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不好惹 四》 第一章 【第一章】 吴美玉被锦衣卫的人安置在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内并派人照料,照料她的人是南京锦衣卫本地的探子,表面上看是寻常夫妇与周围邻居亦和睦,谁都不知道其实屋里藏了个大活人。 吴暇玉是指挥使夫人,就算回了娘家,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到了南京後不敢去见美玉姊姊,就怕露马脚,但好歹心中知道她人平安无事的和自己在一个城市内,平安无事的活着,这比什麽都强。 她一边揣着吴美玉未死的消息,一边瞒着吴孟翔进入南京的情况,这心里每日七上八下的就怕穿帮,每日战战兢兢的活着,别提心里多累了,可天不遂人愿,怕什麽来什麽。 转眼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虽今年发生了吴美玉不幸身亡的事,但一大家族的人总不能因为二房闺女的事影响过年心情,况且除了二房夫妇外,旁的人很少看到这个一直病歪歪的小姐,知道她死了,伤心归伤心,可其他人的日子也得正常过。 这日吴暇玉藉口去庙里进香,一大早就出了门,可她哪里去是去进香,等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程,就让车夫掉转方向去吴美玉住的地方。 躲躲闪闪的趁人不备进入小院,吴暇玉提着的心才放下,一进屋就见吴美玉坐在床上剪纸花,看到吴暇玉来了,喜得把剪子一扔就要穿鞋迎她,吴暇玉忙道:「你坐着,快别动。」 这时在厨房忙活的嬷嬷走进来,端着一个盛满瓜子和糖果的盘子,搁到吴暇玉面前笑道:「昨天听老头子说夫人今天要来,这门呐就没关,一直给您留着呢。」 吴暇玉一瞧,这位不就是吴美玉病时,给她去请大夫的那个老嬷嬷吗?原来他们是南京人士,老嬷嬷自报丈夫姓郑,吴暇玉便叫她郑妈妈。 这时吴美玉温笑道:「二老对外称我是他们送进宫内做宫女的孙女,年岁大了被放出宫,归家途中病倒了,叫人捎信回来去接,他们前段日子不在家就是去接我了。」 这是吴美玉的新身分?不能掉以轻心,暂时遮掩一下可以,至於以後如何还是要…… 「妹妹,家里人都还好吗?吴孟翔他没对人说起我吧?」 「我将他安顿好了,有吃有喝有钱,他没理由往外说这个秘密,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吴美玉叹道:「我听说苏家是彻底完了,全家都下了大狱了,我这样的人赶了几天路都要病倒,要是那样怕是早不能活了。」忽然抬起头,满是感激的对吴暇玉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要不然我怕是早死了……」 吴暇玉看向那老妇人,心想道指定是穆锦麟吩咐的,让她劝说美玉姊姊,让她感激穆锦麟和自己,可对吴美玉的感激,吴暇玉受之有愧,「千万别这麽说,千万别这麽说。」 正此时,忽然就见浮香那丫头跑了进来,呼哧带喘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七八个男人带着吴孟翔往这边走了,郑老爹在拦他们,我看怕是拦不住了。」 郑妈妈一听慌道:「这可不好了,定是被人发现了,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睦,兴许是他们抓到了把柄来寻人了。」 吴美玉吓得脸色惨白,这东躲西藏好不易捡回一条命,难道又要丢了?她慌得快哭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郑妈妈道:「这床下有个暗格,小姐你先进去躲一躲。」 吴美玉道:「那你们呢?」 吴暇玉听说是吴孟翔走漏了消息,气不打一处来,哼道:「他们不敢把我怎麽样!」 於是郑妈妈便迅速的爬进床下将那暗格打开,放了吴美玉进去,又将地砖放好,确定看不出移动过才重新站起身。 吴暇玉此时已见那些人进了院,立即对郑妈妈道:「你躺下,我装作是来看你的,你不要开口,只管听我说。」 这里最有身分的便是指挥使夫人,郑妈妈对她自然是言听计从,脱了鞋子上床刚躺好,吴暇玉这时才发现美玉姊姊的鞋还在外面摆着,这绣鞋一见就是年轻女子的,总不能说她吴暇玉穿一双、带一双吧,她急得抓起桌上的桌布,裹住那鞋子缠到腰间,刚把前襟撂下,那队人已经进屋了。 为首的是个矮胖矮胖、笑容可掬的男子,一见吴暇玉便拱手道:「郑老头说指挥使夫人在屋内,叫我等不要轻举妄动,我当是他喝多了说的戏言,没想到却是真的。」 吴暇玉冷着脸质问:「你们是什麽人?竟敢擅闯民居。」 「夫人切莫动怒,我等是东缉事厂的人,因听到有消息说这郑老头家的孙女像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所以特来一验真假,没想到指挥使夫人您这麽有默契的也在。」 此人说话嬉皮笑脸甚至油滑,听得吴暇玉极不舒服。 「原来是东厂的兄弟,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身为指挥使夫人该给你们行方便,可是这郑妈妈是我母亲的乳母,听说她病了,我带礼品来看看她,至於你们口中的孙女我也见过,倒是没看出来她像谁,今日她出去进香,人不在家,你们要见人可不可以改天再来?」 那胖子听了哼笑道:「那就有趣了,您家这位小大夫告诉我们说,您来南京的路上接了一位酷似您堂姊的人物,他还给她治过病。」那胖子一招手,身後的一个番子将一直缩头缩脑的吴孟翔拎出来,按跪在地上厉声道:「说!」 吴孟翔毕竟胆子不大,听到东厂威名早就吓得瘫软了,吃了几个拳头就将那个女子样貌如何、和穆夫人是如何相称的、穆夫人是怎麽拉拢他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吴暇玉恨不能上前给他一巴掌,可强忍住怒火。 这时为首那胖子嘿嘿笑道:「夫人您听到了,这吴孟翔好像是您爹在外养的奸生子,是个了解你们家情况的人,他的话我们不得不信呐,况且他说他见过那个女子,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怀疑这郑老爹的孙女就是您没死的堂姊,要不然您大过年的何必在这?」 吴暇玉大声道:「混帐话!刚才与你说我是来看我母亲乳母的,你们没听到吗?」 「是不是来看您的乳母,等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 那胖子高高举起手,刚要下令就听穆夫人厉声道:「谁敢!」并突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才她侧身坐着,身型看来还不那麽明显,等着一站起来,那隆起的小腹就分外显眼了。 那胖子愕然的看着她,「您这是……」 吴暇玉冷笑道:「如果你们保证搜屋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就搜吧,否则一旦出了声,惊到了我的胎气,哼,到时候只管看看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话一出口,跟着胖子来的人都面面相觑,最後齐齐向後退了几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腹中的孩子是指挥使大人的,若是他们母子有闪失,下个新年自己就得在阎王殿过。 「这……」 「要搜的话,请便吧。」吴暇玉重新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冷眼看他们。 那胖子轻咳一声,自己默默的去厨房扫了一眼,去後屋瞅了一下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对其余的人道:「走!」临走前瞥了一眼吴孟翔,不屑的冷笑道:「早知穆夫人娘家人不一般,恭喜穆夫人有个好家人。」 等人走了,吴暇玉站起来狠狠的搧了吴孟翔一巴掌,「你竟敢出卖我?你是如何保证的?」她自身尚且难保,况且这吴孟翔出卖他们,险些将所有人都拖下水,「吴孟翔,我待你如何?你居然连几句恐吓、几个拳头都吃不住,你这个混蛋!」 「不,不是我想说的,是他们逼我说的,如果我不说……他们、他们就……」吴孟翔哭天喊地的道:「穆夫人,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她救过他两次了,让他免除被抓去当太监的命运、从李苒手中把他的命保下,给他银两让他见自己的生父,而这一切换来就是东厂的人稍一逼问,他就毫不犹豫的把他们都出卖了,她实在不想听这些了,怒指门外,「你滚,滚出去……别教我再看到你,否则的话我定派人要你的命!」 吴孟翔本以为有杀身之祸,没想到穆夫人居然饶他不死,立即连滚带爬的跑了。 第二章 等他走了,吴暇玉恨恨的掏出缠在腰上的桌布道:「险些被他害死!」 她不由得怨恨起自己来,今日闹到这般危险的境地都怪自己,如果不是她放了吴孟翔活口,如果不是她冒着危险私下来看堂姊,哪能教东厂的人抓住把柄,都怪她。 皇上的确对堂姊之死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那对他说不重要,可不意味着被东厂太监告到他面前,他能无动於衷,就像上司能够容忍下属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做一些小动作,但如果这些小动作成为把柄被人上告,让他面子过不去,他断不会姑息。 这时郑妈妈从床上起来道:「我们在乡下还有个容身之地,李千户说如果出了事,就叫我们去那里避一避……这一次穆夫人您短时间内还是不要跟来了,免得惹麻烦。」 吴暇玉只得点头称是,等回到家中过了两日,吴敬仁忽然来找她问为什麽吴孟翔又不见了,这一次她实在懒得提及此人,没好气的回答道:「不知道,他卷着银子又跑了吧。」 吴敬仁还欲再问,但看到女儿隐含凶光的双眼,悻悻的闭了嘴巴。 此时京师这边,李苒在大门口候了一会才被仆人让进穆府内,这里他十分熟悉,所以一路向着客厅去见穆大人,他一见到穆锦麟便拱手喜道:「大人,按照您说的将事情办妥了,夫人看到吴孟翔出卖了她们,果然断了所有慈念,不再过问此人的安危,我们就找了机会把人给逮住了。」 当初听李苒说在路上遇到了吴孟翔就预感事情不好,吴暇玉发好心把人留下了,让李苒不敢贸然动手,穆锦麟便想了个别的办法,让她知道她的行为有多危险,这次虽然是他让李苒派人假冒东厂的名义找吴孟翔逼问,顺便搜屋吓唬吓唬吴暇玉,但是假如他们遇到的是真东厂的人,吴孟翔也会这般出卖他们,到时候可就不是这麽好解决的了。 所以他要把吴孟翔这个潜在的、随时会泄密的知情人处理掉,还要处理得让吴暇玉神不知鬼不觉,免得和他吵闹。 李苒道:「经过这一次,夫人应该不会再贸然去看她堂姊了。」 提起这个,穆锦麟颇有怨气道:「跟她说过了,到了南京先不要急着去上门去见她,免得生事,她就是不听!这一次如果不是咱们的人假扮的东厂,而一切是真的……」 李苒沉默了一会才道:「还有一事向大人禀告,就是……夫人有孕了。」 出了正月,没了年味,一切照旧生活,吴暇玉在吴家被供成姑奶奶一般供着,没人敢对她说一句不是,原本就对穆锦麟恐惧的吴敬仁,自从这次女儿带着外孙回来,就连女儿看着都带了一股京师来的凶悍气质,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原本吴孟翔归来给他带来的喜悦,随着他的再次失踪而烟消云散,他便整日扑在家里的配药房内鼓捣自己那几味药。 这一日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正适合在外散步,用过早饭,吴暇玉闲来无事在吴家院内蹓躂消食,路过父亲书房时,想起穆锦麟曾跟她说过的话便推门进去,见屋内并无其他人,径直走到书架前,她记得穆锦麟曾说她爹藏了一笔私房钱在「神农本草经」里。 她仰着脖子从书架最上横排扫视,终於在中间部位看到了那用蓝色函套装的书籍。 她取了凳子来,扶着书架踏上去,踮脚抽出厚厚的那套「神农本草经」并下了凳子,把书摆到桌子上细看,刚打开函套,拿开最上面一本,就看到下面被掏空的书体内放了一小锭金子,她哭笑不得,原来还真有! 正这时,忽然听到书房外有人来了,她也不慌,而是拿起那小金子左看看右瞧瞧,来人推门进来道:「暇玉,原来你在这,娘还以为你去哪了,在房里找不到你。」来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方氏注意到女儿手中的金锭子,又看了看那被掏空的书本,立即就明白了,一步上前啧嘴道:「是你爹藏的?」 吴暇玉笑道:「我待着没事,寻思过这来找本书看,没想到发现这其中的乾坤奥妙。」 她将金锭子交到母亲手中,「来,您拿着吧,我爹收着也没处花。」 方氏道:「他怎麽没处花?前两天他没少往柴薪胡同跑,我指使了个人跟着,结果你猜怎地?你爹竟然去看了小孟翔。」 吴暇玉佯装吃惊,「是吗?他居然出现了,他想做什麽?」 「谁知道。」方氏道:「不管他想做什麽,只要我还活着就别想得逞!」她话锋一转,蹙眉道:「不过我也闹不准他究竟要做什麽,因为最近,又看不到你爹去那柴薪胡同了,连小孟翔这个人也不见了。」 「兴许是在外面过不下去,找我爹要点糊口钱的,拿完了人就走了,您别操心了,将这金子收好,免得我爹再花到不该花的地方去。」 方氏将那金子揣进袖中,又仰头看了看那一排排的书籍,心想指不定这里面还藏了什麽,待哪日有空非得一个个查验不可,「哎,不说这个了,省得烦心。」她把书籍整理好,就要踏着凳子往回摆。 吴暇玉担心母亲年岁大了有闪失,便去夺,「娘,我来吧。」 「你笨手笨脚的再摔着。」方氏自己登了高,把那套书塞回书架上,完了嘱咐吴暇玉,「你以後要拿什麽东西记得叫丫鬟来取,千万别自己想当然的觉得没事,没事还好,你要是摔着磕着了……」穆锦麟还不得把这家给夷平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吴暇玉苦笑,「哪能说自己拿本书看还能摔着。」 母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出了书房,这时就看到在吴家负责照顾穆毓泽的老嬷嬷跑来,一脸惊慌的道:「夫人,小少爷叫您过去,说要给您看点东西。」 吴暇玉一见这老嬷嬷的表情就心知不好,忙提着裙摆,加大步子往卧房赶,「发生什麽事了?你细细说。」 「小少爷本在看书,可屋外那猫叫吵得他看不进去,老仆便去给他赶猫,可回来发现小少爷蹲在地上,手里扣着什麽东西,非叫老仆来唤夫人您去看。」 方氏亦急急跟着,扯着帕子心焦的说道:「这小祖宗又闹哪出啊?可千万别有事……」 吴暇玉一进门就见穆毓泽蹲在书桌下,见她们来了,欢天喜地的道:「娘、外婆,你们快来,看我逮到什麽了。」 吴暇玉哪里管他逮到什麽了,提起裙摆钻到桌下,将他的手一把拽开,就看到一个小老鼠哧溜的从他掌下跑了出去。 「啊……」吴暇玉尖叫一声,提起儿子的後衣领把他拽出桌子,使劲推搡了几下,训斥道:「那东西是能用手抓的吗?」 穆毓泽完全没感受到母亲的怒气,兴冲冲的道:「我看到牠从屋外跑进来,跑得可快了,可没我快,我一伸手就给按住了。」 吴暇玉翻开儿子的小手,见上面没有伤痕,稍稍松了一口气,继而点着他的脑门训斥道:「要是咬了,你就该得病了,治不好会死人的!」 她说得严重,可小孩子哪里懂什麽病啊死的,他只是暂时蔫下来了,嘟囔道:「还以为娘您会夸我。」 「你要是用功读书向好,娘自然会夸你,可你看看你现在抓了一个耗子,你是猫吗?」 穆毓泽一默,须臾竟真的张口学了一声猫叫,「喵儿……」然後笑嘻嘻的看着母亲。 吴暇玉惊愕,她扪心自问从没有一刻放弃对孩子的教育,他怎麽就能调皮捣蛋至此呢?把一个耗子扣在手心里兴冲冲的给她看,挨训斥了不仅不知悔改,还顺杆往上爬,她懂了,遗传的威力是强大的。 吴暇玉冷冰冰的道:「毓泽,你先去把手用胰子洗五遍,再去堂子用胡椒盐水把身上洗一遍,衣裳从里到外都换了,然後再回来见我。」 方氏这时拉过小外孙吓唬道:「还不认错,你娘要打你呢,再不认错就要吃板子了。」 穆毓泽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反而不吭气了,吴暇玉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平静的说道:「好了,快去洗吧,其余的回来再说。」 穆毓泽知道自己要挨打了,便垂头丧气的跟着老嬷嬷出去洗手洗澡了,等他再回来时,可能是兴奋劲过了,态度好多了,「娘,我错了……」 第三章 「错哪里了?」 「不该抓小耗子。」 「为什麽不该?」 「因为……娘会生气……」 「娘为什麽会生气?」 「因为……抓小耗子……」 吴暇玉恼然纠正,「是因为老鼠特别脏,带着很多让你生病的东西,娘不让你抓全是为了你好,懂吗?」 穆毓泽想想道:「我错了,以後再也不这样了……」以後抓住什麽千万不能给娘看。 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可孩子错也认了,并保证以後不这样做了,她还能怎麽样?孩子还小,犯了错得给他改正的机会,她完全不认同「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动辄打骂的话,会把亲情打碎。 这时方氏也在一旁劝道:「行了,孩子还小,他都知道错了,就这样吧,别计较了。」 吴暇玉将儿子拽到自己面前,这一次语气温柔,「你想想,你要是病了的话,你爹该多担心你,娘该多担心你,以後做什麽事得先想想关心你的人。」 不提他父亲还好,一提穆毓泽更蔫了,玩着手指闷闷的道:「爹怎麽还不来接咱们?不要咱们了吗?」 一见儿子难过,吴暇玉便笑道:「傻孩子,你爹不要谁也得要你,他现在忙着,等忙完了就来接咱们了,所以你要乖乖的,否则等你爹来了发现你调皮捣蛋,该不接你回去了。」 「那泽儿乖……」 想到穆锦麟,她不由得难过起来,不知他一个人在京师过得怎样了,这个新年他怕又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的吧,还有苏家的案子什麽时候能办完,他什麽时候才能接自己回去? 东厂的人来过後,她立即派人回去给穆锦麟报信,将前因後果都说了,可却迟迟没有回信,不知他是将这件事处理完了,还是这件事给他制造了麻烦,将他缠住了。 午饭时,吴澄玉在太医院坐班没回来,吴敬仁一头扎在配药房里不出来,於是唯有吴暇玉和母亲以及大哥的媳妇赵氏一起简单用饭。 这赵氏祖上据说给太祖皇帝把过脉,最厉害时有人做到过太医院院判,只是後来子孙不济,医术不精,成祖迁都时赵家没有荣幸跟随,一直留守南京,基业虽然不大,可胜在悬壶济世的时间悠久,提及赵家也是无人不知的,而赵家有心巴结新来的吴家,将模样性格都好的嫡女嫁给吴澄玉做妻,两家往来慎密,一起发财。 这位赵氏虽是女子,不能出门问诊却醉心医术,在自己小院内建了一个暖房,里面养着许多珍奇的药材毒物,和吴澄玉很是般配,而她性格也和吴澄玉有几分相似,慢悠悠的不爱说话,从不挑事闹事,一心孝敬公婆。 所以身为婆婆,除了自己丈夫糟心让人心寒外,方氏的日子过得极是舒心,可对比起大房家的福气,二房吴敬义家就差远了,先是得到女儿身死的消息,後来吴美玉的母亲许氏竟抑郁生疾,一病不起。 这日下午方氏叫上女儿一并去许氏房里坐坐、聊聊天,见到许氏的时候,她半卧在榻上,唇无半点血色,硬挤出虚弱的笑容道:「大嫂,你们来了,我起不来了,没法,咳咳……」 方氏赶紧坐下,「她二婶,好好休息吧。」 吴暇玉心里不是滋味,说到底二婶的病都是因为她觉得吴美玉死了所致,可自己又不能将吴美玉没死的消息说出来。 「暇玉,几天不见,你好像清瘦了。」许氏苦笑,「你千万保重身子,别像我……像我一样,咳,咳……」 「二婶,别说了。」吴暇玉单膝跪在床沿上给婶子顺背,手拍在瘦弱的脊背上,彷佛再大力些就能摧折它一般。 许氏握住侄女的手,虚弱的笑,「那我不说了,让我好好看看你……看着你就好像美玉回来了……」 方氏听得难受,眼圈一红就要落泪,这时玛瑙进来找她,说外面来客人了,她赶紧道了一句:「暇玉,好好陪你婶子说话。」便急急出了门。 「你美玉姊姊当初有苏家这门亲事,别提我们多高兴了,却没想到这个是鬼门关,我们还高高兴兴把她往里送……」 「这不怪您,说到底是怪我,若不是我嫁进穆家,使苏家想拉拢指挥使,也不会发生这麽多事。」 许氏叹了声,「怎麽能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其实穆家也好苏家也罢,要咱们家的女儿,谁能说个不字,我只怪我自己,当初没让你二叔答应梁安侯府,让你堂姊去做妾,若是当初答应了,哪有後来的苏家啊……」 正说话间,一个穿着程子衣,戴着纯阳巾的少年撩开门帘闯进来,惊诧的叫了一声:「姊,你怎麽还在这儿?」 这麽多年过去了,当年在祖父寿宴上哭鼻子的顽童吴璞玉,长成了个十来岁的少年郎。 「你这个时候不在学堂,怎麽到这儿来了?」 吴璞玉啧啧嘴,「先生病了,我回来给他抓药。」 许氏道:「净胡说,先生病了用你抓药?」 吴璞玉哎呀一声,「娘,直说了,我才不想去什麽劳什子学堂,我没长考取功名的脑袋,我就想跟着我爹照看济号,我看中了一本医书,要买没带银子,娘……」说着就坐过来朝他娘耍赖道:「给我碎银子,让我将那书买了吧。」 慈母多败儿,吴暇玉就见二婶许氏非但没责骂儿子逃课,反而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碎银子交给吴璞玉,还告诉他道:「省些花,娘这里的碎银子也不多了,别教你爹发现了,啊?」 吴璞玉自小就被娇惯得不像样,在他看来母亲给他银子用是应该的,爽利的将银子收下了就道:「那我去书摊了。」说完起身就走。 吴暇玉则与二婶说了几句话就找藉口告辞了,她疾步赶上吴璞玉道:「你娘因为你姊的事病着,你回来跟她说几句暖心窝的话,安慰安慰她,啊?」 吴璞玉知道暇玉姊是指挥使夫人,惹不起,纵然心中不服,可脸上仍旧笑道:「姊姊说的是,我这不是急着去买书吗?等买完回来就陪我娘说话。」 吴暇玉见他态度这般好,也只得道:「那你早去早回吧。」 话刚一出口就听身後有人怒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又拿银子去街口赌斗鸡吗?」 吴璞玉被这吼声吓得浑身筛糠一般,慢慢转身强笑道:「爹,我没有,我是去买书……」 「少扯谎!你岚玉哥亲眼看到你在街口下注赌钱,还能有假?」吴敬义吩咐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厮道:「去把少爷捆起来,关到柴房去!」 那两个小厮听了令就要上去逮人,吴璞玉一见事情不好,转身就跑,那两个小厮个子矮腿也短,扑了几下竟没逮到小少爷,吴敬义也顾不得斯文了,挽起袖子跟在後面就追。 一行人喊喊叫叫的往前奔去,看得吴暇玉是捏了一把汗,等她跟着出了小院的门,前方呼啦啦的围着不少人,大家见她来了纷纷让开,她就看到吴璞玉趴在地上,有一个人扭着他的胳膊,脚还踩在他後背上,那人的身形模样极是眼熟,吴暇玉惊道:「相公?」 穆锦麟听到妻子的声音才松开吴璞玉的胳膊,让吴敬义等人去捆。 吴暇玉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锦麟?」 穆锦麟也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孩子呢?」 为什麽她小腹平平?李苒告诉他,吴暇玉可是孕相十分明显的。 「在屋内读书。」她高兴的走过去笑道:「你来了他一定十分高兴,咱们快进去吧。」 他摇头,「不是说毓泽,是说你肚中的那个,你……你不是怀孕了吗?」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他趁人不备,在她腹上不甘心的摸了一圈,果然平坦得像个练兵的校场。 李苒这厮谎报军情! 稍後穆锦麟回到房内,挺屍一般的趴在床上纹丝不动,穆毓泽坐在一旁摆弄他脱下来的无翅乌纱帽,戴在自己脑袋上,因为太大,遮住大半张脸,咯咯笑着对母亲道:「好黑啊,看不到爹和娘了。」 吴暇玉将乌纱帽摘下来搁到桌上,「你爹还要戴呢,别摆弄坏了,咱不能玩了,啊?」 穆毓泽点点头,又去拽他父亲的手,「爹……骑高高、骑高高……」 穆锦麟将手一甩,有气无力的道:「爹累着,现在不行。」 第四章 吴暇玉抱起儿子给他穿了鞋,让他跟嬷嬷下去,「你爹赶了好几天的路,累坏了,泽儿不吵他,乖,先下去玩。」 穆毓泽有些失望的道了声:「是。」才跟着嬷嬷一步三回头的下去了。 等儿子走了,穆锦麟翻了个身,改成仰面挺屍,「我回去一定要抽李苒的筋,老子日夜兼程行了五天才到,结果却什麽都没有!」 吴暇玉已从他嘴里知道他来的原因了,听他这麽说不禁嘟囔道:「你应该先写封信给我,免得贸然跑来……」 「谁能想到怀孕这件事还有作假的?」他猛地坐起来就去翻妻子的裙子,「一定是我刚才手抽筋了才什麽都没摸出来,再让我摸摸。」 她挣扎,「再摸也没有,我是假孕骗东厂的……」一愣,她发觉哪里不对劲了,狐疑的看向丈夫,「能认为我怀孕的只有东厂的人和吴孟翔,你是怎麽知道的?李苒又为什麽会告诉你这个消息?」她除了那天击退东厂时,在他们面前伪装了一下怀孕,其余时候都不曾露出半点怀孕迹象。 穆锦麟脑筋转得快,「当然是李苒逮住了吴孟翔,他交代的。」 「果然他是教你们弄去了,我就知道,一旦我不护着他,你们的人就得把他收拾了。」 穆锦麟本以为她还会求情,可妻子仅是皱皱眉就去说下一件事了,「我一直觉得有一点很奇怪,明明吴孟翔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有李苒安排的人盯着,为什麽还会被东厂的人给逮去呢?你看,我一不袒护他了,他立即就你们给弄走了。」她暗暗思忖,好像离某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穆锦麟见她生疑,哪敢给她时间细想,慌忙解释道:「东厂可不是吃乾饭的,下手抓吴孟翔之前将他周围的探子们都除掉了,这才把人逮去的,吴孟翔出卖你们之後,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想你也不可能再护着他了,锦衣卫的人才敢把人弄走。」这麽一说将不合理的地方给圆了过去。 吴暇玉若有所思,「那东厂的人找没找你麻烦?不管怎麽说,吴孟翔把堂姊没死一事出卖给东厂了……」 穆锦麟冷笑道:「你放心,那些人已经永远回不了京师覆命了。」见妻子沉默,他故意戳她心窝,「就是因为你的优柔寡断让更多的人丧命,幸好死的是外人,把秘密封住了,倘若不然,咱们就得把你堂姊杀了以绝後患。」 她任他训斥,半晌才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彻底过去之前,我不会再去探望堂姊了,都交给你们处理吧。」 「早该如此。」他一字一顿的说。 这时吴暇玉开口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到我这儿来了,苏家的案子完了?你不在京师可以吗?」 穆锦麟把妻子纳进怀中,与她脸贴脸的亲昵,「我就是为了这来的,苏首辅扯出了江浙盐引腐败大案,其中好些官吏不便押到京师问话,皇上便让我们暂时来南京,就近提审他们,我会住上一段日子,高兴吧?」 吴暇玉自然是从心眼里高兴,「你知道我怀孕了,特意跟皇上请求来南京办案的吗?」 「嗯,我刚才进院时决定,等我走时将你们娘俩一起接走,本以为你娘家是个清静之地,可你看看,方才我一进院,你们家那是吴璞玉和你二叔吧,父子俩像疯子般追来逐去,这就是撞到我身上了,要是撞到你和泽儿可怎麽办?我是不放心你跟这些人住在一起了。」 「这个吧,其实事出有因……」她试图解释道。 「啊!大事不好。」他一惊。 「怎麽了怎麽了?」 「皇上以为你有孕在身,可你这没有,咱们犯了欺君之罪了!」 吴暇玉才不信皇上会关心这种小事,「皇上怎麽会问我?」 「太后告诉他的,我那日进宫遇到太后,你也知道老人家,除了孩子就没别的可聊,正好皇后娘娘怀了龙嗣,她老人家说若都得男孩,咱们的孩子以後就进宫陪皇嫡长子读书。」 「那……那就说我腹中的孩子不幸掉了。」 「怎麽能掉!你们一家子都是大夫,再说东宫伴读,能从小和储君一起读书,未来的路就容易走了。」 「皇后娘娘兴许怀的是小公主呢,而且我也没有……」 不等她说完,穆锦麟就去猴急的解她衣裳,「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但是咱们最好努力补一个孩子出来。」 吴暇玉懵了,这也能补?吴暇玉最熟悉他这德性,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就不能等等?你一来就钻进屋,还没跟其他人见礼,就算不待见他们,咱们大面上总要过的,呜……」 穆锦麟低头封住她的嘴巴,直吻得两人唇都麻了才放开她,茫然的问:「嗯?你说什麽,我没听到。」摆明是打算就地纵慾。 吴暇玉只觉得不管他这傻乎乎的样子是不是装的,都有几分可爱,便一边解衣裳一边小声叮嘱他,「那咱们小声点……」 「好的好的,我帮你脱。」穆锦麟已作好在温柔乡里溺死的准备,却不想这时就听门外有丫鬟来叫:「穆大人、夫人,老太爷请你们过去呢。」 吴暇玉便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朝外道:「知道了,这就去。」 而穆锦麟却捂住她的嘴巴大声道:「你回去告诉他们,说我累了正歇着,一会再过去,稍等片刻。」说完就去啜妻子的嘴儿,小声笑道:「别理他们,这时候哪有心思管他们。」 她觉得不妥,「你倘若起兴了,哪是稍等片刻就能完事的,咱们还是等晚……」刚站起身就又被丈夫扯住手腕给拽了回来,接着人就被他压在身下亲热,她拿他没办法,便双手绕在他脖子上和他缠吻。 正在这渐入佳境的节骨眼上,就听门外奶声奶气的穆毓泽道:「爹、娘,你们在干什麽?外太公在等你们呢……」听不到回答,他便又说了一遍。 於是床上行欢愉之事的穆锦麟听到儿子在外面,只得泄了气,垂头丧气的从她身上起来,恨道:「这都什麽人?利用小孩子来叫门。」 吴暇玉拽住他的衣裳坐起来,一边理发髻一边无奈的苦笑,「大概觉得别人来喊也不起作用吧,先去见见大家也好,见完了就省心了。」她起身打开门放了穆毓泽进来,对他笑道:「你爹正准备见你外太公呢,去,给他把靴子穿上。」 穆毓泽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父亲,蹬蹬蹬的跑过去,弯着腰把刚才穆锦麟蹬掉的靴子找出来摆正,「爹,穿靴子。」 穆锦麟摸着儿子发顶,高兴的赞道:「真是爹的乖儿子。」 穆毓泽受了夸奖,张着小嘴呵呵笑,他想起今早上的事便道:「爹,我今天早上找了一个小耗子。」 穆锦麟蹬上靴子,故意逗他,「我儿子真厉害,能抓小猴子了。」 「不,不是,是小耗子!」穆毓泽十分认真的纠正,尤其还加重耗子的发音。 「小猴子?」 穆毓泽急了,看向母亲寻求帮助。 吴暇玉忍俊不禁道:「告诉你爹,是小老鼠。」 穆毓泽忙点头,呆头呆脑的道:「嗯嗯,是小老鼠。」 「小老虎?」穆锦麟捉弄儿子上瘾了,一挑眉道:「了不起,了不起,能抓小老虎了。」 「是小老鼠,小老鼠!」急得穆毓泽直跺脚。 吴暇玉过去揽过孩子,对穆锦麟道:「看你给孩子逗的,他气性大,随你。」 穆锦麟自觉闹够了,从吴暇玉怀里拽过儿子训斥道:「别管是小耗子还是小老鼠,那是能碰的东西吗?再有下一次,屁股给你打开花。」 穆毓泽怎料到父亲也不支持自己的义举,十分神伤,嘟嘟小嘴,心有不甘的道:「是。」 穆锦麟一指门外,「行了,先出去吧。」 穆毓泽到底怕他爹,眼神一黯,垂着小手出去了。 等他走了,吴暇玉松了一口气,捧起桌上的帽子给他戴上,一边摆正一边道:「我还担心你一贯宠他,这件事不训斥他呢。」 「这种事怎麽能惯着他?」穆锦麟打趣道:「我儿子抓老鼠岂不是屈才了,要抓也得抓老虎才像样。」 吴暇玉彻底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