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反派摄政王》 第1页 [穿越重生] 《嫁给反派摄政王》作者:糖十【完结】 文案: 宋虞死后方知自己是别人真爱的试鍊石 她凭藉救命之恩嫁入信王府,最终却被亲妹妹推下悬崖 重来一世,宋虞冷眼看着「亲妹妹「冒领她的救命之恩 一朝真相揭穿,信王懊悔不已,转而求娶她为妻 众人面前,信王情深似海 宋虞冷哼一声,转身抓住身后人的衣角,笑靥如花∶「阿辞,有人要娶我呢。」 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摄政王低头看向娇笑的小姑娘,目光宠溺 银色面具下唇畔微勾,腰间长剑出鞘,剑尖直指信王喉间,「信王要娶本王的王妃?」 —— 京都无人不知摄政王谢辞心狠手辣,半张银色面具下难辨心思 但只有宋虞知道,她的相公亲一亲脸就会红,哄一哄心就会软 也是他,会在她死之后杀光欺她害她之人,为她讨回公道 一句话简介:双向奔赴 立意:勇敢追求自己热爱的,不轻易放弃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虞,谢辞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溺水 文德二十年,南诏使者进京,文德帝于干元殿设宴款待。 天色已暗,正殿里觥筹交错,廊檐下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一片片的假山后面,幽静的月湖湖面上染着点点细碎的星光。 「噗通」一声,骤然划开寂静的夜色。 假山掩盖住月湖上泛起的一波波涟漪,一个身影快速地穿梭在假山中,很快便没了踪影。 湖面上的涟漪一波波扩大,湖边的月季红艷似火。幽香漂浮在空中,零落的花瓣在湖面上摇曳,暗香似乎渗透进湖底。 湖面波澜渐息,看不清的湖底,湖水正四面八方的涌向中间的人。 石青色的裙摆在水中划出浅浅的弧度,身影在不断下沉。 唿吸被剥夺,缺失空气的痛苦让混沌的意识勐然清醒过来。宋虞骤然睁开眼睛,尚未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境,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 「哗啦」一声,宋虞浮上水面。 四月初的天,临近入夏,夜里还是有些凉。 全身的衣物湿透,贴在身上,更是难受得紧。 宋虞无暇顾忌自身的情况,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远处的宫灯随风摇摆着,宋虞走出假山,循着灯光而去。 未及游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宋虞闪身躲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后,夜色掩盖下,前方的几人没有注意到她。 昏黄的烛灯下,宋虞看清了那几人身上的衣物。 年级不过刚及笄的几位小宫女穿着蓝灰色的宫装,端着精緻的糕点,碎步往干元殿而去。 皇宫。 她在皇宫? 宋虞讶异地看向四周的景物,心中的猜想落实。 她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衣物,看着身后熟悉的假山,以及四月里依旧寒凉的湖水。 心中一个猜想隐隐成形。 游廊下的小宫女走得慢而稳,生怕打碎手中的盘子。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最好奇的时候,小宫女张望四周见无人,忍不住问道:「听说宸王一早就入宫了,怎么在宴会上不见人?」 年长的宫女瞪了一眼贸然说话的小宫女,声音严厉:「宸王的事也是你能问的?小心掌事姑姑打你的嘴!」 小宫女被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开口了。 一排宫女消失在游廊的拐角处。 宋虞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宫女的问话还徘徊在耳边。 宸王,他回京了? 与记忆大相迳庭,宋虞来不及细想清楚,只听见假山那边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宋虞蹙眉,又轻又快地离开榕树下。 她抬头看向西边的方向,心中犹疑了几分,终是抬脚往西南边而去。 他既不在宴上,那便只能在一个地方——翠玉阁。 夜风微凉,连着身上湿透的衣物更是难耐。 浑身冷得要命,宋虞小心翼翼地注意周围,生怕一个不留神撞到宫女。 浓重的夜色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就像是当初最绝望的时候,仿佛下一瞬就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零星的烛光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宋虞微微喘气停在树下,纤细的手指紧抓着树干。 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翠玉阁,紧咬着下唇。 不知为何,翠玉阁前无人把守。烛光却昭示着主人的存在。 这对她是有利的,她必须赌一把。 不再犹豫,宋虞极快地走近,她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再合上,绕过隔断的屏风,一眼就能看见正屋明间的灯光。 次间的窗户上,隐隐看见一个挺拔的人影。 宋虞握紧双手,指甲陷进肉里,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鼓起勇气,快步往前跑去。 「咯吱」一声,明间的门骤然被打开。 寂静的夜色中,那一声太过刺耳,像是一下子吸走宋虞所有的勇气。 心仿佛要跳出胸腔,宋虞不敢再往前走。她靠着明间的门,唿吸放轻,紧紧盯着落地罩。 里面翻动文书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来,很轻的椅子推开声,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第2页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宋虞的心上。 宋虞紧紧抓着身后的门框,衣物半干半湿地贴在身上,发梢还滴着水滴。 「啪嗒」一声,发梢的水滴落在地上,落下一个湿痕。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罩后,一步跨进明间。 圆桌上点着蜡烛,还有几盏灯台放在角落里。 明间很亮,只需抬头一看,就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墨发冠玉,半边银色面具遮住一半的面庞。谢辞眉头微皱,面上神情有些严肃,生人勿近。 他往前跨出一步,靠在门上的小姑娘便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好似,被他吓哭了。 谢辞的脚步停下来,一时竟有些侷促。 宋虞不知他在想什么,她的目光有些涣散,面前的景象渐渐扭曲。 似乎还在断崖边,她看着站在悬崖边的男子,想要伸手摸摸他,手却穿过虚无。 断崖边的风很大,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她听见他说:「阿虞,我来陪你可好?」 强撑的精神瞬间散尽,宋虞觉得冷得厉害,她的身形微晃,画面似乎在旋转。 头疼得厉害,她下一瞬就要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玄色的锦袍衣角一闪而过,谢辞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眉目带上急色,「邬潭,叫太医。」 他抱起宋虞,急步往内室走。 宋虞靠在他的怀里,意识尚留一分。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头顶的人,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谢辞的脸颊,她的声音很轻,「阿辞……」 谢辞的脚步一停,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宋虞面色苍白,全身湿透,浑身没有一点温度。面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她的手落在身前,冰凉的触感仿佛只是谢辞的错觉。 那一声「阿辞」,更像是他的幻听。 他不再停顿,将人抱到里间。 宋虞的意识混沌不清,她能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换衣裳,似乎还有人在她耳边絮叨着什么。 她醒不过来,触感和声音渐渐远去,耳边渐渐响起唿啸的风声。 她仿佛又回到临死前的那一刻。 她站在崖边,双手被绑缚在身后,面前正站着一个穿着湘妃色衣裙的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眉眼染笑,声音柔柔地道:「姐姐,不是妹妹不肯放过你。是王爷说了,不能留你。妹妹也是……」 话说一半,泪凝于睫,端的是楚楚可人的模样。 宋虞轻笑一声,看着面前矫揉造作的宋念翎,背在身后的手握紧。 「你打算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 「信王妃遭信王仇敌绑架,为保信王,跳下悬崖。想来盛京的百姓都会感知姐姐的深明大义。更何况,边关刚刚传来消息,武安侯夫妇回京途中遭遇刺客,如今已下落不明。姐姐,还有什么妄想呢?」 骤然听见父母的消息,宋虞险些未克制住自己。 指甲陷进肉里,血丝渗出,宋虞咬牙看向宋念翎,「宋念翎,他们也是你的父母,你怎么忍心……」 「姐姐说什么?」宋念翎打断宋虞的话,掩唇而笑,声音压低,「谁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了?」 宋虞震惊地看向宋念翎。 当她亲眼看见宋念翎和信王偷.情时,她确实想过那个一惯体贴温柔的宋念翎会不会根本不是她的亲妹妹。 一母同出,她无法相信自己的亲妹妹会这般背叛自己。她甚至想过,会不会一切都是信王逼她所为。 如今,她终于得到答案了。 宋念翎的身后有无数的黑衣侍卫,今日她根本逃不出这里。 就像宋念翎说的,她只能做那个「深明大义」的信王妃。 宋虞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子。 从前她竟不曾发现,看似温柔善良的妹妹竟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看来我今日是必死无疑,那便让我死个明白。」宋虞目光盯着宋念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死」字似乎取悦了宋念翎,她轻笑一声,掩唇道:「姐姐倒是聪明。既如此,那妹妹就大方一回,告诉姐姐。」 宋念翎微微倾身,她凑在宋虞耳边又轻又缓地道:「妹妹该喊宋二夫人一声,母亲。」 身后有护卫相护,宋虞还被绑着,宋念翎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一时便忘了江景烨的提醒——不要离宋虞太近。 她凑在宋虞耳边,两人的距离极近。 宋念翎的手抬起,话音落下,她往前一推,就要将宋虞推下去。 宋虞偏头看向她得意的神情,目光泛着冰冷的寒意。缚在身后的绳子早已松开,宋念翎手推过来的瞬间,绳子落地。 宋虞迅速握住宋念翎的手腕。 失重的感觉袭来,宋念翎瞪大眼睛看向宋虞,她惊恐地叫出声,却无法阻止身体的坠落。 风声唿啸而过,崖边有人飞奔过来,似乎还能听见那人痛苦的嘶吼声。 真好,她也不算白丢一条命。 江景烨,你也尝尝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吧。 宋虞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的风声,泪滴飞落。 悬崖之下,浓浓的白雾渐渐看不见任何身影。 苦涩的药味瀰漫在口腔中,意识回拢,宋虞一下子咳出来。 鼻尖尽是那股苦到人想哭的药味,宋虞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正慌乱地给她擦着吐出来的药。
第3页 见她睁眼,小宫女高兴地喊道:「宋二姑娘,你终于醒了。」 小宫女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外面的人听见。 宋虞尚不及反应,只听珠帘「哗啦」一声,她偏头去看,便见一身玄色锦袍的谢辞跨入内室。 她抬眼的瞬间,正好和谢辞的目光对上。 墨色的瞳孔中分辨不出来情绪,但宋虞能隐约察觉到谢辞的情绪。 他在生气。 第2章 蜜枣 宋虞从小便不信神佛,她身为武安侯嫡女,千娇万宠着长大,更相信自己将来定会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宫宴。 她被人推下水,安阳侯世子借着子虚乌有的「救命之恩」纠缠于她,将她名声尽毁。 那时她怨命,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早就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真的有重来的机会。 「宸王殿下。」小宫女转身对谢辞行礼。 谢辞站在珠帘前,没有更进一步。 汤药放在床头的小圆桌上,锦被上还沾着些宋虞咳出来的汤药。 小宫女行完礼,转身继续拿着锦帕擦着锦被上的汤药。 宋虞轻轻一瞥,就能看见她颤抖的手。 冰山还站在不远处,小宫女着实害怕得紧。 宋虞心中无奈地嘆气,轻声道:「别擦了,扶我起来吧。」 她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换成干净的里衣,小宫女拿着外裳让她披上,又重新端起黑乎乎的汤药。 那汤药单是放在那里,内室早已充满药味,更别说如今端到自己眼前。 宋虞微微蹙眉看着那汤药,纤白的手指搭在药碗的边缘,眼神里有些挣扎。 她迟迟不动汤药,一言不出,全身心写满了抗拒。 这心里建设时间实在有些长,小宫女悄悄抬头正打算劝上几句。 她刚抬头,便见珠帘旁的人动了。 谢辞一双大长腿,用不了几步就到了床边。 他看了一眼汤药,伸手接过,声音冷淡地道:「你出去。」 小宫女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不敢拒绝,赶忙起身往外走。 出去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虞,眼里有怜惜之色。 宫中谁人不知宸王殿下对女子最是缺乏耐心,若是有谁敢在他面前装什么柔弱模样,准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可惜宋家二姑娘刚受了风寒,还要被宸王殿下吓一场。 宋虞感觉到了小宫女的目光。 稍一思索,她就能想到小宫女在想什么。 她仰头看向谢辞,水润的杏眼无辜地眨了眨,「殿下是生气了吗?阿虞不是不想喝药,只是以往喝药都会让下人去西市的雪酥阁买蜜枣。如今这药看起来就很苦,阿虞实在怕……」 话未说完,小姑娘便懊恼地低下头,似乎在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抱歉。 白皙的后颈弯出脆弱的弧度,葱根般的指尖紧抓着锦被,昭示着小姑娘的不安。 锦被凹陷下去,谢辞端着汤药坐下,「不是在怪你。太医说你有风寒之症,不喝药身体会难受。邬潭已经去买蜜枣,等你喝完,想来就能到了。」 谢辞难得这么有耐心地解释,他看着宋虞,等着她给他回应。 宋虞惊喜般地抬头,眼睛像是星星一样闪着光,「真的有蜜枣?殿下没有骗我?」 谢辞一怔,他有些闪躲宋虞的目光,偏头道:「恩,我不会骗你。」 「殿下对阿虞真好,」宋虞极快地道,她笑着看向谢辞,「那阿虞要快些喝药,这样就能早些吃到蜜枣了。」 这是以前哥哥拿来哄骗她喝药的话,如今她自己说,倒像是在哄骗别人似的。 宋虞压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她伸手接过药碗。 两人的指尖相蹭,宋虞仿若浑然不觉,她拿着汤匙小口地喝着汤药。 谢辞忍不住低头,轻轻摩挲指尖。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触感,却像是一直停留在指尖上。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苦得宋虞满口腔都是那股难言的涩味。 喝到最后,她有些急,也是实在受不了,干脆抬起药碗一饮而尽。 「殿下,我喝完了。」 声音有些苦巴巴的,宋虞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辞一抬眼,便看到小姑娘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唇边还沾着些许药汁。 谢辞拿出锦帕,伸手去擦。 锦帕触碰到宋虞的嘴唇,宋虞怔怔地看向谢辞。 谢辞的手一僵,又很快若无其事地道:「这里有药汁,你自己擦一下。我去看看邬潭有没有回来。」 他起身,很镇定地离开。 宋虞看着他略显急促的步伐,忍不住弯唇而笑。 不过碰个嘴唇而已,还是隔着帕子,怎么他比自己还紧张? 不过,现在什么时辰了?宫宴还在继续吗? 外面天色很暗,根本无法分辨现在是什么时辰,自然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宋虞正要出声喊人进来,珠帘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宋二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掀开珠帘往里走。 她衣衫锦绣华丽,发间朱钗繁琐精緻。宋虞看着她,一时没有分辨出面前人是谁。 「不知姑娘是……」
第4页 「宋二姑娘这是落水落煳涂了?刚刚我们还一起在月湖边赏月季花。本公主脚滑,险些落水,好在宋二姑娘拉了我一把,却不想让二姑娘落了水,平白遭这一场无妄之灾。」谢韶容笑着解释。 她坐在床边,握住宋虞的手,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公主」二字一出,宋虞很快知道面前人的身份。 当今圣上只有一个成年的公主,名为谢韶容,最得皇帝宠爱。 而如今,谢韶容说自己是为救她落水。 宋虞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浅笑道:「这是臣女应做的。臣女会水,纵使落水也无大碍。」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姑娘昏迷了约半个时辰,我可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情急之下,只好将你带到较近的翠玉阁。好在宸王体恤,愿意为我腾出屋子。只是二姑娘一身衣物湿透,我特意回去拿了一套新的。前面宫宴还未散,二姑娘若好些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话说得滴水不漏,也将该传的信息都说清楚。 宋虞温婉一笑:「多谢公主,臣女已好多了,可以回宫宴。」 「那好,你换衣裳,我出去等你。」 半个时辰,好戏自然也该开锣了。 谢韶容走出内室,一踏进明间,正好看见谢辞回来。 谢辞手中拿着一个糕点盒子,上面刻着「雪酥阁」三个字。 谢韶容眼睛一亮,「雪酥阁的蜜枣?」 谢辞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这便是不否认的意思。 宫中谁人不知,韶容公主最爱雪酥阁的蜜枣。 谢韶容手往前伸,刚碰到盒子,就落了空。 「啧啧,」谢韶容看着谢辞那俊美的脸,依旧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宸王苦着这么一张脸,就算是去送蜜枣,只怕人家也要以为你是去讨债的。」 满宫中,也就谢韶容敢这么挖苦谢辞。 宫女们都紧张地埋着头,谢韶容却不管谢辞会有什么反应,悠哉悠哉地坐到椅子上等人。 谢辞低头看了一眼糕点盒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谢韶容选的是一件水蓝彩绣春锦百褶裙,行走间仿若百花盛开。宫女手巧,给宋虞重新挽了髮髻,发间插入一只流苏蝶。 面上敷着薄薄的脂粉,杏眼桃腮,看起来仿若一个刚刚化成.人形的蝴蝶小仙子。 谢韶容围着宋虞转了几个圈,忍不住拍手道:「原先我还不喜欢蓝色的衣裳,原来不是它难看,而是我穿不出它的美。阿虞果真是好看,若我是男子,定要向父皇求娶你。」 谢韶容熟稔地喊「阿虞」,仿佛她和宋虞是多么要好的姐妹。 「公主过誉了。」宋虞忍不住笑道。 谢韶容娇俏可爱,又这么帮她,她自然也是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我可没有过誉。」谢韶容双手搭在宋虞的肩膀上,搂着她的肩头,特意看向谢辞,「宸王觉得如何,阿虞可好看?」 依往常,谢辞是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的。 他抬头看,却正好看到宋虞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等着他的回答。 谢辞捏着盒子的手微微收紧,极其简略地回答:「恩。」 「恩是什么意思,好看还是不好看呀?」谢韶容不罢休地追问着。 宋虞轻笑着阻拦她:「公主,我们该回干元殿了。」 「行吧,那我们走。」谢韶容拉着宋虞就要往外走。 宋虞脚下一顿,却是看向谢辞:「殿下,蜜枣还没买回来吗?」 谢辞手中一直握着糕点盒子,盒子上「雪酥阁」三个字清晰可见,宋虞偏偏要他回答。 谢辞往前递了递盒子,「这是蜜枣。」 「那殿下要送给我吗?」 「……恩。」 宋虞眉眼一弯,笑着接过盒子,「谢谢殿下。殿下买的蜜枣定会很甜的。」 蜜枣甜不甜不知,宋虞笑容却像是能甜到人的心里。 水蓝色的衣角消失,谢辞收回目光,却还能回想起宋虞刚刚的模样。 怎么会不好看,他的小姑娘永远是最好看的。 「邬潭,泼醒他。」声音冷厉无情,谢辞的眸光泛着透骨的冷意。 与刚刚判若两人。 「是。」 宫廷的一角,一个浑身湿透的锦衣公子狼狈地躺在地上。忽然一个激灵,他突然醒了过来。 冷风一吹,浑身冷得要命。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低头看见手中的梅纹荷包,骤然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浑身湿透仿佛落水一般,与将要扯的谎言恰恰相符。 第3章 反击 干元殿中宫宴依旧热闹如初。 宋念翎有些不安地坐着,忍不住向旁边的婢女问道:「还没消息吗?」 她本以为很快就能传来宋虞落水的消息,可如今,不仅宋虞消失了,就连郭子俞都不知去了何处。 「姑娘别急,如今还在宫中,二姑娘是出不去的。」 听着菱冬的话,宋念翎才稍稍心安。只要宋虞还在宫中,此计就还能成。 像是听到了宋念翎的焦急,大殿外忽然闯进来一人。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甚是狼狈。 「不好了,不好了,宋二姑娘落水了!」 那人大声叫喊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眼尖的人一瞧,忍不住道:「这不是安阳侯世子郭子俞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第5页 宫宴是为迎接南诏使者,是一国的脸面。 郭子俞如此狼狈地传入大殿,瞬间引起文德帝的不满。 「堂堂世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文德帝厉声道,脸上笑容尽失。 安阳侯吓得身子一抖,赶紧出来给儿子求情,「犬子无状,请陛下降罪。」 降罪倒不至于,更何况刚刚郭子俞那句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文德帝自不好装作没听见,「刚刚世子说什么,谁落水了?」 郭子俞低着头,大声道:「宋家二姑娘在月湖边落水,我恰巧听到求救声,就下水救了她。可不知二姑娘是不是落水吓得狠了,一上岸就挣开我,不知往哪里跑走了。我去寻,可半个时辰下来也没寻到人,只好回来禀报。」 几句话里藏着惊人的信息。 盛京的贵女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落水的戏码,被人救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更何况是郭子俞这种纨绔子弟。 众人心思各异,安阳侯却觉得听见了天大的好消息。 安阳侯府到他这一辈,已经落败。他本就担心自己死后安阳侯府还如何撑下去,一心想给自己儿子娶个高门贵女。可谁也不是傻子,怎会愿意将自家女儿屈尊嫁入一个将要落败的侯府? 而如今,他的儿子在说,他救了武安侯嫡女。 武安侯不日将调遣回京,手握权势,若是他的儿子娶了武安侯嫡女,他还有什么可愁的? 「你撒谎,你有证据吗?为何要陷害我姐姐?」宋念翎像是受不住刺激一样,忍不住开口驳斥。 她双目皆湿,像是因为宋虞的事急得哭出来。 宋二夫人夏氏赶紧起身,拍了拍宋念翎的手,「念翎别急,婶婶来问清楚。」 武安侯夫妇不在京中,武安侯府掌家之人便是宋二夫人。 京都谁人不知宋二夫人温柔善良,将武安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说话更是轻柔慢调。 如今,她看着郭家父子,眼里似有恼意,语气也急促起来,「郭世子可要谨慎说话,陛下在此,可莫要随意扯谎。你说你救了阿虞,可有证据,总不能听你空口白牙地说这么一番话,我们就信了。」 「我当然有证据。这是救人之时从二姑娘身上扯下的荷包。你们看看,可认得?」 郭子俞高高举起绣着梅花的藕色荷包,宋念翎看着那荷包忍不住出声,「你怎么会有姐姐的荷包?」 此言一出,反倒是坐实了郭子俞的话。 文德帝听着他们的话,忍不住敲了敲食案。 卫皇后看了一眼,便知皇帝这是起了心思。 武安侯府权势正盛,武安侯一旦回京,有的是世家想和武安侯府结亲。 文德帝一直在苦恼这个问题,而郭子俞正好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个没落的侯府,还是因为名节受损不得不嫁过去,倒不用文德帝去做那个恶人。 「此话当真,这荷包真的是宋二姑娘的?」文德帝问道。 夏氏和宋念翎对视一眼,不得不低头承认:「回陛下,这确实是阿虞的荷包。如若阿虞落水了,还不知现在吓成什么模样,臣妇求陛下帮忙找一找。」 夏氏这是俨然信了郭子俞的话。 有人忍不住嘆气,事已落成,不论宋虞现在何处,她的未来都已定下。 文德帝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正要开口让人去寻,干元殿外忽然传来几声笑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谢韶容正挽着一个姑娘进来。 那姑娘一身水蓝色百褶裙,发间插着同色系的蝴蝶流苏。一步一动间,蝴蝶轻颤翅身,翩翩欲飞。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闹失踪的宋虞。 宋念翎看着宋虞一身全新的锦绣衣裳,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身上穿着的是石青色的马面裙,原先宋虞也是这么一套。 她总是央着宋虞与她穿同色的衣裳,宋虞因为她年少走丢的事,总是依着她。 可宋虞不知,她选的衣裳总是契合自己的。同样的衣裳穿到两个人身上,众人的目光自然会放在更出彩的那一人身上。 她藉此压着宋虞一头,可如今宋虞这一身水蓝色衣裙,却轻而易举地压过了她的风头。 众人自是也没有想到一向黯然失色的宋家二姑娘换了一身衣裳,会这么不同。 端坐其上的南诏国二皇子淳于晟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看向宋虞,稍稍停顿。 他觉得,他忽然有兴趣看一看眼前的闹剧。 「父皇,你可要好好赏赐宋二姑娘。她可救了儿臣一命。」谢韶容的话惊醒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煳涂。 这宋虞怎么又救了韶容公主? 文德帝也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此话怎讲?」 「父皇你不知道,半个时辰前,女儿在月湖边巧遇出来透风的宋二姑娘。那月季花太美,女儿看忘了神,一时不察险些落入月湖,幸亏宋二姑娘拉了女儿一把,不想却让她落了水,伤了风寒。女儿着急,就先带二姑娘去了翠玉阁休息。好在宸王没有拒绝。父皇你说,是不是该赏她?」 谢韶容抱着文德帝的胳膊,撒着娇。 文德帝忍不住沉了脸,看向跪在下方的郭家父子,「可郭世子说,是他救了失足落水的宋二姑娘,还有荷包为证。」
第6页 「什么?」谢韶容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看向郭子俞,忍不住生气道:「郭世子怎可这般毁女儿家的名声?谁让你扯的慌?」 公主质问,文德帝也不再开口。 郭子俞吓出一身冷汗,他不知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他忽然想到自己撞昏的那半个时辰,勐然反应过来。 那出现的勐鹰根本不是意外! 「我,我……」郭子俞结巴着,不知该如何继续扯谎下去。 如果继续咬定荷包是宋虞的,那就是说公主在撒谎,可公主怎么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贵女撒谎? 郭子俞后背不断冒着冷汗,他没注意到宋虞已经走到他旁边。 宋虞只轻轻一瞥郭子俞手中的荷包,便跪下道:「禀陛下,郭世子手中的荷包并非是臣女的。臣女今日确实戴了梅纹荷包,只是途中摘下来给小妹把玩过,后来便不知落在何处。郭世子手中的,当是小妹的荷包。」 「姐姐,何出此言?那怎么会是我的荷包?姐姐为了自己开脱便不顾妹妹了吗?」宋念翎语落泪流,瞧着让人分外怜惜。 就好像,宋虞在欺负她一样。 宋虞低着头,唇边勾起讽刺的笑。 在翠玉阁换衣裳时,替她挽髮髻的宫女曾在她耳边悄声说过几句话。 荷包已换,勿要担心。 不让郭子俞当众说出那些话,又怎么叫他付出代价呢? 「今日臣女和小妹皆戴了梅纹荷包。两个荷包看似相同,实则有许多细微的差别,旁人难以看出。只是臣女所绣的荷包,都会在里面绣一个小小的『虞』字。陛下可叫人查看。」 文德帝心中已猜到几分,还是叫了内侍上前查看。 「禀陛下,荷包内无『虞』字。」 郭子俞彻底瘫在地上,他知道他完了。 「臣女不知郭世子从何得来小妹的荷包,但想来定不是正规之途。臣女也不明白郭世子为何要拿我的名节扯谎。今日连小妹都险些信了他的荒唐之言,若不是公主作证,臣女必要以死证清白。」 最后一句话隐带哭腔,宋虞伏在地上,身子仿佛都在颤。 她为宋念翎撇清了关系,宋念翎刚刚的怨怪便像是一把刀亲手插在自己姐姐心上。 众人心疼宋虞的同时看向宋念翎的目光也有些责怪。 宋念翎捏紧帕子,险些折断指甲。 「二姑娘,这又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某些人心术不正,竟想出这样阴损的招。」谢韶容扶着宋虞站起来,气愤地道。 宋虞低着头被她扶起来,拿着帕子拭泪,无声的哭泣更让人心疼。 郭子俞知道自己无可辩驳,忽然大声道:「陛下,陛下冤枉啊。是有人在宫外给我递了纸条,告诉我在何处可以拾得宋二姑娘的手帕,又说适时会有人推她入水,让我领救命之恩。我一时煳涂,才听信了那人的蛊惑。求陛下就饶了我这次吧,求陛下……」 郭子俞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安阳侯也不停地为儿子求情,刚刚有的那些高兴全化为了恐惧。 文德帝厌恶地看了一眼郭家父子,冷声道:「安阳侯教子无方,难当侯爷之位,贬为庶民。郭子俞心术不正,意图毁损他人名节,判流放,永不能入京。」 第4章 县主 殿外,郭家父子的求饶声越来越远。 宋虞安静地低着头,她停止抹泪的动作,不言不语,反倒显得乖巧安静。 卫皇后看着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二姑娘,快过来让本宫看看,身体可还不适?」 「母后,太医说宋二姑娘有风寒之症,她过来时可还头疼着。若不是女儿,她也不必遭这份罪。」谢韶容拉着宋虞上前。 宋虞走近,卫皇后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笑道:「手确实有些凉,太医署的常太医善治风寒之症,等出宫的时候让他与你一道同回侯府。女儿家的身子本就弱,可万不要留下病根。」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女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不敢劳烦太医。」宋虞低头温顺地道。 「无碍。今日若不是你相帮,阿容少不得要遭一番罪。你好好养身子,本宫与陛下才能心安。」 这般,太医进府的事就算定下了。 谢韶容是卫皇后所出,卫皇后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放在手心里疼爱。 今日不论谢韶容口中的救命之恩是真是假,卫皇后都会帮着宋虞。 气氛和缓,谢韶容又俏皮地道:「那母后打算怎么替儿臣感谢宋二姑娘,儿臣想了许久,不若……封宋二姑娘县主如何?」 县主? 殿内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大盛,鲜有女子能被封为县主。哪怕今日宋虞真的救了谢韶容,也还未到被封为县主的程度。 宋虞有些讶异,谢韶容无故提及封县主的事,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韶容敢提,但卫皇后不会随意应。 她这个女儿任性惯了,自然想给自己救命恩人最好的赏赐。 「莫要妄言,封县主之事怎可随口胡来?」 「可宋二姑娘险些为女儿丢了一条命,当真不行吗?」 卫皇后正要拒绝,殿外内侍官忽然高声道:「宸王到,太子到!」 众人一惊,皆往外看去。 谢辞还是那一身玄色锦袍,半边银色面具泛着冷冷的银光,面具从额头一直遮盖至左耳下方,露出的薄唇染着淡淡的红。
第7页 明明只露出一半的面颊,却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往下窥探。 宸王戴了七年的面具,京都众人都好奇当年那个长相俊俏的小郎君如今是何模样,可也无人敢打下他的面具。 谢辞身边站着的则是久不露面的东宫太子。 太子年不过十三,近来久病,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更为虚弱。 「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刚行完礼,谢临就忍不住咳了几声。身旁的小宫女扶着他,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背后帮他顺气。 「太子怎么来了?太医不是说你近日要多休息?」文德帝看着自己病弱的儿子,面上关切,眼底却隐有厌烦之意。 文德帝尚无成年的儿子,谢临是所有子嗣中年龄最大,也是最聪慧的一个。皇后将他收养在身边,他自然就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只是,谢临久病,几乎不出东宫。 他今日往这里一站,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样的场合太子本就该在场。 「儿臣觉得身子好些了,想起今日是迎南诏使者团的宫宴。儿臣若不在场,恐南诏使者觉得我们慢待,特来此一趟。」谢临有礼有节地说完。 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淳于晟骤然被点名,他只能收起纷杂的心思,起身笑道:「太子身体不适,我们南诏怎会不理解?今日太子病体前来,足以表现大盛对我们南诏的重视。」 两人一人一句,文德帝反倒不好叫谢临离开,只好叫他落座。 插曲过去,谢韶容重又提及刚刚「县主」的话题。 宋虞只好低声道:「臣女就救公主本就是臣女应当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县主之名。公主无碍便是最大的幸事。臣女,当不得县主的封号。」 一番话说得得体又体贴,同时也是在堵谢韶容的话。 谢韶容若再执意提及封县主的话,难保别人不会觉得她一开始救公主就是别有用心。 若皇帝或皇后开始觉得是她在刻意引导,那更是得不偿失。 谢韶容自然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不再过多纠缠,只说让皇后多多赏赐些珠宝。 宋虞心稍定,只是一颗心尚未落回,坐在她斜对面的谢辞忽然开口:「县主之名也不是不可以?宋二姑娘当得。」 宋虞惊得抬头去看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谢辞却像是感受不到她的目光,继续说:「陛下有所不知,宋二姑娘可不止救过公主的命。」 一言出,满堂惊。 一直安坐在下面的宋念翎忽然有些坐不住,她抬头看向谢辞,又看了看宋虞,努力压住自己不安的心跳。 不会的,那件事宸王无从得知,宋虞只与她一人说过,他人定无从知晓。 可若说得不是信王,那又是谁? 众人惊疑不定时,一直安静坐着的太子忽然站了起来,「禀父皇,宋二姑娘曾救过儿臣。」 太子话音一落,宋虞惊诧地看向太子。 太子语调很慢,似乎说不得急话。他细细解释救命之恩从何而来,宋虞也渐渐想起那桩陈年旧事。 文德十五年,秋猎。 她那时才十二,跟随父兄去骊山的狩猎场。彼时她好动,偏偏父兄拦着不让她乱跑。 她耐不住性子,甩开丫鬟驾着一匹小马就蹿入林中。 小马不识路,她也不识路,一人一马随意乱跑,到最后也不知身处何处。 等到天色暗了,她才急起来,边抹眼泪边找路,却听见他人的唿喊求救声。 她循声望前走,忽在断崖边见到一个险险要坠落下去的小公子。她拼命抓住他的胳膊,所幸父亲和兄长寻来,才没有出大事。 那时天色太暗,她没看清小公子长什么模样。事后父兄只说那是别家贪玩的小公子,可原来,竟是太子。 宋虞忍不住按在右手腕上,那里还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当时没有寻到祛疤的好药,便一直留有一道痕迹。 她怔愣的瞬间,太子已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与她记忆几乎相同,太子只说自己打猎迷路。可不管他到底为何进林中,宋虞确实于他有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宋二姑娘果真心善。这么说来,县主之名也当得。陛下,您觉得呢?」卫皇后笑看着文德帝。 文德帝只觉得有些郁闷。 他本想借郭家父子的手解决宋虞的婚事,不成也便罢了。现在倒好,还需封她县主。 可事到如今,总不好说不。 「皇后说得有理。宋家二姑娘端庄聪慧,性且良善,于太子和公主有救命之恩。就……赐号惠宁,封为惠宁县主。」 皇家亲赐的「惠」字,便是对郭家父子最有力的打脸。 宋虞跪下谢礼,起身时忍不住看向谢辞。 今日这一切,怕是在她昏迷之时,他便计划好了。 她忍不住微微弯唇,露出浅浅的笑。 谢辞一眼撞进那样绵软的笑容中,手中酒杯微晃,酒水溢出,染湿指尖。 那冰凉的触感,莫名让谢辞想起了那一声「阿辞」,仿佛,带着无限的眷恋。 宋虞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她刚坐下,宋念翎便忍不住在她耳边道:「恭喜姐姐。只是姐姐为何从未与妹妹说起救太子一事?」 宋虞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无意看她,「我并不知救的是太子。」
第8页 若她知道,且与宋念翎说了,说不得现在宋念翎已经想方设法顶替了她的救命之恩。 就像当初冒充她是信王的救命恩人一般。 宋虞觉得头疼,无意与宋念翎多言。 宋念翎又关心了几句,试探地询问落水一事,只得来一句,「妹妹在怀疑我与公主撒谎吗?」 「怎么会呢?妹妹只是关心姐姐。」宋念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恩。」宋虞敷衍地道。 宋念翎终是受不住气,干脆也不再开口了。 宋虞落得清静,宫宴结束直到出了宫门,她都未与宋念翎再多言。 宋府来了两辆马车,宋虞藉口不舒服,自己乘了一辆,让宋念翎和夏氏一起坐。 夏氏端的是体贴大方,自不会拒绝。 夜风微凉,宋虞打开手中的食盒,拿起一颗用油纸抱着的蜜枣。 蜜枣入口,丝丝甜意漫上心头,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 宫城渐远,她只能看到个模煳的影子。 文德十五年,发生的又何止太子那一件事。到如今,他的腿伤也不知如何了。 宋虞放下帘子,盘算着下次见面一定要问清楚。 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帘子落下的瞬间,江景烨正好往这边看了一眼。 灯笼摇曳,晃动的流苏蝶一闪而过,精緻白皙的侧脸撞入江景烨的眼中。 江景烨骤然勒停白马,马车远驾而去,很快没了踪影。 「王爷,怎么了?」 江景烨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赶路,「看错了,陛下还在等着,莫要耽搁。」 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许久未见念翎。许是看花了眼,他竟一瞬间觉得那女子很像五年前模煳看过一眼的人。 念翎便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怎会有他人相似? — 宋府的马车一路安然地回到侯府,一直盘旋在空中的雄鹰拍了拍翅膀,又往宫中飞去。 翠玉阁中,谢辞看着天空中盘旋而来的「赤羽」,两手放于唇间吹出哨声。 赤羽俯冲下来,乖巧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见邬潭拿来吃的,高兴地拍了拍翅膀飞走。 「郭子俞的事,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信王也已回宫,刚进了承德殿。」 「恩,准备回府。」 宸王府在玉溪街,翠玉阁只是谢辞在宫中暂住的地方。 宫中无人不晓,是以很少人会踏足翠玉阁。 可是,宫外人当是不知晓的。 邬潭没忍住,「殿下,宋二姑娘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他们在翠玉阁,还能如此熟悉地找到路。 暗卫一早就注意到宋虞在往他们这边来,主子不让拦,还要他们撤去侍卫,他自不敢不听。 不仅如此,那郭世子也是被「赤羽」吓晕了,撞到柱子上,不幸晕了半个时辰。 可这些,宋家二姑娘可是丝毫不知。她只怕以为自己幸运,才得了宸王的相帮。 谢辞没有回答,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邬潭。 邬潭立刻闭紧嘴巴,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自家主子的心思那么明显,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是这些年,他也没见主子积极主动过,今日若不是宋家二姑娘跑进来,怕是再过个三年五载,也不见得他家主子会主动接近人家姑娘。 邬潭心里嘆气着下去备马车。 谢辞依旧站在窗前,修长的手指伸入袖中,一个荷包在烛光下显出模样。 藕色的荷包上绣着盛放的红梅,放在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浅淡的梅花香。 这是小姑娘的荷包。 现在,是他的了。 第5章 抱他 宋虞一回到梅阑院就晕了过去。 青缃和流萤吓得不轻,赶忙将常太医请了过来。 本来在翠玉阁中,她的头疼就只是轻微减轻,现下一回到府中,心神松懈下来,风寒席捲而来,身子便受不住了。 院子里很是忙乱了一会儿,直到听太医说无事,众人才心安下来。 「只是需要多休息,等药熬好,记得餵下去。县主似乎还有些心神不安,若是有安神的香料也可一併点上。」 「多谢太医,如此深夜还恼烦您来这一趟。」 「老夫入府本就是为了县主,二夫人不必客气。若县主有什么不适,尽可来喊老夫。」 常太医一口一个「县主」,夏氏好歹是笑着把他送走了。 宋念翎还坐在床边,见夏氏回来,抹着眼泪道:「二婶婶,不如我今夜守着姐姐吧。她这么难受,我也不能安心休息。」 宋念翎抹着眼泪,不甚娇弱。 夏氏笑着上前扶她起来,「傻丫头,太医都说了阿虞没有大碍。你的身子本就弱,若是再守出什么问题来,等回头阿虞醒过来岂不是要自责?」 夏氏一番劝慰,才将宋念翎劝走。 流萤送她们离开,回来时忍不住感嘆道:「四姑娘真是关心姑娘,想来她今夜也睡不好。」 青缃听着她的话,没有附和,「今夜我守着姑娘,你去歇息吧。」 「那好,姑娘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喊我。」 青缃点头,吩咐众人散去,才又回到内室。 宋虞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眉间蹙起,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 青缃将安神的香料点上,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宋虞,「怎么进宫一趟就变成这样了?」
第9页 以前四姑娘还没被找回来时,自家姑娘很少出事。 可这三年,大大小小的意外不知出了多少次。青缃知道不能胡思乱想,可总是忍不住去想。 偏她家姑娘从不怀疑自己的妹妹。 青缃嘆了口气,给宋虞掖了掖被角,出去询问药煎得如何。 她刚走,宋虞的眉头便蹙得更紧。 一场风寒,像是把宋虞重新拽回了那场噩梦中。 宫宴之上,郭子俞拿着子虚乌有的「救命之恩」损她名节,偏偏她找不出是谁推她下水。她说自己会水,可无人愿意信她。最终皇后出言相帮,才叫这场闹剧停歇下来。 可是,等到第二日,京都内传遍昨夜宋家二姑娘落水被救的谣言。 宋虞的名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毁了。 彼时父母远在边关,兄长出任在外,二婶婶只叫她隐忍,却根本阻止不了郭家人的纠缠。 宋虞眼看着在再无人上门愿意求娶她。 那时她想清楚了,便是落髮为尼,也绝不嫁给郭子俞。 可事情出现了转机。 她外出散心,偶然拾得一块梅花手帕。那梅花手帕熟悉得很,引她想起五年前那桩事。 她与丫鬟闲聊,不想叫一男子听去。 第二日,宋虞知道了那人是谁。 信王,江景烨。 江景烨之父曾是文德帝的伴读,捨身救主多次,最终得了信王的封号。 一个「信」字,足以昭示帝王的态度。 京都内无数贵女想嫁入信王府,而江景烨告诉她,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娶她。 宋虞那时以为,自己是真的遇到了良人。 彼时她不知,自己的「亲妹妹」已与信王有了苟且。 她十里红妆嫁过去,第一夜就守了空闺。后来她才知道,宋念翎曾故意引导信王以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两人浓情蜜意之时,真相被骤然揭穿。 江景烨是在赌气的情况下娶了她,偏偏又放不下自己所谓的「真爱」。 她受着夫君和妹妹的双重背叛,最终送了一条命。 不过,她也将宋念翎一起带走了。 她不好过,江景烨又凭什么幸福?宋念翎更没有活着的资格。 她以为,她的一生到此就该结束了。 直到她在虚无中醒来,看着一个黑衣男子抱着她的牌位哭得泣不成声。 银色的面具扔在一边,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牌位。 那是宋虞第一次为谢辞感到心痛。 断崖边,她想伸手摸一摸谢辞,想告诉他,她在他身边。 但她的手却只能穿过虚无,看着谢辞没有神采的双眸,她觉得恐惧。 因为,她曾看到过同样的眼睛。 「不要!」宋虞勐地睁开眼睛。 床帘没有拉下来,内室还留了一盏灯。昏黄的烛光照亮视野,宋虞偏头去看,顿时愣住。 梨花木的架子床边,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正站在那里。他依旧戴着面具,一身暗色衣裳能很好地隐于夜色。 宋虞看着他,久久没有出声。 谢辞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暗卫传来消息,他不放心,还是想来看她一眼。 不想刚到,就被抓个正着。 宋虞盯着他看了好久,总算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青缃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在脚踏上,似乎没被吵醒。 宋虞了解自己的丫鬟,青缃不可能在守夜的情况下熟睡。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宋虞垂下眼帘,小声道:「这是在梦里吗?」 她嘀咕完,又抬眸看向谢辞,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拉着谢辞的袖子,小声道:「我的梦应该是听我的。你蹲下来,让我看看和现实中有没有不同。」 白皙的指尖抓着衣袖不放,谢辞只好半蹲下来。 宋虞见他听话地蹲下来,漾起笑容,「果然是我在做梦,他怎么会这么听话呢?」 宋虞笑着伸手,暖暖的指尖从谢辞的银色面具上一步步滑落,最终停在谢辞的薄唇上。 薄唇染着淡淡的粉色,宋虞轻轻一按,谢辞的嘴唇就压出一个弧度。 她放开,惊讶地看着自己指尖,「触感好真实啊。」 夜里太安静了,总让人怀疑自己的心跳声是不是太大。 谢辞轻轻开口:「为何会梦到我?」 宋虞歪着脑袋看他,不急着解释,又把他的手抓到面前,比着大小,「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或许我白天想见你吧。」 咚、咚、咚,心跳声像是擂鼓一般。 「为什么想见我?」 宋虞鼓了鼓嘴巴,有些苦恼地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想抱你。」 谢辞险些没蹲稳,他看着宋虞,还未出声,便听她道:「反正这是我的梦,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宋虞说完就扑了过去。她一下子抱住谢辞,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被子落在腰间,露出雪白的里衣。 谢辞身子僵硬,一时不敢乱动。 宋虞偏头一看,就能看到他红得似要滴血的耳垂。她故意伸手捏了捏,还好奇地问道:「阿辞,为什么你的耳朵这么红呀?」 翠玉阁里的那一声「阿辞」仿佛幻听,如今耳边的这句「阿辞」却清晰地撞进他的心中。
第10页 谢辞忽然将宋虞拉开,目光紧盯着她,似要看出些什么。 宋虞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指尖还捏在他的左耳耳垂上。 耳垂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谢辞最先败下阵来。 他拿出一张手帕,轻轻放在宋虞的鼻尖。 幽香袭来,宋虞觉得满身疲倦。 她骤然倒在谢辞的怀中,谢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她重新塞回被子里,见她被严严实实地裹住,才起身离开。 四月的夜风似乎带着燥意,谢辞平復唿吸,回头又看了一眼梅阑院,转身离去。 宋虞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 她是被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吵醒的,一睁眼,就看见宋念翎在她床边抹着眼泪。 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 「姐姐,你醒了,可吓死妹妹了。」 宋念翎说着就想握宋虞的手,宋虞不着痕迹地躲开,对着流萤道:「扶我起来。」 「姑娘可算醒了,可要用膳,小厨房一直备着呢。」 流萤前前后后地忙活着,宋念翎就被挤到一边,甚是尴尬地站在那里。 以前宋虞总会主动与她说话,如今宋虞不理她,她才发觉自己待在这里很尴尬。 「我陪姐姐一起用膳吧。」 宋虞头也没抬,淡淡地道:「我病还未好,饮食上自会清淡许多。妹妹没有生病,便不要和我一起受这份苦了,不然姐姐可是要心疼的。」 宋念翎本也不想吃什么清淡的饮食,宋虞拒绝,她又央了一番,也便作罢了。 临出去前,宋念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虞。 宋虞正在梳妆,一根碧玉簪子插在发间。她未施粉黛,白皙的脸庞仿佛泛着光泽,瞬间就能引去他人的目光。 宋念翎自诩自己长得好看,如今却觉得不如宋虞十分之一。 宋虞毕竟是娇养着长大的京中贵女,她怎么能比。 可她不甘心。 宋念翎捏紧帕子,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懑。 她还有信王,宋虞纵然有县主的身份有如何?除非她能嫁给宸王,不然永远都比自己矮一截。 宋念翎给自己打了定心针,才踏步离开梅阑院。 宋虞站在窗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流萤在一旁道:「姑娘不知,昨夜四姑娘要为姑娘守夜,还是二夫人好说歹说劝走的。今日又是天不亮就过来看望,四姑娘是真的把姑娘放在心上。」 往日这样的话宋虞不知听过多少遍,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流萤说得是这么刻意。 守夜?她倒是为宋念翎守过几次夜,担心她担心得食不下咽。 可宋念翎,每次除了作出样子,还做过什么? 是她愚笨,才叫她们蒙蔽了眼睛。 如今,她不会再信宋念翎一分。 宋念翎借来的名字,借来的身份,都要统统还回来。 第6章 查探 鎏金的铜炉里飘出淡淡的梨香,宋虞慢慢拨弄着里面的香料。 青缃走近,在落地罩外轻声道:「姑娘,秋月来了。」 「恩,让人都下去。」宋虞未抬眼,她将香炉的盖子盒上。 明间的门关上,落地罩外,一个打扮朴素的小丫头正垂头站在那里。 宋虞不说话,她便不动。 「进来吧。」 宋虞开口,她才抬脚往里走,落地无声。 宋虞细细打量着她,笑着道:「难怪母亲要选你暗中待在我的院子里,你有武功在身?」 虽是疑问,但宋虞已经肯定。 秋月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只是奉命保护二姑娘,绝非监视。」 「不必担心,我没有怀疑你。母亲的心思我明白,宋家三房,难保不会有人鱼龙混杂,掺了些别的心思。今日叫你来,只是要你去办一件事。」 二房三房皆是庶出,宋老夫人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是以兄弟三人从小相伴着长大,感情很好。 老侯爷过世后,武安侯府就全靠宋鸿轩一人撑下来,他在战场浴血奋战为京都的武安侯府挣下一片天地。 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宋鸿轩不会怀疑自己的兄弟。 宋虞明白,母亲之所以会留下人,不过是多一个心眼。若说怀疑,不至于。 前世她知道秋月的存在,觉得母亲小题大做,不曾将人留在身边,让她待在外院做事。所以有很多事她帮不上忙。 如今秋月只是外院一个不起眼的洒扫丫鬟,这反倒是最好的安排。 「理县?姑娘要查什么,还是需要找什么人?」 宋虞轻轻笑了笑,不愧是母亲选中的人,并不会去问多余的问题。 为什么,为何怀疑,秋月都不会过问。 「你去查清楚,若有证人,一併带回来。若带不回来,也要拿到口供。小心行事,不要让人将消息传回京都。」 「是,奴婢定完成任务。」 秋月起身离开,明间的门打开,梨香微微散去。 宋虞揉了揉眉心,靠坐在榻上。 宋念翎少时失踪,三年前被偶然寻回。因着身上的胎记,父母不曾怀疑她的身份,只一心想着要弥补她。 宋虞自然更心疼这个妹妹,什么都依着她。 宋念翎要和她穿一样的衣裳,她便以为小妹是害怕自己身份被否认。
第11页 她心疼小妹少时吃过的苦,想尽办法弥补,所以在遭到背叛时才会那么气愤。 可实际呢,宋念翎和她的好二婶,都是在利用他们一家人的愧疚和亲情。 她真正的小妹可能还在别处受苦,宋念翎却无耻地占了身份,她怎能不气愤? 宋虞一想,便觉得头更疼。 她一睁眼,忽然对上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 圆眼睛的主人正心疼地看着她,见她眉头蹙紧,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在榻上待着,不是风寒吗?这窗户还开了一半,若是加重可怎么办?」 「奴婢也这样劝姑娘,可姑娘说屋里闷得厉害,不让我们关。表姑娘可要好好劝劝我们姑娘。」青缃一见人问,就忍不住告状。 宋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突然出现的顾燕燕,「不是要到月末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事情办完当然就回来啦。」顾燕燕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户边,将窗户严实地关上,又挥挥手让青缃下去。 以往她来宋府,两人都要单独说好久的话。 顾燕燕可不是一般的京中贵女,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谈。自不好让丫鬟们待在旁边乱听。 「昨夜家丁快马将消息传到安县,父亲气得一夜没睡着觉,将每一个细节都问清楚,连夜便让人去查。阿虞,郭子俞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顾燕燕有些犹豫地看着宋虞。 宋虞一怔,没想到舅舅反应会这么快。 顾家乃平远侯府,以舅舅的能力想要查清楚这件事不是难事。 前世因为他们不曾去宫宴,她孤立一人,只能任由他人诬陷。 事后郭家纠缠不休,舅舅虽有心帮忙,却止不住漫天的流言。她怎么说也是武安侯府的姑娘,夏氏不作为,平远侯府能帮到的自然也就很少。 更何况,那时他们都以为是郭子俞自己设的圈套。连她都以为,自己落水和郭子俞脱不了关系。 那时顾燕燕能做的也就是纾解她的心情。 只是这次,郭子俞的谎言被当场揭穿。最后求饶时郭子俞口中的「受人蛊惑」,别人或许以为是另一句谎话,但宋虞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同样,平远侯顾策自也能察觉到不对。 「燕燕,怎么了,是查到什么了吗?」宋虞浅笑着,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这样,便更让顾燕燕难受,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今日只她来说这件事,本也是怕打草惊蛇。所以她必须告诉宋虞,她的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燕燕坐到宋虞旁边,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阿虞,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千万要保重身子。」 顾燕燕难得正经的模样,宋虞没忍住笑,伸手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脸蛋,逗趣道:「怎么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么严肃?」 平日里若是被人揉了脸蛋,顾燕燕定是要大唿小叫的。 如今她却不管,一鼓作气道:「阿虞,昨日郭子俞的事和你妹妹有关。」 宋虞的手停住,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梨香浮动,仿佛有些腻味。 宋虞双手抓着膝上的薄毯,「燕燕,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顾燕燕心疼宋虞,却还要将事情说清楚,「阿虞,我知道你有多疼她,但是父亲让人查了一夜。今晨入京,还亲自询问了一番。郭子俞确实收到了一封来歷不明的信。信上详细地告诉他,在宫中何处可以捡到你的香囊。又说宫宴时你会落水,让他去月湖边查探。」 「那封信,是她身边的丫鬟菱冬转交给王二那个地痞流氓,让他想方设法交到郭子俞的手上。这件事,和宋念翎脱不了关系。」 或者说,根本就是宋念翎谋划的。 宋虞怔怔地看了顾燕燕好一会儿,忽然低头,沉默许久。 顾燕燕担心,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一滴清泪砸在宋虞的手背上。 顾燕燕急了,「阿虞,你别哭啊。你要是不好去问她,我去。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宋虞对这个妹妹有多好,顾燕燕是看在眼里的。 谁成想,宋念翎竟是个心狠的。 宋虞不说话,只安静地哭着。 眼瞧着顾燕燕要耐不住性子亲自去捉宋念翎来赔礼道歉,宋虞才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将眼泪擦尽。 「燕燕,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回去后,替我谢谢舅舅。在父亲母亲回京之前,请他帮我押好那些人证。一切等父亲母亲回来再说。」 宋虞刚哭过,双眼湿润,唇色发白,脸色更是苍白。 顾燕燕明白她说得在理,但还是气到不行,「她怎么能这么对你?想当初她刚回京,哪一次被欺负不是你出头帮她,又在她生病时通宵守着她,给她煮粥熬药。她就算是怨少时的事,也不应该算计到你的头上,还用这样阴损的招数,简直让人寒心。」 顾燕燕气愤难当,也只是怀疑宋念翎因为少时走失的事心存怨言。 那父亲母亲会怀疑到这一层吗?毕竟前世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只是那些证人,或许还不够。 宋虞沉默着思索,顾燕燕偷偷看了她一眼,心中怨自己又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故意岔开话题,「不要想这些糟心事了。等过几日,你风寒好了,我们去赏早荷。莲湖里的荷花肯定开了不少,你必须陪我去看。」
第12页 宋虞笑着看了一眼顾燕燕,点了点她的鼻子,「好,我会赴约的。」 顾燕燕见她答应才松下一口气。 见她强颜欢笑,也不想再打扰她,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顾燕燕刚走,青缃便走进屋内,低声道:「秋月母亲重病,外院嬷嬷已经答应让她回乡。」 「恩。」宋虞淡淡地应道。 从京都到理县不过五日的路程,最多半个月秋月便可回来。 半个月后,正是父亲母亲回京的日子。 这一次,不仅谢辞提前回京,就连父亲都提前遣调回京。 似乎有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可不知是她扇动的变化,还是别人? 宋虞忍不住抬头往远处看去。 那是宸王府的方向。 昨夜她装出做梦的样子,胆大包天去摸他的脸。 她还没得及害羞,他倒是先红透了耳垂。 那红得滴血的耳垂,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 不过依他这么害羞的个性,应该不难见到吧。 — 宸王府内。 书房的竹窗开着,微风轻拂。 邬潭走在长廊上,抬头往前看,正好看到站在窗前的谢辞。 他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谢辞的手指屈起,正按在唇边,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耳垂。看样子,像是在想事情? 只是这姿势,怎么有些奇怪? 邬潭还在想,谢辞已经发现他的存在,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将竹窗合上。 邬潭有些莫名地摸了摸鼻子,还是敲响了书房的门。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谢辞的声音,「进来。」 「殿下,平远侯已经查清楚事情。顾家姑娘今日也去了武安侯府,想来宋二姑娘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宋家四姑娘这事做得不够谨慎,暗卫很快就查清楚,借着平远侯府的手将事情揭穿,更为方便。 「只是,武安侯府一点动静都没有。」 邬潭原想,宋二姑娘知道自己被亲妹妹陷害,当会十分激动。可暗卫守了一天,梅阑院安安静静,宋虞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谢辞并不诧异。 武安侯父妇即将回京,他的小姑娘不会冲动到现在将事情捅出来。 只是,她应该很伤心吧。 邬潭眼见着自家主子分神,轻咳一声,拿出一个白瓷瓶。 「这是云烟谷祛伤疤的药,再陈年的伤痕都能除去。殿下要送给宋二姑娘吗?」 谢辞伸手接过药瓶,没有回答。 邬潭冒着被打的风险再次开口:「殿下,姑娘家总是希望看到别人对自己的好。殿下应该主动送出这个祛疤药。」 邬潭强调了「主动」两个字,谢辞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邬潭心中无奈嘆气,认命地离开书房。 等到书房安静下来,谢辞低头看着药瓶,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就快黑了。 第7章 抹药 风寒未愈,宋虞早早就入睡。 睡前她想过今夜谢辞会不会再来,只是大抵是身子太累,竟很快熟睡。 梅阑院一如昨夜那般安静,今夜换了流萤守夜。她睡在外间的软榻上,一阵幽香袭来,她脑袋一歪,熟睡过去。 内室点着安神香,宋虞睡得有些不安分,一只手臂搭在床边。衣袖蹭起,露出雪白的手腕。 皓腕之上,一道细细的伤疤留在上面。 谢辞坐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宋虞。 她满头青丝散开,面颊上还留着几缕头髮。 谢辞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几缕头髮拨开,手刚要伸回来,宋虞忽然抱住他的手臂,嘟囔道:「爹爹,我想吃糖。」 梦见了小时候的事,宋虞甜甜地笑起,像是真的吃到甜丝丝的糖果。 谢辞紧张得不敢乱动,生怕将她从梦中惊醒。 宋虞不放,他就依着她。 剩下的那只手从袖中取出白瓷瓶,将盖子打开。 祛疤的药透明如清水,质地冰凉。 谢辞倒出一点轻轻涂在宋虞的手腕上。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在听太子说当年的事。宋虞却忍不住按在右手腕上。 当年她也不过是十二岁,悬崖那么高,她要拉住八岁的谢临,谈何容易。 药液涂在手腕上,透明得仿佛不曾存在。 谢辞将她的手臂重新塞回去。 宋虞依旧一只手抱着他的手臂,脸蛋蹭了蹭锦被,雪白的脸蛋上樱唇微粉。 谢辞久久看着她,忽然俯身下去。 冰凉的薄唇碰到宋虞的额头,一触即离。 「阿虞,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声音低到仿佛不存在。 夜风微凉,窗户合上,宋虞在裹紧的被子里艰难地转了个身,又陷入下一重梦境。 第二日,宋虞还未清醒,就听见青缃的声音。 「姑娘,姑娘,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青缃反覆喊了好几遍,宋虞才醒过来。 治风寒的药会让她更加睏倦,醒得也比平日里迟上许多。 「宫里,怎么了?」 「姑娘忘了?封县主的旨意还没下来呢。」 宋虞很快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眉心,任由青缃服侍她起床。 丫鬟端来梳洗的银盆,宋虞捧起热水,鼻尖一动,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腕。
第13页 「姑娘怎么了,是水太烫吗?」 「不是。」宋虞摇了摇头,她细细闻了闻手腕,忽又想起昨夜转身的艰难。 难道,他来过? 想到这个可能,宋虞轻轻一笑,起床的难受也舒缓了许多。 青缃不知她为何高兴,但见她心情变好也是高兴。 「姑娘快些梳妆,内侍官还在等着呢。」 侯府前厅,内侍官等在那里,面上不见急色。 夏氏歉疚地笑道:「阿虞不知您来,起得迟,现下还要仔细梳妆,倒劳烦您等着了。」 宣旨的内侍官看了她一眼,也笑道:「是咱家来早了。皇后娘娘说了,宋二姑娘风寒未愈,特意让陛下迟了一天下旨。咱家可以理解。」 「确是如此,还是娘娘体恤。」夏氏笑得和善,心里却忍不住计较。 本以为能让内侍官觉得宋虞在慢待他,谁知他油盐不进。 如今这么说,更显得皇后娘娘对宋虞的看重。 夏氏眼瞧着三房的人眼神都变了,心里冷哼一声。 前厅站满了人,左等右等总算将宋虞等来。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宋虞一身藕荷色的缎绣素雪春衫,清淡雅致,又不失庄重。 她缓步上前,对着夏氏盈盈福礼。 夏氏笑着扶起她,「快别多礼了,大人可是等了你许久。」 宋虞轻声道歉,内侍官摆手道不必,「二姑娘既来了,便听旨吧。」 旨意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多了些赞美之词。 宋虞亲手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宋家众人只听内侍官道:「那咱家就恭喜县主了。这是皇后娘娘特赏赐给县主的,还望县主勿要推辞。」 内侍官说完,就有人将那些赏赐之物搬进来。 宋家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那些绫罗绸缎上。 宋念翎在看到其中一匹绸布时,目光一怔。 那是彩春锦,轻易不能得半匹。当初她为了偶遇江景烨,千方百计得了一匹做成衣裳。可现在,宋虞一下就得了八匹。 还有些东西摆在院外,不曾搬进来。 内侍官已走,三房的人仍围着宋虞说着吉祥话。 宋念翎站在圈外,不言不语地看着。她极尽克制,才没让自己露出嫉恨的表情。 偏偏有人不识趣,要来招惹她。 「四妹妹,你瞧,明明是姐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二妹妹如今是县主了,听说还没人愿意上门求娶四妹妹呢。」 说话的是二房的姑娘宋念雪,她一向看不惯宋念翎。她能看出母亲的偏袒照顾,她不明白夏氏为何要珍视宋念翎,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女儿。 夏氏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眼见宋念雪刺激宋念翎,低声训道:「怎么与妹妹说话的,还要罚跪祠堂吗?」 之前与宋念翎争执,宋念雪被罚跪祠堂。夏氏毫不留情地戳到她痛处,她冷冷哼了一声离开。 「别在意她的话。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念翎,放宽心。」夏氏安慰。 宋念翎懂事地笑了笑,告退离开。 夏氏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忍不住心疼。 再看向宋虞被众人围绕,更觉得心中血气上涌。如果,大房只有宋念翎一个,这些会不会都是念翎的? 宋虞听着三房人的奉承,看着宋念翎和夏氏相继离开,才藉口身体不舒服回了梅阑院。 此后几天,宋念翎甚少出现在宋虞面前,宋虞也落得清静。 常太医回宫的第二天,她便如约和顾燕燕去了莲湖。 四月半的天,离盛夏不远。 莲湖里植满了各式各样的莲花,盛放的莲花各色。 宋虞在湖边等了一会儿,等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 「表姑娘,我家姑娘说让您自己先游湖,她,她待会儿过来。」 「待会儿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小丫头挠了挠头,歉意地笑道:「应该不算出事。我家姑娘看见钟鹤大人了。」 钟鹤,禁卫军副统领,京都新贵。 同时,也是顾燕燕的心上人。 宋虞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快回去,莫让你家姑娘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小丫头「哎」了一声,赶紧往回跑。 宋虞见她跑远,转身看向莲湖。 莲花清香扑鼻,仿佛能化解一切的烦闷。 岸边停着几只小船,船夫正在上面百无聊奈地扇着扇子。 宋虞正要出声询问,忽而听见后边有人道:「宸王,真的是宸王。」 宋虞讶异转身,一眼就看见那个逆光而来的人。 他难得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白玉束冠,端的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若是摘下银色面具,再摇着一把纸扇,说不得就有小姑娘胆大地上前说话了。 现实是,大家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宋虞忽然觉得谢辞这么吓人也挺好的。毕竟这样还有许多小姑娘盯着这边不放。 「宸王殿下?」 宋虞的声音很甜,谢辞稍顿才继续往前走。 他走到宋虞面前,低头看着她雪白的脸颊,「二姑娘和别人约了游湖?」 「是啊,但是她好像来不了了。」宋虞很苦恼地道。 谢辞面上不动。 他当然知道顾燕燕来不了,钟鹤是他约出来的。
第14页 「真巧,我约的人也有事。」谢辞一本正经地道。 宋虞看着他笑也不笑地说着「真巧」,险些笑出来。 不错,现在还会主动靠近了,比之前的木讷好太多。 「之前在宫宴上殿下也帮了我,我还不知如何感谢殿下,想来殿下也不缺银两和奇珍异宝,不若我今日邀请殿下游湖,也正好弥补我和殿下的遗憾。」 宋虞说话向来得体,周围小姑娘见她主动邀约又是敬佩又是羡慕。 谢辞点头,轻声道:「好。」 船夫解开绳子,宋虞小心地上船。 青缃看着有些不放心,正想跟上去。邬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手拦着她,「这船太小,姑娘怕是上不去。」 青缃懒得理他,正要绕开他。偏他不依不饶,等再看,小船都飘远了,船夫却还留在岸上。 「你怎么没上船?」 船夫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那公子说自己会划船,我就下来了。」 既能得钱又能得清闲,船夫自然乐意。 青缃着急地跺了跺脚,扭头气愤地看了一眼邬潭,又赶紧回头盯着飘远的小船。 谢辞安静地坐在另一头划船,小船渐渐飘到湖中心。 宋虞看着身前一朵盛放的粉连,指尖轻轻探过去,小船已经停下。 谢辞看着她如玉的指尖从莲花表面滑过,看着她扭头对自己笑:「殿下喜欢粉莲吗?以前我央着父亲在湖中养粉莲,但总也养不活。殿下有试过养这些花花草草吗?可费心力了。」 宋虞开始说起自己曾经养花的难处,她似乎不是养花体质,总是养不活。 小姑娘脸上苦恼得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道:「我曾经还说过,以后要嫁一定嫁一个特别会种花的人。那时候还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说选夫君不能这么随便。」 宋虞笑着说完,忽然听见谢辞认真地道:「确实不能随便。」 她抬头去看谢辞,就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宋虞轻笑一声,应道:「我知道。」 她看着谢辞,话锋一转,「不过,若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小郎君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会忍不住哦。」 小船离岸边很远,一阵风吹来,带着莲花的清香。 谢辞看着近在咫尺的宋虞,一瞬间有一股冲动。 他想摘下面具,想问问宋虞,他……长得好看吗? 还是,会吓到她。 冲动一闪而过,谢辞抿了抿唇,「这样也不行。」 宋虞笑出声,珠钗微晃,不知闪了谁的眼。 谢辞位置稍移,小船换了个方向远去。 淳于晟远远看着,只能再看到一个模煳的背影。 宫宴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宋虞。 一如,当时那么惊艷。 第8章 纵容 莲湖不大,一圈游下来再回到岸边不到半个时辰。 顾燕燕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见小船往回走,高兴地在岸边直挥手。 「阿虞,小心些,我扶你上来。」顾燕燕伸手去扶宋虞。 小船刚刚靠岸,还有些不稳。 宋虞刚要伸手去搭顾燕燕的胳膊,小船一阵轻晃,她和顾燕燕的手错过,身子不稳往另一边倒去。 谢辞一直看着她,当下没有犹豫就扶住了她。 他的手扶着宋虞的胳膊,宋虞半靠在他身上。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近。 哪怕是在船上,他们都恪守着距离。谢辞更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宋虞靠在他的怀里,他仿佛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不知是从湖边飘过来的,还是小姑娘身上的。 宋虞最先反应过来,她迅速稳住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湖边还有人不停地往这边探头探脑地看。 宋虞倒也不怕他们看,她坦然地上岸,再转身谢辞已经轻松上岸。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刚刚的事,宋虞笑着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今日陪我游湖。」 「无妨。」谢辞低头看着她。 邬潭站在一旁,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谢辞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偷偷摸摸的举动。 他沉思一瞬,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 「这是云烟谷的祛疤药,传闻有奇效。我留在身边也无用处,不知宋姑娘可愿收下?」 这大概是谢辞第一次对宋虞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宋虞,等着她回答。 宋虞看着那小小的瓷瓶,想到今晨在手腕处闻到的那股淡淡的香味。 她轻轻一笑,伸手接过瓷瓶,指尖擦过谢辞的手指,盈盈福了一礼,「阿虞多谢殿下好意。正巧我的手腕上还有一处陈年旧疤,殿下这药,阿虞定会好好用。」 提到手腕上的疤痕,谢辞紧张了一瞬间。 宋虞假装不知,笑着与谢辞道别。 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宋虞临上马车前往回看了一眼。谢辞负手站在原地,似乎在看她这个方向。 宋虞扬起笑容,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向前,很快没了踪影。 谢辞收回目光,往湖边看了一眼。 那里,南诏的二皇子淳于晟刚刚上岸。见他看过来,笑道:「宸王殿下,真巧。」 同样的话刚刚谢辞也说过。
第15页 谢辞收回目光,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个人。 淳于晟身边的侍卫一恼,正要说什么,却被他拦了下来。 邬潭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殿下,陛下那边似乎有意……」 宫宴之上,文德帝是迫于无奈封了宋虞县主之位。可过后思量,不免生出些其他的心思。 谢辞目光冷淡,捻着指尖,「让他早点回去。」 南诏如今并不太平,几个皇子争夺皇位,你来我往什么阴损招没使过。 偏偏二皇子淳于晟最为干净,这次更是主动前来大盛,不顾朝中日益激烈的夺嫡之争。 可这也只是表面罢了。 淳于晟既然敢起不该起的心思,谢辞不介意给他添点麻烦。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侯府走,顾燕燕坐在宋虞的旁边,争着去闻她手中的白瓷瓶。 「让我瞧瞧,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值得我们阿虞看了一路。」 顾燕燕拿过白瓷瓶,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倒出一点看了看,「这怎么和清水一般,我看着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呀。」 「云烟谷的药,千金难求一瓶。你看它平平无奇,可又知有多少人为了一瓶药争得面红耳赤。」宋虞拿过白瓷瓶,将它放好。 这是谢辞第一次送她的东西,她要好好放着。 「这倒是真的。不过现在云烟谷已经闭谷,连医女都云游四方。也不知宸王是从哪里得来这么一瓶药。」顾燕燕自顾自地说着。 她也没想让宋虞回答,扭头看她却见宋虞低头不知在笑什么。 灵光一闪,顾燕燕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阿虞,你不会喜欢宸王吧?」顾燕燕压低声音问道。 宋虞不答反问:「若我真的喜欢呢?」 顾燕燕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别人都传宸王不近女色,甚至有人说他有断袖之癖。我就是怕你喜欢上个不能喜欢的人。」 顾燕燕说得认真,宋虞轻笑出声,狠狠戳了几下她的额头,「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别人还说钟鹤是个万年成精的木头,你怎么还追着他不放?」 「那能一样吗?他好歹喜欢的是漂亮的女孩子呀。我长得这么好看,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他总有一天能被我打动的。」顾燕燕义正言辞,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是是是,我家燕燕最好看,有眼不识的钟鹤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的眼瞎。」宋虞应和着道。 顾燕燕在她怀里笑成一团,也忘了刚刚自己纠结的问题。 宸王不近女色,这是京都公认的事实。 可若是有人知道他连着两日偷入女子闺房,还会这么说吗? 宋虞想到那人游湖时的规矩,更觉得反差巨大。 她倒是分不清了,谢辞到底是木讷还是只是装出一副木讷的样子? — 宋虞封为县主之后,飞往武安侯府的帖子就漫天飞。 今日是花宴,明日是诗宴。大家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藉口,只是无一例外都被婉拒。 宋虞借着身子不适的理由,连梅阑院都很少出。 三房的人可劲地来献殷勤,宋虞也甚少见一面。 一连三天 ,宋念翎终于见到了宋虞一面。 宋虞刚刚小憩起身,青丝随意松散着。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项圈,项圈底下坠着一个边缘镶金的白玉。 白玉质地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宋念翎在看到那白玉项圈时,一瞬间乱了心神。 所幸宋虞并未往她这边看,也未注意到她一瞬间慌乱的神情。 「妹妹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宋虞淡淡地道。 青缃在为她挽发,宋虞从镜子里可以看见宋念翎刚刚收拾好的神情。 「姐姐这几日连梅阑院都不出,听丫鬟说你胃口也不甚好,妹妹特意做了些酸甜的糕点,姐姐要不要尝一尝?」 宋念翎身后的丫鬟拎着一个食盒,闻言就要端上来。 宋虞轻轻瞥了一眼,「不必了,我现在没有什么胃口,放到次间吧。」 宋念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是宋虞第一次婉拒她,以往听说她做了糕点必是要欢喜地尝一尝。 可如今,要多冷淡有多冷淡。 宋念翎止不住的心慌,抬头间就见宋虞正轻轻摩挲着项圈上的白玉。 青缃挽好髮髻,宋虞起身走到宋念翎身边,笑着看向她,「真可惜妹妹的白玉丢了,若是还在,我们姐妹二人同时戴上。父亲母亲回来那日瞧见必是要欢喜的。」 宋念翎勉强地笑了笑,「那时年龄太小,只顾着逃开那些人牙子,不记得落在哪里了。」 宋念翎的神情适时变得落寞,仿佛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宋虞握住她的手,心疼地道:「妹妹不肯说过去的事,姐姐理解。姐姐只是心疼你受的那些委屈,若是知道那些欺负妹妹的人何在,姐姐定是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叫他们知道武安侯府的姑娘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更不可随意欺骗。」 宋念翎说她是被养父母欺骗,才以为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宋虞这话没有问题,宋念翎却觉得她话中有话。 终是心里太慌,宋念翎寒暄一阵便告辞离开。 宋虞看着她走远,冷声道:「叫秋月过来。」
第16页 青缃应是。 她转身往外走时,流萤正站在院外。她看着青缃远远而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宋虞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转身回到书房。 长案上,一封信已经打开。 这是武安侯夫妇寄来的信,夏氏有一封,只说他们何时到京都。 宋虞手中的这封,则详细地说出每日大概要到的地方,连入城前一夜可能因为太晚要在慧济寺休息一晚的事都详尽地写清楚。 这是宋父的习惯,他习惯和自己女儿交代清楚路程。这一封,其实是给宋虞和宋念翎一起看的。 「姑娘。」 书房外传来秋月的声音,宋虞收好信封,轻应一声,「进来。」 「那些人还在跟着你吗?」 秋月回京已有几日,她从理县带回来一男一女,如今二人都安置在京内。 可从两日前,便有人在跟着秋月,似要找到那二人的行踪。 「姑娘放心,奴婢不会让他们察觉到端倪。」 宋虞当然相信秋月的能力,「让他们以为那二人已经招供,供词已送到我的手上。除了我,尚无他人知道这件事。」 秋月勐地抬头,皱眉看着宋虞,「姑娘,这不妥。赶狗入穷巷,恐遭反噬。」 夏氏若知道宋念翎的身份已经暴露,且宋虞是唯一知情之人,谁知她会做出什么? 秋月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在宋虞身边,这样的做法很愚蠢。 宋虞低头,轻轻摸着手上的丹蔻,丹蔻红艷,似火又似血。 「我知道。过两日我去慧济寺上香,到时你与我一起。」 「姑娘,这很冒险。」秋月毫不犹豫地反驳。 不在府中,就更容易出事了。 宋虞抬头看向秋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秋月,你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可夫人留下我,是要我保护姑娘安全,不是看着姑娘去冒险。姑娘何不等……」 「秋月,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子。」宋虞冷冷地看着秋月,语气不容反驳。 秋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宋虞的母亲,顾氏。 她知道,她劝不动宋虞了。 「是。姑娘这几日,多加小心。」 秋月离开梅阑院时,一个小婢女也鬼鬼祟祟地走了出去。 两日后,宋府门前。 夏氏看着宋虞走出来,关心地叮嘱道:「不若再多带两个小厮吧,我总是不放心的。」 宋虞躲开夏氏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只是去为父亲和母亲求个平安符而已,最多不过两日。二婶婶不必担心,阿虞定会平安归来。」 「怎能不担心,要去拜佛何不去万佛寺。听说慧济寺去年还发生过火灾,不怕万一只怕一万。」 说完,夏氏似乎觉得不妥,轻轻拍了两下嘴,「瞧我,都胡话了。」 「二婶婶放心,不会出事的。天色不早了,若再不出发,怕是天黑之前赶不到慧济寺了。」 「既如此,那你去吧。青缃,流萤,照顾好你家姑娘。若有什么不适,我拿你们是问。」 一番叮嘱,夏氏才算是放了人。 单是其他人和过路人瞧着,夏氏都是一个关心晚辈的和善长辈。 透过掀起的帘子,还能看到夏氏站在宋府门前。 宋虞收回目光,拿出一本书册,静心看起来。 流萤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到慧济寺时,已至傍晚。 慧济寺后方有一片竹林,建有几间供香客住宿的厢房。 几个丫鬟忙着收拾厢房,宋虞就待在竹林里。 一座小亭子建在其中,静坐其中,可观远方落日,晚霞落入林中,一片烟粉之色。 风吹竹林,沙沙声响。 宋虞单手支在石桌上,微微闭眼,感受林中的风涛。 耳边碎发随风轻晃,绛色耳坠映着无暇的肌肤,让人忍不住去窥探更多。 竹林不远处,谢辞静静地看着林中的宋虞。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似乎很喜欢林中这风声。 「殿下,您不拦着宋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谢辞笃定地道,「她既想用最激烈的手段将这件事彻底解决,那便依着她。」 总归他在这里,不会让她出事的。 第9章 纵火 入夜时分,慧济寺外,三匹快马停在寺庙门前。 宋鸿轩下马敲了敲寺庙的大门,很快有一个小沙弥跑过来开门。 「施主要借宿吗?」 慧济寺离京不远,一般急赶路的人若是赶不上在关城门前回京,就会到慧济寺借宿一晚。 小沙弥已经习惯,熟练地问完,得到肯定回答,就领着三人进去。 「明日我们一早就回京,阿虞和念翎见到我们一定很开心。」宋鸿轩乐呵呵地道。 他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家的宝贝女儿,恨不得在脸上写着高兴两个字。 顾氏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宋鸿轩,「堂堂将军,能不能有些风度礼仪。阿虞要是看见你这副模样,说不得还要嫌弃你。」 「阿虞嫌弃我?我家的贴心小宝贝怕是恨不得抱紧我。当初离京的时候,小丫头可是对着我哭了好久。她可没有对着你哭,说明还是我这个老父亲在她心中地位更高。」
第17页 宋鸿轩和顾氏在前面不停争着关于宋虞更喜欢谁,谁的地位更高。 宋元安在后面笑着看向父母,也不拦着他们。 这一路,两人因为这个问题不知争过多少遍,宋元安习惯了。 他从自己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打开,里面的夜明珠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他答应要带给阿虞的。 这次归京,他特意没有和宋虞说归期,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等到明日,她看见他们三人一起回来,定会很开心。 宋元安忍不住去想小丫头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见到他们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哭鼻子,会不会任性地说以后都不让他们再走了。 单是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宋元安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宋鸿轩一回头就见自己儿子笑得像个傻子一样,指了指他手里的夜明珠,「这是给阿虞的?」 「恩,里面有两个,一个给阿虞,一个给念翎。」 宋念翎三年前才找回来,宋父宋母彼时要去边关,虽觉得愧疚,却也无法弥补,只能叮嘱宋元安多多照顾妹妹。 宋元安不想宋念翎觉得他们在区别对待,所以每次不管买什么都是双份,以免宋念翎多心。 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妹妹,但同时他也能看出来,宋念翎心思不浅。 父母因为刚找回女儿又无时间相处,自然看不出这些。 宋元安不会说这些,毕竟他看得出阿虞也很重视宋念翎。只要一家人好好相处,有心思也是冲着外人,他自不会多说什么。 宋鸿轩对宋元安的妥帖很满意,「念翎见到我们,可能会有些不适应。我们不急,慢慢来。」 说话间,小沙弥已经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厢房。 「施主,今日庙中来了一位女施主,住在竹林那边的厢房。施主们若是有事,还请注意些。」小沙弥叮嘱道。 宋鸿轩明白小沙弥的意思。 姑娘家的名声是很重要的,小沙弥是怕他们无意间冲撞到那边。 小沙弥叮嘱完需要注意的事情,便离开了。 三人风尘僕僕,也有些疲累。 宋鸿轩和顾氏进屋休息,宋元安正要跨进屋内。不经意抬头一看,只见一片火光从竹林那边升起。 宋父宋母很快走出来,原本安静的寺庙忽然吵闹起来。 「失火了,小沙弥说那边住着一位女施主。」顾氏眉头皱紧,说完就快步往竹林里去。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比那些僧人管用。 火光沖天,厢房被一片火海围绕。 宋虞站在屋内,用一块湿透的锦帕捂着嘴,浓烟扩散得很快。 这火烧得很快,也比她预想中来得勐。 夏氏是真的下了狠心,生怕她的秘密暴露。 宋虞一手扶着桌子,忍不住咳了几声。 算着时间,秋月就快冲进来了。 厢房外能听见青缃的唿喊声,一片喧闹中,宋虞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宸王,是宸王!」 宋虞勐地抬头看向门口。 谢辞,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虞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浓烟燻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却还是固执地看着门口。 「嘭」的一声,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谢辞快步冲进来,一片浓烟中,他一眼就看见躲在桌子旁的宋虞。 宋虞一身白色里衣,只在匆忙间披了件外衣。锦帕是湿的,已经挡不住屋内的浓烟。 宋虞看着谢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此之前,她就知道夏氏要让人纵火。 她和秋月商量好了,让她在火势起来后冲进来救自己。 秋月武功很好,能做到这样的事。 宋虞知道这样很冒险,可这是最好的法子。 她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就是为了让夏氏和宋念翎没有逃过此劫的机会。 她不想看见她们有翻身的可能。 可是当浓烟升起的时候,宋虞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害怕了。 她好不容易得到重来的机会,她还没有告诉谢辞她有多害怕,害怕他真的跳了下去。 她很自私,纵使知道他很难受,但她还是想要他活着。 宋虞想了很多,直到谢辞真的站在她面前,她才有了实感。 她笑着看向谢辞,软软地喊了一句,「阿辞……」 你来了,真好。 最后一丝光亮在眼前消失,宋虞晕了过去。 厢房外,赶来的宋父宋母看着青缃在那里哭喊着,一瞬间仿佛有一根弦断掉了。 「青缃,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元安急切地问道。 青缃看着突然出现的大少爷,尚不及反应,只能哭着道:「少爷,姑娘在里面,姑娘还在里面。」 姑娘,阿虞! 宋元安看向围绕在火海中的厢房,急步就要往前沖。 宋鸿轩反应得比谁都快,父子俩同时要往屋子里沖。 尚未冲进去,宋元安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浓烟滚滚的屋子里出来。 谢辞紧紧抱着宋虞,宋虞一只手垂落着,面色苍白得吓人。 宋元安看见谢辞,一瞬间有些惊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忙从谢辞手中抱走宋虞。 谢辞没有拦着他,「浓烟吸得太多,我的侍卫已经去找大夫了。」
第18页 宋元安点点头,示意明白,抱着宋虞就往他们的厢房去。宋父宋母急步跟过去。 邬潭很快带着大夫到了慧济寺,宋家人都守在屋内,直到听大夫说无大碍,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多谢大夫,这么晚还劳烦您过来。」宋元安拿出一袋银子就要大夫收下。 老大夫摆了摆手,笑道:「治病救人本就是老夫该做的事,更何况宸王已经给过问诊金,老夫自不能收两份银子。」 如今众人安静下来,宋元安才想起刚刚的情形。 阿虞只穿了一身里衣,宸王将她抱了出来。虽是情急,但若传出去…… 顾氏还在守着宋虞,宋元安送走大夫,才走到宋鸿轩身边轻声道:「父亲,刚刚是宸王抱着阿虞出来的。」 宋鸿轩一怔,很快明白儿子的意思。 「你去看看你妹妹,我去见一见宸王。」 谢辞是跟着宋父宋母一起过来的,大夫都走了,他还等在院子里,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在等什么。 宋鸿轩看着院中的人,三年未见,他在边关都能听见不少关于宸王的事情。 先帝嫡长子的遗腹子,如今能有这般的权势,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今夜多谢宸王相救小女,来日宸王若有什么要求,本侯必定尽我所能相助。」 谢辞看着宋鸿轩,一时没有回答。 宋鸿轩的意思很明显,他会替宋虞还这桩救命之恩。 同时,也是在划清宋虞和他的关系。 银色面具遮住神情,谢辞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宋鸿轩微微皱眉,还是回道:「歇息一晚便好。」 「那就好,」谢辞看向烛火通明的屋子,「侯爷不必相谢。今夜是令公子冲进去救了自己妹妹。本王只是碰巧在此处。」 所以,盛京的人不会知道宸王救了宋家二姑娘,更不会有流言蜚语。 谢辞说完转身离开。 宋鸿轩看着他,一时想不清楚这个宸王的意思,但他现在也没心思想清楚。 他要知道,今夜为何会失火。 「怎么样?」宋鸿轩低声问道,生怕吵到宋虞。 「让她睡吧,明日应当就能醒了。宸王走了?」顾氏掖好被子,起身和宋鸿轩往外走。 「刚走,他说,今夜救阿虞的是元安。」 顾氏一怔,看向宋鸿轩,「当真如此说的?」 「我亲耳听见,怎能有假?他不领这个功,对阿虞来说便是最好的。」顾氏闻言也点头。 两人走到另一间厢房前,这间厢房和宋虞的屋子隔着两间的距离,发生什么响动也不会让她知道。 厢房里跪着一个丫鬟,蓬头垢面,一身泥点,像是慌乱中摔到哪里。秋月正站在她旁边,肃着脸。 她一见宋鸿轩和顾氏进来,便哭道:「侯爷,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她一抬头,顾氏险些没稳住情绪,「流萤,是你放的火?」 流萤自小跟在宋虞身边,顾氏没想到会是她做的。 宋鸿轩冷冷看着她,「她本来想趁机逃跑,被秋月发现了。」 顾氏闭了闭眼,她有预感,今夜问出来的事情,或许会打破侯府的平静。 一夜过去,宋鸿轩和顾氏疲累地坐在圆桌旁。圆桌上放着几张供词,上面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心惊。 秋月已经押着流萤下去,两人审了一夜,由最初的不信到在最后不得不信。 「嘭」,宋鸿轩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她竟然敢这么欺瞒我们!」 顾氏没有出声。 大家族里总是藏着些不堪的事情,她知道二房和三房肯定会有所隐瞒。但她没想到,夏氏竟敢做出这样的事。 她竟然敢动阿虞。 「父亲,母亲,阿虞醒了。」宋元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顾氏收拾好情绪,将供词收好,「她竟然敢做,就别怪我们无情。先去看阿虞,她应当吓到了。」 第10章 痛哭 宋虞一口水还没喝完,就听见外面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抬头,只见父亲母亲急步走到床边。 宋虞刚醒,脸色比昨夜好多,但嗓子干涩得很,出口的声音也是沙哑的,「阿娘,爹爹,你们回来啦。」 一听见宝贝女儿这么沙哑的声音,宋鸿轩就觉得心揪着疼。 「怎么样,还难不难受,是不是渴得厉害。水烫不烫,爹爹帮你吹一吹。」 宋虞看着他这么着急的样子,摇头笑道:「爹爹别担心,女儿好多了。就是烟燻了嗓子有些不舒服,多喝些水就好了。」 「是是是,爹爹给你倒水。」宋鸿轩说着就接过宋虞手中的杯子,连倒了好几杯,眼见着宋虞嗓子好些了,才松下一口气。 宋虞看着宋鸿轩,又看了看顾氏。两人眼下都有青黑,宋虞可以猜到他们这一夜有多难过。 她用了最冒险的法子,甚至将父亲母亲算计进来,却没想过他们会有多难受。 「阿娘,爹爹,女儿让你们担心了。都是女儿的错。」宋虞看着父母,自醒来后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前世直到她出嫁,父亲母亲都没有回来。她落下悬崖前,宋念翎还得意地告诉她,他们在归途中出了意外。 如今真得看见父母在自己身边,宋虞只觉得先前那些委屈全部涌了出来。
第19页 她一说完,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宋鸿轩最怕自己女儿哭,想当初离京时,宋虞哭得泣不成声,他甚至打算迟一日再走。 如今宋虞哭得满脸泪珠子,宋鸿轩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顾氏拉了一把自己丈夫,「你先出去,我来。」 安慰人这种事还是自家娘子靠谱,宋鸿轩明白这个理,二话不说就起身,顺便带上门,让她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顾氏和宋虞,顾氏什么都不问,只将宋虞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哭完爹娘去为你讨回公道。」 顾氏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宋虞便觉得更委屈更难受,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像是要把之前所受的委屈统统哭出来。 宋鸿轩坐在外面,他能听见宝贝女儿的哭声。宋元安也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是宋虞哭过最惨的一次,哭得屋内和屋外的人心都一起揪了起来。 也将宋鸿轩心中的怒火哭到最炙。 顾氏沉默地陪在女儿身边,直到她哭完,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顾氏才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看,都哭成小花猫了。」 哭得太久,眼睛难受得很。 宋虞却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一直遮在眼前的那些阴霾似乎都随着泪水一起消散。 「阿娘,能见到你们真好。」宋虞依赖地靠到顾氏怀中,见她胸前的衣裳是湿的,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现在知道害羞了,刚刚哭得时候可没觉得什么不对。」顾氏点了点宋虞的额头,又重新把她抱进怀中。 「没事,就算哭湿娘再多的衣裳也不要紧,只要你不难受了就行。」 「一件就够了,哪能哭那么多次。」宋虞不甘地反驳。 「那可不一定,我们小阿虞就跟水做得似的,什么不多,就眼泪多。」顾氏打趣道。 宋虞抬头,气鼓鼓地看着她,「我哭得这么惨,阿娘还打趣我。」 「你也知道你哭得很惨,那你爹就更清楚了。他肯定就在门外坐着,你大哥肯定也站在旁边。说不定你爹现在还在抹眼泪呢。」 父母爱子,宝贝女儿痛成那样,宋鸿轩怎能一点感觉没有。 宋虞忍不住往门口看了看,似乎真能看到坐在门槛上的那个人影。 宋鸿轩最疼女儿,每次必要等顾氏将女儿安慰好了再走。 顾氏看着女儿眼里的愧疚,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道:「阿虞,你这次太冒险了。」 宋虞一惊,扭头看向顾氏,「阿娘,你……」 顾氏轻轻笑了笑,「你是我的女儿,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思。阿娘不知这三年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值得你拿自己性命做赌注。但是,阿虞,你是我和你爹爹的心头肉,你昨夜哪怕蹭破一点皮,我和爹都要伤心很久。毕竟是我们轻信他人,才叫你受了这许多不该受的委屈。」 顾氏眼里的愧疚像一根刺扎进了宋虞的心中,她低下头,歉疚地道:「阿娘,对不起,是我煳涂了,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顾氏抹去宋虞眼角的泪珠,「如果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我的阿虞又怎么需要这般冒险?是阿娘和爹爹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只是,阿虞,以后遇到这样的事,相信阿娘和爹爹,我们不会让你自己吞下那些委屈的。」 顾氏的言外之意,宋虞明白。 母亲总是最了解她的,知道她怕父亲因为宋家的亲情会有犹豫。 「阿娘……」宋虞眼泪汪汪地看着顾氏,眼瞧着又要哭出来。 顾氏赶紧捧住她的脸,像捏面团一样揉了揉,「不许再哭了,再哭就丑得没人娶了。」 「才不会。」宋虞嘟着嘴道,想哭的冲动却是没了。 顾氏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髮,「让青缃进来给你梳洗一下,吃点东西,眼睛用热水好好敷敷。我去看看你爹是不是在抹眼泪。」 宋虞笑着点头,看着顾氏大步出去。 宋鸿轩一听见门开的声音,赶紧站起来,「怎么样,还在哭吗?」 「阿虞若是还在哭,母亲不会出来的。」宋元安笑着道。 宋鸿轩闻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抬了抬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 顾氏看破不说破,拉着他就往外走,「元安,你看着妹妹,我和你爹出去一趟。」 「好。」宋元安应了一声,看着父母往外走,继续等在外面。 阿虞还要洗漱,他不能贸然进屋。 秋月提着热水过来时,就看见宋元安负手站海棠树下。风一吹,海棠花落,一片红色的花瓣落在宋元安的肩头。 他尚在京时,便是不少贵女的理想夫君。能文能武,清隽雅致,待人和善有礼。 如今他站在院中,仿佛一瞬间只能看到这个人。 秋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提着热水往前走,隔着几人的距离,远远地对宋元安行礼,「少爷。」 宋元安抬头去看,就见一身青色衣裙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她的衣角不知为何沾着泥水,显得有些脏。 宋元安记得她,她是昨夜将那纵火的丫头抓回来的小姑娘。 夜里暗,瞧不清容貌。如今一看,长得很清秀,就是板着一张脸,到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第20页 宋元安往前走,手一伸就要帮秋月提水桶。 秋月极快地躲开,头也没抬,提着热水就往前走,「不敢劳烦少爷。」 宋元安一怔,看着她进了屋。 以往他帮忙,旁人就算推辞也不会这么直接。 她刚刚躲得那么快,倒好像自己是洪水勐兽似的。 宋虞梳洗得很快,顾氏走前借寺里的厨房熬了白粥。许是哭得太久,耗费力气,宋虞吃了两碗。 宋元安瞧着,才算是真的放下心。 「原先还怕你食不下咽,现在看你这么吃这么多,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了。」 宋虞不满地瞪了一眼宋元安,「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我才喝了两碗粥,你就说我吃的多,我不喝了。」 宋虞生气地放下碗,头一扭就不看宋元安了。 宋元安觉得好笑,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那哥哥用这个做赔罪礼好不好?」 锦盒里两颗夜明珠圆润润的,宋虞惊喜地拿出来,「哥哥还记得我的话,这大小真的跟我要求的一样。」 宋虞的小私库里自然有夜明珠,只是那些都太大了,不符合宋虞的要求。 如今这两颗夜明珠的大小就正好,她可以拿去做成首饰或吊坠。 「那还生哥哥的气吗?」 「不生了。」宋虞甜甜地道。 宋元安看着自己妹妹,摇头嘆笑:「怎么这么好哄,以后若是其他人轻易一哄,岂不是就跟着跑了。」 「才不会。」宋虞反驳。 「恩,哥哥也不会让别人轻易骗走我妹妹的。」宋元安笑着道。 宋虞忽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现在可不是别人要来哄她,而是她要去哄那个人。 宋虞用完膳,眼瞧着宋元安去前面的寺庙。她赶紧收拾一番,对着镜子看了看。 眼睛还有些红,一看就像是哭过的。 宋虞满意地点点头,抬脚就往外走。她特意让青缃留下,只说自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竹林一片静谧,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远处还能闻到些火烧的味道,一夜过去,厢房那边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一堆残骸。 宋虞四周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谢辞的厢房看一看。 宋虞转身往竹林外走,还未走几步,身后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人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意味不明,「宋姑娘的胆子,倒是大。」 第11章 靠近 宋虞看见谢辞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小心思谢辞都知道了。 不仅知道,还纵容着。 身后竹叶沙沙作响,宋虞轻巧地转身看着谢辞。她甜甜地笑着,几步走近,在谢辞面前盈盈福了一礼,「阿虞见过殿下。」 谢辞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她。 他不希望看见她这么规矩地对自己行礼。 「不必。以后无人,不必这么多礼。」 她一行礼,仿佛就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距离。 宋虞笑着点头,甜甜地道:「好呀。」 谢辞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那些小疙瘩也没了。 他看向宋虞,忽然注意到她红通通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还是哭得特惨的那种。 「你哭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宋虞不好意思地低头,声音压得低低的,「看见阿娘一时没忍住。哭完才发现眼睛都肿了,当时照镜子看可吓人了,阿虞还以为自己要毁容了。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好看?」 小姑娘低着头,仿佛很难过。 谢辞皱眉,想也不想地答道:「谁说得,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是吗?」小姑娘惊讶地抬头,忍不住往前走了好几步,一下子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谢辞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偏偏宋虞还不信似地追问:「真得好看吗?殿下没有骗我?那阿虞是怎样得好看,殿下该不会随口胡说吧。」 「我不会骗你。」谢辞看着宋虞认真地道,面对她的追问又有些措手不及。 宋虞抬着小脸希冀地等着答案,谢辞只能一字一句地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噗嗤」一声,宋虞掩唇笑得开怀。 她眼睛弯成一道小小的月牙,细碎的金色阳光洒在她身上,又落入她的眼中。 那里面有开怀的笑,也有谢辞的身影。 谢辞看着她笑,小姑娘的眼角眉梢带着他以往不曾见过的色彩。 是欢愉的,是笑意盈盈的。 这才是那个受着千娇万宠长大的宋家嫡女该有的模样。 而不是被那些人逼到要以命相搏的地步。 谢辞心中那些小小的生气散得一干二净,原本想小小训斥一下她的那些话也统统忘了。 谢辞那八个字直白得可爱。 宋虞努力收住自己的笑,无辜地看着他,「殿下,阿虞不是在笑你。殿下不会生气吧?」 「不会。」简略地两个字,仿佛心绪不曾波动。 宋虞却看见那墨色瞳孔中别样的色彩,他不生气了。 可她还没哄呀。 宋虞有些遗憾,心里盘算了一波,忽然转了话锋,「刚刚殿下说阿虞大胆,是什么意思呀?昨夜失火,殿下突然出现,阿虞其实很开心呢。殿下是为了阿虞来这儿的吗?」
第21页 带着点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听到什么伤心的答案。 谢辞眉眼一动,忽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我出现,你为什么要开心?」 宋虞有些小小的惊讶,有进步,会抓重点了。 心里的想法丝毫不露,宋虞笑脸收起,神色突然变得很紧张。 她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小声道:「没,没什么。是阿虞说错话了。不是,是殿下听错了。」 一连三次反驳,小姑娘紧张,谢辞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将刚刚拉开的距离缩小,「我的听力很好,你说了开心。」 宋虞急得无法,只能不断往后退。 谢辞不断逼近,两人的距离不断缩小,直到宋虞退无可退。 她背靠着青翠的竹子,像小兔子受惊一样抬头看向谢辞,双眼水润润的,仿佛再逼一下就要哭出来。 「我,我……」 宋虞结巴了许久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脸蛋越来越红,仿佛要烧起来。 谢辞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但偏偏,他想更过分一点。 谢辞脚步微动,薄唇轻启,一声还未出。竹林另一边忽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哪个登徒子,敢欺负我女儿!」 宋鸿轩一声怒吼,惊得宋虞头皮发麻。 谢辞反应极快,迅速拉开距离,负手而立。 宋虞懊恼地低下头,乖乖转了个身,面对着宋鸿轩的方向。 宋鸿轩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大跨步到了宋虞面前,张嘴就训斥那个登徒子,「登徒子,竟然敢把注意打到我女儿身上,看我今日不把你打得……」 话戛然而止。 宋鸿轩虎目瞪着,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宸王?」 宋虞低头拉了拉宋鸿轩的衣袖,「爹爹,是女儿来找殿下。昨夜殿下沖入火场救了我,我想要谢谢殿下。」 「当真如此?那为什么……」 宋鸿轩还想问为什么两人距离那么近,宋虞一拉他袖子,他就忍住了。 「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想要趁着我和你娘不在欺负你。一时情急,口出妄言,还望宸王不要介意。」 意为道歉,可脸色和语气统统不是那个意思。 谢辞假装听不懂,低头道歉:「是本王刚刚唐突了,还望宋姑娘海涵。」 他双手作礼,态度诚恳。 宋鸿轩稍稍满意了些。 宋虞浅浅一笑,摇头道:「殿下不必介意。」 不介意?怎么能不介意? 宋鸿轩心里不满地道,到底没在面上表露出来。他挡住宋虞,面无表情地道:「小女身体尚未恢復,我便先带她回去了。宸王日后若有什么事,来找我便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也请宸王多多包涵。」 宋鸿轩站在宋虞面前,仿佛门神。他说完,拉着宋虞就往回走。 谢辞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往前走。 宋虞忽然回头,唇角微勾,漾出一抹甜甜的笑。 谢辞眨眼间,小姑娘已经回头,乖乖跟在宋鸿轩身边。 那笑容仿佛他的幻觉,可谢辞知道,不是。 他的小姑娘,真的在对他笑。 宋鸿轩带着宋虞出了竹林,回到厢房,脸色还是臭得没眼看。 顾氏看着他,皱眉问道:「谁招你了,脸色这么臭。」 「还不是……」宋鸿轩话说一半硬生生咽下去,顾忌宋虞还在,郁闷地摇头,「没事。」 顾氏了解自己丈夫,这样子一看就是气狠了。 他不说,顾氏也不急着问,「既然回来了,先进去吧。阿虞,跟娘进来。」 三个人进屋,宋虞一眼看到厢房里多出来的几个箱子。 「阿娘,这是什么?」 「这是一些衣裳首饰,我和你爹商量好了,我们先在慧济寺住上几日,等京中的宅子准备好了再回去。」顾氏拉着宋虞坐下,一边解释。 「放心,最多不过十日。有什么缺的跟爹爹说,爹爹去买。」宋鸿轩补充道。 「京中的宅子?」宋虞讶异地反问,一时没明白父母的意思。 「对,我和你爹打算重新找个宅子。」 顾氏看着女儿,想到今日回侯府,夏氏那一副和善的模样,更是气血上涌。 「你祖母过世后本该分家,因我和你爹戍守边关,才将此事一拖再拖。如今既要回京定居,断没有再继续拖下去的理由。只是分家一事杂乱,所以我们打算重新找个宅子,也好落份清静。」顾氏仔细地解释,又问宋虞对宅子有没有要求。 宋虞看着父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也不多问,笑着摇摇头:「只要和阿娘爹爹在一起,什么宅子都可以。」 宋虞钻进顾氏的怀里,依赖地抱着她。 分家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二房三房那样的人。 宋虞明白,父亲母亲这是打算快刀斩乱麻。重新找个宅子,她连侯府都不必回了,更不用面对夏氏和宋念翎。 父母会在她回京之前将一切事情解决。 — 武安侯府,落雪院。 夜色如墨,风吹得灯笼摇曳不止。 宋念翎惶恐地看着夏氏,一双美目盈满泪水,「娘,他们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是瞒不住了?」
第22页 只要一想到身份可能被揭穿,宋念翎就满心的惶恐。她只觉得那把刀已经悬在她的头顶上,随时都会落下来。 夏氏歉疚地看着女儿,替她擦着眼泪,「阿怜,别哭。他们今日只是回来取一些衣裳首饰,什么都没说,兴许……」 「可张管家和田妈妈还在宋虞的手上,娘,我的身份瞒不住了。」 宋念翎哭得满脸泪水,夏氏那一声「阿怜」,更是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原本的面目。 慧济寺的消息一点传不出来,今日宋鸿轩和顾氏回府更是什么都没表示,只说宋虞在庙内受惊,不宜移动,先在慧济寺修养几天。 可宋念翎知道,她完了。 顾氏连一眼都没看她,如今只是还未将最后一层纱扯破,等到那一日…… 宋念翎忽忍不住怨起夏氏。 若不是她兵行险招,怎会到这无法收拾的场面?如今她连装无辜恐怕都没有用了。 夏氏自知一切无法挽回,她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眼睛忽然一亮,「阿怜,你不若去找信王。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定会帮你。」 宋念翎哭声一顿。 对,她怎么忘了,还有景烨,景烨定会帮她。 只是…… 夏氏还在自得想到一个好法子,她开始教宋念翎怎么说话。 宋念翎看着她,低头遮掩住神情。 她若要成为真正无辜之人,便不能沾染一点污泥。 夏氏……恰恰是那点污泥。 第12章 欺骗 夜幕深沉,信王府的后门悄然打开。 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跟在小厮的身后,一路往里走。 信王尚未娶妻,院里一片清净。往来之时,连几个丫鬟的身影都少见。 小厮领着人到了书房门前,悄然退下。 宋念翎看向闭紧的书房,双手捏紧。 她忐忑地敲了敲房门,直到听到里面一声清晰的「进来」,心下才稍稍安定。 江景烨刚刚处理完公务,听说宋念翎孤身一人前来,他心中奇怪,到底还是不忍让人失望离去。 她毕竟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这般前来,于理不合。 门一开,宋念翎小步踏进来。她将帷帽摘下,露出底下的容颜。 一双美目红通通的,眼里隐有泪光。 她穿着一身荼白色的衣裙,看着脆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去。 宋念翎一言不发,极快地跪下去。 跪得太极,膝上传来钻心的痛。瞬时间,眼里含着的那些泪便落了下来。 江景烨一惊,他起身极快地走到宋念翎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就要将她扶起来。 「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站起来说,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莫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宋念翎哭着摇头,她躲开江景烨的手,低头俯身下去,声音嘶哑,带着无助,「王爷,念翎不配在您面前站着。念翎无颜再存于世间。今日来,是与王爷告别。请王爷忘了念翎,也忘了先前说过的那些话。」 「什么无颜存于世间,不可胡说。在本王面前,你永远都不必跪着。」江景烨强硬地将宋念翎拉起来,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拿着帕子替她擦眼泪。 「发生什么了?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说出来。不管是本王,还是武安侯,都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江景烨心疼地看着宋念翎。 宋念翎从未在他面前这么低微过,低微到他心中疼惜。 宋念翎一听见「武安侯」,心里的恐惧又蔓延上来。她借着这份恐惧,再次哭出声,又跪了下去。 「王爷,武安侯不会帮念翎。现在,他们更想把念翎赶出侯府。不过这一切都是念翎的错,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赶出?你是武安侯的亲生女儿,他怎么会……」江景烨说着,心里隐隐有一股不祥的感觉。 宋念翎三年前回到宋家,众人只知顾氏机缘巧合找回自己女儿。可怎么找回的,如何认定的,外人统统不知晓。 宋念翎极快地打断江景烨的话,哽咽地道:「王爷,念翎不是武安侯的女儿。这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念翎你在说什么?」江景烨心中的猜想落实,一时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宋念翎跪着,自是看不见。 她哭着将事情解释清楚:「念翎原为商户养女,及笄之年家道中落。养父母为了还债,欲将念翎许给李老爷。他们虽待念翎不好,但毕竟有养育之恩。念翎想着能为养父母做一点事情也是好的。谁成想,念翎打探之下才知,李老爷是个嗜虐成性的人,嫁过去做他小妾的女子统统活不过当晚。 「念翎实在害怕,慌乱之下逃了出来。一路艰难到了盛京,无助之时,有人告诉念翎,武安侯府需要添几个丫鬟。念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进了武安侯府,不想真的被选上。 「直到一次意外,叫武安侯夫人看见肩上的蝴蝶胎记。那时她说,念翎是她失踪已久的女儿。念翎那时高兴于找到家人,未曾怀疑这话的真假。直到昨日,二夫人夏氏告诉我,我,我是她的女儿。」 说道这儿,宋念翎像是受不住打击,声音破碎不堪。 但她还是强撑着继续说完:「念翎这才知道,我根本不是武安侯的女儿,而是夏氏未出嫁前与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她将我丢在乡下,让所谓的养父母照顾我长大。再一步步引我进武安侯府,让顾氏发现我肩上的胎记。但那根本不是什么胎记,而是夏氏让人在我昏迷时纹上去的纹身。
第23页 「夏氏将一切瞒在鼓里,甚至在发现姐姐有所察觉之后,痛下狠心,意欲将姐姐烧死在庙中。如今事情败露,她才将一切告知于我。她,她竟然还想要我来求王爷帮忙。可念翎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念翎宁愿一死谢罪,也绝不愿让王爷沾上这污糟之事半分!」宋念翎说得决绝。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但跪得太久,不过几步就跌倒在地。 江景烨赶紧上前扶住她,「你也一直被瞒在鼓里,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何至于此?」 「可若不是因为念翎,夏氏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若是姐姐有一点损伤,念翎此生都无法心安。」宋念翎哭倒在江景烨的怀里。 江景烨低头去看她,只见一双美目盈满泪水,以往娇俏的容颜苍白脆弱。 他自看见宋念翎手中的那块梅花帕子,又无意听见她和丫鬟的对话,得知她在万佛寺遗失过一块同样的帕子。他便猜到,这可能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刻意接近,渐渐发现宋念翎符合他对妻子一切要求。 温柔善良,大方得体,更何况还有武安侯府作为娘家。 江景烨原先是打算求娶她的,可如今…… 宋念翎能看出江景烨神色的不对,她低下头,掩住失落,「王爷,念翎自知再不配出现在王爷面前。当初能救王爷一命,念翎已很满足。念翎与王爷的缘分,便到此结束吧。」 宋念翎挣扎着要离开,江景烨牢牢抓住她不放,「救命之恩,你记得?」 宋念翎身子一僵,像是被吓到,她忙摇头否认,「是念翎在胡说,都是念翎胡说,王爷莫信。」 「你没有胡说。本王早就知道当初是你救了本王。」 江景烨握紧宋念翎的手,宋念翎泪眼看着他,极轻地喊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像是落在江景烨的心上,江景烨知道,他无法放手了。 「念翎原本不想说的,念翎不想用救命之恩绑住王爷。王爷也不必……」 「若不是你,本王早就死了。你放心,本王绝不负你。」 江景烨将宋念翎抱进怀中,两人距离极近,早已越过男女之线。 宋念翎靠在江景烨的怀里,一颗心堪堪落定。 她最终还是明说了救命之恩。 不过那又怎样,只要宋虞不说,江景烨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哪怕有那么一日,她也会在此之前牢牢抓住他的心。 她绝不会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 第13章 糰子 西边的斜阳汇聚成烟粉色,海棠树笼罩在霞光中,片片花瓣悠然飘落。 宋虞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放到鼻尖轻轻闻着花香。 秋月有些不适应地拉着身上的衣裳,走近,低声道:「姑娘,我换好了。」 宋虞抬头去看,只见秋月一身雪青色的衣裙,往日里有些杂乱的髮髻也规规矩矩地梳整齐。鬓边斜插一支海棠髮簪,流苏轻轻晃悠在发间。 宋虞眼前一亮,忍不住绕着秋月看了一圈。 秋月不太适应那样的目光,她低头道:「姑娘,我是下人,不该穿这样的衣裳。」 「谁说的?」宋虞直接反驳,她拉住秋月的手上上下下瞧着,笑着道:「姑娘家就要穿得好看,你年纪又不大,何必每日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衣裙。那衣裙都脏了,也该换下来洗洗。别得不说,这身雪青色的衣裳倒真适合你。」 「是啊。秋月,你以后都要跟在姑娘身边,若是像以前那么穿,外人瞧见是要说姑娘不是的。你希望出现那种事情吗?」 青缃从最关键的地方入手,秋月沉默半晌,不再拒绝。 「这就对啦。你不知道,哥哥昨日还特地问了我一声,说我是不是薄待你们。你瞧瞧,哥哥都这样误会于我,要是其他人岂不是误会更大?」宋虞有些委屈地道,仿佛昨日真的被宋元安说了几句。 她脸上委屈的表情还未收起来,就听见外面一道清朗的男声传了进来,「我可不记得昨日我这般问过,阿虞这样说哥哥,哥哥可也是要伤心的。」 宋元安跨进小院,宋虞讨好地看着他,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哥哥最大方了,不会与妹妹计较,对不对?」 宋元安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连哥哥都敢编排。」 「哪有?我只是用了点小技巧让秋月换新衣裳。哥哥你快看,是不是很好看?」宋虞催促着宋元安去看秋月。 宋元安这才注意到秋月换了身衣裳。这几天,她一直穿着那夜抓人时的衣裳,裙角的污渍不知何时洗净。衣裙当是穿了许久,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他昨日不知怎么想的,就和宋虞提了一句。 雪青色的衣裙很衬她的肤色,挽好的髮髻露出容颜。宋元安突然发现,她其实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脸颊白皙,眉眼如月。 宋元安的目光一时没有移开。 宋虞左瞧瞧右瞧瞧,又开口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宋元安目光微低,温柔笑道:「确实好看。」 宋虞惊讶地看向宋元安,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人好看。没有任何辞藻修饰,反倒更能表达真实的想法。 秋月赶紧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低低地道:「奴婢还有事,先走了。」
第24页 她极快地离开院子,像是身后有恶狼跟着一般。 宋元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问道:「阿虞,我是不是有些不招人喜欢?」 「啊?」宋虞茫然地看着宋元安,听不懂他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 宋元安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道:「今夜父亲母亲不回来了,明日他们要回侯府,分家应当就是明日的事。京中的宅子准备的差不多了,最多五日,便可回京。」 这几日宋鸿轩和顾氏早出晚归,和顾策也见了一面。宫宴那日发生的事他们皆已知晓。如今证据齐备,只差明日和夏氏摊牌,并将分家一事分辨清楚。 「我明白。那哥哥呢,明日回侯府吗?」 「恩,今夜在寺中歇息,明日一早去。」 宋虞点点头,明白宋元安的意思。 父亲母亲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兄长陪着,他们也放心些。 「那哥哥赶紧去歇息。厨房里还有吃的,我让他们端过去。」 宋虞推着宋元安去休息,见他进了屋,才转身要回自己屋子。 她刚刚走几步,突然听见一声很细微的叫声。 那声音太小了,小到宋虞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正要往里走,忽然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到她身旁。 宋虞看着脚边的石子,外面又响起几声极细微的哼哼声。 像是,小奶狗的叫声。 青缃不解地看向驻足不前的宋虞,「姑娘,怎么了?」 宋虞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想出去走走。」 「那我陪姑娘一起。」 「不用不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就在院子外面,连竹林都不进去。」 宋虞再三保证,青缃才不跟着出去。 自上次在竹林里见到她和谢辞在一起,宋鸿轩便多了个心眼。宋虞要走远,必要丫鬟跟着。 宋虞小步往外走,走过宋元安的院子时更是放轻了脚步。 顺着脚下的石子一步步往前走,直到竹林的入口处,便见一人站在那里,身姿如松,面上银色面具昭示着他的身份。 宋虞惊讶地看着谢辞,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谢辞手中正拎着一个小竹笼,竹笼里一个全身雪白的小奶狗正卧在里面,小爪子伸着,扒拉着笼子。嘴里哼哼唧唧的,像是不满被关在里面。 宋虞眼睛顿时亮起来,她忍不住往前走,低头看着笼子里的小奶狗。 手指刚刚伸过去,小傢伙就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宋虞拨了拨它的小肉掌,小傢伙就睁着一双黑熘熘的眼睛望着她。 水润润的,像是能融化人的心一样。 「喜欢吗?」谢辞见她和糰子玩得开心,轻声问道。 「恩,喜欢,它好可爱啊。」宋虞眼睛还看着小糰子,连头都没抬。 谢辞不明显地皱眉,他低头看了看笼中雪白的糰子,把笼子往后一挪。 宋虞的手落空,小傢伙的爪爪也落了空。一人一狗同时抬头看向谢辞,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打扰他们。 谢辞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把笼子往前递了递,「送给你的,你喜欢就好。」 「真的?」宋虞开心地接过竹笼,一手拨着小傢伙的爪子,一边开始念叨着取什么名字合适。 她只顾着看小傢伙,完全忘了旁边还有别人站着。 谢辞被彻底忽视。 第14章 赔礼 宋虞蹲下来,将小傢伙从笼子里放出来。 小傢伙看起来刚刚一月,毛茸茸的一团。一见笼子门打开,迈着小短腿就往外跑。宋虞把它抱起来,它就乖乖地卧在她怀里。 一身的毛髮雪白,又软又蓬松,宋虞慢慢顺着它的毛。小傢伙将眼睛闭上,以最舒服的姿势窝在宋虞怀中。 宋虞眉眼带笑,抬头看向谢辞,「殿下你看,它好像也很喜欢我。」 「恩。」谢辞应了一声,看着舒服得不愿睁眼的狗子,眼睛微眯。 宋虞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小傢伙的身上,迟钝如她,也渐渐察觉到谢辞的态度有些不太对。 她抬头仔细地看了看谢辞,谢辞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就好像那股不愉快是她的错觉。 宋虞压下笑,忽然将小傢伙抱到谢辞面前,「殿下也抱抱它,它可乖了。」 谢辞看着软乎乎的一团,没有伸手。 小傢伙被宋虞的举动惊醒,一睁眼就对上谢辞意味不明的双眼。 它眨了眨黑熘熘的眼睛,忽然一转身子,头埋进宋虞的怀中,小屁.股对着谢辞。 宋虞差一点笑出来,总算忍住。 谢辞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团,手一伸,道:「给我吧。你一直抱着也费力。」 一只刚满月的小狗能重到哪里? 宋虞聪明地没有反驳,她将小傢伙小心地放到谢辞的怀里。 谢辞从没抱过这样小的东西,小到他轻轻一捏就能断送它的性命。 偏偏他还要小心呵护着,不能露出一点不满。 小傢伙见怀抱变了,睁开水润润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宋虞。 连哼唧声都没有,只是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你,反倒叫人不忍心。 宋虞轻轻顺了顺它的毛,小声地安慰道:「我抱着你有些累,你就先躺在殿下怀中,待会儿带你回去,给你做一个特别暖和的窝儿,好不好?」
第25页 小傢伙哪能听懂她的话,依旧水汪汪地看着宋虞。 宋虞如果停下来帮它顺毛,它就哼唧起来,还想要逃出谢辞的怀抱。 宋虞无奈,只能抬头看向谢辞,小心地道:「要不,还是我抱吧。」 小傢伙明显不喜欢谢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抗这么剧烈。 谢辞面色平静,躲开宋虞的手,「不用。」 说完,他也伸出一只手,学着宋虞刚刚的样子慢慢给小傢伙顺毛。 他不敢用大力气,生怕这小傢伙一个不满就哼唧起来,只能耐心又耐心地放轻力道。 小傢伙正是贪睡的时候,谢辞不对它凶,还给它顺毛,它很快安静下来,优哉悠哉地闭上眼睛。小尾巴还甩了甩,昭示着心情的愉悦。 谢辞好笑地看着它,手上力道不自觉又放轻了些。 宋虞笑着看向这和谐的画面,突然生出一种想把这幅画面留下来的冲动。 「殿下有给它取名字吗?」 「还没有。」 邬潭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到他这儿,他就送来了。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 不过,手感好像确实挺不错。 雪白的毛髮没有杂质,软乎乎的,还带着小傢伙身上暖暖的体温。 谢辞什么都没说,但宋虞能看出他不像刚刚那么不愉快了。 也是,谁能不喜欢毛茸茸? 就连他们铁血战场的宸王殿下也不能例外。 「那就我来取吧。它一声毛髮都是雪白色,恩……就叫雪皎吧。殿下觉得怎么样?」 「好,以后它就叫雪皎。」谢辞一言断定。 小雪皎茫然地睁开眼睛,还不知道自己名字已经定下。 宋虞揉着它的脑袋,笑着重复:「以后你就叫雪皎,记住哦,雪白的雪,皎洁的皎。」 宋虞重复了几遍,小雪皎都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没关系,以后多叫,你就记住啦。现在要和姐姐回家啦。」 小雪皎见宋虞伸出手,黑熘熘的眼睛一亮,显然看懂了宋虞的意思。 它伸出两个小爪子使劲往前扒拉,奈何手短脚短,怎么也离不开谢辞的怀抱。到最后着急起来,哼叫声都大了些。 宋虞斟酌着怎么开口,谢辞终于大方地放开手,主动将小傢伙送回宋虞的怀中。 宋虞安抚地轻拍着它的背,笑着看向谢辞:「谢谢殿下送雪皎过来。天色不早,阿虞先带雪皎回去。」 天边的夕阳都只剩下残色,天色暗得极快。只这么一会儿,厢房那儿已经点上灯了。 宋虞想着,她若是再不回去,怕是青缃就要找出来了。 「好。」谢辞简略地答应。 他没有说要送,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宋虞转身。 宋鸿轩的态度他怎么会看不明白,小姑娘出来时那谨慎的模样太过明显。 他现在送她,只会给她添麻烦。 宋虞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看向谢辞,扬起笑脸,「殿下,天色已暗。殿下能送我回去吗?」 谢辞一怔,反应过来宋虞说的是什么,低声应道:「好。」 从竹林前头回宋虞的厢房,距离不远。 一路上,宋虞絮絮叨叨和小雪皎说着话,也不知它听没听懂。 路过宋元安的院子时,宋虞神经一绷。 她佯装不在意地看了看四周,看到宋元安的院子前无人,才松下一口气。 谢辞将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这么怕被发现,为何还要他送? 院子门前,谢辞看着宋虞推门进去,待要转身之时,忽见宋虞又跑了回来。 「殿下,今日为何要送我雪皎呀?」 上次竹林巧遇父亲后,这几日她都没见过谢辞。 今日他却抱着一个毛茸茸出现,宋虞明白他的意思,偏生要问出来。 谢辞忽觉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怎么开口。 上次他的举动过于无礼了,小姑娘紧张害怕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记得。 这小傢伙,其实是赔礼。 「路上捡的,我不爱养。你喜欢便好。」谢辞一本正经地撒谎。 宋虞看了看毛髮干净的小雪皎,决定好心地不戳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那谢谢殿下呀,殿下以后要是想见雪皎可以来找我哦。天色已暗,殿下快些回去吧。」 谢辞看着她的笑容,「恩」了一声,看了看她的笑脸,才转身往外走。 等她回京,他怕是连怎么进武安侯府都是个问题。 不过,两家宅子那么近,他想见小姑娘,当还是容易的。 宋虞见谢辞走远,才开开心心地往回走。 她刚踏进屋子,看见端坐在桌子旁的宋元安,笑容一停,转瞬又挂上讨好的笑。 「哥哥怎么还么休息?是还有事情要和阿虞说吗?」 宋元安看着宋虞怀里的毛茸茸,笑着点头,「确实有事忘了。不过你这,从哪儿来的?」 宋元安不笑还好,一笑,宋虞便心里发毛。 她极快地答道:「捡的,刚刚出去路上捡的。」 话音刚落,院子外邬潭的声音响起:「宋二姑娘可在?」 宋虞感觉到不对,却也不好拦着青缃。 青缃回来很快,手中多了羊奶和一个毛茸茸的白色毯子,「姑娘,外面那人说,这是宸王特意备的,刚刚忘了一併送过来。」
第26页 宋虞看着青缃手中的东西,觉得头都要大了。 宋元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捡的?」 宋虞低落地低下头,小雪皎不知她怎么了,还伸着爪子扒拉她,似乎要安慰她。 一大一小都显得可怜巴巴的,宋元安训斥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父亲的态度你明白。不过终究是你的事,我不多说。天晚了,尽早歇息吧。」 宋元安说着起身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转身道:「对了,差点忘了。父亲新找的宅子在玉溪街。我去看了,离宸王府只有半刻多钟的行步功夫。」 宋元安说完就走,独留宋虞慢慢理解他的话。 这次宅子找得急,帮忙的掌柜说那处宅子是如今京城最好的宅子。说是最好,果真是最好。 宅子远没有其他宅子的杂乱,好收拾,能尽快搬进去。 他原先还在想是不是巧合,现下看,根本就是有人有所图谋。 宋元安想告诉宋虞的也是这个。 谢辞,可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但他不知道,宋虞比他还要了解谢辞。 她抱着小雪皎,又看了看青缃手中的东西,低声笑道:「雪皎,他是不是很细心?」 小雪皎听不懂,只是小声哼唧,像是应和。 「是不是饿啦,我们喝一点羊奶。」 宋虞将羊奶放在一个小碗里,端到小雪皎的面前。 小雪皎伸出舌头,粉粉的舌头一卷一卷的,羊奶一点点变少。 宋虞看了看外面深沉的夜色,轻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父母和兄长在担心什么。 谢辞权势正盛,文德帝虽然明面上没说过什么,但私底下不定怎么想。 他是先帝嫡长子的遗腹子,当年先帝已意立宣王为太子,偏偏宣王突然重病缠身,不久离世。 若宣王顺利即位,谢辞如今便当是太子。 这样一个人,如今还握着大盛大半的军权,文德帝不可能不忌惮。 父母又怎能安心让他靠近自己? 「喝完啦,那我们要休息喽。」 宋虞抱起小傢伙,秋月在一旁收拾它的小窝。 她顺着它的毛,看着它舒服地闭眼,轻轻一笑。 不过,她相信谢辞。 当他走到她面前,她会跑过去拥抱他。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宋虞便醒了过来。 她洗漱完,赶紧跑去宋元安的屋子。 宋元安正要出去,一抬眼就瞧见宋虞跑过来。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来送送哥哥呀。」宋虞甜甜地笑着,一路和宋元安往外走。 等到寺庙门口,宋虞才停下脚步,笑着道:「哥哥早去早回,阿虞等你们回来。」 宋元安笑着摸摸她的头,「放心,不会出事的。你好生待着,不要乱跑才是。」 宋元安意指昨日傍晚之事,宋虞弯着眉眼,听话地应道:「今日绝不乱走,阿虞定乖乖等你们回来。」 宋元安笑着点头,又叮嘱些话,才往外走。 慧济寺门前有百十个石阶,宋虞站在上面,直到宋元安上了马车,她还站在原地。 外面阳光正好,连日的阴霾驱散。宋虞浅浅勾起笑容,眼睛明亮。 这一次,她的父母和兄长会为她讨回公道。 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第15章 清算 夏氏一直在等,宋鸿轩和顾氏始终没有什么举动。 她的心提着,却还要侥倖地想,是不是一切还没暴露?抑或者,宋鸿轩和顾氏不打算真的和她撕破脸。 直到宋鸿轩和顾氏站在议事厅内,二房和三房的人全部齐聚。 她看着顾氏手中的木盒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管家和田妈妈,她知道,今日她是逃不过了。 宋念翎也被一併叫了过来。 其他小辈都留在院子里,只有她被叫了过来。 纵使得了江景烨的承诺,宋念翎看到张管家和田妈妈还是忍不住唿吸一滞。 她和夏氏一直在想办法,但终归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们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在原地,等着宋鸿轩和顾氏来质问她们。 宋家二老爷宋鸿哲尚不知道这些事,他看着宋鸿轩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讨好地笑道:「大哥回京这么些日子,是在忙什么重要事情,连回府都不曾。对了,阿虞的身子可恢復了?当初应该让她去万佛寺的,这样也不必遭受这场火灾。」 宋家的其他人只知慧济寺偶然失火,宋元安恰巧救下宋虞,才让她免遭一难。这些日子也是因为修养的缘故,尚不能回京。 顾氏看着底下那些人,又看了看夏氏。 夏氏的脸色苍白,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 宋鸿轩冷冷一笑,「怕是就算去了万佛寺,也免不了这场火灾。」 宋鸿哲不傻,他能听出这话的不对,「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纵火?大哥快说是谁,弟弟断不能绕过他!」 宋鸿哲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下一刻就要为宋虞去出气。 宋鸿轩不为所动,看着夏氏,目光冰冷,「看来二弟还不知,慧济寺的那场火灾,正是你的好夫人所为。」 宋鸿哲傻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大哥说是谁做的?」
第27页 「你的夫人,宋家的二夫人,阿虞的亲婶婶。」 这一下解释得太过清楚。 宋鸿哲反应了许久,待他明白过来夏氏做了什么,转身看了夏氏一眼,又摇了摇头,「不对,她怎么会害阿虞呢?大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顾氏猜到他要这么问,朝外喊了一声,「元安,带她进来。」 宋元安走进议事厅,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押着流萤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 「如今人证和物证俱在,我们就好好说一说她做过什么。」 夏氏浑身都在抖。宋念翎站在她旁边,当她看见小厮手中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时,她的指甲一下子陷入掌心,疼得她脑子都混沌起来。 她认识那个人,是京中有名的地痞流氓,叫王二。 上次宫宴,送到郭子俞手中的那封信就是他转达的。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念翎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 今日她原本和夏氏商定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由夏氏承担一切。 到时就像是在江景烨面前,她只做那个无辜者。 夏氏愿意为她做这一切,她自是乐得接受,不过佯装掉了几滴泪,便让她更加心甘情愿。 可若是宫宴的事情揭穿,她还怎么做那个无辜者? 宋念翎惊恐着,顾氏看着她们母子的神情,冷冷道:「二弟可要听好了,你的夫人做过的好事,可多着。」 顾氏说着打开木盒。 木盒里放的都是这几日他们得到的供词,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夏氏没有辩驳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氏身上,他们听着她将那些事一件件说清楚。 夏氏于婚前与一书生私定终身,生下一个女儿,取名阮怜。阮怜自小在乡下长大,由张管家和田妈妈抚养长大。张管家和田妈妈对外只称这是他们的养女。 夏氏嫁入武安侯府,凭藉管家之便,私下接济自己女儿。甚至于上元之夜故意弄丢宋念翎,谋划自己的女儿顶替之事。 在事情即将暴露之际,又买通宋虞身边的丫鬟流萤,以她父母为要挟,让她在慧济寺纵火。 一桩桩一件件,甚至于夏氏那些中饱私囊之事都一一证据俱在。 宋鸿哲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看见夏氏那一脸惶恐,他知道,顾氏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到夏氏早在嫁他之前便于他人有了夫妻之实,而他竟在大婚之夜被欺瞒过去,只觉得满心愤怒。 「贱人!」 宋鸿哲狠狠打了夏氏一巴掌,他用的力道极狠,夏氏被打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宋念翎在一旁看着,双眼迅速泪湿。她看着夏氏,仿佛不能相信这一切,「怎么可能,婶婶怎么可能是我的母亲?」 宋念翎使劲摇头,像是不能相信。她踉跄了一下,仿佛要昏过去。 顾氏看着她装出的样子,淡漠地道:「阮怜姑娘,还没到你昏的时候。你身边的丫鬟在宫宴之前,将一封信交到王二手中,王二又将那封信给了前安阳侯世子郭子俞。信中详写了在宫中何处可以捡到阿虞的香囊,还说了阿虞会在宫宴时落水。阮怜姑娘,你不会要说你不知道吧。」 顾氏一声阮怜姑娘,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原本的身份。 阮怜攥紧帕子,哽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看向身侧的丫鬟菱冬,「你当真的做过这样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做?」 菱冬看着阮怜,她没想到阮怜会将这一切推到她身上。 不,她想到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有揭穿的那一天。 「姑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菱冬哭倒在阮怜的脚边。 主僕演戏的功底都很好,仿佛真像两个无辜者。 宋鸿轩连看都懒得看,「如今人证俱在,你们若有什么质疑,大可直接问他们。不过时间不多了,要问便抓紧问。」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家三老爷宋鸿文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问道。 「意思就是,本侯已将一切告知京兆府尹,想必他很快就要带人上门。夏氏,还有阮姑娘,你们有什么冤屈,便去京兆府的地牢里去诉吧。」 夏氏正要求饶,听见这话,委顿在地,再难起身。 阮怜也没想到宋鸿轩会这么绝情,竟直接报官。她一时连基本的对策都想不出来。 三房夫人姚氏听到这儿,却忍不住皱眉,「大哥,大嫂,这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如今报官,是不是不妥?一家人荣辱与共,二弟妹作出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阿虞的名声也是要损伤的。大哥大嫂,你们可要想清楚。」 姚氏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她嘴上说着为了宋虞,实际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女。 宋鸿轩早知他们会如此说,「今日来,一是为了说清楚夏氏的事情,二是,为了分家。」 「分家?大哥你要分家?」三房夫妇惊讶地看向宋鸿轩。 他们原本只是看热闹,不想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武安侯府能有如今,全靠着宋鸿轩。 二房和三房享福久了,就以为这一切是他们应得的。 若是分家,他们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生活了。 「大哥,只是为了一个毒妇,何至于此?」三房的人还想再劝。
第28页 宋鸿轩一甩袖子,懒得再听,「二弟,三弟,你们背地里借着武安侯府的名义做过什么,我已查得一清二楚。如今不说出来,不过是给彼此留下颜面。宗族长辈很快就到,我若是你们,就干脆利落地分家,莫将此事闹得更难堪!」 这把火,终究是从二房烧到了三房。 宋鸿哲和宋鸿文这些年手上有多脏,他们自是清楚。 事已至此,若真的和宋鸿轩闹翻,只怕不仅分家落不得好,还得往京兆府走一趟。 议事厅彻底安静下来。 大家都明白,宋鸿轩和顾氏这是有备而来,根本不打算给他们反驳的余地。 线香燃尽,府外的小厮在厅外通报:「侯爷,京兆府尹已至府门外,他问侯爷可准备好了。」 宋鸿轩看了看跪着的那些人,冷声道:「让京兆府尹带人进来。」 京兆府尹带人进来,他只管抓人,什么都不问,将夏氏和阮怜等人统统押住。 阮怜彻底呆住,她想求饶,却知道不会成功。 今日一进牢中,她就会沾上污点,哪怕江景烨将她救出来,这污点也洗不掉了。 夏氏见自己女儿也被押住,终于出声求饶:「大哥,大嫂,怜儿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们饶了她吧。你们怎么对我都可以,求你们饶了怜儿吧……」 夏氏不停地求着,满脸泪水。 如今,她再顾不得什么端庄礼仪,只想要保全自己女儿。 顾氏看着她,只觉得可恨又可怜。 「阿虞已是县主,你意图害死阿虞,她又想毁损阿虞清白。夏氏,你觉得,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谋害县主,罪无可赦。 夏氏一早就图谋让阮怜顶替宋念翎。 如若不是她,她的小女儿怎会到现在寻不到? 顾氏有多恨自己信错了人,便有多恨夏氏。 几人全被押下去,宋元安跟着出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宋鸿轩看着剩下来的人,淡淡地道:「二弟,三弟,分家吧。」 宗族长辈皆已到侯府。 他对这两个弟弟的纵容该到此结束了。 第16章 诛心 幽深昏暗的地牢里,一盏盏油灯高悬于壁上,各式各样的刑具挂满墙壁。 那股腐烂发臭的味道像是从地底钻出来,让人作呕。 阮怜蜷缩在牢里的一角,衣衫单薄,髮髻杂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七日了。起先还有狱卒把她抓出去问话,后来根本没有人理睬她。 在这里,她能时时刻刻听到外面那些受刑罚的犯人惊恐的痛叫声。 她刚到这里第一日也受了责难,如今十指上的伤口还留着,只草草地涂了药汁。 只要人不死,这些狱卒是不会特意去请大夫的。 她想问外面的情况,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告诉她。 这里太暗了,只有一扇高高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光亮,她怎么也够不到,只觉得满心的焦躁。还有一种她不能忽视的恐惧。 江景烨到现在都没有来找她,甚至不曾托人照顾她。 她不信江景烨会放任她不管,但无法阻止心里的恐惧。 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不像是狱卒在走。 阮怜忽然生出希望来,她忍不住往外看,想看看来人是谁。 这样的举动这七日来她做过无数次,然而次次是失望。 阮怜看着长廊的尽头,眼里是残存的希望。 长廊尽头的人出现在视线里,阮怜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宋虞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群,她一出现,就成了昏暗地牢里唯一的亮色。 宋虞看着站在牢门口的人,浅浅勾出一个笑容,一步步走近。 阮怜的目光一变再变,终于在宋虞走到她面前时,变成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姐姐,你终于来看妹妹了。」阮怜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这一次,她不用装,倒是真的想哭了。 宋虞轻轻巧巧地笑着,看着她装出的模样,视线移到她受伤的十指上,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口。 伤口还疼得厉害,宋虞只是轻轻一碰,阮怜就忍不住想起第一日所受的苦,她忍不住身子一抖。 「姐姐莫看,这伤口吓人得紧。」 阮怜遮住自己的伤口,端是体贴人的模样。 「很疼吧。十指连心,这种痛想来你会记上一辈子了。」宋虞淡淡地道,语气中没有任何关怀之意,仿佛只是陈述而已。 阮怜险些没装下去,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虞,「都是妹妹的错,若不是妹妹没有管束好下人,怎会让她受他人蛊惑,竟干出那样的事。」 事到如今,阮怜始终没有松口宫宴的事,夏氏更是想要替她担这份罪责。 反正她罪无可赦,自然是能为自己女儿多担一些,那便多担一些。 「是吗?阮怜,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宋虞冷眸看着阮怜,眼里的不信太过明显。 「姐姐……」 阮怜还想再说什么,宋虞蓦然打断她的话,「我只有一个妹妹,她被你母亲设计走丢,如今尚不知在何处。你算什么,也配喊我姐姐?」 宋虞一直是得体大方的,以往在阮怜面前,更是体贴至极,从不与她说重话。
第29页 阮怜以前觉得她很假,如今听她这般说,阮怜却觉得有些受不住。 「我,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以为……」 「你以为我今日是来听你狡辩的吗?阮怜,你弄错了,我是来痛打落水狗的。」 「落水狗」三个字彻底让阮怜变了脸色。 她装不下去,忍不住握紧牢房的木栏。手一收紧,十指上的痛就让她面色扭曲。 「很痛吗?那你知道,当我查到夏氏所做一切时,我有多痛吗?我一直疼爱的妹妹竟是个鸠占鹊巢的无耻之人,竟还意图毁我清白。你就像是浑身沾满污泥的人,脏污我妹妹的住处,衣裳和她所有的一切。你本该待在泥里永远不要爬起来,为什么偏偏要站起来污糟别人的眼睛?」 宋虞看着阮怜,眼里满是嫌弃之意,仿佛阮怜真的不配入她之眼。 阮怜自回到盛京,何曾面对过这样的目光?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往日那些贵女的责难也统统被宋虞拦下。 如今宋虞的话,宋虞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一样一下一下划开她原本的面目。 「那你呢?现在在这里数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宋虞,你又好到哪里?那些贵公子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愿意将目光留在你的身上吗?」 「呵,」宋虞掩唇轻笑,「就算我从前的一切装得又如何?我如今是县主,上门求娶的大有人在。仅凭你一个罪女之言,他们会轻信吗?」 宋虞一句句的讽刺,只让阮怜想发疯。 她害怕落到这种境地,可终究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宋虞,你今日来到底是做什么的?」阮怜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装不下去了,面目都变得可憎起来。 宋虞看着她失控的样子,轻笑道:「我说了,我是来痛打落水狗的。阮怜,你去求了信王吧,求他给你一个庇护。你如今已不是完璧之身,对吗?」 阮怜瞪大眼睛看着宋虞,她忽然惊恐起来,「你说什么,我何时与信王见过面?」 事到如今,只能否认。 宋虞也没想让她承认,「你不承认便罢了。只是听说信王近日在选王妃,定的是安国公府的嫡女。你如今就算出了牢房,最终也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而已。一个进过京兆府地牢的女子,你觉得信王会如何对待?」 打蛇打七寸。 阮怜如今能强撑着不过是靠对江景烨的信任。这些话,足够让阮怜痛,足够让她发疯。 「我不信!」 纵使这般说,阮怜的手还是忍不住抖起来。 她想过自己如今再不能成为江景烨的正妃,但未曾想过,当她在受苦之时,江景烨却在选妻。 「你信与不信又如何?终归信王是会将你救出这地牢的。到时你自己可亲眼去看。只是可惜了,你抛弃自己母亲,将一切罪责推到她头上,换来的求生之道也不过如此。」 宋虞不知阮怜和江景烨说了什么,但看江景烨近日的举动她便可猜到一二。 阮怜这是完全不顾及夏氏,要让她成为替罪之羊。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信口雌黄。」阮怜狡辩着。 她不明白,为何宋虞仿佛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的所为,仿佛能看清她所有的卑劣。 「我在撒谎吗?夏氏不就是你的脚下石吗?你踩着她,一步步走到盛京,靠近信王。如今事情败露,这个脚下石,当然要毫不留情地踢走,不是吗?」宋虞毫不留情地揭穿阮怜的面目。 阮怜终于受不住,那些刺激一股脑地涌过来,让她失去理智。 「是又如何!她给了我这样一个脏污的身份,我当然要踩着她洗清自己。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她情愿的,我没做错。宋虞,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个好家世,我只能自己谋划。不管拦在面前是何物,我都要推开!」 踩着自己母亲上位,若说心中一点愧疚没有,根本不可能。 阮怜极力地否认,不过想让自己心安罢了。 宋虞得到自己想要的话,看着近乎发疯的阮怜,冷声道:「是,我是有一个好家世。但你也并非一无所有,夏氏穷尽心血为你筹谋,却换来你这样的狼子野心。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太冷血。这一次,你牺牲了能为你做到一切的母亲。若是下一次再有什么过错,你又能推何人顶罪?」 宋虞的质问像是击进阮怜的心中,她甚至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 宋虞走远,她才浑身脱力地坐到地上,颓丧至极。 宋虞走到长廊尽头,拐角处一个双手上着沉重枷锁的妇人正坐在那里。 夏氏委顿在地,无声地落着泪。 阮怜最后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先她以为阮怜对她是不舍的,是迫不得已的放弃,更甚至于是在她逼迫之下不得不放弃自己母亲。 可如今,假象揭穿,剩下的不过满目狼藉。 宋虞低头看向痛苦的夏氏,淡漠地道:「如果当初你将她放在乡下,安然养到及笄之年,再寻一个好郎君。她如今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你为你的野心付出代价。可你有想过你另一个女儿吗?大姐姐这几日找过我好几次,她想让我向父亲母亲求情,想保你一条命。 「你从未关心的女儿拼了命想要护住你这个母亲的性命。可你一直关心,放在心上,为她筹谋一切的女儿,却将你作为踏脚石,恨不得你早些离世,以洗脱自己身上的脏污。夏氏,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护住一个狼子野心,却让另一个无辜的女儿陷入难堪的境地。」
第30页 宋念雪是夏氏所出,夏氏不曾对她有太多关注。在宋家,她更关心自己的儿子。而当阮怜回京,她更是因为阮怜多次责备宋念雪。 可如今宋虞说,宋念雪在为她这个母亲奔波。 夏氏所为如今已众人皆知,她不仅毁了自己,还毁了宋念雪,毁了她的未来。 宋念雪埋怨都来不及,又怎会为她求情? 宋虞在说谎,可夏氏不知。 夏氏终于痛哭出声,狱卒将她拉下去。 「念雪,是母亲对不住你,是母亲错了……」 一声声道歉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楚。 宋虞走出牢房,外面的光亮一瞬间有些刺眼。 她伸手遮住阳光,看着指缝里漏出来的细碎的光线。 夏氏于五日后问斩。 她混淆宋家血脉,意图谋害县主一事早已传遍盛京。 宋虞差点死在慧济寺的火灾中,宫宴更是差点被诬陷毁损清白。若不是当时韶容公主在侧,让他们不敢妄动,险叫他们得手。 真相大白,众人同情。 尘埃落定,她本不必走这一趟。 只是,杀人还要诛心。 她要夏氏在死前不断忏悔自己的过错,明白自己养了怎样一只白眼狼。 第17章 黑皎 初夏已至,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只在外面待上一会儿,便是一身的薄汗。 这样的天气,连雪皎都不愿出去。 它团着自己的身子,窝在宋虞的怀中,悠哉悠哉地甩了甩尾巴,舒适地闭上眼睛。 宋虞歪在榻上,一手给它顺着毛,一手翻着书册。 丫鬟们在外面熏艾草,在门上挂上艾草菖蒲。 艾草的味道顺着清风传进来,雪皎动了动鼻子仔细地嗅着,觉得不是自己爱的味道,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那股味道甩开。 宋虞安抚地揉了揉它的头,她闻着外面的艾草味,鼻尖似乎还能闻到粽叶的香味。 书册久久没有翻动,宋虞出神地看着外面。 忽然几声奶叫声响起,宋虞回神。她低头看向雪皎,却见它也正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她。 不是雪皎? 宋虞疑惑地抬头,尚未出声询问,就听那奶叫声更近了些。 「阿虞,你快看看这只小狗,和雪皎好像啊。」顾燕燕的声音最先传进来。 只见她抱着一个浑身黑熘熘的小奶狗进来,小傢伙浑身上下见不到一点白,一双眼睛也黑熘熘的,好奇地看着别人。 宋虞讶异地瞧着,雪皎也有些不安分起来。 它蹲在宋虞的腿上,好奇地看着那黑乎乎的小傢伙。 「你看,它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顾燕燕笑着把黑色的小傢伙放在榻上,宋虞干脆也把雪皎放下。 两个小傢伙你嗅嗅我,我嗅嗅你。雪皎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小黑狗也跟着叫了一声,分外和谐。 「这是哪来的?你自己养的?」宋虞一边问着,目光还放在两个小傢伙身上。 你逗逗我,我逗逗你。最后许是玩累了,两个小傢伙窝在一起闭眼睡觉。 黑色和白色团在一起,极像一副太极图。 「不是啊。这是在你家门口看见的。我等了好久,也问了一圈,也不见有人回来找狗。街上毕竟忙乱,我怕这小傢伙出事,就将它抱进来了。」 顾燕燕说着伸手点了点小黑狗的鼻子。 小黑狗被点醒,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仿佛很不愉快被人打扰。 「呦呵,这小傢伙脾气还挺大。」顾燕燕说着,又点了点它的鼻子。 小黑狗不满地看着顾燕燕,偏偏没有反抗之力。 顾燕燕逗它逗得开心,还不停地说道着。小黑狗不服气,两人就大眼瞪小眼,看看谁先败下阵。 宋虞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转身去吩咐青缃,「让人去府门前看看有没有人家在找它。」 这么小的狗狗不可能是自己跑出来的,别人不要丢掉的可能性很大。 但宋虞还是希望有人在找它。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顾燕燕终于收手,小黑狗也早已放弃了挣扎,任由她造作。 「我看啊,它就是被人丢了,不若我养它。我刚刚特意看了,雪皎是小母狗,它是小公狗。两个一黑一白,正好配对。」顾燕燕心中盘算着,都开始想名字了。 青缃忽然走进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榻上的两只狗。 宋虞察觉到她不对,笑着问:「怎么了,可是有人家来寻它了?」 青缃艰难地点了点头,「是。不过来人是……宸王殿下。」 谢辞? 宋虞讶异过后,看着黑黢黢的小黑狗又觉得好笑。 「宸王?这是宸王养的狗?他会养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顾燕燕连发三问,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偏偏这时她身边的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顾燕燕惊得坐起,瞪大眼睛看着丫鬟,瞬间忘了宸王养狗一事,「当真?」 「怎么了?」宋虞看着顾燕燕的神色,她能感觉到顾燕燕的生气。 小丫头现在就像是一个即将喷火的小火炉,噗噗往外冒着火。 顾燕燕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最终一拍桌子还是没忍住,「不行,我要去看看!」 顾燕燕气极,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第31页 宋虞不放心地拉住她,「到底怎么了?你先说清楚。你这样走我不放心。」 顾燕燕气唿唿地看着宋虞,「钟鹤他,他去和人家姑娘见面了。我要再不去,说不定他们婚期都要定了。」 这话实在夸张。 相看而已,怎么也不会到定婚期的程度。 只是钟鹤近来一直躲着顾燕燕,如今听见这消息,她是怎么也坐不住了。 宋虞想让她冷静些,但到底没拦住。 「姑娘,表姑娘这样冲过去不会出事吧?」 顾燕燕生气的时候容易没分寸,容易让人拿话柄。这也是宋虞要拦着她的原因。 「这种情况她不会希望我在场。秋月,你带几个人去跟着她,有什么情况让人回来通知。」 顾燕燕缠着钟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所有年少的心思都在钟鹤身上。 可钟鹤就像是别人说的,万年成精的木头,怎么也撬不开。 如果钟鹤真的有别的心思,宋虞倒是真的希望这一次能说清楚。 她终究是站在顾燕燕身边的,她希望顾燕燕能真得撬开钟鹤这个木头,但也怕她受伤。 秋月应了声是就转声离开。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刚刚被忽视的奶叫声就明显了些。 两只小傢伙显然都感知到气氛的不对,雪皎小声地叫着。 宋虞回头去看它,只见小黑狗精神抖擞,一改刚刚的低迷,一双黑熘熘的眼睛炯炯有神。 「殿下在哪里?」 「在前厅。」 小黑狗比雪皎要好动许多,宋虞将它抱在怀里,它探头探脑地想要往外看,爪子扒着又想下去。 宋虞见它好奇得紧,看了看剩下短短的一程路,轻轻将它放下去。 小黑狗顿时兴奋地抖了抖身子,迈着小短腿有些摇晃地往前走。 宋虞跟在它身后护着它。 「你倒是比雪皎好动,不知你主人给你取了什么名字?也不知在何处寻的你,竟跟雪皎长得这么像。」 两个小傢伙站在一起,一黑一白,就像两个极端。 宋虞话音刚落,一人一狗正走到前厅外头。 谢辞低沉的声音传入宋虞耳中,「它叫黑皎。」 小黑皎动作一顿,一屁.股坐了下来,睁着黑熘熘的眼睛回头看宋虞。 仿佛在说,要抱。 第18章 藉口 「黑皎」两个字一出,青缃在后面笑出声。 宋虞蹲下去,将黑皎抱起来,她忍住想笑的冲动,起身弯唇看向谢辞,「是个好名字。」 可不,和雪皎简直是一对。 「它好动,爱乱跑。邬潭没看住它。」谢辞一本正经地道。 这是在解释黑皎为何会出现在武安侯府门前。 武安侯府虽说也在玉溪街,可一只小奶狗自己瞎跑跑到武安侯府门前,实在有些不合理。 但宋虞决定相信这个理由,「它确实比雪皎要好动。既然殿下过来了,小黑皎,你也该回家了。」 宋虞揉了揉小黑皎的头。 刚刚还活泼好动的小傢伙这会儿就像是兔子见了狼,一个劲往宋虞怀中躲。 「黑皎,过来。」谢辞冷淡着嗓音道。 小傢伙不情不愿地抬头看向他,好半晌才伸出一个爪爪来。 宋虞抱着它,将它轻轻放到谢辞怀里。 谢辞这次的动作倒很熟练,抱着小傢伙,宽大的手掌不停地给它顺着毛,才算是安抚了它不情不愿的情绪。 宋虞看着谢辞,莞尔一笑。 他抱着小黑皎,低头认真安抚的神情和平日里的模样相差很大。 仿佛,在别扭地将自己温情的一面展示出来。 「殿下早该养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了。」宋虞浅笑道。 谢辞抬头看她,对上她的笑容,没有避开,「为何?」 「殿下不知吗?」宋虞走上前,摸了摸小黑皎的头,点着它的鼻子,「京都人人都说殿下冷血,不懂温柔。若是殿下早些养了小黑皎,他们见到殿下这个样子,定不会再乱说了。」 世人只看表面,若刻意隐藏,谁又能知道他内里是个怎样的人。 以前的谢辞用一副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宋虞亦被拦在这扇门之外。 一场生死,她侥倖窥得谢辞的另一面。 那时她才明白,素日里看着冰冷的人,面具之下是怎样的神色。 谢辞低头,正对上宋虞抬头看他。 她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琉璃色的瞳孔中还有一人的身影。 那是他,也只有他。 「殿下?」 耳边低低的声音唤回了谢辞的神思,他看着宋虞眼里的困惑,压下心中的想法。 「不必。」 不必什么? 不必澄清,还是不必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另一面? 宋虞没有继续往下问,她转而笑道:「明日就是端午,殿下要记得吃粽子哦。不知殿下喜欢吃什么味道的粽子?我和阿娘都喜欢甜粽子,可爹爹和哥哥都喜欢咸的。殿下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一家人两个口味。是以每次端午顾氏总要和宋鸿轩好好争论一番那个味道更好。 无一例外,总是宋鸿轩败下阵来。 粽子? 谢辞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简略地答道:「甜的。」
第32页 「甜的?殿下的口味和我一样呢。」宋虞高兴地看向谢辞。 谢辞坦然地看着她,一点撒谎的心虚感都没有。 「那我明日让人送些粽子给殿下好不好?殿下之前几次帮我,我还没有实质地感谢过呢。」宋虞像是突然想到这件事,偶尔提一句。 谢辞只当看不出,依旧惜字如金地答道:「好。」 「那就说定了。小黑皎,明日记得向殿下讨粽子吃哦。」 黑皎听不懂,见宋虞来摸它,忽然伸出舌头。它还没来得及碰触到宋虞白皙的指尖,一个落空,卷了一口空气。 谢辞仿佛什么都没做,小黑皎却不开心地叫唤了两声,一个抬头对上谢辞的目光,又乖乖安静下来。 一人一狗显得别扭又和谐。 宋虞又逗了会儿黑皎,谢辞先说了告辞。宋虞站在前厅门前,看着谢辞往回走。 小黑皎还趁机探出脑袋来看宋虞,宋虞轻轻一笑。 下一瞬,它的脑袋就被无情地拨回去。直到出了侯府门,都没能再往回看。 宋虞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谢辞的背影,才转身欲往回走。 一转头,就看见顾氏正站在她身后,挑眉看着她。 宋虞极快地露出甜甜的笑,「阿娘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听说宸王来府上了?他刚刚走。」 「嗯,我看见了。」 不仅如此,她还看见自己的傻女儿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们先下去吧。」顾氏摆了摆手,让丫鬟们先退了下去。 宋虞一看她的举动,就猜到今日是不能矇混过去了。 「阿娘……」宋虞讨好地喊了一声。 顾氏不理,「怕什么,怎么和阿娘说会儿话都不行了?」 「没有没有,阿娘想聊多久都可以。」宋虞摇着头,极力地否认。 「你啊。」顾氏无奈地戳了戳自家女儿的额头。 宋虞乖巧上前,挽住顾氏的胳膊和她一起往回走,「阿娘想说什么?阿虞定仔细听着。」 「是吗?那阿娘要是让你和宸王保持距离,不,以后见到他都要躲着走。你听话吗?」 宋虞脚步一顿,她看着顾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猜到母亲会想劝她不要太接近谢辞,但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直接,直接到让她一时反应不及。 顾氏看着女儿的怔愣,猜到了答案。 她挽着宋虞继续往前走,「你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是阿娘倒不知,你是怎么动得这份心思?记得你以前还说宸王冷着一张脸吓人,怎么现在就不怕了呢?」 「阿娘,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宋虞见顾氏不再严肃,也知她刚刚只是试探一问。 她以前是怕过谢辞,这京都又有几个姑娘家不怕的。 五年前他就不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五年后身上又有着杀伐之气,威势更甚从前。 「阿虞,阿娘不是什么古板的人,更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人。但是,宸王,身份毕竟不同。他身上背负得太多,你如今看到的只是表面。这京都看着平静,但是波澜掀起时,谁也逃不过。」 顾氏这话说得谨慎,但宋虞听得懂。 太子称病许久,陛下本就对其不甚满意,只是苦于膝下无子才立了谢临为太子。 依着前世的时间,离那场动乱当还有许久。 可是如今谢辞提前回京,父亲母亲和兄长皆比她记忆中回来得早。 所有事情都提前几个月发生,或许那场动乱也近在眼前。 宋虞知道,世人终将会淡忘宸王这个封号,取而代之记住大盛的摄政王。 那个位高权重,冷厉无情的谢辞。 第19章 燕燕 微风吹拂,带着丝丝夏日的燥热之感。 宋虞看向庭中屹立枝头的蓝色小花,声音飘忽着,仿佛没有落到实地,「阿娘,我明白的。我明白你和父亲的担忧,我也明白他将来可能要面对的局面。 「但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能劝自己放手。」 看得太清楚,当害怕,恐惧俱消之后,剩下的便只有心疼。 旁人只能看见他如今的位高权重,可有多少人关心他年少时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五年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得来如今的权势。 他受过的苦无人关心,等他站到高位时,人人攀附。 就连前世的她也是一样,看不到他的目光,只曾远远看过他几次,还带着所有人都有的忌怕。 她已经错过一次了。 她不想再像前世那样,看着他痛苦,看着他苦熬,却连触碰他都做不到。 顾氏看着自己女儿,看着她眼里莫名的情绪。 她不曾见到宋虞这般模样,更不明白她何时对谢辞有了这般不能放下的感情。 但她知道,她不必再说下去了。 她的女儿,自己选择了要走的路。为人父母,能做的不过是在背后替她看好。 「好了,娘明白了。如今还没到那个时候,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到时候娘去劝说你爹。」 宸王是一个稳重可托之人。她和宋鸿轩所担心,是外物。 总不能因为这些外物,因为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就逼着宋虞却步不前。 顾氏握着宋虞的手,拍了拍她手背,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是想想晚间怎么和你爹交代粽子的事吧。他若是知道你要送粽子去宸王府,少不得要生气。」
第33页 顾氏早到了,只是不想宋虞尴尬,才一直没出来。 宋虞鼓着脸蛋看着顾氏,似乎也很苦恼的样子。 忽然,她轻轻打了个响指,「有了。我亲手包几个咸粽子。不给哥哥吃,只给爹爹吃。」 顾氏「噗嗤」笑出声来,弹了弹她额头,「小机灵鬼。」 说做就做。 宋虞挽着顾氏,一路陪着她回去,见她要练武,又嘴甜地夸了好几句。 直到顾氏嫌她烦了,她才笑着离开。 转身时还能看见顾氏利落的背影,一柄□□使得行云流水。 宋虞莞尔勾出笑容,又拍了拍手,在院外称赞道:「阿娘好厉害。」 「再说,你的粽子包不完,小心你爹回来哄不好。」顾氏一边耍枪,一边气也不喘地道。 「阿娘放心,我包得可快了。」 宋虞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她进了厨房,只见粽叶等都齐备,当下便开始包起来。 几个粽子费不了多长时间。 宋虞手指灵巧地用红线包紧粽子,「这两个一定不能让爹爹看到,你们一定要小心。」 说着只给宋鸿轩包,宋虞一口气包了十几个,甜的咸的都有,还特意数了数,保证没有厚此薄彼。 她包的粽子都用红线拴起来,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有其中两个,绕了红线之后,又用黑线绕了一圈,显得与众不同。 青缃在后面低头轻笑,不戳穿自家姑娘的心思。 若是侯爷知道姑娘还特意给宸王包了粽子,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可不得好好藏着。 这一番折腾下来,再回到梅阑院,雪皎一见宋虞就粘了上来。 宋虞还没好好安抚它,就见秋月大跨步地走进来,走得很急。 宋虞立刻便知道,顾燕燕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慢点说,别急。」 宋虞招手,让丫鬟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秋月也不推辞,大口喝了。 她嫌那几个小厮脚程慢,自己回来得急,当下确实渴了。 一杯水见底,秋月才低头禀报:「表姑娘去了玉茗坊,钟鹤大人确实在那里。钟大人见的是徐家的姑娘,表姑娘过去时,两人正在说话,议论的正是表姑娘。徐家姑娘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钟大人迟迟没有表态。表姑娘就沖了进去,质问钟大人。徐家姑娘在一旁添油加醋,表姑娘气急,直说自己再也不会纠缠钟大人。出了玉茗坊,表姑娘就红了眼眶。」 这些年,顾燕燕什么话没听过。没谁能让她放手,可现在说要放手却是她自己。 宋虞急步往外走,「套车,去平远侯府。」 宋虞到平远侯府时,顾燕燕的贴身丫鬟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面,见她来了,仿佛见了救星。 「表姑娘你快进去瞧瞧吧。姑娘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让人进去。」 顾燕燕自小要强,很少哭,连红眼眶都不曾。如今又怎么愿意让丫鬟见到她哭? 宋虞轻轻敲了敲房门,屋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我没事,只是困了。」 「燕燕,是我。」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明间的门微微开了个缝。 宋虞进去,又迅速将门关上。 顾燕燕走在前头,耷拉着脑袋,沉默地走到里间。她低头坐到榻上,也不理宋虞。 宋虞没坐,她半蹲下去去瞧顾燕燕,见她眼眶红通通的,脸上还有泪痕,故意逗趣道:「原来我们燕燕也会哭啊。」 顾燕燕撇开脑袋,不想叫宋虞看她这副样子。 宋虞捧着她脸不放,「怕什么,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想哭就哭,哭完我们再谈。」 宋虞起身坐到榻上,将顾燕燕抱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顾燕燕一开始还不肯哭,忍着不动弹。也不知什么时候忍不住的,哭声越来越大。 她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在钟鹤那里受的委屈统统哭出来。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丫鬟们不敢进来。 宋虞起身点燃四周的蜡烛,屋里登时亮堂起来。 顾燕燕那张花猫脸躲无可躲,捂着脸直催宋虞走。 宋虞佯装要走,「那我走了啊……」 衣袖被人抓住,顾燕燕委屈巴巴地看着宋虞,「你都不安慰我,还笑我。」 「我没安慰你吗?你看看,这是谁哭湿的?」宋虞指着自己肩头颜色变深的一块,笑问道。 顾燕燕吸了吸鼻子,垂头丧脑地坐回榻上,「阿虞,我不想追着他跑了,好累啊。」 宋虞没有出声,她坐到顾燕燕旁边,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从十岁的时候就一直缠着他,可他从来都不会回头看我。这些年,每次那些宴会,总能听到许多议论我的话。我不在意她们说什么,可我在意钟鹤的想法。徐家姑娘明嘲暗讽说了那么多,他一句都没有反驳。我冲进去问他,我在他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人,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虞,他果真从未把我放在心上。可能,我真的不够好吧。」 顾燕燕是骄傲的,可她为了钟鹤,将自己低到尘埃里,至今没有得到一个善果。 宋虞看着她,原本有些想劝的话忽然不想说了。 她的表妹应当是那个在马球场上肆意玩闹,笑语连连的小姑娘。她不当为了钟鹤否定自己的一切。
第34页 宋虞捧住顾燕燕的脑袋,让她正视自己,「谁说的,我们燕燕是盛京城最明媚的小姑娘。不过一个钟鹤而已,是他眼瞎,瞧不见你的好。那我们就不理他了,好儿郎那么多,他钟鹤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你若是不想成婚,舅舅舅母也不会真的逼着你。到时候你就去闯荡江湖,怎么开心怎么来。」 往日里都是顾燕燕说这些话,现在换成了宋虞。 顾燕燕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出来,她抱着宋虞哭道:「阿虞,你怎么这么好啊。」 「可不,我可比钟鹤那个眼瞎的好八百倍。」 顾燕燕被逗笑,宋虞见她抬头,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累了就歇歇吧。不管怎样,我们都在你身后。」 顾燕燕红着眼睛,看着宋虞许久,忽然点了点头,「好。」 她追了这么久,也该试着停下来了。 明间的门一打开,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 宋虞盯着顾燕燕吃了晚膳,又陪着她躺到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听见她气愤地道:「钟鹤是个王八蛋。」 宋虞就在一旁应和,「嗯,他是个王八。」 直到将人哄睡着了,宋虞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给顾燕燕盖好被子才出去。 一出顾燕燕的院子,就见顾策和叶氏都站在外面,见她出来,顾策有些严肃地道:「她怎么样了?」 顾策虽然板着脸,但宋虞知道他在担心。 「放心,睡着了。但是接下来几日可能还会有点不开心,总是需要时间的。」 顾策松下一口气,叶氏点了点头,「我们明白。天色不早了,要不你在这里歇一晚,也省得赶回去。」 「不必了。舅母要是担心,就进去看看。阿虞便先回府了。」宋虞行礼道别。 叶氏见劝不住,便送她出去。 宋虞一出府门,便看到不远处的石狮子旁站着一个人。夜色深沉,宋虞瞧不清那人的样子。 叶氏见她看见了,只冷冷地道:「钟鹤,一早就来了。我打量着燕燕不想见他,没叫人理他。」 自己女儿委屈成那样,叶氏心里也是有气的。 宋虞明白,没有多说什么。 她上了马车,眼瞧着叶氏回府,又叫停了马车。 走进了,宋虞才瞧清了钟鹤的模样。 一身禁卫军的制式,剑眉星目,一身英气。只是此刻眉目纠结,似乎有很大的烦心事。 「钟副统领。」宋虞轻喊一声。 钟鹤闻声看向她,「宋姑娘。」 「天色已晚,钟副统领便是等到天亮,也进不了平远侯府。」 顾策和叶氏已经晾了他一下午,自不介意再晾一晚上。明日要上朝,钟鹤自要离开。 宋虞轻轻巧巧地说着,仿佛在聊闲话一样。 可这话,是扎心的。 钟鹤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知道。」 「知道也还要等?明日要上朝呢?」 「我已上了摺子,请一天假。」 就连休沐日都要去军营的钟副统领,竟有一日也会说出请假的话来。 宋虞摇头轻笑,她看向钟鹤,面色忽然严肃起来,「钟大人,这些年我看着燕燕一直追着你。说实话,我觉得一点都不值得。不过她倔强,别人劝不动。如今她自己要放手,我自是乐得贊成。钟大人现在这般做,是又要给燕燕虚无缥缈的希望,让她继续为你荒废自己的人生吗?」 宋虞很严肃地说出这番话,丝毫没给钟鹤留面子。 钟鹤握紧双拳,「今日是我的错,我若及时拦住徐姑娘……」 「钟大人,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宋虞截断钟鹤的话,「便是要解释,解释对象也不是我。燕燕这些年为了你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如今还要被你未来的妻子诋毁……」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钟鹤极快地打断。 宋虞冷笑一声,「这重要吗?外人只知你钟鹤要另相看她人,根本不把燕燕放在心上。钟鹤,我希望你放手,还燕燕一个清静。」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四周安静下来。 钟鹤沉默了许久,忽然退了一步,低声坚定地道:「宋姑娘,对不住,钟某做不到。」 「你……」宋虞生气地看着钟鹤,「是吗?那钟大人打算怎么挽回燕燕?就凭你在这里站上一晚上?抵得过燕燕这些年追着你的那些时间吗?钟大人若不愿意放手,就该拿出诚意来。总不能指望着苦肉计来奏效吧。」 「诚意……」钟鹤低喃。 「对,诚意。燕燕怎么追你的,为何会至众人议论的地步。钟大人不是最清楚吗?就请钟大人也走着燕燕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吧。不然你怎么知道燕燕为了你受过多少委屈。若是做不到,就请钟大人还燕燕清静。」 宋虞说完转身就走。 马车走了一段路,宋虞打开车窗往回看,依稀能看见钟鹤还站在原地。 他今夜是不会走了。 「姑娘,你真的想钟鹤大人放手吗?」青缃疑惑地问道。 宋虞关上车窗,摇了摇头,「他放不放手,是要燕燕去决定的。」 她不过是狠狠敲一敲这个木头,敲醒他那榆木一样的脑袋。 燕燕追了他那么久,总要他吃些苦头,才能让他求得圆满。 也不知,这万年成精的木头前世是如何娶得燕燕的。
第35页 盼只盼,燕燕这次不要那么容易心软,好好让钟鹤苦追一番。 第20章 撞见 一早,青缃就拎着食盒往外走。 宋鸿轩正要外出,看见青缃手中的食盒,忍不住皱眉,「拿过来我瞧瞧。」 青缃心中一紧,心想着侯爷是不是反悔了,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将食盒递了过去。 「这是姑娘昨日让我们备给宸王府的。」 「我知道。」宋鸿轩沉声道。 他打开食盒,看着里面六个用黑线捆起来的粽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去吧。」 青缃松下一口气,迅速转身。 从武安侯府到宸王府只有半刻多钟的行步功夫。 青缃站在偏厅等候,想着是不是哪位小厮来拿。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谢辞。 「殿下安好。」青缃赶紧行礼,心下却奇怪得很。 依着时辰,宸王此时当去上朝了才是。 谢辞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向青缃手中的食盒,伸手接过。 身后的庄叔随之递上一个锦盒,「这是宸王府的回礼,还请亲自交到宋姑娘的手上,勿让他人提前打开。」 青缃没想到还有回礼,又不能他人看,竟是特地送给姑娘的。 「好,奴婢替姑娘谢过殿下。」 「嗯,也替我谢谢你家姑娘。」谢辞吩咐道。 青缃点头,跟着小厮往外走时,忽然想到刚刚谢辞的自称。 似乎只要和姑娘说话,她从未听见宸王自称「本王」。 谢辞一路拎着食盒往回走,等到了寝殿他坐到圆桌旁,才低头将食盒打开。 食盒里放着六个形状相同的粽子,粽叶很黏,谢辞一点也不嫌弃。 他夹着白生生的粽子,一口咬下去。 庄叔在旁边探头一看,乐了,「呦,是甜枣。殿下不是不喜欢吃太甜的吗?不若还是……」 谢辞伸手一拦,「不必,不是很甜。」 粽子个头不大,谢辞很快就吃完一个。 庄叔看着他的表情,没戳穿。 怕不是不甜,是甜得腻人。不过殿下请假在家也要等这一食盒的粽子,他拆台不太好。 庄叔轻咳一声,将剩下的粽子挨个拿出来,「殿下,好吃吗?往年包粽子,您都不吃。也不知宋姑娘怎么会想起这件事。」 谢辞沉默着,看着剩下的粽子一时没有回应。 确实,有些过于甜了。 庄叔猜到他的反应,笑着要将食盒拿下去,刚提起来,四下一看,忽笑道:「这宋姑娘倒是心思巧,这食盒还有一层呢。」 他说着,将食盒的夹层打开。 只见食盒最下面,两个红黑线缠绕的小粽子正躺在里面。 一看就知道跟上面的粽子不是同一个人包的。 谢辞目光一凝,伸手就将粽子拿了出来。 他看着手心里小小的两个粽子,一时没有动。 「殿下,这粽子送来就是给殿下吃的。殿下不尝,怎知人家的心思?」 庄叔一猜就知道这怕是宋姑娘亲手包的。 他说完,谢辞才算有了动作。 他小心地拆开粽叶,只见里面包着的粽子不是白生生的,尝一口,就是肉馅。 庄叔忍不住笑道:「看来包粽子的人挺了解殿下的。」 谢辞展眉,眉眼带着清浅的笑意,「嗯。挺好吃的。」 她包的,就算是甜的,也好吃。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骗过她。 谢辞自顾自地笑着,庄叔见他高兴,也开心。 想来这宋姑娘是有魔力,尤其是对殿下。 「殿下,再过几日便是韶容公主的开府宴。原本老奴觉得您不会去,便没提。请帖还在,殿下可要去?」 庄叔虽问,但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去趟武安侯府都要拿小黑皎做藉口,韶容公主的这张请帖送得正是时候。 庄叔提起的同时,韶容公主的请帖也送到了武安侯府。 宋虞接过请帖,抬头对丫鬟道:「去回话,我会准时赴宴。」 谢韶容刚刚及笄便开公主府,可见皇后娘娘和陛下对她的宠爱。 她这一次开府宴,几乎遍请盛京。为此还特意请了卫国公府世子卫昭,她的表哥届时过府招待男宾。 宋虞没有理由拒绝这次宴会,更何况谢韶容帮过她。 「姑娘,我回来了。」青缃拿着锦盒进屋。 宋虞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那是什么?」 「这是殿下给姑娘的回礼,殿下还要我转达谢意。」 宋虞动作一停,抬头看向锦盒。 青缃将锦盒放在小几上,又补充道:「宸王府的管家还嘱咐了,说是不能叫他人在姑娘之前先打开这个盒子。」 那便是专门送给她的了。 宋虞弯唇一笑,锦盒精緻小巧,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小巧的木雕,雕成了兔子的形状。 胖乎乎的,煞是可爱。 「兔子?姑娘的生肖正好属兔呢。」青缃笑着道。 宋虞拨了拨小兔子,它就像是一只不倒翁一样摇头晃脑,慢慢稳住身子。 一只小小的木雕,既能让她开心,又不会过于无礼。 「去,将它摆在铜镜前。」 小小的一只木雕兔子乖巧地蹲在铜镜前。 以后清晨一起来,她坐到镜子前,便可看到这只小兔子。看着她摇头晃脑,憨憨的模样。
第36页 宋虞轻轻一笑,仿佛刚刚吃了一颗蜜糖。 这样,似乎一天的心情都可以变好。 — 五日后,韶容公主开府宴。 一早开始,公主府前就停了许多的马车。 宋虞和顾燕燕同坐一辆,顾燕燕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前头还堵着。 一辆辆的马车堵得公主府前水泄不通,公主府的下人正在努力疏通。 宋虞不急,慢慢地翻着手中的书。 来之前她便预想过会有这样的状况。 可顾燕燕是个急性子,久见疏通无效,坐不住了,「阿虞,我们下去吧。这离公主府前还没有一里的路,堵在这里实在太憋屈了。」 宋虞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几眼,微风正拂,现在阳光还不烈。若是再等等,怕是待在马车里都要热得慌。 「好,下去吧。」 顾燕燕见她答应,三两下就下了马车,车夫甚至还没来得及放矮凳。 马车堵了大半的路,宋虞和顾燕燕只能往旁边走。 周围有人见她们下了马车,低低私语一番,那些姑娘干脆也弃了马车下来。 宋虞身边很快就多了许多姑娘,彼此之间说说笑笑。 日光下,那些姑娘的笑颜如花,受邀的名门公子也忍不住往外看。 偶一两个碰巧对上目光,姑娘家就会娇羞地收回目光。 这一出下来,谢韶容日后回想起自己的开府宴,都要感嘆一番,她仿佛是办了个七夕宴。 不过一里的路,贵女们到了公主府前,早有丫鬟嬷嬷们在等候招待。 谢韶容特意出来,一眼便瞧见人群中那个蓝衣女子。 宋虞一身水蓝色的暗花莲纹百褶裙,既不出挑,也不会过分随意。 今日是谢韶容的专场,姑娘家都是费了一番心思挑选衣裙。 是以众人看见谢韶容身旁的女子时,都讶异挑眉。 那女子一身锦绣华服,珠钗尽显奢华,看向众人时,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宋虞执着团扇轻轻看了一眼,心下瞭然。 巽阳王的养女,罗婵月。 如今陛下只巽阳王一个兄弟,一母同出的胞弟。虽有封地,但每年陛下生辰,巽阳王都会特意从封地赶来为其庆贺。 常常一待便是几个月,这么算下来,巽阳王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待在盛京的。 巽阳王只得一子,又极其想要女儿,便收养了罗婵月,疼如掌上明珠。 不仅如此,罗婵月还是巽阳王当初求而不得的表妹难产时生下的女儿。 凭着当初的感情,罗婵月如今虽是养女,却比世子还要受宠。 这般养着,性子自会有些跋扈。 「快快进来。今日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才叫诸位姐妹行步过来。待会儿我自罚三杯。」谢韶容笑着道。 大家自不会责怪公主。丫鬟们来领路,姑娘家也都纷纷往里走,渐渐散去。 罗婵月走时看了宋虞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有些奇怪。 宋虞只当没注意到。 众人散得差不多,谢韶容才上前挽住宋虞的胳膊,笑道:「宫宴之后,便再未见过宋姑娘。我原先还担心你要养身体,不便出来呢。」 「多谢公主关心。」宋虞回以笑意。 谢韶容促狭一笑,「可不止我一人关心你。今日这宴,宸王府可接了请帖,说要来的。只怕如今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我们先自行玩耍一番。」 谢韶容只当提了一句,宋虞也没接此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女眷们都被安排在花厅,谢韶容又从四处搜罗来奇珍异花,整个院子花香满园。 姑娘们穿梭其中,染了一身花香。 卫昭在前头招待过来的男宾,等到约定的时辰,将人一起带过来。 今日有公主在,大家也不必过分恪守男女之防。有原先在外偶见一面,现下便找了机会上前说话。 谢韶容准备了诸多玩乐的东西,投壶射箭作诗赏画应有尽有。 她自己一会儿投壶,一会儿赏画,也不拘着大家。 看似松散,但实则暗处都有人守着,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或谁起了噁心,也好阻止。 宋虞从诗案边退出,远远瞧了一眼,只见顾燕燕正在那边射箭。 钟鹤也在一旁,似要与她比较。 不过短短五日,盛京的人都晓得钟鹤在追着顾燕燕跑。 两人的位置对调,倒是有趣。 宋虞收回目光,决定不上前。 她轻轻一瞥,余光看见一身锦蓝异族服饰的淳于晟正斜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南诏的使者团还未离京。 已经整整一月,这不合情理。 淳于晟的目光不加掩饰,宋虞微微蹙眉,抬脚往旁处去。 公主府修建了一年,处处透着精巧细緻,可细细观赏。 宋虞停在一处蓝色的小花前,低头去瞧。 这花带着淡淡的馨香,花瓣层层叠叠,从边缘至花蕊颜色渐渐变浅。 宋虞好奇地看着,「这是哪里的花,我竟从未瞧过。」 话音刚落,男子的声音在后响起,「这是南诏的罗纤花。再过几日,它的颜色还会变成紫色。粉蓝紫三色绽放完,此花才会败落。」 宋虞听见身后的声音,好奇顿时消失,她不太愿意回头,却不好不理。
第37页 「此花甚好,多谢二皇子割爱,让我们能一睹此异花。」 宋虞特意说了「我们」,只是客套话而已。 她说完,就想找藉口离开。 淳于晟轻易看出她的意图,笑着道:「此花在南诏可算不得异花。它花期长,艷而不俗,我们南诏人还有一用途。」 宋虞不欲搭话,只沉默着。 淳于晟也不觉得尴尬,他忽然伸手摘下一朵蓝色小花,两只捏着递到宋虞面前。 宋虞皱眉瞧着,直觉淳于晟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她还没得及拦,只听他道:「在南诏若是男子送此花给女子,则为求爱。」 一言落,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南诏不比大盛,风俗要开放许多。 淳于晟只见了宋虞两面,奈何之后她一直在寺庙养伤,回京之后更是足不出户。 淳于晟竟至今才得以见第三面。 自从那日游湖过后,他本起了心思,正要筹谋之时,南诏传来些消息。 他自己忙得晕头转向,谋士都劝尽快回去。 可他不甘心,他必要再见一见宋虞。 他顶着那些压力待到如今,才得来这机会,自是直接得很。 他是南诏的二皇子,日后更会是南诏的王。宋虞选他作为夫君,当是她的幸。 宋虞不知淳于晟是如何想的,她只觉得面前的人愚笨得要命。 这般示爱,是要毁她名节吗? 宋虞迅速拉开距离,恨不得转身就走,「二皇子慎言。大盛女子最重名节,二皇子若不是有心要陷我于难堪,就请收回刚刚的话。这花虽美,但我已无意欣赏。」 最后一句便是变相的拒绝。 风一吹,淳于晟手中的蓝色小花孤零零地落到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虞,「我是南诏的二皇子,能给你想要的……」 「请二皇子慎言。」 这真是一国的皇子,怎能如此不识时务? 宋虞第一次觉得生气,看着地上的蓝色小花也觉得难看许多。 她夸一句异花,他还真以为这花有多稀奇? 「二皇子,大盛之花众多,便是今日公主园中的那些,盛于罗纤花的便有许多。二皇子请去赏花吧。」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宋虞是不想给淳于晟留面子了。 佳人出口决绝,淳于晟觉得可笑,目光渐渐变了。 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他还能得不到? 宋虞说完转身就走,她抬头的一瞬间,脚步一顿。 不远处,一身玄青暗纹锦服的男子正站在那里,面上带着银色面具,神色瞧不清楚。 他身边跟着一女子,不知说了什么。 谢辞淡淡地回了一个字,那女子顿时羞恼地看着他。 见他要走,忽大声道:「谢辞,你今日不应我。明日我就让父亲去求赐婚圣旨,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继续抗旨!」 第21章 密谋 多年后宋虞曾经回想起现在的情况,那时她问谢辞,当时谁更尴尬。 谢辞一脸严肃地回她:「不是尴尬,是生气。」 看到有人当着自己面向宋虞求爱,谢辞怎能不气?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周围人只见淳于晟在和宋虞说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偏偏罗婵月一直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无意义的话。 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罗婵月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羞恼之下说话根本不过脑子,直嚷嚷着要让陛下赐婚。 宋虞清楚地感知到谢辞的情绪不好,她原本还有些心虚,听见罗婵月的话,反倒放宽了心。 瞧,可不止她一个人被撞见不好的场面。 罗婵月一语惊到四周众人。 所有人都停下,目光统统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谢辞连头都没回,冷声道:「那你试试。」 谁人都知谢辞情绪难测,如今这一句,可是实打实地听出不对。 谢韶容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面,一点上去调解的意思都没有。 罗婵月气疯了,她狠狠瞪了一眼谢辞,厉声道:「你等着。」 说完,她就气愤地转身离开。风风火火的,像是要去告状。 谢辞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大跨步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宋虞面前。 宋虞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冷冰冰的目光,并不担心。 她乖巧地行礼,「宸王殿下安好。」 安好?不,一点都不好。 谢辞越过宋虞看向她身后的人,与淳于晟目光对上,薄唇轻启:「南诏使者团待了近一月,现下南诏国内正乱着,二皇子还有心思待在大盛,可真有闲情逸緻。」 淳于晟面色瞬间难看,「宸王怎知我南诏近况,莫不是在私下探查?」 「探查?南诏的状况如今众人皆知。原来二皇子的消息如此闭塞。」 淳于晟终于意识到不对,他和谢辞知道的消息仿佛不同。 未及开口,只见一个南诏侍卫急步进来,附在淳于晟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淳于晟的脸色更黑。 淳于晟不加耽搁,转身就打算离开。 谢辞淡淡地道:「二皇子若再停留,本王有理由怀疑你在筹谋什么事情。若于大盛不利,二皇子再想离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淳于晟心里一惊,面上好歹稳住,一言不发地离开。
第38页 蓝色小花被风吹走,宋虞瞧着那朵小花,看着它染了一身尘泥,早被他人遗忘。 「好看吗?」声音幽幽的,带着莫名的情绪。 宋虞忍住笑,恰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确实好看。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想要赏花。等宴会散去,怕是人人都知道罗姑娘心悦殿下了。说不得,明日还有一道赐婚圣旨会下来。」 谢辞本来是生气的,但他忽然发现他也成了没理的一方。 「我不识她。」谢辞简短地解释道。 此话不假。 谢辞平日里根本不注意那些贵女,罗婵月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众人难知。 宋虞淡淡应了一声,「是吗?」她往前走,又丢下一句,「可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也不看谢辞,自去与其他姑娘说话。 谢辞站在原地,看着她融入人群中,不知与他人说了什么,笑靥如花。 她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有不少公子哥在往那边看。 谢辞看着旁边的蓝色小花,目光微凝。 宴会结束,谢韶容特意相送宋虞。 临到门口时,她故意示意站在不远处的人,「真生气了?」 谢韶容可看得清清楚楚,两人气氛有些不大对。 宋虞团扇遮面,轻声道:「没有。」 「没有?那你这是……」 宋虞没有应答。 直到上了马车,她透过帘子往外看,仍能看见谢辞站在原地,往她这边望。 那般瞧着,倒有些可怜。 自己生气不能,反倒还要想着哄她,瞧着当然可怜。 宋虞放下帘子。 她是真的没生气,可谢辞是实打实地生气了。 但她也是无辜的呀,那就只能转移注意力,让谢辞无处可气了。 这样,好像有些坏呀。 宋虞想着,忍不住笑出来。 「阿虞,你在听我说话吗?」顾燕燕正说到气愤处,见宋虞自顾自笑出来,便知她根本没听。 「在听,在听,你说钟鹤射箭赢了你,还有呢……」宋虞赶紧哄起顾燕燕。 两人笑闹着,一路往侯府去。 — 南诏使者团第二日便离开盛京。 离开的前一夜,信王府的书房里迎来一位客人。 淳于晟坐在椅子上,看向江景烨,「信王当真能帮我?」 不过一月,南诏朝廷巨变。 眼瞧着皇位就要落到大皇子的手上,淳于晟不得不急。原本不愿意和江景烨合作,现下也起了心思。 「只要二皇子做到本王要求的,本王在南诏的线人自会相帮。」 江景烨低头写着公文,未曾抬头,仿佛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淳于晟握紧双拳,一时没有决断。 江景烨落下最后一笔,淡淡地道:「今日在公主府,宸王的话二皇子忘了吗?」 怎会忘?淳于晟现在想起还气得牙根痒。 「好,我帮你。希望信王也同样守诺。」 「自然。」 书房安静下来,江景烨揉了揉眉心,还未松下心神,便听侍卫在外面道:「王爷,春心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位不愿吃东西,现下病得不能起身了。」 江景烨眉头一皱,心中腾起戾气。 他救阮怜这件事,终归是惊到了那人。 娶安国公府嫡女是他不得已为之,若非如此,阮怜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地牢。 如今他尚未大婚,自不能将她安排在府内。 可这样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江景烨觉得自己耐心快要耗完了。 想说不去,但出口的话还是变了。 「备车。」 马车趁着夜色赶往京郊的春心院。 与此同时,一暗影落在宸王府的书房内。 「淳于晟刚刚离开信王府。」 谢辞摩挲着手中的荷包,淡声道:「照计划行事。」 暗影应声离开。 邬潭探身看了看自家主子手中的荷包,细细想了想白日的事,忽然道:「殿下,宋姑娘这么生气,莫不是在吃醋?」 吃醋? 谢辞摩挲荷包的动作一顿,眉间的纠结松开些许。 「对,不然为何要如此不高兴?明明是在向殿下表达不满。殿下若不信,不如等几日,您离京,宋姑娘必来送您。」邬潭一鼓作气地道。 谢辞看着手中的荷包,想到邬潭说的可能,又莫名想到此前在竹林中,宋虞的表现。 心砰砰地跳着,谢辞慢慢收回了荷包,松开眉间的纠结。 月至中空,又渐渐落下。 一连几日,皇城中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罗婵月所说的赐婚,终究只是她的臆想。 巽阳王倒真得向陛下提了,只是没了下文。 赐婚圣旨不下,罗婵月没脸见人,又催着巽阳王回封地。偏偏巽阳王没有答应。 巽阳王府闹得鸡飞狗跳。 宋虞安安静静地待在府中,甚少外出。 日子如此过了半月,一日午时,一骑兵带着一卷密封的信件急往皇城而去。 不过半日,北边生乱的消息就传遍上京。 北边之外,是游牧民族。 五年前耶律家联合其他家族想要入侵大盛,谢辞在腿伤未愈的情况下自请去了边关。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去送死的。
第39页 可五年后,耶律家族不再,谢辞腿伤痊癒,兵权在握,彻底坐稳宸王之位。 如今之乱,正是当初耶律家残留下来的势力闹出来的事情。 宋虞派人去皇城那守着,在府中等着消息。 不及傍晚,宸王领兵去边关的消息就传遍盛京。 战事来得急,谢辞三日后就要先行去边关。 宋虞听到这消息时,神色有些怔然。 早知会这样,但是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明知是戏,她还是忍不住想那个万一。 万一不是戏,万一他真的要出征呢? 刀剑无眼,每一个武将的功名都是靠命争下来的。 宋虞坐在榻上,手忍不住发抖。 顾氏一进来,便看见她发怔的样子。 「别担心。五年前他们伤不了宸王,五年后自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顾氏握着女儿的手,想要让她宽心。 宋虞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 半晌过去,她忽然看向顾氏,「阿娘,我想去送送他。」 「好,阿娘陪你去。」 一连三日,宋虞没怎么睡好。 到了第三日,天色未亮,她便醒了。 雪皎窝在她的怀里,她看着掌心的木雕兔子,不断告诉自己会没事。 可真站到城楼上那一刻,她的心还是提起来了。 四周送行的百姓很多,谢辞一身银色铠甲,周身气势凌厉。 他抬头一看,就能看见城楼上的人。 宋虞和他的目光对上,努力勾出一个笑,无声地道:「你要平安归来。」 谢辞辨得那口型。 他的小姑娘要他平安。 他一直看着宋虞,像是想要记住什么。 身边副将提醒,他才一拉缰绳,收回目光。 「走。」 城楼下一片尘土飞扬。 宋虞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瞧不见。 「阿辞,平安回来。」 风卷着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要落到远方人的心上。 第22章 宫乱 谢辞走后,日子似乎过得格外慢。 宋虞每日待在府中,几乎不外出。 她在等,等预想中的事情发生。 事情的轨道终究没有改变。 谢辞走后的第八日,一片夜色掩盖中,京都乱了。 宋鸿轩几乎立刻从睡梦中反应过来。 侯府的家丁瞬间守住各个角门,不叫贼人混进来。 隔着石墙,宋虞能清晰地听见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 顾氏在梅阑院陪着宋虞,宋鸿轩已悄悄出府。 百姓们全都被声音吓醒,闭门闭户,连看一眼都不敢。 街道上一片混乱,叛军直往皇城方向冲去。 月色掩映中,江景烨骑在高马上,远远看着皇城的方向。 探子于一片混乱中悄然回来,「殿下,叛军已沖入皇城。」 已至宵禁,可不知谁打开了偏门,叫那些叛军无所顾忌地沖了进去。 江景烨的眼里映着火光跃动的远方,他一拉缰绳,沉声道:「救驾!」 皇城已乱,宫女和太监四散奔逃。 江景烨一路冲到皇城之下,只要冲过那扇门,沖入皇城,他就是于危难之时领兵救驾的功臣。 届时太子已经死于刺客之手…… 黑马即将沖入皇城,一支利箭忽然凌空飞过来。 利箭直直刺向江景烨胯.下黑马,黑马嘶鸣,他不得不翻身下马。 一片黑暗中,远处一匹白马在火光下显现身形。 带着银色面具的杀神坐于马上,看了看狼狈站在地上的江景烨,懒散地道:「原来是信王,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乱臣贼子。」 江景烨处于震惊之中将将回神,「宸王,你不是出征了吗?你竟敢违背圣意私自回京,你至边关百姓于何地?」 「出征?」谢辞连看一眼江景烨都不曾,他听着皇城里的喧嚣,听着那些人的救命唿喊,听着叛军的嘶喊。 「边关无乱,有人意欲支开本王,本王千里奔袭回来救驾。」 话音一落,白马奔入皇城,将江景烨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王爷,怎么办?可还要救驾?」身边人乃心腹,自明白这次行动的意义。 江景烨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接受自己被算计的事实。 「去,已至此处,再返何用。」 他已经失去机会,断不能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宸王回来了!宸王回来了!」 宫内外震天的唿喊声。 原本势如破竹的叛军不知何时失了嚣张的气焰,内外的混乱渐渐肃清。 谢辞长剑一挥,面前人捂着脖子倒下。 巽阳王失去了最后一个屏障,被重重士兵围住。 手中长剑落地,巽阳王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辞,「你怎么会回来?你不应该回来的!」 他好不容易得来这一次机会,眼见着就要成功,谢辞怎么能回来! 带血的长剑指向巽阳王的喉间,「以下犯上,意图谋反。你想死直接和本王说,何必大费周章?」 谢辞的银色铠甲上沾染血色,在火光下,他握着血红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划开巽阳王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巽阳王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辞,似乎没想到谢辞会如此果断地解决他。
第40页 江景烨有些怔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谢辞为何为杀神。 他一瞬间竟觉得,谢辞是他不可比拟的存在。 江景烨握紧双拳,才没让自己露出不该有的表情。 士兵们迅速解决巽阳王的尸体,谢辞执着长剑往前走。 前方就是承德殿,他从江景烨身边走过时,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 承德殿内灯火通明,文德帝坐于榻上,止不住地咳嗽。 卫皇后陪在一旁,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这般安静,似乎外面的纷乱不曾扰到他们半分。 大殿门轰然打开,文德帝忍不住抬头去看,见到谢辞,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 「宸王,陛下,是宸王回来了。」 卫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文德帝忽然剧烈地咳嗽几声,帕上顿时被鲜血染红。 「陛下,臣回来了。」 谢辞话音一落,文德帝忍不住咳得更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臣已亲手剿灭叛贼。此次宫乱已经肃清,陛下高兴吗?」 谢辞缓步上前,一身的血迹在烛光下更为骇人。 他走到文德帝的不远处,将带血的长剑扔于地上,「臣用这把剑割了巽阳王的喉,他再不能说出任何叛逆之语。陛下满意吗?」 文德帝勐地看向长剑,目眦尽裂地抬头,「你竟敢,竟敢……」 一句话尚未说全,又咳了起来。 他咳出的雪渗过帕子,染红了卫皇后的手。 卫皇后看着满手的鲜血,忽然慌乱地起身,「陛下,臣妾这就去叫太医,陛下定会没事的。」 卫皇后说完,满脸悲痛地起身。 文德帝没拦她,看着她仓皇地跑出去。 大殿门不知何时关上。 卫皇后请的太医迟迟未来,文德帝咳了一刻钟,才将将停下。 「谢辞,你知道了,是不是?」文德帝愤恨地看着谢辞,仿佛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才甘心。 谢辞淡淡地看着他,神色漠然,「知道什么?知道陛下将死?还是知道陛下纵容巽阳王谋反?陛下该高兴,臣替你守住你的江山。只不过,今夜过后,这皇位上的人,该换了。」 文德帝气得手抖,「你想登基?朕不允许!」 文德帝气得站起来,身子不稳,又跪倒在地上。 谢辞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地上挣扎,听着他一遍遍地说不许。 往日里不可驳斥的帝王如今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只能说着无用的话。 「皇叔,你当初下毒时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空旷的大殿内骤然响起这么一句。 文德帝身子勐地僵住,像是被人戳到了痛点,他疯了一般地否认,「朕没有!你父王是生了恶疾,那是上天要收走他的命。不是朕,不是!」 当初宣王重病缠身,盛京内流传的便是这样的话。 是上天要收走宣王的命,是他无力承继皇位。 谢辞轻笑一声,目光冷然,「是吗?那如今上天也要收走陛下的命,陛下乖乖听命吧。」 谢辞不再看地上苟延残喘的文德帝,他转身往外走。 文德帝看着谢辞的背影,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噩梦中的那个人。 他为夺皇位,向宣王下毒,可终归自己也没逃过一劫。 「谢辞,你下毒害朕,早晚有一日天下人皆知,你逃不过审判的那一日!」 谢辞脚步微顿,他没有回头看向文德帝,淡漠着嗓音,「看来皇叔至今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毒。皇叔不若想想,若臣未归来,今日最大利得者是谁?」 殿门打开,谢辞踏出承德殿。 文德帝坐在地下,脑中不断迴响着谢辞的最后一句话。 最大利得者…… 「不可能,怎么可能……」 文德帝近似呢喃,他看着手上带血的帕子,看着空荡荡的承德殿,忽然笑了起来,「定是谢辞在骗我,我不可轻信,不能。」 他努力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走。 不过几步,堵在喉咙的那口血忽然喷了出来。 文德帝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他的皇袍被鲜血染红,仿佛在昭示他当初如何得来这皇位。 太医们急步进来,有人扶起文德帝。 最后的最后,只听他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场宫乱至此结束。 帝王驾崩的丧钟响彻皇城内外。 绿色琉璃瓦覆盖下的东宫,主殿前一片狼藉。 刺客的尸体染红石阶,谢临站在阶上,手中长剑滴着血。 林岁岁看着他,看着他有别于往日的满身戾气,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将会在今夜消失。 谢临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身看向她,目光柔和下来,「岁岁,放心,没事了。」 林岁岁浅浅一笑,应道:「嗯。」 甬道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承德殿的大太监亲来东宫。 他仿佛没有看见那满院子的刺客,低声道:「太子殿下,宸王请您去奉天殿。」 「好。」谢临轻应一声。 他看着林岁岁,柔声道:「岁岁,帮我更衣。」 奉天殿内,众人看着一身素服的太子谢临立于宝座之前。 「陛下已驾崩,从即刻起,太子便是新帝。」谢辞的声音响彻奉天殿。
第41页 谢临坐上宝座,众人跪下,山唿万岁。 江景烨跪在人群中,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满朝文武,除了坐在宝座上的那人,只有谢辞一人站着。 新帝亲封谢辞为摄政王,无需下跪。 他成为了重权在握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23章 想见 天色将明时分,京城内外的人听见那一声声钟声。 百姓支起窗子往外看,往日整洁的街道一片狼藉,士兵正在清理。 丧钟之声不绝于耳。 文德帝的时代在他继位的第二十个年头宣告结束。 宋鸿轩直到午时才回来,顾氏见他平安归来才放下心来。 「无事了,宸王及时回来救驾。太子已登基,不必再担心。」 昨夜宋鸿轩悄悄出府,是为着不能置君安危于不顾。 现下所有事情刚解决,善后事情还有许多。他回来换身衣裳,便又匆匆出府。 临出府前,宋鸿轩看了看宋虞,丢下一句话,「宸王,现在是摄政王了。」 这句话明显是对宋虞说的。 一夜的紧张过后,梅阑院再次恢復安静。 宋虞坐在窗下的榻上,看着外面的花木,听着下人们洒扫的声音。 小丫头们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大的阵仗,一整夜的紧张过后不免对昨夜的事情生出好奇心来。 「听说昨夜宸王,啊不,是摄政王。摄政王骑马沖入宫中救驾,手起刀落就将巽阳王斩于马下,一点心慈手软都没有。」 「我也听说了,摄政王那一身银色铠甲到最后染得都是鲜红的血,瞧着就像黑夜里的恶魔。难怪从前他人说摄政王是杀神。杀人这般利落,只怕心都是冷的。」 「巽阳王本就是乱臣贼子,杀了又如何?不过摄政王也是人,听说昨夜他的胳膊被一剑划伤。如此这般,死在他剑下的逆贼也不在少数。」 一夜过去,百姓们得以喘息。昨夜的事便以各种版本传了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也不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宋虞坐在窗下,窗外的说话声便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两个小丫鬟越说越起劲,到最后连谢辞胳膊上的伤口都能细緻地描绘出来。 听着,仿若谢辞真的受伤了一般。 宋虞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忽然无预兆地悬了起来。 青缃回来,听见墙角下两个丫鬟的细细碎语,皱着眉头训斥:「莫要再随意议论这些事,若再让我听见,定要罚你们。」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赶紧讨饶往别处去了。 青缃缓步进里间,端上安神的汤药,「夫人说了,姑娘担忧了一夜,现下还是喝些安神汤好一些。」 安神汤正温着,宋虞握着汝瓷碗,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低着头瞧不清神情。 青缃斟酌着开口,「姑娘莫担心。摄政王久经沙场,武功也是大盛数一数二的,旁人定不能轻易伤到他。」 宋虞看着碗里的汤药,没有应声。 除却那些真假难辨的流言,昨夜的宫乱早已有了结论。 巽阳王意图皇位,勾结禁卫军统领逼宫。宸王及时堪破贼人奸计,千里奔袭赶回来救驾。 恰禁卫军副统领钟鹤制住叛逆贼人,配合宸王将禁卫军一乱平復。 信王在其中,不过是担当救驾的一份子,如今众人根本想不起他。 宋虞喝了一半的安神汤,再怎么也喝不下去。 父亲回来没有说谢辞的受伤的事,想必刚刚那些话就只是谣言。 可偏偏两个小丫头说得那么真切,她仿佛都能想像出他手臂鲜血淋漓的模样。 宋虞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就那样静静坐了一下午。 天色愈暗,直至掌灯时分,宋鸿轩才将将回府。 他卸下一身疲惫,坐在食案前大口吃着。 顾氏横了他一眼,「吃这么快做什么吗?有谁和你抢吗?吃慢点。」 顾氏一声令下,宋鸿轩纵使饿得厉害,也还是放慢了速度。 顾氏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听下人说,摄政王受伤了?」 「谁说的?别听那些流言。再传传,说不得都能传出卧病养伤的话来。我亲眼瞧见的,那铠甲上的血,就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就那些不成事的,还想伤到谢辞,简直是笑话。 顾氏点点头,又说起别的事来。 宋鸿轩刚有一点奇怪的感觉,瞬间又被自己夫人的思路牵着跑。 嬷嬷从锦兰院出来,很快将消息带到梅阑院中。 「姑娘放心,摄政王未曾受伤。」 宋虞悬了一下午的心随着这一句话落定。 青缃也松气道:「姑娘这下可放心了。昨夜姑娘没睡好,今夜可要好好休息。」 宋虞松开手中的帕子,浅笑应道:「嗯。」 天色一旦暗下来,似乎时辰就过得极快。 青缃悄悄吹灭内室的最后一盏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蜜合色的床幔笼罩在头顶,宋虞侧身睡着。 很快,她翻了个身,眉头微皱。不过一会儿,她又翻向里侧。 过了一个时辰,宋虞放弃般地睁开眼睛,她看着头顶的床幔,眨了眨眼。 四下安静得很,偶尔能听见外面的一点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第42页 宋虞披了外衣坐起身,一把推开面前的窗户。 窗户开得太快,谢辞甚至没反应过来。 又或许,他听见了声响,只是忽然不想躲开。 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比白日里让人舒爽许多。 宋虞只是想推开窗看一看月色,不想一眼就对上了一直在想的人。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越想便越难以入眠。 明明已经得知他没事,可她仿佛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份感觉让她怎么也无法入睡。 宋虞看着窗外的人,看着他一身玄色锦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好在今夜月光甚好,不点灯她也可以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似乎在见到眼前人的这一刻终于消失。 她的感觉不对,不过是因为她想见他而已。 月光下,谢辞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忽然勾出一个甜软的笑,对他轻声道:「殿下做到了对阿虞的承诺呢。」 城楼之上,宋虞无声地说出要他平安的话。 他只是看着她,不曾应答一句。 可宋虞知道,他已经给了回答。 谢辞后来曾想过,那是不是他看错了。其实宋虞并没有说过那句话。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而已。 可如今,他看着宋虞,听着小姑娘的话,他的心跳得极快。 第24章 相问 月色朦胧, 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 谢辞看着宋虞的眼睛, 不再像往日里刻意地闪躲。 宋虞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她的一颦一笑都映入谢辞的眼中。 谢辞缓缓开口,「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说我应当让别人看见我的另一面。」 那是谢辞用黑皎做藉口进入侯府时,宋虞与他说的话。 她说,他若是早点养了小黑皎,让他人见到他的另一面, 京都的人定不会再说他是个冷血的人。 谢辞突然提起之前的事,宋虞反应了一会儿,点头道:「对。可殿下跟我说不必。」 「确实不必。」谢辞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他往前一步, 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宋虞下意识想后退, 手腕忽被箍住。谢辞牢牢握着她的手, 让她不能后退半步。 「殿下……」 「我回京之后,你在宫中第一次见我, 唤得不是殿下, 是阿辞。」谢辞低沉地道。 宋虞掩饰般地低头, 小声地反驳:「我没有。」 「在慧济寺的竹林中, 你说我突然出现, 你很开心。在公主的开府宴上,你听见旁人对我的爱慕之意, 你对我发了脾气。」 「没有,我没发脾气。」宋虞鼓着一张脸反驳。 谢辞笑着点头,忍住想戳一戳小姑娘脸蛋的冲动,「但是你生气了。你故意不理我。可等到我要出征那一天,你又站在城楼上, 无声地告诉我要平安归来。刚刚你还说我记着承诺,总不能连这个也反驳。」 宋虞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倒是没想到,今夜谢辞是来「算帐」的。 平日不见得记性有多好,怎么今夜什么都能记起来? 「对了,还有一事,阿虞可能不记得了。」谢辞低头靠近。 他第一次喊「阿虞」,却像是已经唤过无数遍,烙在心上的称唿脱口便能说出来。 宋虞有些想躲,偏偏躲不开。谢辞每唿吸一下,那股气流就旋进她的耳蜗里,痒痒的,带着逃不开的温度。 「宫宴那日,你从府中归来,入夜时分,我来探过你。当时你以为自己在做梦,抱了我,捏我的脸,捏我的耳垂,说想见我。对了,那时你唤得也是『阿辞』。」 「阿辞」两个字随着气流旋进耳蜗,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谢辞低低的笑声。 宋虞听见他又问:「为何要抱我,为何要唤我『阿辞』,为何想见我,为何要我平安归来?」 一声一声询问,不紧迫,慢悠悠的,像是在随着心意一句句冒出来,带着些捉弄的含义在里面。 往日的一切,装的或真的,统统被谢辞点了出来。 他像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忽然能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往日不敢相信的细节,如今也能故意问出来,逗着小姑娘。 宋虞鼓着脸看向他,脸上带着点愤愤不平,「殿下私自进侯府,又进我闺房,怎么还好意思说出来?」 「因为我坦然。况且我若说没来,阿虞就可当从未抱过我,从未说过想见我?」 当然,不能。 宋虞直视着谢辞,目光忽然也坦然起来。 她可不是什么会躲避的人,谢辞敢问她,她便也要问问谢辞。 「那殿下呢?宫中之时,为何要让韶容公主帮我?喝药之时又怎知我最爱雪酥阁的蜜枣,叫下人提前去买?又为何要送我祛疤的药?我手上的伤疤鲜少人知,难道殿下只是误打误撞吗?」 宋虞一声声地质问,学着谢辞刚刚的样子,也紧紧地盯着他,非要他给个回答不可。 小姑娘气鼓鼓,似乎对他那般逼问十分不满,如今非要讨回一成。 谢辞有些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 就算问出那么多,他还是害怕,害怕一切只是他的误会。 可如今,他不怕了。 谢辞微微低身,他低头,几乎要和宋虞平视。鼻尖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相互碰到。
第43页 他还握着宋虞的手腕,迟迟不愿放开。 「不是误打误撞。宫宴上,我见你握住右手腕,便知你那里还有伤疤。我是特意送的药,游湖之时,我故意不让船夫上来,是因为我想要和你独处。」 话至此处,再多遮掩也无益。 谢辞看着宋虞的眼睛,看着里面唯一的自己,「阿虞,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可我更喜欢你眼里只有我一人时的模样。阿虞,你当真不知我心意吗?」 话似呢喃,声声入耳。 宋虞的脸一点点变红,渐渐似乎连脖子都要染上薄粉。 她看着谢辞,想开口又不知怎么开口。 其实,只要说一句话就好。可真到了这时候,到了只剩一层窗户纸时,她竟然会觉得羞怯。 明明,明明最开始是她先引谢辞的。 四下安静得很,安静到两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 忽然一声门开声突兀地响起。 宋虞一惊,下意识地要去寻声音所在。 谢辞微不可见地皱眉,他极快地松开宋虞的手,低声道:「阿虞,我等你回答。」 一声话落,人就消失了。 宋虞站在窗户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谢辞消失得太快,她未出口的话只能堵在嗓子里。 前面起夜的小丫头往茅房而去,一时也没有注意到主屋这边有什么不对。 宋虞反应过来,她抬手将窗子关上,背靠着窗户深深地吸气再唿气。 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太快了,快到她整个人脑子一片混乱,久久安静不下来。 她想过终有一日谢辞会明白她的心意,只是未曾想,这一日来得这么快,快到她一时被沖昏了头脑,竟是只想着与他赌气。 谁让他故意那么问,把之前的所有事都点出来,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宋虞双手捂着脸,低低呜咽一声,像是小兽一般不满的哼声。 侯府之外,谢辞远远看了一眼,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不久,宸王府书房的烛火亮起,一直燃到天明。 一夜过去,宋虞睁着眼睛看着床幔,她拍了拍自己脸,眨了眨眼。 一夜翻来覆去,她根本睡不着。 前夜已经一夜未安眠,可昨夜竟一点困意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现在也毫无困意。 宋虞嘆气一声,认命地起床。 外间青缃听见声响,诧异宋虞醒得这么早,赶紧进来。 床幔一掀开,青缃一愣,「姑娘,你这是又一夜没睡?」 宋虞眼底下的青黑太过明显,她脸颊雪白,那两道青黑就更为突出。 「姑娘是失眠了?是不是前夜受惊了?奴婢去让人请大夫。」青缃说着就要喊人。 宋虞赶紧拉住她,「没事,不要太担心。父亲母亲近几日都很忙,你若请大夫,他们必要担心。我若今夜在睡不着,你再去请也不迟。」 若不拦着青缃,怕是上下都得知道她一整夜失眠的事。 「那好。今日姑娘多喝些安神汤,想来还是前夜受惊了。」 宋虞点头算是应答。 她是受惊了,不过不是因为宫乱的事,而是因为某个莽撞的傢伙。 表明心意这种事怎么可以黑夜前来告知,还没说个明白就离开,简直是不可理喻。 白日里不行吗? 这般引个话离开,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 下次若再来,她定要将他关在外面,连看他都不看。 宋虞赌气似地想着,手上的刺绣却一点也没停。 她特意去库房里选的锦布,深蓝色的锦布上藏着暗绣的金线,华而不奢。 她一针一线地绣着,十分专注。 这副模样,倒不像是在和某人赌气了。 — 日子像流水一样划过,天气愈发热了起来。 夏天的雨总是一阵阵的,闷雷一声声地响,转瞬间却放晴。 宋虞站在屋檐下,看着院中的花木。芭蕉叶上的雨滴欲坠不坠,鼻尖都是草木的清香。 一场雨落,连扫多日来的闷热。 距离宫乱已有一月。 这一个月天气热得很,炙热的太阳像是要把大地烤干。 宋虞只偶尔出门一趟,外面的消息倒是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叛乱肃清一事整整持续了一月。这一个月,京都人人自危,生怕何时这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 谢辞亲自处理叛乱的事,一月下来,京都众人皆意识到摄政王的冷厉无情。 刚开始,还有不要命的打算送美人来讨好他。美人未曾踏进王府的大门。第二日,那家就被抄了个干净。 自此后,众人都安分了许多。 只是,谢辞的偶遇变得多起来。 今日是段家的姑娘巧遇,明日是花家的姑娘巧遇。 他已是摄政王,小皇帝完全信任他。对于未出嫁的女儿们来说,不论是为了自身,还是为了家族,谢辞都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君对象。 到如今,谢辞再冷面,仍旧有姑娘要创造偶遇的机会。 每日这样的消息雷打不动地送入宋虞的耳中。 像是谁特意嘱咐似的,必要她看清谢辞是个如何不可靠的郎君。 起先宋虞还会放在心上一会儿,几次三番下来她也明白这些消息的不可信。
第44页 流言总是这般,一分真可传出十分真,仿若人人都看见那偶遇的场景。 宋鸿轩渐渐看这流言无用也懒得吩咐了,宋虞才得了清静。 「姑娘,信王府送来请帖。」秋月从明间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金粉勾字的请帖。 请帖除了那一层金粉再无过多装饰,不会显得过分奢华。 宋虞懒懒地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向手中的书,「放一边吧。」 先帝驾崩一月,这一个月内京都不可举办任何喜事。 江景烨一直等着这一月过去,如今刚过,成婚的喜帖便送进各家。 信王和安国公府的嫡女方绾思,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只是这桩婚事定下的也不容易。 不知流言从何而起,信王养了外室的消息传遍京都,甚至连阮怜居于京郊春心院的事都传了出来。 方绾思不信,特意往春心院去了一趟,恰恰撞到刚刚外出的阮怜。 阮怜甚至跪地哭求她放过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和信王是两情相悦。 方绾思当即被气晕过去,回去之后一连病了好几日。 江景烨亲自登门道歉,甚至亲自去请安国公夫妇至春心院,让他们亲眼看着阮怜喝下断子的汤药。 他断绝了阮怜有子的可能,让安国公夫妇容下她。 这桩婚事本就是先帝亲自赐婚,安国公本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他心疼自己女儿却又无可奈何。 现下江景烨愿意做到这个程度,他们虽仍有不满,但还是回去劝服了方绾思。 只是夫妻尚未成亲之前便闹这么一出,日后是否彼此安好也未可知。 等到大婚过后,阮怜才能被接进信王府,如今只能禁足在京郊。 那些流言,有阮怜自己传出去的,也有宋虞的推波助澜。 前世她做了江景烨的妻,阮怜一边装得较弱可怜一边和江景烨偷.情。 江景烨觉得她占了阮怜的位置,阮怜也觉得她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们视彼此为歷经磨难的真爱,她就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可如今,阮怜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成了罪妇的女儿。她从前的温柔小意也在京兆府的地牢中被磨了大半。 她怨江景烨的辜负,再对着他,便怎么也不能做到从前的善解人意。 宋虞到现在都记得,当初阮怜同她说得那句话。 她说,她和信王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如今,他们真成了苦命的鸳鸯,就是不知还能不能再成好事。 「姑娘,夫人问您到时要不要去婚宴?」青缃出声询问。 宋虞悠悠地翻了一页,「去。」 为何不去? 她还想看看江景烨的笑到底能有多真,又能不能骗过他自己。 几日后,信王府大婚。 立秋刚过,最热那段的日子过去,炎热一扫而光,初秋的凉爽微露。 一场秋雨一场凉,到了信王府大婚这一日,天上细雨斜飘。 江景烨千挑万选的好日子,竟选在了雨天。 花轿来得时候,宋虞和顾燕燕等人站在一起往外看。 江景烨一身红色喜服,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一如平日里的表现。 他一箭射在喜轿的门上。 方绾思坐在轿内,深唿吸一口气,想起父母的嘱咐,勉强勾起一个笑容。 众人只见信王为她作出的让步,可她却止不住的心寒。 他宁愿让那个外室恨他,也要用断子来换她容下那个外室。 还真如阮怜说得,他们情深义重。 可她又算什么? 方绾思想得太多,以至于完全没听到轿外人的催促。 宋虞站在廊下,不大能看清江景烨的神情。 不过看着周围人低头交耳的模样,想来表情不会太好。 方绾思的表现,可像是不愿出花轿,不就是明晃晃地打江景烨的脸。 江景烨握紧手,才让自己没露出异样。 事到如今,方绾思不会让彼此难堪,最多是不满他而已。 「绾思,可是不舒服?」江景烨上前,轻轻敲响轿门,语气温柔。 方绾思忍着作呕的冲动,勾出一个完美的笑。 红色的轿帘掀开,方绾思伸出手,江景烨顺势接住,旁边嬷嬷赶紧拉开轿帘。 插曲过去,一切照常进行,女眷们往回走。 顾燕燕在宋虞耳边悄声说着闲话,宋虞低头细听。 她转身的瞬间,侧脸一闪而过。 江景烨一怔,忽然想到许久之前那个轿中的女子。 长廊下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纱裙,走动间轻纱微动,如水波一般漾开,像是记忆中的背影。 江景烨皱眉,不懂心中奇怪的感觉。 如同那一夜,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见到了当年救他的姑娘。 可阮怜明明在京郊,他亲自禁足,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想到阮怜,江景烨的神色瞬间回笼。 三拜礼成,方绾思被送入喜房。 江景烨正要回去,方绾思忽然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是不是生绾思的气了?」 「怎么会?莫乱想。」江景烨温声安慰。 方绾思微微点头,「我相信王爷。刚刚在外面,绾思是因为头晕,一时意识恍惚,才没听见外面人的声音。其实……绾思一直爱慕王爷。」
第45页 最后一句话带着无限的娇羞。 方绾思是守着大家规矩长大的姑娘,这样的话,已是十分出格。 江景烨神色微动,他低下身,握住方绾思的手,「放心,本王很快回来。若是饿了,便先吃些东西。」 「嗯,王爷放心。我……等王爷回来。」 江景烨面上更柔和了些。 外面小厮催促,他才急步出去。 方绾思听见关门声,松下一口气。 盖头下的面容一丝娇羞也没有,目光里满是冷漠。 第25章 月饼 女眷和男宾的席位隔开。宋虞坐在隔窗边的席位上, 透过远处的屏风可隐隐看到男宾那边的情况。 众人一直在给江景烨敬酒,江景烨来者不拒。 忽然,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外面。 宋虞心下有所感应,抬头去看,只见谢辞踏入门内。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向谢辞行礼。 一声声拜见摄政王的声音响起,江景烨反倒像是成了陪衬的人。 他目光不明地看着谢辞, 压下心中种种异样的感觉。 谢辞本也不是来抢他的风头,「不必多礼,今日是信王的喜宴,本王也只是宾客而已。」 谢辞说完, 众人才收回心神, 继续灌江景烨的酒。 谢辞只敬了一杯酒, 敬完后一个人坐在桌边,独钟鹤敢坐在他旁边。 不过钟鹤也是个闷葫芦, 两人一句话也不说。 他人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毕竟近一个月来, 谢辞大多出现在参与叛乱的逆贼家中。 如今他坐在喜宴上, 众人也免不了尴尬。 江景烨也看了他好几眼, 见他只是坐着, 心下稍定。 屏风后的女眷们倒是和男宾的忐忑不同,有姑娘还好奇地往外看。 宋虞坐得位置正好, 她可以轻轻松松看到那边。同理,谢辞也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到她。 目光对视,宋虞低眉,眉眼弯弯,似是听顾燕燕说话。 谢辞目光所及, 是她眉眼间的柔柔笑意。 暮色降临,喜宴渐散。 江景烨装出不胜酒力的模样退出酒席。 他往回走时,正巧遇见女眷们往外走。 宋虞正跟在顾氏身边,与顾氏说着话,顾燕燕在一边不时说笑。 宋虞掩唇而笑,江景烨一晃眼正看见她的笑容。 这一次他看清了宋虞的容貌,看清那个背影的主人。 他认识顾氏,见过顾燕燕,自然能猜到宋虞的身份。 江景烨不懂,为何他会再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皱眉看着,宋虞正要抬眸,两人目光将要相对之时,一人的背影严实地挡住江景烨的目光。 谢辞淡淡看了江景烨一眼,「信王在等什么?」 江景烨回神,看向谢辞,笑道:「只是醒醒酒。」 谢辞不在意他的回答,见那边人已经离开,抬脚往外走。 这般冷淡,仿佛刚刚问问题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景烨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再往前看,那边早已不见顾氏等人。 宋虞和顾燕燕挥手告别,正要上马车之时,忽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摄政王。 她下意识回头看,正好对上谢辞的目光。 自那夜过后,她未再见过谢辞。 他说要等她回答,似乎就用了十足的耐心来等她的回答。 只是不知他何时来听她的回答。 宋虞浅浅一笑,顾氏探身来问,她赶紧进去。 谢辞看着马车驶离,邬潭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直说大理寺卿有事相见。 谢辞淡淡「嗯」了一声,王府的马车驶向与刚刚那辆完全相反的方向。 立秋过后,间隔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等到中秋这一天,天朗气清,端是晚上赏月的好天气。 武安侯府的厨房里,精緻的小盘子上放着几个月饼,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今年也是三年来宋虞和亲人共度的第一个中秋。 她特意提前许多天开始研究月饼,今日一早开始忙碌,做出了好几个样式的。 宋虞递上一个让青缃尝。青缃尝了尝,忽然皱眉。 宋虞一紧张,忍不住问:「是很难吃吗?」 她第一次做,有些手生。 眼瞧着自家姑娘表情变得难过起来,青缃噗嗤一笑,「奴婢吓姑娘的,很好吃,夫人和侯爷定会很开心。」 宋虞佯装生气地弹了弹青缃的额头,「连我也敢逗,你现在胆子越发大了。」 青缃捂着额头直道不敢。 宋虞轻轻笑了笑,看了看盘子里的月饼,忽然又看向另一边。 旁边不远处也有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两三个月饼,样子不大好看。 秋月站在一旁,看着那几个月饼,皱着眉。 其实几个丫鬟都跟着一起做了几个,当是陪着一起玩了。 只是秋月拿剑还行,做糕点实在有些为难她,这几个月饼也是努力做好的。 宋虞歪头瞧了瞧她,笑道:「我尝尝?」 秋月刚想拒绝,宋虞已经拿起一个,她轻轻咬了一口,忽然惊讶地看着秋月,「很好吃,秋月你做的很好吃。」 秋月傻愣愣地看着宋虞,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元安进来时正巧听到这一句,他笑着道:「什么很好吃,让哥哥也尝尝。」
第46页 秋月听见那声音一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将月饼藏起来。 可宋元安进来太快,让她根本来不及藏。 「哥哥你来啦。我刚刚在尝秋月做的糕点,可好吃了。甜而不腻,哥哥要不要也尝一尝?」 宋元安其实不太爱月饼一类的东西,秋月想着他肯定会拒绝,心下稍稍安定。 宋元安确实在听见「月饼」两个字时有些迟疑,他看了看碟子里不大好看的几块月饼,看着秋月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忽然动了心思。 「好,我尝尝。」 宋元安说着上前,他几步走到碟子前,正站在秋月身旁。 以往秋月总是会保持距离,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宋元安身上淡淡的薰香味。 宋元安拿起一块月饼,秋月忍不住屏气等着。 宋元安尝了一口,眉眼浅笑看向秋月,「样子虽不如外面的,但比味道不错,是第一次做吗?」 秋月看了一眼他的笑容,低下头,「嗯。」 宋元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又道:「那我可以带走吗?」 「什么?」秋月以为自己听错,抬头讶异地看着宋元安。 宋元安耐心地道:「我说,这几个月饼可以送给我吗?」 「啊?」 秋月不懂,宋元安为何要这几块月饼,外面做得比她好的比比皆是。 宋元安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没回应,又笑道:「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可有食盒?」 厨房里食盒齐备,宋元安说完身旁小厮就上前将月饼装起来。 秋月拦都来不及,她只好低着头当什么都没发生。 宋虞在一旁看着,看着宋元安当真要带走那几块月饼,她心下一个猜想隐隐冒出来。 她看着秋月低着头,并未多言,想想她之前的言行,忽然有些明白。 「哥哥也尝尝我的。」宋虞笑着道,引走众人的目光。 插曲悄悄过去,宋虞偷偷看了一眼秋月。 秋月依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宋虞悄然收回目光。 顾氏回来后,宋虞曾问过秋月的出身。 顾氏救了秋月的命,秋月就拼命习武,要拿自己这条命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秋月惯常不爱笑,甚少有人能让她慌乱。 宋元安是第一个能让她反应不过来的人。 可秋月在躲。 为什么躲,宋虞觉得自己能猜出些。 第26章 喜欢 中秋团圆,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 一方院中,石桌上摆满瓜果月饼。琥珀杯里盛着粉色的果酒, 芳香顺着清风入鼻。 树下,宋元安和宋鸿轩手中皆拿着一弯大刀,两人使得虎虎生风,不时对打。 宋虞和顾氏坐在桌前,笑看着他们比武。 宋虞一边拍手称快,一边端起一杯果酒, 看也未看就饮尽。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父子两个身上,一时倒也没人注意宋虞的小动作。 她一边花式夸着父亲和兄长,一边又悄悄倒了好几杯出来。 一场比武下来,宋虞也不知喝了多少杯。 她恍惚地看着宋元安, 仿佛看到了无数粉色的泡泡飘在他四周。 小姑娘乐呵呵地道:「哥哥你在冒粉色泡泡哎, 好多, 我要戳破它们。」 宋虞说着摇摇晃晃地起身,手一伸想戳破宋元安耳边的粉色泡泡。她脚下一个踉跄, 手中落空, 好在顾氏及时扶住她, 才叫她没摔下去。 「这丫头, 不知道趁着我们不注意喝了多少杯。去准备一杯解酒汤, 今夜还有得难受。」 宋虞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果酒后劲又大。 顾氏搀着她带她回房, 她还小声地哼唧着不满,「阿娘好过分,你们还在玩,却让阿虞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去。阿虞果然是没人爱的小可怜。」 宋虞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外掉。 她小时候最爱装乖卖惨, 如今大了,才学得端庄守礼。可几杯酒一喝,反倒让她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处处要人关心。 顾氏无奈地看着她,真想把她这副模样留下来,好叫她明日自己来瞧。 「谁说的,你爹爹没看住你,让你多喝了酒,刚刚还在哭着说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现下你这么说爹爹,他怕是要更伤心了。」 宋鸿轩是最好用的藉口。 反正从小到大,顾氏不知假说宋鸿轩哭了多少回。 比起顾氏哭,还是宋鸿轩哭更有说服力。 宋虞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顾氏,也不哭了,「那阿娘赶紧去安慰爹爹。我没醉,阿娘让爹爹别哭了。」 喝醉的人总是要说自己没醉的。 顾氏笑着应道:「好好好,等你喝了醒酒汤,娘亲就去安慰你爹爹。你哥哥还在那边,会照顾他的。」 宋虞安下心来,也不闹腾了,抓着顾氏的袖子开始说小时候的事。 明明平日里记都记不清的事,现下自己倒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 一路回到梅阑院,宋虞说了许多话,渐渐觉得累了。 顾氏扶着她坐到榻上,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忽然抬头看向顾氏,委屈巴巴地道:「阿娘,阿虞头痛,头好痛。」 宋虞一边说着,一边抱住顾氏,又开始掉金豆子。 小姑娘哼哼唧唧的,听着可委屈了。
第47页 顾氏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好笑,「让你贪杯,现在难受了吧?去问问,醒酒汤好没好。」 「来了来了,醒酒汤来了。」顾氏刚说完,下人就端着醒酒汤进来。 宋虞嫌弃醒酒汤不好喝,顾氏左哄右哄才让她喝完,又看着她躺下去,等她睡了才离开。 丫鬟都在外间守着,宋虞折腾了大半会现下也是真困,迷迷煳煳就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丫鬟们都已入睡,侯府安静下来。 宋虞翻了个身,迷迷煳煳睁开眼睛。她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一个东西来。 屋里太暗,宋虞也不知摸出的是什么,只是大致觉得是个荷包。 宋虞升起好奇心。她拿着荷包起身,想着点蜡烛会引人注意,自己轻手轻脚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推开。 月光倾泻进来,宋虞看清了手中荷包的样式。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锦绣荷包,隐隐可看见藏着的金线。上面的图案是祥云白鹤,里面放着清香的花草。 宋虞左右翻了翻荷包,又闻了闻荷包里的花香味,咕哝道:「是我绣的吗?看起来好熟悉啊。」 一觉睡醒,酒只醒了一半,宋虞的脑子仍是煳里煳涂的。 她看着荷包,绞尽脑汁地去想这是什么时候绣的。 谢辞悄然而至,一眼便看到双手搭在窗台边缘,青丝尽散的小姑娘。 她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什么,似乎也没听见他的动静。 谢辞缓步上前,宋虞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有人过来了。 宋虞下意识地想将荷包藏起来,一抬头,直直看进谢辞的眼中。 谢辞身上笼着月光,宋虞看着有些不真切。 一直混沌的脑子却忽然清明起来,她看着谢辞,弯眉一笑,「我想起来啦。」 谢辞靠近,看见她手中拿着的荷包,轻声问:「想起什么了?」 宋虞扬了扬手中的荷包,「想起这个呀,这是我要送给你的。」 谢辞一怔。 宋虞握着谢辞的手,将荷包放在他手心上,「好看吗?这可是我特意去库房选的锦布,你看这上面还有金线。这白鹤可是我绣了好些天的,是不是很像真的?」 谢辞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包,又看了看宋虞,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酒味,明了几分。 「喝了多少酒?」 「没喝酒,我没喝酒。」宋虞极力否认,生怕谢辞不信她一样。 谢辞低低笑了一声,点点头,「嗯,没喝,是我闻错了。」 宋虞见他相信才松下一口气,她看了看荷包,又伸手拿了过去,「我帮你带上吧。」 窗台不高,宋虞正好能碰到谢辞的腰间。 谢辞轻应一声,看着她白皙的指尖在腰间翻来翻去,终将荷包系了上去。 荷包小巧又精緻,可以看出主人的用心。 宋虞系完,好好欣赏了一番,拍手道:「好看,我绣得果然是最好看的。」 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宋虞平日是说不出来的。 她现下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一样,要人处处哄着。 谢辞看着披散的青丝,忽然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支木簪。 端午前夜,他雕成的不止那只兔子。 只是簪子这样的东西,到底太过私密。谢辞最终也没有冒险送出去。 现下他看着宋虞,忽然有了心思。 宋虞正拉着谢辞的袖子在研究上面的花纹,忽然见谢辞掌中多出一支木簪,她惊讶地看着:「好漂亮的木簪,是你做的吗?」 木簪簪首雕成了桃花的模样,宋虞细细摩挲着,越看越喜欢。 「阿辞雕得真好看,阿虞很喜欢。」 宋虞眉眼染笑地看着谢辞,她伸手比划了木簪几下,想要用它将长发挽起。 谢辞忽然握住她的手,宋虞的手很软,与他的手掌完全不同,甚至还要小上一圈。 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将她的手包入其中。 「我帮你。」 「你会挽发?」 「嗯。」 谢辞很久以前学会怎么为女子挽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心中所想竟能成真。 宋虞惊喜地转身,将簪子递给谢辞,「你挽吧,挽得不好也不要紧,我不会介意的。」 小姑娘明显还是不相信他会挽发。 谢辞笑了笑,木簪在指尖翻转了方向。他轻轻地将小姑娘的长髮拢在一起。 青丝上似乎染着不知名的香味,像一潭清酒。 谢辞一惯使剑的手灵巧地在青丝间翻转,一个简约的髮式挽成,木簪插在其间,顶端桃花栩栩如生。 宋虞摸了摸髮髻,发现一点杂乱也没有。 她讶异地转身,「阿辞什么时候学会的?阿辞没有娶妻,别人也都说阿辞不近女色,阿辞怎么会挽女孩子的髮式?莫不是……」 宋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委屈下来,有些不大愿意看谢辞。 小姑娘不吭声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谢辞想了会儿,很快明白癥结在哪里,他低头看向宋虞,和她对视,「我拿自己试手,有时候也会让邬潭配合我。」 那时候邬潭因为挽了女式的髮髻,常常和其他人吵成一团,吵不过就动手。他这个始作俑者倒是没人敢指责。
第48页 「真的?」宋虞鼓着脸看着谢辞,还有些不愿相信。 「真的。不过……」谢辞靠近几分,看着小姑娘,低低地问道:「你为何会担心我替别的姑娘挽过发?」 宋虞怔怔地看着谢辞,没有回答。 谢辞轻轻一笑,「阿虞,还记得我上次问的话吗?阿虞有回答了吗?」 宋虞眨了眨眼,看着离自己很近的谢辞,脑子晕乎乎地转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辞说得是什么。 答案,有了呀。 宋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忽得凑近,极快亲了谢辞嘴唇一下,「阿虞喜欢阿辞,阿辞也喜欢阿虞。」 谢辞彻底愣住了。 宋虞那一下太快,快到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宋虞偏偏还不觉得有什么,看见谢辞没有反应,委委屈屈地道:「阿辞不喜欢阿虞亲你吗?阿辞不喜欢阿虞吗?」 小姑娘喝完酒可脆弱了,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 一双大大的杏眼里包着眼泪,眼瞧着就要掉出来。 谢辞神思回笼,哭笑不得地看着宋虞,「不是,阿辞也喜欢阿虞,很喜欢很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盼望这一天盼望了多久。 所以一切成真时,他才会觉得一切很虚幻。 「那有多喜欢,我这么喜欢阿辞,阿辞有喜欢我这么多吗?」宋虞还记着他刚刚的沉默,双手划拉出一个大大的圈。 谢辞配合着划出一个更大的圈,「有这么多。」 「真好,阿辞也喜欢我。」宋虞开心起来,忽然抱住谢辞。 谢辞僵硬了一瞬间,很快也抱住怀中的小姑娘,听着她絮絮不休地说着,忽然问道:「要是阿虞明日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办?阿辞会伤心的。」 宋虞现在醉着,一切行动由心。 可若是明日起来她忘了这一切…… 宋虞脑袋抵着谢辞的胸膛,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不要紧呀。如果我忘了,阿辞提醒我就好。不管忘没忘,阿虞都是喜欢阿辞的。」 不论明早她是否记得,这颗心是不会骗人的。 宋虞抵着谢辞的胸膛,听见「咚咚咚」极快的心跳声。 她伸手戳了戳谢辞的胸膛,笑呵呵地道:「阿辞心跳得好快哦,比我的还快。」 从前的不可妄想此刻尽在怀中,谢辞怎能保持平静? 他任由宋虞抱着他,宋虞慢慢打了个哈欠,迷迷煳煳地看着谢辞,「阿辞,我困了。」 「好,我抱你去睡觉。」谢辞说完,轻巧翻入房中。 宋虞傻愣愣地看着他,下一瞬人就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谢辞打横抱起宋虞,将她抱到床边,掀开被子,看着她躺进去。 小姑娘睁着眼睛看着他,还不愿意睡着。 「不是困了吗?」 「可我一闭眼,阿辞就要走了,我不想阿辞走。」宋虞拉着谢辞的衣角不愿放开。 谢辞握住她的手,拿被子盖上,「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宋虞得了承诺,安心地闭上眼睛。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忽得睁开眼睛,着急忙慌地看着谢辞,「不行不行,还有东西没有给你。」 「什么?」 宋虞不顾谢辞发问,掀开被子光着脚丫就往外跑。 谢辞皱眉看着,起身跟过去。 宋虞在抽屉边搜寻一会儿,很快转身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月饼。 「还在。这是我亲手做的,我特意藏在这里,就是想今夜阿辞如果能过来,我就可以送给你啦。你快尝尝。」 宋虞双手捧着月饼,谢辞一瞬间竟然有些不敢接。 他打横抱起宋虞,重新将她塞进被窝,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月饼。 宋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吃了一口赶紧问:「好吃吗?」 「嗯,好吃。」 比他吃过的所有月饼都好吃。 谢辞慢慢吃着,宋虞就拄着脑袋看着他吃。良久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见谢辞吃完,自己乖乖躺了下去,握着谢辞的手,一起揣入被窝,闭上眼,「阿虞要睡觉了,阿辞不能走哦。」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宋虞早困得不行,不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枕头旁边放着木簪,谢辞将木簪推入枕下,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宋虞抱着被子睡得很香,没有察觉有人离开。 月至中天,又渐渐斜落。 天色渐明,蜜合色的帐子透出一点点外面的光亮。 宋虞缓缓醒过来,她揉了揉头,还有些轻微的不舒服。 忆起昨日喝得那么多酒,宋虞无奈地揉着额角。 看来以后不能喝那么多酒了,不仅头痛,连昨夜醉酒之后的事都记不大清楚。 宋虞半起身,正欲喊青缃进来,手心压到什么东西。 她一怔,低头去看,只见掌心下一支桃花木簪正静静地躺着。 宋虞盯着那木簪望了许久,刚刚还封印住的记忆忽然开了闸口,统统涌现出来。 她看着那木簪,脸一点点红起来,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春日里盛放的粉色桃花。 宋虞捂住自己的脸,低低地呜咽起来。 她都做了什么啊? 不仅说了喜欢,还将荷包一起送了。对了,她还亲了谢辞。 宋虞欲哭无泪地看着木簪,一时间痛恨极昨夜喝的酒。
第49页 青缃在外听见动静,轻轻敲了敲门,「姑娘醒了吗?」 宋虞极快地将木簪藏在被褥下面,应了一声:「我醒了,进来吧。」 昨夜发生的事无人知晓,偏偏宋虞记得极清楚。 那支木簪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让她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都做不到。 宋虞坐在窗台边,拄着脑袋看向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窗台。 秋月轻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阮怜昨夜进了信王府。」 宋虞敲着窗台的手一停,良久才道:「我知道了,以后不必再打探她的消息了。」 江景烨隔了近一月才将阮怜接进府,如今阮怜一进府,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如今阮怜是妾,与她原先的设想完全不同,这一个月自是憋了不少委屈。 江景烨之所以会护住阮怜,宋虞能猜到原因。 怕是阮怜早就利用她的救命之恩刻意靠近江景烨,她知道,也是故意不揭穿。 江景烨曾说阮怜是他最爱的女子,哪怕阮怜并不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她就成全他们,让他们今世依然成就一对。 只是希望真相揭穿时,江景烨还能说出不介意的话。 第27章 确认 九月秋猎, 皇家的车队浩浩汤汤往远在盛京西南边的骊山而去。 骊山风景秀丽,树木林立。一片皇家圈起来的猎场群马奔腾, 散养的猎物四散奔逃。 在这片猎场之外,还有一处密林,野兽时常出没,平日甚少有人接近。但每至秋猎之时,总有人愿意进去试探一番。 从京都至骊山要半日多的功夫,车马劳顿, 等到驻扎营地,大多的姑娘都已经疲惫不堪。 那些公子们倒是精力旺盛。不过歇了半刻,宋虞就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她不免心动了些。 已至傍晚, 晚霞汇成五光十色, 远在天边美轮美奂。 宋虞穿着一身赤红的骑装掀帘而出。骑装勾勒出她姣好的神采, 巴掌大的小脸雪白透亮,染着淡淡的粉色。 马倌牵来几匹小马, 胆子小的贵女们怯弱地上马尝试。 宋虞看了看那几匹马, 转头对马倌笑道:「可能牵来几匹成年马?」 马倌看了看宋虞, 犹豫道:「姑娘要骑成年马?成年马容易不受管控, 姑娘不若先试试小马。」 马倌认为宋虞也是不懂骑马之事的女子, 故好意劝她。 宋虞摇头一笑,正要开口, 肩膀上搭上一人的手臂,顾燕燕在她旁边笑嘻嘻地道:「我家阿虞最擅骑马。你莫怕,待会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我们自己担着。」 马倌依然有些担心,但听了保证还是让人去领了几匹成年马过来。 宋虞选中了一匹白马,顾燕燕就选了一匹黑马。 那些尝试小马的姑娘们忍不住往这边看, 眨眼间,宋虞和顾燕燕就翻身上马。 她们说说笑笑地绕着四周走了一圈,待马儿熟悉她们才渐渐加快了速度。 「阿虞,要不要去猎场看看?这会儿肯定很多人,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宋虞歪头响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弯唇一笑,应道:「好,去猎场。说不定我们也能猎回来些猎物。」 猎场在北边,宋虞和顾燕燕一道骑马进入猎场。 猎场前面是一片空地,往前去才是林子。 两匹马还没走多远,宋元安和一个男子就骑马拦到两人面前。 顾燕燕撇嘴看着自己兄长,「哥哥这是觉得我们女子不配进入猎场吗?还巴巴地跑过来拦着我们。」 顾怀修无奈地看着她,「元安,你瞧瞧,我这还一句话没说,就先成了看不起女子的坏人。」 「难道不是吗?」顾燕燕仍不满地看着顾怀修。 她可还记得他刚刚让自己安分一点的话。 宋元安看着斗嘴的两兄妹,温和笑道:「并非是来拦你们,只是来嘱咐一番。你们进去狩猎可以,但万万不能进入猎场范围之外,那里情形未知,莫要让我们担心。」 顾燕燕顿时心虚,一时看着顾怀修都不知说什么。 两兄妹斗嘴也不是第一次了,也不至于记在心上,顾怀修故意嘆道:「你啊你。表妹,待会儿可得替我照顾好她,莫让她出事。」 顾燕燕不满地看着顾怀修。 宋虞浅浅一笑,应道:「哥哥和表哥放心,我们不乱跑,只在附近走走便回。」 「嗯,早去早回。」 「好。」 宋虞和顾燕燕骑马往林子里而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两人看着她们进了林子,顾怀修拱手道:「元安,待会儿可莫要松懈。今年我必要赢你一次。」 「好,半个时辰为限。谁猎到的猎物最多,谁便是赢家。」 两匹马极快地往林子里冲去,很快也消失无影。 林中树木林立,越往前走,里面的光线越暗。 宋虞立在马上,拉起弓箭,定睛看着窝在草丛里的一只兔子。 那兔子尚不知危险接近,仍旧一动不动。 宋虞正要放箭,耳边一阵唿啸风声,一只利箭从宋虞背后射出,直直要射中那只兔子。 宋虞当即放箭,箭方向微移,直接将她身后射出的那只箭打歪。 兔子听到动静,当即吓跑。 宋虞心下一松,才回头看向捣乱的人。
第50页 那人头上是亲王冠,宋虞看着他,神情冷漠。 江景烨见人回眸,一怔。 他的印象里,武安侯嫡女不是会骑马射箭的女子。 可如今,她一身红衣,看着他的神色里透着不耐烦。 江景烨倒不知自己何处惹了她,「本王见是女子,以为射箭不佳,故想帮忙。」 「射箭不佳?」宋虞瞥了瞥地上的两支箭,透着浓浓的嘲讽。 什么帮忙,无非是瞧不起女子罢了,下意识觉得她们不会射箭。 江景烨也觉得尴尬,正要说什么。 宋虞一拉缰绳,看向顾燕燕,「燕燕,我们去别处。」 顾燕燕也不爽得很,根本懒得理江景烨,爽快应道:「好。」 两人没有给江景烨再次开口的时间,驾马离去。 江景烨看着那抹红色背影,良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侍卫提醒,他才一拉缰绳,往相反方向离去。 等到走远了,顾燕燕悄悄看了宋虞好几眼,试探地道:「阿虞你生气了?」 宋虞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那信王也真是的,说什么来帮忙,我看他就是瞧不起女子。」 顾燕燕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大,她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人问道:「谁瞧不起女子了?」 一棕一白两匹马出现在宋虞和顾燕燕的视线里,宋虞看着骑在白马上的谢辞,直嘆今日有缘。 先是江景烨,后是他。 只是前者无意,后者是否也无意呢? 宋虞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谢辞。 顾燕燕倒是没想到会遇见钟鹤,她摇了摇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什么,不劳钟统领关心。阿虞,我们去别处吧。」 宋虞正要点头答应,谢辞的白马好巧不巧地拦在她的白马面前,他看着宋虞,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本王有事要和宋姑娘说。钟鹤,你们先走。」 「什么事情,我不能听吗?」顾燕燕有些担心不想走。 「放心,确有一些私事未处理。燕燕,你先走,待会儿你先回去。」宋虞笑着道。 顾燕燕稍稍放心,她一步三回头。钟鹤跟在她身后,不管她怎么说,都不离开半步。 两人吵吵闹闹地离开。 四下无人,宋虞浅笑看向谢辞,「不知殿下要和阿虞说什么私事,还需要在这种无人之处?」 宋虞咬重「无人之处」四个字,像是故意的。 谢辞将马驱近,拉近两人的距离。 宋虞不躲,直直地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阿虞,还记得那日说过的话吗?」谢辞的声音很低。 若非靠近,几乎听不见。 那一声「阿虞」似乎裹着蜜糖而出。 宋虞在醉酒时听见这两个字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她清晰地听着谢辞唤她「阿虞」。 她掩饰地扭头不看谢辞,「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记得。」谢辞肯定地道。 小姑娘的脸上尽是破绽。 宋虞气鼓鼓地看向谢辞,「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殿下要拿我醉酒时的话来逼我吗?」 几次三番擅闯她闺房,她还没怪他呢。 谢辞低低一笑,忽然伸手握住宋虞的手。 宋虞一惊,嘆谢辞如今的主动,使了力气要挣开,「会来人的。」 「不会。」 四周都是暗卫,闲杂人等靠近不得。 宋虞算是听明白了,谢辞这是特特在这里等着她。 「殿下……」 「唤我阿辞。」 「不唤。」 宋虞拒不就范,谢辞也不逼她,「那我唤你。」 「阿虞,你不记得也无碍。你说了,若是忘记,就由我来提醒你。阿辞喜欢阿虞,那阿虞喜欢阿辞吗?」 醉酒那夜,是宋虞最先表白。 如今,当换成他了。 树林静谧,风声和着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 宋虞看着谢辞,看向他眼里的光,明白他是在等自己的回答。果果 他要她清醒时的回答。 宋虞挑眉一笑,开口:「酒后吐真言,阿虞也不爱说谎。」 「所以……」谢辞有些紧张起来。 「所以,你是个笨蛋!」 宋虞话音一落,正好挣开谢辞的手。她极快地驾马离开,只留给谢辞一个红色背影。 谢辞没有追上去,他停在原地,似乎还能听见小姑娘最后一句话。 他确实是个笨蛋,不然怎么需要几次三番确定她的心意。 不过,再也不需要了。 宋虞一路骑马离开,见谢辞没有追过来,心下稍松。 真是个笨蛋,竟然一遍遍问她心意,不怕她不好意思吗? 宋虞心中想着,驾马往猎场外走去。 她本也不是为了猎物而来,刚刚那只兔子也只是想要逗逗而已。现下顾燕燕不在,她也想回去歇歇。 宋虞刚回到营帐前,一个小厮就低身上前。 那小厮手中拿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低首道:「宋姑娘,这是信王让小的送来的。王爷说吓走您一只兔子,这只全当赔罪。」 宋虞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淡声道:「不必,那只兔子我本也没想猎。」 宋虞说完掀开帘子往里走,态度之冷淡让那小厮也甚是尴尬。
第51页 宋虞不收,小厮只得将猎物带回去。 江景烨正在换衣裳,见小厮送回兔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宋姑娘说她本也不欲猎那只兔子,不愿收下。」 这话听着倒像是藉口,无非是不愿接他的东西。 江景烨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阮怜乖顺地给他换衣裳,听见他们的对话像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刚至王府时,还闹过一番。后来不知怎么,性子乖顺了许多。 他说什么,她听什么。江景烨也渐渐重新找回之前的感觉。 这次秋猎,方绾思自愿留在府中处理事务,他干脆就带着她出来。 「从前倒未曾听你说过,你这个姐姐竟还会骑马射箭。她那一箭,竟能将本王的箭射歪。」 江景烨从小便觉得这些名门闺女只适合待在内院,宋虞的表现更是与以往阮怜所说的不同。 他觉得新奇,也忍不住说出来。 阮怜听见「姐姐」两字,手指一僵,低着头掩饰表情,「可能当初宋姑娘不愿和我多说这些吧。」 她知宋虞会骑马射箭,只是从未见过,更未想过宋虞会得江景烨称赞。 「改日你也学学骑马,本王教你。」江景烨甚是温和地道。 阮怜整理好衣领,抬头乖顺浅笑:「好,妾等王爷教我骑马。」 江景烨笑应一声,换好衣裳,掀帘而出。 阮怜站在后面,一直到帘子落下,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竟然称赞宋虞。 他难道忘了,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都是谁害的吗? 阮怜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撕裂。 她探进袖中,那里放着一个香囊。 阮怜拿出香囊,静静看着。 这原本是要用来对付方绾思的。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 第二日,天色尚未明朗,帐外有些喧闹。 宋虞揉着额头醒来,看了看白色的帐顶,认命起身。 青缃和秋月进来帮她梳洗,宋虞半打着哈欠,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昨日晚宴过后又是篝火,顾燕燕爱玩,宋虞当时也不觉得困,就陪着她又唱又跳。 谁知许是错过了以往的入睡时间,她竟一直未能深睡过去。 「姑娘,表姑娘已经在马场那边了,瞧着倒是比姑娘还要精神。」青缃一边挽发一边道。 宋虞看着镜中睏倦的自己,嘆道:「她精力一向好,就是一夜不睡第二日照样能精神百倍地去打猎。比不得,比不得。」 青缃笑出声来,手下一刻不停地将髮髻挽好。 宋虞刚刚吃完饭,一掀帘子正好撞上顾燕燕笑着过来。 顾燕燕一看见宋虞,拉住她胳膊就往外走,「快快,我们去骑马。我昨日发现了一个好地方,现在阳光正好,那里肯定很漂亮。」 「你不是在马场吗?」 「我猜你应该醒了,特意来看看。你瞧,我多了解你。」顾燕燕嬉笑着道。 清晨的风微凉,空气里都是草木的清香。其他营帐里也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宋虞困意渐渐消减,也任由顾燕燕拿着她往前走。 忽然,一个身着粉红色衣裳的女子拦到两人面前。 宋虞当即停下脚步,同时拉住了顾燕燕。 她看着阮怜,面色冷淡,「你做什么?」 阮怜捏着帕子,像是有些害怕。 她看了看宋虞,双膝一屈就跪了下去,「姐姐,我是来赔罪的。」 她这一跪成功引来不少人的视线。 宋虞冷冷看着她,直接从她旁边绕过,连理都不欲理。 「燕燕,上马。」 她懒得陪阮怜演戏,有这时间,不如骑马出去走走。 顾燕燕皱眉看着阮怜,宋虞不理,她也当没看见。 两人几步上前,松开马的缰绳,翻身上马。 阮怜不想自己被完全冷落。 她跪着看向宋虞,满目泪水,「我知道姐姐不愿原谅我。我无法替母亲赎罪,今日只能跪在这里,望能消减姐姐心中怨愤一二。」 宋虞骑在马上,看着跪在地下的阮怜。 阮怜骨架小,她跪在那里,声音哽咽,显得很是可怜。 如此做派,倒显得宋虞很不讲理一样。 宋虞握住缰绳,看着她,「你母亲设计弄丢我妹妹,你又曾想损毁我清白。你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或是一天,我妹妹就能安然地出现在我面前吗?若是可能,那我也可以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 事情过去几个月,可旁人还是记得的。 宋虞几句话就能让人想起夏氏和她女儿做的好事,本来微弱的同情瞬间消失。 宋虞拉着缰绳欲往外走。 阮怜哽咽着道:「都是我的错,姐姐怎么说都是应当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松开腰间的香囊。 宋虞正要骑马离开,身下的白马忽然焦躁起来。 她瞬间察觉到不对,尚未作出反应,白马忽然往前冲去,直直奔着阮怜的方向。 白马速度太快,阮怜似乎也没想到这番变故,瞪大眼睛看着白马踏向自己。 秋月站在旁边,顿时想对白马出手。 她尚未有所动作,一个身影凌空踏来,落在白马身上。 谢辞瞬间从宋虞手中接过缰绳,低声道:「别怕。」
第52页 宋虞悬着的心一瞬间放了下来。 白马狂奔向前,谢辞拥着宋虞,握着缰绳,慢慢控制住白马。 白马速度稍减,谢辞勒停白马,利落下马。 他抬头看向宋虞,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下马。 阮怜跪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在白马即将冲过来之时,就已有一暗卫将她带离。 江景烨不知何时来的。他一眼便看到谢辞扶着宋虞下马。 两人双手相握,江景烨竟觉得那一幕很刺眼。 阮怜哭哭啼啼地上前,似乎吓得说不出话,只知哭。 宋虞和谢辞一道往回走。 阮怜看见她过来,出口便道:「姐姐若要我死,何须脏自己的手。我欠姐姐良多,便是赔上一条命也是应该的。」 宋虞脚下一停,她看着阮怜楚楚可怜的样子,忽然明白阮怜今日的意图。 顾燕燕气愤地看向阮怜,正要堵阮怜的话,宋虞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我来处理。」 「王爷,今日都是怜儿的错。是怜儿不该出现在姐姐面前。」阮怜说着,又低声哭起来。 她的袖子落下,正好露出手腕上刚刚的擦伤。 那是她离开太急不小心留下的伤口。 江景烨皱眉看着,有些心疼,再抬头看向宋虞神情不好,「宋姑娘今日这般作态,是要至怜儿于死地吗?」 他质问地道出此话,像是不能轻易将此事罢休。 宋虞看着他们二人,忽然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十足的讽刺。 「想不到我当日竟救了个是非不分的人。早知如此,那颗固心丹,我便是扔了,也不该给信王服下。」 第28章 恩人 阮怜想过很多次宋虞揭开真相时会说的话, 但她从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形下。 宋虞那么轻巧地将救人的事情说出来,仿佛根本不在意江景烨相不相信。 四下响起人们小声的议论。 从白马发狂开始, 这里就聚集了不少人,现下都是乐得来看热闹。 宋虞的话一说完,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江景烨下意识觉得恐慌,他应该反驳宋虞的话,却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宋虞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她弯唇一笑, 慢悠悠地道:「怎么?信王难道忘了两年前的事?万佛寺的后山,王爷重伤,是我用固心丹暂时稳住王爷的伤势,才保住王爷一命。可如今看来, 王爷是全然忘了当初的救命恩人是谁。」 阮怜看着宋虞的笑, 只觉得刺眼万分, 她忍不住出声反驳:「你胡说。你并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为何要假认此恩情?莫不是当初妹妹与你说的, 你统统记在心上, 如今竟要冒领妹妹的救命之恩吗?」 这是阮怜想过无数次的应对之语。 当初在万佛寺里的事鲜有人知, 唯一可以作证的几个丫鬟还是宋虞身边的贴身丫鬟, 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阮怜的话一出, 看戏的人眼神变了几变,似乎在想此事的真假。 毕竟当初阮怜还是武安侯府的四姑娘, 完全有可能将此事告知宋虞。 但同样,宋虞也可能将此事告知阮怜。 谢辞看向宋虞,看着她的神色,明白她刚刚所言皆是真的。 阿虞真的救过江景烨,还让别人冒领了功劳。 阮怜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厉的目光, 冷意像是能透过她的肌肤刺进她的骨头里。 她下意识开始发抖。 江景烨感觉到她的颤抖,对上谢辞的目光,眼里厌烦渐起,「宋姑娘,仅凭你一人之言如何叫本王相信?难道不是你要冒领怜儿的功劳吗?」 「冒领?」宋虞轻笑一声,眼里尽是讽刺,「信王未免高看了自己。我当初救人本就不为什么,只是看不得一条性命在自己面前白白消失。我本也不欲说出当年的事,今日不过气急之下才脱口而出。没成想,我不屑一顾之事竟被他人记在了心上。 「阮姑娘,你既然说你才是信王的救命恩人,那不如我们今日就对峙一番。当初救人之时,我为保信王之命,给他服下了固命丹。那当时我给信王服下了几颗?」 一条性命,不屑一顾……这些词都昭示着宋虞对当年一事的不在乎。 江景烨只觉得气血上涌,还有些微他察觉不到的不甘。 阮怜心中慌乱,面上努力平静下来,「事情过去太久,谁能记得清楚?姐姐莫要纠缠这无用之事。刚刚白马一事,姐姐还未曾与我解释。」 阮怜一句话瞬间让人想起此番闹剧的根由。 宋虞浅浅一笑,「确实。阮姑娘都拿自己性命做赌注了,我要是不将此事查清楚,怎么对得起你的筹谋?」 白马已经被牵走,秋月上前附在宋虞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虞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到阮怜腰间的香囊上。 白马发疯前,她看到阮怜动了那个香囊。 阮怜今日就是奔着诬陷她而来,只是这次的手段破绽明显,也不知是怎么想出的法子。 「阮姑娘,你腰间的香囊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能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吗?」 阮怜下意识捂紧腰间的香囊,她不明白宋虞为何这么快就察觉到香囊的不对。 宋虞原本也只是疑心,直到秋月在她耳边说,白马的饲料被人动了手脚。
第53页 「白马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疯。阮怜,你在我面前松开这个香囊让里面的香味飘散出来,当真以为我眼拙看不见吗?你若真心中无鬼,让人查探一番又有何不可?」 宋虞质问着,阮怜只能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江景烨,「王爷,您就任由姐姐这般诬陷我吗?」 江景烨正因为宋虞那些话心烦,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护阮怜。 两方对峙间,一个老太医急步走了过来,拱手对谢辞道:「殿下。」 「来人,将白马的饲料拿来。还有她腰间的香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老太医领命上前。 阮怜护着腰间的香囊,怎么也不肯交出来。 江景烨看着她的举动,心中已经猜到半分。 他心烦之下,一把拽下香囊,将香囊扔到太医的怀中。 他原本护着阮怜的手松开,单手负立,神情冷漠了许多。 阮怜的心顿时跌入谷底。 香囊是方绾思送给她的,她将里面的香料换掉,打算藉此栽赃方绾思意欲害她性命。 到时方绾思不在,自然任由她诉苦。 可昨日她被愤怒沖昏了头脑,只想让江景烨看清楚宋虞是个怎样恶毒的人。 但她忘了,宋虞不是能任由她摆弄的人。 太医相继查了饲料和香囊,低身道:「回殿下,饲料被人动了手脚。若有马匹吃此饲料,再闻到香囊里的香料,会躁动不安,乃至攻击携带香料的人。」 真相大白,众人看向阮怜的目光一时都带着鄙夷。 阮怜低着头,攥紧手中的帕子。指甲崩断,瞬间钻心之痛。 「阮姑娘还有什么要分辩的吗?」宋虞冷声问道。 阮怜心下一狠,跪地道:「香囊是王妃送给妾的,妾一直戴在身上,不知为何会出这样的事,求王爷明鑑。」 事到如今,阮怜只能将所有事情推到方绾思身上。 江景烨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一时觉得太过噁心。 她竟觉得,这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轻易相信是方绾思之过。 她如今这番狡辩,根本就是在丢他的脸。 江景烨狠狠甩开阮怜的手,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他抬头看向宋虞,勐然想起前两次见她的感觉。 江景烨清楚地知道,他可能被人骗了。 「宋姑娘,今日之事是本王的错,本王回去之后自会责罚她。刚刚言语若有冒犯之处,本王在这里赔罪。」 阮怜跪在地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宋虞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江景烨,淡声道:「信王不必道歉,我本也没放在心上。」 江景烨说了什么,她都不会介意。不过事到如今,阮怜说过的那些谎话也该揭穿了。 「白马一事已经解释清楚,那就继续说清楚两年前那件事。阮姑娘既然说自己忘记了,那想来不论我接下来问什么,阮姑娘都只能说一句不记得。可我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我为父母去万佛寺祈福,于后山之中遇见一重伤男子。我给他服下一颗固心丹,回去找小沙弥来救人,不想回来后便不见人影。后来见到信王,我才知自己所救何人。 「我还记得那日信王身上满是伤痕,其中最严重的的便是左胸处的刀痕,其次是右膝上的剑伤。我也记得,那日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裙,裙角染了血。我就将它一直压在箱底。回去后我将此事大概说与当时的妹妹的听,不想她就记在了心上,还敢冒认。我更想不到,信王竟然相信了。」 宋虞慢慢道出当年的事。 她的神色始终平静,仿佛并不气愤阮怜冒认一事。 江景烨心绪波动,他发现他厌恶看到宋虞这副平静的样子,他宁愿自己看到的是她在愤怒。 「宋姑娘如今也是言语,如何让本王相信你不在说谎?」 宋虞淡淡看了他一眼,「信王若不信,可以去寻当年的小沙弥,问问她当初裙角染血去找人救人的姑娘是谁。当初的纱裙不好随意扔掉,我也一直留着。只是到底是女儿家的私物。若是王爷听了小沙弥的话仍旧不愿相信,那便算了。」 阮怜还跪在地上,似乎已经无力起来。 宋虞看着她,慢慢道:「阮姑娘,希望你以后不要在用姐姐这样的称唿。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是你的姐姐。你这样称唿,只会让我想起走失在外的妹妹,会觉得噁心。」 宋虞说完,不在乎阮怜有何反应。她连江景烨是什么反应都不在乎。 她侧身看向谢辞,低声道谢:「多谢殿下刚刚帮我制住白马。今日事多,改日定当言谢。」 宋虞对着谢辞时,面色明显柔和下来。 江景烨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宋虞回到自己营帐,才命人拉起阮怜。 阮怜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一路跟着江景烨回到营帐里。 下人全部退了下去,江景烨看着像一潭烂泥一样的阮怜,只觉得满心戾气。 「当初在外面偷听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你竟然敢欺瞒本王!」 两年前,江景烨回京之时受到刺客伏击,重伤之下逃到了万佛寺的后山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中,他感觉到有人给他餵了药丸。那姑娘临走之际,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鹅黄色的裙角。 裙角染着他的血,他力竭,很快又昏了过去。
第54页 后来杨峰带人寻来,因他重伤,不便回京,暂时住在万佛寺几天,也躲避那些人的查探。 后来他病癒之后曾派人去暗中探问,可是时过境迁,当初宋虞来此用得也是化名,小沙弥只能大概描绘出那姑娘的模样。 彼时他身边只有一方女子遗留下来的梅花锦帕,后来偶然之下听得阮怜和丫鬟的对话,几番试探之下才确信阮怜就是当初那个姑娘。 江景烨从未想过,他竟被一个女子骗了。 他放着武安侯府的嫡女不管,竟护住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阮怜躺在地上,抬头看向江景烨,看见他眼中的懊悔,忽然笑了起来,「是啊,我是骗了你,可你不也是情愿相信吗?我当初还是武安侯府的四姑娘,你得知那方帕子是我的,应当十分高兴吧。能娶武安侯府的姑娘,该是何等的好事?所以当我失去一切时,你就毫不留情抛下我,娶了方绾思。江景烨,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阮怜声嘶力竭地吼着,泪珠滑落,可再无人帮她拭泪。 江景烨勐地掐住她的喉咙,阮怜挣扎着,看着往日温情的心上人如今一副要她死的模样。 当初万佛寺中,她听了宋虞的话,想过那人会不会还在寺中。 她跟着大夫往里走,不想真的摸索到了江景烨的住处,听着他们在里面的对话,意识到宋虞救了何等人物。 后来她险些被人发现,艰难躲过那些人的查探。 那日过后,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江景烨成为自己掌心之物。 可她终究高看了自己。 「江景烨,你娶不到宋虞的,别妄想了。」 阮怜终究是了解江景烨的,她总是能精准地踩到江景烨的痛处。 她放弃挣扎,任由唿吸被剥夺。 江景烨一把将她甩了出去,阮怜捂着自己脖子艰难地唿吸。 江景烨像是看一块破布一样看着阮怜,「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杨峰!」 「王爷。」 「将她送回京城,关到地牢里。」 阮怜听到「地牢」两个字,终于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膝行着过去想要抓住江景烨的衣角,却被人拦住去路。 她甚至连一声求饶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人打晕拖了出去。 杨峰安排好一切再次回到营帐。 江景烨依然站在原地,他手中拿着一方梅花帕。帕子上绣着几朵盛放的梅花,有一半被污血沾染。 江景烨摩挲着那几朵梅花,忽然开口:「去将玉牌取来。」 杨峰一怔,没有多问,转身退下。 江景烨看着手中的帕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会娶到宋虞的,不管是用什么法子。 —— 阮怜的事闹得众人皆知。 顾燕燕在宋虞耳边好生骂了江景烨和阮怜一番,才算解气。 她看着宋虞不大有波动的样子,反倒好奇道:「阿虞,你不生气吗?」 宋虞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册,「没有必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比起说这个,我更好奇钟鹤和你的事。昨夜听说你将钟鹤送你的白狐皮送还给他了?」 顾燕燕坦然地点点头,「我不想收他的东西。我若想要,让大哥给我猎一张就是,何必承他的情。」 宋虞合上书页,看着顾燕燕,笑道:「燕燕,你真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啦,别说我的事了。」顾燕燕将话题岔开,想要劝宋虞出去。 宋虞懒散地坐着不肯动,昨夜的困意又悄悄袭来上来。 顾燕燕见她实在困得厉害,也不忍心了,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 宋虞这一觉毫不意外地睡到了午后。 她起身出去时,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昏黄的傍晚,宋虞刚刚往前走几步,忽然看到一匹雪白的马儿。 马儿不安静地踏着蹄子,邬潭守在旁边。 他见宋虞出来,几步走到宋虞身前,笑道:「宋姑娘,殿下在昨日的地方等您。」 昨日的地方,是那个「无人之处」。 宋虞看了看雪白的马儿,她上前摸了摸白马的头。白马并不排斥她的接触,看得出来很温顺。 宋虞刚刚睡醒,正想松动一下。 她翻身上马,驾马就往猎场而去。 正值傍晚,猎场人依然不少。 宋虞一身红衣驾马而去,不少人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江景烨停在远处,看着马上的红衣女子,握紧手中的玉牌,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宋虞凭着记忆走到昨日的地方,远远看去就见谢辞正站在那里等她。 他一身锦蓝的衣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宋虞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弯唇笑道:「殿下,我来了。」 谢辞轻应一声,走过去将她身后的马儿拴在树上。 宋虞看着他的举动,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他尚未想清楚,只见谢辞翻身上马,朝她伸手,「阿虞,上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可以自己骑马。」宋虞看了看自己白马,转身欲解开绳子。 她刚走一步,腰上一紧,谢辞直接拦腰将她抱上了马。 宋虞坐在他前面,被他拥在怀里,「殿下怎么这么不讲理?」
第55页 「我连阿虞闺房都敢闯,如今不讲理不正常吗?」 宋虞被气笑,她还没得及说什么,谢辞一拉缰绳。 白马往前奔跑,两侧的景色迅速变换。 秋日凉爽的晚风吹在脸上,仿佛能吹走人身上的无尽燥意。 白马越走越深,最终停在一处密林前。 宋虞一眼看到林中的景象。 最前面的藤枝攀沿向上,缠成一道花门。 傍晚烟粉色的晚霞透过树梢间洒下,粉色和蓝色的花朵攀沿着古木盛放。地上散落着刚刚落下的花朵,风一吹,花瓣随风起舞,仿佛落了一场花雨。 白马慢悠悠地走进林中,眼前的一切仿佛像是梦中的幻境。 这是大自然成就的美景,也像是能工巧匠造出来的天然花园。 宋虞伸手,掌心落下一朵粉色的小花。 谢辞拥着她,握住她的手,将那朵小花合在掌心。 「阿虞,你说过,你喜欢花。」 「如今我将这里送给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29章 赐婚 花雨随风而落, 清幽的香味飘满林中。 两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微的花香。 宋虞握着谢辞的手翻身下马,踏着草地而行。 她低头去嗅缠绕在树干上的花朵, 含羞带放的花朵一颤一颤,似乎第一次与人这般接近。 宋虞一个转身,只见谢辞手中拿着一朵粉色的小花。 宋虞眼睛一亮,喜笑盈腮,「殿下送我的吗?」 「嗯。」 谢辞将那朵小花别在宋虞的左耳上,粉花微颤, 带着无尽的柔美。 宋虞摸了摸鬓边的粉花,她往前一步,歪着脑袋看着谢辞,「若我今日不答应殿下呢?殿下要如何?」 她还没有回应谢辞刚刚的问题。 宋虞耳边的碎发随风轻悠, 谢辞伸手将那几缕碎发挽到她的耳后, 满目温柔:「那我就继续等, 等到阿虞愿意嫁我的那一刻。」 宋虞「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忽然伸手揽住谢辞的脖子, 掂着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可你现在是摄政王呀。就算我不愿意, 你也可以去求得赐婚圣旨的。」 谢辞皱眉听着, 他握住宋虞的手腕, 让她看着自己, 认真地道:「我不会逼你,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他若是想逼, 早可以将小姑娘揽入怀中。 可他不愿意那么做。 宋虞看着他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神情,轻轻一笑,忽然凑近在谢辞的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她微红着脸看着谢辞,低低道:「你怎么那么傻呀。」 明明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却总是要等到她说同意的那一天。 谢辞伸手拥着小姑娘, 带着点紧张地看着她,「那你现在愿意吗?」 宋虞看着谢辞,她能看到他眼中的紧张,看到他的期待。 他总是如此,似乎自己不说出来,他就永远会有一份不安。 那些不安,也只能她来抚平。 宋虞伸手抚上谢辞的半边面具,银色面具微凉,就像他的主人在人前的那副模样。 宋虞看着谢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阿辞,我愿意。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要陪在你身边。现在,我终于能做到了。」 双目相对,谢辞第一次那么明显地露出笑容,仿若千年的雪山终于在此刻化融,迎来花团锦簇的春日。 宋虞又重新揽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又亲了一口,耳垂也瞬间红透。 她赶紧低下头,有些埋怨地道:「每次都是我主动,就连喜欢都是我先说的。阿辞幸亏遇到的是我,不然怎么娶到这么好看的妻子。」 谢辞低低笑了一声,拥住身前的小姑娘,任由她害羞地躲在他怀中不肯抬头,「下次换我主动。不过,不会遇到别人的。」 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别人。 暮色渐渐降临,宋虞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树枝间漏下的秋色。 谢辞将白马的绳子解开,牵着马走到她身边,「该回去了。」 宋虞有些捨不得地点点头,她起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一眼。 落在眼中的是满林的秋色和盛放的花朵,隐在最深处,仿佛不曾有人踏足。 谢辞驾马往前,他低声在宋虞耳边道:「阿虞若是愿意,以后便在府中修建一座花园。你想要什么样式,什么样的花,我都能办到。」 宋虞仰头看了看身后的人,认真地道:「阿辞,我觉得你想得有些远呢,你还没搞定我的爹爹。」 「放心,这是我的事,阿虞不必担心,只用安心待嫁就好。」 「你这样说我总觉得我仿佛明日就要嫁过去。」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妄想!」 —— 夜色降临,宫人们开始准备晚宴。 达官贵人和小姐公子纷纷赴宴而来,两边的座位越坐越满。 直到谢临正式坐上首位,歌舞俱起。 觥筹交错之中,江景烨远远看了一眼武安侯府的位置。宋虞的位子依然空着,顾氏也不在。 江景烨摩挲着手中的玉牌,过了半刻,他放定酒杯,决定不再等。 一波歌舞散去,谢临正拿着一块糕点正要看向旁边,忽见江景烨起身往中间走。 他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神情中隐隐有些不耐。
第56页 江景烨走至场中,跪下行礼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信王有何事站起来说就是,今夜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江景烨没有推辞,起身而立。 他从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玉牌,放于掌心,「当初先帝曾赐予家父一块玉牌,先帝曾说,只要臣出示此玉牌,便可应允微臣一事。现下微臣正有一事相求。」 谢临皱眉看向那块玉牌。 当初老信王救了先帝却不要赏赐,先帝最终给了这块玉牌。谢临倒没想到,这块玉牌竟然还在。 江景烨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这块玉牌,怕是所求之事并不好办。 谢临心中转了几个心思,面上仍无波动,「朕记得。信王如今想求什么?」 「微臣想求娶一女子。」 江景烨一说完,四下就安静了下来。 安国公夫妇看着江景烨,气红了脸。安国公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才娶新妇多久,就想着纳妾?莫不是为了那个外室? 四下这般想的人不再少数。 可今日阮怜之事众人也知晓,一时也想不通江景烨想娶何人。 江景烨不顾四下的目光,依旧低头慢声道:「微臣两年前回京之时曾遭遇仇敌刺杀,命悬一线之时曾被一女子所救。微臣对她一见钟情,醒来之时只得一方梅花手帕。微臣靠着这方手帕不断寻找这女子,不想期间误被一女子所骗。如今微臣终寻得那女子,感其恩情,想要求娶。」 江景烨一说完,众人便知此女子是谁。 顾燕燕气愤地看向他,恨不得冲上去骂他一番,好在顾怀修拼命拉住她。 江景烨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拿出玉牌本就是要强娶。 宋虞隐在暗处,看着场中热闹的情形,冷冷一笑。 赴宴前夕,她身体不适,一直耽搁到现在才来,不想就撞上这么一齣好戏。 顾氏在宋虞身边陪着,紧紧皱着眉。 江景烨看似情深意重,实则不过是在用强逼的办法。 「阿虞,别怕,娘不会任由他胡来。」顾氏拍了拍宋虞的手,踏向场中。 此事宴上已经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谢临看着江景烨,只觉得头疼。 今晨之事闹得那么大,他或多或少都听了些。江景烨所说何人,他心里也有数。 可……偏偏那人不行。 「信王若想偿救命之恩,有的是法子,何必非要求娶?况且信王知对方是否愿意?若她不愿,信王岂不做了恶人?」谢临努力劝服着。 江景烨不为所动,「两年前微臣便认定她为此生伴侣。只是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才一再错过。如今微臣不想再耗费无谓的时间。求陛下,赐婚微臣与武安侯嫡女宋虞。」 江景烨跪地相求,他那般卑躬屈膝,仿佛真的有多喜欢宋虞一般。 宋虞听着他的话语,直觉可笑。 江景烨何曾有过真心? 他先前能容忍阮怜,是因为阮怜那时尚是武安侯府的四姑娘。 如今他想求娶自己,这份请求中怕是掺杂了无数的私念与欲望。 他根本没有真心。 宋虞冷了双眸,她抬脚欲往场中走。 身后忽然想起熟悉的脚步身,宋虞脚下一顿,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谢辞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又或许他只是在看着宋虞,看着她要作何反应。 宋鸿轩已经气愤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江景烨,眼里要喷出火来,「信王可别忘了,你已经娶妻,难不成你要让我的女儿过去做妾?信王未免想得太好。早知如此,阿虞当初就不该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 宋鸿轩脾气一向不太好,尤其是面对他宝贝女儿的事情时,那就是一个□□桶,一点就炸。出口的话,自然也不好听。 宋元安站在一旁,也皱眉看着江景烨,「报答恩情的方法有千种,信王何必非要做这强人所难的事?」 江景烨倒是能稳得住,沉声道:「侯爷,本王说得一直是娶,并非纳妾。微臣愿许宋姑娘平妻之位。玉牌在此,求陛下成全。」 江景烨再次强调玉牌的存在,谢临头痛地看着他。 宋虞听着「平妻」二字,第一次对江景烨感觉到气愤。 他怕是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所有人都捨不得他吗? 宋虞平復自己的唿吸,冷哼一声,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谢辞。 谢辞单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不高兴,仿佛立了一块寒冰在他旁边。 宋虞满肚子的气忽然就消了,她小步走到谢辞身前,拉住他的衣角,忽而笑道:「阿辞,有人要娶我呢。你要怎么办呀?」 谢辞低头看着小姑娘的笑,摸了摸她的头,身上冷气微散,「放心,我在。」 场中已经陷入僵持中,谢临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提前说出口谕的事情。 忽见远处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那人一身锦蓝衣袍,腰间佩着长剑,半边银色面具似乎散着寒光。 谢辞一步步走进场中,原本还有些细小的谈话声顿时消失。 众人看着寒肃着脸,佩剑的摄政王,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宋虞从暗处走出,她在众人的视线下走到顾氏的身边。 宋鸿轩更是护犊子一样把她护在身后,气愤地瞪着江景烨。
第57页 江景烨最先听到的是身后的脚步声,他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摄政王。 他刚要去看,忽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谢辞手中的长剑直觉不妙。 长剑脱鞘,剑锋闪着寒光。 谢辞执着剑柄,剑尖直抵江景烨喉间,稍微往前刺一点,就能让人感觉到自己性命悬于一线的危机感。 谢辞目光冷厉如刀,看着江景烨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信王想娶本王的王妃?」 平地一声惊雷。 宋鸿轩刚刚解气,听着这句话一口气又提了上去。 他看向宋虞,宋虞也怔愣住了,她也没想到谢辞会这么直接。 江景烨对上谢辞的目光,剑尖抵着他的喉咙,他不敢乱动。 他仿佛又回到了宫乱那日,他在马下,只能抬头看着谢辞。 「摄政王莫不是煳涂了,本王可未曾听见赐婚的旨意。况且摄政王怎可在御前动刀剑?」江景烨稳住声音。 谢临眼见着场中更乱,赶紧开口:「朕已经口谕答应赐婚一事,只是尚未颁布旨意。武安侯嫡女宋虞,确是未来的摄政王妃。」 陛下口谕,等同圣旨。 江景烨早已没有机会了,那块玉牌不过也是一件可笑的东西。 谢辞手中长剑方向一移,忽而将江景烨手中的玉牌挑起,剑起又落。 「噔」的一声,玉牌凌空碎成两块,落在地上甚是可笑。 江景烨愤而起身,看向谢辞,「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玉牌是先帝赏赐,摄政王怎可随意毁损?摄政王当真不把先帝,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利剑归鞘。 谢辞淡淡看了一眼那块玉牌,「先帝赏赐之物怎会如此脆弱,想来是信王保管不利,玉牌已被人调换都不知。信王该当何罪?」 江景烨自己不讲理时觉得一切是应当的,可如今面对谢辞睁眼说瞎话,他只觉得气血上涌,正要反驳,首座的谢临忽然开口。 「好了,莫要再闹下去。玉牌一事朕会派人查清楚。信王,你今日所求之事朕就当没有听过。武安侯嫡女可在场?」 宋鸿轩看着场中陡然变换的局势,听见陛下的话,正要开口。 忽然,他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宋鸿轩回头看了看宋虞,只一眼便明白她的意思,最终还是选择让开。 宋虞缓步迈入场中,屈膝而跪:「臣女宋虞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起身吧。」 「多谢陛下。」宋虞依言起身。 「想来刚刚的话宋姑娘都已听见,摄政王亲求赐婚一事,朕也早已应允。不日便会下达旨意。今日此番闹剧,实是朕未及时说出此事。等回宫之后,朕会派人送上歉礼,还望宋姑娘莫要介意今日之事。」 谢临年尚十三,可说话处事沉稳。 他刚刚所言,明显在维护谢辞,还暗中斥责了江景烨。 「臣女不敢。今日之事,想来也是信王考虑不周才会这般。臣女不会介意。」 谢临说是自己的错,宋虞却毫不留情面地指出是江景烨之过。 江景烨看着站在前面的两人,忽然觉得他现在可笑得很。 可他看着宋虞,看着她的背影,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抓不住宋虞,至少目前是这样。 谢临又说了几句话,将此事带过。 插曲过去,宋虞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 有不少姑娘好奇地望过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议论。 谢辞坐在上位,他抬头便能看见宋虞。 小姑娘正和凑过来的顾燕燕说笑着,笑容清浅。 一直旁观的那些姑娘忽然惊讶地发现,往日里神色冰冷的摄政王目光竟然温柔得很。 只是,只对那一人而已。 晚宴渐散,宋虞桌子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动过。 她晚间的不适是真,秋猎所食到底与往常不同,她有些不适应。 宋虞遥遥看了一眼谢辞的方向,她爹爹正大步走过去,气势汹汹的,像是要算帐。 「放心,你爹有分寸。明日就回京了,到时候让厨房熬些甜软的粥,养养你的胃。」 顾氏拉着宋虞往回走。 两人行至营帐前不远处,忽然一人拦住她们的去路。 顾氏立即将宋虞护在身后,看着江景烨眼里尽是不耐,「信王想做什么?」 江景烨看着顾氏身后的宋虞,沉声道:「宋姑娘,能否与我说几句话?」 「我与信王无话可说。」宋虞冷淡地道。 她挽着顾氏的胳膊,绕开江景烨往前走。 「宋姑娘,若是当初本王未被他人欺骗,你我,是不是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江景烨不甘心地追道。 宋虞脚下微顿,她没有回头,「信王当初因为救命之恩护着阮怜,甚至将她纳进府。如今又因为救命之恩想要娶我。信王的喜欢未必来得太容易,倒更像是一个无情之人。」 宋虞说完,挽着顾氏就回了营帐。 江景烨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宋虞说得「无情」二字。 是,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情之人。 他也不懂,为何只见了宋虞寥寥几面,却偏偏放不下。 仿佛总是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宋虞本该就是他的。
第58页 江景烨苦笑了两声,想起那碎裂的玉牌。 他一步错,步步错。 江景烨转身往回走,夜色渐渐掩盖住他的身影。 营帐内,宋虞歪坐在榻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盘中几快糕点。腹中空空,她实在是有些饿了,偏偏吃不下这些东西。 「还是吃些吧,不然饿着肚子更难受。」顾氏在一旁劝道。 忽然,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宋虞看着面色已经缓和下来的父亲,大抵明白谢辞是安抚住了她爹。 「爹爹,你手中的食盒是什么呀?」宋虞绝口不提谢辞,好奇地看着宋鸿轩拎着的食盒。 宋鸿轩冷哼一声,将食盒放到小几上,「他送的。」 他是谁不言而喻。 食盒打开,里面是散发着香气的糕点,一看就比桌子上已经冷掉的糕点要好吃。 宋虞尝了一块,眼睛一亮。 顾氏瞧着她的模样,知道她满意这糕点,一边倒茶,一边看了眼宋鸿轩,「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陛下口谕,我还能反悔不成。」宋鸿轩像是塞了一肚子气。 但顾氏轻易看出他已经不生气了,「我看得出来,他是将阿虞放在心上的。」 宋鸿轩看着吃得开心的女儿,点点头,「我知道。」 隔着那么远都能知道阿虞没有吃多少东西,特意派人去买了这盒糕点,这般用心他不会看不明白。 只是他就不懂了,谢辞是什么时候把他宝贝女儿骗走的?! 第30章 夫人 秋猎结束的第二日, 赐婚圣旨就送至武安侯府,同时带来的还有陛下应允的赔礼之物。 谢辞隔了十日送来聘礼。 宋虞躲在屏风后面偷瞧, 顾氏和宋鸿轩都站在外面,宣读的管事一页一页地读着聘礼。 宋虞透过屏风只能瞧见个朦胧的影子,她又不能出去,就只能静静等着。 一箱一箱的聘礼从侯府门外搬进来,百姓们都好奇地围着侯府门外观看。 聘礼单子一时半会都读不完,管事读得有些累, 喝了口茶才继续。 宋虞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张聘礼单子到尽头。 她的腿站得有些酸软,偏偏外头那个人还站得笔直,目光都不带偏斜一分。 宋虞有些赌气地瞧着他。她不信谢辞当真不知道她来了。 正这么想着,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 宋虞顿时紧张起来, 她回头一看, 只见雪皎迈着修长的四只脚直往她这边跑。 当初的小奶狗随着时间长大,如今已经有小半个人高, 跑起来丫鬟都拦不住。 宋虞赶紧往前几步, 一根手指放在嘴上, 示意它不要出声。 雪皎不太懂主人的意思, 它围着宋虞转了一圈, 扒拉着宋虞的衣角,想要带她出去。 外面的声音未停, 宋虞不敢耽搁,赶紧拉着雪皎从前厅出去。 外面谢辞站姿未变,目光微微往屏风后移了移,薄唇勾出浅浅的弧度。 宋虞拉着雪皎一路走远,一直跑到了小花园里。 雪皎以为她要跟自己玩, 顿时开心地绕起圈圈来。 宋虞见它跑得开心,干脆拿了个小球逗它玩。 秋老虎尚在,宋虞不一会儿就跑得满身薄汗,雪皎不停伸着舌头喘气。 「姑娘,姑娘,有您的信。」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信封。 宋虞一边接过信,一边佯装不在意地问道:「外面的事情结束了吗?」 「结束了,殿下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就这样回去了? 宋虞堵着一口气拆开信封,极用力地抽出信纸。 信纸上寥寥几句,写得是明日一起出游的事。 宋虞轻哼一声,将信塞了回去。 她对雪皎招了招手,笑道:「雪皎,走,我们回去了。青缃,待会儿你帮我选身衣裳,明日出去要穿得,最好明亮些。」 青缃和秋月对视,两人同时隐下笑。 青缃甚至装作不知地问道:「姑娘明日要和谁出去?」 「就,殿下啊。」 「不许笑,再笑我打人了。」 笑声远去,梅阑院里渐渐热闹起来。 宋虞围着衣橱好生挑选了一番衣裳,第二日临走前又特意戴了那支桃花木簪。 侯府门外一早就有人等着了。 宋虞拎着裙角走下石阶,谢辞抬眼一看,只见一个明媚的小姑娘朝他跑过来。 小姑娘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堆花织锦百褶裙,裙摆微漾,如同水波。 她就像是一朵盛放极妍的玫瑰花,带着自己不知的馨香奔向谢辞。 宋虞抬头看向谢辞,发间珠钗微晃,桃花木簪分外显眼。 「阿辞,我好看吗?」宋虞一点儿也不害羞地问道。 谢辞点头轻笑:「很好看,阿虞怎么样都好看。」 宋虞眨了眨眼,又冒出个不太讲理的问题:「那是以前的我好看呢,还是现在的我好看呢?」 宋虞一说完就能感觉到谢辞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宋虞正想着要不要跳过这个话题,不要难为这个呆子了。 她刚这么想着,就见谢辞刻意压低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道:「现在更好看,因为这是特意为我装扮的。」 宋虞脸上敷上薄粉,她推了推谢辞,「谁说得,我平日里就这般打扮。」
第59页 谢辞笑着也不反驳,扶着宋虞上马车。 白马站在一旁,谢辞翻身上马走到马车旁边。 宋虞掀开帘子瞧他,「我们今日要去哪里呀?」 昨日的信中谢辞并未说今日要做什么。 「去西市,陪你逛街。」 「逛街?」宋虞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辞见宋虞一副疑惑的样子,认真地道:「你不喜欢吗?邬潭说,姑娘家最爱逛市集。若是你不喜……」 宋虞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正好我近日也有想买的东西,听说西市也新开了几家首饰店,我正好去瞧瞧。走吧,莫要耽搁了。」 宋虞放下帘子,谢辞见她真心笑着,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阿虞不爱这些,不过以后要一起出去还是问问她想做什么为好。 宋虞不知谢辞的想法。 风吹来,车窗的帘子偶尔掀起,宋虞就拄着脑袋看着外头骑在白马上的人。 谢辞腰间坠着一只荷包,深蓝色的荷包上绣着祥云白鹤,阳光下隐隐显出金线。 这是她送的,也是谢辞第一次在人前戴着。 她倒不是不爱逛街,只是没想到谢辞会专门来陪她逛街。 她逛街,可是很费时间的呢。 宋虞苦恼地想着,思索着待会儿要不要含蓄一点。 可等到了西市,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店和成衣店,宋虞转瞬间就忘了刚刚的想法。 她遇见好看的首饰,就会拿出来比划着名问谢辞好不好看。 谢辞起初只会说好看,后来许是见她看不过来,也帮她挑了起来。 两人生得高挑,相貌登对,单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眼前一亮。 「公子你看,这可是店里刚进的血玉,色泽通透,尚未雕琢。夫人若是喜欢,可以买下,我们保管做成夫人喜欢的样式。」 这店家从未见过谢辞,自然也不知他们的身份。 店家一口一个夫人,宋虞便是在另一头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依旧挑着橱柜里的首饰。 谢辞轻咳一声,想说什么,出口却是让店家包下血玉。 「公子不若问问夫人想做成什么,我这里有最好的雕刻手艺人,必不让这块血玉糟蹋了。」 店家再次将话题牵到自己身上,宋虞继续装听不见。 谢辞只好拿着这块血玉上前,「阿虞,这块血玉你可想做成什么?」 宋虞正拿着一个镯子在看,闻言看了一眼血玉,「店家让你问自己夫人呀,你问我做什么?」宋虞说得理直气壮。 谢辞想起自己刚刚的沉默,不知怎么想的,他忽然脱口而出:「夫人,你想怎么用这块血玉?」 宋虞没想到谢辞真能喊出「夫人」二字,她抬头去瞧他,只见他耳垂悄悄红了。 偏偏这个人面上冷静得很,仿佛刚刚的话不是他说得。 宋虞没有挑破,接了血玉问店家:「可有纸笔?」 「有,当然有。纸笔都在里面,快领夫人进去。」 宋虞拿了血玉进去画花样,谢辞站在外面等。 店家又趁机推了好几款首饰给他看,一口一个夫人定会喜欢。 谢辞眉目不动,却示意店家将那些首饰都包了下来。 宋虞一出来就瞧见好几个盒子,店家笑得见眉不见眼,吩咐人继续打包其他的首饰。 宋虞看着逐渐推起来的小山,她笑了笑,到底没说什么。 马车里已经堆了不少的东西,首饰布匹成衣,甚至连糖果什么的都有好几盒。 宋虞坐上马车,看着那些盒子,总算是想起了刚刚要含蓄一点的想法。 她矜持地掀开帘子,看向谢辞,「阿辞,我逛好了,我们回去吧。」 谢辞想了想,应道:「好。」 马车向前驾去,宋虞数着自己买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宋虞疑惑地抬头,西市离侯府距离挺远,按理说不可能现在就到了。 宋虞正要掀开帘子问问谢辞,忽见车帘掀开一个角。 谢辞站在车帘处,宋虞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 她看着谢辞,听见他问:「枫林现在景色正好,阿虞可要陪我一同游览?」 宋虞弯眉一笑,她握住谢辞的手,笑靥如花,「荣幸之至。」 秋日风光正好,枫林里早已聚了许多人。 如同刚刚在西市,宋虞和谢辞一出现,就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 大家默契地对视而笑,并没有上前打扰。 宋虞一路往里走,枫叶遍地皆是,秋风吹落残叶,正好落在她的肩头。 宋虞侧首正要去拿起那片枫叶,指尖却撞上谢辞的手。 两人对视,谢辞最先移开了手,将枫叶一同带走。 宋虞仍不移开目光,她紧迫地瞧着谢辞,忽然伸手点了点谢辞的耳垂。 「阿辞你知不知道啊,你这里很容易出卖你的情绪哦。你一旦害羞,这里就会红通通的呢。」 谢辞当然知道,他轻咳一声,「许是你看错了。」 「是吗?」宋虞质疑地反问。 她环顾四周,只见大家都在玩耍,没有人注意这边。 宋虞踮起脚,极快地轻啄谢辞的薄唇。 她亲完也不害羞,站在原地看着谢辞,看着他从怔忪间反应过来,看着他的耳垂一点点红起来。
第60页 「阿辞,你的耳垂红了。」宋虞指着谢辞红通通的耳垂开心地笑着。 谢辞看着小姑娘肆无忌惮的笑,轻嘆一口气,拥她入怀,「阿虞,不要在外面挑拨我。」 他怕他会忍不住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宋虞偏偏要曲解他的话,「那不在外面就能随意挑拨吗?」 宋虞昂着头看着谢辞,谢辞目光微暗,「可以,只要阿虞敢。」 宋虞莫名感觉到一份危险,她默默地从谢辞怀中钻出来,理了理衣袖,「殿下说什么呢?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阿虞,我说的也是正经话。」 第31章 红线 武安侯府门后, 马车悠悠地停在那里。 车夫和丫鬟都离得远远的,白马也悠闲地待在一旁的树下。 车内, 宋虞手指轻轻勾住谢辞的衣袖,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之后是不是就要减少见面了?」 婚期定在来年二月,距今尚有四个多月。按理说,这段日子他们要减少见面。她也要和母亲一同为大婚做准备,应当没有多少见面的时间。 「你若想见我,我便来见你。若觉得白日不方便, 那我就晚上……」谢辞倒不是很在意。 他若想见小姑娘有的是法子,不必拘泥于那些俗世规矩。 宋虞伸手就捂在谢辞的嘴上,将他的话堵回去。 「闯人家姑娘闺房的事你也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要是让爹爹知道了, 说不得要将整个府上的墙都筑高一倍。」 「筑高一倍也拦不住我。」谢辞拉下宋虞的手, 握在自己手心里。 跟当初想的一样, 她的手小小的,正好让他完全包住。 宋虞挣脱不得也随着他握, 「以后不许再随意进我的院子。不过就是四个月的时间, 以往我们不相见的日子可比这个长多了。阿娘也说了, 婚前多次相见不利于婚后生活。这种话虽没有根据, 但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我们之后还是减少见面吧。」 宋虞一语定下。谢辞也不反驳,就眨着眼睛看着她。那般瞧着, 就像是小奶狗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眼里还都是困惑不解。 明明最开始是自己在担心不能常常见面,结果现在反倒她像是成了那个狠心的人。 宋虞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摊开五个手指头,「那我们一个月见五次吧。只能五次哦, 不能再多了。」 「好,只见五次。」谢辞低声笑道。 他合拢宋虞的手掌,低首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薄唇的温度像是能烫到手心里,宋虞想抽回手,偏偏谢辞不放。 这下好了,她两只手都在谢辞手里,就像是一个待宰的小羔羊,跑都跑不掉。 眼瞧着谢辞越靠越近,宋虞闭着眼睛紧张地道:「你别胡来,会被人发现的。」 谢辞笑声低沉,他附在宋虞耳边,轻声道:「可是刚刚在枫林里,阿虞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 「那我是看清周围情况了,根本没人注意我们。」宋虞反驳道。 「现在也没有人注意我们。」 宋虞生气地睁眼,她掉进谢辞的语言陷阱里了。 她刚一睁眼,眼前人就在面前放大,唇与唇相碰,宋虞正好能瞧见谢辞眼里的戏嚯。 她羞得赶紧闭眼。 谢辞只在她的唇上轻磨,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同样的动作由对方做起来,似乎总有些感觉不对。 谢辞眼见着小姑娘的耳朵也红了起来,微微移开,手指轻捻上小姑娘的耳垂,「耳垂红了。」 宋虞鼓着脸拉下谢辞的手,「殿下可真记仇。」 刚刚在林中的事竟等到现在来报仇。 「不是记仇,」谢辞笑着反驳,他拥着宋虞,低低地道,「是妄想。」 宋虞最终红着脸落荒而逃。 临走前,她狠狠瞪了一眼谢辞,只换来他的一句,「小心些,前面有石子。」 宋虞进门前恶狠狠地想,六日后一定不和这个登徒子见面。 但过了第二日,她望着空空的庭院,想到昨日,小声道:「见吧。毕竟也是我先调戏,不能怪他。」 心里的天平一旦倾斜就没办法掰正。 六日又六日,宋虞渐渐连自己最先为什么生气都忘了。 一边准备成婚之事,一边和谢辞隔着六日见面,转眼间就到了腊月。 第一场冬雪落下,盛京内外都覆上一层雪白。 院外的常青树上落满了白雪,远远望去就像开了一树的梨花。 风一吹来,白雪簌簌落下,仿佛飞散的梨花。 宋虞罩着银红色的斗篷,在碎雪中转了一圈。 一圈下来有些晕眩,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还没到六日啊,怎么见到阿辞了呢?」 谢辞看着小姑娘懵懂的样子,将缀在她发间的碎雪拿走,「想着今日你可能要堆雪人,特意来陪陪你。阿虞不会赶我走吧?」 宋虞眼睛一亮,抱住谢辞的胳膊,「怎么会?」 她只是偶尔提过一次要堆雪人的事,不想他就记住了。 「咳咳……」远处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声。 宋虞往前一瞧,就见宋元安也踏进院子,面带笑容地道:「父亲说了,让我来陪陪你们。」 宋鸿轩能让谢辞进门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让宋虞和他单独相处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61页 「阿虞想堆雪人,哥哥也可以帮忙。」宋元安自顾自地上前,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 「好呀,那我们今年一定要堆一个最大的雪人出来。青缃,秋月,你们也来呀,我们一起堆。」 宋虞打破安静的气氛,拉着谢辞往前走。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大脚印跟在小脚印后面,很快雪地上的脚印也杂乱起来。 起初,大家确实在好好地推雪人,宋虞站在一旁做总指挥。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个大大的雪团朝对方砸了过去。 宋元安和谢辞正巧站在一边,那个雪团稳稳地落在谢辞的胸口处。 雪团砸下一个痕迹,碎雪往下落。 宋虞默默地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模样,望望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啪叽」一声,一个小雪团正好砸在宋虞的脚边。 宋虞瞪大眼睛看向谢辞,难以置信,「你砸我?」 「不是我,是令兄。」谢辞面不改色地道。 见证了全程的宋元安:「……」 宋虞不是傻子,她见谢辞不承认,插着腰道:「好好好,那我也要砸你们。」 雪地上很快混乱起来,三对二,宋元安被迫站在了谢辞这一边。 不消半刻,宋元安和谢辞就落得满身狼狈。 宋虞这边倒是安然无恙,一个个小雪团碎裂在她们身边,又被她捏起来继续利用。 大家默契得很,纷纷没有破坏刚刚堆好的雪人。 三个小姑娘笑得开心,就连秋月也露出笑容。 谢辞和宋元安对视一眼,继续陪着她们玩。 直到三个小姑娘都累了,这场单方面碾压的雪团大斗才结束。 宋虞微微喘着气,一抬头就看见谢辞满身狼狈地走到她身前,听着他嘆气,「衣裳都湿了。」 宋虞扇着手,悄悄看了一眼,理不直气也壮地道:「谁叫你们那么弱,竟一个也砸不中。」 「姑娘,砸中了一个,砸在秋月的身上了。」青缃提醒道。 「什么?」宋虞诧异地反问,她往秋月那边看了一眼,果真见她衣领那儿还缀着碎雪。 宋元安分外愧疚地上前:「本来想砸在你脚边的,不想失了手。你这衣裳湿了,改日我赔你一件吧。」 这失手失得角度可真好。 宋虞上前几步,揽住秋月的胳膊,愤愤不平地看着他,堵住了秋月刚刚要出口的话,「哥哥怎么可以这样对姑娘家,竟然砸到衣领处。亏外人还说哥哥气度大,不过被我们砸了几下就这般小气。」 「确是我的错。不如这样,正好我后日休沐,你和我一起去西市,选你喜欢的衣裳,我赔你。」 秋月赶紧摇头,「不用,只是湿了衣领,洗洗就好了。」 「什么不用,就该让他赔一件。秋月,你赶紧去换身衣裳,等到后日记得挑最贵最好的衣裳买,千万要让哥哥破费。」宋虞一边说着,一边推秋月回去换衣裳,连给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宋虞一直推着秋月回房,回到原地发现谢辞还站在那里。 浑身上下都有残雪,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宋虞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咳咳,殿下也去换身衣裳吧。我看你和哥哥身量相仿,哥哥的衣裳你应该能穿。」 宋元安已经去换衣裳了,雪地里空旷旷的,青缃也在屋内准备宋虞沐浴要用的东西。 她出了一身汗,若不洗洗,会很臭的。 「刚刚明明是阿虞先砸我的。」谢辞拉着宋虞的衣袖,看起来有些委屈。 宋虞被说得心虚,看着他惨兮兮的样子不好意思继续强词夺理。 她看了看四下,丫鬟都忙着各自的事,没人注意这边。 宋虞踮起脚尖轻吻一下谢辞的脸颊,亲完就推着他往前走,「快去换衣裳,若是生病可就不好了。」 谢辞被推得往前走,他回头看着宋虞,伸出一根手指,「再亲一下。」 「不要得寸进尺。」 「就一下。」 「那……就一下。」 宋虞踮起脚尖,正要亲上谢辞的脸颊。谢辞忽然微微转了个方向,宋虞一眨眼就亲在他的薄唇上。 后腰被人轻易揽住,谢辞得寸进尺地抓着小姑娘不放。 宋虞「呜呜」几声,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勐地推开他,急匆匆地跑回房间。 谢辞看着她的背影,轻笑出声。 —— 初雪过后,新年愈近。 当最后一场冬雪化尽,一片爆竹声中,除夕来临。 侯府上下从天微微亮起就忙碌起来,等到一切准备好,顾氏给下人发了红包,让有家的人都赶紧回去过年。 侯府内外就只剩下宋虞一家和一些不能回去的下人。 除夕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阖家团圆饭吃完,大家就跑出去放烟花,为新年守夜。 空地上烟花「咻」的一声升上天空,在夜幕下炸成一朵花。 烟花燃尽,宋虞和丫鬟们一起拿着烟花棒出去玩。 宋虞用烟花棒画出不同的形状,雪皎跟在她后面满地地跑。 顾氏和宋鸿轩站在一起,一边看着女儿,一边悄悄说着话。 宋鸿轩不知说了什么,顾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不正经。」 宋元安也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支烟花棒,他点燃烟花棒,快步走在秋月身旁,「快拿着。」
第62页 秋月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宋元安见她没反应,干脆握着她的手将烟花棒放到她手心,「握好,我要松手了。」 秋月下意识地握紧手心,宋元安的手却没有及时松开。 他笑着看向秋月,慢慢松了手,「怕你生气不接。你不要总这么沉默,也要尝试一下热闹。」 秋月低头看着不断释放细碎火星的烟花棒,沉默良久,直到烟花棒即将燃尽,她才低声道:「谢谢。」 宋元安轻轻一笑,「不用,这里还有一根。」 一根新的烟花棒开始燃烧,秋月看了一会儿,主动伸手接过。 她慢慢扬起烟花棒,看着绕出来的图案,眼里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宋元安看着她笑,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愈临近子时,众人就愈加紧张起来。 宋虞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烟花棒,准备等着子时的钟声敲响。 忽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低首禀报:「侯爷,摄政王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等候。殿下说,他想约姑娘出去。」 眼瞧着宋鸿轩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顾氏戳了戳他,笑着对宋虞道:「去吧,早点回来。」 宋虞放下烟花棒,看着宋鸿轩和顾氏,笑着道:「爹爹,阿娘,新年快乐。我给爹爹和阿娘备了新年礼物,明日爹爹记得来拿哦。」 宋鸿轩压住即将露出的笑容,稳重地点点头,「记得早点回来。」 「好。」 宋虞一路小跑到前厅,一眼就看见等在前厅的谢辞。 他今日身上的衣裳是深红色的锦服,与新年的氛围甚是融合。 宋虞小跑到他面前,抱住他的手臂笑道:「怎么过来了呀,你不在家里守夜吗?」 谢辞伸手拥住小姑娘:「想不想换个角度看盛京的烟火?」 「换个角度,换什么角度呀?」宋虞好奇地问道。 「盛京最高的塔顶。」 盛京最高的塔顶可将整个盛京揽入眼中。 当宋虞真的站在盛京最高的塔顶上,她抱着谢辞的腰,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离开侯府的时候已近子时,现下刚刚站稳在塔顶上没有多久,子时的钟声忽然敲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爆竹和烟花声,整个盛京城都开始燃放烟花。 烟火之下的盛京城仿佛坠入一片星河之中,各式各样的烟花在夜幕下盛放,点亮新年的第一天。 那些烟花时近时远,仿佛一副百花图在面前绽放,不时变换图案。 身前是万家人的烟火,身后是她曾经的不可得。 宋虞转身看向谢辞,他从背后拥着她,眼里缀着烟花和她的面容。 宋虞捧住谢辞的脸,「吧唧」一下亲上去,用最大声告诉他:「阿辞,新年快乐!」 谢辞薄唇微弯,轻声回道:「阿虞,新年快乐。」 这是第一次他们陪伴彼此迎来新年,以后年年岁岁,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 烟花从盛极到渐渐落下,塔下仍有星星点点的火花。 宋虞歪头靠在谢辞肩上,闭着眼已经熟睡过去。 谢辞抱紧她的后腰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将她带离了这里。 一夜安眠,宋虞在一片爆竹声中醒来。 宋鸿轩亲自出去放了开门炮,回来就挨个发红包。等收到宋虞亲自送来的新年礼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新年的日子慢悠悠地过去,转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宋虞一早起来便开始思考怎么打扮,直到天擦黑她才收拾好准备出门。 宋虞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出门,见到谢辞第一眼就问他:「我今日好看吗?」 这样的问题不是第一次了,谢辞思考了一会儿,看着缀在宋虞额间的碎珠。 碎珠是红色的,衬得小姑娘的脸更加雪白。 「额饰很好看,但还是阿虞最好看。」谢辞认真地夸赞道。 宋虞「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啦,不为难你了。我们走吧。」 上元节人多,马车不过行到半路就再难往前走了。 宋虞便下马车和谢辞沿着街道往前走。 街道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糖人的,糖葫芦的,面点甜食的,宋虞一路走一路选。 等她回过头去,只见谢辞一手是糖人,一手是糖葫芦,面上还斜斜地挂着个面具。 宋虞拎着灯笼,小跑回谢辞的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糖人,「我们去河边放河灯吧,听说对岸还要放烟火呢。」 「好。」 河里飘着不少河灯,岸边还有许多姑娘蹲在那里。 宋虞挑了一个人稍微少的地方,走过去将河灯放入河中。她轻轻拨了拨河水,河灯就顺着水势往外飘去,稳稳地托着她的心愿前行。 宋虞刚站起来,对岸的烟花忽而绽放。 她看了眼天空中灿烂至极的烟火,将花灯放下,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来。 宋虞回头笑着看向谢辞,双手捧上锦盒,「阿辞,生辰快乐。」 谢辞一怔,看着锦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虞也不急,解释道:「我看了生辰贴,今日是你的生辰。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阿辞不能嫌弃哦。」 宋虞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锦盒。 锦盒里放着两条红线编成的手绳,中间还坠着一颗红色的小珠子。
第63页 「这是相思豆,我特意选了两颗一样大的,可费了好些时间。」宋虞将一根红线拿出来,戴到谢辞的手上。 她先前特意注意了一下谢辞的手腕,如今手绳戴在手上长度正好。 宋虞拿起另一根,抬头看着谢辞,「阿辞,到你啦。」 谢辞早已从怔忪间反应过来,他接过红绳,仔细地将红绳戴到宋虞的手腕上。 他握着宋虞的手,忽而低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轻轻一吻似羽毛从宋虞的心上扫过。 她听见谢辞说:「阿虞,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 宋虞没有追问,她笑着反握住谢辞的手,相思豆碰撞彼此纠缠,「阿辞知道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吗?」 「什么愿望?」 「我愿我们,年年岁岁有今朝。」 第32章 成婚 二月十一, 宜嫁娶。 天色未亮,整个玉溪街最大的两处宅子纷纷亮起了灯笼。 宋虞闭着眼从被窝里被顾氏拉出来, 坐到铜镜前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旁人也不管她醒着还是睡着,嬷嬷拿着极细的线来为她绞面。 宋虞一下子疼醒过来,她哭唧唧地看着嬷嬷,想叫她下手轻点。 「绞面哪会不痛,姑娘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啊。」 嬷嬷一边安慰着一边不停地动作。 大红的嫁衣早已铺展开来挂在木架上, 顾氏前前后后瞧着确保没有出问题。 宋虞在困意和疼意中备受折磨,总算是将绞面这事熬过去了。 丫鬟们一件件取下嫁衣,细心地穿到宋虞身上,仔细着不生出褶皱。 嫁衣繁复, 穿到身上的重量更是与普通衣物不同。 等到最后一件轻纱披上, 宋虞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过来。 她瞧着等身铜镜中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 忽然就开心起来,「嬷嬷, 快帮我上妆, 要最好看的妆容。」 顾氏戳着她的脑袋笑起来, 「刚刚还困得醒不过来, 现在倒精神起来了。」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 宋家小姑娘自然希望自己一眼就能迷晕未来夫君。 宋虞的困意全消,她看着嬷嬷们上妆, 见画得不好还要指点一二。 嬷嬷们本来要依着规矩上好几层□□,愣生生被小姑娘求得只上了薄薄一层。 顾燕燕来得迟,正好遇上谢韶容。两人一到,就看见宋虞正精神奕奕地指导嬷嬷上妆,有时还自己上手。 顾燕燕仿佛看见什么新奇事一样, 看了许久拍手称道:「阿虞真是我见过新娘子里最有活力的一个了。」 谢韶容执着扇子,无比贊同地点头。 之前几次顾燕燕陪着那些小姐妹出嫁,哪一个不是困得直打哈欠,小声抱怨着成婚复杂。哪像宋虞,一点儿都不像是起早的人。 全福太太执着玉梳一边为宋虞梳发,一边说着吉祥之语。三千青丝尽数盘成髮髻,金钗步摇插入发间,凤冠霞帔加于一身。 宋虞小心地起身,她挺直嵴背,期盼地看着其他人:「怎么样,我好看吗?」 顾燕燕正在抓糖,闻言抬头,刚刚抓起的糖忽的咕噜噜地滚落在地。她愣愣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宋虞。 喜房里忙碌的众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都有些怔愣地看着宋虞。 没有一人回答问题。 宋虞有些紧张起来,她小声嘟哝着:「不好看吗?不应该呀,我看看……」 宋虞转身就要去照铜镜,她脚下刚动,顾燕燕勐地反应过来,跑到宋虞身边,「好看,简直是天女下凡,今夜谢辞怕是要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顾燕燕说话直白,其他人意会地掩唇而笑。 顾氏走近,她握住宋虞的手,看着她精緻的妆容,「好看的。明明之前还是那么丁点小一个,现在都长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 顾氏说着说着,眼眶含泪,她低头去抹泪。 宋虞看着她哭,突然也觉得难受起来。她握着顾氏的手,带着哭腔道:「阿娘你别哭啊,王府离得很近,以后我们想见就能随时见的。可是以后阿虞不是回家,是回娘家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阿娘和爹爹以后会不会不疼阿虞了……」 宋虞越想越伤心,眼瞧着就要哭出来,一群人赶紧围上去劝。 顾氏原本还伤心着,听她这么说,倒是被弄得哭笑不得,「胡说什么,让你爹爹听见这话该伤心了。阿虞嫁出去了也是娘和爹的宝贝女儿,想回家就回家。要是以后受什么委屈也尽管说,娘替你出气。」 这边人还在安慰着,嬷嬷着急忙慌地补着妆,忽听得外面一阵爆竹声响,丫鬟急步跑过来在门外说:「夫人,迎亲的人进来了,正往喜房这边来。」 外面是震天的爆竹声,丫鬟赶紧拿了团扇过来让宋虞遮面。 顾燕燕插着腰出去,放下豪言,说绝对不让他们轻易进来。 宋虞被这忙乱一扰,刚刚升起的伤心变淡,拿起团扇就被催着坐到喜床上。 青缃和秋月替她整理好衣裙,赶紧退到两边等着外面来人。 很快,喜房外面就吵吵嚷嚷起来。 顾燕燕和谢韶容领着一众丫鬟拦在门口,顾燕燕拉了拉手中的绳子,穿着红色衣裳的雪皎迈着四只脚雄赳赳地走出来。 顾燕燕松开绳子,雪皎就蹲坐在喜房门口,半分没有挪动的意思。
第64页 「殿下,这第一道题已经摆出来了,殿下请解。」 顾燕燕的意思很明显,要谢辞把雪皎引走。 「这还不容易,取块肉骨头过来,分分钟就弄走它。」 「嗯,道理很好,请问哪里有骨头呢?」顾燕燕笑着问。 开口的公子哥一下子哑住。 他大意了,谁迎亲带肉骨头啊?! 谢辞看着拦路虎一样的雪皎,倒是平静得很。 他挥了挥手,邬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中也牵着一条狗,浑身毛髮黑亮。 黑皎一看见前面浑身雪白的雪皎,眼睛顿时亮起来。 邬潭刚刚松手,它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 雪皎快速起身,如临大敌。 黑皎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单纯想和它玩。雪皎根本缠不过,不一会儿一只追着另一只跑得老远。 迎亲的人哄堂大笑,顾燕燕指着雪皎气愤地道:「雪皎,你忘了我昨日给你吃了多少肉骨头了吗?」 宋虞坐在喜房里都能听见她气愤的话语,忍不住笑出声。 喜房外,顾燕燕见一招不行,和谢韶容换着法子出题。 偏偏谢辞文武双全,怎么都难不倒他。 「我们殿下文武兼备,可快别拦着了,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一群人跟着起闹,大家作势往前沖。 顾燕燕和谢韶容没防备,又见时辰差不多,干脆让开。 喜房的门被迎亲的人推开,宋虞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捏着手中的团扇,听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心跳渐渐加快。 迎亲的人都守着规矩等在门边,只有谢辞一个人步步靠近他的新娘。 谢辞走到喜床边,他微微低身,将手伸过去,低声道:「阿虞,我来接你了。」 周围还能听到其他人的说话声,宋虞执着团扇微低着头,她听见谢辞的话,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似乎听见谢辞在唤她「阿虞」,她仍是一身嫁衣,只是场景不同。 一瞬间的恍惚一闪而过,宋虞矜持地伸手搭上谢辞的手,刚搭上就被他反手握住。 她起身跟着他往外走,大红的嫁衣曳地,衣袖下她悄悄握住谢辞的手,十指握进他的指间,十指相扣。 喜房内,嬷嬷高声喊着:「新娘子出阁喽!」 正厅内,宋鸿轩和顾氏坐在高位上,看着新人踏入厅内。 宋虞行跪拜之礼拜别父母,宋鸿轩和顾氏说着早已备好的嘱咐话。 趁着顾氏说话的功夫,宋鸿轩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看着宋虞又忍不住道:「阿虞,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你的屋子会一直留着,爹爹每日让人打扫,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住都可以。」 宋虞强忍着泪意,团扇之下,一滴清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阿虞记住了,爹爹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娘也是。」 顾氏点点头,忍住眼里的泪。 宋虞跟着谢辞出门,宋元安一路同行。 顾氏想要起身,宋鸿轩握住她的手,她才忍下跟出去的冲动。 宋元安一路送着宋虞出了侯府大门,石阶上,他看着宋虞,轻声道:「没事,三日后便是回门日。莫再哭了,哭成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宋虞吸着鼻子点头应是。 宋元安抬头看向谢辞,面色忽严肃起来,「我今日把妹妹交给你,她若来日因你伤心,我不会饶过你。」 「兄长放心,我不会让阿虞受半分委屈。」谢辞握紧宋虞的手,认真地道。 宋元安点点头,让开位置。 石阶下停着花轿。 宋虞正要往下走,忽觉后腰被人揽住,整个人瞬间被谢辞拦腰打横抱起。宋虞吓了一跳,险些没拿紧手中的团扇。 「阿辞……」宋虞一手拿着团扇,一手紧张地抱着谢辞的脖子。 「我抱你下去。」谢辞面不改色地道。 观礼的百姓不少,见此一幕纷纷笑起来。 宋虞也忍不住红了脸,直到坐进花轿才稍微缓过来。 宸王府和武安侯府离得太近,花轿就绕了一圈才回到玉溪街,也好让盛京城内的百姓都能观礼。 王府内早已张灯结彩,宋虞和谢辞一道跨进喜堂。 三拜礼成,新人入洞房。 两人坐在喜床上,嬷嬷剪下彼此的一截碎发,红线缠绕,结髮为夫妻。 嬷嬷们说完吉祥话纷纷退出喜房,偏生谢辞一直坐在那里不动。 按理说,也到了该出去被人灌酒的时候了。 宋虞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谢辞转过来的目光。 她紧张地转回脑袋,小声提醒:「你该出去了。」 谢辞淡淡「嗯」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 他忽然起身,往前一步蹲到了宋虞的面前,低声道:「阿虞,我能现在看看你的样子吗?」 第33章 花烛 喜房里安静得仿佛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嬷嬷和丫鬟都守在门外,隐隐还能听见远处喜宴闹腾的声音。 宋虞紧张地执着团扇, 伸手去推谢辞的肩膀,「现在不能看,你快回去。」 谢辞纹丝不动地蹲在原地,反手就将宋虞的手握住。 小姑娘的手就像面团一样,软软的,谢辞抓着不放, 「就一眼,看完我就走。」 从侯府到王府,他能看到小姑娘的侧颜。那点缀在眼角的粉色珍珠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忍不住想窥探全貌。
第65页 「阿虞, 就一眼。」谢辞放低了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在央求一般。 宋虞看不见他的表情, 也能想像出他的模样。 定是跟那日在马车里一样,可怜巴巴地瞧着她, 要她心软。 宋虞想着, 定不能答应他。 她握紧团扇, 「可嬷嬷说了要你回来才能看, 不能坏了规矩。」 「阿虞……」 「不行的。」 「阿虞, 就一眼。」 宋虞鼓起一张小脸,「那, 就一眼?」 「嗯,就一眼。」 宋虞吸了一口气,心跳莫名地加快,她极其缓慢地放下团扇。 谢辞墨色的双瞳看着她,不曾移开一瞬。 团扇上缀着长长的流苏, 团扇缓慢放下,流苏落在膝上。 宋虞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敢看谢辞,「好,好看吗?」 谢辞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唿吸一滞。 宋虞平日里是不爱画浓妆的,唇上常常只有淡淡的口脂。 可如今的她,眉心点着枫叶似的花钿,眼角缀着粉色珍珠,唇上染着绛色口脂,远山黛眉,腮如桃红。 谢辞久久没有应答,宋虞心悬在半空中难以落下。 她不安地握紧手中的团扇,正要开口,忽觉谢辞靠到了她的膝上。 「嬷嬷说得是对的,我不应该现在看的。」 宋虞一怔,忍不住睁开眼去瞧他,「怎么了,是你非要看得,怎么又后悔了?」 谢辞满心无奈,他抬头重新去瞧小姑娘,见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自己,伸手就覆在她的眼上,「阿虞,我不想走了。」 什么喜宴,他不想管了。 宋虞开口就要劝,外面响起一阵吵闹,有今日跟着去迎亲的人在外面笑道:「摄政王殿下这是打算不出来喝酒了吗?我们兄弟可不同意,若再不出来,我们可要进去闹洞房了!」 若是往日这些人必定是闯不到这儿的,可今日是喜宴,庄叔也就没太管着。 谢辞听见外面的闹笑声,轻嘆一声,「看来不得不走了。」 宋虞笑着推了他一把,「快去吧,你总不希望他们真的进来闹洞房吧。」 「休想。」谢辞果断地道。 宋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推着谢辞,「快去,我等你回来。」 谢辞不太情愿地往外走,宋虞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起身喊道:「阿辞。」 谢辞下意识回头看她,宋虞踮起脚就吻在他的脸颊上,又赶忙退开不去瞧他,背着身子道:「快走,快走。」 谢辞看着她的背影,眉眼带笑,「我会很快回来的。」 喜房的门终于打开,门外的人瞧着摄政王脸上的唇印顿时闹笑出声。 「我说殿下怎么还不出来,感情在里面偷香呢。不如让我们也看看王妃是何等天香国色……」 他们说着就要冲进去,谢辞毫不留情地将喜房的门关得严实。 宋虞听到外面那些人的打趣声,她伸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只见指尖一抹嫣红。 宋虞捂着脸懊恼出声:「我岂不是把脸都丢出去了?」 明日是不是所有人都要传宋家小姑娘刚嫁过去就急色地缠着夫君不让他出喜房? 宋小姑娘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她看着满桌的美食一瞬间都没了胃口,好在飢肠辘辘的肚子向她表示了强烈的抗议。 桌子上染着两对红烛,合卺酒放在一旁。 宋虞正歪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酒瓶,红烛晃悠,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华丽的凤冠垂落着长长流苏,单看背影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青缃正要上前,忽闻轻轻的开门声。 谢辞轻声走进来,青缃和秋月对视一眼,自觉地退了下去。 宋虞似乎没有听见开门声,她戳着酒瓶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垂到桌上,谢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小脑袋。 宋虞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抬头看着谢辞,泪眼朦胧地抱住他的腰,「怎么才回来呀,我都要睡着了。」 起得那么早,又折腾这么久,宋虞的困意终于是跑了出来。 谢辞伸手轻轻摘下她的凤冠,看着她额头上的印痕,微凉的手指碰了碰那里,「怎么不摘下凤冠?」 「想着让你回来再瞧瞧我的样子嘛,这么好看的新娘子怎么能只看一遍?」宋虞摸着自己额头上的印痕笑得有点傻。 她困急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显得傻乎乎的。 「吃过了吗?」 「嗯,但好像吃得有点多。」 「先把合卺酒喝了,我让他们准备沐浴。」 谢辞见她困得厉害,也不多说什么,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宋虞手中。 宋虞喝了一□□杯酒,顿时被苦得皱起鼻子,「好苦啊,比药还苦。」 她初次喝酒,不同于上次的果酒,这是真真又辣又苦,苦得她脑子更晕了。 谢辞早已吩咐准备沐浴,等一切准备周全,他抱着晕乎乎的小姑娘进浴室。 浴室里面腾升着白雾,浴桶里撒着花,洗浴之物都备全在一旁。 宋虞摇了摇有些晕晕的脑袋,她本就不胜酒力,那一杯合卺酒更是把她烧得晕晕乎乎。 她看了看空旷的浴室,转头看着谢辞不解地问道:「青缃和秋月呢,谁帮我沐浴啊?」
第66页 浴室里如今只有她和谢辞两人,小姑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谢辞扶着她,看似讲理地道:「阿虞,我已经是你夫君了,难道不能帮你沐浴吗?」 宋虞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听懂般点头:「可以,吧。」 谢辞忍住笑,弹了下小姑娘的脑袋,「看来以后不能让你在人前喝酒了。」 宋虞不管,只拉着他袖子问:「那你帮我脱衣裳呀,我好睏的,想睡觉。」 「好,我帮你。」谢辞的声音有些低哑。 小姑娘柔弱无骨地靠在他怀里,谢辞帮她把嫁衣一层层脱下。 大红的嫁衣落在脚下,像是盛开极妍的玫瑰。 腾升的白雾挡住人的视线,宋虞整个身子陷在水下,青丝尽数披散在如玉的背后,她眨着眼睛懵懂地看着谢辞,「你为什么也要脱衣裳啊?」 「我也要沐浴,阿虞能和我一起沐浴吗?我们都是夫妻了,应该可以吧?」 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宋虞觉得她晕晕的脑袋已经思考不过来了,只能缓缓点头。 浴室里响起另一人下水的声音。 白雾遮盖一切,不知多久之后,隐隐能听见小姑娘极低的哭泣声。 …… 月至中天,谢辞一身白色中衣从浴室中出来,他怀中抱着小姑娘,用嫁衣裹得紧紧的,仅露一双玉足。 宋虞一碰到床,咕噜着滚到里侧,背对着谢辞,理也不理他。 这么一番折腾,她的迷煳和醉酒早就没了,脑袋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嫁衣被随手扔在地上,宋虞拿被子裹着自己,愤愤不平地看着谢辞,「骗子,不许上床。」 谢辞看着她鼓着脸生气的样子,忍下笑意,「嗯,是我错了,我道歉。」 「哼,这么没有诚意的道歉谁要接受。」宋虞扭头不理谢辞。 谢辞坐到床边,扶着她的肩,「刚刚不是想看看我面具揭下来的样子吗?现在你自己来揭好不好?」 谢辞并没有摘下那银色面具,如今面具上也沾了些水渍。 宋虞看着那面具,不再计较刚刚的事。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解开面具的绳结。 银色面具滑落,露出谢辞那半边容貌。 一道疤痕从眉骨一直蜿蜒到左耳边,奇异的红色花纹缠绕在上面。 宋虞伸手轻轻抚着那道疤痕,有些心疼:「当时是不是很痛?」 谢辞十五岁开始戴面具,如今已有八年。前世她看到他揭下面具无法触碰,如今终于能问他。 「太久了,记不清了。」 「是谁伤你?」 「一个小太监,一个我帮过,得到我的信任,然后想杀了我的小太监。」 宫中的人大多身不由己,那个小太监许是为了活命才下此毒手。 宋虞沉默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人人都道先帝仁义,可他若真仁义,谢辞又怎会屡屡陷入危机中? 「那些事都过去了,别伤心了。」谢辞见她情绪低落,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 宋虞反应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挺直腰背,「谁说我伤心了?你别想用面具的事煳弄过去。下去,不许上床。」 宋虞想起刚刚的事,果断要推谢辞下去。 谢辞低笑出声,拦腰将小姑娘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中,「怎么变得这么聪明,还是刚刚迷煳些好。」 「你还敢说?」宋虞羞恼地瞪着谢辞。 哼,亏她以前觉得他像一只小奶狗。哪里是什么小奶狗,根本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大灰狼。 「嗯,刚刚确实是我不对,我道歉。只是,阿虞你看,那红烛还没燃到一半。」 「那又怎样?」宋虞扭头看了一眼红烛,不解谢辞的意思。 忽闻他在耳边说的话,宋虞一把推开谢辞,偏偏人在他怀中逃不开,「你欺负我,我不开心了。」 「那我哄你。」谢辞剥开被子,用大红的喜被罩住两人。 床幔落下,红烛摇晃,倒映着一双人影。 月至中天,此间时辰尚早。 第34章 伤疤 桌上花烛已经燃尽, 深红色的床幔垂落在地,晨曦攀爬到窗棂上。 寝殿里一片安静, 仿佛还在深夜。 宋虞勉强睁开眼睛,满心疲惫地嘆了口气。 她侧目往旁边看,谢辞抱着她没有睁眼的迹象。 她怔怔地看着脸上那道伤疤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那红色的花纹。 昨夜她忘了问这花纹何意,红色的花纹总是给人不好的感觉。 宋虞小心翼翼地拿开谢辞的手,见他没反应才慢慢挪到床尾。 她掀开喜被, 低头去看谢辞的左膝。 昨夜她不小心碰到这里,感觉到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她还未来得及问就被扰乱了心神。 床幔遮下,里面实在太暗。 宋虞小步挪下床,将床幔挂到银钩上, 顺着光线去瞧谢辞左膝上的伤疤。 那道伤疤看起来很久了, 像是用刀划过无数次, 疤痕错节。虽然伤口已经痊癒,但看着依然心惊。 事情过去那么久, 宋虞依然能想起第一次看见这伤口时的心惊。 她乔装进营帐里, 正好看见太医在给他的伤处换药。 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就那样撕开在她面前, 她单是看着就觉得疼。
第67页 宫宴之上, 众人只知她在断崖边救了太子谢临, 可谁也不会知道她为何要进深林。 宋虞指尖轻抚那道伤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谢辞忽然抓住她手腕, 宋虞躲避不及跌入他怀中。 宋虞看着他清明的眼睛,佯装兇狠地锤了一下他胸口,「骗我,是不是早就醒了?」 「嗯,不想吵醒你。」谢辞倒是坦然, 他把宋虞抱到里面,抽出喜被盖到她身上,「昨夜不累吗?要是困可以继续睡。」 「你还好意思说。」宋虞轻哼一声,装作不理他的样子。 谢辞笑了一声,抱紧宋虞,眨着眼睛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语气之可怜,仿佛真的知道错了。 宋虞可不会再信这只大灰狼,她捏着大灰狼的鼻子,提醒道:「不能再睡了,我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今早还要去宫中一趟,再睡该来不及了。」 既是宫中赐婚,自要去宫中谢恩。 谢辞任由宋虞捏着他的鼻子,慢悠悠道:「不用,我与陛下说好了,午后再去谢恩。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叫你起。饿不饿,要是饿了,先吃些东西再睡。」 谢辞作势起身,宋虞拉住他的袖子,「先不急,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你脸上的红色花纹是怎么回事?」 谢辞沉默了会儿,宋虞不由紧张起来,她起身直直看着谢辞,认真道:「不许瞒我,说清楚。」 「好,不瞒你。」谢辞嘆了一声,拥着小姑娘靠到床头,「六年前的事,你应当知道,我遭遇刺杀,险些废了一条腿。」 六年前,文德十五年。 宋虞记得,记得十分清楚。 在她误进深林的前一天,一波刺客刺杀宸王,双刀险些废了谢临的一条腿。侍卫及时赶到才救下他,可太医诊断,双刀上有剧毒。 若是寻不到解药,谢辞左腿早晚会废。 纵使在这种情况下,当耶律家族意图侵犯大盛时,他还是自请前去边关。 「我记得,这花纹和那剧毒有关?」 「嗯。当时有云烟谷的老谷主在旁,他帮我祛毒。这花纹便是那时留下的。」 宋虞皱着眉头听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已经解毒,为何还会留下这个?」 按照常理,毒已解,花纹不该消除吗? 「老谷主说我体内的毒留得太久,这花纹便祛除不了了。阿虞这般问,是觉得我脸上的花纹很丑吗?阿虞是不是嫌弃我了?」谢辞有些可怜地问道。 宋虞抬头无奈地看着他,她伸手毫不留情地捏了捏谢辞的脸,「我发现我们殿下真是越来越会装可怜,一言不合就要撒娇吗?」 撒娇这样的词用在男子身上不太合适,但是宋虞觉得谢辞现在的状态就非常像在撒娇,偏偏她还吃这一套。 「那宋虞嫌弃我吗?阿虞要是嫌弃的话,我就想办法把这花纹祛除,好不好?」谢辞抵着宋虞的额头,依旧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宋虞无奈至极,她捧住谢辞的脸,亲了一下花纹处,「不嫌弃,就算我们殿下是个丑八怪,我也不嫌弃。」 这话哪里是安慰,分明是刺激人。 谢辞抵着宋虞,语气有点危险,「我丑吗?」 宋虞见好就收,抱住谢辞脖子,「不丑不丑,大盛第一美男子。美男子,你娘子饿了,能不能弄些吃的呀?」 如此明显转移话题,谢辞听出来了,然后他乖乖地下床,走得时候还贴心地给自家夫人盖好被子。 宋虞看着他穿戴,困极打了个哈欠,迷迷煳煳地想着她是不是应该服侍谢辞穿衣? 这个问题还没想清楚,她就靠在锦枕上睡了过去。 谢辞一转身就能看到她睡在外侧,半个胳膊还露在外面。 虽然开始入春,但天气还有些凉。 谢辞上前将宋虞抱到里侧,又将被子给她掖好。宋虞翻了个身,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谢辞亲了亲她的脸颊,才笑着起身。 看来之后确实要收敛些,他要循序渐进些才好。 宋虞这一睡睡到了午后,隐约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她才慢慢醒转。 她刚刚坐起半个身子,就听见谢辞进来的声音。 「醒了?要不要起,厨房一直热着午膳,想不想吃?」谢辞边问边坐到床边。 宋虞有些怏怏地瞧着他,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我好晕啊。」 睡太久了,宋虞只觉得脑袋混混沉沉的,感觉连带着心情都不好。 谢辞看着她闷闷的样子,半抱着她,「要不要不去宫里了,不过你也要起来走一走,一直躺在床上会更难受的。」 宋虞也知道这个理,但她就不想起来。她把头埋在谢辞的颈窝里,软声道:「我不想动嘛,真的好晕。」 谢辞想了想,忽然起身。 宋虞坐在床沿边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却一刻不停地想着:他该不会觉得她任性了吧,可她只是想要他哄哄呀。 宋虞想到这个可能,觉得委屈起来。 谢辞挑完衣裳回来,就见小姑娘比刚刚还要颓丧,有些紧张起来,「是很难受吗?我去请大夫。」 宋虞委屈地抬头,正要说不是,忽看见他手中的衣裳,茫然地问道:「你拿我衣裳做什么?」 「你不是不想动吗?我帮你穿衣裳。」
第68页 宋虞看着谢辞挑的颜色有些淡的衣裳,又看了看谢辞身上黑乎乎的衣裳,一个念头闪过。 头晕瞬间消失,宋虞光着脚下床,谢辞追在她后面帮她穿上鞋。 宋虞徘徊在衣橱边,仔细瞧着衣橱里摆放的衣裳。 她挑了一件又一件,最后总算是挑出两套合心意的。 刚刚成婚,自然是要穿红色的。宋虞千挑万选出来两套同绣着仙鹤的衣裳,开心地拿给谢辞,「你快换上,待会儿就穿这个去宫中。」 宋虞手上的男装是赫赤色,谢辞很少穿这样的颜色,宋虞也只在除夕那夜见过一次。 谢辞瞧着两件相仿的衣裳,总算明白宋虞为何高兴起来。 「好,阿虞需要我帮忙吗?」谢辞抱着宋虞,抵着她的额头小声地问道。 宋虞很快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微微瞪了他一眼,「休想。」 昨夜也说帮她沐浴,最后呢,大骗子的话不能轻信。 马车早已备好,宋虞和谢辞一道用完午膳,便往宫中去。 两人本就登对,穿得衣裳又相仿,一路过去不少宫女悄悄往这边看过来。 谢临年级尚小,没有妃嫔。宋虞和谢辞便直接往寿康宫去。 先帝去世,卫皇后早已搬入寿康宫成了太后。 宋虞和谢辞刚到,嬷嬷尚来不及通报,忽闻里面卫太后气急败坏地道:「陛下这是要从哀家这里抢人吗?」 「儿臣不敢,只是岁岁一直服侍在儿臣身边。她不在,儿臣难以安眠,若是影响到朝政……」 「陛下是在威胁哀家吗?」 眼见着里面的人争执不休,嬷嬷使了个颜色,宫女赶紧进去通报,「太后娘娘,陛下,摄政王和王妃已到。」 卫太后看着倔强站在下面的皇帝,压下一口气,「请进来。」 宋虞一进内殿便能感觉到气氛凝滞。 她和谢辞各自行礼,卫太后说了些祝福新人的话,谢临在后面接了几句话。 宋虞感觉到两人之间还有话未说完,谢辞倒是面色平静,话题一转忽然道:「陛下近来似乎有心事,朝中政务为要,其他都是次要的。」 谢临闻言,看了眼谢辞,「朕明白,朕正在解决这件事。」 卫太后看向谢辞,努力稳住面上的表情,「劳摄政王关心了,哀家会和陛下处理好此事。」 三人的对话有些奇怪,宋虞隐约猜到和刚刚那个「岁岁」有关。 谢辞看似是在说谢临的不是,实际却是在帮谢临,给卫太后施压。 等出了宫上了马车,宋虞忍不住问谢辞,「岁岁是何人?」 她从未听过宫中有这号人物。 谢辞猜到她会问,把她抱到腿上才解释道:「是从小服侍在陛下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陛下尚是皇子时,她就陪在陛下身边。宫乱那日,有人差点伤到她,陛下第一次拔刀杀人。」 第35章 背她 谢辞三言两语解释了谢临和林岁岁的关系, 宋虞从这只言片语中大概能猜到两人之间的故事。 谢临从一个无人关心的皇子一步步走上太子之位再到如今的九五至尊,虽年仅十三, 但处事稳重,可见心智成熟非比常人。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却在寿康宫内断然要求卫太后交还林岁岁。 「你为什么要帮陛下?」宋虞好奇地问道。 其实刚刚谢辞说完那句话,她小小注意了一下卫太后的表情。 卫太后的神色,不太好。 可谢辞本不用说那句话。 「秋猎时他说已口谕赐婚,但彼时我只与他说了我对你有意, 将来或许要求一道赐婚圣旨。」 所以当时谢临说口谕,本就是在帮他们。礼尚往来,谢辞今日也帮他一次。 宋虞明白地点头。 如今新帝初立不到一年,又是少年。卫太后本不是谢临的亲生母亲, 她母家卫国公府亦有权势。 早在闺中之时, 宋虞就隐隐听说卫太后要给陛下选妃, 听说相中的就是卫国公府一个旁支女儿。 如今卫太后这番动作,其实不难理解她的意图。 她拍小皇帝终有一日和她不同心, 总要得到些东西才能心安。 宋虞窝在谢辞的怀里, 她想了一会儿, 忽捧着他的脸道:「那在朝中会有人欺负你吗?」 他是摄政王, 当然没有敢欺负他的人。但是位高权重者, 必有人忌惮。 「他们若敢欺负我,我便欺负回去。」谢辞一本正经地道。 宋虞「噗嗤」一声笑出来, 抱着谢辞靠在他的肩上笑得浑身直抖。 谢辞忽然伸手朝她腰窝处捏了一下,宋虞一下子僵住,反应过来控住谢辞的手,羞恼道:「不许乱动。」 「嗯,不乱动。」 谢辞依旧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宋虞看得牙痒痒。 马车停下,宋虞极快地起身,理也不理谢辞,直往府内走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懂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怎么夫人就动起气来。 反倒是谢辞跟在宋虞的身后在,低低地喊着:「阿虞,阿虞……」 宋虞哭笑不得回头,捂住谢辞的嘴巴,「不许再喊了,再喊我生气了。」 「好,不喊了。」谢辞见好就收,「今日早些用晚膳吧,我们早点睡。」 「谁要和你早点睡,你睡书房。」
第69页 「不行。」 「我说行就行。」 「可我不抱着阿虞睡不着。」 「谢辞!」 庄叔老远就能听见夫妻两人的对话,他笑了笑,转身又去吩咐下人们摆置物品。 殿下成了婚反倒愈加像个小孩子了,不过这是好事,好事。 庄叔高兴地想着,这般想着,晚上就抱了一摞帐本去找宋虞。 宋虞正在喝茶,看着小山似的帐本,险些没反应过来。 「王妃,这是近几年王府开支以及外面商铺的帐本名目,原先一直是老奴在管着。如今王妃进府,这些自然该王妃去管理。」 庄叔笑得和善,倒也不像是来特意为难的。 宋虞学过掌家之事,倒也不会觉得为难,只是没想到庄叔会交得这么干脆。 「我刚嫁过来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庄叔帮忙。庄叔也不必急着将事务都交到我手中。」 「阿虞。」 宋虞话音刚落,明间就传来谢辞的声音。 谢辞刚刚从书房回来,看着有些疲累,宋虞赶紧上前,倒了杯茶水递给他,「要休息吗?还是先吃些东西再休息?」 宋虞扶着谢辞坐到榻上,又问他吃不吃糕点。 「阿虞餵我吗?」谢辞抬头看着宋虞,「刚刚看了许多公文,现在头有点晕。」 宋虞本想拒绝,听到后半句话又有些心疼,「吃哪个?」 谢辞指了几样糕点,宋虞餵了他一个,就让他自己用,「你先吃,我和庄叔说事情呢。」 「是,老奴还没和殿下说。王妃已经进府,掌家之事自然要交给王妃。这些只是基本的帐本,往年那些封存的,王妃要是想查,也都能查清楚。」 这些年宸王府内的事务一直都由庄叔在处理,庄叔也渐渐觉得心力不够,但是府中尚无王妃,他只能继续处理。 如今见夫妻两个和睦,庄叔也有心卸下这份担子。 「我不会怀疑庄叔的。只是我刚进府,许多事情还要庄叔帮着处理。」 「老奴明白。王妃慢慢来,老奴在一旁帮衬着,自会越来越好。」 「好,多谢庄叔。」 宋虞又问了些基本的情况,庄叔留下帐本和管家钥匙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自家殿下,便见他还是一副很累的样子。 庄叔在心里笑着摇头。 宋虞多少也能猜到谢辞在装疲累,偏偏她是真的心疼,「想不想吃东西,我让丫鬟们去准备。」 「不用了,我们歇息吧。」 谢辞握着宋虞的手,跟着她一起往里走。 内殿烛火通明,宋虞转身就要替谢辞脱衣裳,忽然腰窝处被人按住。 「放手。」宋虞故意冷着脸道。 「不放。」 谢辞一点都不怕,他拥着小姑娘,把头埋在她的肩膀处,低低地道:「阿虞,我们是夫妻了。」 宋虞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她垂下眸子,念头一转,忽然按住谢辞的手低声道:「可我想睡觉呀,我只是想抱着阿辞睡觉。」 装可怜这种事,小姑娘才是最拿手的。 谢辞对上那双水润润的眼睛,毫不意外地服软,「好,那我们睡觉。」 谢辞说到做到。 他抱着宋虞上床,果真不再乱动。宋虞窝在他的怀里,微微弯唇。 昨夜折腾得太晚,白日里又补不回觉,宋虞很快睡着。 谢辞低头看着她的睡颜,低头在额上轻轻亲了一口,「傻丫头。」 他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做事,只要她不想做的,他便不做。 一夜安眠,宋虞自然醒来,身侧是空的。 她刚刚起身,青缃就走进来扶着她起床,秋月则去唤丫鬟们过来。 「殿下呢?」 「殿下一早就起,上了朝,刚刚回来,见王妃睡着,便去书房了。」 宋虞闻言,才想起去看外面的天色,终于意识到她晚起了。 「怎么不叫我?」 「殿下说要让王妃睡到自然醒。还有,庄叔送来的帐本都已经放到殿下的书房了。王妃若是想看帐本,直接去书房便好。」 谢辞的书房一般人是不能进的,宋虞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在次殿隔出一个空间,倒没想到谢辞直接将帐本搬过去了。 她一路往书房去,邬潭刚刚出来,见到她过来,主动将门打开,还朝里通报导:「殿下,王妃过来了。」 宋虞踏进书房,谢辞正起身往外走,宋虞和他正好迎面,「你怎么出来了,有事要出去吗?」 「无事,只是想接你。」谢辞握住宋虞的手往里走。 宋虞昨日来过书房,她看了一眼便意识到书房的布局有微微改动。 谢辞书案的位置基本没变,只是在他书案的侧边加了一张檀木书案,书案后摆着多宝格和书格,多宝格上放着些新奇的物什,书格上规整地放着帐本,还有一些书册。 宋虞细细翻阅一番,发现那些书册什么内容都有,有时下最新的话本,也有一些地志记载。 书案上笔墨纸砚齐俱,右上角还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桃花,花瓣上还沾有露珠。 「这是从院子里摘来的,以后每日换一样,你看着也不会厌烦。」 这都是女儿家的心思,偏偏谢辞都想到了。 宋虞转身抱住他,昂头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好呀?只是以后我在你书房看帐本,不会打扰到你吗?」
第70页 他要处理的政务多,难保不会谈到一些朝中之事,她总是待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好。 「无碍,他们说他们的,你做你的事。我们刚刚成婚,如今你要处理府中之事,我也要看公文,一起待在这里正好。」 宋虞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了一下,忽觉也很有道理。 婚前因为规矩不能多见,婚后总不能见得更少,如今这样的安排好像也不错。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虞催着谢辞去处理公务,自己也看起帐本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书房内的两人都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宋虞低着头认真地翻看帐本,谢辞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书房内静谧无言,时间好像变慢了许多。 往日那些枯燥的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有意义起来,仅仅只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半日的时光一闪而过,宋虞从成堆的帐本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近午时,到了要用午膳的时辰。 宋虞看了眼谢辞,见他还在看公文,没有出声提醒。 她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那副王府的构造图,这也是庄叔送过来的,想来是怕她不熟悉王府,特意拿来给她看的。 不看不知,一看才发现整个宸王府占地颇广。 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宋虞才惊觉自己看图看得入了神。 她放下笔抬头去看谢辞,「忙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用膳吧。」 宋虞起身绕过书案,勾着谢辞的衣袖要往外走,忽见他拿起了她刚刚造作过的平面图。 她在王府平面图上勾勾画画,添了不少她觉得应该改的地方。但也只是想想,她目前还没真的打算去改。 「只是我胡乱想的。」 「改得不错。你把想改的地方和庄叔说一声就行。用完午膳后,我们也可以绕着王府走一圈,这样你也好看看哪里需要怎么改。」 宋虞本以为谢辞只是说说,没想到等到午膳过后,他真带着自己游览起王府。 王府的构造其实很合理,只是风格不雅致,一看便是武将居住的地方。 宋虞一路看着一路细细想着怎么更改,不知不觉就绕了大半个王府。 她在凉亭里稍歇一会儿,便清楚感觉到腿上的酸痛。 她微微皱眉,谢辞低身去问她,「怎么了?」 「王府太大了,有些累。」 谢辞明白过来,他坐到宋虞旁边,伸手将她的腿放到自己膝上。 宋虞吓了一跳,「阿辞,你做什么?」 「我帮你捶捶。」 谢辞轻轻捶着宋虞的小腿,宋虞看着他低头认真的神情,拄着脑袋看着他不说话。 初春时分,微风和煦。 宋虞歪着脑袋看着谢辞,渐渐便觉得有些困倦起来。她微闭着眼,忽觉腿上力道便轻。 一抬头,只见谢辞正专注地看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夫人很好看,我看得有些入神而已。」谢辞笑言。 「那当然,我可是最好看的姑娘。」宋虞捧着自己脸道。 谢辞点头应是,「嗯,我好看的夫人是不是困了,夫君背你回去好不好?」 宋虞「啊」了一声,想拒绝。 谢辞动作很快,半蹲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往肩上放,「回去还有一段路,你再走下去明日该难受了。你难受我会心疼的。」 「可是被人看到多不好。」宋虞还有些犹豫。 王府上下来来往往的小厮丫鬟还是挺多的,他一路背着她回去不消半刻就能传遍府中。 「你是我夫人,我背你有何不妥?谁敢乱说。」 确实无人敢乱说。 宋虞想了想也不再扭捏,她小心翼翼地靠在谢辞背后,谢辞一起身,她赶紧抱紧谢辞。 谢辞低笑出声,宋虞瞬间猜到他是故意的,「你再这样我不要你背了。」 刚刚明明就是故意起身快吓她。 「不吓你了,走,我们回去。」 他是练武之人,背一个小姑娘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宋虞却是第一次叫人背,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我重吗?要不还是放我下来吧。」 「不重,你该多吃点。」 小姑娘轻飘飘的,都感觉不到重量。 「那不行,我吃胖了就不好看了。」 「太瘦了不好。」 「我不瘦。」 宋虞捏着谢辞的耳朵强调着自己不瘦的事实。 日光正好,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落在廊下,又在拐角处慢慢消失。 —— 三日回门,宋虞起得很早,仔细查看了一番要带回去的礼品。 诸事准备得当,她便和谢辞坐马车回侯府。 其实本不用坐马车的,两家宅子离得很近,只是回门带的东西有些多,故而坐着马车回去。 等到了侯府,谢辞去前厅和宋鸿轩说话,宋虞直奔垂花门下,顾氏早在那里等着了。 顾氏一见闺女回来,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她眉眼间不同往日的神采,便知她这两日过得很好。 「可回来了,你爹从昨日里就开始念叨,差点就去王府寻你了。」 宋虞依偎着顾氏,「那阿娘不想我吗?」 「怎么不想?」顾氏笑着点点宋虞的鼻子,挽着她的手腕回后院。
第71页 「这几日在王府过得如何,和殿下相处得如何?」 顾氏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忍不住问。总要宋虞亲口说出来,她才能放心。 「殿下待我很好,阿娘放心。昨日庄叔还将管家钥匙交给我,就是帐目有些多,我一时还看不过来。也和殿下在商议着,要不要将王府格局改一改。」 宋虞慢慢和顾氏说着在府中的事,顾氏眉头渐松,放下心来。 顾氏正想说些别的,忽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过来,「回夫人,少爷回来了。」 顾氏闻言立即起身,宋虞察觉到不对,「阿娘,怎么了?」 顾氏平復几下唿吸,她看着宋虞,努力冷静道:「你知道的,我和你爹一直在查念翎的下落。前几日好不容易查到当年那伙人。我让你哥哥去查,想来是有消息了。」 宋念翎失踪的事始终是宋家人心上的伤,哪怕只有一点微末的希望他们也想找回宋念翎。 宋虞紧张起来,她捏着帕子,心提了上去。 宋元安一进来看见母亲和妹妹的神色,便明白她们在等什么。 「如何?」 「那人招供了,当年确实是夏氏让他们拐走小妹。途中小妹挣扎闹出动静,一行江湖人察觉到不对,从他们手中救走了小妹。只是他们并不知那些人是谁。」 故而,线索又断了。 顾氏失落地坐到榻上,宋虞压住心中难过,安慰顾氏:「现在最起码知道小妹没有被那些坏人带走。那些江湖人既救了她,想来也是好人,小妹定不会有事的。」 宋虞这般说着,其实心中也不确信。 那些人既救了人,为何不送小妹回来?怕就怕,她遇上的并非良善之人。 可如今她们线索全无,若是往坏处想,那便真的无路可走了。 「放心,我们继续查,念翎定好好活着。」宋鸿轩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他边说边进屋,坐到顾氏身边。 宋虞起身往外走,让父母单独相处。 屋外阳光很好,宋虞抬头看着刺眼的日光,突然很难过。 「阿辞,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呢,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会不会埋怨我们这么久都没找到她?」 她有重来的机会,却没有办法找到妹妹。 母亲什么都不说,可宋虞知道,伤痕一直在母亲心口上,从未痊癒。 谢辞揽着小姑娘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会找到的。」 只有抱着这样的希望,他们才能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宋念翎。 第36章 腿疾 午后, 宋虞看着顾氏睡着,才悄悄走出内室。 宋鸿轩正坐在外面的石桌上, 手中拿着一个酒瓶,仰头就要喝。 「爹爹,别喝了。」宋虞取走酒瓶。 宋鸿轩低头用指腹擦了一下眼角,抬头看着宋虞,露出笑容,「爹爹没事, 不要担心。」 宋虞点点头,像是相信他的话。她握住宋鸿轩的手,慢慢道:「爹爹放宽心,一定会找到妹妹的。先前一直得不到任何消息, 如今有了消息更该高兴。」 「嗯, 肯定会找到的。」宋鸿轩语气笃定地道。 宋虞不再多说别的, 见他去了演武场也没有多说什么。 情绪总是要发泄的,无论通过什么, 总要有一个发泄口。 晚膳后, 宋虞和顾氏歇在同一屋。 「今夜真不回去了, 殿下没说什么?」顾氏拨开宋虞额前的碎发, 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毕竟回门最迟晚膳后也该回去了。 宋虞靠在顾氏腿上, 抱着她的手,「阿娘放心, 是殿下提议的。阿娘先前还说,我想回家就回家,如今莫不是嫌弃我了?」 宋虞鼓着脸看着顾氏,顾氏一戳她的脸颊就戳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来,「不嫌弃, 娘高兴还来不及。今夜就让他们两个随便找个地方睡,我们娘俩睡一起。」 宋虞和顾氏睡,宋鸿轩只能睡在厢房,连带着谢辞也是一样的命运。 顾氏吹灭蜡烛上床,宋虞凑过去抱着她,和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会儿是西街新开的成衣店,一会又是南边新开的糕点铺子。 她闭着眼说这些,很快语速越来越慢,渐渐就没了声音。 顾氏低头瞧她,果真已经睡着了。 她把被子盖好,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宋虞闭上眼睛睡觉。 顾氏一向起得早,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醒了。 她起身下床,宋虞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顾氏瞧着外面的天色,没有催她起床。 她去院子里练了一番,回来就见宋虞还睡着。 「阿虞,该起床了。」顾氏轻声喊她。 宋虞嘟哝了几声,拽了拽被子不愿醒来。 顾氏又唤了几声,宋虞才有了些反应,她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看向顾氏:「阿娘,怎么了?」 「该起床了,快起来用早膳。」 宋虞揉了揉眼睛,还有些困。青缃和秋月进来,她才稍稍精神起来。 顾氏看着她不大精神的样子,用完早膳后忍不住问道:「这两日你有起早过吗?」 「没有啊。」宋虞茫然地摇头。 顾氏早猜到了,「那殿下没有说什么,他上朝都不会吵醒你?」 「不会啊,昨日他走了,我都没察觉。」 顾氏欲言又止,宋虞很快反应过来她想说什么,「阿娘是觉得我应该起早一点服侍殿下去上朝?」
第72页 顾氏点点头,「你啊,算了。他若不让人喊你,你怕是也起不来。不说了,去用早膳。」 顾氏将这话一带而过,宋虞思索着却将这话记在心上。 可谢辞上朝很早,若无人喊,她根本起不来。 如此,便需要想个法子。 宋虞想了许久,直到马车离开侯府,她总算是想到个好法子。 谢辞一直看着她,见她忽然高兴起来,「怎么了,想到什么好事了吗?」 宋虞轻「咳」一声,掩饰地摇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想到先前听说的一个笑话,觉得好笑。不过马车怎么走了这么久?」 宋虞掀开帘子往外看,外边的景象并不是回府的路。 「不回府吗?我们要去哪里?」 「看桃花。东坡的桃花开得正好,也有纸鸢。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宋虞愣愣地看着谢辞拿出纸鸢,她竟不知他何时准备的。 她接过纸鸢,笑着看向谢辞,「好,我们一起放纸鸢。」 正值春日,东坡的人不再少数,天上飘着五颜六色的纸鸢。 宋虞拿着纸鸢,乘风放飞纸鸢,奈何技艺不佳,纸鸢飘得极低,不一会儿就落到地上。 宋虞不肯服输,又试了好几下,纸鸢的线忽断开,风吹来,纸鸢歪歪斜斜地飘到桃花林中。 宋虞看着自己手中断裂的风筝线,无奈地回头看向谢辞,特可怜地道:「阿辞,我的纸鸢跑了。」 谢辞听着她可怜巴巴的语调,仿佛看见那个年纪尚小的小丫头哭着说自己的纸鸢不见了。 「我们一起去找。」谢辞拉着宋虞,一起往桃林中走。 林中桃花正盛,满枝桃花一经风吹悠然飘落。 宋虞抬头去接落下的桃花,忽在树上的枝桠间看到一个纸鸢。她仔细地瞧了瞧,拉着谢辞的衣袖开心地道:「阿辞,阿辞,是我的纸鸢。」 纸鸢落在枝桠上,离地面很远,宋虞够不到。 她正想着法子,一转头身边人不见了。忽然一阵桃花雨落下,宋虞抬头去看,只见谢辞拿着纸鸢,从片片桃花中悠然落下。 宋虞看着面前的场景,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仿佛,她见过同样的画面。 一个翩翩少年飞身落于树下,手中拿着纸鸢。 只是隔得太远,她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怎么了?」谢辞拿着纸鸢上前,只见宋虞有些出神地瞧着他。 宋虞回过神来,她仔细地看了谢辞一番,「只是觉得阿辞刚刚飞下来的场景有些熟悉。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以前我也有这种错觉,总觉得同样的事仿佛发生过。应当是我想错了。」 宋虞找到了理由也不再纠结。风筝线已断,她便拉着谢辞在桃林中慢走。 忽而接到一片完整的桃花,宋虞转身就将那桃花插在谢辞耳后,她笑着跑开。 谢辞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任由她满林中乱跑。 他跟在她身后,随她笑闹。忽然脚下一停,谢辞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膝,转瞬又恢復正常。 远处,江景烨不知什么时候看着那副画面出了神,方绾思站在他身边,见他出神,拉了拉他袖子,浅笑道:「王爷,那边的桃花开得很好,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江景烨勐然回神,见方绾思没有察觉到不对,笑着应道:「好,我们去那边。」 方绾思往前走,江景烨忍不住回头看向刚才的方向。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刚肆意奔跑的小姑娘只是他的错觉。 离开桃林,宋虞拉着谢辞去了几家成衣店,最终才定下一家合心意的。 上次去宫中的衣裳是她千挑万选出来,如今既有时间自是要准备几套成对的衣裳。 谢辞由着她折腾,等到傍晚回府,小姑娘的一身精力算是耗光了。 她怏怏地吃完晚膳,沾了床就要睡过去。 脑中一股弦忽然绷住,宋虞瞬间想起白日里想到的法子。 她抬头看了看半坐在床上,还在看书的谢辞,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阿辞,你不睡吗?我想抱着你睡。」 谢辞低头看了看宋虞,看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终是合上书,躺下来抱住她,「睡吧。」 宋虞「嗯」了一声,乖乖闭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宋虞小心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谢辞,轻轻喊道:「阿辞,阿辞……」 宋虞试着喊了好几遍,谢辞都没什么反应。 她放下心,从被褥下小心地拿出一根红绳,分别栓在她和谢辞的手腕上。 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宋虞又试着喊了几声谢辞,见他没有反应,才安心地闭眼睡觉。 两人手上都拴着红绳,明早他一起来,红绳一绷紧,她定能醒来。 宋虞如此想着,渐渐睡着。 她动了动,翻了个身离谢辞远了些。身后的人长臂一伸,又将她抱回来。 一夜过去,宋虞从睡梦中醒来,手一动,正撞到身侧的人。 谢辞如昨夜一样坐在床边看书,见她醒来合上书,「醒了,想吃什么?」 宋虞看了他好一会儿,一掀开被子,只见红绳依然拴在两人的手腕上。 谢辞抬了抬自己的手腕,笑道:「我醒来时见你睡着,不知你绑红绳做什么,又怕吵醒你,就解了红绳。我回来时你还在睡着,我便重新绑上去了。」
第73页 所以说,他已经上朝回来了,她自以为的小聪明可能昨夜就被某人识破了。 宋虞鼓着脸起来,「那我是不是该说你体贴啊?」 「夫人要是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谢辞笑着。 宋虞忿忿地将红绳解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谢辞拦腰将她抱住,按在自己怀里,「真生气了?」 「没有。」宋虞摇摇头。 她起不来是自己的问题,阿辞体贴她,她怎好责怪? 「那是觉得没有起床服侍我穿衣,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做的不好,难受?」 谢辞戳在点上,宋虞扭头看着他,「你不会觉得我太贪睡了吗?」 「贪睡?你才多大,起那么早做什么。这世上又没谁规定夫人一定要起早。我娶你也不是让你服侍我,你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谢辞句句在理,宋虞低头想了一会儿,也不纠结了。 谢辞抱着她,又默默添了一句:「你不能帮我穿衣,总能帮我脱衣,不是吗?」 宋虞挑眉看向他,轻哼一声,不理他的话。 「你起来,我要起床了。」 「我帮夫人穿衣裳好不好?」 谢辞长指按在宋虞的寝衣上,宋虞瞪了他一眼,「不好,我自己穿。」 「我想帮夫人穿。」 谢辞抱着她不撒手,宋虞磨不过他,最后勉勉强强地答应。 一件衣裳穿了一个时辰,宋虞终是忍无可忍地将谢辞一把关到门外。 「今晚你给我睡书房!」 —— 开春后,天气愈加暖和。 宋虞理清那些帐本,王府的事情也渐渐上手。她和庄叔商议着,开始重修一些地方。 这日她正在和庄叔商议,一个丫鬟忽然急匆匆地进来,低着头禀报导:「王妃,不好了。」 「怎么了?」 「府外来了,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说,说……」 丫鬟吞吞吐吐的,宋虞皱眉,「说什么?」 「说,说殿下先前救过她,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却丢下她不管,乃无情无义之人。府外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侍卫们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来问王妃。」 「不可能,定是有人故意闹事。」庄叔反应很快,「王妃放心,老奴这就叫人把她打发走。」 「庄叔。」 宋虞忽拦住他,又对着那丫鬟道:「你去让人把她带到花厅。」 「王妃,殿下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做不出来这种事。」庄叔有些急了,他怕宋虞真的相信那女子的话。 宋虞面色稍缓,「庄叔放心,我不是相信她的话。她如今来闹事,定是背后有人。若是放在外面不管,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我且去见见她。」 侍卫们很快将那女子带到花厅。 宋虞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白衣,身姿柔弱,面上尤带泪痕。 她抬头看向宋虞,泪珠滑落,「奴家总算见到王妃了,求王妃帮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宋虞淡声道。 云娘见她淡然的模样,低头泪泣道:「奴家名为云娘,早先家乡战乱,得遇宸王相救,不小心有了肌肤之亲。奴家自知配不上宸王,宸王却说会对我负责。奴家便一直等,却没想到只等来他大婚的消息。」 云娘说着又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宋虞看着她演戏,「不小心,怎么个不小心法?」 云娘擦着泪,慢慢道:「殿下当时独身一人,奴家又伤在背上,若不及时上药性命堪忧,所以殿下便……」 后面的话不必明说,宋虞明白云娘的意思。 她看着云娘,一时竟不知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她一眼便能看出云娘在撒谎,那支使云娘过来的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宋虞尚未想明白,小厮忽进来通报:「王妃,殿下回来了。」 「殿下是回书房了吗?还是往这边来了?」 谢辞一回来,必会有人向他通报云娘的事。宋虞本以为他会直接到花厅,不想小厮回道:「殿下直接去了书房。」 是急事吗? 宋虞心中思量着,她起身往外走,临走时吩咐侍卫看好云娘。 她一路往书房去,只见邬潭守在书房门口。 「殿下在里面吗?」 邬潭点头应是,宋虞想推门进去,邬潭忽动身挡在她面前,「殿下有要事,王妃请回吧。」 既有要事那便不好打扰。 宋虞往后退了一步,正想离开,忽见书房的窗户支着。 若是和人商议要事,怎么会不关窗? 宋虞收起笑容,冷了脸,看向邬潭:「让开。」 「还请王妃莫要为难属下。」邬潭伸手拦在门前。 宋虞又往前一步,厉声道:「让开。」 宋虞从未在下人面前冷过脸,这是邬潭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冷漠的样子。 邬潭明白她是猜到了什么,犹豫一番终是退开。 宋虞推开书房门,直往里走。 青缃和秋月被拦在门外,邬潭关上书房的门,像刚刚一样守在门口。 宋虞绕过空无一人的书案,转动花瓶,一面挂着画的墙翻转过来,宋虞急步进去。她看见里面的情形,脚步骤然停下。 密室中间,谢辞侧躺在地上抱着左膝,他额头尽是汗珠,面具不知什么时候扔在一旁,左脸上的红色花纹似乎艷丽了些。
第74页 他听见动静,正要抬头。宋虞小跑到他身旁,跪坐到他旁边,拨开他脸上汗湿的头髮,「你骗我,大骗子。」 什么毒已清,花纹祛除不了,根本就是哄她的话。 宋虞看着他疼得浑身汗湿,忍了再忍,泪珠子还是掉了下来。 谢辞伸手去擦她的眼泪,「阿虞,别哭。」 第37章 赌气 密室内, 宋虞坐在地上,她抱着谢辞。谢辞额前的碎发已汗湿, 意识混沉着。 宋虞安静地陪着他,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眉头一点点松开,明白他左膝上的疼痛在渐渐减缓。 谢辞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小姑娘雾蒙蒙的眼睛,她是哭过的,又强逼着自己不能继续哭下去, 握着他的手让他能安心些。 宋虞见他睁眼,声音还有些哽咽地问道:「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谢辞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冰冰凉凉的, 是害怕极了。 「莫怕, 只是余毒, 最多再过一年便能好了。」 宋虞泪眼汪汪地点头应是,她扶着谢辞坐起来, 又看向他的左膝, 伸手按在那里, 不敢乱动, 怕他还痛着, 「之前也会痛吗?大概多久痛一次?以后你有预感一定要跟我说。我要陪着你。」 今日如果不是她发现不对,还不知谢辞要瞒她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 之后疼痛会减轻。以前是十天发作一次,后来变成一个月,现在是两个月一次。以后间隔时间也会越来越久。这红色花纹消失,就是余毒清完的那一天。」谢辞解释着。 宋虞记着他的话,拿着帕子擦他额头上的汗, 「你以后不许瞒我。你有什么事都必须跟我说。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忍受,我才更难受。 「阿辞,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要患难与共。」 宋虞强调最后一句话,谢辞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他拨了拨宋虞的碎发,「好,我记着,以后不管什么都和你说清楚,绝不再瞒你。」 「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若是有下次,绝不轻饶你。」 「若是有下次,就罚我睡书房一个月,可好?」谢辞笑着把宋虞抱进怀里。 宋虞拍了拍他肩膀,「你好意思说,之前让你睡书房你有哪次睡在书房,就会趁着我不注意偷上床。」 眼见着自家夫人开始翻前篇,谢辞咳了一声,看着宋虞有些凌乱的髮髻,忽道:「我帮你重新挽个髮髻吧。」 宋虞刚刚跑过来实在是吓坏了,连髮髻什么时候松散的都不知道。 她摸了摸头髮,背过身子,「好。」 谢辞不是第一次帮宋虞挽髮髻了,平日里他还会学一下时兴的髮髻样式。宋虞从初初不信到现在已经十分相信他。 最后一支流苏插入发间,宋虞伸手摸了摸髮髻,发现跟她来时的不同。 她转身看着谢辞,忽俏皮地道:「夫君这手艺,说不定以后可以靠想出新的时兴髮髻来为王府增添进项。」 当然,宸王府是没有穷到那个地步的,也不会穷到那个地步。 谢辞笑着摇头:「就算为夫真的想出什么时兴髮髻,也只能是阿虞做第一个人。」 「惯会哄我。」 地上到底是凉的,宋虞扶着谢辞起来往外走,「夫君回来时有听说那个闹事女子的事吗?」 谢辞皱了皱眉,「什么闹事女子?」 宋虞瞭然地点点头,他腿疾发作得厉害,怕是下人都没得及交代这件事。 宋虞三言两语重述了那云娘的话,末了还添上自己刚刚的想法:「我是在想不通那个设计的人想做什么?这般显眼的谎言一戳就破,倒更像是一场无理的闹剧。」 谢辞听着宋虞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倒也未必全是闹剧。」 「怎么说?」 宋虞扶着谢辞坐到椅子上,又添了热茶端过来让他喝。谢辞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宋虞顿时紧张起来,想要起身,「不行,你刚刚还痛着,我不能坐在你腿上。」 「无事,」谢辞抱着宋虞不让她乱动,「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你若是乱动,说不定我会重新痛起来。」 「不许这样说。」宋虞捂着谢辞的嘴不让他继续说那些话,「你刚刚说不是闹剧,那她想做什么?」 「挑拨离间。」谢辞简短地解释。 「挑拨离间?」宋虞诧异反问,「离间你我的关系?」 「嗯,」谢辞点点头,「不论她的话真假,她只要在我和阿虞之间撕开一个口子就好。之后若是再有什么行动也会方便许多。」 宋虞不是傻,她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能想出这么傻的方法。 「那阿辞打算怎么处理她?」 「直接扔出去。」 「直接扔出去?」宋虞惊讶地看着谢辞,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谢辞说到做到,他连那云娘的面都没见,直接叫邬潭将人赶了出去。邬潭派了几个人跟着她,将她赶出玉溪街。 云娘见自己的招数不见效,便如先前一般在人群中哭诉。玉溪街她进不了,她便在外面哭着谢辞多么得冷血无情。 她那样哭了两日,忽在第三日出现个男子,当街与她纠缠,直言她抛夫弃子。 「那云娘害怕得紧,像是那男子说得有几分真。后来那男子拉着她说要带她回家,两人拉扯着出了城门。」
第75页 别人刻意造出的闹剧就这般轻巧地解决了。 「王妃,殿下回来了。」 宋虞听见这通报声,无意再想云娘的事。 她起身快步往外走,正好扑进谢辞的怀抱中,「今日累不累?我亲自下厨做了糕饼,你要不要尝尝?」 「好。」谢辞反手握住宋虞,两人一起往回走。 宋虞详细说着做糕饼的过程,谢辞一边听着,一边帮她注意着脚下的路。 与此同时,与玉溪街隔得甚远的信王府门前,芙蓉阁的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 霜篱姑娘站在最前面,她拿出手中的玉牌,温婉笑道:「这是王爷留下的,王爷让我们与此时来信王府,还望通行。」 霜篱是芙蓉阁的花魁,守在门口的侍卫微微失神,反应过来道:「姑娘稍等。」 侍卫接过霜篱手中的玉牌,赶紧跑进去通知。 方绾思正在看书,见侍卫手中的玉牌不作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她身边的嬷嬷忍不住气道:「王爷怎可这般作为?」 上次秋猎的事已然是伤了方绾思的心,如今竟还将芙蓉阁的姑娘们叫进府来。 方绾思抬头轻轻看了一眼嬷嬷,嬷嬷立时不敢再说什么。 「将姑娘请进花厅,等王爷回来后再安排。」方绾思声音轻柔,仿佛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侍卫领命下去,芙蓉阁的姑娘们纷纷进了信王府的花厅。看见的百姓不再少数,不到半刻,这消息就能传到不少人耳中。 江景烨一回来便觉得气氛不对,听见侍卫的禀报,一甩袖子怒道:「本王何时给过她玉牌?」 「可,可属下查了,那玉牌当是真的。」侍卫知道自己闯了祸,低声解释。 江景烨气到发昏,他疾步走进花厅。 芙蓉阁的姑娘们一见到他纷纷作礼,霜篱是最后一个行礼的,她将玉牌递过去,柔声道:「王爷,殿下让我传一句话。 「『毁人姻缘,天打雷噼』。」 江景烨捏着玉牌险些将玉牌折断,显然,云娘那件事谢辞已经查到了幕后之人。 谢辞甚至不屑于掩饰,明目张胆地警告他。他却连玉牌何时失踪都不知。 霜篱眼见着江景烨脸色难看起来,面上还是温柔笑意:「想来王爷当是无事,我这便带着姐妹们离开。」 江景烨冷着脸站在原地,没有阻拦她们。或者说,他根本不能拦下那些姑娘。 霜篱背后的主子显然是谢辞,他棋差一着便只能忍着。 等那些姑娘离开,江景烨将玉牌摔碎在地,阴鸷地看着地上碎片,眼里是压不住的怒意。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上岸,会分批送往京城。」杨峰上前低声禀报。 江景烨冷笑一声,想到之后的事,刚刚的压抑总算减轻许多。 他正要往书房而去,忽见方绾思一身素服往这边走来。 方绾思低着头,走进花厅,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妾身今日做错事,请王爷责罚。」 她脱簪素服,颜色苍白。 江景烨看着她这副模样,刚刚牵连起的怒气消了大半,他扶着方绾思起身,安慰道:「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莫要多心。」 「若不是妾身轻易放人进来,也不会……」方绾思声音哽咽,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江景烨升起心疼之意,「今日之事是本王的疏忽,才让有心之人拿走了玉牌。你莫要苛责自己。」 方绾思一心为他着想,秋猎一事独自咽下委屈,提都未提。 他不该迁怒于她。 —— 将近立夏,宸王府重修一事日渐尾声。 宋虞看着当初那副王府构造图,她当初随意想的那些改造大多都实现了,只余几处尚在思考。 笔尖的墨水往下坠,宋虞看着一角花园的位置,兀自出神。 手中的笔忽叫人收走,宋虞抬头看向谢辞,小脸苦着,「夫君,我还没想好花园该怎么改。」 她想了一月,始终没有想到什么好点子,那处便一直空着。 之前她还会去花园那里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改,可近日忙着也就没有时间顾及。 「夫君忙吗?要是不忙不如陪我去看看那里,说不定今日我能想到什么好点子。」 宋虞绕过书案,揽住谢辞,谢辞顺势将她抱起来。 「不急,明日是你生辰,你想做什么?」谢辞将小姑娘抱在自己腿上,问她意见。 宋虞「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明日生辰这件事,「我都差点忘了,夫君怎么现在才来问我想法,夫君有准备我的生辰礼吗?」 宋虞只是随口一问,不想谢辞真的沉默下来。 谢辞久不作答,宋虞明白了。 她从谢辞怀里退出来,鼓着脸道:「夫君怎么可以这样,当初我都是记着夫君生辰特意准备的相思豆,夫君怎么可以不为我准备生辰礼?」 谢辞摸了摸鼻子,像是心虚。他拉过宋虞,认真道歉:「我的错。阿虞想要什么,我今日就准备。」 礼物讲究的是惊喜,谢辞这般直白地问宋虞想要什么,宋虞恼火地看了他许久,最后丢下一句:「你今晚睡书房,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往日里宋虞说让谢辞睡书房,他定不会乖乖听话。
第76页 可今夜不知怎么的,许是真的心虚,谢辞竟真的睡在了书房。 宋虞其实也没那么气,见他真不敢回寝殿,心便软了。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要不要喊他回来,又想着要给谢辞一个教训,几番挣扎下还是没起身。 晨曦微露,宋虞翻了个身,想着定是又要扑空,手却打到一人的身上。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谢辞正坐在床边,见她醒了,握住她的手不放。 宋虞用力挣了挣,赌气道:「不说睡书房吗?你早膳也在书房吃呀,何必回来。」 谢辞轻笑一声,点了点宋虞的鼻子,「小气包。今日是你生辰,你真要与我一直怄气下去?」 宋虞哼了一声,起身不看谢辞,「我何必和你怄气,我都和燕燕约好了,今日和她一起出去。你就一个人待在府中,想做什么做什么,反正我今日不和你待一起。」 说不怄气,谢辞一出现,宋虞就忍不住说气话。 她想下床,谢辞就抱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阿虞,别气了好不好?」 宋虞扭头不看他,「不好。」 「那阿虞不想要生辰礼了吗?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就为了给你惊喜。」 第38章 离京 眼睛上蒙着红布, 宋虞握着谢辞的手,小步跟在他旁边走。 这一月来因为重修王府的事, 宋虞对府中构造已经有所了解。 她跟着谢辞往前走,谢辞不时提醒着脚下,她渐渐对要去的地方有了盘算。 按照这个路线,应该是往花园那块走,可是花园还没收拾,谢辞带她去那儿做什么? 宋虞心中想着, 不多时身旁的人停下了脚步,她感觉到谢辞将她眼睛上的红绳解开。 她一睁眼,先对上的是谢辞遮过来的手心,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阿虞, 生辰快乐。」 宋虞心下一动。 谢辞的手慢慢移开, 她慢慢适应光线, 眼前之景渐渐看清。 半个月前还是一片荒芜的花园不知何时大变模样。 春日繁花尽数收罗于此,蝴蝶在花丛中流连忘返, 一架鞦韆置于花丛中, 两边木桿上缠绕着花藤, 一簇簇紫色小花热烈绽放, 空中仿佛瀰漫无尽花香。 不远处一座凉亭坐落于湖景之上, 一弯小桥通往湖中,湖水中隐约可见四处游动的锦鲤。 宋虞缓步上前, 她怔忪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蝴蝶见有人来此,纷纷飞起要藏起来。似见宋虞无意捉它们,它们又挥着小翅膀慢慢飞回来。 宋虞走到鞦韆的旁边,一低头正好看见鞦韆扶栏上似乎刻着什么。她低头去瞧,就见一边刻着「虞」, 一边刻着「辞」。 谢辞跟在她身后,从背后抱住她,低低道:「还生我气吗?」 宋虞反应过来,她转身好笑地看着谢辞,「昨日为何骗我?」 谢辞亲昵地蹭了蹭宋虞的鼻尖,声音有些委屈,「不是你说的吗,礼物最要讲究惊喜,失望过后的惊喜更好。」 宋虞想了想,发现这话还真是她说过的。 她躲开谢辞的亲昵,指尖抵住他额头,不让他靠近,「你记性倒好,昨日还演得很像。我可是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气得慌。」 「那现在还气吗?」 谢辞拉下宋虞的手,趁机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问:「还气吗?」 宋虞哭笑不得,她笑着推开谢辞的脑袋,「不气了。你都这般用心准备了,我还怎么生气?」 「那边的湖水是引过来的活水吗?庄叔也是瞒得紧,这半个月来我竟是没得到一点消息。」 「嗯,活水。庄叔让他们从角门进,刻意让下人瞒着。」 「难怪这些日子庄叔总是找各种各样的藉口不让我来这边。」 两人配合得甚好,她倒真的被瞒过去了。 「那我今晚能回去睡吗?昨夜我也没睡好,因为阿虞不在身边。」谢辞附在宋虞耳边小声道。 宋虞挑眉看着他,「我能说不行吗?」 当然可以,至于谢辞照不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宋虞不理谢辞,跃上石桥,低头瞧着湖水里四处欢腾的锦鲤。 谢辞拿着一包鱼食过来,递到宋虞手中。 鱼食一撒下去,锦鲤纷纷游过来,你挤我我挤你,看着甚是欢闹。 宋虞回头看向谢辞,笑道:「我们有这么多锦鲤,它们一定会给我们送来很多很多好运。我和阿辞还能为彼此过许多许多次生辰。」 谢辞揽着宋虞的腰,点头笑道:「嗯,还有许多许多次。」 这些惊喜也会渐渐串成一段段回忆,回忆越来越长,他们依旧在彼此身边。 —— 立夏一过,天渐渐热了起来。 宋虞正待在花园里,拿着鱼食餵锦鲤,忽闻身后一个小姑娘喊道:「阿虞,我终于见到你了。」 宋虞回头去看,顾燕燕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她个满怀,「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日日被阿娘拘在家中,今日总算能出来透气了。」 宋虞推开顾燕燕的脑袋,叫她站直身体,「你还好意思过来,我生辰那日可都没见到你人影。」 顾燕燕退开,摸了摸鼻子很是心虚,「我不是故意的嘛,那日正好和阿娘吵架了,才没能出来。」 「吵架?怎么了?」宋虞也不计较生辰那日的事了,她拉着顾燕燕进凉亭,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第77页 顾燕燕颓丧地低下脑袋,「我跟阿娘说想跟大哥一起去外任,她不同意,我们两个人越说分歧越大,就吵了起来。」 「外任?你要跟表哥一起去外任?」 宋虞了解一些顾家的事。顾燕燕如今已及笄,京中贵女到她这个年纪基本要开始谈婚论嫁。 顾燕燕又一向不拘礼数,顾母就想多拘着她些,让她安静下来。 可宋虞没有想到她想离京。 宋虞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安慰顾燕燕说得那番话,她放柔了语气,「那舅母同意了吗?你打算去多久?」 「一年。大哥也帮我说话了,他平日里总是说我不成样子,到这时却帮我说了许多好话。我知道阿娘只是捨不得我。我们已经说好了,只去一年,一年后就回来。」 顾母到底是心疼自己女儿,她不会逼着顾燕燕嫁不喜欢的人,只是没办法接受顾燕燕突然要离京的事。 宋虞点点头,松下一口气,「你和舅母说开了就好。只是燕燕,你想离京一年,是因为钟鹤吗?」 钟鹤追着顾燕燕跑已经成了盛京众人皆知的事,只是顾燕燕一直没松口。 就好像,她真的不再喜欢钟鹤了。 顾燕燕抬头看着宋虞,笑容有些淡,「是,也不是。我从未离京过,如今大哥外任,我和他一起出去爹娘也不会太过担心,我也能出去看看。至于他,我想给我们一点时间。 「爹爹以前总说我不长情,我却追着钟鹤追了五年。渐渐的,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因为追着他跑了太久,成了得不到的执念。他如今反过来追我,会不会也只是因为不习惯。 「阿虞,我实在想不通这些问题。所以我想拿一年的时间去验证彼此的感情。」 宋虞看着顾燕燕,笑着握住她的手,「好,你想这样做,那我便支持你。你和表哥打算什么时候走?」 「还有几日,不急。」 事情说完了,顾燕燕心中也轻松了几分。 她环顾了一下花园,目光定格在鞦韆架上,她忍不住道:「阿虞,你这花园怎么这么熟悉?」 顾燕燕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灵光一闪,她指着那缠绕向上的紫色小花,「阿虞,你这是照着你以前说的想法造的花园吗?真的和你当初说的一模一样哎。」 宋虞一怔,没明白顾燕燕的话,「我以前和你说过怎么构造花园吗?」 「对啊,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那时候也才十一吧。我记得很清楚,特别是这鞦韆架上的紫色花藤,和你构想的一模一样。」顾燕燕笃定地道。 宋虞更加迷惑了。 可这不是她造的呀,难道谢辞和她年少时的想法碰巧重合了? 宋虞想不通,顾燕燕又拉着她说起别的话,宋虞便将此事放到了一边,打算等谢辞回来问问。 不想谢辞一回来,她又听到了一则消息。 「去滨州巡盐?」宋虞拿着谢辞的外袍,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这件事早先就在商量了,陛下最终派了我去。」谢辞接过宋虞手中的外袍丢到一边,抱着她坐在榻上。 宋虞乖顺地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笑道:「今日燕燕才来和我说她要和表哥一起去任上,如今我们也要去滨州,是不是可以同行一段路?」 谢辞瞭然地笑了笑,「难怪钟鹤最近几日看起来不大精神,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按照路线来说,确实可是同行一段时间。不过此去巡盐,不单单是为了巡盐。」 「还有其他事情?何事?」 「火.药。」 宋虞一惊,「火.药?难道滨州城里……」 大盛严格管控火.药的採购,私人若是藏匿过量火.药重则斩刑。 若是滨州城里藏有火.药,那便是一份不可测的危险。 「暗探来报,滨州城里进了一批火.药,如今踪迹不知。火.药当还在城中。巡盐一事早已定下,如今正好去一趟滨州,也免得打草惊蛇。」 宋虞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看向谢辞,「这件事是机密吗?」 「嗯。」谢辞毫不在意地点头。 「那你为何告诉我?这种机密不当是瞒着我吗?」宋虞困惑地问道。 「可我也说过,以后不管什么都和你说清楚,绝不再瞒你。」谢辞理所应当地道。 这是他犯腿疾时说的话,他一直记着。 宋虞看了谢辞好一会儿,忽然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阿辞,你真好。」 她说过的话,他记着。 他承诺过的事,他也记着。 「那夫君这么好,夫人是不是该赏赐些什么?」谢辞笑着道。 宋虞抬头看着他,特慷慨地道:「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小姑娘可是第一次这么大方。 谢辞轻咳一声,在宋虞耳边悄咪咪说出一句话。 宋虞脸一红,推开他,「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那阿虞应是不应?」谢辞眨着眼睛道。 宋虞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应道:「我说出的话我负责,但是只能一次。」 宋虞伸出一根手指,谢辞笑着握住她的手,「遵命,我的夫人。」 —— 四月初,宸王府的马车离京。 此次巡盐,陛下同时派了卫国公府的世子卫昭同往。
第78页 卫昭是卫太后的亲侄子,太后力荐,谢临才将卫昭加在此行中。 宋虞和顾燕燕坐一辆马车,谢辞和顾怀修在外面骑马。 宋虞掀开帘子,一眼便看到在京郊官道边等着的钟鹤。 钟鹤一身官服,站在那里,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宋虞放下帘子,顾燕燕默默收回目光。 「和他说清楚了?」 「嗯。他说要等我一年。」 顾燕燕摇了摇头,甩开脑海里刚刚看到的画面,「不想这个了。我们在泉县分别,这一年阿虞可要记着给我写信。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寄给你。」 「好,我保证每月一封,绝不落下。」宋虞作出发誓的模样。 顾燕燕被她逗笑,面上那一点失落消失,抱着宋虞的胳膊又开始聊其他的事。 等到了泉县,分别之际,顾燕燕抱着宋虞狠狠哭了一场。 宋虞本来不想哭的,见她哭起来,自己也忍不住落泪。 顾燕燕的马车走远了,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谢辞上了马车坐到她身边,她还吸着鼻子看起来很难过。 「不哭了,都哭成花猫了。」谢辞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抱着她。 宋虞不做声,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转。 她和顾燕燕几乎是相伴着长大,如今骤然分别,怎能不难受? 谢辞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道:「她走了也好,这样我们就能坐一辆马车了。」 宋虞心中难过的情绪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谢辞,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谢辞无辜地眨着眼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宋虞鼓着花猫脸,「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等燕燕安定下来,我定要把你的话跟燕燕说一遍,看她骂不骂你。」 骂肯定是会骂的。但是又打不到人。 谢辞笑了笑,并不在意。 宋虞看了眼车外,「我们还有几日能到滨州?」 他们从京都到泉县已经走了七八日,宋虞没坐过这么长时间马车,其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等到下一个城县,歇一日再走。最多不到八天就能到滨州。影卫已经先行,到了滨州就可直接下榻休息。」 「为何要在下一个城县歇息一天,直接赶路不是更好吗?」宋虞不解地问道。 「你不舒服,歇一日你也能好好吃点东西。」 这么长时间的赶路,宋虞的胃口肉眼可见变得不好,她不说谢辞也知道。 宋虞重新靠到谢辞肩上,小声道:「我决定不和燕燕说你坏话了。」 谢辞轻笑一声,往旁边坐了坐,让宋虞靠在她腿上,「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 「好。」宋虞安心地闭上眼睛,一只手还紧紧握着谢辞。 谢辞见她唿吸渐渐平稳,才拿起一旁的书册看起来。 八日后,马车终到滨州。 滨州刺史乌浦和一早得到消息,在城门处迎接。 谢辞和乌浦和有事商议,卫昭同往。宋虞和他在城门处分别,先行一步。 马车经过济世堂,车窗的帘子掀开一角,宋虞轻轻一瞥,看见一个姑娘正好从济世堂拿药出来。 她收回目光,并不在意。 苏芜避开急行而来的马车,见马车走远,她看了看手上包好的药,轻轻闻了闻,眉间微蹙。 第39章 苏芜 暗影选中的宅子是五进院落, 花木林立,雅而不奢。 青缃和秋月吩咐着下人收拾行李, 宋虞坐在榻上稍歇。 暗影站在前面详细说着滨州城的情况。 宋虞仔细听着,忽而挑了挑眉问道:「神医?」 「嗯,她来滨州城已有多日,在此义诊。有不少百姓前去看病,属下观察过她,她医术确实不凡。」 宋虞忽然兴起几分兴趣。 她一直惦记着谢辞身上的毒, 如今见有医女在此,自然心动。 「你可知她义诊的地方?」 宋虞见暗影点头,起身理了理袖口,「青缃, 秋月, 我们出去走走。」 「姑娘不累吗?不若歇歇等晚间出去。」青缃想劝。 宋虞笑着摇摇头, 「无碍,我们去看看那医女是何方人。这段时日一直呆在马车上, 正好也出去走走。」 有暗影在前面领路, 宋虞在半路下了马车, 一边看着滨州城的风光, 一边往医女义诊的地方走。 将要临近时, 忽闻前方一阵喧闹声。 有许多人在前面围观,宋虞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她跟着秋月往前走, 主僕三人才挤了进去。 宋虞最先看到是那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低眉坐在案后,面上一张薄纱。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她执笔在写着什么。 她低着头,宋虞瞧不清她的模样, 猜想她应该就是医女。 案前的空地上,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正躺在草蓆上,捂着腹部看起来十分痛苦。 他身旁跪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泣数行下,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指责道:「你说不是你的问题,可我夫君昨日明明是在你这里就诊,回去用了你的药方,今早一起来便成了这副样子。你医术不精不要紧,何苦出来害人?我家中就这一个顶樑柱,如今他倒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那妇人哭得惨痛,男子面色痛苦地说着疼。 坐在案后的白衣女子缓慢起身,将写好的药方拿起,走到刚刚看病的老婆婆身边,「婆婆,你回去照着这个方子服用半月,切记不可动怒忧心。」
第79页 头髮花白的婆婆看着方子,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子,一时犹豫着要不要接。 苏芜将药方放到老婆婆手中,「您可去寻一个大夫看看这药方,若无问题您再服用。」 「你还敢开药方,你们不要信她。她将我夫君害成这副模样,谁知这份药方又会怎么害人?」妇人急急起身,一把夺过药方将药方撕碎。 人群适时有人大声道:「庸医,还不道歉,速速滚出滨州城,别再害人了。」 围观的人情绪被调动,有几个人的声音特别大,剩下的人也在低低碎语。 宋虞微微蹙眉,她看了眼人群中激愤的那几人,缓步上前,「这位夫人,你怎么断定就一定是药方的问题呢?这位姑娘提供了药方,你们去买药,为何不认为药也有问题呢?」 宋虞只是合理地提出质疑,不想那妇人激动地道:「济世堂的药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该不是这女子的帮手,来诬陷济世堂?你们都看看,她们竟然说济世堂的药有问题,真是可笑。」 妇人话一落,周边人也忍不住摇头,显然不相信济世堂的药会出错。 宋虞瞭然。 暗影刚刚与她说过,济世堂在滨州城极有威望。 苏芜看着地上被撕碎的药方,抬眸看向妇人,「你既说我药方有问题,又不愿意拿出药来,如何证得我的药方有问题?便是我的药方真有问题,你也当拿出药来与我对峙一番,让我哑口无言才对。」 「我说过药方不可能有问题。你害我夫君如此,今日我必要捉你见官。」妇人说着上前要拉扯苏芜。 宋虞看了眼秋月,秋月立即上前拦在妇人身前。 「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吗?你这般遮遮掩掩,反倒更让人怀疑济世堂的药出了差错。」 宋虞往前一步,正好站在苏芜身前,看样子像是护着她。 苏芜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容貌,忽然一怔又掩下神色。 秋月只是单单握着妇人的胳膊,便让她不能动半分。 妇人哀哭起来,「看看看看,她们害了人还不承认,竟还要打人。」 妇人颠倒黑白,人群中忽然走出几个激愤的成年男子,个个五大三粗,看起来就不好惹。 「夫人别急,我等帮你,必将这个庸医抓到府衙去。」 那几个人步步逼近,苏芜看了宋虞一眼,袖中微动,指尖泛出冷光。 宋虞看着逼近的几人,并不着急。 那几人许是见着女子不妨事,就要冲上来。 「啊!」沖在最前面的男子一声哀嚎倒地,后面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了。 宋虞站得近,她清晰地看见妇人眼中的惊慌。 「既要见官,我们自己去便是,不劳你们帮忙。」 宋虞轻巧一笑,转身看向苏芜,「姑娘,我陪你去一趟官府。若是药方没问题,我定不让他们冤枉你。」 苏芜看着她,见她眼中笑意,指尖银针翻转,消失不见。 「好,多谢夫人。」 苏芜愿去见官,那些人自不好再为难。她临走前又重新写了一份药方给老婆婆。 几人同行去了府衙,在堂上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一身官袍的中年男子出现。 妇人见是预想中的人,心下稍定。 她正要诉苦,忽见同知看了一眼堂下之人面色突变。 胡穆看着堂下人,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赶忙起身,疾步走到宋虞面前,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妃。」 「王妃」两个字一出,堂下人惊愕万分。 妇人看着胡穆毕恭毕敬的样子,陡然升起不妙感。 苏芜看了一眼宋虞,低眉没有说话。 「同知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巧遇这位姑娘被人说药方有问题。我只做旁观,同知像往日一般审案即可。」宋虞浅笑道,语气柔和。 胡穆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今日他和刺史一同去迎接摄政王,见过王妃,怕是今日就要犯下大错。 「下官明白,还请王妃上座。」胡穆恭敬地道。 胡穆稳住心神,见宋虞上座,才一拍惊堂木,肃声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妇人被惊堂木一惊,压下惊慌说起预备好的话。 她说的与刚刚无甚差别,苏芜一如刚刚要求,要见药。 胡穆立时便要衙役去妇人家中搜药,宋虞指尖轻敲桌面,忽道:「且慢。」 胡穆一惊,赔笑道:「王妃有何事?」 「同知大人,可否让我贴身丫鬟一同前去?这样也公正些。」宋虞柔声道。 胡穆搭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努力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秋月对宋虞轻轻点头,跟着衙役一起出去。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宋虞却轻松得很,她看了看堂下的苏芜。 苏芜正巧也抬眼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宋虞微微一笑,苏芜低下头。 衙役们很快回来,手中拿着搜出的药包。胡穆又让人去请了滨州城有名的大夫过来。 那大夫上前检查药包,妇人紧张地盯着。 大夫对着药方一一查看,低头道:「回大人,此药无误。」 妇人一听当即高兴起来,她指着苏芜气愤道:「我便说是你这女子蛇蝎心肠害我夫君,大人定要帮我做主啊。」
第80页 胡穆也稍稍放心,正要出言,忽见刚刚跟出去的小丫头上前一步,手中巾帕上包着些什么东西。 「禀大人,我刚刚也在这妇人家中搜出这残渣,还请大人查看。」 胡穆眉头一皱,还是挥手让大夫上前查看。 那大夫闻了药渣许久,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药渣,禀道:「此药渣中有一味多出来的药,名为蔓篱草。食者腹痛,四肢乏力,额生虚汗。这位夫人的夫君病情与此相似。」 如此,便是济世堂的药出了问题。 妇人瘫倒在地,胡穆又询问了一番,最终一拍惊堂木,「去请济世堂的少堂主过来。」 宋虞看着衙役出去,起身:「既然已证实这位姑娘清白,我可否带她先行离开?」 胡穆盼着她走,如今她要走他怎会拦,「自然可以,王妃请。」 胡穆一路将人送出了府衙,见二人走远了,才吩咐衙役道:「不用请少堂主了,让他们回来。」 宋虞坐在马车里,看着刚刚走出不远的衙役又折身回去,她放下帘子,看向坐在一旁的苏芜,「姑娘可怨我没有惩处济世堂?」 宋虞若一直坐在那里,济世堂拿错药的事绝不能善了。 偏偏她走了。 苏芜摇头,「打草惊蛇,无益。」 那妇人是收了济世堂的银钱来诬陷苏芜,胡穆怕是也早得到了消息。 可今日就算宋虞等来济世堂少堂主,胡穆定也会想方设法护住,反倒会闹得不愉快。 不如等一等,先让他们放松心神,再一击而溃。 宋虞轻轻一笑,「姑娘能想开便好。姑娘医术精湛,能否帮我一忙?」 「今日夫人帮了我,苏芜自然要报答夫人。」苏芜低头道。 宋虞笑着握住她的手,「苏芜,名字很好听。多谢苏姑娘帮忙。」 马车一路向前回到宅子,宋虞牵着苏芜的手下马车。 她刚下马车,就见谢辞骑马而归。 谢辞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宋虞身旁,「怎么出去了?不是不舒服吗,怎么不多歇歇?」 「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宋虞挽住谢辞的胳膊,示意他看向苏芜,「这是苏姑娘,她医术精湛,我特意请她过府一叙。」 宋虞没明说,谢辞明白她的意思。 她这是在担心他身上的毒,这才特意出去一趟见苏芜。 「不要在外面待着了,我们进去说话。」 宋虞松开谢辞的胳膊,和苏芜并肩而行。 她请苏芜过来,自不好冷落了她。 只是苏芜看起来很冷清,宋虞与她说话,她常常只是安静听着。 宋虞其实察觉她有些疏离,但她不知为什么很想亲近苏芜。 苏芜听着耳畔柔柔的说话声,忽然道:「王妃,民女有事相告。」 苏芜一声「王妃」,疏离感更甚。 「苏姑娘有何事?」 苏芜低首缓声道:「民女是云烟谷的医女,此次来滨州是为见摄政王。」 「云烟谷」三字一出,宋虞怔忪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苏芜继续道:「师父临终前曾嘱咐我,若将来我能研制出解药,有机缘得见宸王,便将解药交给殿下。这是云烟谷的玉牌,殿下可查真假。」 苏芜递上玉牌,谢辞接过细细看了一番,宋虞看着他,「如何?」 「确是云烟谷的玉牌。」 宋虞心下浮上喜意。 云烟谷的老谷主以精湛医术名满天下,他逝世后,唯一的徒弟闭谷云游四方。宋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师父去后,我便云游四方。前段日子听说殿下将要来滨州,我想起师父临终嘱託,便想来此等上一等。这是我研制出来的解药,殿下可请其他大夫查看。」 苏芜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递上前。 谢辞接过,「本王自然相信云烟谷。苏姑娘既来此,不若在府中住上一段时间。」 谢辞相邀,苏芜低头想了一会儿也便应下。 丫鬟领她去厢房,宋虞看着她走远,才道:「阿辞是怕这药有问题吗?」 「玉牌确实是真的,老谷主当年也确实收了一个徒弟。当是不假。」 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宋虞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若是药有问题,苏芜留下便是最好的。 「若是此药没有问题,阿辞以后就再也不会犯腿疾了。」宋虞高兴地道。 谢辞轻轻「嗯」了一声,揽着她往前走。 「那等阿辞脸上的伤疤也祛除,阿辞以后就不用戴面具了……不不不,还是戴面具吧。」 「为何?」 「阿辞长得太好看,我不想让别人看到阿辞的样子。」 宋虞抱着谢辞的胳膊笑得灿烂,谢辞轻笑一声,忽拦腰抱起她。 宋虞吓了一跳,拍了拍他肩膀,「莫胡闹,都有人看着呢。」 「你我是夫妻,不怕。」 谢辞一路抱着宋虞进屋,宋虞揽着他的脖子把脸藏着。 等到他坐下来,她才微微抬头。大家神色无异,显然习惯的样子。 谢辞抬眸,下人便纷纷退了下去。 她捶了捶谢辞的肩膀,「以后不许突然抱我。」 「那好,我以后提前说一声。」谢辞慢悠悠道。 宋虞被他气笑了,「你真是,不和你说了。」
第81页 谢辞见小姑娘被逗得炸毛,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我错了。」 「下次还敢,是不是?」 宋虞瞥了他一眼,谢辞忍住笑,「下次不敢了。」 「那还差不多。你别乱摸我的头,髮髻都乱了。我有事要和你说。」宋虞捉住谢辞的手,不让他乱碰。 她将苏芜的事前后详尽地说清楚。 谢辞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乌浦和也不简单,滨州城只怕乱得很。」 查火.药是一方面,但巡盐也不单单是藉口。 宋虞有些担心地看着谢辞,「那你切记要小心些。」 和权钱摊上关系,人心会比以前恶很多。难保不会有人想对谢辞下手。 第40章 刺客 五日后, 滨州同知胡穆关入大牢的消息传遍滨州城。 彼时宋虞正站在一旁看着苏芜配药,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 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不是很在意。 济世堂想要陷害苏芜,是因为苏芜曾经说过他们的药有问题。胡穆要帮济世堂,是因为他收了银钱。 利来利往,这其中可追究的事情多着呢。 「苏姑娘今日还去义诊吗?我陪苏姑娘一道可好?」宋虞看着苏芜,笑着道。 苏芜手一顿, 将药材包入纸包里,「义诊无趣,夫人不若去东市看一看,那里有很多新奇的物什。」 宋虞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可我想陪着苏姑娘去义诊。苏姑娘是觉得我碍手碍脚吗?若是如此, 那我便不打扰苏姑娘了。」 宋虞适时地止住话, 低头拨弄着药材不说话。 苏芜侧首看了她一眼,宋虞低着头不说话时就会显得很委屈, 委屈到让人看着会心生愧疚。 「我只是不想夫人一下午陪着我做这般无趣的事。」 「不无趣啊。苏姑娘治病救人, 怎会无趣?这般说, 苏姑娘是不是愿意让我陪你去义诊了?」宋虞眉目染笑, 仿佛苏芜已经答应她了。 她开始帮着苏芜收拾药箱, 苏芜看着她,指尖药材微松。 宋虞笑着回头问她:「这个要带吗?」 苏芜摇摇头, 放下药材上前几步:「我来就好。」 经那妇人一事后,苏芜在滨州城的名声愈加好起来。 每日只要她来出诊,前来看诊的人便络绎不绝。 一直到傍晚时分,最后一个老婆婆步履蹒跚地走远。宋虞一路扶着她走了一里路,见她家人来接才折身回来。 苏芜正在收拾药箱, 她一抬头便看见宋虞在远处叮嘱老婆婆的家人,想来是用药的注意事项。 苏芜每看一个病人,宋虞总会记下那些嘱託。有些记性不好的老人家会回来再次询问。若是苏芜忙着,宋虞便会帮她回答。 一开始苏芜还怕她会出错,仔细听着。后来她发现宋虞真的是将她说的话记住了。 「苏姑娘,你在想什么?」宋虞歪着脑袋眉眼弯弯地看着苏芜。 苏芜从她的笑容中回过神来,低头继续收拾药箱,「没什么。」 「你忙了一天肯定很累,我们快点回去。我临走前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你肯定爱吃。」宋虞一边帮苏芜收拾这,一边念叨着。 苏芜抬头,「我喜欢吃的菜?」 「对啊。这几日你用膳时我有注意哦。你回去尝尝,看看我猜得准不准。」 苏芜一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霞在宋虞身上落下浅浅的金色,苏芜看着拢在光晕里的宋虞,忽然问道:「夫人为何对我如此上心?」 这是宋虞第三次来陪她义诊。 此前两次她都拒绝了,宋虞便换了个法子来央她答应。 苏芜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宋虞有些过分在意她,或者说太过亲近她。 但宋虞是摄政王妃,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无需宋虞这么在意。 「我还以为苏姑娘感觉不到。」宋虞笑了笑。 她伸手想牵苏芜,苏芜微微躲开。 宋虞的手落空,她停了一会儿,轻嘆一口气,「其实第一次见苏姑娘时,我便有莫名的好感。苏姑娘可能不知,我有一个走失多年的妹妹。看见苏姑娘,我便总觉得好像看见小妹,会不自觉想对苏姑娘好。如果这份亲近让苏姑娘感觉到压力,那我以后会注意保持距离。」 苏芜指尖动了动,她低下头将药箱背上,「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不必多想。」 苏芜背着药箱往前走,宋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宋虞拎过那药箱,很重。若是她来背,定是背不动的。可苏芜已经习惯。 宋虞快步追上苏芜,笑着对她道:「那苏姑娘是允许我以后对你好了?」 「……夫人高兴便好。」 马车一路回到府中。 宋虞央着苏芜到了她的院子,吩咐厨房开始上菜。 圆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菜餚,宋虞一样一样地向苏芜介绍着。 苏芜看着那些菜餚,眸光微动。 这里面……确实有很多她喜欢吃的。 宋虞说完,正渴着,青缃捧着茶递过来。她接过便要喝。 苏芜目光落在圆桌上,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 她目光一凝,抬头看向宋虞,手一挥就将她手中的茶杯打落。 宋虞被她的动作吓一跳,看着苏芜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第82页 青缃站在她身旁,看着茶杯被打落,眼中忽露凶意。 苏芜反应极快,她一把拉过宋虞。青缃执着的短刀从苏芜的手臂上划过,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暗影一瞬间落下来,几招便将青缃制住。 他捏住青缃的下巴,阻止她咬碎口中的毒药。 秋月上前,仔细看了看青缃,从她耳后一拉,撕下一张面具。 面具之下,是完全陌生的容貌。 「王妃,有人混进来了。」秋月眉头紧锁。 这人既然冒充了青缃,那青缃极有可能在危险之中。 宋虞看着暗影压着的女子,极快地反应过来,她厉声道:「封锁宅子,将所有人押到前厅,派人通知殿下。」 侍卫迅速将宅子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暗影和侍卫守在宋虞的院子内外,确保不会有其他刺客进内。 屋内,宋虞看着苏芜左手臂上的伤口。 苏芜反应得快,伤口不是很深,只是鲜血淋漓看着吓人。若是刚刚苏芜没有察觉不对,依刺客和宋虞的距离,宋虞绝不可能是轻伤。 「疼吗?」宋虞往苏芜伤口上洒着止血的药粉,眼睛红着,「是我说胡话了,伤成这样怎么会不疼。」 苏芜的药箱便在这里,她告诉宋虞怎么替自己上药包扎,宋虞一一照做。 伤口用白布包扎起来,宋虞用湿帕子将苏芜手臂上的血水轻轻擦去,小心替她穿回衣裳。 苏芜脸色苍白,她忍着疼一时没有说话。 宋虞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看她靠在床头沉默不语。 宋虞忽然低头苦笑了一声,「多年不见,才见面几天便让你受伤,我这个姐姐还真是糟糕。」 苏芜指尖一颤,她抬头看向宋虞,怔愣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一日,你在收拾房间时我看到了那块白玉。」 苏芜见她进来,极快地将白玉收了起来。可她还是看到了。 「那是阿娘和爹爹特意为我们打造的。我看到白玉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苏姑娘,你的右肩上有一块蝴蝶胎记,对吗?」 其实刚刚她可以趁机看一眼,但她最终还是没有。 苏芜不说话,像是默认,又像是沉默的否认。 宋虞起身,笑了笑,「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你在这里歇一歇,我去前厅看看。」 宋虞轻轻关上门出去。她一转身就看见谢辞等在外面。她快步往前走,一下子扑进谢辞怀抱中,抱着他低声道:「阿辞,我好没用。」 不仅不能保护妹妹,还要她反过来救自己。 「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错。」谢辞轻声安慰着。 宋虞抱着谢辞沉默了许久,她跟着谢辞进了书房,才抬头问他:「是因为胡穆的事吗?那些人被逼急了,所以才要对我动手?」 她不怎么问谢辞外面的事,但也能听到一点风声。 胡穆一事牵扯出许多人,府衙内外换了不少人。乌浦和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难看。 「我一直派人在暗中查访火.药的踪迹,此事也惊动了不少人。」 火.药既然能进城,必定是有人帮忙。 胡穆一事只是小惩大诫,一旦火.药的事查清楚,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牵连。 「阿虞,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谢辞低声道。 他一路赶回来,听着侍卫的汇报。他想了无数遍,如果当时苏芜没有反应过来,他如今会面对什么? 他不能承担那样的后果,是他没有保护好宋虞。 宋虞察觉到谢辞的低落,她看着谢辞,看着他眼里的愧疚,摇摇头,「没关系的。我既跟你来,就想过这种可能。与其我一个人待在京都天天提心弔胆,不如现在陪着你。我只是很担心阿芜。她似乎……不想认我。」 宋虞早就察觉到苏芜的疏离。 苏芜一直不肯摘下面纱,或许从见她第一面就猜到了什么。 「殿下。属下在城郊找到了青缃姑娘。」邬潭进来禀报。 宋虞闻言起身看向他,「如何,她可受伤了,现在在哪里?」 「属下送青缃姑娘回去歇息了。她身上有擦伤,应是挣扎间留下的。」 宋虞紧张起来,她回头看了一样谢辞。谢辞轻轻点头,「去吧,我已经让人请了大夫。」 宋虞应了一声「好」,快步往青缃的住处走。 屋子里空下来,邬潭低头问道:「殿下要如何处理那刺客?」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忽闻一人冷漠的声音,「严刑拷问,找出幕后之人。」 谢辞按着手上红绳,眼底一片冷色。 窗外风声渐起,湖面泛起涟漪,涟漪一圈圈往外延伸,不復往日的平静。 第41章 妹妹 暴雨倾盆而下, 屋檐下的雨水串流,夜幕如黑布一般笼罩。 一盏一盏灯笼亮起, 宋虞沿着长廊往前疾走。 屋内,青缃正躺在床上,秋月为她上药。她的腿上和手肘上有许多擦伤。 宋虞快步走进来,青缃勐地抬头看向她,见宋虞安好,眼泪夺眶而出, 「王妃,都是奴婢不好,才叫奸人有了得逞的机会,都是奴婢的错……」 青缃哭着说自己不是, 眼见着就要下床, 宋虞赶紧过去扶住她, 「莫胡说,不是你的错。」
第83页 宋虞看到她受伤泛着血丝的伤口, 心疼道:「疼不疼, 我去拿一些好的金疮药……」 「刚刚邬侍卫已经拿过来一些, 是很好的药。」秋月指了指床上那些四散的药瓶。 宋虞点了点头, 才放心地坐下来。她从秋月手中接过药, 小心地帮青缃上着药。 青缃低声啜泣,宋虞一边帮她敷药一边安慰她, 「是我警惕心不够,不要怪自己。你现在就好好休息,不要想别的。」 最后看着青缃睡着,宋虞才放轻脚步离开。 秋月和她一同出去,宋虞看着外面的暴雨, 犹豫了一会儿,忽问道:「你来时,苏姑娘怎么样了?」 秋月拿着油纸伞,走在宋虞身边,「她在休息。天黑了,王妃也该回去休息了。」 苏芜歇在宋虞的房中,她此时回去休息,必能见到苏芜。 这是一个很好的藉口。 暴雨如注,宋虞站在院门口,一眼便能看到屋里的烛光。 秋月看着宋虞,能看到她眼中的犹豫,「王妃,心结若是一直放在那里,就永远解不开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宋虞怎会不明白?她只是,忽然有些害怕。 正屋的门紧闭,明间的门忽然打开,宋虞一抬眼就对上苏芜的眼睛。 隔着长廊,宋虞看不清苏芜面上的表情。苏芜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她。 宋虞疾步上前,秋月没有跟上去。 宋虞走到明间门口,小心扶着苏芜,「怎么出来了?你手上还有伤,应当多休息。」 苏芜微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宋虞扶着她进去,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右手里,「是不是雨下得太大了,休息不好?要不要点一些安神香?」 苏芜看着宋虞紧张的样子,握紧手中的茶杯,浅浅一笑:「我是大夫。」 所以她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 宋虞明白她的话外之意,坐在一旁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里像傍晚时分一样,又陷入了令人难熬的寂静中。 苏芜将茶杯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忽然伸手握住宋虞。她的手刚刚握着茶杯,手心很热,如同少时那个软软的小丫头拉着她一样。 宋虞讶异抬眸,「苏姑娘……」 「叫我阿芜吧。」 宋虞愣了许久,反应过来,点头笑道:「好,阿芜,我以后都喊你阿芜。」 苏芜轻轻笑了笑,她伸手从耳后将面纱摘下。 这张面纱她带了数日,而今终于被她亲手摘了下来。 微黄的烛光照出苏芜清丽的容貌,她面若银盘,一双弯弯柳眉似乎染着笑意。 宋虞忽然明白苏芜为何要一直带着面纱。 她和苏芜有五分相像,如若他人一瞧,定会以为她们是姐妹。 「阿芜从看到我第一眼起,就有了猜测是不是?」宋虞试探地问道。 苏芜点头,「对。其实从一开始,我确实不想认亲人。」 宋虞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问道:「是因为小时候走丢的事吗?阿芜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不负责任,才弄丢了你?」 苏芜沉默了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也不是。我从五岁起就跟着师父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亲人是谁,师父说我是受了惊吓才会失忆。所以在我五岁后的人生里,是没有亲人这个存在的。一开始我确实很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小朋友,偶尔也会心生埋怨。后来,就只能强迫着让自己不介意。」 「阿芜……」宋虞忍不住心疼起来。 苏芜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坦然,能够不去在乎已经失去的亲人。可见到你的一瞬间,我才发现其实我心底是有埋怨的。哪怕面上装得再好,终究心里还是在乎的。」 所以她选择了隐瞒,甚至不想去追究宋虞到底是不是她的亲人。 宋虞安静地听她说完,「那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说出来?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吗?阿芜,我是见你受伤才没忍住。我一个做姐姐的,危机之时还要妹妹帮我挡刀,我真的觉得很对不住你。」 宋虞原本想要慢慢来,一点点打开苏芜的心防。可刺客一事打破了所有的计划。 宋虞甚至觉得,她此时就像一个恶人,在逼着苏芜认她这个亲人。 「阿芜,我刚刚也想了很多。你如果真的不愿意认我们的话,那我们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我希望写一封信去告知父母和兄长,他们也一直在找你。最起码,让他们知道,阿芜还好好地活着。」 宋虞不想逼苏芜,她可以慢慢等,若是等不到苏芜解开心结的那一天也没关系。 他们找小妹,不是为了强迫她认亲,而是怕她过得不好。 苏芜听着宋虞的话,她能感觉到宋虞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让她不开心。 苏芜弯了下唇,忽而指了指窗口处,「刚刚我在那里看着许久,看着你一直不敢进来。我忽然觉得,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紧张不安。 「我许久未见的阿姐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看着你那么犹豫,好像心底那些埋怨就稍稍化解了。」 心里想着态度再怎么强硬,可面对宋虞她终究做不到。 宋虞都想好了苏芜说不定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可她得到了完全相反的回答。 她看着苏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第84页 苏芜看着她傻傻的样子,轻笑一声,「你陪着我义诊这几天,我能感觉到你是怎样的人。我愿意去尝试着和你们相处。只是,可能会有点慢。」 宋虞终于反应过来,她赶紧点头,「你慢慢来,不要着急。若是平日里有觉得不自在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宋虞又说了许多话,还问了苏芜明日想吃什么。 她越紧张,苏芜反倒越放松,「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出尔反尔的。」 宋虞看着苏芜脸上的调侃,绷着的心神稍稍松开,「好,我尽量。你今夜就睡在我这里,我去殿下那边。明日我一早来看你。」 宋虞扶着苏芜上床,又替她掖好被子。临走前,苏芜忽然拉住她的一片衣角,小声道:「若是明日有空,你和我说说我五岁之前的事吧。」 宋虞对上苏芜棕色的眸子,笑着道:「好,我明日和你说。」 她吹灭最后一盏蜡烛,回头看了看苏芜,见她闭着眼睡觉,才安心地出去。 屋外暴雨未减其势,宋虞执着伞到了谢辞的书房前。 书房烛火通明,里面隐隐可见站着几个人。 宋虞默默收伞,站在廊下静静等着。 不多时,身后门一开,宋虞回头只见谢辞走在最前面,刚刚议事的几个人都从书房走出来。 「你们议完事了吗?」 「嗯。」谢辞将臂弯里搭着的披风打开,拢在宋虞身上。 这般暴雨天,风吹在人身上有些冷。 谢辞拥着宋虞往回走,让她坐在最里间的榻上,大掌抱着她有些微凉的手,「如何?苏姑娘怎么说?」 一想到这儿,宋虞便高兴起来,「阿芜说愿意试着和我们相处。我打算明日写封信给阿娘和爹爹。他们若是知道了定会很开心。」 「好,我让影卫去送信。这几日,阿虞和我就待在府中好不好?」 宋虞的手渐渐暖起来,她闻言一怔,又反应过来,「你要做戏?」 宋虞及时封闭了宅子,所以外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那刺客有没有得手,幕后之人更是不清楚。 谢辞点了点头,「阿虞果真是最了解我的人。」 宋虞又仔细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你在生气,怎么了?」 谢辞哑然一笑,他看似很惆怅地道:「看来阿虞太聪明也不行,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 宋虞翘起嘴角,抱住谢辞,「你说过什么都不能瞒我的。快说,是不是从刺客那里审出了什么?」 谢辞反抱住宋虞,拉着她两人一起倒在榻上。 他紧紧抱住宋虞,宋虞腰间软肉被碰到,她拍了拍谢辞的手,「不许乱动,快说,怎么了?」 谢辞看着小姑娘,慢慢道:「那毒需要远在南诏的荛丝花方可解毒。若服用解药不及时,中毒者会陷入昏睡中永远醒不过来。」 幕后之人就是希望用此毒支开谢辞,让他无心再关注滨州城的事。 差一点,他们就得逞了。 刺客见茶杯被打落,便想伤人。 宋虞是谢辞的软肋,哪怕只是伤到她,也能拖一拖谢辞的脚步。 那些人太急了,急着往谢辞的逆鳞上戳。 「我说过,我不怕的。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不好?」宋虞小声道。 谢辞埋在宋虞的颈窝里,声音低低的:「可是我怕。」 第42章 解决 小雨过后, 空气中瀰漫着草木的清香味。 宋虞坐在窗前,看着芭蕉叶上滴落的水珠, 慢慢叙说着阮怜那件事。 苏芜看着她,看着她眼里故作的冷静。 哪怕再次回想起阮怜的事,宋虞心绪还是会有所波动。 如果她不是侥倖得了重来的机会,她永远都无法遇见苏芜。 她的过往便只能定格在落下断崖那一刻。 「阿姐。」 宋虞恍然回神,她看着苏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喊我什么?」 苏芜说要慢慢来,宋虞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甚至想过当苏芜第一次真正喊她姐姐时她该作何反应。 但事实是,她呆愣愣的,瞧着就让人想欺负。 苏芜轻轻笑了笑, 「如果那个姑娘不是冒充了我的身份, 阿姐不会纵容她害你至那般地步。」 因为彼时阮怜是宋虞的亲妹妹, 所以宋虞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宋虞所述的那些过往,一点点打开了苏芜的心防。 在她不知道的过去, 宋虞一直想要努力找到她, 对她好, 想要无所顾忌地纵容她做任何事。 「阿芜, 我……看我,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宋虞低头擦了擦眼角,才将将忍住泪。 「好了, 阿姐,别哭了。阿姐不是要写信吗?要不要我也写几句话?」 打破心防前,苏芜可以很冷淡地做到一直带着面纱。但同样,当她决定接受宋虞这个亲人时,她也会很主动。 宋虞忽然觉得, 她的妹妹是个很通透的人。她明白自己每一个决定代表着什么,并愿意为之努力。 宋虞拉着苏芜一起走到书案前,苏芜写信,宋虞便看着窗外,以免她感觉到不自在。 这两天连着夜里暴雨,等到了白日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今日才算是真正放晴。 宋虞看着窗外的绿叶兀自出神,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人。
第85页 谢辞正好站在窗口处,宋虞自然地走过去,揽住他的胳膊,「你怎么过来了?我上午过去时见你还在商议事情就留了糕点离开。糕点是我亲手做的哦,好吃吗?」 「好吃,只是阿虞不在身边,糕点没有以往的滋味。」谢辞淡笑着道。 宋虞嗔了他一眼,「阿芜还在这里,你别乱说话。」 苏芜刚刚收好信,就听见宋虞这么一句话。 她缓步上前,看了看宋虞和谢辞,「阿姐,我一个人待着没关系的。你若是和殿下有事要说,尽可去说。」 宋虞这两日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陪苏芜了,谢辞完完全全被冷落了。 「可你一个人待着,不会觉得烦闷吗?」宋虞仍是有些担心。 「放心,我前几日正好还有医书未看完,趁着这段日子将医书看完也很好。」苏芜扬了扬早已准备好的医书。 宋虞松下一口气,「你不觉得一个人待着闷就好。那我和殿下出去走走,过会儿陪你回来看医书。」 苏芜笑着点头,看两人相携着出去,才坐回榻上打开医书。 外面刚下过雨,空气清新,花草焕发着别样的生机。 谢辞走在外侧,偶尔有檐下的水珠滴下,砸到栏杆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宋虞拉了拉谢辞,看了看他手背上细碎的水痕,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干净。 谢辞低头看着她,看着她如玉的侧脸,忽然倾身往前,亲了亲宋虞的侧脸。 宋虞一惊,抬头就对上谢辞无辜的双眼。 她轻轻嘆了一口气,捧着谢辞的脸,「怎么?觉得我近两日有些忽视你了?所以不高兴了?」 谢辞眨了眨眼,也捧住宋虞的脸,趁机捏了捏,「原来阿虞知道啊。我还以为阿虞已经感受不到我的心情好坏了。」 宋虞觉得好笑,「听听,听听,我们殿下可委屈了。不知道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呢。」 「可你确实没怎么理我。」谢辞理直气也壮。 宋虞翘起嘴角,忽而踮脚亲在谢辞的嘴角处,「还气吗?」 谢辞不言,她又亲了亲他的眼角,「不准再气了,不能得寸进尺。」 谢辞眼神微暗,他的指尖压到小姑娘的粉唇上,极低声地道:「可是,阿虞,你亲错地方了。」 宋虞感觉到危险,她正想躲开,谢辞倾身而来,她躲无可躲。 谢辞对小姑娘一向是温柔的,他一遍又一遍细碎地亲吻着。宋虞靠在他的怀里,指尖抓紧他的衣领。 没有人跟到这里来,四下只有细细的风声。宋虞仍觉得有种□□干坏事的感觉。 她背过身子不理谢辞,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企图降温。 谢辞从背后拥抱她,低头去瞧她,「生气了?没人看见的。」 「没人看见你就能胡来了?」宋虞有些气愤地道。 谢辞并不是很担心。 他知道小姑娘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你这两日都没理我,也没看看我脸上的伤疤。我服药都这么久了,你不想看看吗?」 苏芜的药效果很好,前几日宋虞还盯着谢辞脸上的红纹日日看着有没有消退,这几日倒是忙忘了。 她在谢辞的双臂中转过身子,看了看他脸上的银色面具。谢辞极其主动地将面具摘下来。 银色面具遮盖下的伤疤已经浅淡到快要消失,从前妖异的红纹也淡了大半。 宋虞指尖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快要好了呢。等回京之时,就不用再戴面具了。」 或许根本不用到回京之时,再多几日,这伤疤和红纹都会消失。 「听说滨州城永济河风光很好。等再过半个月,阿虞陪我一道去游湖可好?」谢辞拥着小姑娘道。 宋虞来滨州城这几日,其实也没怎么好好欣赏过滨州城的景色。 谢辞既说半月,那说明接下来半个月他们都会在府中待着。 如今外面的事都交在卫国公府世子卫昭的手里,外人只知摄政王妃重伤,摄政王无意再管巡盐的事。 卫昭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乌浦和高兴都来不及,面色不知好看了多少。 宋虞揽住谢辞的脖子,「好,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们就一起去游湖。」 宋虞扬着笑,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在生气。 谢辞聪明地不提之前的事,牵着宋虞继续往前走。 两人一起走在廊下,看着风吹草木,说着话。 没有过多的动作,偶尔的对视眼里只有彼此。 苏芜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轻轻笑了笑。 原先她还觉得谢辞位高权重,会不会有一日……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谢辞陪着宋虞一路走回来,苏芜踏出明间。 宋虞一见她出来,赶紧上前,「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吗?我帮你去做。」 谢辞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心中笑着摇摇头。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事,原先觉得没什么,但现下我觉得必须要和殿下说一下。」 要和谢辞说,那必是重要的事情。 宋虞挥了挥手,下人们远远退开。 她扶着苏芜往里走,谢辞后跟进来,门窗皆紧紧闭着。 「阿芜,是什么事?」宋虞问道。 苏芜看着谢辞,不答反问:「苏芜有一问题,殿下此来当真是为了巡盐一事吗?」
第86页 宋虞一惊,她看向苏芜,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除了藏在暗地里那些人,乌浦和都不一定知道□□一事。 可苏芜此问,明显是知道什么。 谢辞收敛神色,目光也认真起来,「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什么。」 苏芜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对气味一向很敏感,那日刺客下毒,我便是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才察觉到不对。而在你们未到滨州城之前,我曾在济世堂买过几服药。他们给我的药上面似乎沾染了一种气味,像是……火.药。」 苏芜几次闻到这种气味,彼时她想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毕竟济世堂是医馆,便是火.药进城也当走官家路,怎么可能囤放在一个医馆? 可今日她在看医书时,勐然又想到那气味。 如果济世堂真的存有大量火.药,那说明有人在走私火.药。 宋虞蹙起眉头,「又和济世堂有关。」 之前的苏芜的事,到后来胡穆出事,济世堂全身而退,没有沾染半分不是。 如今看来,济世堂后面的人怕不止府衙。 谢辞手指轻敲桌面,似在想事情。宋虞没有打扰他。 他沉默许久,忽而起身往外走,不忘叮嘱宋虞:「阿虞,你今夜就歇在这里。明日我来陪你用早膳。」 宋虞点头应是,没有多问什么。 — 夜幕降临,月至中天。 宋虞小心地翻身,生怕吵醒里侧的苏芜。 不想她刚动,就听见苏芜小声道:「阿姐睡不着吗?」 「我吵醒你了吗?」宋虞转身看向苏芜。 「不是,我也没睡着。阿姐既然睡不着,陪我说说话吧。」 「阿芜想听什么?」 苏芜想了一会儿,忽俏皮地道:「就说阿姐是怎么和殿下走到一起的。」 宋虞讶异挑眉,没想到苏芜想听这个。 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起很久之前的事。 「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我还没告诉他,等这次回京吧,我就告诉他。」 两人悄咪咪地说着话。 彼此聊着天,渐渐困意袭上来,苏芜最先睡着。 宋虞见她睡着,拉了拉她的被子。 说话间仿佛缓解了心中的焦躁不安,宋虞努力放空自己,渐渐也睡了过去。 一夜天明。 宋虞刚起没多久,谢辞一身玄衣出现在她身后。 青缃将角梳放下,退出内室将门带上。 宋虞侧身看向谢辞,握住他微凉的手,「如何?」 「确实在济世堂,暂时不宜惊动。」 那些人被逼急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谢辞拿起角梳,宋虞就转过身子。他挽了个小巧的髮髻,插入一支玉簪。 宋虞起身抱住他的手,「你一夜没睡吗?累不累,要不要先去休息?」 「放心,我没事。」谢辞笑了笑,牵着宋虞出去,「你刚起,先用早膳。」 宋虞担心着谢辞,谢辞倒是淡定得很,见她没什么胃口,又让她多吃了些东西。 苏芜在一旁看着,掩住嘴角的笑,努力把自己当做隐形人。 用完早膳,宋虞便催着谢辞去沐浴,她在屏风后等着。 浴室里热气氤氲,宋虞原本还想着事,渐渐觉得越来越困,脑袋一点点的,眼见着就要睡过去。 忽然身子腾空,宋虞一下子惊醒过来,「你洗好了?那你赶紧去休息……」 宋虞说着就想下来,谢辞轻笑一声,「不是我,是我们。」 谢辞抱着小姑娘一路进了内室,双臂箍着她不让她逃开,「陪我睡觉。」 「我不困,再说了,我衣裳还没脱呢。」宋虞抵着谢辞的胸膛,不让他靠近。 「阿虞刚刚都困得直点头,还说不困。我可以帮阿虞脱衣裳。」 谢辞说着就要动手,宋虞躲来躲去,反倒让他戳到自己痒痒肉,笑得停不下来,只能央道:「阿辞,别闹了。」 刚刚挽好没多久的髮髻在笑闹中散开,谢辞食指缠绕着青丝,忽而凑近道:「阿虞,你困吗?」 「不困,我要下去。」宋虞自然地回道。 她挣扎着要起身,谢辞一拉她胳膊,她又重新仰躺在锦蓝被褥上,「阿辞,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谢辞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威胁,他低头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的脖颈白皙,散乱的碎发沾染在上面。 谢辞拨开那些碎发,宋虞觉得有些痒,往旁边偏了偏。 谢辞正好抵在她耳边小声道:「阿虞,我想……」 「不想,不行!」宋虞捂着谢辞的嘴,瞪着眼睛看着他。 谢辞眨着眼睛,握着小姑娘的手,极小声地喊道:「阿虞……」 宋虞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床幔不知何时落下,宋虞耳边只听得那一声声「阿虞」。 宋虞想,还是下次再狠心吧。 —— 半个多月后,谢辞带人闯入乌府。 乌浦和正在饮酒作乐。他左拥右抱,看着谢辞闯进来时,还以为自己看错眼了。 卫昭正坐在案上,他见来人,放下手中酒杯,起身:「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这老贼我可哄不住了。」 乌浦和端着酒杯的手一颤,他看着卫昭站到谢辞身后。
第87页 乌浦和看着见卫昭面上的笑容,终于察觉到不对。 「殿下带兵闯入我乌府,不知何事?」乌浦和放下酒杯,面上倒是镇定。 谢辞摆了摆手,他身后的人便上前押住乌浦和。 姑娘们花容失色,纷纷跪下去不敢说话。 乌浦和强作镇定:「殿下,我可是滨州刺史,你怎可随意绑我?」 「你的罪证本王已连夜送往盛京。乌大人,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就不用本王来提醒你了。」 谢辞目光冷然,看得乌浦和浑身发凉。 他还想挣扎,押着他的人却没有给他挣扎的余地。 本该出来救人的府兵一个都没出现,乌浦和极其狼狈地被押了出去。 卫昭一回头,正好对上乌浦和恨毒的目光。 他假装害怕地瑟缩一下,「这老贼怕是恨死我了。可惜啊,他没有报復我的机会了。」 卫昭摊了摊手,面上哪还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谢辞淡淡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外走。 卫昭快步跟上去,「殿下别走啊。我立了这么大功,殿下要怎么谢我?」 这半个月来,卫昭和乌浦和周旋着,暗示乌浦和摄政王即将回京,巡盐之事将由他全权接手。 卫昭收了乌浦和的贿赂,乌浦和便更加放下心来。 他一时放松警惕,便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很快,滨州刺史乌浦和因贪污受贿等罪关入大牢的消息传遍滨州城。 济世堂火.药一事依旧无人知晓。 宋虞知道谢辞另有打算,便没有多问。 乌浦和一事结束,宋虞再也不用整日里待在府中。 第二日,她便和谢辞一道出去。 同时,她还带上了苏芜。 永济河上停着不少画舫,河边清风吹拂,带着清幽的花香。 宋虞拉着苏芜在河边慢走,谢辞缓缓跟在她们身后,并不打扰她们。 宋虞正问着苏芜要不要一起上画舫游湖,苏芜还没来得及回答,忽闻一个男子调侃的声音传来:「这个好看的小姑娘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 卫昭摇着摺扇出现在苏芜面前,明明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偏偏不会说话。 宋虞警惕地看着卫昭,就差没把苏芜藏在自己身后。 卫昭咳了咳,知道自己冒犯了,赶紧低头道歉:「是在下唐突了。」 苏芜的身份少有人知,卫昭也只以为她是宋虞的好友。 「无事。阿姐和殿下去游湖吧,我一个人走走。」苏芜看都未看卫昭,轻声道。 「可你也不熟悉滨州城,要不还是我陪你……」 卫昭先是被一句「阿姐」惊到,他看了一眼苏芜,极快地接话道:「我熟悉滨州城。若是这位姑娘愿意,我可陪你一道走一走。」 宋虞看着卫昭,满眼的不信任。 卫昭心虚地摸了摸自己鼻子,心里直嘆刚刚自己太冲动了。 苏芜看着宋虞像是护崽子一样护着她,笑了笑,松开宋虞的手:「阿姐,就让卫公子陪我一起吧。」 苏芜说完,又凑到宋虞耳边小声道:「阿姐可是答应了殿下要一起游湖的,你如今反悔,殿下可是要生气的。」 宋虞回头看了看谢辞,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有点心虚。 从刚刚开始她就没怎么关注他,她又无形中忽视他了。 「阿姐放心,我是大夫,知道哪里打人最痛。」 最后一句话很小声,只有宋虞能听见。 宋虞这才放下心来,「那好,你要是看到什么好玩的就买回来。」 宋虞一边说着一边将荷包放到苏芜手中。 荷包里放着银钱。 苏芜本想推辞,忽然想到什么又接了过来。 宋虞想对她好,她愿意接受。 卫昭不知道苏芜悄悄说了什么,他见宋虞答应,一把收起摺扇,笑道:「王妃放心,我必将苏姑娘好好地送回去。」 刚刚还是这位姑娘,转瞬间就成了苏姑娘。 宋虞忍住没戳穿,看着苏芜和卫昭走远。她见卫昭一直保持着距离,才稍稍放心。 谢辞上前半拥着她,「放心,卫昭虽看着荒唐,但是明白分寸。」 不然诓骗乌浦和的事,他也不会交到卫昭手上。 宋虞当然明白这些,她点了点头,看着即将靠岸的画舫,开心地牵住谢辞,「快快,画舫要靠岸了。」 「这会儿想起我了?」谢辞好笑地问道。 宋虞心虚地笑了笑,「别生气嘛。我之后的时间都属于你呀。」 谢辞选的是两层的画舫。 画舫靠岸,宋虞拉着谢辞上了二层。 二层视野很好,宋虞一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她仔细看着远处,似乎看到什么不得了的画面,「卫昭为什么拦在阿芜的面前?他想干什么?」 宋虞有些生气。 谢辞扶着小姑娘的肩膀让她转身看自己,很委屈地道:「你刚刚才说之后的时间都属于我。」 宋虞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讨好地笑了笑,踮起脚尖就亲了一下谢辞的嘴角,「我错了,我不看了,不看了。」 宋虞摇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谢辞抓着她的手,按在银色面具上,「好像都消了,阿虞要不要看看?」 「真的?」宋虞惊喜出声。
第88页 这几日谢辞都不让她看,她都不清楚伤疤和红纹消下去多少。 宋虞慢慢解开面具,移开。 她莫名紧张起来,明明之前都看过那么多次了,偏偏这次心跳得很快。 面具移开,谢辞那半边容貌完全露了出来。 原本狰狞的伤疤消失不见,红纹仿佛不曾存在过。 谢辞目若朗星,眼里只有一人。 宋虞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抱住他,「你终于好了。」 「阿辞,你终于好了。」 他从前受得诸般苦,在今日才算是彻底结束。 谢辞低头看着小姑娘,擦掉她眼角的泪,「嗯,我好了。」 微风吹来,两人靠得极近,鬓边的碎发纠缠。 宋虞轻轻吻过谢辞曾经的伤处,「阿辞,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小姑娘的吻像是一片羽毛划过心弦。 谢辞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会的。」 他的人生,在遇见小姑娘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全是苦痛。 第43章 团聚 五月十二, 夏至。 宸王府的马车从京都城门而入。与此同时,前滨州刺史乌浦和押解回京。 武安侯府门前, 顾氏和宋鸿轩等在石阶上,宋元安也紧张地看着路的尽头。 忽然,几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顾氏忍不住握紧了宋鸿轩的手腕,「回来了,回来了。」 三人一同下了石阶,马车正好到了侯府门前。 谢辞骑着白马跟在一旁, 他翻身下马,扶着宋虞下马车。 宋虞对着父母和兄长轻轻点头,马车车帘微动,苏芜支开帘子倾身而出。 她一身素色衣裙, 面上薄纱已摘。 宋虞伸手扶着她下来, 苏芜站定, 看向面前陌生的三人。 宋鸿轩紧张地不知该说什么,宋元安手握了又松开。顾氏看着苏芜, 最先反应过来。 「阿芜, 我可以这样喊你吗?」顾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芜浅浅一笑, 「可以。」她简略地回答。 顾氏眼里有泪, 宋鸿轩也在偷偷抹泪。 苏芜停了好一会儿, 忽伸手主动握住顾氏。 顾氏一惊,只听苏芜慢慢道:「母亲, 我回来了。」 只一句,顾氏积压的情绪瞬间崩塌。 她看着苏芜,眼泪夺眶而出,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宋鸿轩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舒缓她的情绪。 苏芜见她情绪稍缓,拿出一方帕子上前,「不哭了,母亲一直哭我也会想哭的。」 宋虞忍下泪意,「阿芜回来是好事,阿娘快别哭了。我们刚刚回来 ,可还没用膳呢。」 顾氏一向坚强,她闻言点点头,接过苏芜的帕子擦干眼泪,应了几声好。 她擦干眼泪,一手挽着苏芜,一手挽着宋虞,「走,我们进去吃饭。今日是为娘亲自下厨,你们都要好好尝尝。」 她们三个手挽着手走在前面,三个大男人就落在后面。 彼此对视一眼,笑着跟上去。 晚膳过后,天边晚霞正好。 顾氏让人搬了椅子出去,宋虞和苏芜坐在她两旁,和她说着话。 从滨州城的事说到苏芜的过去。 宋虞眼见着顾氏心情好起来,她偷偷看了一眼苏芜,做了个鬼脸。 苏芜轻声一笑,引得顾氏注意,「怎么了?」 苏芜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先前做游医时遇见的好玩的事情。」 「什么好玩的事情?阿芜说给我们听一听。」宋虞眨着眼仿佛真的相信苏芜的话。 苏芜忍住笑,想了想,说起一两件之前遇到的事情。 院子里一阵欢声笑语。 宋鸿轩和宋元安在远处瞧着,宋鸿轩轻嘆一声,欣慰地道:「你母亲从收到信就一直忐忑不安,现下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有阿虞在,阿芜会越来越适应的。」宋元安笑着道。 夏日天黑得晚,宋虞和苏芜陪着顾氏说话一直说到满天繁星,桌子上的茶壶都空了好几回。 顾氏握着两个女儿的手,「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为娘的心才算是真的定了下来。」 「阿娘不准哭哦。」宋虞伸手擦了擦顾氏眼角的泪。 顾氏点点头,「嗯,不哭。」 顾氏低着头,缓和着情绪,「阿芜,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商议好了,你不用改名,就叫苏芜。苏老谷主将你救回来,教你识字,让你学医。我们该感谢他,只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个名字是他留给你的,你该留着。」 苏芜一怔,眨了眨眼,眼眶渐湿。 苏老谷主将她从人牙子手中救出,给她姓名,教她道理。 如若没有老谷主,就没有今日的苏芜。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和家人重逢。 「你愿意回来,愿意见我们,我和你父亲已经很高兴了。我们不求什么,只是希望看到你好好的。」顾氏温柔地道。 她拿着帕子拭去苏芜眼角的泪,「你和你姐姐真像,都是个爱哭鬼。」 「谁说我爱哭了?再说我和阿芜爱哭,那也是因为阿娘爱哭。」 宋虞拉着苏芜的胳膊,笑着道:「阿芜,你说是不是?」 苏芜从刚刚的情绪里出来,点点头:「嗯,我和阿姐都不爱哭。」
第89页 「看,阿芜都说我不爱哭了。」 宋虞像是赢了顾氏一样,眼里都是得意。 顾氏和苏芜看着她像小孩子一样的斗气,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芜和宋虞毕竟是赶路回来,顾氏见天色愈晚,便送她们两人回房。 宋虞一进屋子,就见谢辞坐在榻上,似乎在看公文。 宋虞轻手轻脚过去,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故意粗声粗气道:「猜猜我是谁?」 谢辞放下公文,握住宋虞的胳膊,稍稍用力,宋虞就跌坐在他怀中。 宋虞不满地拍了拍他胸膛:「哪有这样赖皮的?」 「没赖皮,如果不是你,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这还差不多。」宋虞笑着揽住谢辞,「我想再在家里待几天。如果你要忙的话,可以先回王府。」 苏芜刚到侯府,宋虞想多陪陪她,等她适应了再离开。 谢辞皱眉,似乎有点不开心,「阿虞是要我独守空房吗?」 「什么独守空房。就几天而已,要是你愿意,也可以住在我这里。我暂时还养得起殿下。」 宋虞拍着荷包,仿佛里面装着多少银两。 谢辞掂了掂她腰间的荷包,煞是苦恼地道:「好像有点太少了,不如阿虞再添点?」 「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说不够。不养了不养了,你回去吧。」宋虞无情地挥挥手。 谢辞抱着她不让她乱动,「好好好,我以后省衣节食,一定让阿虞养得起我。」 宋虞「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抱住谢辞,附在他耳边,极小声地道:「阿辞,我觉得我好幸运。」 失去的有机会挽回,遗憾也有机会弥补。 小小的声音旋进耳蜗,谢辞抱紧小姑娘:「我也是。」 —— 十日后,宋虞和谢辞正式搬回宸王府。 因着两家离得近,宋虞和苏芜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王府。 她们刚刚踏进去,便闻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姑娘,好巧。」 宋虞回头看了一眼卫昭,「卫世子来此有何事?」 卫昭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宋虞不喜欢他。不过他既然来了,就没有被吓走的道理。 「我和殿下有事相商。」 宋虞扭头看了一眼谢辞,见他点头,才淡淡应道:「是吗?」 她也不等卫昭作反应,拉着苏芜就进府。 卫昭说有事还真的是有事。 宋虞一直听到下人来汇报卫昭已走,才拉着苏芜出去走走。 苏芜看了一眼宋虞,笑道:「阿姐不必那么紧张。卫世子虽然看着很不着调,但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知道。」 宋虞当然清楚卫昭并不是坏人,她不满卫昭……是别的原因。 不过她可不会和苏芜说清楚。 两人走走停停,一会儿便到了外院。 宋虞正和苏芜说着话,远远便瞧见卫昭去而復返。 宋虞轻嘶一声,笑着看着卫昭。 卫昭轻咳一声,「在下的扇子丢在府中,特意回来取。」 「看来卫世子记性不太好,下次可别再丢其他的东西了。」宋虞接过摺扇,递过去。 卫昭笑了一声,「不会。不过既然回来了,我便想请苏姑娘帮我看一下。我最近几日总是少眠多梦,又不知什么缘故。听闻苏姑娘医术很好,不知能否帮我看一看?」 宋虞在心中冷笑,「我看卫世子可不像是失眠的模样。」 卫昭冷静得很,「正是因为旁人看不出,所以在下才想请苏姑娘看一看。」 苏芜眼见着宋虞还要说什么,她拉了拉宋虞的衣袖,「阿姐,放心,我有分寸。」 苏芜这般说,就是要为卫昭诊脉了。 宋虞看着她,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好。我去吩咐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你用过膳再回去。」 「好。」 宋虞临走时看了一眼卫昭。 卫昭笔挺地站着,面上一派正经。 宋虞让秋月去吩咐厨房,自己气唿唿地疾走到书房。 她见到谢辞,自然地坐到他腿上,面上仍是气愤:「我终于明白我出嫁前,爹爹是什么心情了。」 就是现在她看到卫昭时的心情。 明明气得牙痒痒,还不能明说什么。 谢辞放下公文,揽住小姑娘:「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是希望爹爹能接受你呀。」宋虞极其自然地道。 她一说完,顿时反应过来谢辞是什么意思,有些丧气地道:「好吧,我敌意确实有点大了。」 「你也说过,苏芜是个通透的姑娘,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卫昭那些伎俩,你能看出来,她当然也能看出来。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宋虞鼓着脸,不甚愉快地点头,「行吧,我尽量。」 谢辞好笑地戳了戳她脸蛋,「别生气了,过几天我带你去去郊外的温泉山庄。」 「你不忙吗?」 「不忙,我的时间都属于阿虞。」 宋虞轻笑一声,又故意板着脸:「不行,说些别的好听的。不可以用我的话哄我。」 「好,阿虞想听多少就有多少。」谢辞不急不缓地说着学来的那些话。 宋虞窝在谢辞怀里,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屋外阳光正好,此间时光悠悠,温声细语未停。
第90页 第44章 过往 五日后, 宸王府的大门外停着几辆马车。下人门正在搬着行李。 谢辞一身朝服翻身下马。 府内,宋虞在书架上翻找着, 她见未找到,又看了看谢辞的书架。 屋外丫鬟轻声提醒:「王妃,殿下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宋虞应了一声「好」,继续翻找着谢辞书案后的书架。 他们今日要去郊外的温泉山庄,她临走前偶然想到上次没看完的话本, 就想找出来带走。 她仔细搜寻着书架,忽然眼睛一亮,从书架上抽出熟悉的话本。 她抽得太快,「咚」的一声, 放在旁边的木盒子一块掉了下来。 木盒摔开, 一个小本的册子摔了出来。 宋虞低身去捡, 忽见册子上五个字,「念念起居录?」 「谁是念念?」 宋虞心中升起这个念头, 还未待翻开册子, 她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谢辞过来了。 宋虞不知怎么想的, 将册子收进袖子, 快速放好木盒, 转身正好看见谢辞进来。 「找到了吗?」 「找到了。」宋虞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话本,「我们走吧。」 「好。」谢辞握住宋虞的手。 宋虞见他未疑心, 稍稍放下心来。 马车约莫行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京郊的温泉山庄。 下人们去搬行李,谢辞有事先和邬潭在说,宋虞趁着那会时间,翻出袖中的小册子。 翻开前, 她还在想,若是谢辞真的喜欢过一个叫「念念」的小姑娘,她该怎么办? 册子不大,能记得东西也不多。有时候只有寥寥几句,表达主人的心情。 宋虞渐渐翻到底,她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完全怔愣住。 谢辞进来,她才勉强回神,赶紧收好了册子。 「怎么了?」谢辞察觉到宋虞的脸色不对,摸了摸她额头,「是不是马车坐太久难受了?」 「可能是吧。我有些饿了,我们先用膳好不好?」 「好,我让他们准备。」 谢辞起身出去吩咐。宋虞见他出去,小声地唿出一口气,看了看榻上的引枕。 册子上一句话莫名出现在她脑海里,宋虞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袖。 山庄里有着一处天然的温泉,温泉旁建着厢房,可供人换衣。 宋虞不让谢辞进去,他只好待在外面等着小姑娘换好衣裳出来。 宋虞在里面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将那件复杂的衣裳穿好。 她拿起一旁的深色外衣披在身上,小步走出来。 谢辞听见开门声,转身去看,只见宋虞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宽大外衣。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先回去。温泉什么时候都可以泡……」谢辞拉着宋虞就想带她回去。 宋虞小小地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我……」 宋虞结巴了好一会儿,面色越来越红。 这里靠近温泉,又是夏日,宋虞越紧张,脸就越红。 谢辞渐渐察觉到她不是难受,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想说什么,慢慢说。」 宋虞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她迅速将罩着的外衣脱下。 深色外衣垂落在地上,宋虞腰间的亮片被带着一颤。 她穿的是异域舞女服饰,舞裙长不过膝,腰间和裙摆处都缀着亮晶晶的圆片。 繁复的带子缠绕在身上,红色的舞衣衬得小姑娘肤色雪白。 圆片颤悠悠的,触到腰间,惹得宋虞更加紧张。 谢辞久不作声,她羞得不行,弯腰就要捡起外衣。 后腰忽被人箍住,宋虞一个踉跄倒在谢辞怀里。 她捂着脸不敢看谢辞,「早知道不穿了。」 谢辞轻笑,拉下她的手,「这身衣裳很适合阿虞,这里也只有我们两个,阿虞不必紧张。」 「真的?」宋虞小小地睁开眼睛,见谢辞点头,才嘆了一口气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的衣裳。 「本来只想自己试试的,之前买的时候就是好奇。谁知道你在那个小册子里说什么想看我穿,我才……」 「小册子,你看到了?」 宋虞见说漏了嘴,干脆点头道:「是啊,我翻话本时它掉下来,可不是我故意要看。我看到『念念』两个字时也很生气的。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里面记得都是阿虞的过往?」谢辞调笑地看着宋虞。 宋虞微微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你说脸上受伤的事,为何不和我说过去那件事?」 还给她起什么「念念」的小名,她差点吃了自己的醋。 如果不是她不小心翻到那本册子,她怕是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过往。 文德九年,宋家小姑娘六岁,因公主选伴读一事进宫。迷路之时遇见一个小太监拿着刀要刺伤一个少年。少年脸上划痕见血,小姑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推开小太监,惊唿之下引来侍卫。 文德十一年,宋家小姑娘的风筝落在树梢上。一个少年飞身上书,在片片桃花中落下,将风筝放于地上远去。 文德十三年,宋家小姑娘和兄长前去马场,乱跑蹿入林中。野兽袭击之时,宸王救下她。 小册子上还记了些零零散散的事情,大多是六岁那年过后谢辞探得的消息。
第91页 宋虞也终于明白当初作为生辰礼送给她的那间花园,为何会完全符合她少时的念想。 她忘记的,有人一直记着,记在笔下,记在心上。 「哼,你当初真的好绝情。我过去捡风筝,喊你你都不回头理我的。还有面具这件事,我是因为被那野兽吓到了,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你竟然这样误会我。」 盛京城中无人知晓谢辞为何要戴面具,那小册子里却写得详尽。 因为某人以为自己脸上的伤疤吓到了宋家小姑娘,才起了戴面具的心思。 「我当时不知道。我想如果日后再与你见面,你要是再因为我脸上的伤疤怕我,我该如何。是我想多了,阿虞从来不会以貌取人。」谢辞低头诚恳地道歉。 宋虞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受腿伤那次,我去看过你。」 「看过我,什么时候?」谢辞印象里并没有看到宋虞来见他。 「就是你被刺客划伤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我和青缃说话时,她提到了那次你在野兽手中救了我的事。我当时没看清你的容貌,不知道是你。 「我想着,你救过我,我怎么也要去看看你。我就求了钟鹤帮忙,扮成他的小厮,去营帐里看你。我到的时候,太医正在给你换药。」 她就那样清楚地看到了谢辞的腿伤,她看着都觉得疼的伤口,榻上的少年却闭着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太医说,骊山深处可会有解毒的草药,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你的小马趁人不注意往深处走,结果却救了谢临。」谢辞截断宋虞的话,语气里藏着他察觉不到的欣喜。 「我当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太医描述的草药。没想到听到他的唿救声,我就跑了过去。」 谢辞忍不住笑出声,宋虞不满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高兴。」谢辞抱着宋虞,点了点她的鼻子,「傻丫头,哪有什么草药,不过是另一个圈套。只是当时先帝想要套住的是谢临,没想到却让你破坏了整个局。」 「局?」宋虞傻住了。 谢辞点点头,「他派了刺客要废我双腿杀我,谢临提前得到消息,想方设法通知我。我便将计就计,称了他的心。他用解毒的草药诓谢临入局,结果因为你救了他而功亏一篑。」 谢临不过是一个小宫女所生,文德帝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谢临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好,所以他从不奢望文德帝能帮他免受那些责难。 他选择了谢辞,选择了卫皇后作为后盾。 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 所谓的巧合其实并不是巧合。 从一开始,宋虞和谢辞之间就有一条线,将他们拉近,再拉近。 「阿虞,我很高兴,你也在乎过我。」谢辞低头看着宋虞,墨色的瞳孔里唯有她一个人。 宋虞见他靠近,推了推他,「说得好像我都在不在乎你一样。我要是不在乎你,何必穿这身衣裳。」 话题回到最初。 宋虞拉着自己裙角,仍是有些不适应。 她少时好奇穿过异域服饰,小册子里就记了这么一笔。 也不知道谢辞是从哪里偷偷摸摸知道的,如今还好意思说她不在乎他。 谢辞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宋虞不自在地想捂住他眼睛。 她还没动作,谢辞先把她打横抱起。 宋虞紧张地搂住他脖子,「你做什么?」 谢辞笑着看向小姑娘:「当然是泡温泉。」 「当真?」 「阿虞还想做什么,我也可以奉陪。」 「哼,我什么都不想,你最好也别想。」 事实证明,这样的威胁不大起作用。 —— 一夜天明。 宋虞迷迷煳煳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谢辞握着她的手有些紧。 宋虞起身去看他,只见他眉头皱着,似乎梦见什么极不好的事情。 「阿辞,阿辞……」 宋虞轻轻喊着,谢辞仿佛听不见,他陷在自己的噩梦中,整个身心绷到极致。 「阿辞,醒醒,阿辞……」 谢辞勐地睁开眼睛,他看见宋虞,用力将她抱到自己怀里,「阿虞,不要跳,不能跳。」 宋虞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阿辞,你说什么?」 小姑娘就在自己怀中,谢辞渐渐从噩梦中抽身。 他松下一口气,手上力道稍松。 宋虞侧身看着他,「你梦到什么了?」 谢辞揉了揉眉心,「梦到,你跳崖了。先前还梦到过你穿着嫁衣嫁给了别人。」 宋虞怔愣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谢辞梦到她跳崖,梦到她嫁给别人……那些都是她前世的事情。 「我先前也做过这样的梦。但梦都是假的,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谢辞摸了摸宋虞的头髮,让她别担心。 他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宋虞缓了好一会儿,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梦到这些的?是在回京之前吗?」 「是。不过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这些了。」 宋虞看着谢辞许久,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这些噩梦,所以谢辞提前回京。从一开始,努力改变这一切的人就不止她。
第92页 宋虞眨了眨眼,眼眶泛泪。 谢辞紧张起来,「怎么了,噩梦而已,别哭。」 宋虞扑进谢辞怀里,紧紧抱着他,小声道:「嗯,都是噩梦。」 谢辞不明白她情绪起伏,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他在边关之时,第一次梦见宋虞跳下悬崖时,满身冷汗。 那时他就想,他不能再等了,他要提前回来。 宋虞擦了擦眼角,「我没哭。」 谢辞好笑地看着她,假装看不见她红通通的眼睛,「嗯,没哭。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宋虞红着眼睛点点头,谢辞先起身出去。 她慢腾腾地穿着衣裳,青缃看见她手臂上的红痕,脸红的别开眼睛。 宋虞快速将袖子放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邬潭正在明间汇报事情,宋虞一出来,他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了。 「怎么了?」宋虞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 「没什么,」谢辞牵着宋虞坐在食案旁,「朝中有人弹劾而已。」 「弹劾?弹劾你什么?」宋虞有些紧张起来。 「还是先前那些常说的话,」谢辞夹着几个小汤包放到宋虞碗中,「不用担心。这汤包热着才好吃,快吃。」 谢辞说不用担心,宋虞便不接着往下问。 等到几日后回京,她才明白谢辞又骗了她。 第45章 诛杀 夕阳西斜, 宋虞站在檐下,看着天边最后一片晚霞消失,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夜幕像一张巨网,将一切笼罩在内。 盛京城一片安静,没人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 宋虞最后看了一眼远方,转身进屋,声音冷淡地吩咐:「今夜守好王府上下,不准有任何差池。」 侍卫在一旁应是, 暗影藏在暗处。 若有可疑之人,必定毫不留情地击杀。 夜色越来越深,忽然一声震天炮响。 那声炮响像是野兽的怒吼,将整个盛京城唤醒。 府外似能听见厮杀之声。 许久之后, 这厮杀声渐渐减弱。 皇城之前, 禁卫军将叛军尽数诛杀。 江景烨负伤躲在暗卫的身后, 目光狠毒地看着骑在白马上的男子。 谢辞骑在白马上,钟鹤指挥着禁卫军解决那些叛乱之徒。 「信王还要挣扎吗?谋逆者, 尽诛杀。」 谢辞冷冰冰地说出「诛杀」二字。 江景烨身旁又一个暗卫倒下, 他捂着自己的手臂, 终于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什么谢临忌惮摄政王, 连着这些日子的训斥, 都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戏。 可他偏偏还是进了圈套,让谢辞和谢临将他网住。 暗卫一个又一个倒下, 江景烨第一次觉得这么绝望。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 明明他也是皇家血脉,明明他也有资格登上那至尊之位,为什么偏偏他不可以? 杨峰越来越急,他看着暗卫越来越少, 「王爷,我带您冲出去。」 沖,他们沖不出去了。 四周围着的禁军越来越多,杨峰背中一箭,他挡在江景烨身前,最终也没能护着自己主子冲出去。 江景烨就那样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他愣了许久,忽然低笑出声,笑声中透着病态。 所有叛逆之人皆已诛尽,只剩下江景烨。 他抬头看着谢辞,眼中尽是恨意,「谢辞,你今日杀了我又如何?你替那个小皇帝卖命,终有一日他也会将你踩在脚下,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谢辞,我等着,等着那一日。」 「你等不到那一日了。」一个声音蓦然截断江景烨的话。 谢辞身后的皇城门忽然大开,谢临缓步走出来。 他走到最前面,看着狼狈倒地的江景烨:「朕原本在想若是皇兄愿意放下奢念,朕不是不可以保下你的亲王之位。只可惜,皇兄总是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莫怪朕无情了。」 谢临一口一个「皇兄」,江景烨看着他,紧紧握拳,「你知道了。」 「是,」谢临满不在乎地点头,「朕很早就知道皇兄的存在。父皇背着皇爷爷与宜妃通姦,生下皇兄。按照礼法,皇兄早该出生那一刻就被赐死。父皇不忍心,想尽办法护下你,甚至给了你一个明面的身份,将亲王之位送于你手上。可皇兄是怎么回报父皇的? 「你给父皇下毒,意欲趁着巽阳王之乱夺下皇位。朕原先能容忍你,是因为不知道你下毒之事。可如今,朕已知真相,就绝不能容忍你继续祸乱大盛。」 江景烨拼命隐瞒的身份,他觉得可耻的身世,就这样被谢临在众人面前撕开。 他忽然觉得可笑。 先帝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母亲宜妃,可为了自己的皇位转眼间就能让人毒死宜妃。 而他,为着皇位,给先帝下毒,让先帝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打算借着巽阳王谋逆之时,将皇位顺理成章地交到他手中。 可最终,谢临没有死在刺客手中。 他依然姓江,依旧不能恢復自己的身份。 他以为今夜借着火.药可以一举夺下皇城,夺下帝位。 可最终,他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江景烨执着剑勉强站在那里,手臂上的鲜血不断往下流着。
第93页 禁卫军蓄势待发,只要谢临一声令下,他便会万箭穿心而死。 忽然,一声温柔的「王爷」响在耳畔。 江景烨抬头,只见方绾思髮髻散乱地朝他冲过来。 她是一个弱女子,无人阻拦她。 方绾思一路跑到江景烨面前,她捂着江景烨手上的伤口,眼眶泛泪,「王爷,怎么会这样?」 江景烨看着方绾思哭,他欣慰地想着,原来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他想握一握方绾思的手,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他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腹部的利刃。 方绾思极快地退开,她看着江景烨,眼泪滑下,她又干脆利落地擦掉。 「江景烨,这一刀就算是你欠我的。你毁了我前半生,我不会让你再成为我之后的噩梦。」 江景烨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绾思,「你……」 方绾思苦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不应该恨你吗?我是喜欢你,也喜欢了很久。可你为了阮怜,如此欺我辱我。你口口声声说以后会对我好,可背地里又是另一副恶狼模样。 「我去看过阮怜。我看着她在地牢里不成人形,我亲自给她了断。那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有一日,我的利用价值没了,我也不会比她多好过几分。所以,我拦下了滨州送来的那封信。」 谢辞故意不将火.药的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让江景烨误以为火.药会安然送到盛京。 江景烨也确实相信了,所以在那声炮响过后,他才会按照原计划进行准备冲进皇城。 只可惜,送来的火.药有问题,炮声是假的。 江景烨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圈套中。 利刃插在要害处,江景烨的力气不断流失。 最后一眼,他听见方绾思对他说:「你本无情,就莫怪他人无情。」 方绾思转身离开,不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那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也是给她无尽痛苦的人。 如今,他们两清了。 皇城前一片狼藉,禁卫军正在收拾着残局。 那声炮响惊醒了不少人,但也仅仅是声炮响。 火.药早已替换,无人伤亡。 江景烨想要拿盛京城的百姓性命作为自己赌注,如今也终于反噬。 谢辞淡淡移开目光,他骑马迅速回到王府。 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宋虞正站在廊下。 外面的厮杀声已消,宋虞正想着谢辞今夜会何时回来。 她抬头间,就见谢辞大步向她走来。 他的衣摆处染着点星血迹,昭示着今夜发生过什么。 宋虞忽扬起笑来,小跑着扑进谢辞的怀里:「谢谢你安然回来。」 谢辞反抱住怀中的小姑娘,勾出笑容:「也谢谢你一直在等我。」 只要他的小姑娘一直在等他,他便一定会安然归来。 第46章 完结章 相守 昭仁三年, 春日。 长公主府上下挂着红绸,灯笼在晓色中摇曳。 宋虞看着盛装打扮的谢韶容, 看着她困得直闭眼,忍不住笑道:「我本来不困,瞧着公主这样子,我倒是困了。」 谢韶容颇为无奈地又打了个哈欠,「起那么早,谁能不困?反正我是做不到像你那样, 还精心给自己上妆。你倒是可以等等燕燕,说不定到时候她能比我精神些。」 「说就说,怎么提到我身上来了?」顾燕燕不自在地拨了拨碟子里的瓜子。 宋虞笑着看向顾燕燕,捏了捏她的脸:「燕燕这是害羞了?钟大人见你不肯回京, 可是追过去的。」 顾燕燕原本只说待一年, 结果足足待了一年半。钟鹤见她不回来, 最终是耐不住自己追了过去。 也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钟鹤是把自己的心上人追了回来。 「你们再这样, 我就走了。待会儿新郎官来了, 我也不帮你拦了。」顾燕燕说罢要起身。 宋虞赶紧笑着拉住她, 谢韶容也求道:「你可不能走, 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好好为难一下卓易, 轻易可不能放他进来。」 卓易便是今日的新郎官,他还不知自己的新娘子正在和自己的小姐妹商议怎么为难他。 等到外面敲锣打鼓, 卓易领着一帮兄弟前来迎亲。 宋虞和顾燕燕出去一瞧,宋虞看清了卓易的兄弟们有哪些,忍不住轻笑出声。 卓易的身后,站着谢辞,宋元安和钟鹤。 三个人站在一排, 端的那是一个玉树临风。 卓易回头看了看,颇为嫌弃道:「你们三个是要抢我这个新郎官的风头吗?还不赶紧站远点。」 反正今日他是新郎官,就算是摄政王也不能抢他的风头。 宋虞轻咳一声,看了看主动后退的谢辞。 谢辞眼中带笑,似乎也很无奈。 谢韶容都下达命令了,顾燕燕和宋虞自然不会让卓易轻易冲进喜房。 眼见着时辰快到了,卓易急了:「你们再不让我进去,我可就要误了吉时了。」 「卓大人怎么这般不讲理。可不是我们不让你进,是你想了这么久还没做出一首夸赞新娘子的好诗来。你若现在做出,我们立马让你进。 」顾燕燕理直气壮地道。 卓易咳了咳嗓子:「这可是你说的,若我能作出诗,你可定要让开。」 「当然。」顾燕燕爽快应道。 卓易露出大大的笑容,刚刚还抓耳挠腮想不出诗,这会儿忽然就吟出一首赞美人的诗。
第94页 宋虞看着卓易得意的样子,笑着拉了拉顾燕燕。 看来卓易今天是有备而来,连做戏骗她们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顾燕燕有言在先,自不好再为难。 卓易带着兄弟们往里沖,宋虞和顾燕燕退开到一旁。 谢辞走在最后面,慢悠悠的,一点也不像是来迎亲的人。 宋虞笑着上前歪着脑袋看着他:「我们殿下是过来迎亲的吗?刚刚可是一点都没有帮忙呀。」 「我不是来迎亲的,我是来接我夫人的。」谢辞理所应当地道。 宋虞「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挽住谢辞的胳膊,「那快接你夫人去喜宴,我这站了许久,想歇息一会儿。」 「好。」谢辞一声应下,忽将宋虞打横抱起。 宋虞一惊,捶了捶他胸膛:「这是在别人府上。」 「无事。」 谢辞说无事,那就必须是无事。 宋虞只好将脸埋在他肩上,假装看不见来往丫鬟们的目光。 只要她看不见,她就不尴尬。 等到出了长公主府,宋虞坐上马车,恍然想起顾燕燕。 她掀开车帘去看,就见钟鹤不知何时追着顾燕燕跑了出来。 顾燕燕在前头走得极快,钟鹤追在后头,见她上了马车,赶紧骑马跟过去。 宋虞安心地放下帘子。 一年半的时光,顾燕燕和钟鹤终于确认彼此的心意。 想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参加燕燕的喜宴了。 宋虞这般想着,催车夫往前走。她刚刚可看到了,哥哥可是拦下了秋月。 这都一年多了,也不知她何时能多个嫂子。 宋虞忧愁地想着,马车往卓府而去。 秋月想要跟上去,偏偏宋元安挡在她面前。她想绕开,宋元安就跟着她走。 秋月无奈地看向宋元安:「我还有事。」 一年多的时光,秋月在宋元安面前的自称终于变成了「我」。 「有什么事?我今日休沐,和你一起。」宋元安温雅地笑着。 秋月看着他的笑,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也会给人压力。 「我……我不会答应你的,你就别跟着我了。」秋月干脆利落地道,她转身就想往前走。 宋元安忽拉住她的手,「阿月,你上次的理由是,我爹娘不会答应。可我已经和父亲母亲说清楚,他们不会阻拦我的选择。母亲也很喜欢你。」 「阿月,你这次打算用什么理由拒绝我?」 宋元安看着秋月,他依然笑着,目光里却藏着难过。 秋月看着他的神色,低头不敢再看。 她怕自己心软。 「我们不合适。」 「这个理由不行,你已经用过了。」 「我们身份不配。」 「你也用过了。」 秋月的理由一个个被宋元安驳回去。 她终于忍不住看向宋元安:「没有理由,我不会答应你的。」 宋元安沉默下来,秋月想要挣开,他偏偏还是握着不放。 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气道:「阿月,你是因为欠了我母亲救命之恩,才想用自己余生报答我们。那如果,你是欠我救命之恩呢?」 「什么?」 「我说,当年是我最先发现昏倒在路旁的你。其实,你是欠我救命之恩。」宋元安一字一句地道。 秋月愣着,她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宋元安轻嘆一声,认真地看着秋月:「阿月,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如果总是顾忌那么多,那该多累。我不求你现在跨过心里那道槛,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一起走一走,看我能不能握住你的手,好吗?」 秋月看着宋元安,第一次迟疑了。 不,她很早就迟疑了。 她逼着自己一次次狠心拒绝,如今也终于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 —— 几日后,盛京城郊。 宋虞依依不捨地抱着苏芜,眼泪汪汪地道:「你一定要记得写信回来,每月两封,绝对不能少。」 宋虞哭着,还不忘伸出两根手指来。 苏芜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点头应道:「嗯,一定不少一封。要是少了,我之后补回来。」 「好。」 宋虞抱着苏芜又叮嘱了好一会儿,她抬头看着苏芜,又忍不住看了看她行李:「带的银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 苏芜知道宋虞担心,见她拿出荷包没有婉拒。 她在云烟谷长大,从小和老谷主学着治病救人。 她不愿意一辈子待在盛京城,她想出去,想像之前一样游走四方义诊。 苏芜原本以为父亲母亲会不愿意答应。 宋鸿轩和顾氏也确实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苏芜有些歉疚地看向顾氏和宋鸿轩。 顾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别想太多。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只是要像你阿姐说的一样,每月两封信,可不能少。」 苏芜微微红了眼睛,点头答应:「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会赶回来。」 「放心。你娘和你爹身体都好着呢,就是你爹,吃饭总是那么快。跟他说对身体不好,总是改不掉。」 宋鸿轩擦了擦眼睛,仿佛自己没哭,「哪有,我现在吃饭可慢了。你别听你娘乱说。此次离京,一定要带够银两,不够一定要记得说。」
第95页 宋鸿轩说着掏出一大袋银两,苏芜无奈收下。 她总算是明白阿姐这总是给她钱是如何学来的了。 「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们多多保重。」 宋虞靠在谢辞怀里,听着妹妹这样说,忍不住又要哭。 她为了不让苏芜担心,好生才忍住。 苏芜看着家人许久,终是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一拉缰绳,马车向前跃去。 宋虞眼泪夺眶而出,她把脸埋在谢辞胸膛上,哭得极惨。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 宋虞抬头去看,只见卫昭骑在马上,见着她就问:「苏姑娘呢?」 宋虞擦了擦眼泪,慢腾腾说出一句:「想送人还来这么迟,刚走。」 「走了,那我得快点了。」卫昭像是自言自语。 他驾着马,追着苏芜先前离开的方向而去。 宋虞愣愣地看着,她回头看向谢辞:「阿辞,他刚刚是背了行囊吗?」 「嗯。他今日进宫见了太后一面,还向陛下辞了官,想来是很久不会回来了。」 卫国公府若是太过势大,只会引人猜忌。 卫太后想要很多,偏偏自己亲侄子的一番话将她打回现实。 宋虞怔然住,回了王府才反应过来:「所以他是背着我又去纠缠阿芜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宋虞忽然又生起气了。 谢辞见小姑娘气起来,笑着道:「放心,他不敢欺负苏芜。」 宋虞瞬间想起卫昭上次因为说错话,嘴唇肿着像香肠那件事。 「也对,阿芜可不是随意能让人欺负的人。」 宋虞想着,渐渐放下心来。 其实卫昭能追着阿芜离京,她还是欣慰的。 这至少证明,卫昭的心思不是一时而起。 至于往后,便看苏芜怎么想了。 宋虞和谢辞一路往回走,宋虞刚走到寝殿门口,雪皎就迎了上来。 黑皎跟在它身后,拼命要往雪皎身边凑。 之前像奶糰子一样的两只小狗如今都长大了。黑皎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缠着雪皎。 宋虞看着雪皎嫌弃地拨开雪皎的脑袋,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抬头去看谢辞:「阿辞,我有一个大的好消息,和一个小的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宋虞手势比划着名大小。 谢辞看她这么有兴趣,装作思考许久的模样,「先说……小的吧。」 「雪皎有小宝宝啦。」宋虞扬着笑脸道。 谢辞倒是没想到,看了看一直追逐雪皎的大黑狗,顿时知道这坏事是谁做的。 「那大的呢?」 「大的就是……」宋虞踮起脚尖,凑到谢辞耳边,「我也有宝宝了。」 谢辞怔怔地看着宋虞,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虞看着他,认真又缓慢地重复道:「阿辞,我们有孩子了。」 谢辞终于反应过来,他想抱紧宋虞,一时却又不敢动作:「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就几天前,阿芜帮我诊出来的。」 宋虞看出谢辞的拘谨,她握住谢辞的手轻轻放在腹部,「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想亲口告诉你。」 谢辞想碰又不敢碰,他收回手,轻轻拥住宋虞:「难怪你现在这么爱哭。」 宋虞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高兴的话,不想一出口竟说她爱哭。 她鼓着脸不愉快地看着谢辞:「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我错了,」谢辞诚恳道歉,他亲了亲宋虞的额头,目光诚挚,「阿虞,谢谢你。」 「这还差不多,」宋虞重新抱住谢辞胳膊,「我们是不是该在小册子上多记一笔了?」 自从上次宋虞看见「念念起居录」后,她补充了好多内容,才重新将小册子放回了原处。 宋虞细细想着,思考着怎样写比较好。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谢辞低头看着她,莫名想起了那年他被小太监划伤之时,也是春日。 宋虞挡在他面前,哭着喊救命。 明明自己怕到极致,还是不愿意让开。 或许从那时起,他们的缘分就註定了。 「阿辞,要是孩子出生了,该取什么名字呢?」 宋虞东想西想,最终想到给孩子取名上面。 谢辞不假思索地开口:「谢念惜。」 「念惜,像是小姑娘的名字。阿辞什么时候想的,这名字什么意思?」宋虞好奇地问道。 「念惜,念之惜之。」谢辞极慢地道。 宋虞反应过来,脸上敷上薄红,她抱住谢辞:「好,如果是小姑娘,就叫念惜。」 目光相对,耳边风声轻微。 阳光拉长两人的影子,暖光笼罩着他们。 放在案上的小册子不知何时翻开一页,上面是女子娟秀的字迹。 「昭仁元年,上元节,宋家小姑娘为一人戴上红绳,相思豆碰撞出愉快的音调。 从此,宋家小姑娘有了一个心上人。」 那人名叫谢辞。 红绳为系,相守此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