人,算算时间,这会也应该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当即起身前去开门。 “是你?” 江景辰有些难以置信。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年幼时为数不多的玩伴,曾经的好友,胡国公世子邵沅朗。 “你不在京城等着参加秋闱,跑陇右道来做什么?” “路上被些许琐事耽搁了一会,来迟了,有劳常监军久等。” 邵沅朗没有理会江景辰,先是对常福来表达歉意,随后在对方的指引下落座。 江景辰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故作无奈道:“常监军,你请我来,该不会就是想看我如何被人无视吧?” 常福来连忙否认,期间不忘朝邵沅朗使了个眼色。 邵沅朗瞥了江景辰一眼,漫不经心说道:“你现今贵为忠畏侯,正四品兵部侍郎,我不过区区白身,哪里有胆子敢忽视你。” 江景辰不愿与他纠缠不休,索性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是王爷派你来的吧,有事说事。” 邵沅朗剑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江侯爷如今身份不同,贵人事忙,这我都能够理解,且容我坐下喝杯洗尘酒,随后再听你差遣也不迟。” 江景辰闻言,顿时气笑了,毫不客气道:“你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现在都不会说人话了?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第710章 两件事 一旁的常福眼见着这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心里头不禁咯噔一下,暗自思忖道:此地不宜久留! 要是一不小心被卷进这场风波里去,那可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念及此处,常福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口胡诌了个借口,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待常福如一阵风般急匆匆地离开之后,邵沅朗倒是显得淡定从容许多。 他旁若无人一般,气定神闲地伸出右手,慢悠悠地抓起放在桌上的酒壶,然后动作优雅地将酒壶微微倾斜,让那清冽醇香的美酒缓缓流入面前的酒杯之中。 直至酒杯被斟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时,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手中动作。 紧接着,邵沅朗缓缓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仿佛那杯中的不是酒,而是琼浆玉液一般。 一杯酒饮罢,邵沅朗始终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更是没有半点想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江景辰见到邵沅朗如此作态,眉头紧皱。 他并不想多费口舌,只是冷哼一声,霍然起身,迈开大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江景辰一只脚已经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邵沅朗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王爷之所以遣我前来,是希望我能够‘好好’帮助你彻查此次冒领军饷一案。” 说到“好好”二字时,邵沅朗刻意加重了语气,似乎别有深意。 江景辰听到这话,原本迈出去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他略一迟疑,随即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地盯着邵沅朗,试探性地问道:“军中有王爷的人?” 邵沅朗淡淡道:“你无需知道太多,只需配合我做事即可。” “我配合你?”江景辰乐呵呵道:“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配合?” 邵沅朗见他这般无赖模样,当即沉下脸来,喝声道:“江景辰,你既已投靠王爷,就该按照王爷之意行事,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江景辰脸上笑容依旧。 邵沅朗本想立威,此刻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奈。 江景辰重新回到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看猴一样看着邵沅朗。 “说啊,具体要我怎么配合?” “你......” 邵沅朗有心挫一挫江景辰的锐气,奈何普通手段根本无用,想到此行离不开对方的帮助,最终也只能强忍情绪。 “我且问你,案子现如今查到了什么程度?” “是查到了一些线索,没有确凿证据。” 江景辰把刚才对常福来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紧跟着继续试探道:“他们三个当中可有王爷的人?” 邵沅朗不动声色道:“此事不需要你操心,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江景辰好奇询问:“就只一件?什么事?” 邵沅朗起身将房门关好,压低声音说道:“争取把赵璞程拉入王爷麾下。” 赵璞程,安西军主将,护国大将军。 纯王要么不动,一动就像吃下这么大一块肉,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完全不怕把自己给撑着。 如今的陇右道地界上,吕恒背后是圣上,尤惟明背后是沈廷知,如今又来了个邵沅朗。 再加上以闵盛元为首的地方势力,这都快要成一锅乱炖了! 江景辰心思急转,面上故作为难道:“那可是正二品护国大将军,我不过区区四品侍郎,哪里能够入得了赵大将军的眼。” 邵沅朗闻言,点了点头:“单论身份而言,你的确难以在赵大将军面前说上话,但你手中的圣旨可以。” 江景辰故作不解道:“什么意思?” 邵沅朗狐疑道:“你当真不懂?” 江景辰摇了摇头。 邵沅朗心知他是故作不知,当下也不拆穿,直言道:“王爷的意思,是让你利用查案之便,借机拉近与赵大将军的关系。” 安西军的重要不言而喻,但谁的手都不敢伸过去。 不仅仅是因为圣上,更关键的是因为安西军的主帅赵璞程。 他不仅是护国大将军,军中威望无人能敌,还有另一层更重要的身份:三朝元老。 这样的人物,当着圣上的面都敢出言顶撞几句。 江景辰只不过是手持圣旨而已,万一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那位老而弥坚大将军,说不准就得吃上一百军棍。 那可是军棍,江景辰自觉受不了那个罪,也不想受那个罪,于是心思一转,含笑道:“我觉得这件事情还得你去办。” 不等邵沅朗开口,他便继续说道:“你是胡国公世子,勋武子嗣,以晚辈身份前去拜访,定能得到老人家的关照,说起话来也容易些。” 邵沅朗冷冷一笑:“你我皆是勋爵子弟,我不过是世子,你可是堂堂侯爵,岂不比我更加适合。” 江景辰自嘲般说道:“我指的不是身份,而是家世,威远侯府早都没了,我不过区区忠畏侯而已,哪里够看啊!” 双方都知道要干的不是什么好活,彼此都在相互推诿,都在想着怎么让对方去办难办的事情。 邵沅朗开门见山道:“我清楚你在想些什么,但你得明白一件事,王爷从不收无用之人,现在就是你自证价值的时候。” 江景辰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清楚我在想些什么?清楚个屁。 老子可是要造反的人啊! 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投靠纯王,那么认真干嘛! 江景辰见邵沅朗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越笑越大声。 邵沅朗当即喝声道:“姓江的,你太放肆了!” 江景辰笑够之后,满脸认真说道:“这件事情实在不好办,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定的下来,我觉得还是需要慎重些。” 话音刚落,他便再次起身,边走边道:“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今天先这样吧,改天我在找你。” 说罢,也不管邵沅朗如何发怒,江景辰打开房门潇洒离开。 归途路上,他脑海里时刻都在想着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该如何反过来利用李守拙,从而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顺便再将局势搅得更乱一些。 第二件就是在思考邵沅朗此行的真实目的,以及要不要赶在他惹出麻烦之前,先解决掉容易惹麻烦的人。 第711章 抓人 江景辰步履匆匆地赶回官邸之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径直走向庄严昌所在的书房。 一进门,他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地将邵沅朗到来的消息告知了对方,并毫无保留地倾诉出心中的想法。 听完江景辰所言,庄严昌却微微皱起眉头,对其想法并不能苟同。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若未到真正的绝境,还是尽量避免横生枝节为妙。” 稍作停顿,庄延昌接着补充道:“至于赵老将军那一方,我们暂且无需与之接触,至于纯王那边......” “他一直想要扩张自身势力、丰满自己的羽翼,既然如此,不妨就将尤惟明等一干人等送到他那里去。” 说到这里,庄严昌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鄯州三大营的主将皆非善类,但若是能巧妙地利用这一点,将他们当作一份“大礼”送给纯王,倒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江景辰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少顷,他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些许疑虑问道:“可是,尤惟明乃是沈廷知的人,先生觉得他会弃沈廷知,转而投靠李守拙麾下吗?” 面对这个问题,庄严昌微微一笑。 “沈相虽位高权重,但终究不过是一介臣子罢了,但纯王则不同,他乃皇子,未来有可能成为君主。” “像尤惟明这类人物,对于其中的轻重缓急,想必心中自然有数,又岂会分辨不清呢?” 太子之位空悬,几个年长些的皇子都有可能继承皇位。 前提是他们能够等待那个时间! 庄延昌说完心中想法,直视着江景辰的双眼,缓缓说道:“时间紧迫,三军大营那边,你得先杀些人,立立威!” 江景辰眼中闪过一抹冷芒,笑问:“先生以为,我该先拿谁开刀?” 庄延昌回答道:“想要儆猴,当然得先杀鸡。” 江景辰稍作思索,心中便有了人选。 翌日。 江景辰手持圣旨去到刺史府,命何隽泽抽调一队府军,径直闯入三军大营,照着尤惟明等人提供的名单抓人。 共计三十余人,全部关押在衙门大牢内。 尤惟明等人得到消息后,火急火燎找到江景辰。 “兄弟,不是说准备妥帖之后再动手,怎么突然就把人给抓了呢?” “就是啊,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现在军营里都在传,说你手持圣旨胡乱抓走有功之人,搞得哥哥们十分被动啊!” 尤惟明等三人围在江景辰身边,左一句右一句,话里话外都在怪他没有提前打个招呼。 人是抓了,可也因为事先毫无准备,以至于留下一堆麻烦。 被关起来的三十多人有没有罪,作为三大营的主将当然最清楚不过。 那些人无一不是得士卒拥戴的将官,就这么突然被带走,中间也没个具体交待,军营不乱才怪。 江景辰客客气气赔了个不是,随后说起自己的难处。 “三位哥哥有所不知,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尤惟明听出了话外之意,心中陡然一紧。 谭磊和黄宏耀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靠近江景辰身边。 “好兄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哥哥们啊!” “这个......” 江景辰故作一番姿态,在三人的催促下,满脸为难的道出了其中内情。 “昨夜,王爷派了特使前来,命我快速处理冒领军饷一事,明确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结果,我实在是没办法,这才一大早前去抓人。” “兄弟口中的王爷,是哪一位?” “纯王。” “是纯王殿下?” 三人心中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江景辰不是圣上心腹吗?怎么跟纯王搞到一块去了? 谭磊小心翼翼试探道:“兄弟,你跟哥哥说句实话,你跟纯王殿下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特殊的关系?” 这人用词就十分有意思,什么叫特殊关系? 江景辰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借此忽悠别人。 “三位哥哥是知道的,王爷才德兼备,深受圣上信任,早在我来陇右道之前就已入主兵部,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自行脑补最可怕! 江景辰没有具体点明什么,为的就是让别人自行猜测。 “嘶!” 三人细细一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是天机? 这就是天机啊! 德才兼备,深受信任,这样的王爷不当太子,哪个王爷能当太子? 黄宏耀激动询问道:“这么说来,兄弟你是纯王殿下的人?能不能帮哥哥引荐引荐?” 江景辰用余光扫了尤惟明一眼,见对方脸上没有多少情绪表露,心中暗自思量之余,含笑道:“此事不急,我眼下只有三天时间,不太够啊!” 黄宏耀立刻说道:“莫急,哥哥我这里已经收集到不少人的证据,咱们就先办一批,给王爷那边一个交代。” 说话间,从怀里拿出早已备好的证据。 至于是真是假,当然不用多言,在场四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谭磊随即也拿出备好的证据,略显尴尬道:“有些证据不太齐全,还需兄弟你斟酌着用。” 无中生有这种事情好做,但想要不留下尾巴就有点难了。 事后没人翻案还好,一旦御史前来翻案的话,那可就有很多东西难以说清楚。 江景辰忍不住感慨道:“都说好人难当,咱们这些坏人也不容易啊!” 三人闻言,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 谭磊笑呵呵道:“兄弟说错了,咱们怎么能是坏人呢?真正坏的,是被兄弟抓起来的那些人。” 江景辰一本正经道:“我就喜欢当坏人,做起事来不亏心,一切都以利益出发,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不贪,我不贪,上面的人怎么贪?” “若是上面的人不贪,下面的人还怎么进步?” “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那么谁来当坏人?” “没有坏人的坏,如何衬托出好人的好?” “我当官是为了自己吗?当然不是,我当官是为了天底下的百姓。” “但是,我总得把自己先照顾好之后,才有精力去照顾那么多的百姓啊!是这个道理吧?” 江景辰毫不遮掩的说出了一句又一句惊世骇俗的言论,每一句都是一道惊雷,震得尤惟明等人久久不能回神。 世道是真变了啊! 这么的不要脸也就罢了,究竟怎么做到这么的强词夺理,这么的理直气壮,这么的坦坦荡荡? 还是说,仗着圣宠,就能够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江景辰,那我们还担心什么? 金银珠宝喜不喜欢? 西域美人喜不喜欢? 喜欢就送,死命的送,成箱成箱的送,成堆成堆的送。 你收的越多,我就越开心。 三人当中,谭磊显得最为激动,眼巴巴的拉着江景辰的手,发自肺腑的说道:“兄弟,哥哥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真的是后悔啊!” 第712章 区区四品侍郎 江景辰面带微笑,与尤惟明等一行人寒暄客套了好一阵子。 待将他们送出门后,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证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这叠证据分量之重足以给名单上的那些人定罪。 不仅如此,就连刚刚离开的尤惟明等人,如果运用得当,这些证据也能让他们陷入罪责难逃的境地。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该如何巧妙地利用这些证据,以及选择何时出手才能达成最佳效果。 江景辰小心翼翼地将证据收入袖中,随后唤来了董瓒。 “之前抄录给你的那份名单,上面的人如今调查得怎么样了?其中可有勇猛善战之人?” 董瓒回应道:“经过一番详细查探,名单中的一些人物已基本摸清状况,其中,有两人颇为引人注目,分别是褚孝锡和易健。” 此二人均来自鄯州大营,且分属左军和右军。 褚孝锡官拜游击将军,易健则是游骑将军,二者皆为从五品官职。 他们各自麾下统率着三千精兵强将,平日里主要承担着巡防边境、镇压叛乱等重要任务。 在军中,他们是手握实际兵权、能够独立领军出征作战的实力派武将。 江景辰了解清楚他们二人信息之后,立刻前往关押他们的大牢。 “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大牢内回荡。 江景辰眉头紧皱,扫了眼躬着身子的牢头,沉声道:“不是让你们将人单独关押吗?怎么跟普通犯人关在一个地方?” 牢头结结巴巴解释道:“回大人的话,人太多,地方小,腾不出地方单独关押。” 三十几个人,分出左、中、右军,分别关押在三间牢房之内。 江景辰懒得一个个去找,直接命人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带到牢房外的空地上。 相比于其他犯人的惶恐不安,三十多名将官显得相对要从容一些。 有人询问:“敢问这位大人,我等所犯何罪?为何要被关押在衙门大牢之内?” 江景辰端坐太师椅上,不紧不慢的做了一段自我介绍,紧跟着命众人报上姓名官职。 三十余人当中,官职最高的就是正五品,除了严超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人。 官职最低的也是手握实权的七品校尉,人数不多,就只有小猫两三只。 “本官已经掌握了你们冒领军饷的确凿证据,乃是经由你们军中主将提供,你们可有什么要辩解?” “冒领军饷的确凿证据?大人莫不是在与我等说笑?” 严超冷笑一声,眼神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 没有做过的事情,他们当然不可能认,可也知道江景辰不可能无辜抓人,在听到证据是军中主将提供时,所有人瞬间明悟。 褚孝锡当即嗤笑道:“本以为素有青天之名的忠畏侯是难得的好官,不曾想竟也与他们一般无二,尽是些官官相护之辈。” 易健直接开口骂了句:“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其他人虽没开口,但一个个脸上也没个好神色,不是鄙夷就是厌恶。 江景辰全程挂着笑脸,乐呵呵道:“你们可都是武将啊,怎么说起话来都文绉绉的?听着觉得别扭。” 严超闻言,朝着江景辰脚下吐了口唾沫,喝骂道:“老子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关你屁事。” 他这些年来能在仕途顺遂,心里多少是知道点原因,故而根本没把江景辰当一回事。 朝脚下吐口水这种事,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客气了。 只是,他显然不够了解此刻面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造谣计划已经开启,严超注定要成为牺牲品,江景辰没打算惯着对方。 “这人啊,要是管不住嘴,就容易惹出祸事......来人,掌他的嘴,刑具不断不许停。” 牢头也是懂事的人,特意找来了一块厚厚的竹片子,心里寻思着没打落一嘴牙之前,绝对不能让竹片子断了。 “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你若胆敢动我,待我脱困之后,定不会放过你。” 严超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得不说,就他这性格,也难怪尤惟明点名要除掉他。 江景辰戏谑道:“呦呵!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官怎么可能还会让你脱困?你问本官知不知道你是谁,那你又知不知道本官是谁?” 严超怒喝道:“你不就是忠畏侯,区区四品侍郎吗?就是兵部尚书来了,他也得给我几分薄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用刑?” 此时此刻,现场气氛凝重而压抑。 每一个人的手脚皆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但他们并非普通之辈,皆是身怀绝技、久经沙场的武将。 尽管身陷囹圄,但其周身散发出的威猛气势却丝毫不减。 一名狱卒在牢头的示意下,手握刑具,小心翼翼地朝严超走去。 刚刚近身,严超便猛地发力,使出一招精妙绝伦的贴山靠,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击在了狱卒身上。 那狱卒猝不及防,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江景辰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本官起初只是想稍稍教训你一番,让你也尝尝苦头,出口恶气也就算了,谁曾想你竟如此不识好歹,非要这般挑衅......” “既然如此,那也就怪不得本官要不顾情面,勉为其难地践踏一下你的尊严了!” 言罢,江景辰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董瓒吩咐道:“去帮帮这位老兄吧,将他方才吐出来的那口痰给舔回去。” 董瓒闻听此言,二话不说,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瞬间便跃至严超的身后。 严超只觉眼前一花,尚未回过神来,便已被董瓒飞起一脚踹中后背。 这一脚力道极大,严超甚至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径直向前飞去,无比精准地跌倒在之前吐出的那口痰旁边。 董瓒快步上前,伸手一把扯住严超的头发,用力一压,使得严超的脑袋被迫低垂下来,嘴巴正好对准了地上的那口痰。 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将严超的脑袋狠狠地按压下去,使劲来回擦拭了好几下。 直到严超血流满面后,董瓒方才松手。 江景辰抬起一只脚,踩在严超的脑袋上,微笑询问道:“你现在清楚本官是谁了吗?” 第713章 钓鱼 严超自从参军以来,从未受过这等屈辱,当即怒喝道:“小王八蛋,你最好弄死我,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江景辰微笑道:“本官向来公正严明,在定罪之前,最多是将你毒打一顿,绝不会现在就要了你的性命。” 说罢,起身重新落座,对董瓒吩咐道:“教一教他什么是规矩,若他不服管教,打断他的双腿,要是还敢叫骂不止,那便再断双手。” “你敢!我乃.....啊......” 严超话未说尽,便被董瓒一脚踢飞,紧跟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哎呦……别打别打……我服了……真的服了……” 严超连连讨饶。 他也不是个傻子,既然吓不住对方,那就自己认怂。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完全弄不明白眼前这是唱的哪一出。 江景辰见严超不再出言不逊,当下也懒得再理会,转头看向一众将官,询问道:“还有人要骂本官吗?” 无人回答,只有严超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董瓒没下死手,可也打断了严超几根骨头。 江景辰见无人开口,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本官就该问罪了。” 褚孝锡拱手询问:“请教大人,我等犯了何罪?为何要受这等屈辱?” “屈辱吗?”江景辰摇头道:“这才哪到哪啊?根据你们上官所举,尔等皆有冒领军饷的行为......” 不等听完,易健出言打断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偏听偏信,实乃不公,愧对青天之名。” 江景辰含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认罪了?” 易健回答道:“我无罪,为何要认?” 其他将官纷纷开口道:“莫须有的罪名,我们绝对不会认。” 江景辰拿出尤惟明等人搜罗的证据,将其展示在众将面前,紧跟着说道:“证据确凿,也不认?” 褚孝锡怒斥道:“要杀就杀,想让我认罪,绝不可能。” 在场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武将,其中更是不少人手握实权。 江景辰当然不可能杀人,拿出证据也只是为了激怒在场将官,眼见效果已经达到,当即换了一副面孔。 “诸将,本官并非偏听偏信,而是身负圣命,不敢有丝毫马虎,把你们召至此地,也是为了方便调查此案真相。” 顿了顿,又道:“证据来源于三军主将,可信度有多高不用本官多言,本官凭此捕你们入狱,可是有错?” 众人看过证据之后,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凡面前的年轻侍郎有心,直接就可以将他们定罪。 官场上的事情,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却很简单。 别看他们人数不少,可真是算得上高位的将官却没有一人。 军中不会因为缺少他们而受到影响,相反,没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很多人便能趁此机会上位。 地上的严超还在不断哀嚎,其他人无不沉默。 褚孝锡凝视着江景辰良久,率先开口道:“冒领军饷一事,自古有之,大人若有心查案,必能抓住幕后贪墨之人。” 江景辰听出了话外之意,笑问:“若本官无心呢?” 褚孝锡自嘲一笑道:“那就是我等命中注定,要替别人顶罪。” 他们都没有强硬的后台,面对如此局面,能怎么办? 喊冤? 若是有用,世间又岂会有堆积如山的冤案? 江景辰环视众将,缓缓开口道:“说到底,是你们不懂为官之道,不懂趋炎附势,不懂阿谀奉承,不懂同流合污。” 这番话,无疑是变相承认了有人在背后陷害他们。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场诸将,各人情绪不同。 他们都曾面临诸多诱惑,最终都坚守住了本心。 此时此刻,那份坚持显得尤为可笑。 江景辰见状,心中暗自得意,话锋突然一转:“但,本官就喜欢你们这样的人。” 易健闻言,当即躬身一礼:“求大人替我等伸冤。” 其余诸将纷纷高呼:“求大人替我等伸冤!” 江景辰故作为难,叹息道:“本官不过初来乍到,亦是有不少顾忌......诸位可知此事牵扯多少达官显贵?” 有胆子敢冒领军饷之人,会是普通将官吗? 诸将再度陷入沉默。 历朝历代,贪官不曾断过,哪怕是当今圣上也只能抓大放小。 贪官从来不只有一人,而是代表着一方势力。 易健挺直身板,缓缓开口道:“我等身为大周将官,为国效力多年,难道只能换来如此下场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本官查过诸位履历,除了严超之外,尔等令本官十分佩服。” 严超:...... 褚孝锡学不来文官的那些弯弯绕绕,于是便开门见山询问道:“大人要如何才肯替我等伸冤?” 江景辰直言道:“跟你们透个底,此事牵扯到三省主官,所以......” 话未言尽,便有人惊呼:“这怎么可能?” 三省主官是何等人物? 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场诸将都不相信。 江景辰当下添油加醋,将尤惟明等三人背后的靠山说了出来。 “三位老大人自然瞧不上那点东西,但鄯州三大营主将之位的分量可不轻,你们难道不懂其中关系吗?” 他将话说的很明白,冒领军饷的是尤惟明等人,可他们是三省主官的人,因其位置重要性,所以必然会受到庇护。 可以确定的是,尤惟明背后的靠山是沈廷知。 至于谭磊和黄宏耀背后的靠山是谁。尚且还不能够确定。 但这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江景辰说是他们是三省主官的人,那他们就全都是。 易健想的多些,听完这番话之后,立刻开口道:“大人与我等说这么多,想必不会是为了让我等认罪,恳请大人替我等指一条明路。” 鱼已咬钩。 江景辰心中暗喜,面色不动声色,假作沉思后说道:“本官不忍诸位将才陨落,故而愿意给诸位指一条明路,就看诸位肯不肯走了。” 众将官齐声道:“恳请大人赐教。” 江景辰瞥了严超一眼,向一旁的衙役吩咐道:“将他关回大牢,没有本官的命令,谁都不许接触。” 严超:...... 他也想听,可又开不了口,只能不断挣扎试图强留,奈何根本无济于事。 衙役们心知接下去的话自己不能听,押走严超后便不再返回。 清场之后,江景辰方才开口说道:“本官若为你们伸冤,必然会因此得罪某些人,甚至有可能为此搭上前程……” 稍作停顿,江景辰扫视众人,微笑询问道:“本官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么请问诸位,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第714章 伪造密信 一个时辰后。 江景辰满意而归,回到官邸之后,立即将庄延昌唤来,将与众将官协商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这只是开始,之后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董瓒他们多是武夫,因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能够答应。” “你莫是想让老夫替你寻访名士?” 庄延昌心中早有所料,自顾自说道:“文臣武将,缺一不可,如今你麾下有了善战之将,那么谋士之臣又该去哪里找呢?” “仅靠你一人之力,大小事情亲力亲为,迟早会被累死,思来想去,便只能来找老夫,是也不是?” 言罢,庄延昌压低声音道:“你是想要造反,这种事情谁敢替你出谋划策?” 他敢去找,别人也不敢答应。 纵观历朝历代,多少人受迫造反,真正成功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真以为造反是件简单的事情吗?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如今的江景辰三者全无,他是怎么敢想的啊? 庄延昌始终想不明白,忍不住询问道:“老夫好奇,这等逆天之举,你有几分把握?” 江景辰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 “一分。” “仅一分?” 庄延昌满脸错愕。 江景辰点了点头:“在我看来,走一步和走九十九步,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庄延昌疑惑追问道:“此话何解?” 江景辰笑了笑,认真回答道:“只有站在终点的位置,才能赢得胜利,一步是输,九十九步也是输,有何区别?” 不是赢就是输,不是生就是死。 没有第三个选择。 可,真的是没有选择吗? 未必! 庄延昌实在难以理解江景辰的思维,摇头叹息道:“老夫浪荡半生,不认识什么名士,你找错人了。” 江景辰正色道:“濠州人杰地灵,庄氏子弟更是人中龙凤,先生......” 不等听完,庄延昌便打断道:“老夫早已被逐出家门,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提。” 江景辰也不觉失望,微笑带过此事,转言道:“眼下有件事情需要劳烦先生。” “何事?”庄延昌略带警惕。 江景辰直言道:“麻烦先生以纯王的口吻,写一份密信,最好是能盖上章印。” “你要老夫伪造信件?还要老夫私刻纯王印?” 庄延昌再次被江景辰的想法所震撼。 那可是皇子,一等亲王,他的印是能随便刻的吗? 江景辰解释道:“先生放心,只是拿来忽悠人,阅后即焚,绝不会出事。” 官印有统一的制式,私印也是如此。 在大周朝,大多数文人都有刻章的本事,胆子足够大的话,玉玺印也能刻得出来。 相比于后世的萝卜章,这时候的章可讲究多了! 密信而已,只要不是身边熟悉之人,不可能发现有假。 庄延昌询问道:“你想做什么?” 江景辰并未言明,只道:“有大用。” ...... 翌日。 江景辰去到尤府,着急忙慌道:“大哥,出事了!” 尤惟明闻言,心中一惊,急忙追问:“贤弟,你且仔细说说,何事这般惊慌失措?” 江景辰示意此地不是说话之处,随尤惟明进了书房,关好门窗后,将昨夜写好的密信拿了出来。 “大哥且看。” “这......” 尤惟明接过信件,仔仔细细读完,惊呼道:“纯王命你招揽军中将领?这......” 皇子接触地方手握实权的将官,这可是犯了大忌讳。 这件事若是让圣上得知,纯王怕是无缘储君之位。 此刻,尤惟明呼吸变得急促,心中暗想:“这哪里是密信,分明就是罪证啊!” 如果将信交给沈相,那...... 念头一起,便再也压制不住。 对于尤惟明而言,谁能够当上太子,谁能够坐上皇位,都无关紧要。 关键是,沈相不能倒。 只要沈相不倒,那么无论谁登基为帝,他都能够高枕无忧。 “贤弟,这份信......” “大哥,这份信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王爷的密信?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尤惟明倒不是怀疑密信有假,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时候传来密信。 江景辰拿回密信,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大哥有所不知,昨日我前去大牢审问犯人,王爷派来的特使得知后,连夜找了过来,给了我这份密信。” 信上只说借办案之便,招揽军中实权将官,并未言明具体要招揽何人。 尤惟明思量间,试探着询问道:“贤弟,你该不会是想招揽名单上的那些人吧?” “不是我想要招揽。” 江景辰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是特使点名要人。” 早不要,晚不要,偏偏去了趟大牢之后,就跑过来点名要人? 尤惟明隐隐感到些许不安,追问道:“要谁?” 江景辰报出八位将官,其中除了严超之外,另外几人都是经过再三筛选。 之所以没有囊括全部人,仅是为了避免太过刻意,不代表要放弃。 至于严超,纯粹是因为黄谣计划的需要。 只需再多等上一阵,待流言彻底传开之后,都用不着江景辰出手,多的是人想要严超的命。 届时,陇右道必将迎来大动荡,会死很多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 少部分人的牺牲可以换来大部分人的利益。 他们不死,谁死? 更何况,当中有些人本就该死。 “会不会,太多了?” 尤惟明脸色有些难看。 别人倒是无所谓,他主要就是想弄死严超。 那家伙是真的该死啊!为什么连纯王都要站出来保那小子? 严超的命怎么就这么硬呢? 尤惟明越想越觉不甘,小心试探道:“贤弟,八个人,多了一些,要不,少一个严超,你觉得能行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怕是不行。” 尤惟明不死心,沉吟片刻后说道:“要不这样,你跟哥哥说说,纯王特使是谁?我亲自去跟他说。” 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刀都已经悬在头顶,他是真的不甘心这时候再让严超给跑了。 “这个也不行。”江景辰再度摇头,紧跟着说道:“王爷另有安排,特使的身份暂时需要保密。” 尤惟明闻言,瞬间来了精神,急切追问道:“王爷有何安排?你跟哥哥说说,指不定就能帮得上忙。” 又一条鱼咬钩! 江景辰心中暗喜,面上故作为难道:“这个……事关重大,实在是不好过多的透露,大哥莫要为让我为难。” 第715章 不做就不会错 事关重大? 嘿,就怕你不够大啊! 尤惟明心中暗喜,面色故作严肃道:“贤弟,哥哥不是长舌之人,今日之事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江景辰故作一番纠结,吊足对方胃口之后,方才压低声音道:“储君未定,此事大哥知晓吧?” “天下间众人皆知晓的事情,我又岂会不知。”尤惟明面露狐疑。 期待半天,结果,就这? “朝中有传言称,圣上登基多年,一直拖延着不肯册立太子,是因为其对于纯王以及安王二人皆有所不满。”江景辰煞有其事的说道。 尤惟明闻言,不禁感到有些无语。 圣上君临天下这么久,至今尚未确立储君人选,自然免不了会有些许流言蜚语四处传播,只是如此寻常之事,有什么好值得保密? “贤弟,你莫不是在戏耍哥哥?”尤惟明故作不满。 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怒气。 江景辰正色道:“大哥怎就听不懂呢?我的意思是,纯王殿下对其颇为关注。” 尤惟明略感诧异,疑惑询问道:“纯王殿下已然成功入主兵部,显而易见是深得圣上宠爱与信任,照理说应当志得意满才对啊!” 江景辰摇头道:“安王入主工部,纯王入主兵部,看似均得到了圣上的重用,但仔细思量一番便不难发现,两位王爷谁又能掌控实权呢?” “先说这工部,除了圣上早年曾亲自掌管过一段时间外,实在难有其他特别之处?” “相较之下,兵部情况稍好一些,然而兵部尚书绝非泛泛之辈,他又怎么可能凡事都顺从于纯王呢?” “所以,从表面来看,虽然纯王得以入主兵部,可实际上诸多重要事务依然牢牢被兵部尚书所把持控制着。” 江景辰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继续说道:“更何况,六部之上还有三省,皇子一日不是储君,与朝臣无异,甚至多有不如啊!” 皇子除了身份高贵,手中根本没有多少实权。 但凡稍微头铁些的御史,都能够让皇子吃上苦头,且事后还不敢找麻烦。 他的话不是无的放矢。 尤惟明若有所思,迟疑道:“贤弟的意思,是?” 江景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王爷是在未雨绸缪。” 话中有多层意思,尤惟明心中有所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贤弟,哥哥我是个武夫,读书不多,听不懂你这话里的意思,能不能说的直白一些?” “这种事怎能说的直白?” 江景辰连连摇头。 越是如此,尤惟明心中越发焦急,当场保证道:“再大的事情,我都不会透露出去,一定会烂在肚子里面。” 江景辰发挥演技,一番扭捏,装作被逼无奈,小声说道:“王爷想要掌握兵权。” “这......这......” 纯王想要掌握兵权? 他想做什么? 尤惟明心中惊骇,好不容易才压下情绪,颤声道:“贤弟,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 江景辰严肃道:“大哥,我怎会拿这种事与你开玩笑?之所以透露这些,是想请大哥加入纯王殿下阵营。” “......” 尤惟明懵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贤弟明知我是沈相的人,怎还邀我加入纯王麾下?” 江景辰没有回答,反问道:“难道大哥不想博一份从龙之功吗?” “......” 尤惟明看傻子一眼看着江景辰。 作为武将,他只是肚子里没什么学问,又不是脑袋里塞满了稻草。 谁会不想要从龙之功? 可是,从龙之功是那么容易要的吗? 倘若皇子顺位继承大统,那么只会有辅佐之臣,不存在什么从龙之功。 “贤弟,你当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纯王殿下乃是长子,有望坐上储君之位,怎么可能会......” 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宣出于口。 尤惟明一万个不信。 江景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微笑说道:“大哥也说了,只是有望而已,所以我刚才也说了,纯王殿下是未雨绸缪。” “呃......” 尤惟明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些。 尤惟明正欲开口,转念又一想:“那可是皇位,冒再大的风险都值得!” 除了纯王和安王之外,其余诸皇子年纪尚轻,如果圣上属意纯王或是安王,也不至于空悬太子之位多年。 这么一想,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对于江景辰所言,尤惟明没有选择全信,也没有选择不信。 “如此说来,那位特使此行的目的,就是接触鄯州将领?” “不止是鄯州,而是整个陇右道。” 江景辰说完之后,指了指书案上一张舆图,紧跟着说道:“大哥不妨看看陇右道的地理位置。” 尤惟明身为鄯州中军主将,自然是清楚陇右道地域的特殊性。 陇山以西的广阔地区,正好处于大唐通往中亚的必经之路,更重要的是,它还是遏制突厥和吐蕃的关键地带。 陇右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 它不仅是通往西域的门户,更是保卫关中地区的前哨。 谁掌控了陇右,谁就等于掌握了通往西域的钥匙。 同时,也是打开关中地区的钥匙。 江景辰见火候已经差不多,紧跟着又说了一句:“陇右道边军乃是一柄利剑,握剑之人能够以此剑,直插大周心脏。” 尤惟明闻言,遍体生寒。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这是四品兵部侍郎该说的话吗? 这是从三品归德将军能听的话吗? 好奇心害死人,真的会死人啊! 尤惟明内心无比懊恼,早知道就不该问。 现在怎么办? 向沈相举报纯王欲谋反? 证据呢? 别说眼下只是江景辰胡言,就是纯王当面承认......空口白牙没有任何实证,他一个从三品归德将军,能翻出什么浪来? 圣上是皇子的爹,又不是他尤惟明的爹。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要不,当做不知道? 只要安分守己,无论是纯王还是安王,亦或者其他皇子坐上皇位,总不至于找一个从三品将军的麻烦吧? 尤惟明暗自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多做多错,不做就不会错。 待稳定心神后,展颜强笑道:“贤弟,咱们还是说回名单之事吧!我觉得八个人一点都不多,若是有必要的话,再加几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第716章 暴雨将至 纯王的名义很好用,至少在陇右道这片地界上很好用。 借纯王的名义,办自己的事情。 对此,江景辰丝毫不担心尤惟明会往京城去信求证。 且不说没有门路,即便尤惟明向沈廷知报信,对方也势必要小心求证一番,来回所需时间,足够做很多事。 离开尤府后,江景辰寻了一处隐秘酒楼,命人找来杜仲山,询问起运送战马的情况。 得知第一批战马完成运送后,满意点了点头,紧跟着询问道:“收粮情况如何?” 杜仲山回答道:“按照您的意思,杜家持续收粮,目前已有三万石。” “这么少?”江景辰微微皱眉。 杜仲在连忙解释道:“之前那就已经收过一批,陇右道本就不是产粮富地,两次大批收粮已经导致粮价上涨。” 顿了顿,小心翼翼询问道:“您看,是不是暂定一段时间,等到收割新粮后再行收割?” 江景辰摇头道:“不要停,继续收粮。” 杜仲山犹豫了一会,大着胆子说道:“今年庄稼长势极好,秋收时必有大批新粮,这时高价收粮实非明智之举。” 他是商人,生意遍布各州,对于粮价十分敏感。 深知再这么收下去,必然会造成巨大亏损。 江景辰瞥了杜仲山一眼,缓缓开口道:“粮价涨的越高越好,届时你再想办法,将粮仓里的粮也给收了。” “这......” 尤惟明满脸苦涩。 今年看庄稼的长势,便可预料定是大丰之年,秋收后粮价多少还会降一些。 如今已经夏季,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 杜仲山思考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粮仓里的粮可不好买,更何况里面都是陈粮,眼看就要秋收了,您现在......” 不等说完,江景辰打断道:“各州县小吏倒卖粮仓之事还少吗?只要价格开的足够够高,他们就敢卖空粮仓,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杜仲山连忙回道:“秋收新粮入仓,陈粮自然贱卖,属下的意思是,不妨再等一等?” 若是几百几千石也就罢了,可要是几万乃至数十万石,其中差价何止万贯? 他杜家是有钱,但明知亏钱的买卖,谁会愿意去干? 商人重利,花钱可以,给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先。 事关大笔钱财,杜仲山毫不退缩,直言道:“杜家诚心投效,但大人此举影响太大,属下斗胆,恳请大人三思。” “你倒是好胆!” 江景辰冷冷一笑,紧跟着说道:“就不怕死吗?” 杜仲山硬着头皮回答道:“属下相信您不会做出令人寒心之事。” 江景辰沉声道:“所以你就敢抗令不遵?” 杜仲山道:“属下是商人,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对杜仲山而言,两者同样重要。 江景辰稍作思考后说道:“你只需负责收粮之事,所需钱财自有人会出,如此,可能办事?” 杜仲山当即应声道:“属下领命。” 只要花的不是杜家的钱,他才懒得去猜测这么做的真实目的。 江景辰又吩咐了一些事情,随后回到官邸,对董瓒说道:“给老猫去信,让利源商会出钱,由杜家大肆收粮。” 顿了顿,又道:“所购粮食运到北庭境内。” 董瓒应声,紧跟着说道:“宋少爷今日传了口信过来,说是到了北庭府求娶邬家小姐,被拒了。” “被拒了?” 江景辰来了兴趣,询问起具体情况。 董瓒将知道的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邬骞瞧不上宋砚,哪怕得知女儿与其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愿意答应婚事。 董瓒紧跟着说道:“邬骞不仅没答应婚事,更是将宋少爷关入北庭都护府大牢。” 江景辰好奇道:“那他怎么还能将口信传出?” 董瓒回答道:“是邬小姐。” “邬鑫月吗?”江景辰点了点头:“她倒是识时务。” 董瓒询问道:“需要派人过去一趟吗?” 江景辰想了想,摇头道:“人不用咱们去救,你将之前杜仲山收集的证据,让人抄录一份拿去给邬鑫月,告诉她:邬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全在她一念之间。” 高价收来的粮食,需要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 陇右道不日将迎来大动荡,北庭府地处西域境内,最是适合用来当做储粮之地。 因此,宋砚必须要成为北庭都护府的女婿。 董瓒领命而去。 江景辰望向窗外天空乌云,嘴里嘟囔着:“暴雨将至,一切都要准备就绪才好!” 粮价上涨,汛期将至,届时再挖开河堤淹没庄稼,官府必然是要开仓赈灾。 他不指望杜仲山能买空陇右道的粮仓,但只需买走十之三四,便能让陇右道陷入困境。 十官九贪! 今年庄稼长势极好,在高价面前,定然会有人动倒卖粮仓的心思。 如今陇右道乱局已然成势,只等暴雨来临。 “京城那边,也该动一动了!” 江景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青玉,询问道:“失魂散研制的怎么样了?” 青玉无奈摇了摇头,轻叹道:“短时间内肯定研制不出来。” 江景辰也不意外,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你换个思路,不需要让人失魂,只需要让人服下后易怒易躁,如此,需要多长时间?” 青玉愣了一会,回答道:“如果只需易怒易躁,我现在就可以配制。” “这么快?”江景辰有些意外。 青玉解释道:“让人易怒易躁的药很容易配,甚至是有些补药吃多了都能达到那样的效果,这都不需要用到毒,很简单的啊!” 不是毒,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所以不会被查出来。 就目前情况而言,倒也足够。 江景辰随即追问道:“郝婆婆也可以配制吗?” 青玉点头道:“当然啊!这种事情对师叔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公子是想?” 江景辰微笑说道:“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很重要,我需要让圣上变得易躁易怒。” 这种事情,只有身在后宫的白芊禾与郝婆婆能够办到。 青玉应声道:“我明白了,这就去传信。” 即便是再理智的人,也会在躁怒时失去对事件敏感细微的判断。 再加上陇右道与京城之间的距离,消息传递所消耗的时间,期间足够做出许多安排,且是极为关键的安排。 江景辰微眯着眼,嘴里轻声嘀咕道:“白芊禾,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717章 不受威胁 翌日。 天空阴沉沉的,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北庭都护府在雨中显得有些朦胧,而府中的气氛也如这天气一般压抑沉闷。 书房内,邬骞端坐在书桌前,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紧握着拳头,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口中不断咒骂着:“好大的狗胆!该死,真是该死至极......” 一旁的地上散落着无数被撕碎的纸张,正是江景辰命人送来的罪证。 邬鑫月站在一旁,无奈地望着满地狼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父亲,江景辰派人送来的这些罪证时,还留了一句话,若您不答应女儿与宋砚的婚事,那么......邬家,危矣!” 听到这话,邬骞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吼道:“狗胆!他竟然以为这样便能威胁到我?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我定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来人。” 言罢,当即起身。 邬鑫月连忙上前阻止道:“父亲,莫要冲动,江景辰绝非等闲之辈,还是应当慎重行事,多加思量。” 邬骞闻言,冷笑一声,满眼不屑。 “他以为仗着有几分圣上的恩宠,就胆敢如此嚣张跋扈、为所欲为?这里可是北庭,不是京城,容不得他肆意妄为,我倒是要瞧瞧,他到底能有多大能耐。” 邬鑫月皱起眉头,继续劝说道:“父亲,江景辰虽然刚刚踏入仕途不久,但他在淮南道时,就敢大肆屠戮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吏,其手段之狠辣令人咋舌。” 顿了顿,又道:“由此可见,此子实非善类,父亲万不可掉以轻心呐。” 邬骞闻言,厉声道:“怎么?难道你觉得为父会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 邬鑫月:......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问吗? 江景辰是谁? 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兵部新任侍郎,忠畏侯。 如今奉旨办差,谁人敢在这时候掠起锋芒? 更何况,江景辰命人送来的罪证并非无中生有,单是凭这一点就能够拿捏邬家。 怎么跟人家斗啊? 邬鑫月心知父亲正在气头上,当下也不多言其他,只道:“女儿年岁已到,也是到了嫁人的时候,宋砚他......” “住口!” 邬骞怒喝道:“江湖草莽出身之徒,有什么资格娶你过门?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你的婚事为父自有安排。” 邬鑫月微微垂首,秀美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轻声询问道: “父亲,您是否依然打算将女儿许配给闵家的二少爷?” “那可是节度使家的嫡次子啊!如此身份地位,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可......” 邬鑫月轻轻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不甘。 “若是单论身份而言,确实是女儿高攀了人家,可是,他那般不堪的品性……父亲,您当真忍心让女儿就这样嫁过去受苦吗?” “品性?什么品性?” 邬骞眉头微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过就是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罢了,这算得了什么大事?等你嫁过去了,身为正妻,难道还会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外室不成?” 邬鑫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可是父亲,他所养的那个外室如今已然为他生下了一子啊!这件事情早已是人尽皆知,并非什么隐秘之事,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此事本就不是秘密,邬骞当然知晓。 也正因如此,那位闵家二公子尽管出身名门,但至今仍未与任何女子定下亲事。 倒也并非是因为他娶不到媳妇,实在是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都觉得这样的情况太过膈应,难以接受。 而那些门第较低、身份不配的女子,闵家又根本看不上眼。 若不是当下朝廷局势多变,陇右道时局扑朔迷离,北庭府随时有可能面临被清算的危险,邬骞也不愿将女儿嫁过去。 “外室子罢了,连庶子都不如,你在意这些作甚。” “身为女子,不在意这些,还能在意什么?” 邬鑫月那美丽的眼眸之中,此刻已被晶莹的泪水所填满。 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滚落下来,哽咽说道:“父亲,难道您真的不愿给女儿一点选择的权利吗?” 邬骞面色阴沉如水,沉声回应道:“鑫月,你身为我邬家的女儿,就应当始终将家族的利益置于首位,有北庭作为你的后盾,任何人都休想让你受到半点委屈与欺凌。” 对于女子而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根本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邬鑫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平复着内心翻涌如潮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 “父亲,您若拒绝我与宋砚的婚事,江景辰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您这样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那些罪证被公之于众吗?” “怕?呵呵......” 邬骞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冰冷至极的笑容。 “宋砚跟江景辰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威胁的手段逼迫为父答应您们的婚事?” “江景辰这般安排,想必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你大可放心,他现在肯定不敢轻易跟为父撕破脸皮。” “既然你能够与他取得联系,那便代替为父向他转达一句话:若是想要从北庭府里得到些什么,就劳烦他亲自登门来取吧。” 北庭这片地界上可不比京城,那般歌舞升平、安稳祥和。 人能平平安安的来到北庭,到时候能否平平安安的回去......这可说不准。 邬骞冷哼道:“为父乃堂堂北庭府都护,又岂会容忍他人随意挑衅和威胁?你就等着看为父怎么收拾那小子就好。” 既然江景辰胆敢踏出这一步,那自然也要做好为此付出沉重代价的准备。 此时此刻,邬骞的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 只要江景辰胆敢前来,届时必定要让其留下一段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惨痛经历。 第718章 以战养战 鄯州。 某间酒肆。 江景辰在此接见了苗老三和独孤岚等人,没有过多闲话,开门见山道: “收到战马弓弩后,你们便要动起来,用最短的时间将豹骑营扩展至五千人马。” “敢问大人,什么人都要,什么方式都可以吗?” “本官就一个要求:能打敢杀且听话。” “......” 独孤岚有些无语。 这哪里是一个要求,明明就是三个。 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忠畏侯,实在很难将其与反贼联系到一块。 “陇右道境内本就不太平,召集五千人马不算什么难事,关键是粮草得跟上。” “这点你放心,你扩招多少人,我给多少粮。” “如果我扩展到一万人马?” “你若有这个本事,要粮给粮,要钱给钱,无论是战马还是弓弩,管够。” 江景辰打量了独孤岚一会,微笑说道:“独孤将军乃女中豪杰,想来一万人对将军而言,绝非难事。” 独孤岚第一次被人称做将军,内心因此激动不已,当场保证道:“区区一万人,本将军出马,自然不是个事。” 苗老三暗自扶额长叹。 一万人,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至少得跑遍三五个州二三十个县,且还得顺利收服对方,否则根本不可能召集这么多人马。 苗老三已经预想到接下去的忙碌生活,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江景辰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便迅速地将头转了回去,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独孤岚身上。 “如今陇右道的粮价已经开始上涨,当地的粮商们肯定会从外地运粮,抓住机会谋取暴利,你们这次外出行动时,顺便把遇上的运粮的队都给我抢了。” 听到这话,独孤岚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她犹豫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如果大规模劫粮的话,恐怕会引起官府方面的注意,这样一来,怕是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独孤岚的担忧,江景辰却显得十分镇定自若,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大可放心,不用太过忧虑此事,接下来还会有一连串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到那时,官府根本无暇顾及。” 说完这番话,江景辰意味深长地看了独孤岚一眼,似在暗示着什么。 独孤岚自然明白江景辰的意思, 她深知作为下属,有些问题该问,而有些则不该多嘴。 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并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请您放心好了,我们豹骑营出马,不管他们运来了多少粮食,我们都会照单全收,一个不剩地全部抢走,绝对不会让那些奸诈的商人有好日子过!” 江景辰点了点头,出言提醒道:“不过需要记住一点,此次行动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以此来壮大豹骑营为主,至于抢粮仅是次要任务。” “另外,除了抢粮之外,切忌不可再去多做其他毫无意义的事情,以免节外生枝。” 江景辰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独孤岚认真倾听,应声道:“您出钱,我们办事,那么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您的吩咐去执行,保证能够圆满完成任务,让您感到满意!”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如今的身份,说起话来依旧会带着些匪气。 江景辰对此也不介意,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苗老三,吩咐道:“西域那边,你得抓点紧,尽快找到适合的据点。” 苗老三询问道:“你不会真打算让豹骑营去西域烧杀抢掠吧?” “陇右道有马匪,难道西域境内就没有吗?独孤将军有信心将豹骑营扩展至一万人,你难道就不能想想办法扩展到两万?” 不等对方开口说些什么,江景辰继续说道:“在座诸位皆是好汉,更有独孤老将军坐镇后方,想出个以战养战的方式应该不难吧?” 当马匪是门技术活,没点本事的人还真干不了。 陇右道境内不好大肆掠杀,放到西域境内正好可以当做练兵。 只要放他们出去好好历练一番,将来势必会成为不容小觑的中坚力量。 对于独孤岚而言,以战养战可不是什么好词。 她当下并没有保证什么,谨慎回答道:“此事我回去后再跟我爹商议。” 江景辰点了点头,紧跟着又说了些细节上的事情,随后离开。 回到官邸,用过晚膳。 董瓒急匆匆前来汇报道:“邬骞那边传了话来......” 他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后,紧跟着询问道:“公子,邬骞太过不识时务,是否要派人过去?” “去干什么?杀了邬骞?他现在可不能死。” 江景辰否决了董瓒的提议,沉思片刻后询问道:“邬鑫月怎么说?” 董瓒回答道:“说是邬骞想将她嫁入闵家二少爷为妻。” “闵盛元他儿子?”江景辰颇为意外,失笑道:“到底是节度使,什么事情都绕不开他啊!” 之前的鄯州刺史何隽泽,现在的北庭都护,都想要抱紧闵盛元的大腿。 那位可是陇右道真正的土皇帝。 “我来陇右道这么长时间,至今还未去拜访过闵盛元,而他也没有派人来接触我......你说,这里面有没有点意思?” 江景辰眉间微皱。 若是之前,倒也就罢了。 现在他可是手握圣旨,专职调查冒领军饷之事。 身为陇右道节度使的闵盛元,到底是是问心无愧?还是有恃无恐? 董瓒摇头道:“属下不知。” 江景辰长叹一声道:“你不知,我也不知,那会有谁知道呢?” 陇右道节度使可是真正的位高权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绝不是尤惟明那种小角色能比得了。 董瓒微微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要不趁着这个契机,往闵府走一遭?” 江景辰听完这话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手轻抚下巴,同样认真地思索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摇了摇头:“他都不急,我又何必着急?先晾着,暂且先不去管闵盛元,明天我打算去大牢提人,后天启程前往北庭。” 董瓒听后不禁面露担忧之色:“后天之行是否要多调些人过来?” 江景辰却微笑道:“北庭府拥兵数万,咱们可没有那么多人。” 董瓒道:“人数的确是比不过,但若是发生冲突的话......” 江景辰打断道:“不必担心这些,我手里握着的圣旨是最大的护身符和底气,就算给邬骞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易造次。” 第719章 以私人名义 翌日。 县衙大牢。 依照事先协议,被关押的一众将官亲笔写下举报信,如同三军主将一般,将冒领军衔的罪名套在下属身上。 大部分将官心中为此感到愧疚,但与自身性命相较而言,所有人都选择了移罪他人。 更何况江景辰并未对替罪之人有何要求,他们便将平日里懒散怠慢,违反军纪仗势欺人的无能之辈拿来顶罪。 至于犯罪实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景辰微笑提醒道:“诸位你切记,写好之后还需签字按下手印。” 找下属顶罪……不,都不是顶罪,而是纯粹的污蔑,这种事情可丧良心,倘若此事败露,那么他们在军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褚孝锡苦笑道:“大人青天之名,末将今日彻底领教。”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青天? 更多的是以权谋私,以势压人,以权压人。 若是不肯低头,轻则丢官罢职,重则入狱秋后问斩。 你若不想自己倒霉,那就只能让别人倒霉。 无关对错,人性便是如此。 江景辰此刻也不再装模作样,对众人直言道:“主将拿你们顶罪,你们拿下属顶罪,皆是自私自利之人,无甚差别。” 严超冷哼道:“若非是受你胁迫,我等怎会做这等不义之事。” 江景辰瞥了他一眼,并未做理会,自顾自说道:“无功不受禄,无利不起早,本官冒险替你们脱罪,便是要你记住这份恩情。” 易健询问道:“敢问大人,需要我等如何报答?” 江景辰淡淡道:“明日本官要去一趟北庭,需要诸位带兵随行。” 易健闻言,心中一惊,小心试探道:“北庭独立陇右道之外,我等乃鄯州大营所属,冒然带兵前去,只怕会有所不妥。” 北庭位于天山北部,与山麓和戈壁之间连绵不断的草原紧密相连,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北庭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必争之地。 对游牧部族而言,谁控制了北庭,谁就可以得到丰茂的水草,谁就可以南下进攻南诸绿洲,谁就可以控制东西商路,聚敛财富。 换而言之,谁就拥有了抗衡中央政权的地理优势。 当然,中央政权经略西域,北庭是首选地之一,是桥头堡也是大后方。 争取对西域的控制,是历朝历代以来,中原王朝针对边疆局势的一贯战略。 吐蕃虽以称臣,但仍贼心不死,北庭地界上从未真正安稳过。 也正是因此,朝廷给予北庭都护极大的权利。 莫说只是易健等人,就是尤惟明等鄯州三军主将,在邬骞面前也要低一头。 江景辰自然明白易健心中所想,微笑说道:“本官只是让诸位沿途护送,之后之事自有本官处理。” 在场将官并非是愚笨之人,就连严超都能够想到,一旦随行,那么在旁人眼中,他们这些人便打上了江景辰的印记。 有人出言道:“大人只是奉旨办案而已,并无权调动鄯州兵马,若要我等带兵护送,还需军中主将下令。” 江景辰扫了那人一眼,缓缓开口说道:“本官非以上官下令,而是以私人名义向诸位寻求帮助,不知诸位可愿伸出援手?” 鄯州乃陇右道治所,鄯州三大营兵马本就有巡防边境之权。 如褚孝锡官拜游击将军,易健官拜游骑将军,此二人无需主将下令,便可自主带兵巡防。 唯一的顾忌就是,若无正当理由,轻易带兵越境容易授人把柄。 江景辰有正当理由吗? 当然没有。 否则又怎会说出以私人名义这番话? 褚孝锡与易健对视一眼,两人皆是陷入沉默。 若他们不答应,江景辰只需将他们今日所写的举报信公之于众,此后麾下将无人再听命于他们。 一个诬陷下属的上官,有什么资格继续统领麾下? 可若是答应...... 看似简单的护送,实则是想将在场众人彻底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褚孝锡摇了摇头,无奈长叹一声,说道:“末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言罢,单膝跪地。 易健稍稍迟疑了一会,随即紧跟着道:“末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其余人见状,纷纷下跪效忠:“末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此事无关真心,实属被逼无奈,无路可选。 所有人中,只有严超没有表态。 江景辰扫了他一眼,微笑询问道:“严都尉,这是不肯给本官一份薄面?” 严超冷哼道:“我可以带兵护送你进入北庭地界,但也仅仅只是护送,不会效忠于你。” 他被董瓒打断了肋骨,虽已经过治疗,但也没那么快能够痊愈,此刻只是稍微说多些话,便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这也让他更加记恨江景辰,心中暗自思量着:“待脱困之后,必要向京城修书一封,将此子妄行细细述于贵人知晓。” 江景辰闻言,当即正色说道:“严都尉,此言差矣!本官与诸位一样,都是效忠圣上,为圣上办事,为百姓谋福。” 严惩看了跪在地上的众人,冷冷一笑。 其意不言而喻。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官的地方就会有阵营。 在旁人看来,江景辰此举不过是为了扩大自身的权势,乃官场常见的手段,且不怎么高明。 没有人能够想到,此子会有翻天之念。 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们上的是一艘开往何处的船。 江景辰很满意此行的收获,收好众将官亲笔写下的举报信,当场就将所有人放出大牢。 “望大人能够延迟数日捉拿案犯。”临行前,褚孝锡提出心中所求。 他们这边才放出来,转头各自下属就被捕入狱,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景辰微笑道:“本官乃是受三军主将所举,与你们无关,往后只需安守本分,不会有人再与你为难。” 听到这话,褚孝锡面露几分怪异之色,心中不禁好奇:“未能达到目的,还愿意背这个黑锅?三军主将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经过这次遭遇,褚孝锡对于官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无论文臣或是武将,只要身在官场,只要尚有利用价值,都逃不过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栽赃陷害、威逼利诱那一套。 若不同流合污,便会遭人被排挤。 若是同流合污,便不会再有人为难。 这就是所谓的为官之道吗? 这就是大周的上官吗? 呵呵...... 褚孝锡心中一直坚守的信念,此时此刻彻底崩碎。 第720章 三方云动 鸡冠山。 独孤天鹏从女儿口中了解江景辰的命令后,立即召集心腹彻夜长谈。 次日一早,由独孤岚等人率众下山,先是收编附近小股马匪,随后向各州县逐步蚕食。 随着人马逐渐增多,所需的战马与弓弩兵刃也随之加大。 路上,独孤岚向苗老三询问:“吐蕃国是不是也有江景辰的人?否则他哪里来这么多战马弓弩?” 苗老三没有回答,反问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你当真想好要走到底了吗?” 独孤岚点头道:“能好好生活,谁愿当匪?能为官为将,谁甘心为民?我虽是女子,却也有着不输男儿的气概,他江景辰敢用我,那么我又何惧陪他走一遭?” 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 对于马匪而言,有几个人能够善终? 不如拼命,博取一场破天富贵。 苗老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道:“江景辰当年以威远侯府嫡长子的身份,轻贱自身前去从商,历经十年光阴,打下好大一份基业。” 独孤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没问你这事。” 苗老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商通天下,凡有巨利可图之地,皆有江景辰的身影。” 独孤岚深感震惊,忍不住说道:“那岂不是富可敌国?” 苗老三嗤笑道:“大周每年国税才多少?国库里能有几个钱?世人皆轻商贾,孰不知,天下财富,仅有十之二三在国库,其余尽在士族、商贾之家。” 独孤岚若有所思,迟疑了一会,说道:“借侯府嫡长子之名,自是不敢有人与其为难,能在十年内挣下巨富,也是他的本事......我好奇的是,听说侯府灭门,也与他有关?” 她并不好奇侯府具体灭门的原因,只是好奇江景辰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苗老三当然知道一些内情,无奈此事不好多言。 他明白独孤岚心忧何事,当即微笑安抚道:“放心,他对别人狠,但对自己人向来十分难厚待,只要你一心办事,他所许诺给你的,就一定会给。” 独孤岚闻言,心中稍定,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她信不过江景辰,却是信得过苗老三。 更何况,只有江景辰起势成功,鸡冠山众才能成为豹骑营,她才能当上定远将军。 独孤岚转头看向身后人马,振臂高呼道:“加快速度,日若之前再下三寨!” ...... 杜府。 杜仲山召集族老,将收粮之事说了一遍,随后拿出今早利源商会命人送来的一叠钱票,将其分给在场众人。 “江景辰命我大肆收粮,其中包括各州县粮仓里的陈粮,此事只我一人之力尚且不够,需要诸位叔伯施以援手。” 杜仲山说完,向在场几位长辈行了一礼。 二房族老询问道:“倒卖粮仓可是大罪,你身为杜家现任家主,可曾考虑过此事的严重性?” 杜仲山点头回答道:“自然考虑过,倒卖粮仓之事每年都会发生,出事者寥寥无几,当然,我并非抱着侥幸心理,而是别无他选。” 这种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杜家若是不干,有的是别家挤破脑袋抢着干。 若因此事得罪了江景辰,鄯州还能有杜家立足之地吗? 三房族老轻叹道:“大肆收粮,高价倒卖粮仓,此举背后必有深意,只怕会出大事啊!” 在座几位族老都上了年纪,可他们眼未瞎,耳未聋,不敢说窥一斑而知全豹,却也能从中分析出一些关键。 大肆收粮勉强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可高价倒卖粮仓旧粮这种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事情不对劲。 几位族老甚至都不敢细想。 杜仲山何尝不知? 只不过,他没有选择。 “杜家已经上了船,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这艘船足够坚固,能够抵御住大风大浪。”杜仲山说完,一声长叹。 族老们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收了钱票。 “即是如此,那便好好做事,二房这边大概能买来十一座粮仓。” “三房这边买空九座不是问题。” “四房这边能买来十一座。” “......” 族老们纷纷发言。 合杜家全力,并不是他们只敢倒卖这么些粮仓,而是秋收将近,时间有限。 倒卖粮仓容易,难的是事后如何悄然运送,这些都需要时间去筹划。 杜仲山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会向利源商会求助,让他们派人来参与运粮,咱们只管倒卖,能倒多少便倒多少。” 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江景辰在前头盯着,杜家不需要要考虑太多,只需专心办好差事。 族会开完后,送走各方族老,杜仲山独自一人守在祠堂,给列祖列宗上了香,向其祈佑。 ...... 鄯州,某间客栈。 “江景辰自入陇右道后,先后与何隽泽、尤惟明、黄宏耀、谭磊等人有过密切接触......还有之后奉旨前来的吕恒、常福来......” 邵沅朗静静听完属下的汇报,越听眉头越紧。 前几人也就罢了,常福来可是内侍省的人,怎么也跟江景辰亲近? “他可曾去过闵府?可曾去见过赵老将军?” “目前尚未打探到此事。” 没有打探到,并不代表没有。 邵沅朗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继续带人查探,有关江景辰抵达陇右道的一切行踪,我都要知道。” “这......回禀世子,此次随行人手有限,若想查个具体,需要一定的时间。” “需要多久?” “至少也得半个月。” “太慢了。” 邵沅朗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官邸所在的位置,思考了一会,回头吩咐道:“将我名帖送至闵府,我明日午后前去拜会。” 属下领命而去。 邵沅朗独自在房中静坐许久,嘴里嘟囔着:“江景辰啊江景辰,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从他得知江景辰投降纯王之后,心中便一直抱有怀疑,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阴谋。 许是为了利用纯王达成某个目的,也或许背后有圣上的授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在他看来,江景辰绝不可能是真心投靠纯王。 邵沅朗眸光渐冷,自言自语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第721章 他就是个疯子 翌日。 褚孝锡与易健等一众将官,率领着浩浩荡荡的五千余众铁骑,一路风尘仆仆地护送着江景辰踏入北庭地界。 马蹄声如雷,旌旗招展,扬起漫天尘土。 庭州城卫老远就瞧见了这般大的阵仗,连忙向上峰汇报。 守城将得知消息后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忖:“真是奇哉怪哉!鄯州的兵马怎会突然跑到北庭来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庭州守城将着急忙慌上到城头,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飘扬的鄯州大营军旗,转头向着身旁的副将询问道:“近日可有收到鄯州那边传来的公文?” 副将赶忙摇了摇头,回应道:“回将军,别说近日,往日也没几封那边的公文送来,上头也没有任何命令,依末将之见,此番鄯州兵马来者不善,当务之急是先行向都护府通报一声。” 虽说大家同为大周的将士,但若无相关公文作为依据,按规矩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对方入城的。 军令如山,容不得半点马虎。 庭州守将当机立断,立刻吩咐手下士兵速速往上通报情况,随后迅速召集一队城卫,骑上快马风驰电掣般冲出城门,于三里之外严阵以待,静静等待着鄯州军队的到来。 不多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云霄,鄯州军队渐行渐近。 庭州守将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迎去,待到双方距离不过百步时,庭州守将勒住缰绳,高声喊道: “敢问是何人领军?我乃庭州城守,折冲都尉柯沣,此前未曾收到调兵入城的公文,不知鄯州的兄弟们此番前来,是奉了哪位大人的命令?所为何事?还望兄弟能给个明白说法。” 他倒并不是担心双方会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更多的只是满心好奇,究竟是哪路神仙如此兴师动众,竟然带着五千多人马来此兵临城下。 这般举动,岂不是明晃晃地打都护大人的脸吗? 折冲都尉乃正四品,守城将又是要职,褚孝锡等人自然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落下话柄。 直到董瓒驾着马车上前,喝声道:“兵部侍郎奉旨办案,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柯沣闻言,神色一僵,心中不禁嘀咕道:“办案都办到北庭来了?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兵部虽不能直接统兵,却有调动之权,同为正四品,折冲都尉手中权重,但却位低于兵部侍郎。 更何况江景辰还是奉旨办案,谁敢阻拦? ...... 都护府内。 “竖子焉敢欺我!” 邬骞得到消息后大发雷霆,随即下令召集人马严阵以待。 “父亲,切莫冲动。”邬鑫月上前安抚道:“江景辰此行必有依仗,倘若......” 不等听完,邬骞怒喝道:“这里是北庭,不是陇右道,更加不是京城,他有胆子领兵前来,为父还会怕他不成?” 邬鑫月出言提醒道:“父亲莫要忘了,江景辰奉旨查案,若他以此为由稽查北庭军,父亲又该如何应对?” “他敢!”邬骞怒容更盛,咬牙切齿道:“为父也不是泥捏的,若他敢以莫须有的罪名加身为父,那么为父便能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将他拿下。” 坐拥北庭,身为大都护,只要他想,那便能有源源不断的财富。 冒领军饷能贪几个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邬鑫月无奈道:“可是姨娘私下受贿,兄长害人性命,这都是事实,且江景辰已掌握证据,一旦撕破脸,父亲舍得不管不顾吗?” “......” 邬骞一事无言。 想要撇清关系也容易,只要他狠得下心,那些事情便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关键是,他并没有与对方撕破脸皮的打算。 “该死的江景辰,他怎么敢!” 邬骞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江景辰会带兵前来。 这么大的阵仗,一个处理不好,双方都逃不脱责任。 邬鑫月趁机说道:“父亲,依女儿之见,非常时期就该大事化小,以免招惹大祸。” 她在“大祸”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邬骞眸光微凝,好一会才开口道:“当真有那么严重吗?” “很严重。” 邬鑫月满脸凝重,继续说道:“女儿入京后,听得最多的事迹都是有关江景辰,此人心狠手辣,做起事来没有丝毫顾忌,他就个疯子。” 别的不说,单单是背离家族这一条,江景辰就枉为人子。 自古忠孝两难全,即便是大义灭亲之人,也没有像江景辰那般行事。 先是让侯府叔伯入狱,而后又逼死嫡亲妹妹,最后害得威远侯被夺爵,全府流放。 有传言说那些人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邬鑫月怀疑,这件事也与江景辰有关。 连血脉至亲都下得去毒手,更何况其他人? 她将威远侯府的惨况,以及心中猜测说了一遍,紧跟着道:“江景辰孤家寡人,身后又有圣上作为依仗,一旦发起疯来,邬家危矣!” 从忠义伯到忠畏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圣上对江景辰的态度。 连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都能够被夺,北庭都护的官职又如何不能? 邬鑫月见父亲神色微变,当即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圣上欲兴兵,陇右、安西、北庭首当其冲,京城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父亲切莫因小失大。” 多事之秋,本就该谨言慎行。 如江景辰那般,了无牵挂、孑然一身,方才敢高调行事,肆意妄为。 换作是旁人,为官为将,哪个会没有点顾忌? 邬骞眸光闪动,沉思良久,冷哼道:“用满府前程,换他一人通天之路,江景辰不当人子,早晚会遭到报应。” 邬鑫月闻言,心中松了口气,继续劝解道:“他带兵前来,我们却不能点兵对阵,且先看他欲要如何,父亲再行决策。” 不等邬骞回应,府中下人匆匆来报:“兵部侍郎此刻正在府外,点名要让都护大人前去迎接。” 邬骞阴沉着脸询问道:“他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下人回禀道:“只一辆马车。” “只来了一辆马车?”邬骞颇为意外。 下人回应道:“府外只来了一辆马车,除了驾车的车夫,以及传信的丫鬟之外,再无其他兵马。” 邬鑫月接口道:“父亲,想来他也是不想闹得太僵,外面人多眼杂,还是先去将人接进府吧。” 第722章 不是嫁女 邬骞身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兼任北庭都护一职,其手中所握之权柄远远凌驾于江景辰之上。 照常理而言,像他这样身份尊贵之人,实无必要亲自踏出府邸相迎。 但在女儿的劝说下,他不但亲身前往,且面上还挂着一抹和善的笑容。 “江侍郎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未能及早出门相迎,实在失礼。” 说罢,客客气气地将江景辰请入府内,并吩咐下人们速速呈上最上等的香茗款待贵客。 整个接待过程可谓礼数周到,无论是表面功夫还是内在细节,皆让人难以从中找出差错。 面对如此殷勤的邬骞,江景辰却无心与之周旋应酬,索性直截了当说道:“你传信邀本官至此,本官如约而至,先前本官交待你办的事情,你办妥了吗?” 邬骞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反问道:“不知那位名叫宋砚的人与你究竟是何种关系?竟能让你这般上心。” 江景辰神色淡然地回应道:“此人对我有大恩。” 邬骞听罢,依旧不为所动,轻笑道:“倘若本将执意不肯应允此事,你又当如何?” 江景辰双目微眯,冷冷说道:“城外那五千余精锐人马可不是用来装点门面的花架子。” 邬骞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目光也逐渐变得冷峻如霜,沉声道:“本将不信你敢对都护府动兵。” 江景辰仿若未闻一般,对那邬骞的话语没有丝毫反应,不慌不忙拿出此前接到的圣旨。 圣旨一出,原本就有些不安的邬骞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江景辰手持圣旨,大声呵斥道:“大胆邬骞,见到圣旨还不速速下跪。” 邬骞闻言,铁青的脸微微抽搐了几下,但最终还是咬着牙,极不情愿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圣旨行了跪礼。 江景辰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展开圣旨,用一种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宣读。 待宣读完圣旨之后,邬骞迅速起身,目光凌厉地看向江景辰,沉声道:“圣上命你查办冒领军饷一案,你不在陇右道稽查,带兵前来北庭作甚。” 江景辰淡淡道:“本官此次前来,是因怀疑你治军不严,麾下将官冒领军饷之事。” “在此之前,本官需要提醒你的是,目前仅仅只是怀疑而已,一切尚未定论。” “所以,本官今日特地带领兵马到此,就是想要彻底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对此你可有什么想要辩解?” 说完这番话后,江景辰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邬骞,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说是怀疑,并未说其他之事。 尽管此刻邬骞心中充满愤怒,但面对手持圣旨的江景辰时,却也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说辞来反驳对方。 江景辰已然说得很清楚,现在只是处于调查阶段,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谁人有罪。 看到邬骞沉默不语,江景辰再次开口说道:“倘若此案查实,那么作为北庭都护,你必然是难辞其咎,到时候可别怪本官没有事先警告过你。” 邬骞闻言,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笑容:“本将乃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仅凭一句莫须有的怀疑便带兵前来,你就不怕本将上奏参你一本吗?” 面对邬骞的质疑,江景辰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你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好用?方才已说了只是怀疑,且是怀疑思你麾下将官,何曾说过是怀疑你冒领军饷?” “怎么?难道你觉得,本官会无缘无故地跑来冤枉你麾下将官不成?” “本官此次前来只为调查真相,而非即刻定罪,莫非你真打算抗旨不遵,强行阻止本官查案吗?” 言罢,江景辰的眼神愈发冰冷,直勾勾地盯着邬骞,喝声道:“你可知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邬骞脸色越发阴沉。 他心中自然明白,如果继续跟江景辰这样僵持下去,对自己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可若是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任由对方摆布,他又实在心有不甘。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之后,邬骞终于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重重地冷哼一声,硬邦邦地回怼道: “本将多年以来忠心耿耿镇守北庭,从未有过半分失职之处,如今仅凭你这毫无根据的怀疑,就要兴师动众地前来调查,未免也太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调集五千余人马的举动,在他看来无疑是逾矩的行为,奈何江景辰手持圣旨,也并未带兵入城。 有把柄可抓,但却无法抓稳。 江景辰沉吟片刻后说道:“你乃三品大将军,兼北庭都护,若无实证,本官当然不会随意动你,可若本官将你麾下一众将官扣押审问,你又当如何应对?” 查案自然免不了审问,他不能毫无根据的审问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却是可以对其麾下无所顾忌。 北庭这片地界上油水十足,邬骞自信麾下将官眼皮子没那么浅,看不上冒领军饷那点钱财。 可也正是因此,他无法保证麾下将官不会从别处捞钱。 军中将官冒领军饷是罪,从别处贪污受贿也是罪,一旦落在江景辰的手中,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去年淮南道杀了那么多的贪官污吏,得罪了那么多的人,江景辰不仅相安无事,还能够得到圣上重用。 为何? 诸多念头在邬骞脑海中快速闪过,很快便抓住了重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库里的钱不够,那么还能从哪里找钱? 羊已肥,可宰之! 江景辰就是圣上用来宰羊的刀。 邬骞心中暗道:“以此子行事的作风,没事都搞出点事情出来,若是被他找到点证据,北庭军怕是要换一遍血。” 若是失去那些心腹,从别处调任将官接任,那么北庭还会是他的北庭吗? 不用想也知道,届时多年苦心经营必将毁于一旦。 邬骞权衡利弊之后,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笑容,缓缓开口道:“鑫月与宋砚两情相悦,姑苏也是个好地方,鑫月嫁过去......” 不等听完,江景辰直接打断道:“本官有必要提醒一下,你邬家可不是嫁女,而是招婿入赘。” 第723章 拥兵自重 嫁女是送出去,招婿是迎进门。 作为都护府的上门女婿,哪怕再不待见,为了面子也得好好安排,少不得要在北庭军中谋个职位。 所以,闹这么一出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北庭军中安插个人? 邬骞微眯着眼,似笑非笑道:“女大不中留,鑫月迟早都是要嫁人,本将倒是从未想过要为女儿招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犯了事情也不会牵连到娘家人身上。 可若是招婿进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一个女儿罢了,舍了也就舍了。 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宁愿借不到女婿助力,也不希望将麻烦带进家门。 江景辰懒得多费口舌,当即直言道:“本官不是在与你商量,此事你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不答应......呵呵!” 话未说尽,脸上更是显露出毫不遮掩的威胁姿态。 邬骞脸色越发难看,沉默良久后方才开口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江景辰话锋一转,询问道:“你可知本官乃是何人?” 邬骞气笑道:“本将知你圣宠无二,但你还不能一手遮天。” 江景辰摇了摇头:“本官从未想过一手遮天,但本官身后那位却是想登高御极。” 邬骞闻言,不由得心神一震,小心试探询问:“你背后之人,是谁?” 江景辰缓缓开口道:“纯王殿下。” 邬骞陷入沉默。 历朝历代皆有储位之争,且不说如今未来太子,即便是立了太子,也依旧无法让诸王恪守本分。 每代皆是如此,不止不休。 话已至此,邬骞当即命左右伺候的下人退到屋外三丈,随后看向江景辰身旁的青玉和董瓒。 江景辰道:“他们二人乃本官心腹,无需顾忌。” 邬骞沉默了一会,方才压低声音询问道:“纯王殿下难道是想要......拥兵?” 江景辰点了点头:“如若不然,接触军方作甚?” 储君之争虽万分凶险,却也只会在京城内,正常情况下不会影响到京城以外的局势,也用不着地方官员的支持。 京城文武百官可不是摆设,再大的事情也轮不到地方官员插手。 除非涉及兵变! 邬骞心中越发警惕,既没有轻易相信,也没有不信。 江景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自顾自说道:“你以为本官如何调动五千兵马?安王在京拉拢诸多文臣,羽翼渐丰,纯王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哪怕圣上立纯王为太子,若不得朝堂重臣支持,终会有被废的一日。 或是甘心认命做一个闲散王爷,或是孤注一掷去搏那至尊之位。 但凡有些野心之人,都会选择后者。 邬骞远在北庭,对于朝堂局势并不了解,但料想江景辰不敢在此事上说谎。 “也就说,宋砚是纯王殿下的人?” “明面上他是本官的人。” 江景辰打着纯王的名义,继续忽悠道:“安王乃中宫皇后嫡出,皇后出自瞿家,而瞿家向来与文臣交好。” “相比之下,薛家并不能给纯王殿下带来太多助力,可以说朝堂文官,超过半数都偏向安王。” “你虽是武将,想来也该明白那些酸儒最重嫡庶,纯王殿下虽长却为庶,不得人心啊!” 顿了顿,江景辰故作一声长叹,紧跟着说道:“昨日胡国公世子奉王爷之名,前去拜访闵大人,为的就是求得支持。” 邬骞眸光闪烁,追问道:“结果如何?” 江景辰没有回答,微微一笑,反问:“你可愿支持纯王殿下?” 邬骞再度陷入沉默。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实在没必要参与夺嫡之争。 只是,一想到膝下不成器的嫡子,又难免多出几分别的心思。 官职不能世袭,邬家下一代又没有杰出子弟,若是按照正常发展,他这个北庭都护最多还能当个二十年。 此后,北庭将由新都护接管,邬家从此退出权贵家族之列。 倘若选择相助纯王,助其登顶大宝,立下从龙之功,至少也能封个世袭伯爵,乃至世袭侯爵。 邬家从此踏入勋爵之列,邬家子嗣后代无忧。 支持? 或是不支持? 邬骞不愿冒那么大的风险,却又舍不得风险背后的巨大利益。 一时间,心中也没有一个答案。 江景辰也不催促,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 邬骞权衡良久,仍下不定决心,于是便转言道:“若是宋贤侄同意,老夫愿招其为婿。” 有些事不需要说的太过直白,点到为止便好。 江景辰并未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忽悠到邬骞,此行的目的也只是让宋砚名正言顺入主北庭都护府。 一个时辰后。 宋砚从大牢里放了出来,顺带着被拉去洗漱打扮了一番,见到江景辰时,他便大致猜到些眼下的情况。 邬骞开门见山询问道:“你是否愿意入赘邬家?” 宋砚转头看了江景辰一眼,见对方点头后,方才开口道:“宋某愿意。” 邬骞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应下招婿之事,当下也懒得多做表面功夫,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宋砚目光落在江景辰身上,面露不善,冷笑道:“让你帮我娶她,结果成了入赘,说说吧,怎么回事?” 此刻身在邬府,不好多说什么,江景辰只道:“万事俱备。” 宋砚微楞,狐疑道:“这么快?” 江景辰并未过多解释,点了点头。 宋砚自顾自落座,压低声音询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江景辰含笑道:“安心当好邬家的姑爷。” 私下能够再行通信联络,面上便不需要多说什么。 处理完邬家事宜后,江景辰出了庭州,先是下令让褚孝锡等人领兵返回,随后由董瓒驾车转道三十里外小镇。 路途中,江景辰询问起有关邵沅朗之事。 董瓒将情报细说一遍,紧跟着询问道:“那小子安排人私下调查咱们的行踪,是否需要安排人处理?” 任由邵沅朗胡来的话,迟早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眼下还不到收拾的时候。 江景辰思考片刻,摇头道:“暂时不着急处理,先去见老猫。” 第724章 背锅侠 小镇,酒肆。 钱进忠得知北庭府一行的经过后,有些担忧道:“邬骞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相信,公子又将邵沅朗暴露出来,就怕他回去求证。” 江景辰淡淡道:“我抛出邵沅朗的行踪,邬骞自然会去查证,不怕他问出什么,就怕他不去问。” 他不知道邵沅朗此行真正的目的,同样,邵沅朗也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 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邬骞求证时遭到邵沅朗的否认。 当然,在他看来,邬骞不会傻到那么直白的询问,顶多就是去查一查邵沅朗的行踪,是否去过闵盛元府上。 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江景辰对此不以为意,转而询问起收粮之事。 钱进忠回禀道:“能收的都已经收了,如今粮价上涨两倍,诸多粮商已开始着手从外地大批运粮。” 江景辰皱起眉头,摇了摇头:“涨的太慢了,在汛期来临之前,至少让粮价上涨至十倍,有把握吗?” 钱进忠迟疑道:“粮价上涨的太厉害,势必会引来官府插手,有心追查,怕是会查到商会头上。” 江景辰道:“查到又能如何?加入商会的都是正经商人,做的是正经买卖,大周可没有相关律法,官府即便知道商会炒粮也无可奈何。” 陇右道不比江南鱼米之乡,耕地少,产粮不足的情况下,粮食主要依靠别的州县输送。 也正是因此,朝廷没有实行抑制粮价的相关政策。 商人从来是以利益为重,若利润太低,粮商便不会在陇右道贩粮。 限制的价格再低,粮商不来贩粮,粮食不够吃便会饿死百姓。 故而,官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粮价上涨,哪怕卖贵一些,也比无粮可卖要好。 利源商会本就是在台面上,自然不需要惧怕什么。 更何况,今年庄稼长势极好,只待秋收便能有大批粮食上市。 在旁人看来,粮价最多也就只会涨一两个月,百姓手里的钱足以支撑。 钱进忠得了一席准话,心中便了有数,当场保证道:“汛期来临前,必会让粮价上涨十倍。” 儒臣以文乱法,武将以兵犯禁,商贾以钱搅市。 封建王朝,士农工商,商人处于最底层。 但在几千年的后世中,商人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名为资本。 资本的能量有多大,只有生在那个时代的人才能明白。 江景辰在上一世是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当下,他花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将后世一些哄抬物价的肮脏手段尽数告知钱进忠。 不单单是粮食,还有鸡鸭牛羊猪等肉食,但凡是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都被囊括在内。 陇右道如此,西域边境亦是如此。 江景辰最后吩咐道:“发动商会所有成员,不限一州一县,哄抬市面上所有食价。” 随后又补充道:“另外,待粮价涨至最高点时,可用于换取战马、甲胄、刀枪弓弩,能换多少换多少。” 粮价不可能长期居高不下,陇右道也只能收割一波,再多就会适得其反,自然得抓住机会换取紧缺的战略物资。 钱进忠仔细记下,问了些细节上的事宜,直到太阳落山方才结束离开。 江景辰就地用了晚膳,留宿一夜后,辗转各州,用出先前对付尤惟明等人的手段,打着纯王旗号,仗着手中圣旨,威逼利诱各州军中主将。 凡不屈服之人,以冒领军械之罪,尽数下到大狱。 一时间,陇右道各州风声鹤唳,军营将官人人自危。 私底下人人大骂:“江景辰实乃狼心狗行之辈,谄谀奸臣!” 但在他们面对手持圣旨的江景辰时,人人都在夸赞:“江大人为圣上鞠躬尽瘁,实乃吾等楷模!” 权利是个好东西,但手握权利时,无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身边都会有阿谀奉承之辈。 远在京城太极殿的圣上根本想不到,江景辰会有胆子利用圣旨排除异己,阳奉阴违,在陇右道大搞一言堂。 不过几日时间,便有十多名军中手握实权的将官归顺。 当然,明面上并非归顺江景辰,而是归入纯王麾下。 ...... 凉州,官邸。 董瓒乐呵呵道:“若是纯王知道有这么多武将效忠麾下,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想必会开心到不知所措吧!” 算了算,包括尤惟明等人在内,已经二十一名军中将官归顺,其麾下兵马已然超过三万。 青玉微皱着眉头,满是疑惑地开口问道:“公子该不会将好不容易到手的人马交出去吧?” 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要他敢要,我便舍得交。” 虽是打着纯王的旗号招揽人马,可那些将官的犯罪证据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真到了那一天,能够号令大军的也只会是他江景辰一人。 至于纯王,不过是背锅侠而已。 董瓒稍稍犹豫了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可是,仅仅三万余人马,怕是不足以成大事吧?” 江景辰点了点头,接着回应道:“确实如此,这区区三万人马远远不够,所以接下来我还需多奔波于几个州府之间,至少再招揽两万人马才行。” 董瓒听闻此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道:“京城内外有着三十万禁军,即便招揽五万人马,与他们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江景辰不以为意,笑了笑:“名义上,京城内外共有三十万禁军,但实际上这里面存在很大的水分。” “有领空饷,也有混日子,更有不少镀金的勋贵子弟,真正具备强大战斗力的人马,恐怕连十万之数都难以达到。” “且历朝历代,平定叛乱向来依靠的都并非禁卫军。” 听到这里,董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是能在各州招揽五万兵马,再加上百捷军、豹骑营、北庭军,如此便能在即将到来的乱局中迈出第一步。 一旁的青玉追问道:“如果我们能成功招募到五万精锐边军,去对抗不到三十万且真实战力参差不齐的禁卫军,是否有胜算呢?” “当然没有。” 江景辰摇了摇头,正色道:“别忘了还有安西军虎视眈眈,所以目前最为关键的一步,便是要充分利用纯王。” “让他想方设法施展手段,将赵璞程从安西军主帅之位上拉下来,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后续的行动便会顺利许多。” 第725章 换信 安西军主帅,正二品护国大将军,三朝元老。 这样的人,是能够轻易动得了的吗? 董瓒苦笑道:“纯王怕是没有那样的能力。” 江景辰点了点头:“所以,需要我们收集证据,之后由纯王助攻,薛贵妃在侧协助,也不是没有机会扳倒赵璞程。” 所谓的证据,无非就是欲加之罪,经过这几天的实践,现如今已然运用的十分熟稔。 董瓒稍作思考后说道:“怕是的通敌叛国的证据才可以吧?” 江景辰摇了摇头:“圣上又不是傻子,我若真伪造出赵璞程通敌叛国的证据,死的人只会是我。” 赵璞程乃肱骨之臣,五十几岁高龄仍镇守安西,膝下子嗣也并未与皇家结亲,赵家世代忠良。 如今大周势大,他赵璞程即便是疯了,也不会干出通敌叛国之事。 想要扳倒赵璞程,只能从其麾下将官下手,顶多弄个治军不严的失职之罪,再以年事已高心力不足的之名,明升暗降,使其荣退回京养老。 江景辰将心中想法与董瓒仔细交待,紧跟着吩咐道:“安西军通过天山以南地界,下辖蒙池、昆陵两府,你挑一个选做目标。” “由属下来挑?这......”董瓒不由愕然。 两府之地,无论选哪一个都没有太大差别。 江景辰含笑道:“你要是有自信,倒也可以安排人双管齐下。” 董瓒闻言,连忙摇头:“想来事情没那么好办,否则您也不会先说选一府之地,属下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江景辰笑而不语。 青玉眨了眨眼,好奇询问道:“纯王似乎不太信任公子,且至今都还不知道被动兵变之事,他会接受并且乖乖配合吗?” 江景辰微微一笑:“纯王的确不会信任我,但他信任邵沅朗,也该是这颗棋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三日后。 鄯州,某间茶楼。 邵沅朗看完一封又一封投效书,脸上越发凝重。 “这......你是怎么做到的?” 每一份投效书上都盖着官印与私印,上至一军主将,下至一军校尉,无论官职大小,手中都握着实权。 邵沅朗心中暗自盘算,若手中投效书是真,那便意味着江景辰在短短数日内,为纯王招揽来了数万大军。 这怎么可能? 震惊过后,邵沅朗很快便意识到此事重大,眼神中满眼警惕,沉声喝问道:“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江景辰淡淡道:“如你所见,我在借用职务之便,四处奔走,为王爷招兵买马。” 邵沅朗压低声音喝问道:“事关兵权,你这般胆大妄为,是想将王爷架上火堆吗?” 太子未立,皇子与朝臣过度接触尚且招圣上疑心,更何况是私下接触军中实权武将。 倘若事情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江景辰闻言,不以为意,微笑说道:“与成大事,何惧之有?我既投效王爷麾下,自当为王爷筹谋,以期未来。” 邵沅朗眸光闪烁,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事已至此,你还请我过来作甚?” 江景辰正色道:“你我同在王爷麾下效力,自当一荣俱荣,此事虽说乃是我一人之力,却也愿意分你一半功劳。” 这些话,邵沅朗是一个字都不信。 从江棋韵自戕之后,他便对江景辰抱有十分警惕,无论何事发生,率先想到的都是背后是否有另外阴谋。 不怪他防备过甚,而是面对不孝不悌之人,怎敢以为会有忠义之心? 江景辰最先乃忠义伯,后晋封为忠畏侯,说不得就是圣上察觉了什么,才以‘畏’取缔‘义’,其中如何没有警告之意? 由此可见一斑。 “你会这般好心?”邵沅朗连连冷笑。 江景辰道:“往后同在王爷麾下做事,我诚心与你交好,难道你要为了昔日些许间隙,拒绝我的好意?” 邵沅朗回想江棋韵之死,又见江景辰这般云淡风轻,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气。 “些许间隙?呵呵,江景辰,事到如今,你心中难道没有半点悔意吗?” “为何要有悔意?” “因你,棋韵自戕于宫门之外,以死自证清白,她可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如何能心无愧疚?” 回想江棋韵之死,邵沅朗深感内疚。 江景辰本不欲多言无意义之事,但见邵沅朗那副面容,不由得嗤笑道:“你可别忘了那件事的起因,我若不是为了帮你......” 邵沅朗喝声道:“我从未要你如此帮我。” 江棋韵本不是他的白月光,但却因种种原因,成为了那一颗抹不掉的朱砂痣。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可笑。 人活着时,不知道去珍惜,死后才开始缅怀。 江景辰懒得多费唇舌,冷冷开口道:“好心分你一半功劳,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提什么江棋韵?真是晦气。” 言罢,当下不再多言其他,起身一甩衣袖,毫不犹豫离开。 邵沅朗见状,心中越发气愤,回想刚才所见那些投效书,脸上瞬间阴沉下来。 待离开茶楼后,他立刻回到住所,提笔写下一份长信,喊来心腹仆从,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将此信交到王爷手中。” 一个时辰后。 董瓒将一封信件交到江景辰手中,并道:“果然如公子所料,邵沅朗并未通过驿站传信,而是由心腹亲自带信赶往京城。” 事关重大,无论是驿站还是飞鸽都不能够让人放心。 由心腹亲自跑一趟,虽说速度上慢了些,但胜在安全。 但这份安全也仅限于旁人。 江景辰拆开信封,仔细阅读。 信上所言多是一些他在陇右道所作所为,让纯王提防他的言论,以及有关投效书之事。 没有落款,也没有找到隐蔽的记号。 江景辰将信交给庄延昌,询问道:“先生可否仿写一份?” 董瓒安排人偷来原信,而后放了一份空白信件回去,届时只需再换回来,那么纯王看到的就将会是他想让纯王看到的内容。 以邵沅朗的名义传信,自然不怕会被怀疑。 仿写笔迹并不是什么难事,庄延昌快速扫了眼信上所写内容,点了点头。 江景辰见状,露出满意笑容,立刻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口述内容后由庄延昌执笔。 待墨干后重新装入信封,封好口,重新交到董瓒手中。 “让人小心些,不要被发现。” 江景辰仔细交待了几句。 董瓒逐一几下。 待其离开后,庄延昌开口询问道:“你以数万兵马为饵,确定这样就能让纯王上钩吗?” 江景辰摇了摇头:“尽人事,听天命,京城毕竟太远,我不可能完全把控全局,眼下关键是先要让陇右道乱起来。” 第726章 先一步出手 有关于圣上生母的风流韵事已经在各州县传开,故事女主并未言明是沈贵太妃,只说是京中一位贵妇,而故事男主则是点明了身份。 不过半个月时间,鄯州坊间皆在谈论: “想不到啊,严超之父竟然有那样的奇遇,难怪严超从军后能够一路顺遂,原来是有京中贵妇庇佑。” “这么说严超岂不是奸生子?他这样的人也配领军吗?” “想来严超生母的身份不一般,否则严超也当不上轻骑都尉。” “你们说那位贵妇到底是哪家贵人啊?” “听说是姓沈,身份极其尊贵,我猜想应该是某位实权大臣的原配夫人吧。” “有没有可能是哪位郡主?” “你还真敢想,怎么不说是哪位公主?” “不是都说是姓沈的贵妇吗?我又不是傻子,公主是帝女,她姓李。” ...... 有关严超身世的传言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短时间内很快传遍陇右道。 寻常人根本不会往沈贵太妃身上想,但当年知道一些内情的人,听到传言时,内心只感到一片冰凉。 当年,严超之父扶棺进京,以那位将军亲兵的身份见过沈贵太妃,此事并非是绝密之事。 直到后来,当今圣上登上帝位,沈贵太妃对严超多有照拂,这也不是什么隐秘。 如今结合坊间传言,在仔细思量,有些事情似乎并非空穴来风,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那些知道内情的官员此刻也都在为难。 想着要阻止传言已然来不及,可若是放任继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倒是可以由官府出面压制,但又找不到适合的理由。 坊间传言只说是姓沈的贵妇,可没说那位贵妇是圣上的生母,这时候若是由官府出面强行压制,反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毕竟,区区严超可不值得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怎么想着背后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在传言越演越烈之时,汛期来临,最先出事的不是陇右道,而是淮南道。 鄯州,官邸。 得知消息的江景辰不由冷笑道:“我以为那三个老家伙暂时不会出手,没想到一出手就奔着绝杀,真是厉害啊!” 谁都知道,去年淮南道治水修堤之人是他,为此还杀了一大批贪官污吏。 可这才一年时间,淮南道又溃堤了,换作任何人都会想:“去年江景辰闹出那么大的阵仗,转过年,刚修的堤又溃了,他到底修了个什么?” “这件事,怕是不好善了......”庄延昌面色十分凝重。 淮南道溃堤,淹了数万亩良田,无数房屋被大水冲垮,上千百姓死于洪流之下。 其罪之大,一人难担。 “我是真想不到,那三位竟然这么大手笔,以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为注......这一局,我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输了!” 不用想也知道,有胆子这么干的只有三省主官。 江景辰感慨之余,心中亦是有一些佩服,能坐到上那般高位者,皆非良善之辈,手段之狠辣,远非常人能及。 淮南道溃堤,这份罪过他不想背也得背。 庄延昌欲言又止。 他亦是没想到那三位会用这样的手段。 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到,为了对付江景辰,那三位会让淮南道溃堤。 也正是因此,加上那三位往日作风才不会受到怀疑。 “这件事要派人前去调查吗?”青玉满脸担忧。 江景辰摇了摇头。 去年是由他负责治水修堤,如今淮南道溃堤造成重大损失,他作为去年负责治水的官员难辞其咎。 调查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河堤已溃,百姓死,良田毁,必须要有人承担罪责。 他就是那个该承担罪责的人。 没有人会为他说情,就连百姓也会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江景辰转头看向庄延昌,询问道:“先生,可有破局之法?” 庄延昌沉默良久,摇了摇头:“必死之局,无解。” 若只是溃堤倒还好,关键是死了上千百姓,毁了万亩良田,房屋倒塌无数。 如此罪过,即便是圣上想保也保不住。 江景辰自嘲一笑:“姜还是老的辣,我跟那三个老家伙比还是嫩了一些!” 三省主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让人万劫不复。 庄延昌轻叹道:“说来,他们与你是一样的人。” 江景辰想在汛期来临时挖开河堤,奈何陇右道水位低于淮南道,对手先他一步,且更加不计后果。 上千百姓,那便是上千户人家,背后牵扯到数万人。 良田上万亩,多少人因此流离失所? “如此结果,只为了坑杀你一人,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庄延昌想不明白。 江景辰冷笑道:“淮南道溃堤,朝廷必然要赈灾,经此一事后,国库必然削减,兴兵一事自然暂缓,不仅如此,还能将我坑杀,短期内让圣上无人可用。” 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 至于那些受灾百姓......倘若淮南道无水灾之祸,那么陇右道不久后便会有兵灾之祸。 说到底,无非就是“取舍”二字。 青玉眉头紧皱,恨声道:“公子,事已至此,咱们反了吧。” 庄延昌闻言,急忙开口劝阻:“此事尚有余地,若反必死无疑。” 青玉道:“此刻怕是问罪圣旨已在路上,朝堂百官定然不会有人替公子求情,再等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孤臣的弊端在此刻显露。 哪怕明知淮南道溃堤之事另有蹊跷,圣上也只能将这份罪过挂在江景辰的头上。 毕竟三省主官可不会任由圣上为其脱罪,文武百官也不会为其求情。 庄延昌看了眼面色阴沉的江景辰,缓缓开口说道:“若进京,九死一生,眼下也不是举事之机,老夫建议,先避一避吧。” 江南道有大船,可以逃往海外,又或者登上某座岛屿。 总之,在他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江景辰瞧了眼窗外的大雨,沉默良久,询问道:“先生觉得我是良善之人吗?” 庄延昌听出了话里有话,迟疑道:“你该不会是想要鱼死网破吧?” 江景辰摇了摇头:“鱼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网一定会先破。” 庄延昌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试探道:“你难道还想去挖开河堤?” 顿了顿,又道:“如今虽是汛期,大雨连下数日不停,但陇右道水位要比淮南道低了许多,远不到溃堤的程度,若是......” 江景辰知道庄延昌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接口道:“若是此时溃堤,必是人为。” 再下几天大雨,水位上涨,便有冲毁堤坝的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 更何况,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庄延昌正色道:“淮南道溃堤尚且还能有余地,若此时陇右道溃堤,必将引来无数目光,且不说你如何从中脱身,单说淮南道溃堤一事,你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第727章 罪可赎,命难续 陇右道属于军事重地,河堤修的更高,更坚固,远不是淮南道能够相比。 水位不足的情况下,即便是挖开了河堤,也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江景辰轻叹道:“时不与我,徒之奈何!淮南道溃堤那一刻,我便被逼入困局,若不兵行险着,必死无疑。” 庄延昌询问:“你待如何?” 江景辰仔细思考良久,唤来董瓒,吩咐道:“传信江南道,趁着淮南溃堤一事,派人过去煽动暴乱。” 他将具体事宜逐一交待。 早在之前,江南道便已开始大肆屯粮,如今遭了水准,粮价必定飞涨。 万亩良田被毁,百姓买粮无望,只需派人暗中煽动百姓去抢粮仓,必然会引来衙门派兵镇压。 随后让人散布谣言,官逼民反,随即再安排人带头揭竿起义。 届时,朝廷自会调兵平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番目的在于浑水摸鱼,截断朝廷派发的粮草,无论是行军粮还是赈灾粮,只要到不了淮南道,局势便难以平复。 董瓒认真记下。 庄延昌眉头紧皱道:“此举不知会死多少无辜百姓,罪孽可就大了啊!” 江景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谋夺帝位?其罪可赎,命丧难续,不仅淮南道要乱,陇右道也得跟着乱。” 交待完淮南道之事后,他便开始着手安排陇右道之事。 先是命人快马寻来苗老三,询问起豹骑营的情况。 苗老三道:“如今人马已过五千,只是甲胄弓弩配给不上。” 马匪本就拥有马匹,即便比不上战马,也足以应对眼下的情况。 相比之下,北庭府那边事情初定,宋砚尚未入赘,不在军中任职。 中间少了道保障,为防万一,甲胄弓弩不好大批量配送。 江景辰道:“让豹骑营分出一千人,扮作西域人马,扯着夜色去挖开各州县大河河堤。” 如今的鸡冠山马匪早已脱胎换骨,身上甲胄,手中弓弩,胯下马匹,皆是从西域而来。 不知内情之人,定会认为他们来自西域的兵马。 江景辰紧跟着叮嘱:“办完事后,一千人马尽数藏身西域境内,我会交待老猫,让利源商会那边着手接应。” 苗老三迟疑道:“挖开一座河堤,三五人足矣,一千人马,你是打算把整个淮南道的河堤都给挖了?” 江景辰道:“边军不是摆设,最好安排二三十人一队,定好时间在同一夜开挖,能挖多少挖多少。” 人越多,挖堤速度越快,早办事早撤离。 若不是担心人多容易引起注意,一百人组队挖提更快。 苗老三是最早跟在身边的那批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清楚汛期挖堤的影响有多大,当下也不多言,只道:“除此之外,其余人该如何安排?” 江景辰道:“暂停扩招,以抢粮为主,凡外来粮食,能抢多少抢多少。” 没有足够的粮草,再多的边军也不足为惧。 苗老三迟疑道:“本地粮食不抢?” 江景辰道:“本地粮食得留给百姓去抢。” 此前,杜仲山携全族之力,早已高价买空了陇右道几十座粮仓。 只需将外来的粮食截断,待到洪水淹没良田时,地方衙门将无粮可赈。 到时候无论是百姓还是边军,都将面临吃不上饭的局面。 成人尚可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换作孩童,又能受得了几日? 待到那时,但凡有人带个头,必定一呼百应。 “豹骑营本就是马匪,打家劫舍是老本行,只不过,赈灾粮可不好抢,朝廷定会派兵护送......”苗老三有些担心。 江景辰道:“本朝从未发生过抢劫赈灾粮的情况,朝廷即便派兵也不会多,都是些府军而已,豹骑营装备齐全,会打不过府军?” 府军的战力,良莠不齐,一言难尽。 强的很强,弱的很弱。 陇右道有边军把守门户,直至京城一路的府军兵力本就不多,朝廷想不到有人胆敢抢劫赈灾粮。 按照以往惯例,运送赈灾粮的兵力不会超过三千。 苗老三权衡之后回应道:“只要有足够的弓弩,全歼亦不是难事。” 江景辰稍稍思考了一会后说道:“那就全歼,甲胄弓弩我会让利源商会备好,你到时候派人去取。”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许多。 此战结果关乎大势,只能胜,不能败。 苗老三离开后,江景辰将自己关在房中良久,直至夜深时方才踏出房门。 “阿玉,准备些慢些毒药。” 江景辰说完,又喊来董瓒,吩咐道:“让人去将邵沅朗绑来。” 董瓒领命而去。 要乱陇右道,必先将赵璞程和闵盛元解决。 他们一个是安西军主帅,另一个是陇右道节度使。 以江景辰的身份,本就很难接触到这两个人,换作是邵沅朗便会容易许多。 不仅仅是因为胡国公世子的身份,更因为邵沅朗尚未入仕,在旁人眼中,与其接触不会牵扯到朝堂势力。 邵沅朗被强行绑来,见到江景辰时,破口大骂:“你这竖子,如此待我,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江景辰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你出面,帮我宴请两个人,赵璞程和闵盛元。” 邵沅朗闻言,当即嗤笑道:“你江侯爷那么大的本事,想请谁不过一句话,何必求到我的跟前。” 江景辰纠正道:“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逼你,倘若你不答应,我少不得要对你用些手段。” “你敢!”邵沅朗脸色骤变。 他可太知道江景辰是个什么人,说是无心无情无义之人都不为过。 当初败坏江棋韵名声的手段历历在目,他虽是男子,也怕被污了声名。 “江景辰,你若敢败坏我的名声,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败坏你的名声?” 江景辰没想到会从邵沅朗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我说,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过善良了?” 不等邵沅朗回应,江景辰从衣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微笑道:“我不会败坏你的名声,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你......” 邵沅朗满眼惊恐,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景辰见状,放缓了些语气,拔出匕首在邵沅朗眼前比划。 “沅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不想体会切肤之痛吧?” 第728章 疯给你看 邵沅朗紧紧咬着牙关,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慌。 他瞪大双眼,怒视着面前的江景辰,厉声喝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 江景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缓缓说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怎么,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不成?” 邵沅朗冷哼道:“真当我是三岁小孩那般好糊弄吗?平白无故地请那些人来,究竟所为何事?” “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阴谋诡计?今天不说清楚,休想我会听你的摆布!” 邵沅朗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 江景辰面无表情地看着,冷冷道:“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出面邀请他们前来赴宴即可。” 邵沅朗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借我的名义行事,居然还敢说与我无关?江景辰,你欺人太甚......” “今日之事,若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言语间,底气略显不足。 邵沅朗面上强硬,心中却越发不安。 江景辰渐渐失去耐心:“我可没功夫在这里和你浪费口舌,我就问你一句,到底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邵沅朗心中暗自思忖,眼前这江景辰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一味强硬对抗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 于是,他稍稍收敛了一下怒气,故作傲慢地说道:“求人帮忙就得有个求人的样子,你如此蛮横无理,叫我如何能答应你?” “倘若你能诚恳一些,好生求求我,说不定我心一软,便应下了你这桩事。” 邵沅朗万万没想到,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对方。 江景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二话不说,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朝着邵沅朗的大腿狠狠刺去。 刹那间,鲜血四溅。 邵沅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满脸惊恐地望着江景辰,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该死的家伙,江景辰,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沅朗,你我自幼相识,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既然你说我是疯子,那我自然是要疯给你看。” 江景辰本就在为淮南道溃堤一事烦心,好声好气与邵沅朗协商,便要在这时候摆世子的谱。 他可没打算惯着,举起匕首再次捅向邵沅朗的另一条腿。 邵沅朗脸色煞白,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脑袋嗡嗡作响,几近昏厥。 江景辰最后说的话极为刺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刺痛着邵沅朗的心,让他感到无比的讽刺和绝望。 自家兄弟? 是兄弟就来捅我?” 你这么疯,谁敢当你的兄弟? 邵沅朗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如此对待。 “啊……该死,江景辰,你该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怨恨。 然而,面对他的咒骂,江景辰只是冷冷一笑。 “我这人,脾气不好,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被自家兄弟谩骂,沅朗,我把你当作兄弟,可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呢?” 江景辰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动手中的匕首,凶狠地朝着邵沅朗的大腿刺去。 邵沅朗惊恐地想要躲闪,但一旁的董瓒却死死地按住了他,使得他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冰冷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扎进他的大腿,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一刀、两刀、三刀…… 江景辰像是发了狂似的,不停地挥舞着匕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邵沅朗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间,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过度的疼痛已经让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力气,甚至连谩骂的能力也丧失殆尽。 终于,在将邵沅朗的大腿捅得血肉模糊之后,江景辰才缓缓停手。 此时的邵沅朗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奄奄,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看着眼前凄惨的景象,江景辰非但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反而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一个个的,为什么总觉得我好说话,好欺负?为什么觉得能够轻易将我拿捏?为什么觉得我会乖乖认命?” 长期克制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江景辰第一次在人前失态。 三省主官做的事情太绝,逼的他只能将所有事情都提前。 尽管有所对策,但过程中存在诸多变数,他心里也没底。 这种被逼入死局后绝地反击殊死一搏的局面令江景辰感到十分烦躁。 但他不能乱,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安排。 邵沅朗强忍着剧痛,费力地睁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会……放……过……你……” 江景辰闻言,不屑地嗤笑道:“哼,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吗?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了邵沅朗那满是伤口的腿上。 邵沅朗来不及惨叫,直接痛晕了过去。 董瓒探查过后,确定不是在装晕,随即询问:“需要处理吗?” 若不医治,邵沅朗必将失血而亡。 江景辰发泄过后,心情舒畅了许多,沉吟片刻,吩咐道:“找出他的私章,交给庄先生,让他仿写两张给闵盛元和赵璞程的请帖,至于他……先留着,给他治伤,关押起来。” 既然邵沅朗不肯配合,那便找其他人。 官邸。 江景辰沐浴过后,换上了一身崭新而整洁的衣衫,吩咐手下人去将鄯州三军的主将请来。 不多时,三位主将相携而来,看到江景辰后纷纷拱手行礼。 江景辰微笑还礼,请他们入座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兄长,小弟刚刚收到纯王殿下传来的书信,命我前去与闵、赵两位大人接触一下。所以今日特地请三位大哥前来,希望你们能够一同作陪。” 话音刚落,三人不禁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和疑惑的神色。 纯王此举实在是太过大胆直接,如此明目张胆地去接触那两位重要人物,究竟是出于何种考量? 思量间,尤惟明最先打破沉默,皱着眉头道:“江老弟,闵大人那边倒还好说,可那赵老将军性格耿直刚烈,一向对这种事情颇为敏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接近啊!” 黄宏耀紧接着附和道:“是啊,老弟。咱们都知道,皇子私自接触军中大将可是朝廷大忌,万一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纯王殿下怎么会做出这般不妥当的安排?” 谭磊忍不住询问道:“兄弟,你给哥哥们透个底,纯王殿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第729章 清君侧 江景辰闻言,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京城那边有变动,瞿家开始暗中推动立储之事,形势不利于纯王,故而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瞿家作为皇后娘娘的母族,一直以来都是坚定地支持着安王。他们心中清楚,如果能够成功地帮助安王登上太子之位,那么瞿家在朝中的地位必将如日中天、更上一层楼。 尤惟明等三人乃是地方武将,若是放在从前,以他们手中所掌握的实权和自身的实力,对于瞿家这样的权贵家族或许并不会感到畏惧。 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选择投身于纯王的阵营之中。 如此一来,一旦安王最终得以成为太子,像他们这种手握重兵却并非安王嫡系的武将们,恐怕将会面临被彻底清算的命运。 此时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仅有两条。 其一,便是迅速改变立场,立即转投安王一方。 其二,则是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一条道走到黑,与安王对抗到底。 三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 尤惟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和埋怨,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江景辰。 “江老弟啊!当初我就曾跟你讲过,我根本不愿意卷入这场权力斗争当中去站队,可你呢?非要苦苦相逼,非得让我做出抉择。” “现在可好,圣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那两位王爷怎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争斗不休呢?” 谭磊听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并随声附和道:“就是啊!圣上才刚刚登基未满十年而已,那两位王爷未免也太过性急了一些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黄宏耀突然皱起了眉头,面色凝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其实并非那两位王爷心急,而是整个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们都开始着急了。”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若无明确的继承人选,国家社稷便难以稳固,所以,各方才会纷纷暗中较劲,试图尽早扶持心目中理想的皇子上位。 说是理想的皇子,实际上是以自身家族利益出发,谁坐上那个位置对己方有利,便推谁上位。 储君有德也好,无能也罢,是否适合坐那个位置,根本不在那些重臣的考虑范围。 以那些文人的气性,加上三省主官坐镇中枢,即便储君蠢笨如猪,他们也有信心和能力稳定江山。 黄宏耀没有把话说的太直白,但尤惟明和谭磊都听懂了。 京城乃是权利核心之地,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便是离权利最近之人,每个人都在想着如何争取到更大的权利。 有了足够的权利,他们才能施展才华,实现心中抱负,才能够治理天下,为民请命。 当今圣上太过强势,且有意开始集权,这对文武百官而言并非好事。 故而,朝堂文武百官迫切需要一位储君站出来,挡在他们前面。 立太子易,废太子难。 于圣上而言,一旦立了太子,手中尚未集中的权利将再度分出。 常言道:皇家无父子,只有君臣。 储君也是君。 圣上心中宏图霸业尚未开始,如何舍得在这时候分权出去? 瞿家在这时候发动,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蛊惑,想利用储君来制衡圣上吧? 尤惟明思绪纷乱,与谭磊和黄宏耀再度交换了眼神,随后将目光落在江景辰身上。 “江老弟,你刚才说的准备……是要准备什么,能否细说?” “这个……” 江景辰故作为难,迟疑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我当你们是亲哥,有话也不藏着掖着,纯王殿下给我发了密信,命我提前准备好人马,静待入京清君侧。” “清……清……君侧?”尤惟明瞠目结舌。 古往今来,的确有过不少藩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兵变,造反夺天下。 成败暂且不说,人家好歹是藩王,有封地,有人马,有粮草。 纯王有什么? 圣上虽分封诸王,但太子未立,诸王未曾就藩。 人马从哪里来? 粮草从哪里来? 清君侧? 清什么君侧? 尤惟明内心极度无语,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半分,小心翼翼说道:“江老弟,这件事情太大了,老哥我不过是鄯州中军主将,哪里有资格参与其中。” 江景辰正色道:“尤大哥何必自谦,你加上黄大哥与谭大哥,麾下五万余人,再有赵老将军与闵大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谭磊惊呼:“赵老将军和闵大人竟也投入纯王麾下了吗?” 江景辰回应道:“这件事还需三位大哥出面,将人请来,届时我自有把握说服赵老将军与闵大人。” “这件事太大,你确定有把握说服那两位大人吗?”黄宏耀满脸凝重。 若是成功,可架空圣上,尊纯王太子之位以监国。 陇右道地理位置特殊,倘若能说服闵、赵两位大人,再与纯王里应外合的话…… 念及此处,黄宏耀紧跟着追问道:“南衙有多少人马能够配合王爷行事?” 京城禁军由北衙六军、东宫十率以及南衙十六卫组成。 北衙六军是圣上亲兵,负责保卫圣上,东宫十率则是太子卫队,南衙十六卫则负责京城戒备,其中金吾卫掌管宫中和城中的防备。 江景辰毫不犹豫回应道:“我有十分把握能够说服那两位大人,南衙左金吾卫大将军是纯王殿下的人。” 谭磊陷入沉默,再度与尤惟明及黄宏耀交换眼神。 江景辰见状,直言道:“三位大哥是将我当成外人了?有话直说便是,光是看来看去能交流些什么?” 谭磊陪笑道:“兄弟莫要误会,你比我亲兄弟还早亲,只不过兹事体大,我们也不敢轻易答应。” 江景辰道:“那件事只是提前准备,未雨绸缪,更何况我眼下也只是让三位老哥出面邀请闵、赵两位大人,不为难吧?” 黄宏耀摇了摇头:“不为难,只不过我们三人的面子,恐怕还没有那么大。” 闵盛元乃是陇右道节度使,赵璞程乃是安西军主将,兼安西大都护。 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请一个人都难,更何况是请两位。 尤惟明轻叹道:“承蒙兄弟看得起,奈何我们三人位卑言轻,只是……”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江景辰便打断道:“胡国公与赵老将军少年时有些情谊,闵大人必定会给纯王殿下面子,帖子我稍后便派人送去,三位大哥只需出面作陪即可。” 第730章 共识 谭磊满脸狐疑,开口询问道:“这胡国公什么时候来到咱们陇右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胡国公远在京城。”江景辰解释道:“早些时候我便与三位大哥提过,纯王殿下专门派遣了一位特使前来,这位特使不是别人,正是胡国公世子——邵沅朗。”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应当由晚辈亲自登门邀请才对。 奈何邵沅朗不愿意配合行事,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虽说有些失礼,但想来以赵璞程的身份和地位,看在胡国公的面子上也会欣然赴宴。 至于闵盛元那边,那就相对简单了许多,只要亮出纯王的名号,他肯定不敢拒绝。 江景辰补充道:“实不相瞒,我自幼与邵沅朗相识,关系匪浅,承恩公府的魏二公子跟我的交情亦如亲兄弟一般深厚。” “还有那武定侯府的世子孟维祯,我俩可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不知三位大哥是否清楚,这些人的背后所代表着什么?” 两家公府加上一家侯府,无一不是声名显赫的勋贵之家。 尤其是那承恩公府,那可是当今太后的娘家。 而武定侯府,则是深受皇上宠爱的淑妃娘家。 谭磊等人虽是地方武将,却也并非不通京城消息,自然知晓背后的关系。 “他们……都支持纯王殿下吗?” “那是当然。” 江景辰没有丝毫迟疑,紧跟着说道:“不仅如此,梁王也在背后支持纯王殿下。” 尤惟明等人闻言,不禁动容。 梁王不仅是圣上皇叔,更是宗正寺卿,他的态度可以代表多数皇族中人的态度。 也就是说,纯王早在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做好了两手准备? 三人沉默片刻,谭磊率先开口询问道:“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咱们这些人马真的够吗?” 黄宏耀认真分析道:“京城驻军约三十万人马,其中十万兵马驻扎在城外京畿县,南衙禁卫军约七万人,负责巡防京城,北衙禁卫军约十三万人,负责守卫皇宫。” “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即便有闵、赵两位大人相助,也不可能让安西、北庭两军弃防,仅靠陇右道境内府军根本不足以成大事,除非……” 黄宏耀顿了顿,转头看向尤惟明,紧跟着说道:“除非是将沿途府军都收归麾下。” 尤惟明目光闪躲,并未接话。 谭磊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什么,同样将目光投向尤惟明,微笑询问道:“若我没记错,你似乎与萧关道境内几位折冲都尉关系匪浅吧?” 从陇右道至京城,途经萧关道三州七县,共计三十余座折冲府。 折冲府分上、中、下三等,由折冲都尉执掌,三十余座折冲府麾下统领数万府兵。 人马不算多,但若是能将沿途折冲都尉收入麾下,便能让陇右兵马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京城。 尤惟明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偶有交集,关系不算亲厚。” 他这话也不算欺骗,官场上向来讲究利益,若是利益不够,亲兄弟也可以相互出卖。 相反,若是利益足够,哪怕双方仅有一面之缘,也能建立起深厚的情谊。 江景辰顺势询问道:“尤大哥可有把握说服那几位折冲都尉投入纯王麾下?” “这个……”尤惟明露出为难之色。 他本是被拿住了把柄,不得已才答应效忠纯王。 当官的几个没有把柄? 想要让那几位折冲都尉效忠也不难,只不过清君侧这种事情并非儿戏,成了便是一份从龙之功,自然能够加官晋爵。 万一失败,那就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尤惟明此人,内心深处隐藏着勃勃野心,然而与那野心相比,他对自身性命更是珍视有加。 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出现了分岔口。 究竟是选择安安稳稳地继续担任鄯州中军主将一职,耐心等待二三十年之后光荣退休呢? 亦或是放手一搏,豁出一切去为子孙后代博取一个能够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个艰难的抉择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时间缓缓流逝,尤惟明始终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心中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争斗。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张开嘴巴,回应道:“此事要办成并非易事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透露出一丝犹豫不决。 听到这话,谭磊再也按捺不住性子,直接质问道:“到底是真的不好办,还是压根就不想去办?” 面对谭磊的质问,尤惟明面不改色,依旧一脸坦然地回答道:“我自然是有心去办,只是这事儿着实棘手,不好处理罢了。” 一旁的江景辰心里清楚,若想让尤惟明全心全意地帮忙把事情办好,眼下的情况还欠缺一些火候。 于是他稍作思考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天下间哪会有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荣华富贵呢?尤大哥您当官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吗?” 这番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尤惟明的心坎上。 正所谓有舍才有得,如果想要获得丰厚的回报,必然需要先付出相应的代价。 为官者只能风光一时,可一旦拥有勋爵之位,则可以恩泽子孙后代整整三代人之久。 江景辰的话语虽然轻柔,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如同千斤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了尤惟明的心头。 “这件事,我会负责办好。”尤惟明眼神坚定地看着众人,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谭磊紧接着说道:“尤兄放心去做便是,如果在此过程中有任何需要帮助之处,尽管开口向小弟提出来,我定会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地相助于你!” 黄宏耀也点了点头道:“是啊,咱们如今同在一条船上,自然应当相互扶持、互帮互助才对。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虽然他们三人所掌握的职权并不算特别大,但在这复杂多变的局势下,想要成功解决问题,更多依靠的还是各自广泛的人脉关系以及灵活多样的处事手段。 毕竟,能够稳稳坐上一军主将之位的人,又岂会是平庸无能之辈呢?每个人必然都有着过人之处和独特的本领。 江景辰见三人达成共识,微笑开口说道:“那此事就有劳三位大哥费心,待到日后归京之时,咱们兄弟四人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坐享富贵荣华!” 第731章 静待客来 江景辰的话语仿佛轻柔的春风一般,悄然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田。 言语间满是诱惑,如同春日暖阳下绽放的花朵,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和温暖,让尤惟明等人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涌动起一股炽热的期待。 升官,晋爵,坐享荣华富贵! 随后四人围坐在一起,开始详细商议具体的行动计划。 经过一番深入探讨,最终达成共识并分别离去。 尤惟明离开后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不停蹄地着手安排如何去“说服”沿途那些关键的折冲都尉。 与此同时,江景辰转身面对青玉,面色凝重地低声吩咐道:“准备好慢性毒药,记住,闵盛元和赵璞程必须要死,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命丧当天的宴会之上。” 青玉微微颔首,心中明白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却还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担忧:“这事简单,只不过……公子,如果此时动手除掉他们二人,恐怕局势将会变得愈发难以掌控啊!” 江景辰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邵沅朗不愿配合,京城那边暂时也指望不上,倘若闵盛元和赵璞程不死,那么接下来遭殃的必然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决绝。 要知道,淮南道溃堤这件事一直像是高悬在他头顶的锋利钢刀,正在缓缓落下要取走他的性命。 不出所料的话,朝廷问罪的圣旨此刻已经在送来陇右道的途中。 在这场权力斗争的棋局里,他不过只是圣上以及三省主官们相互博弈的一枚棋子罢了。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等待他的结局只有无情的舍弃。 最是无情帝王家! 江景辰自然不会愚蠢到以为圣上会在这时候与三省主官翻脸,顶住满朝文武的压力保住自己。 这便是孤臣的弊端,满朝文武巴不得他这样的人去死,如孙敬远这类人,即便不会落井下石,也只会明哲保身。 江景辰转头又对董瓒吩咐道:“派人通知老猫,待闵盛元与赵璞程一死,立刻安排人蛊惑西域官员发兵入侵边境。” 这么多年间,利源商会不断向西域官员行贿,如今也到了让那些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顿了顿,又道:“另外,让宋砚进入北庭军,必要时,可以弄死邬骞。” 正所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 弄死赵璞程,再弄死邬骞,连失两员主将,就算边军战力强悍,短时间内也无法凝聚全军战力。 董瓒应声领命。 翌日。 鄯州最好的酒楼。 江景辰没有大张旗鼓的包下整座酒楼,只定了三楼雅间,静待主客到来。 谭磊眉头紧皱,双眼凝视着窗外如注的暴雨,心中充满了忧虑,喃喃自语道:“如此瓢泼大雨,那两位大人恐怕多半是不会前来了吧?” 站在一旁的江景辰微微眯起双眸,目光深邃而凝重,此刻的他并未将心思放在闵盛元和赵璞程是否会到来这件事上。 他心里暗自思忖着,这般猛烈的降雨究竟会令水位上升到何种程度。 苗老三早已带领着豹骑营的将士们奔赴各个州县去挖掘堤坝,若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应该就能收到相关的消息反馈回来。 陇右道地区的粮价犹如脱缰野马般一路飙升,然而众多普通百姓对此却浑然不知其中深意。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街头巷尾嘲笑那些哄抬粮价的商家,认为他们简直就是没有头脑,竟然做出这样赔本的买卖。 至于被派遣至淮南道的人员,则尚需一些时日方能抵达目的地。 估摸着也就是在这一两日之间,待他们到达后,便可以着手在淮南道挑起民众的暴乱情绪。 一旁的尤惟明不时地转头望向窗外,望着那丝毫不见减弱迹象的雨幕,轻轻叹息一声:“唉,这天公实在不遂人意啊!真不知道过一会儿这雨势能否稍微变小一些。” 听到这话,黄宏耀则显得淡定从容许多,缓缓开口说道:“无需担忧,该来的人总会来,该发生的事情终究是会发生。” 他们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成功了是清君侧,失败了就是乱臣贼子。 行事再小心也不为过,只不过没必要过分忧心。 尽人事,听天命。 黄宏耀紧接着开口道:“昨晚深夜时分,我突然收到一则消息,说是西域境内的一些游部好像开始蠢蠢欲动,变得不那么安分守己了。不知道你们是否也得到了相同的情报?”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向尤惟明和谭磊。 尤惟明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嗤笑道:“西域那块地方上的人何时真正安份过?吐蕃国早已向本朝称臣,境内却到处都是存有异心的游牧部落。” “那些部落通常也就只有区区几百或者上千人,他们也不想想,就凭这么点人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这些小打小闹自然会有下面的人去操心处理,根本无需劳烦你我为此费神关注。”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脸上满是不以为意的神情。 江景辰想到了先前交代利源商会之事,心中警惕之余,不动声色询问道:“这消息来得如此之快且这般及时,莫非黄大哥您在西域境内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不成?” 黄宏耀连忙摆手道:“哈哈,江兄弟说笑了,我可没有那个本事能在西域境内布下什么耳目,只是昨夜那边好几个部落突然集结在一起,闹出的动静可比平常要大多了,所以我的麾下一名都尉才会心急火燎地连夜快马加鞭赶来向我禀报此事。” 尤惟明闻言,又是一声冷哼道:“那些家伙纯粹就是一群贱骨头,非得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才能让其老老实实的。” 一旁的谭磊则满脸好奇地追问道:“难道说这次是咱们边境的军队有所行动了吗?” 黄宏耀缓缓摇了摇头,回答道:“目前尚不清楚,不过等会儿赵老将军到了之后,只需向他老人家打听一下便能知晓详情。” 第732章 两个儿子 倾盆而下的大雨依然下个不停,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丝毫不见有减弱的迹象。 街道上,两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由远及近地缓缓驶来,车轮溅起一片片水花。 随车而来的仆役们迅速撑开一把巨大的雨伞,小心翼翼地护送着自家主子走进酒楼。 刚一进门,为首的年轻男子便抱拳拱手,满脸歉意地说道:“诸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家父因军务繁忙,抽不开身前来赴宴,所以特地命我前来凑凑热闹,还望诸位大人莫要怪罪,多多海涵呐!” 尤惟明自然认得来人是谁,连忙起身相迎,笑着回应道:“小赵将军太客气了,今日是这天公不作美,道路湿滑难行,你能拨冗莅临,已经是给我们这些人天大的面子了,快请入座吧!” 说罢,他亲自将人引到座位旁。 谭磊则趁机压低声音,悄悄地向身旁的江景辰介绍起来:“这位便是赵老将军家年纪最小的儿子——赵良珩,别看他出身将门,却至今未曾担任过任何官职,整天只知道四处游荡玩乐,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江景辰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可是嫡子?” 谭磊摇了摇头,同样小声回答道:“非也,只是一个庶子而已。” 听到这里,江景辰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赵璞程此次未能亲临宴会本就有些出人意料,如今居然派遣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庶子前来赴宴,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正当江景辰暗自思忖之时,谭磊又紧接着指向刚刚进来的另一个名男子,继续介绍道:“后面到的这位乃是闵大人的嫡次子,名叫闵华章,此人倒是颇有几分真本事,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目前正在鄯州担任行军司马一职。” 陇右道治所在鄯州,行军司马乃从五品,主兵修甲,协理军务。 官职虽不高,手中却有实权,加在上有个当节度使的父亲,自己又是二甲进士出身,这片地界上没谁敢于轻视。 闵华章的说词与赵良珩差不多,皆是说自家父亲公务繁忙,无法亲自前来赴宴。 接了请帖,不来赴宴,那是不给面子,除非是有解不开的恩怨,否则没人会这么干。 似这般让儿子代为前来,则又是另一番说法。 正主没来,江景辰此刻的心情略显沉重,先是暗中向青玉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下毒,随后调整好心态,微笑上前寒暄。 “闵司马能来,实属蓬荜生辉,此前本官未曾专程上门拜访,还请闵司马不要见怪。” “江侯爷言重了,久闻侯爷大名,先前遇见邵世子时,曾听他提起过你,今日初见,方知邵世子所言非虚。” 闵华章从容应对,言语间既不疏离,也不亲近。 赵良珩闻言,转头看向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充满戏谑意味的笑容。 “哟呵,原来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江景辰啊!你这个人未免也太无礼了些,难道你就没瞧见是我先进的这道门吗?怎么着,你的眼睛里就只有闵府,没有我赵家?” “当然不是。” 江景辰面色平静如水,淡淡回应道:“本侯初来乍到,对于地方上的官员不甚熟悉,只是不知道你这位小赵将军官居几品,在军中担当何种重要职务?烦请不吝赐教,详细告知于本侯,如此一来,本侯也好与你见礼。” 他乃是圣上钦封的忠畏侯,论起身份的尊贵程度,就算是赵良珩的父亲——赵璞程大将军亲自前来,也都得先行向他施礼问安。 毕竟,爵位虽然并非实打实的具体官职,但它却是由当今圣上赐予那些立下赫赫战功之臣子的无上荣耀和奖赏。 拥有爵位者,不仅代表着功勋卓着、备受尊崇,更是一种高贵身份的象征。 尽管在地方上某些官员可能手握着实权,但当他们遇到像江景辰这样身负爵位之人时,哪怕心中并不将其真正放在眼里,表面上该有的礼数也是丝毫不能马虎。 否则一旦传扬出去,难免会遭人诟病。 若是有心人以此抨击,说不准就会落下个不懂规矩、藐视皇家威严,不敬圣上的恶名。 江景辰一番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就差指着赵良珩的鼻子问:“你算个什么东西?” 尤惟明眼见着气氛即将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心中暗叫不好,生怕局面会彻底闹僵,连忙开口打圆场。 “江老弟,这里面有些情况你不太了解,赵老将军对小赵将军可是极其重视和疼爱,要不是小赵将军不想依仗父泽,以赵老将军的威望和人脉,小赵将军早就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了。” 赵良珩自然明白尤惟明这是在给自己递过来一个台阶下,但他心里头憋着一口气,根本不愿意领这份情。 他狠狠地瞪向江景辰,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语气生硬道:“本少爷如今虽然无官无职,但好歹也是比你年长那么几岁,论辈分、论资历,都受得起你这一礼!” 江景辰像看白痴似的看着赵良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之意。 “我说这位仁兄,你出门之前难道就没有检查一下,是不是把自己的脑子给落在家里了,怎么净说些没脑子的话呢?” 这话一出,犹如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赵良珩心中的怒火。 “好你个江景辰!今日我乃是奉家父之命前来参加宴会,你竟敢这般当众羞辱于我,莫非在你的眼中,我们赵家已然毫无地位可言了不成?” 江景辰听到赵良珩这番气急败坏的质问后,却是不慌不忙地轻咳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不解的神情,仿佛真的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生气。 紧接着,一本正经询问道:“就凭你这么一个小妾所生的庶子,居然也敢大言不惭地声称能够代表整个赵家,这件事情你爹知道吗?” 说完这些话之后,江景辰似乎还觉得不够,摇着头连连叹息道:“不得不说,你爹对你这个小娘养的儿子实在是太过宠爱了,居然放心让你来充当家族门面,竟也不嫌丢人,当真是……父爱如山啊!” 第733章 冲突 男子有妻妾,小娘指的是妾,小娘养的,指庶出,非正妻所生。 一些较为庄重正式的场合,高门大族都不会让庶出子作为代表。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出身一直是赵良珩心中的禁忌,此刻听到“小娘养的”这四个字,整个人瞬间暴怒。 “江景辰,你找死!” “不可!” 尤惟明急忙上前阻拦,好不容易才将暴怒的赵良珩安抚下来,转头又对江景辰说道:“江老弟,小赵将军深得赵老将军看重,切莫争一时之气,因小失大。” 黄宏耀闻言,顿时反应过来,紧跟着说道:“咱们今日做东,可不是为了与人结怨,江老弟方才所言委实过份了些,便向小赵将军道个歉吧。” “道歉?”江景辰冷笑道:“我乃忠畏侯,兵部侍郎,奉旨钦差,他一个将军府的庶出子,无官无职,布衣百姓而已,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 “好好好……” 赵良珩怒不可遏地一把推开尤惟明,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到江景辰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无宗无族的忤逆不孝之子。”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里可是陇右道,不是京城。” “今天本少爷定要让你知晓个厉害,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话音刚落,只见赵良珩迅速伸手入怀,摸索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将其递到身旁一名随行小厮手中。 厉声吩咐道:“立刻骑上快马前往安西军营,速速调来一队精锐人马到此,不得有误!” 安西军营距离此地甚远,并不在鄯州境内。 今日这般恶劣的天气状况之下,即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一趟,最少也得耗费整整一个时辰之久。 更为令人费解的是,无官职又无功名的将军府庶子,究竟是如何拥有能够直接调动安西军的令牌? 实在是匪夷所思! 面对如此紧张的局面,江景辰却宛如一座雕塑般纹丝未动,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漠然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在他看来,赵良珩作为一个庶子,虽然身份低微,但显然并非愚笨之人。 自踏入房门那一刻起,就已然旗帜鲜明地表露出立场。 若要说这背后没有赵璞程精心策划和暗中指使,恐怕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江景辰心中暗自思忖着,倒要瞧瞧赵璞程这家伙到底在耍弄什么花招,葫芦里面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精明之辈,此时气氛凝重,除江景辰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良珩。 尤惟明紧紧地皱起眉头,目光闪烁不定,似是在脑海中急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过了一小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略微放松下来,重新展露出一抹笑容,但那笑容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勉强和无奈。 尤惟明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来到赵良珩身前站定,轻声劝解道:“赵公子,刚才咱们之间不过就是些言语上的争执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调动边军前来,这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听到这话,赵良珩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昂着头,眼神冷漠地看着尤惟明,大声说道:“过火?哼,你要是觉得心里不服气,尽管去把你们的中军人马全部调集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挡得住我边军铁骑!” 尤惟明闻言,面沉似水,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赵良珩,难道你真的打算把这件事情越闹越大不成?这样下去对你,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啊!” 然而,面对尤惟明苦口婆心的劝告,赵良珩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就算事情闹大了又怎样?我父亲乃是当朝护国大将军,位高权重,威震天下!今天这事关乎我们赵家的声誉和脸面,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轻视侮辱!” 尤惟明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好言相劝道:“赵公子,你先别激动,这其中肯定存在一些误会,倘若赵老将军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也不会像您这样处理问题的。” “所以,请您还是不要再固执己见,赶紧收手吧,以免日后追悔莫及。”尤惟明一心想要小事化了。 赵良珩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些话,反而越发嚣张跋扈起来。 “本少爷我偏偏就要一意孤行,谁也休想拦我,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赵良珩满脸都是桀骜不驯的神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得围着他转才行。 尤惟明见此情形,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无可奈何。 最终,他怒极反笑,指着赵良珩说道:“好啊,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等着瞧吧,迟早会有让你后悔的一天!” 说完这句话,尤惟明不再多言,留下赵良珩独自一人在原地得意洋洋地笑着。 江景辰对于赵良珩那嚣张的叫嚷声仿若未闻一般,面色沉静如水,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向其偏移半分。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了一旁正襟危坐的闵华章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礼貌性的微笑,轻声询问道:“不知闵司马对此事有何高见?” 闵华章眉头微皱,似乎正在脑海之中仔细斟酌着用词,稍作停顿之后,方才缓缓开口应道:“依下官之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谭磊突然接过话头,一脸凝重地说道:“我总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赵良珩此番前来,分明就是故意寻衅滋事,存心想要把这件事情越闹越大。而且,依我看呐,过不了多久,安西军一旦抵达此处,他们定会不由分说地将江老弟你直接押送前往安西都护府。” 听闻此言,闵华章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上不禁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初,面带微笑,向着谭磊追问道:“照谭大人这么说来,难道这一切都是赵老将军暗中授意安排好的不成?” 第734章 捉拿 谭磊此刻也仅仅只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做出的这番推测,并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此事与赵老将军有关。 因此面对闵华章如此直白的询问,他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只得报以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不再多言。 此时的江景辰却是陷入了沉思当中,须臾之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漫不经心地调侃道:“呵呵,看起来这位赵老将军倒是颇费心思啊!莫非是想借此机会迫使我亲自登门造访?就是不知,那安西都护府里面,有没有设下一场鸿门宴,等着我自投罗网。”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言一出,场面陷入诡异的安静。 赵良珩目光闪烁,嗤笑道:“收拾你,不过一句话之事,何需弄什么鸿门宴?你怕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江景辰不由与这么个小人物多费唇舌,看都不看赵良珩一眼,转头对闵华章询问道:“不知闵大人可有让闵司马带话?” 闵华章微笑回应道:“家父只是让下官前来见见世面,与江侯爷结交一番。” 身为封疆大吏,无论是闵盛元,亦或是赵璞程,都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拒绝任何皇子的招揽。 赵良珩之前有句话说的很对,这里是陇右道,不是京城。 江景辰此刻方知自己有些想当然,以为打着纯王的旗号,至少也能请来那两位出席赴宴。 不曾想,那两位一点面子不给,尤其是赵璞程,派个游手好闲的庶子代为赴宴,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江景辰思量之余,与闵华章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随后唤来店小二吩咐开席。 赵良珩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径直走到座位前,施施然坐了下来,拿起桌上酒杯,自顾自斟满,仰头一饮而尽。 待菜肴上桌后,不需要人招呼,旁若无人的尽情享受美食美酒。 谭磊等人也不理会,与江景辰一同招呼闵华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响彻整个街道。 安西军正冒着倾盆大雨急速行军而来,不多时,一队威风凛凛的铁骑便将这座酒楼团团围住。 为首的将领身披甲胄,下马后直接带人上了酒楼的三楼雅间,对着赵良珩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恭敬说道:“安西军轻骑都尉曹罡,奉令前来听候公子调遣。” 赵良珩点了点头,目光先是在曹罡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尤惟明等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你们鄯州三军加起来好歹也有数万兵马吧,本少爷不过只是调遣了区区一队精锐过来而已,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要阻拦一下么?” 面对赵良珩的挑衅,黄宏耀面色不变,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地回应道:“私自调动军队入城这可是一项重罪,你如此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因此给赵老将军带来天大的麻烦吗?” 赵良珩对于这番警告显得毫不在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本少爷最多也就是挨上几十军棍罢了,至于家父嘛,无非就是落下一个教子无方的名声罢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 说完,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谭磊不再开口,转头向江景辰投去询问的目光。 鄯州三军受闵盛元节制,与安西军分属不同衙门,赵璞程虽位高权重,却也管不到这边。 他们不是不能调来人马,只不过一旦调兵,有理也会变无理。 更何况闵华章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想来是事先得了其父闵盛元的交代。 谭磊等三人心中也好奇,这件事情最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 江景辰突然询问道:“赵老将军到底是让你请本侯去安西都护府?还是让你抓本侯过去?” 赵良珩闻言,脸色微变,大喝道:“你休得在此信口胡言,此事根本就与家父毫无关系,分明是你先出口辱骂本少爷在前,又胆敢轻视我们赵家于后。” “哼,如果现在你心生怯意,感到害怕了,那就赶紧当着众人的面,弯腰低头,老老实实给本少爷赔礼道歉,如此一来,今日之事便可就此揭过不再追究。” “如若不然的话......” 不等赵良珩把话说完,江景辰开口打断道:“你若是有胆量敢对本侯动粗的话,那么本侯倒还真是愿意高看你一眼。” 听到这话,赵良珩的双眸之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犹豫之色,内心有所挣扎和迟疑。 也仅仅只是稍作停顿了片刻功夫之后,他突然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四周显得格外刺耳。 笑罢,赵良珩满脸嘲讽地看着江景辰,大声说道:“江景辰啊江景辰,难不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数日前,圣上已然降下旨意,要将你捉拿归案带回京城问罪。” 紧接着,赵良珩上前一步,伸出手指直直指向江景辰,继续高声呵斥道:“你可知淮南道那边溃堤,导致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遭受洪涝灾害之苦,房屋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眼看就到秋收之日,无数肥沃的良田尽数被淹。” “而你,身为去年负责治理水患的官员,对此有着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说到这里,赵良珩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再次提高音量说道:“别说是什么对你动粗这种小事了,就算本少爷今天在这里直接将你当场打得残废,坊间百姓也只会纷纷指责我出手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话音刚落,赵良珩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站着的熊罡厉声命令道:“曹罡,立刻带人上去,把这个家伙给我拿下,若他敢反抗,下手无需留情。” “遵令!”曹罡大步上前。 江景辰用眼神示意董瓒不要妄动,任由曹罡将自己捉拿。 “闵司马,劳烦你给闵大人带句话,就说此次招待不周,该日我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江景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不等对方回应,转头看向赵良珩,缓缓开口说道:“赵老将军当真厉害,消息竟是这般的灵通,就是不知他老人家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735章 两肋插刀 赵良珩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了一声充满不屑的冷笑。 只当江景辰刚刚所说的那些话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根本无法在他内心吹出一丝波澜。 他的目光落在尤惟明等人身上,眼神之中透露出赤裸裸的挑衅。 “你们难道真的就不想试着阻拦我一下吗?”赵良珩缓缓开口说道。 “呵呵……”尤惟明同样报以冷笑作为回应。 一旁的谭磊则满脸好奇询问道:“赵老将军难不成是想要将我们这些人也一并请到安西都护府去做客不成?” 这时,一直紧盯着赵良珩的黄宏耀突然嗤笑出声,语气嘲讽地说道:“看你如此有恃无恐的模样,想必是暗中留了什么厉害的后手吧!既然如今大家已然彻底撕破了脸皮,你倒不如干脆直接动手好了,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听到这话,赵良珩的眼眸微微一动,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片刻之后,他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转头向着身后的曹罡下达命令道:“将人带回军营,本少爷要亲自好好审问。” 始终保持着淡定从容姿态的江景辰却淡淡提醒道:“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可还远远不够格来审问本侯爷,所以,劝你还是赶紧换个说辞比较好,以免为赵家招来祸事。” “祸事?哈哈哈哈......” 赵良珩闻言,非但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大祸临头之人分明就是你江景辰才对,本少爷也同样好心奉劝你一句,不妨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吧,也好让自己不至于死得太过窝囊,徒留遗憾呐!” 言罢,目光定定的看着江景辰,等待他的反应。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赵良珩定是得了赵璞程的命令,要把江景辰带回安西都护府。 结合赵良珩刚才所言之事,不难猜测,其目的是想在圣旨到来前,把江景辰掌控在手中,以免多生意外。 也就是说,赵璞程在此之前,已经与三省主官达成某种协议。 尤惟明深知那三位的手段,眼见事态发展超出预料,心思不免又活络了起来。 圣上暂无立储之意,三省主官显然没有选中纯王,那么…… 江景辰若是因淮南道溃堤一事,被圣上问斩,此后还有必要继续效忠纯王吗? 念及此处,尤惟明再三犹豫,最终决定静观其变。 谭磊最先表态道:“江老弟,你一句话,老哥我定会全力支持。” 黄宏耀闻言,迟疑片刻后接口道:“此乃鄯州地界,且不说圣旨未至,即便圣旨已至,在没有明确圣命之前,轮不到安西都护府的人来插手。” 江景辰闻言,颇感意外。 淮南道溃堤一事乃是重罪,有三省主官在背后推波助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死路。 此时此刻,他有些判断不出,谭磊与黄宏耀是忠心纯王,还是坚信自己能够化险为夷,因此才开口表明立场。 想不明白! 江景辰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尤惟明得知圣上下了问罪圣旨后,本就不太坚定的立场又开始动摇。 既然如此的话…… 江景辰的目光从闵华章身上一扫而过,嘴角露出浅浅笑容。 事已至此,赵良珩无所顾忌,他又何尝不是? “曹罡是吧?既然你选择听令前来,那便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安心地去,一路走好。” 就在江景辰的话音刚刚落下之际,只见董瓒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晃而过,眨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曹罡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出手,铁钳般的大手猛地发力,硬生生地将曹罡的脖颈给拧断。 “你……” 赵良珩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刚想要开口说话,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便伸了过来,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董瓒面无表情,目光冷若冰霜,宛如一尊杀神降临世间。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赵良珩,手上的力道却是在一点点地不断加大着。 与此同时,屋内的其他那些兵卒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他们一个个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然后纷纷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所佩戴的长刀。 只可惜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慢,甚至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青玉抢先一步,轻挥衣袖,顿时有一大片白色的粉末如同雪花一般迎面扑来。 吸入了白色粉末的兵卒们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江老弟,你这……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尤惟明满脸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江景辰竟然会如此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 所有人都被吓得呆若木鸡,一时间根本无法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个又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每个人的眼神当中都充满了深深的戒备和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 他们不怕杀人,他们怕的是被杀。 江景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慢步朝着尤惟明走去,轻声说道:“尤大哥,咱们俩好歹也是兄弟一场,如今兄弟我遇到了大麻烦,不知哥哥是否愿意伸出援手帮小弟一把?” 尤惟明看着逐渐逼近的江景辰,尽管心中充满了恐惧,但还是强装镇定,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问道:“兄弟,你倒是说说看,想要哥哥怎么帮你才好啊?” 他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武将,就个人实力而言,要对付区区一个江景辰可谓是易如反掌。 然而此刻他却迟迟不敢贸然出手,一方面是忌惮近在咫尺的董瓒,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身旁的青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尤惟明深知青玉手中那不知名的粉末厉害非常,呼吸间便能让人倒地不起。 面对这样恐怖的手段和如此近的距离,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安然无恙地躲开。 于是,他只得强行压制住内心想要立刻动手的冲动,满脸堆笑地迎合。 江景辰不由分说地拉住尤惟明的胳膊,快步走到赵良珩身旁,将手中的匕首硬塞到尤惟明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后,江景辰才稍稍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很简单,我只是希望哥哥能为兄弟两肋插刀。” 话音未落,江景辰突然猛地抓住尤惟明握着匕首的右手,趁着对方尚未回过神来之际,毫不犹豫地向着赵良珩的左侧肋骨狠狠刺去。 第736章 六刀 赵良珩只觉一股钻心刺骨般的剧痛从腰间传来,仿佛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这一刻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更令他绝望的是,自己的喉咙正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开来。 甚至连发出一丝惨叫的声音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你……这……” 站在一旁的尤惟明满脸惊恐之色,眼睛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能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 此时此刻,全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谁也没有想到江景辰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 原本看似平静的局面瞬间被打破,紧张的气氛如同一团浓重的乌云笼罩在众人头顶。 谭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局势。 但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那把染满鲜血的匕首上时,所有的话语都像是被冻结在了嗓子眼儿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而另一边,黄宏耀的眸光则不停地闪烁着。 他紧紧皱起眉头,额头上渐渐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内心正在急速思考着这件事情将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闵华章虽然从未与江景辰有过直接的接触,但关于对方的种种传闻和事迹却是早有所闻。此刻见到这般场景。 他心中不禁暗自揣测,这场风波恐怕不会轻易平息下来。 不出所料的话,赵良珩今天很有可能就要命丧于此。 闵华章实在想不通,江景辰究竟是从何处获得如此大的胆量?竟敢公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既然已经动手,那这些问题便不再重要。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即将变成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多待一刻都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于是,心中打定主意之后,闵华章小心翼翼地抬起左脚,试图趁着混乱悄悄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谁知,就在他刚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江景辰的视线扫射了过来。 闵华章见状,心头不禁狂跳,下意识收回脚步。 他想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也更害怕江景辰突然发疯,不管不顾的对自己动手。 “尤大哥,还有一刀,得你自己动手啊!” 左肋插了一刀,右肋同样得插一刀,这才叫两肋插刀。 江景辰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把染血的匕首交到尤惟明手中,轻声道:“你若是不插他一刀,那我可就得插你一刀了啊!” 尤惟明闻言,握刀的手顿时一紧,电光火石间,迅速做出了决断。 噗呲! 没有任何迟疑,干净利落的捅出一刀。 “好好好!” 江景辰心情大好,心中思量着,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倒不如再彻底一些。 于是,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谭磊和黄宏耀,微笑说道:“两位大哥当不当我是兄弟?若当我是兄弟的话,就过来捅他两刀。” 谭磊心中不禁腹诽:“若不当你是兄弟,你便要过来捅我们两刀?” 他与黄宏耀相互对视一眼,双方皆是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无奈。 好好的一场宴客席,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黄宏耀心中长叹,稍稍迟疑了一会,便主动上前,询问道:“江老弟,我只问一句,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江景辰含笑回应道:“当然。” 他不是傻子,也没人会当他是个傻子。 黄宏耀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迈步走向尤惟明,从对方手里接过匕首。 “我们给赵老将军面子,喊你一声小赵将军,就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言罢,毫不犹豫朝着赵良珩右肋捅了一刀。 黄宏耀冷笑道:“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你一个小娘生的庶子,哪里来的资格在我等面前放肆!” 话音刚落,再次对着赵良珩的左肋捅了一刀。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情发展到眼下这般局面,已然没有退路可言。 继尤惟明与黄宏耀之后,谭磊亦是主动上前,接过匕首,捅了赵良珩两刀。 六刀之后,赵良珩已然奄奄一息。 江景辰仍不觉得满意,将目光落在闵华章的身上,缓缓开口道:“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你说对吧,闵司马。” 赵璞程的儿子,他敢杀。 闵盛元的儿子,他如何不敢? 在场诸位都是聪明人,江景辰的话音刚落,几人便听懂了言外之意。 要么同舟共济,要么你死我活。 闵华章心中无比悔恨。 早知道就该在衙门好好办差,不来凑这个热闹。 碰上这么个不守规矩的疯子能怎么办? 不想死,就只能认怂。 闵华章心思急转,温言道:“受制于人时,被胁迫所犯下的过错,赵老将军想来是能够体谅,侯爷此举并无太大意义。” 江景辰点了点头道:“是我逼你捅赵良珩,后果自然由我来担着,你只管安心动手便是。” 我是这意思吗?闵华章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寻常刀伤,并非无法救治,此事尚有余地,望侯爷三思。” 江景辰淡淡道:“区区一个庶子而已,他的命不值钱,倒是闵司马你......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办啊!” 他从黄宏耀手中接过匕首,慢步走向闵华章身前。 “闵司马,刀子唯有捅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你要不要试试?” 没有丝毫遮掩,赤裸裸的威胁。 闵华章怒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威胁自己。 但,也仅仅是怒了。 淮南道溃堤,问罪圣旨已经在路上,此时的江景辰就是个垂死挣扎的疯子,做起事来已经没有了顾忌。 闵华章压着心中情绪,再次劝解道:“以圣上对侯爷的圣宠,淮南道一事未必没有转机,侯爷万不可自误。” 江景辰嗤笑道:“如我这般锋利好使的刀,圣上自然不舍得弃之不用,可也正因如此,多的是人想让我死。” 顿了顿,又道:“赵璞程应当是得了某位老大人的信,想找个由头将我押在安西都护府,所以才派个不成器的庶子,来闹了这么一出。” 事情闹的再大,一个庶子而已,死就死了。 关键就在于,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赵璞程都能找到出手的理由。 江景辰不知道三省主官向赵璞程许诺了什么,以至于让对方心甘情愿来蹚这滩浑水。 他只知道,冲突无可避免,自然要将利益最大化。 “闵司马,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你动手杀了赵良珩,或者,我动手杀了你。” 江景辰站在闵华章身前,举着匕首,缓缓说道:“再或者,你也可以用这把匕首杀了我,闵司马,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