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赚金纳银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朱明祁穿着居家的襕衫坐在鉴明堂里,形容消瘦,眼眶深陷,远兴府的戈壁和荒漠,把他的脸色都染得蜡黄了一些。想必自小养尊处优,这些日子倒吃了不少苦。 他看着儿子们陆续走进来,纷纷坐下,想着这些年看他们长大,成亲,自己渐渐老去。朱景尧面色灰败,朱景舜意气风发,朱景禹死气沉沉,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长大后的际遇却各不相同。原本最不起眼的朱景舜,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这个时候,朱明玉和郭雅心一前一后地进来,朱明玉坐在朱明祁的身边,问道:「大哥为何要把我们都叫来?」 「你先坐着,一会儿我宣布几件事。」朱明祁摆了摆手,示意弟弟坐下。 朱明玉看了郭雅心一眼,郭雅心却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低头坐着,娴静如常。这些日子,夫妻之间的交流极少。郭雅心知道朱明玉因为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心里有刺,但也不多做解释。她这一辈子,已经用行动给了他答案,多说无益。 接着林淑瑶,梅映秀和叶蓉也都进来了,她们身为妾室,本来是没有资格踏入鉴明堂的,但是朱明祁破例让她们参与这次的家庭会议。林淑瑶很自然地坐在郭雅心的下首,然后依次是梅映秀和叶蓉,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说话。 本以为人到齐了,朱明祁却好像还在等一个人。直到绮罗从门外走进来,一身绣金线芙蓉的湛蓝斗篷,衬托得她风华绝代,姿仪高贵。从前她在国公府的时候,其貌不扬又是二房的小姐,并未得什么关注。但如今不但长成了一个绝世佳人,还嫁给了林勋,成为了侯夫人。在座的女人没有一个品级有她高的,朱明祁决定国公府的内务,事关二房,自然也就把她请回来了。 绮罗看了林淑瑶一眼,林淑瑶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让出位置。 朱明祁这才说话:「现在人都到齐了,我当众宣布几件事。前几日我见过赵家的家主,他同意我休离你们的母亲另娶,然后把你们母亲带回赵家看顾,还有赵毓要和景尧和离。」 朱景尧有病的事情,朱明祁是昨晚跟他恳谈的时候才知道的。他听了之后又惊又气,恨赵阮隐瞒了此事,同时也知道不能再耽误赵毓。赵光中那天说话夹枪带棒的,很显然也是知道了内中情由,他没有说破,已经是顾念亲戚一场了。 众人都知道朱景尧的这桩婚事已经名存实亡,赵毓都已经回了赵家,也没打算再回来。至于赵阮,如果朱明祁把她休离了,她的确不适合再住在国公府。 朱景禹握着拳头道:「父亲是要打算娶新夫人吗?」 林淑瑶捏着手帕,看向朱明祁。她一直以为朱明祁不会再娶妻了! 没想到朱明祁竟点了点头:「你们母亲如今这样,已经不能再做国公府的主母。然而国公府不可一日没有女主人,你们祖母要我在这个月就娶中书舍人李昉之女李氏进门。」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民间的确有冲喜的说法,长公主现在身子重,朱明祁如果能成亲,她兴许一高兴,病能缓过来。但就在这个月又实在是太过仓促了些。朱景禹看了看朱景尧,见他对此事并不表态,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压下来。 说白了,父亲娶妻纳妾都是父亲的事情,他们做儿子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今天也只是通知他们而已。 绮罗的关注点却在于,大伯这么着急娶亲,固然有祖母的意思在里头,又何尝不是顾忌着爹和娘之间的嫌隙?爹恐怕一直以为大伯休了大伯母之后,会对娘有别的心思,再续前缘,这样一来,爹就可以安心了。 朱明玉缓过神来说:「大哥,中书舍人不过是五品官,虽然李昉之女是晋王妃,可李家在朝中没什么背景,晋王也历来没什么作为,李氏配大哥……是大哥委屈了。」 朱明祁笑了笑,脸上有了光彩:「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娶妻娶贤。只要母亲高兴,府里上下有人操持照顾就好。这段日子,辛苦弟妹了。」 郭雅心愣了一下,连忙附身道:「大哥客气了,这本应当是我份内之事。」 朱明祁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乃母亲名下的财产,由我们兄弟二人均分。」 「国公爷!」林淑瑶情不自禁站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失态。她不过是大房的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不满?但看其它几人,有的根本心思就不在财产上,有的人微言轻说不上话。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长公主那丰厚的资产硬是分了一半到二房去?二房才几个人,大房有几个人? 朱明玉心中有几分愧疚。他怎能怀疑一向公平磊落的大哥跟雅心有私?他开了口:「大哥……其实我……」 朱明祁抬手道:「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母亲的意思。财产均分之后,愿意跟我们并在一处过,还是你们要搬回原来住的地方,我都没有二话。今天我要说的就这些,二弟一家留下来,其他人先回去吧。」 林淑瑶今日接连受到打击,又不方便在这个场合开口,气得先走出去。朱景尧和朱景禹还陷在赵阮的事情里没有缓过来,怔怔地离开,只朱景舜行了个礼,扶着梅映秀一起走了。等屋子里只剩下朱明祁和绮罗一家,朱明祁命下人把门关上,明堂里的光线暗下来一些。 「母亲大概熬不过这个月了。」朱明祁叹了一声,「今天早上太医已经要我准备后事。刚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我没有说。」 绮罗心中一惊,没想到长公主的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朱明玉和郭雅心也是满脸的惊愕。 第2章 朱明祁看着朱明玉说:「母亲若去了,我们要守丧三年,期间只保留官位不能任职。母亲有两个遗愿,一是看到我再成亲,二是跟父亲合葬。我打算到时候把母亲运回到父亲的故乡青州,和父亲葬在一起。」 朱明玉用手捂着眼睛:「你回来之前,一直是我不眠不休地照顾母亲,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在她的心里终究你才是儿子。」 朱明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都是我陪在母亲身边。你虽然敬重她,但也怪过她的偏心。明玉,人无完人,纵然母亲出身高贵也有她不能避免的弱点,时至今日,你还没看透么?到时,你可愿与我一道去青州?还是你想留在京中?我打算只带着李氏去,将景禹他们都留下来,若你不去,就要劳你和绮罗多照顾他们了。」 绮罗连忙说:「大伯父言重了,绮罗何德何能。」 朱明祁看向她:「景尧和景禹都无心仕途,家中唯一有官职的是景舜,但官做得也不大。万一出了什么事,只能仰仗你和勇冠侯多帮帮他们了。绮罗,可以答应我么?」 绮罗回道:「大伯父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是朱家人。几个哥哥,绮罗不会不管的。」 朱明祁欣慰道:「谢谢你,那我就放心了。」 绮罗又和朱明玉兄弟,郭雅心一道去看了长公主,长公主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目光清明,能模糊地说出几个字。得知朱明祁马上要成亲了,娶的是小户千金,她的表情又悲又喜。 朱明玉的心结似乎打开了,对郭雅心不像前阵子一样若即若离,甚至还小声地认了错。郭雅心也没同他计较,只是怪责了两句。绮罗放心回了侯府,林勋已经坐在里头等她,手里翻看着她的画纸。绮罗走过去,问道:「侯爷今日这么早?」 「想着骁儿快到了考书院的日子,提前回来去看了看他。」林勋把画纸放下来,「你这画作进步多了。是回国公府去了?」 绮罗轻捶着林勋的肩膀:「早上大嫂还为骁儿这事来找过我,以为你忙忘了。是啊,大伯父叫我回去商量事情。他已经休了赵阮,要娶中书舍人李昉之妹,婚事就定在这个月。」 「这么急?」林勋仰头看她。 「嗯,祖母怕是不行了。临终前想看大伯父找个能持家的安分女人。」绮罗的声音低了一些,心里也有些沉重。她跟长公主之间不算亲厚,长公主在她心里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不是祖母。但人之将死,到底是骨肉亲情占了上风。 「我改日和母亲也过去探望一下她。我少时和母亲幼时,都受了她多方照顾。至于李昉的妹妹……」林勋重复了一下,「倒是个安静贤惠的女子。早年因为被退过婚事,所以至今未嫁,年岁似乎也不大。听说帮着李夫人管家,很是能干。」 「你说好,必然就是好了。我还担心大伯父仓促之间,随便选了个人。」 林勋拉着她坐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有空操心国公府的事,也要分心照顾家里。母亲说得也有道理,上次之所以让下人指摘你,就是因你在家中的权威不够。你现在身子好了,今后不能偷懒。我让于坤把铺子还给你,顺便再向大嫂讨了账房的差事。」 「真要管?」 林勋挑眉道:「大嫂管家是因为我没有妻子,她暂代管家之职,这些本来就是你的分内事。账上的事,我亲自教你,不会让你耽误了自己的事。」 绮罗揉了揉耳朵,嘀咕道:「知道了,真是越发啰嗦了……」 「敢嫌我啰嗦?」林勋的眉毛一跳,伸手过来,「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放肆了!」 绮罗最怕林勋挠她痒痒,叫着跳起来,跑到里间去了。林勋本来要追她,透墨在门外晃了一下,林勋便走出去:「有消息了?」 「西夏边境加派了五万兵马,换了两个大将。也许他们在等陆大人查到远兴府守将聂声的身上,一旦把聂将军换下来,西夏人就会挥兵东进也说不定。那一带,除了您,就是聂将军最熟悉了。」 林勋的目光冰冷:「聂声有罪,不能因为他会打仗,就不追究那些亏空的军饷。国家养兵,每年于军饷上的输出庞大,国库每每空虚,就把更重的赋税加在百姓的身上。」 「可是主子,万一西夏……远兴府守不住啊。」 「到了那时,我再披甲上战场便是。」 透墨下意识地看了屋内一眼,声音压低了些:「您能舍得夫人?毕竟打战一去就是数月乃至一年半载,又不可能带着夫人同去。眼下郡主不喜夫人,只怕您前脚刚走,她就会为难夫人。您能放心?」 林勋负手看着西边的天空,眼眸深沉:「国在家前,儿女情长不舍也得舍,不放也得放。我别无选择,她也别无选择。」 朱明祁的婚事办得极为简单,并没有广宴宾客,只是家里的人和亲近的朋友聚在一起,热闹一番。长公主由张妈妈扶着下了床,头发银白,满面欢喜地接受了朱明祁和李氏的叩拜。 李氏温柔大方,也不嫌弃如今国公府的情况,毅然决然地嫁进来,绮罗有些佩服这个女子的勇敢。 行完礼,喜娘扶着李氏先去洞房,长公主体力不支,由丫环婆子扶着,嘉康陪着,一道回了松鹤苑。朱明祁则留下来招待宾客,朱明玉在一旁帮忙。男人们在外面觥筹交错,女人们则在偏厅里相谈甚欢。曹晴晴的肚子微微隆起,挽着绮罗的手臂说:「我可是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正月里排的舞轰动京城,舞乐坊如今一票难求。然后我们的侯夫人,可是在侯爷那里,越发得宠了?」 第3章 陈家珍在旁边捂嘴轻笑,她的身子经过莫大夫的调理,已经好了许多,瞧着倒是比从前更有精神了。只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痕,但不仔细看,不容易看出来。 鱼汤端上桌,杨妙音忽然侧身干呕了起来,旁边的于文芝拍着她的背:「二嫂,你这是怎么了?」 杨妙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好像有身孕了。」 梅映秀闻言连忙站起来:「妙音,你说的可是真的?怎么不早说?快,快去喊个大夫来!」 有丫环连忙跑出去,众人都围过去,这可是国公府的第一个孩子,大家难免满心期待。林淑瑶冷冷地走到外面,朱明祁如今越来越器重朱景舜,如今又让朱景舜得了孩子,只怕以后梅映秀的地位会越来越高。加上新娶进来的夫人,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等朱景启长大之后,这个家早就已经被几个哥哥分完了。 朱慧兰走出来,安慰道:「母亲何必不痛快。这些事看开了也就罢了。」 林淑瑶道:「碎珠那丫头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朱慧兰面露颓色,身后新换的丫环说:「您有所不知,碎珠姑娘如今有了身孕,提了姨娘,安排了院子,已经不伺候夫人了。」 林淑瑶猛地握住朱慧兰的手:「怎么回事?」 「上次从家里回去之后,那丫头就越发地得宠,郭允之几乎不去别的地方了。」朱慧兰叹了口气,人是她自己开脸送到丈夫床上去的,如今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死丫头,一定是……」林淑瑶咬牙切齿,想起交给碎珠的那包东西,可是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从宫里的老嬷嬷那里弄来的,花了不少的银子,她竟敢自己用了?但这种事情,又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真的查起来,她这边可是无法向国公爷交代的。 这个贱婢,她绝不会轻饶! 大夫匆匆赶来,给杨妙音诊了脉之后,笑着对梅映秀说:「恭喜,这位夫人的确是有身孕了。」 周遭一片道贺之声,马上有人跑去前院和松鹤苑报喜了。 朱明祁没想到今日是双喜临门,自是十分高兴,接受宾客们的道喜,人好像也一下子年轻了几岁。朱景舜愣了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要当爹了,兴奋地跑去偏厅看杨妙音了。杨妙音被众人热切地围着,有些不好意思,执着梅映秀的手,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欢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时一个丫环跑到曹晴晴身边,与她耳语了几声又退开,曹晴晴把绮罗拉到旁边,看了看四周说:「绮罗,有个人要见你。你跟我来。」 绮罗跟着曹晴晴到了国公府的偏门,那里有个女官在等。她对曹晴晴和绮罗行了礼,伸手请绮罗到门外的马车上。曹晴晴说:「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绮罗满心疑惑,但也知道曹晴晴断不会害她,便跟着女官出去了。 苏菀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看到帘子掀开,绮罗进来,便挥手让冬非退下去了。绮罗看着眼前的人,衣着华贵,容貌甜美,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苏菀道:「我是太子妃。」 绮罗一惊,连忙行礼:「臣妾见过太子妃娘娘。」 「免礼吧。」苏菀抬手,看着眼前的女子在马车昏暗的灯光之中,依旧美得如同仙宫琼玉,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个大美人。不怪勇冠侯对你宠爱有加。」 绮罗连忙低头:「太子妃谬赞了。」 「不必拘谨。我让四嫂为我引荐你,是有事想求你。当日你在升平楼,一舞惊四座。让舞乐坊的一个小小的舞娘得了秦王的宠,破格成为侧妃,又让舞乐坊从此一票难求。我想让你帮帮我,赢得太子的欢心。」 绮罗微微抬头:「臣妾……恐怕没有那样的本事。」 苏菀的眼眶微微红了,一下子没了架子:「你别看我是太子妃,表面风光。东宫妇人,若没有太子的宠爱,不仅举步维艰,更是度日如年。前阵子我回家诉苦,恰好知道四嫂与你的交情,便求了她带你来见我。请你无论如何帮帮我。」说着,竟是要给绮罗跪下。 「太子妃万万不可!」绮罗连忙伸手扶她,苏菀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我真是没有办法了。太子自娶了我,根本都不看我一眼,整日里……不提也罢。皇后娘娘见太子冷落我,也没有给我好脸色。姐姐,你是四嫂的好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帮我的!我不求能让太子像勇冠侯对姐姐那般,只求他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眷顾,我就知足了!」 绮罗为难,知道自己不该卷入皇家的事情中去,苏菀边擦着眼泪边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不聪明,不漂亮,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笼络苏家的工具。可是我喜欢他啊,小时候我们在宫里见过,我摔倒了之后,他温柔地把我扶起来。那之后很多年,他就在我心里扎根了。姐姐,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绮罗怎么会不明白?上辈子,她爱着的人,也是高高在上,贵不可攀。她只能像一朵向阳花般,卑微地贪恋着他身上的光芒。她知道苏菀也不过是与她仿佛年纪的少女,眉目之间却有股沧桑幽怨,显得生生老了几岁。深宫岁月难,苏菀小小年纪嫁入东宫,身边无人可以依仗,又没有丈夫的疼爱,的确是很可怜。绮罗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我试试吧。」绮罗终于松口道。 苏菀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姐姐真的愿意帮我?」 第4章 绮罗点了点头,苏菀高兴地抱住她,像个孩子一样。绮罗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苏菀又从袖子里拿了一块玉牌塞给她:「这是我的腰牌,可以出入宫门。以后就拜托姐姐了。」 绮罗从马车上下来,冬非向她行了个礼,坐上马车走了。绮罗站在门外,看着马车远去,叹了口气。世间人总有多般不易,自己这辈子,真可谓是无往不利。曹晴晴扶着腰走出来,站在绮罗身边:「她求我的时候,我也很为难。但无论如何,请你帮帮她吧。」 绮罗侧头没好气地说:「曹晴晴,你知不知道自己总是给我找麻烦!」 曹晴晴有些惭愧地拉着绮罗的手,歉意道:「我知道。我没你聪明,做事就是凭着自己心性来。我们这些人,大都是要向命运妥协的。我原来那么喜欢……但日子久了,我却安于给四郎生儿育女,哪怕他曾经做过错事,我也原谅了。绮罗,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我知道你可以帮菀菀,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绮罗揽着曹晴晴的肩膀:「好了,孕妇不能伤心的。我这不是答应她了么,咱们快进去吧。」 偏厅里稍稍平静了一些,梅映秀和朱景舜陪着杨妙音回去休息了,林淑瑶借口不舒服,朱慧兰就送她回兰溪院,母女俩自是有一番话要说。朱成碧一个人在桌上喝闷酒,今日她是独自回来的,王绍成没有陪着,听说是被秦王请去喝酒了。 于文芝抢下酒壶劝道:「五妹,你少喝些。」 朱成碧喝得醉眼迷离,歪倒在于文芝的肩膀上:「四嫂,我知道你也不幸福,四哥根本就不喜欢你。对不对?如今我娘也没了,有家不能回!」 于文芝看了看左右,拿帕子擦朱成碧的嘴角:「妹妹喝醉了,我送你去厢房休息。」 朱成碧推开她:「我不去!我还要喝酒,还要喝!」 绮罗和曹晴晴落座,用眼神询问陈家珍,陈家珍低声道:「好像是五小姐去新房那边闹了一场,把新夫人都骂哭了,然后国公爷赶到,狠狠训斥了她一顿。下人要送她回王家,她不愿意,一直在这喝酒。」 绮罗闻听林勋说过,新夫人在李家可是帮忙管家的,颇有手段,怎么会因为朱成碧随便骂了几句,就被骂哭了?而且大伯父还能刚好赶到?李昉之女嫁给了表面上毫无作为的晋王,李昉之妹嫁给了大势已去的靖国公。绮罗记得刚刚李氏特意在人群中找她,对她一笑。这下,她对默默无闻的李家人倒是有些兴趣了。 宴会结束,一行人自是散去回家。绮罗和林勋去松鹤苑接了嘉康,先扶她上轿子,然后才各自去自己的轿子前面。绮罗提起裙子,准备低头上轿子的时候,林勋忽然绕过来,拉了她的手,把她带上了自己的轿子。 轿子的重量变重,只得再加了两个轿夫,路过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绮罗坐在林勋怀里,推了推他:「你喝酒了?」 林勋靠在绮罗的肩上,满嘴酒气:「你舅父要跟我比酒量,我多喝了两杯,没事。就想抱抱你。」 绮罗很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有异,捧着他的脸问:「怎么了?有事你别瞒我。」 林勋看着她明亮的黑眸,腮如白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陆云昭很能干,一到远兴府就查办了守将聂声,将他打入狱中。西夏国内调兵,全都压到国境线上来了。皎皎,可能要打仗了。」 绮罗抓着他的肩膀,心里往下一沉。她记得,上辈子打过西夏之后,他没有再上战场,为什么这辈子不一样了?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何况西夏人如狼似虎,睚眦必报。……她无法预知这场战事的结局。她心慌地抱住他,急声道:「告诉我你不会去,朝中除了你,就没人会打仗了吗!我不要你去。」 林勋失笑,亲了亲她的脸蛋:「别说孩子气的话。你知道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压制西夏,他们这次若敢卷土重来,我一定打到他们的王都去。皎皎,对于保家卫国,我责无旁贷。」 绮罗推开他,却因为轿子内空间狭小,没有办法从他怀里出来,只是扭着头生闷气。她知道他非去不可,她阻止不了。可她一想到要离开他,他身上不知道又要因为战争多出多少大大小小的伤,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心里就隐隐生疼。 林勋看她的神色,抬手把她的脸转过来:「担心我?事情不一定会演变成那样。若是去了,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林勋话还没说完,就被绮罗吻住了,嘴巴笨拙地含住他的唇瓣,贝齿相撞,逼仄的空间里温度骤升。他们经常亲吻,却多是林勋主动,绮罗很少这么主动地亲吻他。他伸手箍着她的腰,享受她的献吻,微微睁开眼睛,看她紧闭双眸,吻得极其认真,心里忍不住一软。 过了一会儿,绮罗放开林勋,樱桃小嘴水润丰泽,诱人至极。林勋抚摸着她的背,笑道:「夫人技术不错。」 绮罗被他说的脸一红,捶了捶他的胸膛,不想再提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说道:「君实,我可能明天要进宫一趟。」 林勋理着她的头发,闻言微顿:「进宫做什么?」 绮罗就把太子妃的事转述了一遍给林勋,还在林勋耳边说:「太子好像跟……我大嫂……」她语焉不详,林勋却了然于心,握着她的手说:「我知道。」 「你知道?!」绮罗震惊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在他眼里就跟野史趣闻一般寻常。 第5章 「宫里那几个嫔妃,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这小白兔送进去,估计只能剩下骨头。」林勋本来想直接拒绝,但想起自己若是真离开京城去边境,无法守在她的身边。她总要自己去学着承担风雨,面对困难。他虽然想一生一世护着她,却也不能把她变成弱不禁风的小娇花。 绮罗依偎着林勋,轻轻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小白兔,也许我是小狼呢?」她抬起手做了个狼爪的动作。林勋忽然又想起小白来,心中感慨,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让宁溪那丫头跟着你一起去,自己小心些。」 说话间,已经到了侯府。林勋牵着绮罗下轿子,嘉康从前面的轿子下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冷着张脸先进去了。 第二天,绮罗换了命妇的朝服进宫,当她出现在东宫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宫女和内侍都忍不住停下匆匆的步伐看她。朝服是大袖衫和曳尾长裙,肩上搭着披帛,一套黄金的头面,雍容华贵,大气优雅,好像明月当空照。 绮罗走过去,就有几个宫女小声议论:「好美啊,这是哪家的夫人?」 「勇冠侯的夫人啊。在御前跟西夏公主比舞的那个。」 「天啊,当时她跟秦王的侧妃都戴着面具,咱们只顾着看那位侧妃了,哪想到真正的明珠在这儿呢。」 「这样的气质容貌,亏得是勇冠侯的夫人,没有人敢觊觎。若是别人家的……」宫女悄悄捂了嘴,因为前头的内侍横了她们一眼,她们连忙低头继续恭敬地往前走了。 苏菀从寝殿内迎出来,雀跃地拉着绮罗:「姐姐当真来了。姐姐可真好看啊,换了身衣服,就跟宫妃一样。是不是,冬非?」 冬非应了声,看了眼这位勇冠侯夫人,当真是无与伦比的美貌,这种美高高在上,太子妃在她身边,显得像个小家碧玉似的,光芒全无。哪怕是宫里的几位娘娘在她面前站着,恐怕那气势也胜不了多少。 苏菀这姐姐喊得亲热,绮罗却还是依礼制行了礼,跟在她后头进了寝殿。寝殿里燃着花草的熏香,清新淡雅,并不过分浓烈。苏菀让宫女都退出去,只留了冬非一个人。 「我们开始吧?」她坐下来,期待地望着绮罗,像从前听先生讲课一般。 绮罗环看了一下寝殿,坐在苏菀的对面问她:「太子妃可知道太子殿下的喜好?比如喜欢什么颜色,喜欢看什么书,对什么话题有兴趣?」 苏菀一愣,求助地看向冬非,冬非笑道:「只怕太子妃不懂这些。」 「娘娘要想让一个人注意你,首先得足够了解这个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妾给您的第一个功课就是,去了解太子这个人。不用刻意地打听,关注平日里的细节就可以。」 苏菀边听边点头,然后认真地用笔记下来了。 而后绮罗走到苏菀的妆台前,用眼神询问苏菀,苏菀点了点头,她才一一翻开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和胭脂盒。首饰盒里的珠花环翠虽然金贵却不精致,反而显得老气过时。而胭脂的色彩也大都过于浓厚。 绮罗道:「女为悦己者容。太子妃虽然高居东宫,但是应该派宫女多了解京中贵女们的衣着风尚。比如今年的首饰多以轻薄为流行,琉璃,珍珠这样的点缀风行一时。而胭脂呢,去年是流行桃红的半面妆,今年桃红则没什么人用了。宫中的首饰,多是给位高权重的后妃打造,美则美矣,太过厚重,少了些许灵气,与太子妃您的身份不符合。」 苏菀边听边点头,一边写一边招呼冬非:「把妆台上的都给我扔了。」 「不忙。」绮罗抬手阻止,「这些金饰若不是赏赐之物,可以回炉重造,然后有些在正式场合还是需要的,太子妃不能一股脑儿都扔了。」 苏菀无不应好。她现在看绮罗的眼神,已经是近乎崇拜,怪不得她能讨那位千年寒冰勇冠侯的欢心,看来穿衣打扮都是门学问呢。 绮罗又让冬非把装衣服的箱子打开,拿出苏菀的常服来,一件件挂起来。她仔细看了看,又打量苏菀道:「太子妃容貌甜美,皮肤白皙,应该在符合宫规的前提下,多穿些打眼的样色,比如亮黄,翠绿,桃红,花样也应该挑活泼些的,这些衣服的颜色都太素淡了,淡就显得没有存在感,甚至还有些老气。」 「我……我不喜欢太鲜艳的。」苏菀小声道,「总觉得花花绿绿跟朵花似的。」 绮罗语重心长地说:「宫中美人众多,怎么在人群中显得出挑,让太子一眼记住,尤为重要。当然这出挑也要根据每个人的气质来。若是柔弱纤细的才女,穿淡色的能够彰显她的性情,可是太子妃青春年少,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自然要用鲜艳的颜色来加强这样的优势。不信,臣妾来为您挑选打扮一番,再来请宫女们来做个比较,如何?」 「好呀,那我把自己交给你了。」苏菀欢喜地坐在铜镜前。 绮罗让冬非把苏菀的头发散下来,不梳高髻,改梳双环髻,又把沉重的步摇拆下来,只插一朵绢花,在双环之上扣着黄金的流苏坠子,戴上琉璃珠做的耳坠。然后又挑了衣服里最亮色的一套衣裙换上身,再换一副妆容。 打扮好之后,冬非唤了三个平时近身伺候的宫女们进来,她们看到苏菀,万分惊讶,只觉得容光焕发,像个十几岁的明艳少女了,与刚刚所见的,判若两人。 苏菀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第6章 宫女们连连点头,其中一个道:「不一样呢,太子妃真的不一样了。」 冬非也道:「只是换一套妆容,却像换一个人。这身打扮太神奇了。」 绮罗让那三个宫女下去,对苏菀道:「美人的相貌往往在伯仲之间,但是打扮起来却天差地别。你的优势在于年轻,相貌甜美,一定要把你的优势充分展现在太子的面前,这样他很难不注意到你。而一旦注意你,若你能知道他的性情,他的兴趣,他的喜好,并都有所了解,拿捏住分寸,还愁他不喜欢你吗?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是夫妻。」 苏菀摇着绮罗的手说:「我要跟姐姐学的实在太多了。以往我只知道一味地吃醋耍脾气,却没有得到要领,今天听姐姐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绮罗失笑:「太子妃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也是跟着师傅学艺,从她那里学了很多。」 「我听说了,施夫人是你的师父。我可崇拜她呢。姐姐,以后私底下你叫我姓名吧?叫太子妃太见外了。」苏菀道。 「这怎么行呢?」 「我没有姐姐,把你当成亲姐姐,姐姐也把我当自家妹妹,好不好?」 绮罗看着她恳求的眼神,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内侍在门口唤了一声,冬非走到门边,听了之后,回来禀报:「两个王妃进宫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问到太子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苏菀抓着绮罗的手:「姐姐陪我一起去吧?给我壮壮胆。」 绮罗哪有拒绝的余地,还没有说话,已经被苏菀拉着出了东宫,坐上步辇,一路向皇后的坤和宫行去。步辇在宫中应该是后妃才能坐的东西,绮罗坐在上面摇摇晃晃浑身不自在,巴不得下去走,人来人往的,目光太刺眼了。苏菀回头看她,笑了一下:「有品级的命妇也可以坐步辇的,你就安心坐着吧。」 听她这么说,绮罗放心了些,经过宫中长长的甬道,两边的红墙高立,只觉得像个笼子,连鸟儿都飞不出去。在坤和宫前下了步辇,苏菀和绮罗在宫女的带引下,走向正殿,皇后雍容华贵,坐在主座上,晋王妃和秦王妃分别坐在她的下首处。 苏菀蹲身行礼,绮罗则跪在地上,一时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俩的身上。一个像是百花之王的牡丹,一个虽没有那般耀眼,却也像是秋菊初绽。 礼毕,赵皇后道:「太子妃今日瞧着有些不一样了。」 晋王妃李娆笑着应和道:「是啊,让臣妾等人眼前一亮呢。」 秦王妃周敏君却是冷冷地看着绮罗,想起陆云昭当年因为她而拒绝自己,仍是满腔不忿。最可恶的是,她最后竟也没有嫁给陆云昭,而是嫁给了林勋,让自己的被拒绝,像个笑话一样。秦王如今极为宠幸花月,许久不见来她房中,这也是朱绮罗一手造成的后果,她怎么样也摆不出好脸色。 苏菀面有喜色,施礼道:「今日勇冠侯夫人恰好进宫来看儿臣,儿臣闻母后召见,就让她一起过来了。母后不会怪罪吧?」 「当然不会。这样赏心悦目的美人,正应该带来多给我们见见,好养养眼啊。」赵皇后温和地笑了一下,让宫人给俩人赐坐。闲谈间,语笑嫣然。这个时候宫人来禀报,说太子殿下过来了。 李娆和周敏君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皇后便也没有留她们,只让春华把她们送出宫。等出了宫门,李娆回头看了一眼:「怪不得都说当初勇冠侯是从陆大人那里把夫人抢来的,如此绝色佳人,恐怕陆大人也守不住啊。幸好成就了一段佳话。」 周敏君冷哼了一声:「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勇冠侯现在不过是贪图她年轻貌美,等过几年,新鲜劲一过,照样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六弟妹何必动怒呢?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李娆微笑道。 周敏君却不想跟她多言,径自坐上步辇先走了。李娆看着她离去,身边的丫环扶她上步辇,小声道:「奴婢听说啊,秦王妃当年喜欢陆大人可喜欢得紧。陆大人为了侯夫人,拒绝了她,她才嫁给秦王的。秦王那个样子……她现在看到侯夫人肯定更不开心了。」 「哦?还有这么一桩事?」李娆知道秦王好色成性,现在更是独房专宠侧妃,秦王妃自然是满腔怨气。好在她家王爷对女色一向冷淡,虽然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可也不用担心他在外头拈花惹草。 绮罗知道太子过来,想是他们一家兴许有私话要说,就避到偏殿里头,等着苏菀来找她,然后她就可以出宫了。没想到她刚喝了口茶,就听到正殿那边传来杯碟掷地的声音,赵皇后骂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绮罗不敢出去,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苏菀跑进来,抱着绮罗直哭。冬非连忙把偏殿的门关上。 绮罗安抚地拍着苏菀的背,用目光询问冬非,冬非小声道:「太子要娶赵家小姐为良媛,听说已经有了身孕。」 绮罗抬手捂住嘴巴,苏菀哭得更大声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呆在宫里,他爱娶谁便娶谁!」 「太子妃,苏菀!你听我说!」绮罗按着苏菀的肩膀,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伸手抹她的眼泪,「你要想清楚,离开东宫很容易,可再要回来就难了。并且,这个正妻的位置,你也要拱手相让么?如果,你以后回想起来,不会后悔,你甘愿就这么认输,你现在就可以走。」 第7章 苏菀愣住,随即狠狠地摇了摇头。她从出嫁的那天,叔叔就告诉她,她在东宫站得住脚,以后苏家就会在朝堂站得住脚。她不能退,根本就没有退路。 「若你不想让,那就擦干眼泪,昂首挺胸地走出去。女人的泪水跟软弱挽回不了男人的心,那在他们眼里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菀菀,你要活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强,更漂亮。」绮罗握住她的一只手,十分用力。 苏菀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好,我都听姐姐的。」 绮罗松了口气,和冬非一起帮她整理了下妆发,等她恢复如常了,才开门出去。太子赵霁穿着杏黄色的锦袍,负手站在外面。母后要他来安慰苏菀,可他一想到苏菀哭哭啼啼的,就万分头疼。他没想到苏菀非但没有哭,反而向他行了礼:「太子纳良媛要准备什么,尽管吩咐臣妾。」 她垂着眸,眼睫毛上还有几滴泪水,显得楚楚可怜。而且刚才在主殿时他没发现,她今天穿的,戴的都与以往的老气横秋不一样了,显得活泼鲜明,那容貌就更增显了几分俏丽。 赵霁忍不住抬手,想把她眼角的一滴晶莹抹去,苏菀却避了避:「太子若没什么吩咐,臣妾先回去休息了。」 「你去吧。」赵霁的口气不由得放软了一些,这件事终究是她受了委屈。 绮罗安静地行礼,然后扶着苏菀往宫外走。赵霁问身边的大太监银耳:「那位好像是勇冠侯夫人吧?」 「正是。」银耳连忙回道。 「她何时跟太子妃如此要好了?你觉不觉得,太子妃今天有点不一样?」 「据小的所知,太子妃的四嫂是勇冠侯夫人的手帕交,大概是她引荐的吧?小的刚才就在想,太子妃今天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小的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呢。」银耳堆着笑脸说。 赵霁点了点头,看着绮罗的身影,只觉得这位夫人的风华,想必京中所有的小姐夫人,无人能及她。难怪林勋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藏着掖着,连宴会都不让参加,生怕叫人惦记。他吸了下鼻子,觉得又有点想赵毓了,虽然赵毓相貌不如勇冠侯夫人,但在她身上那蚀骨的滋味,着实让人上瘾。 没过几天,东宫太就纳了赵毓为良媛,皇后下令不用大办,也没对外说赵毓有了身孕之事。但太子为了表示对赵毓的怜惜重视,一连几天都宿在她那里,一时之间宠眷非常。 让众人意外的是,太子妃不仅大度地容纳了赵毓,而且时常在东宫里头举办一些雅集,请贵妇人和千金小姐前去参加,活得有滋有味。宫里上下都对她小小年纪表现出来的气度赞赏有加。 这日是旬休,林勋不用去上朝,让于坤把府里的账册都搬到绮罗的住处里来。绮罗一看,就哀嚎着倒在榻上耍赖:「我难得清闲一天,我不要学看账!」 林勋知道这些日子,她又要去竹里馆学艺,还要去东宫里办雅集,回头还要管着家里的账,也着实是累坏了,就坐在她身边,缓和了口气问:「那夫人想做什么?」 绮罗闻言,坐起来道,眸光发亮:「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绮罗给林勋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粗布窄袖长袍,又弄了一排胡子粘在他的嘴上。林勋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问道:「为何要粘胡子?」 绮罗也给自己粘了胡子,抬着林勋的下巴审视,粗着声音说:「因为小爷你长得实在太俊,不想叫别人家的姑娘惦记啊。」 林勋被她逗笑,把她直直抱了起来,抵在门上。绮罗比他略高了些,低头看他。阳光在他的眼眸中光华流转,男人脸上的线条刚毅如峰。女人的容貌娇美如花,嘴唇上的胡子却显得滑稽突兀。两个人在咫尺间静静地对视,她忽然抱着他的脖子,低头碰上了他的嘴唇,轻轻浅浅,就像在品尝一壶美酒般。 他抱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砰」地一声闷响,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宁溪换好衣服,本来端着香囊玉佩进来,想给二人挑选,见屋中的情形,慌忙一个转身,却撞上了进来的透墨。 绮罗攀着林勋的肩膀,低头羞着要他放自己下来,林勋照做,却扶了扶绮罗发髻上的簪子,低声道:「夫人最近很喜欢主动吻我,嗯?」 绮罗仰头瞪他一眼,率先出门去了。 今日街上有集会,十分热闹,不仅沿街摆着琳琅的摊子,人流如潮,而且还有游街等活动。据说是京城里最灵验的一座月老庙的请神日,庙祝特意花钱请了人来庆祝的。 绮罗沿街买东西,林勋跟在后面付钱,透墨负责提。先是在卖糖人的摊子前排队,前后都是小孩,她好不容易买到了,吃了两口就塞给他。然后是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卖手帕,居然全买下来了,但那做工实在不怎么样。不过一会儿工夫,透墨的手里都是东西,只能叫了两个侍卫来,先送回府去了。 等透墨终于松了口气,对宁溪说:「你看夫人,跟笼子里放出来的鸟一样。我要不要禀告侯爷稍微劝阻一下?再这么买下去,整条街都要搬回家了。」 「夫人难得这么高兴,你就别过去扫兴了。难道还怕把侯爷买穷了?」宁溪笑道。 绮罗拉着林勋进了月老庙,里头果然拥挤不堪。庙前的一棵大槐树下也挤满了人,槐树上挂着很多红绸,悬着小银铃铛,风吹过都是清响。绮罗跑到树下,看到旁边一对男女去庙里买了红绸,细心地写上愿望,然后抛至树上挂住。 第8章 「你也想写?」林勋低头问道。绮罗兴奋地点了点头。 林勋回头吩咐透墨去庙里买了两根红绸出来,又从一旁拿来笔,递给绮罗。绮罗想了想,特意走远了一些,提笔写下:愿君实平安长健。她写完了之后,把红绸背在身后,去林勋那边偷偷看了一眼,见他写的是「吾祈国泰民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哪有人在月老庙写这种东西的啊?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 她走回树下,虔诚地把红绸往树上抛,可抛了半天都没挂住,她抛得气喘吁吁。 林勋写好了红绸,看绮罗在那边废力地抛,便走过去帮她,绮罗来不及阻止,叫他看了红绸上的字,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林勋笑着,抬手轻轻一抛,那红绸便挂住了,随即点了下她的额头:「还不祷告,不怕不灵?」 绮罗张嘴惊叹了下,连忙双手合十,虔诚祝祷。 林勋趁她闭眼的时候,把手中的红绸往最高处抛了去,四周惊呼,只见那红绸在最高的枝桠上垂落,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惟愿吾与爱妻皎皎白头偕老。 林勋看着眼前的人,也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只透墨在旁边哀怨地抛红绸。他也想写个自己的愿望啊,凭什么要被主子命令抛这种写着国泰民安的东西! 宁溪在旁边看着直笑,也悄悄地抛了个红绸到树上,默默地在心里祷告:愿小姐一生平安。 从月老庙里出来,众人肚子都有点饿了,就去酒楼里头点了一桌酒席。二楼的雅座全满了,他们只能坐在大堂里头,大堂也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林勋擦了擦筷子,递给绮罗,绮罗道了声谢,听到旁边离得近的一桌人说:「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新近娶的那个良媛,原来是国公府的长媳呢。」 「嘘,天家的事,你也敢妄加议论?」 「怕什么,难道太子还会来这种地方?我跟你们说,你们知道为何那良媛要改嫁太子?因为靖国公的长子,那方面不行!」 那一桌的人都哄笑起来,绮罗握拳动了下,被林勋按住。 又听那边说:「这件事在京中都传遍了,只怕靖国公府都跟着没有脸面了。唉,这靖国公府真是大不如前了,大长公主病重,主母疯了,长子又出了这种事……啧啧,想当年,它们家可是何等风光。」 绮罗忽然没有了胃口,不知道街头巷尾都传成这样,国公府有没有听到风声。她心中不安,正想遣个人回家看看,却有侍卫从门外跑进来,伏在林勋耳边说了一番。 林勋眼睛微眯,看向绮罗,抬手让侍卫下去。 「怎么了?」绮罗直觉不好,下意识地抓住林勋的手。 林勋回握住她的手:「你要冷静些。你长兄自尽,你祖母没有撑住,过世了。」 绮罗猛地一下站起来,直直地就往外走,林勋连忙跟上去,回头吩咐透墨准备马车。 还没到国公府,就听到里面的哭声,下人正在门外挂白事用的白绸白纱。绮罗等不及马车停稳,就跳下马车,林勋惊叫了一声,看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 一日之间逝去两人,整个国公府都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林勋去了朱景尧的院子,绮罗先去了松鹤苑那边,朱明玉夫妻坐在里屋,张妈妈含着泪给长公主换了身寿衣,又梳好头发,她捶着胸口哭道:「公主的身体本来已经好些了,哪里想到大公子……唉,公主啊!」 绮罗到床前给长公主磕了个头,又宽慰了张妈妈几句,看朱明玉和郭雅心在旁边哭得伤心,问道:「大哥怎么会这么傻?」 郭雅心叹道:「自从和离之后,景尧一直都不开心,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原先我们想着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可是昨夜下人送去房门外的饭菜他都没有动,早上敲门也没有人应,我们便破门而入,才看到他悬梁自尽了,给你大伯父留了一封遗书,说不堪再在世上受辱。我们才知道他有那种病……母亲听说你大哥没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去了。」 绮罗没想到酒店里那些人说的居然是真的。可是连娘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传到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呢?这件事赵家恐怕脱不了责任。 「大伯父呢?他怎么样?」绮罗又问道。 朱明玉摇头道:「你大伯父受不了连番打击,当场晕厥过去,你大伯母正在照料他。皎皎,你怎么这身打扮?」 「我……今日出门,为了方便行事。我去大哥那边看看。」绮罗行了礼,走出松鹤苑,看看往日的湖边,没有了半只仙鹤的踪影,冷冷清清的,像是祖母和大哥已经承鹤西去了。 朱景尧的住处,朱景禹和于文芝在里外忙碌着。朱景舜当值,梅映秀要照顾杨妙音,林淑瑶和叶蓉闻本来要过来帮忙,朱景禹却不肯她们假手,还把她赶了出来。林淑瑶冷嗤了一声,直接走了,荣华也劝叶蓉道:「姨娘,我们也回去吧。小公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别来自讨没趣了。四公子根本就看不上我们。」 「眼下国公府这般光景,正是要全家上下团结一心的时候,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叶蓉斥了一声,想起叶家出事之时,自己那般天崩地裂的感觉,心中倒有几分同情朱景禹。 林勋到的时候,就看见叶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台阶上的大门紧闭。他走过去见礼,叶蓉连忙起身:「侯爷来了。」 「我陪绮罗回来,她去松鹤苑那边了,要我先过来看看,有何处需要帮忙。眼下看来,倒是不用。」林勋意有所指。 第9章 「绮罗也回来了?咱们府里人手够的。」叶蓉话音刚落,朱成碧就从外面奔了进来,也顾不上院子里的人,跑上台阶猛敲门。门开了之后,里面传出她震天的哭声。 哭声哀恸,惊飞了林子里正在栖息的鸟儿,天空的万里白云也增添了一抹悲色。 朱明祁醒了之后,由李氏服侍着下了床,听说人都回来了,让四平把人都召集到鉴明堂里。 绮罗蹲在朱明玉和郭雅心面前,握着他们的手说话,耐心而又温柔。林勋坐在旁边看着她,虽然不知为何今天身上穿着粗布的衣服,但依旧难掩丰神俊朗,眼里是千般柔情,坐在他对面的朱慧兰和朱成碧都看在眼里。绮罗是家里唯一一个由丈夫陪着回来的姑娘,而林勋是堂堂勇冠侯,五品职官,郭允之和王绍成都没有功名在身,下人早都在说闲话了。 朱成碧眼眶通红,忽然跑到绮罗身边推了她一下,绮罗跌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林勋俯身把绮罗扶起来,护在怀里,冷冷地看向朱成碧。 绮罗问朱成碧:「五姐是什么意思?」 朱成碧现在正处于巨大的悲愤之中,也顾不了那么多,对四下说道:「我什么意思?大哥为什么会自寻短见,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吧?赵毓嫁到东宫,跟太子妃争宠,她帮着太子妃打压赵毓,赵毓怀恨在心,又动不了她,就报复我们国公府,报复在大哥身上!大哥身边的丫环说,大哥是听到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时想不开才自尽的,这都是她害的!朱绮罗,你这个害人精,这个家不欢迎你!」 朱明玉脸色微变,郭雅心起身道:「阿碧,我们都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们心里又何尝好受?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正是要想着如何妥善处理景尧和母亲的后事,你这样胡乱指责皎皎有什么用呢?」 「我胡乱指责?大哥的事情十分隐秘,连婶母您都不知道吧?可是现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这事除了赵毓还能有别人乱说?她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朱成碧毫不示弱地说。 绮罗垂着眸沉默,经过朱成碧这么一说,她忽然想起在东宫碰见赵毓时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可她当时并不知道大哥的事情……林勋看她的神色,知道她被朱成碧说得动摇了,怕她想不开,对朱成碧喝道:「闭嘴!」 「我闭嘴?这是在国公府,就算你是勇冠侯,又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怎么,你还敢打我不成?」朱成碧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不怕死地往前一步,昂着头。林勋未曾被人如此挑衅过,整个人肃杀得犹如利刃:「你以为我不敢?」绮罗抱住他,仰头叫道:「君实!」 「来啊,他们都怕你,我可不怕你!」朱成碧歇斯底里地喊道。于文芝连忙来拉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走。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斥责:「阿碧,你闹够了没有!」 众人寻声看去,朱明祁扶着李氏走进来,指着朱成碧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在这胡闹!给我退下去!」 「爹!」朱成碧跺脚道。 「你还认我这个爹就去旁边坐下来!」朱明祁说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李氏帮他拍着胸口顺气,不由道:「五小姐少说两句吧。国公爷身子虚,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话!」朱成碧看到李氏只觉得更碍眼,「爹,这个家如今都成什么样了!」 朱明祁推开李氏,上前几步,狠狠甩了朱成碧一个耳光。那声音极响亮,惊得堂上的众人皆是一愣。朱成碧捂着脸,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哭着跑出去了。于文芝起身道:「媳妇出去看看。」 朱明祁也没有反对,径自走到主座上坐下来,脸色惨白,好像一下老了几岁。屋子里静了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七日之后,我会送母亲和景尧的灵柩回故乡安葬。」 朱明玉马上说:「大哥,我和雅心与你们一同去。」 朱明祁点了点头,好像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说话:「我们离开之后,家里的事情交给三个姨娘掌管。你们定要安分守己,团结一心,不要再给家里惹什么麻烦。」 「是。」众人齐声应道。 赵光中进了府邸,脱掉身上的斗篷交给丫环,走到花园里,看见母亲于氏带着赵阮在花园里头喝茶,便走过去行礼。 于氏抬了抬手,笑着给赵阮用牙签插了一片杏仁糕,赵阮乖乖地接过去吃了。 「母亲,儿子有话要跟您说。」赵光中看了眼赵阮,于氏便让丫环带她下去了。 「你看她是不是好多了?」于氏望着赵阮远去的背影,满眼怜爱。 「是啊,在母亲的照料下,妹妹的确是好多了。」赵光中也不知道话要从何说起,「儿子刚得到消息,景尧和大长公主,今天都没了。」 「啪嗒」一声,于氏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抓着赵光中的手臂,急声问道:「你说什么?景尧他怎么了?」 赵光中艰难地说:「自尽了。」 于氏听了老泪纵横:「都是你!都是你让毓儿嫁了他,又让他们和离,还让毓儿嫁到东宫去,他小小年纪怎么受得了!我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你这么做会受报应的啊!这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幸而阿阮已经不知事了,否则怎么受得了啊。」 赵光中扶着于氏说:「母亲,并非儿子狠心,而是景尧他……」赵光中觉得难以启齿,在于氏耳边说了一番,于氏愣住,随后露出悲痛的表情:「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你得准备准备,于情于理,我们这里都该派人过去吊唁。对了,此事别让你妹妹知道。」 第10章 「儿子明白。只怕国公府的人会因为毓儿的事,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的。」 于氏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赵光中的肩膀,起身扶着丫环走了。 因为长公主和朱景尧的丧事,绮罗忙了好一阵没有空闲。前来国公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连几个皇子和宫里都派人前来。赵家来人的时候,灵堂里的气氛异常紧绷,赵光中察觉到周围那不友善的目光,本想早早离去,哪知道朱明祁把他请到了花园中。 朱明祁抬手道:「大哥,虽然我跟赵阮已经和离,但几个孩子,依然是您的外甥和外甥女。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赵光中坐下来,回道:「这是自然。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母亲本来也要过来,我怕她伤心难过,就让她呆在家中。请你节哀。」 朱明祁把一封信放在石桌上,示意赵光中打开。赵光中拆开之后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是何人给你的?简直一派胡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人送到我这儿,也就会送到别人那儿。有人要借景尧的死大作文章,借机推太子一把,告他与毓儿早就暗通款曲,逼死景尧,败伦失德。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大哥也得想个对策才是。」朱明祁仔细看赵光中的神色,没想到他滴水不露,脸上只有震惊和愕然。 赵光中把那匿名信撕了,对朱明祁道:「你放心,此事我会与太子商量对策。你安心回乡守丧吧。」 朱明祁欲起身相送,赵光中把他按在位置上,匆匆离去了。 四平从角落里走出来,对朱明祁拜了一下:「国公爷回去休息吧。」 朱明祁扶着他站起来,手撑着胸口:「希望将来赵家看在今天我不追究的份上,眷顾几个孩子吧。」 「国公爷大义。」四平低头,恭敬地说。他知道国公爷这一生都在为了国公府而退让,而妥协。不仅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自己的仕途,没成想到了今日,还要生生咽下大公子的死,真是太苦了。 等到朱明祁他们离开京城,返回青州,绮罗才有空进宫看苏菀。 在东宫的花园里头,绮罗遇见了赵毓。赵毓如今是太子良媛,东宫位分仅次于太子妃的女人,自然是打扮得珠光宝气,前呼后拥。她高傲地看了绮罗一眼,正要走过去的时候,绮罗在她身后说:「大哥的事情,是不是你说的?」 赵毓停下脚步,掌心捏紧。这件事她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一天在沐浴的时候,喝了点酒,就跟身边的宫女胡说了几句。哪知道后来事情越传越凶,朱景尧还因此丢了性命。她镇定了一下,转过身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说的?」 「不是你,就是赵家。国公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大伯父,难道他会不顾自己儿子的脸面,四处去说?你知不知道,流言是会害死人的!」绮罗想起大伯父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国公府众人遭受的嘲笑,口气便冰冷至极。 「朱绮罗,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赵毓逼到绮罗的面前,勾了勾嘴角,「你以为就凭你,就能帮着苏菀把太子从我身边抢走吗?告诉你,做梦!」 「实话告诉你,我原来并没有想让太子妃跟你争。只是她从小喜欢太子,我想让太子能对她好一些。不过……」绮罗也笑了,只是那笑容冷若寒霜,「赵良媛,但愿太子待你始终如一。告辞。」说完,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赵毓紧抿嘴唇,看着绮罗的身影,想起这些日子,太子与她谈话之间,总是会不禁提起太子妃,总是被她撒娇使浑给盖过去了。要不是她现在怀有身孕……赵毓眯了眯眼睛,转身道:「我们走。」 绮罗到了苏菀的寝宫,苏菀正在认真地看书,看到冬非带着绮罗进来,连忙站起来相迎:「姐姐,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还好吧?可惜我身份特殊不能随便出宫,加上母后近来身体不适,我要在她身边侍疾,否则我就出宫去看你了。」 绮罗摆了摆手:「没事,都料理好了。」 苏菀拉着绮罗坐下,又让宫女上茶。绮罗看了看她的书案问道:「在看什么书?」 「最近看的是《左传》和《春秋》,当中有些不大懂的,我都记下来了,还想着问问姐姐。对了,前几日我在花园里碰到太子,他跟我闲聊了几句,问了前阵子办的雅集的事情。我嫁进来这么久,他从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呢。」苏菀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似乎只要是那人的一点点眷顾,就够她开心好久。 冬非端了茶上来,对绮罗说:「可是太子还是专宠赵良媛。说来也奇怪,赵良媛明明有了身子无法伺候,太子还是天天去她那里,只偶尔宣召几个侍御女伺候。奴婢觉得一个男人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女人,也不会一辈子就要她一个吧?肯定只是贪图新鲜呢。」 「冬非,别胡说。」苏菀低斥了一声,「勇冠侯不就是独宠姐姐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是不可能。」 绮罗笑道:「冬非说得对,现在赵良媛有孕,正是你的好机会。你趁着最近,多跟太子接触,早日怀上子嗣,才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我之前教你的舞,记住了么?」 苏菀红着脸点了点头:「找机会我会试试看的。」 绮罗离开东宫,正打算乘上步辇直接出宫,一个女官带着几名宫女走过来,躬身道:「贵妃娘娘知道勇冠侯夫人进宫了,想请您单独过去叙叙旧。」 第11章 这么多年,宫里宫外,绮罗都没有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姨母,不知她为何忽然要召见她?但是既然贵妃娘娘有命,她也不敢违抗,只身跟着女官去了宣和宫。 郭贵妃正在侍弄花草,一身宫锦长裙,头戴凤翅花冠,容貌妍丽,气质端华,脸上丝毫看不出年纪。她听到秋叶带着绮罗进来暖房了,也并不转身,让她们站了一会儿,给花儿浇完水才缓缓地走过来。 绮罗忙跪下给她行礼:「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郭贵妃坐在榻上,抬手道:「起来吧。秋叶,赐坐,上茶。」 绮罗坐在绣墩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世上有些人藏而不露,引而不发,最难琢磨。跟亲娘比起来,她这位姨母,虽容貌有几分相似,可是一眼却无法看懂。郭贵妃喝了茶,笑着道:「早先就想见见你,一直没得机会。一晃眼你长这么大了,我与你母亲也是多年未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 「母亲原来住在京中,娘娘想见倒是容易,不过她现在跟父亲一道回乡守丧去了,恐怕三年之后才能回来。」绮罗回道。 郭贵妃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绮罗也不敢出声打扰。过了一会儿,郭贵妃看向绮罗,忽然倾身,声音却压低了许多:「我在宫中行事,自然要耳听八方。我得知,王贤妃的颐和宫那边,一直在寻从前宫中接生的老嬷嬷,你可知为何?」 绮罗惶然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王贤妃是秦王的母妃,枢密使王赞的妹妹,却不知道郭贵妃告诉她王贤妃的事情做什么。 郭贵妃招手,让绮罗走到身边,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她怀疑皇上还有一子流落在民间,正在找寻证据。而当她一旦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恐怕会对他下手。那个孩子,正是当年的萧贵人所生,比太子还要年长几月,是皇上的长子。」 绮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般宫闱秘事,为何要告诉她呢? 「回去提醒勇冠侯,要他多加小心。」郭贵妃握了握绮罗的手,绮罗惊得倒退两步,险些没有站稳。郭贵妃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林勋就是那个皇子?!皇上知不知道此事?林勋自己又知不知道?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郭贵妃,郭贵妃却点了点头,随即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绮罗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只觉得脚步虚浮,脑袋里像被塞了无数的棉花。她怅然坐在书桌后面,思前想后,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林勋,而且要如何跟他说。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信,郭贵妃忽然找她的用意,她一下子理不清。 林勋入府的时候,一个侍卫拿了一个木桶子呈给他:「西夏那边快马传来的。」 林勋拆开,快速看了两眼,难得没有一回府就去绮罗的住处,而是直接去了书楼。他提笔写信,用同样的木桶装了,让侍卫送出去。透墨在旁问道:「主子,发生了何事?」 「武烈皇帝强占李宁令之妻,李宁令怀恨在心,正要谋夺皇位。」 透墨错愕:「这二皇子之妻难道不是武烈皇帝的儿媳吗?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林勋看他一眼:「武烈皇帝凶悍残暴,自然不会顾人伦礼仪。西夏人本就有胡人的血统,那江文巧虽然是银扇郡主,名义上是李宁令的堂妹,可她不是照样委身于李宁令么?」 透墨只觉得这些事情听起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武烈皇帝和李宁令各掌西夏半数兵权,他们若是打起来,肯定有一方会向我国求助。这是个挟制他们的好机会,若是事成,或可将西夏压在河西,不敢再来侵扰中原。我们只需等待时机。」 「可是为何是向我们,而不是向辽国求救?」透墨不解地问道。 「辽国本就兵强马壮,野心勃勃。若是他们向辽国求救,难道不担心辽国在帮他们平乱的同时,直接侵吞他们的国土?西夏人不傻。」 透墨惶然大悟。这时下人在外禀报:「侯爷,二爷求见。」 林勋让透墨退下去,朝外面道:「请他进来。」 林业走进书楼,朝林勋行了礼,林勋请他坐下:「二哥怎么来了?找我有何事?」 林业道:「于坤陆续把家里的产业都交代给我了,我粗略看了下,府里的产业实在庞大,但闲置的也有很多。我有个想法,三弟你要不要听听看?」 「二哥但说无妨。」林勋双手相对,看向林业。 林业喝了一口水才说:「我知道三弟你公事繁忙,没空打理。于坤这些年打理得兢兢业业,但也不敢擅自做主。我既然回来了,就想把府里的产业管管好,这样你也没有后顾之忧。我是这样想的,把家里那些不用的产业全都变卖掉,换成银子。然后其余赚钱的铺子,统一都弄成商号,这样不仅便于管理,也可以把钱都集中起来办大事,今后也便于扩展。当然啦,这商号肯定不能挂在你的名下,不如就挂在我的名下,每月我给你报账如何?」他说完,小心地看了林勋一眼,知道这个弟弟绝不好糊弄。 林勋知道要打理这么多产业,还要让钱生钱是极其劳心劳力的事情,他的确没有心思花在这上头,要是林业肯兢兢业业的打理,给他多捞些好处油水,也未尝不可。 林勋提笔在纸上写了写字:「你说的我没有意见。商号可以挂在你名下,但所有的铺子,田庄的房契地契,都要交在我手里,买卖也必须通过我。账可以每三个月报一次,就不必月月了。」 第12章 林业的手在袖子中握了下,房契地契恰恰是最值钱的,而且是不会贬值的,握着这些就等于握着整个商号的命脉。他这个三弟,不动声色之间,已经与他达成了一种交易。允许他全权打理资金,允许他从中获利,允许他放开拳脚做,却不会让这个商号变成他的东西,仍然属于侯府,属于林勋的掌控中。愿不愿意做,就看他自己了。 「好。」林业咬牙点了点头。俗话说舍不着孩子套不找狼,虽然这商号只是挂名在他这里,但能够得到好处实在是太多也太诱人了。 绮罗听说林勋已经回来了,却先是去了书楼,猜到他有公事要处理,就自己坐在房里给他做衣服,做袜子。她仍然记得他说过,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说不定哪天皇命下来了,就得去前线,到时候要做就来不及了。 林勋在夜里才过来,看到绮罗在灯下绣东西,过去拿走她手里的物什:「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夜里绣东西,眼睛不想要了?」 绮罗给他脱了外袍,柔声道:「我想亲手给你做一套衣服鞋袜。白日里事情多,只有晚上才有时间。」 林勋拿她没办法,拉着她坐在腿上,问道:「今日进宫去,如何?」 绮罗老实说道:「我遇见赵毓了,问她大哥的事情,她没有认。太子如今专宠她一人,她十分风光……君实,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林勋拉着她的手指,指节白皙透亮,忍不住放到嘴边亲了亲:「嗯,你说。」 「母亲……为什么只生了你一个孩子?」绮罗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勋的目光沉了沉,似乎这是一个他不愿提及的话题。绮罗环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说:「你不愿说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我只有你一个夫君,国家只有你一个勇冠侯。你行事要多加小心,因为我们承受不了失去你。」 林勋拍着绮罗的背,无声地安抚着她,然后他的声音缓缓地在她头顶响起:「我的童年并不快乐,父亲母亲经常争吵,父亲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我,却很少在家。母亲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想父母之所以只有我一个,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不足以支撑他们再生第二个孩子。」 绮罗抬起头,手捧着林勋的脸,轻轻地用掌心摩挲着,安静地没有说话,只是聆听。 「听我的乳母说,母亲生我的时候是难产,我一生出来就不会哭,像是死胎。后来父亲把我抱到外头去,交给太医院的太医医治,母亲以为我死了,一直哭,她的眼睛不太好,就是那个哭出来的,乳母说她那时几乎活不成了。一个月之后我才被抱回母亲身边,她虽爱我,却不知如何与我亲近。」 绮罗靠在林勋的怀里,知道那一个月,或许就是偷龙转凤的关键。看来林阳是完全知情的,而嘉康和林勋都不知道。那个乳母……绮罗又问道:「你的乳母还在世吗?」 「她回自己的故乡去了。说起来我也有多年没见过她了。」林勋亲了亲绮罗的头发,她发上的珍珠头饰,莹润饱满,「我与她倒是比母亲更亲近一些。有机会带你去见见她,是一个慈祥的妇人。」 绮罗想了想,终究没有把郭贵妃在宫里跟她说过的话告诉林勋,她觉得王贤妃在找证据,可那证据未必是真的,否则这么多年,为何毫无风声传出来?何况就算那证据是真的,王贤妃一个内宫妇人,又能用什么办法伤害到林勋?郭贵妃跟她说的话,未必没有私心。说白了,宫里的人各个都是野心家。 日子一下子到了四月,风平浪静,天气也暖和了。绮罗大早到了竹里馆里学艺,听到院子里有袅袅琴音,好奇地走过去,看到苏从修穿着一身道袍,头戴方巾,秀如世外之仙。 绮罗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闻曲意,知琴者心。坦荡如天地之风,皓皓如高山白雪,没有半分利欲,当真当得高洁二字。一曲完毕,南风送来竹叶清香,绮罗和周围围观的婢女们「啪啪啪」地鼓掌。 苏从修站起来,转身看到绮罗也在,愣了一下:「师妹何时来的?」他们之前虽然偶有在竹里馆相遇,除了林勋被崔护带走的那次聊过,多是点头而过。 绮罗道:「才来了不久……哎呀,我要迟了!师兄,我先行一步。」她拍了下脑门,急冲冲地往施品如所在的屋子冲过去,施品如在里头正襟危坐,皱眉抿嘴已经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绮罗像个做错的孩子一样走进去,低声道:「师父……」 「何事迟了?」 绮罗摸了摸后脑:「在院子里听师兄弹琴,一时忘了时间……」 施品如顿了下:「怎么,月堂也来了么?」 绮罗点了点头,这时苏从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师父。」绮罗连忙侧身让开,施品如看了苏从修一眼,吩咐绮罗道:「我有话跟月堂单独说,你先去旁边的屋子里看看我新作的首饰,一会儿再叫你。」 「是。」绮罗行了礼,恭敬地退出去了。 施品如让丫环把门关上,抬手让苏从修坐下。苏从修道:「徒儿心中烦乱,不敢直接来见师父,所以先在院子里抚了阵琴,平复下心绪。今天得知,太子妃有了身孕,徒儿心中欢喜亦是不安。父亲自然是万般高兴,可这下,苏家便只能倾力保太子和这个孩子了。」 施品如手边的茶炉上温着水,撮一把茶粉,放入碗底,加水搅匀,打出厚沫,然后把茶碗推到苏从修的面前。上层犹如松软白云,下层犹如青黑深潭。苏从修端起来饮了一口,甘香厚滑,忍不住赞叹道:「师傅的茶还是这么好喝。」 第13章 「非我的茶好喝,而是你心中愁绪太浓,这茶甘便显得尤为突出了。」施品如理了理袖子缝制的碎珠边,轻叹道,「月堂,你是苏家人,也是高居庙堂之人。我知你生性不喜争斗,不好争名夺利,可身在此中,如何能有退路?赵家当然也要与你苏家争东宫之位,但在那之前,东宫还有更大的敌人。」 「师父是说秦王?先前他拉我去看了太子的私事,以此为挟,让父亲举荐秦王成为了南下调查漕运的钦差。可事后秦王又反悔了,想将此事揭露出来,用以打击太子。幸而靖国公深明大义,提前告知了赵家,太子先向皇上坦白请罪,此事才算过去了。可我觉得秦王和王家不会善罢甘休。」 施品如一边饮茶一边说:「王贤妃此人,心机深沉,我闻她近来动作,却不像是要对付东宫的。倒像是为了二十几年前那桩往事。」她停了下,又觉得任凭王贤妃本事通天,也应该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毕竟当年知情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京中知道详细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了。何况,认回皇子,是动摇国本的事情,皇上轻易也不会下决定的。 苏从修道:「父亲也有所察觉,暗中派人盯着颐和宫的举动。」 施品如却隐隐有些担心,王贤妃如此阵仗,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若要明着对付林勋,凭她的地位能力,却是万般困难的。 绮罗在旁边的屋子里仔细观察首饰,也不觉时间流逝。等她打了个哈欠,抬起头伸懒腰的时候,发现门边站着个人,吓了一跳:「师兄,你怎么不出声叫我?」 苏从修云淡风轻地笑:「方才我敲了三声门,是你太专注了,没有听见。我也不能强行打扰,只能在门边站着。」 绮罗不好意思,看看他身后:「你们谈完了?师父呢?」 「师父临时有事走开了,要我来教你今天的功课。」苏从修走进屋子里,抬起衣摆跪坐在案后,「发什么呆?过来。」 绮罗狐疑地跪坐在对面,心里有点紧张。毕竟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可是当世第一大才子,她不知道他要教自己什么。只见苏从修捏起一只金钗,问她:「你可知道制作这样一支金钗,要经过几道的工序?」 绮罗老实地摇了摇头:「莫非师兄在这方面也有涉猎?」 「看过几本书,略懂。我给你写下来。」苏从修提起笔,在宣纸上写起来,他刚写第一个字,绮罗就赞了一声:「这字可真漂亮,比之书圣的《兰亭集序》也不遑多让。」 苏从修头也不抬,声音里有笑意:「你经常这么不遗余力地夸人么?」 「那倒没有。」绮罗见他上课随意,不像施品如那样,就放松下来,盘腿坐在他对面,「相反我轻易不夸人的。师兄平时都是临摹王羲之的字么?练字可有什么诀窍?」 「与本节课无关的内容,恕我不回答。」苏从修笑了笑,提笔蘸墨道:「我也只能先教你些皮毛,师父才是行家里手……对了,太子妃的事谢谢你,她有身孕了。」 绮罗一下子跳起来,雀跃非常:「真的?那可太好了!」 「她嫁入东宫快一年,太子近来才开始注意她。所有人都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子妃告诉我,后宫有人已经开始向她打听你。」 绮罗露出高深的笑容:「与本节课无关的内容,恕我不回答。」 苏从修微愣,随即洒然一笑,继续低头专注写字了。 一堂课上完,苏从修送绮罗出竹里馆,沿途还在热烈的讨论,听得跟在他们身后的婢女云里雾里的。要知道苏从修从前来竹里馆,除了施品如以外,很少与人谈论这么多。从舆服到山川,从南方到北方,从手工到作坊。苏从修的博学多才,温和谦恭,都让绮罗印象深刻。难怪有不少达官显贵争着给自家的孩子找苏从修做启蒙老师呢。 绮罗回到侯府,一路看着苏从修写的字,真是让人如沐春风般优雅顺畅。怎么可以有人把字写得如此好看?她啧啧称奇,知道这背后恐怕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他虽不提,怕有托大之嫌,她却万分钦佩。 回到住处,屋里的丫环正在议论纷纷,绮罗随便点了一个人出来问,那丫环回到:「刚刚有人从福荣苑那边过来,听说昨天国公府的林姨娘去郭府大闹了一场,把郭家公子的那个姨娘推到地上,哪知第二天人就去了。一尸两命,好惨那。」 绮罗皱了皱眉,顺手把苏从修写的东西卷起来。她倒是知道郭允之把朱慧兰身边伺候的碎珠提了姨娘,可就算如此,也不用闹出人命吧?这林姨娘是越发没有分寸了。 绮罗刚踏进屋子,就听到院子里林骁的声音:「三叔,我也要跟你一起上战场,你就带我去吧!」 绮罗心里咯噔一声,起身走到门边,看见林骁正缠着林勋,而林勋手里捧着的,是铮亮的盔甲。 林勋隔着几步远停下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皎皎,西夏内乱,李宁令向我国求援。我奉皇命,三日后要带兵前往西夏边境。」 绮罗转身默默回了房间,开始帮林勋收拾行装。她预料到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坐在床边,摸着他的衣袍,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林勋走进来,把盔甲放在一旁,然后俯身抱住她:「皎皎,别这样。你也说,国家只有我一个勇冠侯。……别叫我为难。」他也不舍离开她,从前上阵杀敌毫无牵挂,甚至十分向往沙场上的痛快。可今天进宫听到皇命之时,他当真生了点逃避的念头。 第14章 绮罗抹掉泪水,笑着说:「谁要叫你为难了?你看,幸好我提前缝制了里衣和鞋袜,不然就来不及了。可袍子才绣了一半……花纹还没绣好呢。」她把袍子扯给林勋看。 林勋摸了摸她的头:「先放着吧。这次去帮西夏,不会太久。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就可以穿了。宫中乃是是非之地,我不在京中,你还是少去。」 绮罗点头道:「我知道。太子妃现在已经怀孕了,不需要我了,等看了她之后,我就不会再去了。」 「太子妃怀孕了?这可是件喜事。」林勋若有所思地说。 接下来几天,林勋轮流叫了许多人交代家中的事务,嘉康也让寇妈妈收拾了很多东西,送到绮罗的住处来。可是林勋是上战场,要轻车简从,带不了太多的东西,绮罗收下也不是,退了也不是,只能向林勋求救。林勋这次倒是让绮罗把东西留下了,顺便去了趟福荣苑。 临行的前一夜,绮罗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她侧头枕着手掌,凝视林勋的睡容。床边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怕他们起夜看不见才设的。那微弱的光芒笼罩林勋的脸上,凌厉之势去了不少,显露着几分安逸。 「睡不着?」他突然开口,绮罗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我以为你睡着了。」 林勋侧身,把绮罗抱进怀里:「其实我也睡不着。有没有法子能将你变小,小到我能把你带上?」 绮罗小声地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悲伤。她贴着林勋的胸口说:「你一定会打胜仗的。」 林勋低头亲吻她,是很绵长的吻,仿佛秋雨一样,还裹挟着夏日的余热。他们很久没有亲近的举动,却因为离别愁绪,擦枪走火。这一分别,恐怕是数月,半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对于年轻的夫妻来说,时间总是难捱的,更何况绮罗的病马上就要治好了。 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林勋还是停了下来,到净室去了一趟,清清爽爽地回来了。 绮罗穿好衣服,坐在床的里边,脸在烛火的烘托下,更加红润。她小声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她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羞于启齿。林勋把她放平,盖好被子,没说什么,只是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睡吧。」 因为这个吻,她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绮罗就惊醒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林勋还在。她小心地爬下床,到了厨房。这个时候厨房还没有人,她想亲手为林勋做一碗平安面。 宁溪听到动静跑过来,手里举着笤帚。她以为是进了老鼠,哪里知道是绮罗。 「夫人,您要干什么?」宁溪看到绮罗要烧火,连忙过去帮忙。 「我要想给侯爷亲手煮一碗面。老人常说,吃了平安面,便能够保佑在外平安。」 宁溪明白绮罗的心意,她这件天已经背着人偷偷哭过几次,叹了一声:「奴婢帮您吧。」 林勋起床穿衣洗漱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正要问外面的丫头,忽然就闻到了一股面的香味。绮罗端着面进来,因为太烫,放在桌子上以后,她摸了摸耳朵,说道:「侯爷快趁热吃。」 「你做的?」林勋坐下来,看到面上浮着两个水煮蛋。 「这是平安面,吃了以后可以保平安的。这两个鸡蛋,侯爷都要吃。」绮罗在林勋的对面坐下来,殷切地望着他。 林勋本来不喜吃水煮蛋,但不忍叫绮罗失望,便把两个蛋一股脑儿地吞了,还把面吃得连汤汁都不剩。绮罗问:「好吃么?」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林勋一边擦嘴一边说,「我会一直记着这个味道,知道皎皎在家等我。」 绮罗侧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过头时,脸上又挂着笑了。 透墨在外面道:「侯爷,时间到了。」 绮罗和家人一直把林勋送到门口,下人已经把马备好了。林勋穿着铠甲,跨上黑马,威风凛凛,俨然是传说中的战神。他回头看了眼众人,然后目光落在绮罗的身上,流连不去。绮罗忍不住跑到马下,握着林勋的手说:「侯爷可以把这个留给我么?」 林勋看她指着手上的玉扳指,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放进她的手里。 「您一定要小心。」绮罗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涌出眼眶。此刻她不想管什么家国大义,她只知道眼前的是她挚爱的男人,她舍不得离开他。林勋抬手拂去她的泪水,低头亲吻她,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肩膀。众人纷纷移开目光,离别在即,也没有人顾那些虚礼。 直到透墨又催了一声,林勋才放开绮罗,手摸着她的脖颈:「乖,等我回来。」 绮罗点了点头,林勋扬鞭,黑马奔腾而去,透墨等几人跟上。不过一会让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旁人都回府了,只有绮罗还站在原地,握着那枚犹带着他体温的玉扳指,久久地不愿离去。 林勋走了之后几天,绮罗便进宫看望苏菀。苏菀的寝殿里坐了不少的嫔妃,绮罗从前都没有见过,不知怎么就熟络了起来。她一走进殿里,那些嫔妃就热情地迎过来,把她围住,她一时受宠若惊。 苏菀向绮罗一一介绍了那些嫔妃,然后在她耳边说:「她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事,都想向姐姐讨教呢。」 门口有个窥伺的宫女见状,跑回赵毓的住处,向赵毓报告:「那些娘娘向侯夫人打听怎么能得盛宠呢。还有东宫里那两个没有脸色的侍御女也在那里,这下可如何是好?奴婢就不明白,那侯夫人真的有这么神?」 第15章 赵毓摔了手上的梳子,气势汹汹地出了东宫,往皇后的坤和宫过去。她一见到皇后,就趴在她的腿上哭:「母后,母后您要救救我。」 赵皇后低头看她,虽然不喜她行为不检,但朱景尧不能行房事,她的确是吃了苦头,加上是自己的亲侄女,怎么也不忍心不给她好脸色,便用手帕给她擦眼泪:「你这还怀着身孕呢,怎能随便哭?」 赵毓握着赵皇后的手,看了看左右,赵皇后说:「春华,让他们都下去吧。」 春华行了个礼,把宫人都带出去了。 「母后,今天那个朱绮罗进宫,您可知道多少嫔妃都去太子妃那里了?再这样下去,整个后宫不就乱套了?姑妈,您身为后宫之主,难道不管管吗?再叫那人用了什么狐媚之术……」 赵皇后打断她:「休得胡言。」 赵毓气不过,接着说道:「太子妃也就算了,那些个侍御女和那些位分低的嫔妃算什么东西?母后您不为我着想,也要为父皇着想啊。要是每个人都有了办法爬上龙床,那……」 「这朱绮罗可是林勋的夫人,进宫也是名正言顺的。难道我还能下旨不让她进宫?被你父皇知道了,肯定又要恼火。」赵皇后一边思索一边说。 「那想办法,让她当不了林勋的夫人不就行了?」赵毓口快道,「母后,这朱绮罗真的不能留着。她留着祸患无穷,连太子都问起她了……」 「你……此话当真?」 赵蕴用力地点了点头,满脸委屈:「您是知道她长得那个狐媚样子,又有本事。秦王侧妃,太子妃,哪一个不是借她的势得宠的?旁的不说,勇冠侯在娶她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娶了她之后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担心太子被她迷惑啊。」 赵皇后握了握拳头:「如此看来,当真要除。」 这时帘帐动了动,赵皇后喝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郭太医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拼命磕头道:「小的给娘娘诊完脉,在偏殿写药方,小的无意的,小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皇后慢悠悠地说:「郭太医,你是专治妇人疾病的吧?」 「是……是。」郭太医一边说,一边抬手擦额头上的汗。 「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女人不孕?」 郭太医身体一僵,已经瞬间明白了赵皇后的意思。他心思飞速转换,然后磕头道:「皇后娘娘若是指侯夫人的话,她天生就是石女,不能生育。侯爷曾要卑职前去诊治,还让卑职不要说出去。」 「哦?竟然有这种事?」赵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赵毓道:「母后,真是天助我们。朱绮罗隐瞒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嫁入侯府,如实被嘉康郡主知道了,能够轻饶她吗?我这就去……」她起身要走,被赵皇后一把拉住:「你能出面吗?日后林勋若是回来,追究起来,你可知道后果?」 赵毓被赵皇后提醒,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赵皇后又看向郭太医,郭太医吓得六神无主:「小的,小的这就辞官回乡,求皇后饶小的一命!」 「算你识相,退下吧。」赵皇后挥了挥手,郭太医逃也似地从殿内出来,险些没有站稳。 他匆匆回到太医院,向院正请辞,院正问话,他只说家中老母病重,盼他回乡,然后就收拾东西离了宫。等出了宫门,他直奔家中,深怕皇后改主意,便叫家人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临走之前,他偷偷拐入府旁的巷子,招来一个乞丐,把东西交给他,叮嘱了一番,就匆匆坐上了马车。 马车上,夫人问他:「老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辞官回乡?」 「别问了,你别问了。」郭太医吩咐马车快走,在心中暗暗道:侯爷,您所托之事,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望您勿怪。 绮罗在东宫被众人围着追问问题,她一一解答,肯定没办法像教苏菀一样详尽。而且这种事情,尝试一次还可以,尝试多次就不会灵验了。嫔妃们感觉到她的敷衍,不悦地散去,她又陪苏菀说了会儿话,直到傍晚才出宫。 夏莹回到颐和宫,对王贤妃说:「奴婢已经探明,皇后娘娘将会有所行动。娘娘,我们……」 王贤妃朝湖里的红头鲤鱼撒了一把鱼食,看它们互相争抢着,淡淡地笑了笑:「夏莹,我给你说个故事。」 「娘娘请说。」 「很多年前,一个女子仰慕一位年轻的将军。她是世家千金,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想要将军的心。后来,她羞涩地写了封信给将军,没想到将军约她见面,她心中十分欢喜。那天夜里在竹林,她稀里糊涂被将军夺走了清白。再遇将军时,她问将军何时娶她。将军却一脸冷漠地推开了她。后来,她寻死,错手将母亲推倒,母亲的头撞向了桌角而死。她惊慌失措,想尽办法隐藏真相,她喝药杀了自己的孩子,愤而入宫。她一直在想要如何报复那个将军。将军娶了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人,将军后来战死沙场……可是这些都不足以消弭她对将军的恨意啊。」 夏莹听得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王贤妃转身,看着天空的红霞,这恨,恐怕至死方休。 第二日,绮罗照例去芙蓉苑给嘉康请安,屋子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里头还坐着一个穿着宽袍的女道士。 第16章 绮罗行礼之后,打量女道士,问道:「这位是……?」 嘉康说:「这是近来西京十分有名的道观女观主,我听她来了京城,就邀她来府上看看。你先坐下吧。」 绮罗点了点头,便坐在尹氏的旁边。尹氏对她说:「三弟妹别紧张,母亲每年开春原也是要请人到家里做法事的,图个吉利。」 绮罗原也不觉得什么,只是那女道士一直盯着绮罗看,绮罗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缩了下身子,那女道士忽然跳起来,冲到绮罗的面前,捏着她的下巴。 「你干什么!」宁溪在旁边喝道。那女道士抬手阻止宁溪上前,宁溪被嘉康呵斥退下,她又捏着绮罗的手腕,好一会儿才挥了拂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嘉康急切地问道:「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天机不可泄露。」女道士高深莫测地说。 她这一说,嘉康就更是好奇了,让身旁的寇妈妈拿了一锭金子过去:「今日请道长来做法事,就是图个家宅安宁,还请道长如实告知,绝不要隐瞒。」 那女道士也不推诿,收下金锭,闭着眼睛说道:「若我判断无误,那位女施主乃是天生石女,不能生育的。郡主可知晓此事?」 满座哗然,目光唰地都望向绮罗。嘉康的身子猛震了一下,声音都变了:「朱绮罗,道长所说的可是真的?」 绮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跪在地上道:「儿媳身子一直很好,不知道这位道长为何这么说?」 女道士笑了一下:「女施主不用辩解,真假与否,请个大夫来看看就知道了。」 宁溪的手握紧,看着寇妈妈出去请大夫,而堂上的众人都在交头接耳。罗氏对尹氏说:「平日里,你跟三弟妹走得近,你可知道此事?」 尹氏连忙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了,若真有这种毛病,也不会四处跟人说的吧?听说这位道长可是很厉害的,京中许多人都请她去做法事,我猜八成不会有错。」 罗氏道:「难怪年纪轻轻的,嫁进来半年了,肚子都没动静。此事若属实,郡主恐怕会生大气的。」 不过一会儿,寇妈妈就请来了府里常用的一个大夫,那个大夫当场给绮罗把脉,又让随行的女童扶绮罗进去,按压腹部。待女童回禀之后,大夫摸着胡子说:「三夫人的确是没办法生育。」 嘉康听了之后,猛地站起来,指着绮罗气道:「好你个朱绮罗,瞒得我好苦啊!你说,你是不是明知道自己不能生育,还敢嫁进侯府?你可知道就凭你不能生育,我就能让侯爷休了你?!」 绮罗也十分震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有病,林勋请郭太医给她诊治过,还说半年之后就可以痊愈,她并不知道自己居然不能生育?这时,宁溪跪在绮罗的身边,大声道:「郡主明鉴,这个道士和这个大夫都是骗子,我们夫人是可以生育的!郭太医,太医院的郭太医可以给夫人作证!」 嘉康皱眉,还是命人去请郭太医,得到的结果是,郭太医昨日已经辞官回乡了。女道士说:「这丫环口口声声说贫道和这位大夫乃是骗子,你又怎知你家夫人能够生育?难道你一个小小的丫环,还能比我们精通医理?」 「那是……那是因为……」宁溪咬着嘴唇,忽然以头磕地,「我们夫人在正月的时候,小产过一次!」 「宁溪……你说什么……!」绮罗俯身去拉宁溪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你再说一遍?我小产?」 宁溪的眼眶红了,点头道:「夫人,是真的,侯爷让我们不要告诉您,怕您伤心。一月里那次您来月事疼得厉害,其实不是来月事,是郭太医用药把您体内的胎儿给排了出来……」 绮罗怔住,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随即摇头叫道:「不是真的,你说的不是真的!」 宁溪知道绮罗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但是当务之急,是要让嘉康郡主相信,绮罗根本就不是什么石女,她能够生育,只是有宫寒之症!她不知道为何郭太医忽然辞官回乡,也不知道这个女道士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只知道这整件事都透着股蹊跷。 「郡主,他们一定是串通好的,请您请个宫里的太医来看看,请您相信夫人……」 嘉康斥道:「够了!你说郭太医知道此事,我已经派人去请,他却刚好离开了,你还要我去请太医,难道是嫌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我们这家丑,还要闹到宫里去?我们侯府用了刘大夫多年,他从来没有误诊过,而且他与朱绮罗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她?还有清虚道长,与朱绮罗更是素未谋面,又为何要陷害她?」 宁溪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们说的绝对不是事实! 可绮罗现在已经无法去思考这两人有什么目的,她知道宁溪是绝不会说谎的,宁溪口中的孩子……她想到郭太医每次来府里,林勋都要跟他单独走开,再联想到那段时间林勋的表现……她的孩子……他为什么要杀了她的孩子!不! 清虚道长说:「既然这丫环口口声声说贫道和大夫乃是诬陷,郡主不妨再去京中请个大夫来看就是了。不过贫道有话说在前头,多少个大夫来看,结果都是一样的。」 嘉康到底还是怕冤枉了绮罗,又让寇妈妈去城中请了最好的妇人科大夫来。谁知道那大夫诊断了之后,跟嘉康说:「从种种症状来看,夫人的身体的确是无法受孕。」 第17章 宁溪跌坐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夫,自己都有点动摇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大夫是她提议要请的,应该不会被收买才对!可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满堂的人都不敢说话,有些人不管事情真假,只顾幸灾乐祸。有些人倒是真的同情绮罗,比如尹氏。她张了张嘴,被罗氏看了一眼,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时清虚道长起身,走到嘉康身边,低语了几句,嘉康皱眉道:「哦?竟然还有这种事?」 「是的。贫道刚从郭府过来,那位姨娘房里就藏了这样的东西。那东西虽然会迷惑男人,但是也伤男人的身体,幸而发现得早。」 「你的意思是……?」嘉康看了看道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已经失魂落魄的绮罗,暗自下了决心,把寇妈妈叫到身边。 寇妈妈领着几个丫环婆子出去了,林瑾问道:「郡主,您这是要干什么?」 嘉康道:「且等等看吧,看寇妈妈能搜出什么来。」 宁溪爬到绮罗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低声说:「夫人,夫人您不要难过了,要先想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啊!那个道长肯定有问题。」 绮罗却仿佛听不见,只呆呆地望着地面。几个月前,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个孩子被她的丈夫杀死了。她要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 寇妈妈很快带着人回来,把一个瓶子交给嘉康:「这东西藏得十分隐秘,老身闻着味道觉得很不对,就拿回来了。」 嘉康把东西递给清虚道长,清虚道长闻了闻,点头道:「就是这个东西了。禁药相见欢,放一些在蜡烛里,或者少量涂抹在自己身上,能让男人上瘾。可这东西对男人的身体有害的,会减少寿命。原是一个宫中的老嬷嬷在私底下贩卖,如今城里正四处抓她。郡主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嘉康听了心神俱裂,没想到林勋独宠朱绮罗,居然是因为这种东西?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朱绮罗,大声道:「来人啊,把这个妖妇给我绑了,关起来!」 「郡主!郡主不要啊!」宁溪求情,企图阻扰那些来绑绮罗的人,却让嘉康命人把她架开。 这时,一个下人跑进来,大声道:「郡主,施夫人来了。」 嘉康愣了愣,吩咐道:「请她到观德堂去,我就……」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了声音:「何故要请我去观德堂?」话毕,施品如扶着婢女,已经走了进来。一身竹青色的衣裙,发髻松挽,气质卓然,完全看不出年纪。 「阿如……你……」 施品如看了看地上的绮罗,走到嘉康面前:「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大动干戈的。」 嘉康便把事情的经过与她说了一遍,气愤道:「不能生育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想着用这东西害勋儿!我说勋儿怎么忽然跟转了性一样的,为了她几次三番跟我作对!阿如,我知道她是你的徒儿,可你决不能偏私!勋儿险些就叫她害了,这恶毒的贱妇!恐怕勋儿还蒙在鼓里。」 施品如看了看那瓶子,又看了看清虚道长,沉声问道:「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先把她关起来再说。」嘉康都懒得多看绮罗一眼。 「这是你的家事,随你处置吧,反正当初也是勋儿求我,我才收了她。我今日来也是赶巧了,有些话跟你说。要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施品如说完,就坐在一边。宁溪原以为她是来救绮罗的,这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几个婆子把绮罗绑了,拉了下去。 绮罗被丢进柴房里,默默地流泪。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全然不觉,满脑子都是那个根本不知道存在过的孩子,还有林勋问都没有问过她,就把孩子杀了。 她没有了孩子心痛,今天那几个大夫的意思,不管她是不是石女,都没办法生育了吧?那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而他瞒着她,她更心痛。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要他一个人来做决定,而她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尹氏送来饭菜,想劝两句,绮罗只是躺在柴火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尹氏身边的丫环拉了拉尹氏,低声道:「夫人还是别管这件事,毕竟三夫人要害的可是侯爷,郡主轻饶不了她。」 尹氏走出柴房,看守的人又把门用铁链关上。她低声道:「我总觉得三弟妹不会是那样的人。三弟看她的眼神,是真心喜爱的。她对珊儿也好。珊儿知道她出事了,还一直要来看她,亏得我拦着。」 「夫人真的别管了。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事。」丫环劝道。 尹氏叹了一声,离开了。 夜里,施品如披着衣服起床,婢女进来低声说:「夫人,都安排好了。我们真的要这么做?」 「郭太医给我捎的信上说,是皇后要除绮罗,以她的手段,恐怕明着咱们保不了她。先把她偷偷送走,安顿下来,等勋儿回来了再说。」 婢女点了点头,扶着施夫人出门,可没想到,她们刚走到廊下,就被人袭击,倒在了地上。 …… 绮罗昏睡着,忽然被浓烟呛醒,她抬起头,只见屋里大火弥漫,烧焦的炭木散落在她的身边。她一下子清醒,想大声呼叫,却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她浑身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她把手放在旁边的火上烤着,咬着牙忍着疼,没防备旁边一个柜子倒下来,砸在了她的身上…… 第18章 柴房一时之间火光冲天,直到大火都惊动了旁边的府邸,有人前来敲门,才惊醒了府里的人。前院的人离得远,没有听到动静,后院离得近的人,今夜都睡得太沉了。 下人们匆忙赶来救火,等嘉康等人到的时候,那整座柴房都被火舌吞噬,只能看到一个幽深的轮廓,像是魔鬼的脸一样。谁都知道,里面的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罗氏和尹氏面面相觑,林瑾嘴角勾起冷笑,空气中都是烧焦的味道。 火灭之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下人从废墟里拖出一具焦尸,女眷皆是受了惊吓,纷纷别过脸去不敢看。 闻讯赶回来的林业想到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变作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一痛,挥了挥手,让下人把尸体拖下去了。 「郡主,这件事不能外泄,否则……」林业欲言又止。 嘉康郡主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对左右言道:「今日之事,对外不要言说半字,若我知道谁走漏了半点风声,决不轻饶!」 周围的下人齐声应是,只一个人低头露出笑容。 …… 绮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这是一处民宅,她觉得浑身像散架了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头缠着纱布,脸颊下方火辣辣地疼。她掀开被子,动了一下,忽觉得脚腕也疼,忍不住伸手去揉。 门外进得一个人来,竟是月三娘。 她手里端着汤碗,见绮罗醒了,连忙把碗放在一旁:「你睡了几天几夜,可算是醒了。」 绮罗说话,声音沙哑:「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最后的影像是一个柜子砸在了她的身上,脸上身上俱是疼痛,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月三娘搬了木凳子坐在床边:「你呀,真不知是命大还是命薄。那天花月偷偷派人给我报信,说王贤妃不知为何盯上了你,要我小心。我没了主意,想着侯爷带兵在外,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就去竹里馆找施夫人,哪知道施夫人说皇后也要对付你,恐怕两者加起来防不胜防。我们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想着先把你从侯府里弄出来再说。」 绮罗想,原来那天师父去侯府,真的是要救她的。 「后天我等到半夜,施夫人都没给我捎信,我心道坏了。又听说侯府里的柴房着火了,正要带人冲进去,苏大人来了。他知道侯府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柴房。我们到了柴房,你已经受伤晕厥了。苏大人要我跟手底下的人先把你带走,他自己又折返回去,我也没管,只把你带回来安置。」 绮罗一边听着,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同样缠着纱布。她心下一凛,月三娘已经移开目光。她问道:「我的脸怎么了?」 「你别急,只是被火烫伤了……」 「镜子呢?给我镜子!」绮罗喊道。 月三娘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索性就拿了铜镜来给她。绮罗一把撕下脸上的纱布,只见脸颊下方有块巴掌大的红肿,虽然上了药,可还是难掩皮开肉绽的狰狞。「哐」地一声,铜镜落地,月三娘忙俯身捡起来,低语道:「绮罗,大夫说只是暂时的……」 「你不要骗我!」绮罗颤抖着伸手虚按着脸颊,想起那倾倒的柜子上,本来有着了火的木炭……她的容貌想必是恢复不了了。「啊!」她凄厉地大叫一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啊! 她双手扶撑扶在炕上,又哭又笑,喉咙发出破碎的声响,青丝垂落,看不见表情。月三娘在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安慰:「我们会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绮罗,你不要这个样子……」半晌,绮罗似乎缓过劲来了:「三娘,有东西吃么?我饿了。」 月三娘愣住,随即喜出望外:「有,有!你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弄来。」说完,急奔出去。她在厨房里翻腾吃食,听到有人在敲院子的门,便警觉地走过去问道:「谁?」 「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门外的人说道。 这是月三娘跟施品如定下的暗号,她连忙把门开了,外头果然站着施品如。施品如迅速地跨入门里来,把头上的风帽摘下:「醒了么?」 「醒了,说饿了,我正在弄东西给她吃。」 施品如微微皱了皱眉头,快步往绮罗所在的屋子走过去,却见她抛了白绫上梁,人站在凳子上,正在打结。 「你做什么!」施品如喝了一声,月三娘惊呼,连忙跑过去把绮罗拉了下来。绮罗欲挣脱开,一心哭闹着求死。施品如走过去,扬手狠狠打了她完好的那边脸一巴掌,月三娘顿时也愣住了。 「想死是么?你都别拦着她!」施品如扯开月三娘的手,厉声对绮罗道,「从前我欣赏你的心气,耐心教你,不求你扬名于世,但求你此生能达自己敢想敢做之事。今日看来,我却是高看了你!」 绮罗犹如破败的娃娃一样靠在月三娘怀里,只是哭。 施品如转身,在屋中展袖端坐了下来:「你就如井中蛙,看到的只是头顶的方寸之地。怎么?没有身份,没有容貌,没有林勋,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么?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美貌,侯夫人、国公府小姐的身份,你就一无所有?那我这些日子教给你的是什么?你当初拜入我门下又为了什么?今日,你若执意交命于这三尺白绫,那我们当日便是费尽心机白救了你。请自便吧!」说完,别过头去,再不看绮罗一眼。 第19章 绮罗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悲伤地抽泣了起来。她还是懦弱,前世用一死结束了残破的生命,今世仍是想用一死让自己彻底解脱。她如今像是天地之间的一缕孤魂,容貌尽毁,亲人不在身边,侯府回不去,这世上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她这个鬼样子,又如何再能让人看到?活着,永远比死更难更需要勇气。 月三娘蹲下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能舒坦些。想我三娘也是可怜苦命之人,但人生哪里就有过不去的坎呢?留的性命在,万般都可以重头再来。难道你就真能舍下这世上的人了?」 绮罗吸了吸鼻子,想起父母,想起叶季辰,还有眼前的月三娘,施品如……心中的他……渐渐止了哭声。 施品如缓了口气:「我今早接到消息,昨夜有人潜入枢府,盗取了机密文书。如今整个京城都在大力搜捕盗贼,我担心那夜你们救人之事已经泄露,有人要借此机会对绮罗不利,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她尽快送出京城到安全的地方去避一避才是。」 月三娘道:「我不懂,他们为何一定要将绮罗置之死地不可?」 「你还不明白,他们要对付的不是绮罗,而是林勋!」施品如道,「三娘,事不宜迟,我进宫向太后娘娘求了出城的口令,你将东西收拾一下。稍后我再来。」 「好。」月三娘将绮罗扶了起来。 …… 暮色时分,施品如的厢制马车到了城门,果然被守城的禁军将领给拦了下来:「何人要出城?可有手令?」 施夫人掀开帘子,亮出太后的令牌道:「我是施品如,奉太后娘娘之命,出城办事。」 那禁军忙跪下行礼,回头吩咐手下的人打开城门。 就在这时,另一队禁军骑着马赶来,领头的是刚升任禁军侍卫亲军步军司的指挥使刘桀,乃是王赞的姻亲。他与施品如四目相对:「怎么施夫人这个时候出城?不知马车里装的是何人?」 「怎么,刘大人怀疑我窝藏什么钦犯?」施品如冷凝了他一眼,目视前方道。 「不敢。只是枢府丢的文书,关系到边境布防,兹事体大,任何可疑都不能放过,还请施夫人让我检查一番。」说完,刘桀也不等施品如拒绝,直接跳下马,猛地掀开了马车帘子,里头只有月三娘一人,旁边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木箱。 他先是掏出袖子里的画像,比照月三娘看了看,然后问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施品如冷笑道:「我不知那蒙面的刺客,几时都有了画像?还真是让刘大人费心了。这箱子放的是太后娘娘私人的衣物,你不会以为这么小的箱子能藏一个人吧?」刘桀被说的脸上阵阵青白,坚持道:「还请打开让我看看。」 施品如蹙了蹙眉,回头看了月三娘一眼,月三娘便把箱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女子的亵衣亵裤,惊得刘桀后退一步,不敢再看,抬手道:「得罪了。」 施品如冷哼一声,甩下帘子,吩咐马车离去。 直到了城外,月三娘把那箱子搬开,露出绮罗的小半截身子,还有半截蜷在马车的隔层里头,人是昏睡的状态。施品如跳下马车,把一个卷轴交给月三娘,吩咐道:「箱子里已经备好盘缠,此去安平镇渡头,换乘船只到达扬州,向我的师兄求救,他定会帮你们。」 月三娘把卷轴收好,又问道:「您的师兄是……?」 「陵王赵琛。」 月三娘惊了一下,但也没有时间多问,向施品如施了一礼,驾着马车离去。 施品如转身,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施品如道:「果然如此。月堂追去了……?」 林勋在西夏边境,助李宁令与武烈皇帝对阵。陆云昭作为随军监军,自然也在帐内,闻听他们的作战策略。他俊美的脸和一身文弱书生的气息,显得与这个帅帐里的将军们格格不入,但他仍听得专注认真,丝毫不在意那些西夏的将领投来的异样目光。 林勋在沙盘上布了兵,李宁令向他解释周围的地势,一身男装的李金婵押了一个人进来,推倒在地上:「这人在营地外面鬼鬼祟祟的,说要见勇冠侯,不知道想干什么。」 林勋只扫了那人一眼,并未理会,双手抱在胸前,继续把沙盘上的小旗拔起来,想着要插到哪一片区域去。 地上那人忽然作揖道:「勇冠侯,请问哪位是中原来的勇冠侯?」 林勋头也不抬地问:「你找勇冠侯作何?」烛火把他的半边脸照亮,另外半边仿佛隐在地狱里的罗刹,加之他生而威严,那人抖了一下:「小的,小的是来报信的。」 林勋不说话。交战在即,李宁令怕这人扰乱了军心,正想叫李金婵把人拉出去,哪想到那人大声叫道:「勇冠侯,是京中出了事,侯夫人出了事!」 林勋猛地抬头,旁边的陆云昭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齐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林勋不悦地看了陆云昭一眼,陆云昭却不理会,走过去按着那人的肩膀,问道:「你快说,说清楚!」 那人战战兢兢道:「小人冒死禀报,侯夫人被嘉康郡主关在柴房里,半夜那柴房起了大火,侯夫人被活活烧死了!」 帐中一时非常安静,众将沉默间飞速地交换着眼神。陆云昭踉跄两步,林勋冲到那人面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睚眦俱裂,戾气尽出。 第20章 那人的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双腿离地,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溢出来:「千真万确……小的受人之托……从京城赶来……报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簪子。 林勋看到那簪子,一把夺了过来,走到烛火下仔细看了看,确实是绮罗之物。他心往下一沉,心念早乱,对四下道:「我有些私事要处理,诸位都请出去,稍后再议战事!」李金婵趋前要说话,李宁令按了下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出去。 陆云昭走出帐外,急急喊来暮雨,暮雨听了他的话,也是一惊:「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快查清楚。」 等帐内只剩下林勋一个人,他把透墨喊了进来,质问道:「我要你留在京中的人,可有捎什么口信过来?」 透墨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林勋拔剑出鞘,指着透墨的喉咙斥道:「我要听实话!」 「主子可是听了什么风声……?恐怕是对方扰乱军心的计策,可千万不要中计……」 林勋把绮罗的簪子拿出来,对透墨说:「这是她的簪子!透墨,休得瞒我!」 透墨不知道此事要如何启齿,只是垂着头。他的确早就知道京中发生的事,也知道绝对不能这个时候告诉侯爷,否则……林勋见他如此,知道那人所说有八九成真,猛地撩开帘子就走了出去,吹了个响哨,黑马疾风便跑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他翻身上马,透墨追了出来,都来不及抓住马尾巴,就眼睁睁地看着林勋策马离去了。 军营里的人纷纷望着这边,不知道林勋这大晚上的要骑马去哪里,议论纷纷。 林勋驾马,一路往东狂奔,他的脑海里都是绮罗的一颦一笑,还有她送他离家时流着泪的眼睛。母亲怎么可以……?他的皎皎说好要在家等他!忽然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匹马,他还来不及看清那人,只见那人猛冲过来,竟是不要命地俯身抓住他的马缰。由于巨大的冲劲,将他从马上掀翻下来,被林勋的马拖曳着。林勋不得不停了下来,低头看地上的人。 那人匍匐在地,艰难地问:「君实,冷静了么?」 林勋跳下马,把地上的人扶起来:「你不要命了!」 苏从修抬头看他:「以往我还觉得你理智冷静,怎么这次会如此没有分寸?我若不来,你打算一路跑回京城去?主帅擅离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么?」 林勋沉默。刚才他一时冲动,满脑子想的都是绮罗,早就把旁的事抛诸脑后。按照本国律法,主帅擅离营地是重罪,若因此导致了军情贻误,人员伤亡,则是罪上加罪。 「你快告诉我,绮罗怎么样了。」 「她没死,被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暂时没事。」苏从修只能瞒下一部分,见林勋好似不信,又道,「是师父和月三娘把她救了下来,大火里的焦尸是我故布疑阵,想看看他们的手到底能伸多长。我骗你作何?」 林勋握了握拳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又问道:「母亲为何好端端地要把绮罗关起来?」 「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苏从修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应该是皇后找的人,想把绮罗赶出侯府。然后王贤妃那边使计,顺势要杀了她。」 「这两个毒妇,为何要害她!难道是为了我?」林勋吼道。 苏从修知道现在告诉他还不是时候,只说:「他们本来就想借绮罗的死让你大失方寸,后来见计不成,还让人去枢府盗取了边境的布防图,企图嫁祸。你如今一定要稳住心神,千万不能做傻事。回去吧。」 「你……不要紧么?去军营我找个军医给你看看。」林勋扶住苏从修。 苏从修摆手道:「我是偷偷出来的,不能叫人发觉。军营里人多眼杂,还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眼线。没事,我到附近城镇住一夜,顺便找个大夫看看,明日就回去。」说罢转身一瘸一拐地走。 林勋拉住他:「你受了伤,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骑我的疾风去,它自己会回军营。」 疾风在一旁好像听懂了,不愿意地打了个响鼻。 「那你呢?这里离军营也不近。」苏从修不放心地说。「我时常夜间急行军,这点路不算什么。」林勋不由分说地扶着他上马,拍了下疾风的屁股,疾风乖乖地往前走了。 林勋看到疾风跑远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往军营的方向走。 夜间空旷的草原上连风都是呼啸着的,林勋走了一会儿,在劲风中闻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他五感异于常人,便停下来,环顾四周。 「出来吧!」他在旷野中发出一声,几道黑影现身,包围了他。 月三娘带着绮罗乔装乘船,一路顺利到达了扬州。绮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感染,一直在发烧。幸好陵王已经接到施品如的消息,提前派了玄隐在渡口接人。 月三娘进了陵王府邸才知道,江南为何被称为是钟灵毓秀之地。这是跟京城里富家大户的府邸完全不一样的风貌,深陷于山水之中,赞叹于设计者精妙绝伦的心思。 玄隐让家中的婢女领她们到房间休息,又去请了王府惯用的大夫来。 赵哲看到玄隐带着大夫匆匆穿过长廊,好奇是家中谁生了病,他搂着的那个女子娇声道:「世子,还去不去房中继续了?」 赵哲一把推开她:「我还有事,改天再招你。你先回去吧。」 第21章 那女子甩了一下手帕,转身走了。 赵哲跟着玄影到了一处院落,正要从宫门里进去,冷不防被人挡在了前头。玄隐低头道:「世子在此处作何?」 赵哲踮脚往玄隐身后看了看:「玄隐,家中有客人吗?」 「与世子无关。」玄隐公事公办地说。 「小气。」赵哲作势要走,又忽然往里冲,再度被玄影拦下,索性叫了两个暗卫出来,架着赵哲走了。 赵哲一路骂骂咧咧的,待看到赵琛一身广袖长袍,悠闲地走过来时,连忙住了嘴。赵琛抬手,那两个暗卫便退开,他问道:「你不好好读书练武,又犯了何事?」 赵哲活动了下肩膀,试探地问:「我看到玄影去请了大夫,就跟去看了看。父王,家里是不是有客人?」 赵琛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从赵哲身旁走过,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客人住的地方,你不要靠近。」 「为什么?!」赵哲脱口而出,赵琛只看了他一眼,他便马上改口:「哦,知道了。」 赵琛进了绮罗住的院子里,拐过长廊,看到王大夫跟玄隐,月三娘在门外说话。王大夫道:「姑娘身上的烧伤程度我不好查看,但大体是伤口有炎症,导致了发热。我先开几幅退烧的药,再用些伤药外敷,看看热度能不能减下来。最要紧的是,我看姑娘没什么求生的意志,这可要你们多花些心思了。毕竟容貌对于女人来说,真是比命还重要。」 「我们晓得了,有劳大夫。」月三娘施礼,玄隐跟着大夫去抓药。 月三娘正打算转身进到屋子,远远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走过来,不免侧目。待得赵琛走到她眼前,她还在发愣,赵琛抬手轻咳了一声:「二位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府中的下人。本王与朱姑娘也算有些渊源,加上阿如的关系,自当好好照拂。」 月三娘一愣,从他的字里行间反应过来,这位应该就是陵王,连忙跪下行礼:「贱妾拜见陵王。」 「无需行此大礼。」赵琛低头道。没有什么架子。 月三娘起身之后,脑子里还有无数的疑问,这陵王究竟多大岁数了?怎么半点都瞧不出来?该不会都快修炼成仙了吧?那皮肤简直比女子都好,完美无瑕,她有点冲动想问问他是如何保养的。 「我先进去看看朱姑娘。」赵琛说完,便进了屋子。绮罗的床前放置着屏风,他径自绕过屏风,看了眼床上的人。绮罗本就没有睡着,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眼睛,看见是赵琛,下意识地要起身。 「躺着吧。」赵琛坐在床旁边的杌子上。 绮罗便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全无生机。赵琛想到刚才大夫的话,知道绮罗脸上的伤定是不轻,想了想说:「你对我和你师父的关系,就全无好奇么?」 绮罗微微转头看了看他:「我知道,您跟师父是师兄妹。」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是明修呢?」赵琛微笑道。 绮罗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赵琛继续说道:「我记得我家那傻小子,当年到曹州赏牡丹的时候,知道我在那里,就央求我给他打一件首饰。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屋子里,他在屋子外面一直跪着求我。我不忍心,就破例做了一个东西给他。」 绮罗想起那做工不凡的牡丹耳坠,是她少年时代最喜欢的饰品,还被她小心珍藏在首饰盒里。没有想到,她一直仰慕的明修大师,居然会是陵王! 「我跟阿如拜的是同一个师父,师父是个百家通,会许多东西。我们俩又同样喜欢手工,自然情投意合。但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我的身份,跟我约了终身。后来我回京,皇兄赐婚,我约定跟阿如私奔,没想到在约定的地方,一直等不到阿如。有人在我醉酒之时,将云昭的母亲丢到我身旁……然后铸成了大错。」 绮罗隐约知道姨母当年的名声十分不好,流言蜚语许多,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诸多的曲折。赵琛又道:「你在此处安心养伤,勋儿回京之前,恐怕你不能回去。我名下有一处首饰铺子,因为经营不善,我又无暇打理,正想卖出去,你可愿意接手试试看?」 绮罗心念微微一动,眼眸中的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我身无分文,又没有经验,恐怕做不了这些。」 「钱自然不是问题,你的嫁妆那么丰厚,光勋儿就给了几千金,难道我还怕你买不起一间铺子?至于经验么……」赵琛道,「我手下有不少能干的掌柜,拨一个给你使唤也是使得的。」 赵琛之前阻拦她跟陆云昭的婚事,绮罗原本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眼下的光景,他却愿意出手相救,而且相让铺子什么的,明显就是有意为之,目的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想教她因现状而过度忧怀。无论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绮罗的确迫切需要一个动力,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便答应了:「谢谢您,陵王。」 赵琛知她蕙质兰心,定是猜到了自己的用意,起身道:「我于你,也有诸多抱歉之处。便权当是补偿吧,望你保重。」 王大夫的药果有奇效,三两副下去,绮罗的烧便退了。她也不再自怨自艾,而是积极恢复身体,赵琛没再来过,只让玄隐带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过来,说是那首饰铺子原来的掌柜,姓江。 江掌柜经营铺子半生,自然积攒了许多经验,绮罗每日跟他学习两个时辰,月三娘也跟着旁听。绮罗怕月三娘担心自己,便对月三娘说:「我已经没事了,也不会寻死,不如你先回京城去,舞乐坊的生意难道不做了?」 第22章 月三娘坐在绮罗的对面,认真地说:「舞乐坊我已经交给海棠,如今她们几个身价倍增,不怎么服我的管束。其实我早就想从这行退出来了,做些正当的营生。难道我还能一辈子被人笑做娼-妓不成?不如我以后跟着你吧。」 「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如何……」绮罗叹了口气。 月三娘握住她的手:「难道凭我俩的本事,还不够在这世上赚一口饭吃?依我看,那个京城不回去也罢。等侯爷打了胜仗回来,叫他一同来找你就是了。」 听到林勋,绮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悲从中来。她不知千疮百孔的自己,要如何再去面对他和他的家人……她虽然爱他,却也不想成为他的负累,更不愿去向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妥协。何况,他怎么能有一个毁掉容貌的夫人?他的身世明明是那般贵不可言……他们今生的缘分,恐怕是尽了吧。 一个月之后,扬州城里的首饰铺子流光阁重新开张,门外的爆竹声过后,伙计揭匾,题字的是扬州城里的名妓,富商,官员纷纷光临,引得百姓越聚越多,纷纷猜测这流光阁的东家是谁。 铺子后头的厢房里,绮罗一身杜若色的罗衣,脸上戴着面纱,正在专心写东西。月三娘喜滋滋地小跑着进来,握着两个拳头挥了挥:「绮罗,爆满!生意好得不得了。你请的那个安安姑娘可是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头牌,很多人都慕她的名而来。她白拿了一套黄金首饰,十分欢喜。那位人脉甚广的孙员外则拿着那串咱们备给孙老夫人的佛珠,也是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绮罗「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 这一个月来她总是这样,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不放在眼里,寡淡得很。 「你看,她现在就是这个死样子。」月三娘让开了一些,对身后的人说。一个人走出来,手里抱着包袱,兴奋地叫道:「夫……小姐!」 绮罗闻言抬起头,看见是宁溪,表情终于起了波澜:「宁溪?你怎么来了!」 「小姐!」宁溪丢了包袱,扑过去抱住绮罗,忍不住哭了起来,「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绮罗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抬眼询问月三娘,月三娘叹了口气:「大火的那晚,这丫头估计被下药了,睡得很沉。她醒来还以为你死了,苦闹着要见你的尸体一面,被嘉康郡主下令关起来了。后来侯爷从边境来了一封信,好似因你之事向郡主责难。郡主知道没有再隐瞒你死之事的必要,就对外说你得急病死了,顺便把伺候你的人都打发了。这丫头找到施夫人那里,求她为你做主,这才知道你还活着,马不停蹄地找来了。倒是忠心。」 绮罗只觉得百感交集,低声安慰宁溪。她的存在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抹去,还真是讽刺。不过这样,也好。 这一个月她特意想撇清与过去的关系,也没想着联络故人,只是给在青州的郭雅心偷偷去了一封信。宁溪抬头,看着绮罗问道:「小姐为何要戴面纱?」 月三娘连连摆手,却来不及阻止。绮罗慢慢把面纱摘下来,她的右边脸一块地方,因为长了新肉跟旧肉绞在一起,变成了纵横沟壑的疤。宁溪捂住嘴巴,惊叫道:「小姐,您的脸!」 绮罗淡然地蒙上面纱:「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没事,最难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宁溪还要说话,月三娘连忙插话道:「我听说侯爷他们打了胜战,已经攻到了西夏的王都,武烈皇帝出逃了。本来原定计划是三个月,现在时间整整缩短了一半!相信过不了久,他就会来接你了。」 「接我?」绮罗苦笑,「三娘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朱绮罗这个人了。」 月三娘怔住:「怎么,你打定主意不回京城了?施夫人只是让你在江南暂避,怕那些人又有什么歪主意……侯爷回来,就不一样了呀!」 绮罗提笔写字,语气坚定:「不仅不回,我也不会再见侯爷。我这个鬼样子,无法再面对他。」她本就没有打算可以跟着他一生,有这些日子的回忆,于她来说余生也足够了。他当初娶她,正是因为她的容貌,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又没有了孩子,他们之间的爱该如何去维系?日子久了,他难免不生出厌恶,另寻他欢。与其那样,倒不如就此别过,各自开始崭新的人生。 痛,不过是暂时的。绮罗最近反复在想施品如的话,她不想做井底蛙,不想依靠男人过一辈子,她有自己的人生要去走。她也不想再做一个毫无还手之力,任人搓揉的女人。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活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区别。 「唉,你这是何苦……」月三娘知道绮罗看着柔弱,实际上固执得很,做出的决定,很难更改。 两个月后,武烈皇帝在一场战役中被流矢所伤,不治身亡。李宁令本要拥立长兄为帝,但西夏太子入道太深,以至于走火入魔,西夏国相提议拥立李宁令为新的西夏皇帝,满朝文武见手握实权的国相如此,便纷纷效法,西夏新主诞生。但西夏经此内战,元气大伤,主动割让边境五座城池,与中原修好。 林勋得胜,班师回朝,沿途百姓欢呼跪拜,声名鼎盛。真宗皇帝大喜,在宫中设宴为林勋庆功,却迟迟不见正主。童玉着人去侯府盘问下人才知,林勋根本没有回家,交了帅印之后,独自离京了。 江南的夏季,酷热难耐,陵王府守门的家奴人手执一蒲扇,轻轻摇着,没防备一匹黑马冲到府门前,马上的人翻身而下,二话不说地闯府门。有眼尖的门奴看出是林勋,吓了一跳。这位爷刚打了胜仗,难道不是正应该在京中受赏受封吗? 第23章 林勋进得门中,径自往陵王的书轩走去,沿路的人见他走路如风,来不及看清是谁,人已经走远了。到了书轩外头,玄隐拦阻,林勋直接跟他动起手来。陵王听到动静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你们俩这是做什么?玄隐,住手。」 玄隐依言收手,林勋却一掌击向他的肩膀,将他逼退几步。 「人在哪里?」林勋直接问陵王,陵王却装不知:「你说何人?」 「舅父何必装糊涂?我问绮罗在哪里!」林勋急声道。因为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的面色白了白。这一路南下,他有时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有时整天都在赶路。此刻整个人又黑又瘦,眼睛下面都是青影。 「你受伤了?」陵王近前问道。 「我只想知道绮罗在哪,舅父快说!」林勋忍着身上的痛催促道。 「那你跟我来吧。」陵王吩咐玄隐,「备马车。」 透墨骑的马哪里比得上疾风的速度,他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疾风正被晾在王府的门口晒太阳。他询问了门奴才知道,陵王带着林勋往城外去了,连忙又去追赶。 林勋的心中又紧张又兴奋。他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本来应该十分疲惫,可是想到快要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要如何安抚她?或者是要如何告诉她,他的歉意和相思之苦?无论如何,就快见到她了。 马车终于停下来,这是一片竹林,陵王让林勋下了马,率先往竹林的深处走。越走竹子越多,竹气越浓,外头的酷热好像都没有影响到这里,分外清凉。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座坟冢,并不华丽,只是一个土包,前面立着石碑。林勋不知道陵王把他领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解地看着他。陵王低声道:「勋儿,你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林勋疑惑地看了看四下,直到看见碑上所刻之字,猛地后退一步。朱红的大字刻的是绮罗的名字,碑前还摆放着祭祀用的供品。林勋摇了摇头,猛地冲上前跪在碑前,用双手扶着石碑,用力地盯着碑上的字,好像要把字看穿一样。 陵王在他身后说:「那场火她并没有幸免于难,身上多处烧伤,容貌尽毁。到了我这里之后,我虽细心照顾,奈何她全无求生意志,半个月前伤病缠身,还是去了。勋儿,是舅父对不起你。」 林勋如遭雷击,愣了半晌,才颤抖地伸出手,却不敢碰碑上的字,心痛得仿佛无法呼吸。他的皎皎,死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吼道:「不!我不信!你一定在骗我,这不是真的!」说着他猛地起身,差点没有站稳,陵王连忙伸手扶了一下。林勋推开他,噗通跪在坟的旁边,不由分说地徒手挖起土来。 陵王想去拉他:「你这是做什么?」 林勋挥开他,不管不顾地挖了起来,面目狰狞。陵王背过身去不忍看。等透墨赶到的时候,林勋的身边已经堆起了一个小土包,他的双手满是泥和血,却还在固执地往下挖。透墨看了墓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震惊之余,也帮着林勋挖。 泥土里渐渐呈现出一个乌黑的棺木,林勋跳进坑里,一掌拍向棺盖。棺盖移位,露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乌发铺散在身下,脸上戴着精致的面具。 林勋几乎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还是鲜活的,伸手要去揭面具,陵王道:「别动!你可知她为何死后还要戴着面具?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烧毁的脸,女子都是爱美的。你若爱她,就尊重她的意愿。」 林勋的手在面具上方握拳,又缓缓地收了回来。他看到那双手,手指纤细,如葱白一样,大拇指上还戴着自己那日离家摘给她的扳指。面具之下的睫毛又长又翘,就像以往无数次她睡着的时候,他凝视的睡容。林勋所有的信念在一瞬间都被击溃,他大吼一声,甚至无法站稳。因为他知道躺在这里的人,的确是绮罗,他不会认错! 「皎皎,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林勋情绪激动地扑向棺木。透墨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他的腰:「主子,主子你千万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我怎么冷静!」林勋的手拼命地抓着棺沿,看着里面躺着的人,发出凄厉的哀叫,那叫声如鸿雁哀鸣,闻者无不动容。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我为什么要去打仗!是我害死了你,都是我……」林勋喃喃地重复着,用头重重地磕着棺木,很快上面留下一道血迹,透墨怎么都拦不住,向陵王求救。陵王道:「你别拦着他,不发泄出来,他会疯的。勋儿,逝者已矣,你节哀吧。」 林勋忽然停住,转身拔出透墨腰上的剑,正要刺向自己胸膛的时候,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狠狠地往他脸上揍了一拳。林勋本就受伤,此刻万念俱灰,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剑也落在身旁。 他抬起头,看到陆云昭站在光影里,胸膛剧烈起伏。那一拳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陆云昭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去死?你以为到了地底下,她就会见你么?是你的母亲亲手将她推向了敌人的险境,那些害她的人一个都没有得到惩罚,而你这个懦夫,竟然只想到了死?」 林勋仰天大笑,泪水从他的眼角汹涌落下。刚刚还晴天艳阳,此刻忽然电闪雷鸣,乌云滚滚。 他求死,竟然也不能。她不会见他么?是啊,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 第24章 透墨从来没有见林勋哭过,震撼之余,又看了眼静躺在棺木中的人,心中无限唏嘘。 陆云昭默默地走到棺盖前面,吃力地把它盖好,伸手轻轻摸了摸。活着的时候,他要避讳,与她保持着距离。她死了,他终于可以碰一碰她。其实他比林勋更早离京,却没有林勋来得快。他以为绮罗在扬州好好地活着,那他看一眼知道她无事就好。哪里想到来了这里,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早知道,当初应该不要功名利禄,带着她离开京城,远离是非。那么也许现在,她还好好地活着。 林勋忽然侧身,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整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主子!」透墨连忙蹲下身子,扶起林勋,解开他的衣服,旁人这才发现里面乱七八糟地缠着很多纱带,此刻都渗出血,像是伤口裂开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不早说!」陵王连忙叫人来把林勋抬到马车上,送回府里治疗,又让陆云昭留下来把坟重新填好。 林勋的伤势很重,又因为没有好好休养,简直是雪上加霜,扬州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都道是恐怕只有京中的太医能治。 最后,由王大夫和另外一名大夫护送,用最快的官船,一路护送着林勋回京。京中得到消息,真宗皇帝亦是派出了最好的太医,甚至还亲临侯府,亲自坐镇。 太医院院正跪在皇帝的面前说:「侯爷伤势太重,加之悲伤过度,毫无求生意志,臣恐怕……」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医好,否则整个太医院都给他陪葬,你听到了吗!」真宗皇帝狠狠地拍了下身旁的几案,院正很少见皇帝如此大怒,不敢再忤逆,连声应是,又进去抢救了。 嘉康郡主跪在门外,心中担忧林勋,又不得进来,一直哀求着皇帝,皇帝却无动于衷:「勋儿定不想见你!」 「皇兄,您就让我看一眼吧?他是我的儿子呀!」嘉康磕头哭道。 皇帝怒道:「你的儿子?他是朕的儿子!朕的儿子被你害得快要没命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哭!」 嘉康惊愣住,皇帝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再也不想看她。 三年后的中秋佳节,扬州城里处处都搭了彩棚,沿街灯火通明。主道两旁的铺子,皆是人满为患,有酒楼正在表演节目,歌舞升平。一说书人在酒店门外搭了一个棚子,座无虚席,还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那说书人眉飞色舞道:「且说今上认回了皇长子,满朝欢喜,遂封之为燕王,载入皇室宗谱,并欲婚配。然王只纳一侧妃,并不甚宠之。今上念及燕王的赫赫战功,还有对爱子的补偿,谕燕王府仪同东宫,招来文武百官非议,但所有反对的奏章全部被今上驳回。」 底下有人问到:「为什么是燕王呢?好像燕这个封号,并不如晋王和秦王等尊贵啊。」 那说书人轻咳了一声:「客官有所不知,燕王乃是当今皇上即位之前的封号。由此可见一斑。」 四下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皇上对这位皇长子定是宠幸之至了。 这个时候,主街上人头攒动,众人都往一个地方涌去。有人呼喊:「西边莳花馆的安安姑娘撒香包啦!大家快去抢啊!」 说书摊子前的客人闻听,立马有人站了起来,汇入了人潮里。同时另一边有个声音响起来:「东边丽泽楼的姑娘们撒金豆子了,大家快去捡啊!」街上的人潮停顿了一下,顿时全部往东边疯狂地拥挤起来。 安安在莳花馆的二楼,看到楼下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前来,还都是老弱病残,不禁银牙暗咬,招来身边的婢女:「去看看怎么回事。」婢女很快回来,禀报道:「丽泽楼的姑娘们在撒金豆子,人都往那边去了。」 「叶夫人果然是财大气粗。」安安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就回了楼内。婢女跟在她身后道:「姑娘莫生气,那叶夫人这三年来,创立的叶氏商号雄霸淮南两路,她的背景又十分雄厚,跟陵王还有转运使大人都交情匪浅。既然她有意招揽姑娘,不如……」 听到转运使这三个字,安安的脸红了一下:「哼,我就不信这个邪!就算扬州城所有人都买那叶婉的账,偏我不买!」她甩了下袖子,又问婢女,「我让你送去修的那套头面呢?」 婢女小声地说:「问过了,整个扬州城,只有流光阁可以修……」 「一群没用的东西!」安安斥了一声,如花似玉的脸涨红,最后还是无奈地说,「那就送去流光阁吧,叫她们早日修好。」 「是。」 …… 城中一座不大的小院子里,种着各色花草,装点得十分漂亮。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站在花丛间,失神地望着天空中的皓月,直到一个圆脸大眼的丫环,加了斗篷在她肩上:「夫人,秋夜已经有些凉了。」 这名女子便是绮罗,如今是响彻江南的叶氏商号的大东家,对外呼做叶婉叶夫人。 她回头轻轻笑了一下:「你啊,真是比宁溪还啰嗦。」 小丫环不服气地说:「宁溪姐姐临出门前说了,要琉璃好好看着夫人,不能有误的。」 「知道了。」女子疼爱地看着这个叫琉璃的丫环,仿佛几年前母亲身边那个叫阿香的丫头,又站在面前一般。她低头往廊下走,琉璃在她身后牵拉着裙摆,活泼地说:「夫人,今夜我们又抢了莳花馆的风头,估计那安安姑娘,要被气得吐血了呢!她什么时候才肯听夫人的,把两家并作一处,这样才能双赢啊!」 第25章 绮罗笑道:「跟着我两年,说话也像模像样了。」 「那是当然啦!宁溪姐姐和月三娘每天都在我面前念这些,我也想跟她们一样厉害呢!」琉璃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绮罗柔声道:「那好好学便是了。先把字都认全了,再多看些书。」 「陆大人给的那本字帖,我有好好练的。」琉璃红着脸说。 小丫头的心思,绮罗怎能不明白?陆云昭前年接任淮南二路转运使,把一众青楼名妓还有她身边的小丫头迷的是晕头转向。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官,才华容貌都是上上,又没有娶妻,虽然身边跟着一个说是妹妹的凶婆娘,但并不能阻止少女们怀-春。 只不过她的「死」,到底是只瞒了林勋一个。 三年前,林勋即将回来时,绮罗便去求了陵王相帮。她知道若不是真身在棺木之中,林勋不会相信,便打算服假死的药。后来林勋在坟边闹了一场,伤重被送回京中。陆云昭到她坟前告诉她时,她的药效刚好过了,陵王便当着陆云昭的面,把她从坟里挖了出来。 这世上的确是再没有朱绮罗这个人了。那个一心讨好着夫君的家人,却被害得体无完肤,毫无反击之力的女人已经死了。她在自己的努力和陵王的帮助下,以叶婉之名,在江南打下了一片天地,同时也利用青楼舞坊的女子收集各路消息。 现如今,提起叶夫人之名,整个江南的商界都要抖一抖。 叶夫人的名声之所以这么响,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给自己买华丽的大宅子,没有用赚来的钱肆意挥霍,铺桥修路等等自不必说,她还修建了许多学堂,还有保安堂。前者是免费给穷苦人家的孩子进行教育,分文不收,后者是收留照顾无亲无故的老弱妇孺,给弃婴寻找愿意收留的人家,给妇人寻找再嫁的姻缘,给老人送终。扬州城里提起叶夫人,除了财大气粗以外,最多的是称呼她为大善人。 中秋节,本是团圆之时。月三娘和宁溪去各地收账,没有办法赶回来,绮罗独自一个人过,难免寂寥了些。 她让琉璃先去休息,自己在房中偷偷饮了藏起来的一壶酒,一时贪杯,喝得有些多了,醉得不省人事,倒在桌子上。 前头琉璃格外小心地开了一条门缝,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慌忙打开了半扇门,满脸都是笑容:「陆大人,您怎么来了?!」 陆云昭对她点了点头:「你家夫人在么?我买了点她最喜欢的瘦肉粥过来。」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夫人在房中,不知歇下了没有。我去……」 「你不必去了,我自己过去。」陆云昭抬手,吩咐了暮雨一声,径自往前走去。他一身结实的筋骨,不胖不瘦。个子算高的,衣袂间有笔墨的清香,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官威,叫人凭白生出点敬畏来。 更别提那张脸,春花秋月难及。 暮雨看琉璃那痴痴的样子,虽然已经习以为常,还是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角。公子如今就像是行走的桃花一样,走到哪里,开到哪里。 陆云昭在绮罗房外抬手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动静,伸手要推门,两道黑影立刻从暗处冲出来。陆云昭转身,黑影认出他来,又无声无息地退下去了。 陆云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训练影卫这做法,都是跟他父亲陵王学的。 屋内,绮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窗户还开着。陆云昭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过去把横排窗一一关好,拍了拍绮罗的肩膀,见她没有反应,这才把她抱了起来。 轻飘飘的一个人,常年不怎么吃东西,大夫说她有轻微的厌食症,所以他才变着法找东西给她吃,就是希望她能多吃些。 他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抬手碰了碰她脸上的伤疤。那伤疤在多方努力之下,已经变得很淡了,但是肌肤的颜色还是跟周围的不太一样,还有一些明显的红血丝,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还是突兀。其实完全可以用化妆的方式盖过去,但她不愿意这样做。 她的气息很轻,有时候他都会怀疑她是不是在呼吸。三年前他看着她从棺木里走出来,又惊又喜,却也能明显感受到她不一样了。 好像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事,能够入得她心里。 绮罗动了一下,侧身而睡,从她的脖子上面露出一根红绳来。那红绳的下方悬着一枚玉扳指。 陆云昭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你虽用假死骗过了他,却仍然把他的东西放在贴心之处。那人要来了,你知道么? …… 运河之上,一艘大船正在平稳地航行。林勋站在甲板上,手扶着栏杆,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他忽然看见月中显现的人影,下意识地伸出手抓去,但那人脸很快就消失了。 又是梦……他饮了不少酒,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透墨从船舱里找出来,走到林勋的身边:「王爷……」 林勋摆了摆手:「我没事。吹些风,酒就醒了。」 「那些大人真是太能喝了。皇上这次派您巡查漕运,各漕司自然要拼命巴结。您……回去休息么?」透墨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火的二楼船舱,「既然孟侧妃自己偷偷跟出来了,不然就……」 林勋看了他一眼:「我睡楼下。」 「王爷!」透墨跪下来,苦劝道,「您纳了侧妃两年了,难道一直不碰她?别的皇子比您年小的都有了孩子,只有您一直……这在皇室可是大忌啊!您不知道背地里那些流言……」 第26章 「你知我为何当初要认祖归宗?」林勋说了一个全然无关的话题。 透墨摇了摇头,林勋道:「因为我的存在,会让那两个女人寝食难安,时刻感受到威胁。我亲手会毁了她们最看重的东西,让她们比死还难受。」 透墨道:「可侧妃她是无辜的……」 「当初是父皇当堂赐婚,我推拒不了。我曾放她离开,她执意不肯走,那便不能怪我。」林勋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船舱走去,刚一进去,就看到孟亦欢站在里头。十六岁的少女,鲜妍明媚,皮肤仿佛都萃光般,的确是漂亮。 「王爷……」她怯怯地叫了一声,声音恰如黄莺。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林勋抬手指着外面,孟亦欢咬唇,脱了斗篷。她走过来紧紧地抱住林勋,拉着他的手按在胸口:「妾知道自己比不上姐姐,但求王爷有一丝丝的垂怜……让妾有个孩子依傍也好……」 林勋推开她,她一下子趴在地面上,颤抖得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不要拿自己跟她比,你不配!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林勋拂袖出去,手按着心口,顿时冷汗直流。 透墨连忙过来,扶着他问道:「王爷可是心绞痛又犯了?」三年前落下的病根,遍寻名医都治不好。太医院院正说这是心病,或许哪天好了也未可知。 这时一个侍卫禀报:「启禀王爷,明日我们可抵扬州城!」 绮罗睡了一夜,只觉得头重脚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阳光已经暖烘烘地照在屋子里,四周亮堂堂的。她撑着身子起来,琉璃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夫人醒了?灶上热着粥,要不要吃一些?」 绮罗摆了摆手:「我没胃口,给我倒杯水吧。」 琉璃又去倒水,嘴里念叨着:「那是陆大人昨夜专门送来的李记粥铺的瘦肉粥,他走的时候交代我一定要给夫人吃。夫人还是吃一些吧?」 绮罗正按着头,闻言一怔:「……陆大人来过?」 「是啊,呆了一会儿才走。」琉璃小心地把水端过来,绮罗漱口之后,又喝了一杯水,才说:「那端来吧。我吃一些。」 这李记粥铺在北城,她住在南城,其实并不顺路。中秋夜那么多活动,他不去参加,专门跑去给她买粥,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瘦肉细滑,毫无腥味,哪怕放置了一夜,也能闻到葱花和香油的味道。绮罗难得吃了小半碗,剩下灶上的都赏给琉璃了。 这李记粥铺原来祖上是做御厨的,代代相传,至今已经是第三代,东西的确是好吃,但一分价钱一分货,是以像琉璃这样的普通人并不是时常吃得起。更何况这还是陆云昭买来的。琉璃当即兴高采烈地谢过绮罗,跑到厨房去吃了。 绮罗自己简单地梳妆,又蒙上面纱,这时一只鸽子飞落在窗台上。 她走过去从鸽子的腿上拿下纸条看了看,脸色微变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不过是燕王殿下巡查运河漕运罢了,与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不知为何,她看着燕王两个字微微出神。人有时总是做些自欺欺人的事情,比如她刻意不去听有关他的任何事情,甚至不许身边人谈论。 但他时常会入她的梦里来。有时候他们在卧榻上牵手谈笑,有时候坐于廊下看春深雨落,他的相貌仿佛已经模糊了,但只要她闭上眼睛,那棱角仍旧清晰地能刮痛她的内心。 燕王认祖归宗,燕王得赐侧妃,燕王受朝臣拥护,燕王位尊于东宫。甚至整个京城都有传言,燕王除了东宫太子正式的名分以外,已经与太子无异,而皇上也早有意传位于他。 绮罗不知道前世的后来,林勋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他知道,但他不愿意卷入皇位的争夺中去,所以拒绝了给自己正位的机会。或许他不知道,只是得益于皇帝格外的宠幸,一路平步青云,大权在握。今生他用了更短的时间,便成了人人赞颂的贤王,手中的权柄自是不用说了。还有什么位置能比皇帝之子更加尊贵? 「夫人,孙员外又去米行了,您要不要出面处理一下?」一个沉闷的声音在门外说道。这些都是她从玄隐那里买的影卫,无孔不入地散布在这个宅子和她名下所有产业之中。有的人只是影卫,有的人却也扮演着伙计,脚夫,茶博士等角色,罗织着她庞大的情报网。 这个情报网,自然也为陵王服务,否则短短三年,不可能有现在的规模。 她早就知道陵王表面是个闲散王爷,实则洞若观火,审时度势。他未必有多大的野心,只是要将自己始终置于安全的处境。所以无论将来谁当皇帝,他都可以继续做逍遥富贵的陵王。 「我知道了。」绮罗收起思绪,点了蜡烛将纸条烧了,然后轻轻地一吹。 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南城的叶氏米行并不算大,但人流往来十分兴旺,相比之下,其它同一条街的同行,只有望而兴叹的份。有些干脆自认倒霉,有些向当地的商会提出诉求,闹得最大的,自然是孙员外名下的孙记米行。 在绮罗没有异军突起之前,孙员外一直是扬州城明面上的首富,在商会说话也是掷地有声的。可自从绮罗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后,孙员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几次想要挫一挫绮罗的威风,哪知道绮罗越挫越勇,现在已经有盖过他之势,他自然就坐不住了。 第27章 他甚至不惜屈尊降贵地到从来不屑踏入的叶氏米行,一边喝着叶氏名下茶庄在今年斗茶会上拔得头筹的茶,一边叫嚷着要亲见叶夫人一面。 这叶夫人的行踪向来隐秘,至今扬州城里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有说她是六十老妪的,又有说她是十五少女的,还有说叶夫人根本是个男人。有好事者曾经尝试跟踪几个大掌柜去丽泽楼说账,但都被查出来请离,或是直接拦在门外。 是以很多人对叶夫人就越传越邪乎了。 过了一会儿,有米行的伙计来请孙员外到后院去。孙员外起初还有点犹豫,毕竟叶夫人可是号称有无数的护卫,杀个人都不成什么问题的。但毕竟那么多人见他进了叶氏米行,量这叶婉也不敢做什么。 院子里只放着一张藤椅,伙计请孙员外坐下之后,就独自离开了。 孙员外看了看四周,只是座普通的院子,院子里零星放着一些盆栽,长势也不怎么好,看来无人精心料理。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短暂不连贯的琴音从廊下的某间屋子里传出来,但分辨不出来到底是来自哪一间。 「叶婉,是不是你?你直接出来吧!」孙员外起身叫道。 那抚琴者的技艺并不高超,只不过琴声悠远琴音绵长,有静心凝神的作用。 「孙员外何必火气这么大?叶婉不知道何处得罪了您?」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琴声而来,竟十分悦耳。 孙员外道:「你去米农那里收粮,比我们给的价钱都要高,哪里还有米农愿卖米给我们?眼看今年的漕船都没有办法填满,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个说法?」 女子笑了一声:「今年粮食的收成不好,我用比往年更高的价格收购,有什么不对?你们想用官府作掩护,低价收入粮食,再高价卖出去,米农和百姓都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买账。这难道也是小女子的错了?」 「你!这是官府定下的价钱,非我个人的主意!你这样肆意破坏行规,扰乱米市秩序,官府随时都可以抓你!」孙员外威胁道。 「孙员外口中的官府,可是指您的叔叔,扬州知州孙志书孙大人?」 孙员外挺直了脊梁:「正是。」 「孙大人担任扬州知州刚一年,据我所知,文资三年一迁,不知道到时候孙大人的磨勘,会评个什么成绩呢?我理解孙大人想要立功的心情,可也不能拔苗助长,是不是?米价,我是不会改的,话也与孙员外说清楚了。若是你仍有怒气,不妨尝试劝劝你叔叔,制定与我一样的价格收购,我替广大米农谢谢你们。」 「叶婉!你竟敢如此放肆!」孙员外额上青筋暴露,大声喝道。可四下再无人回应。他气急,一间间踹开了屋门,里头都用作仓库,放满米袋,哪有人的影子! 他刚想破坏那些米袋,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架了出去。 孙员外被送出门外,抬头狠狠地看了一眼匾额,眼放凶光。叶婉,你给我等着! …… 运河上,宏伟的大船缓缓靠岸,孙志书携众官员在岸边跪迎林勋,喊声震天。百姓都被隔离在很远的地方,沿岸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林勋在河上航行日久,双脚踏到大地上,难免觉得身心舒畅,抬手让众官员起身。孙志书上前笑道:「燕王殿下一路辛苦了。臣已经在城中的入云楼备下酒宴,给您接风。顺带向你介绍一下当地的官员……」 他身后的一排官吏,连忙赔笑作揖。 「孙大人有心了。不过,酒宴之事还请安排于晚上,我有些私事要先处理。」林勋回头,透墨已经拿着包裹,把疾风从船上牵下来。林勋背上包裹,骑上疾风,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在场都没来得及说上话的众位官员面面相觑。 林勋到得竹林外,将疾风留在原地,负手缓缓走进去。 那座坟冢上果然生了些荒草,孤零零地立在此地。一只乌鸦立在石碑上,察觉到有人来了,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林勋将包裹放置于地上,走到坟边用手拔着坟上的荒草,然后从包裹中取出布仔细擦干净墓碑,又取出碗碟和食物,一一在碑前摆放好,还斟上一杯酒。 做好这一切,他跪在碑前,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知你或许不愿见我,也给舅父留下遗言,不让我迁你的坟冢,所以这几年我都没有来……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糕点,这梅花糕是珊儿亲手做的,她一定要我带来给你尝尝……也不知放坏了没有。」他缓缓抬手,抚摸着墓碑的边沿,就像曾经抚摸着爱人的长发一样:「皎皎,你可知……我很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 风从林中呼啸过来,犹如女人低低的呜咽。 日头渐渐西移,透墨还是没忍住找了过来,果然看到疾风在竹林外百无聊奈地吃草。他下了马,刚要进去,却看见林勋从里头出来了。他高大的身影,还有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锦袍,跟这清简的竹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锦袍的下摆上全都是泥土。 透墨蹲下身,用力地给林勋拍了拍,没有说话。 「还没找到宁溪么?」林勋低头问道。 透墨的身子震了下,摇头苦笑道:「郡主那时将曾经伺候王妃的人全都打发走了,邢妈妈回了老家,宁溪就此失去了踪影。」 林勋伸手捏了捏透墨的肩膀,不知道是想给他力量,还是给自己力量。然后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骑上马离开了。 第28章 入云楼是孙员外名下的产业,修得十分高雅,缀以时令花草,墙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外面的彩楼欢门搭得更是醒目,往来于街上一下子就能认出来。今夜入云楼不对外开放,专门用来接待林勋。 酒席间,还唤了歌妓来唱曲陪酒。林勋阻止一个欲上前来的女子,指着孙志书的方向说:「去孙大人那里。」那女子不敢忤逆,乖乖地走到了孙志书身边坐下,但眼睛一直偷偷看着林勋。 她从来不知道,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器宇轩昂的男人,浑身都带着强劲的阳刚之气,若能被他拥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那她真是……她越想脸越红。 孙志书把孙员外带到林勋的面前,笑道:「不知殿下觉得这里的饭菜如何?」 林勋点了点头:「很是美味。」 孙志书笑得脸上都开了花,顺势介绍道:「实不相瞒,此乃内侄的产业。还不快来见过燕王殿下?」 孙员外连忙跪在地上:「草民孙辅,拜见燕王殿下。」 「起来吧。不用多礼。」林勋抬手,却没有如何看他,反而是跟另一个官员在说话。孙员外素闻燕王自视甚高,当然他有那样的资本,所以也并未介怀,好歹算是露了下脸了。 林勋饮了杯酒,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陆大人?」 孙志书连忙回答:「陆大人昨夜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要臣派人去请他么?」 「那倒不必。我只想问问,今年江南的收成似乎不太好。粮食乃民生大计,不知他这转运使粮食收得如何了。」 孙志书闻言,面露难色。酒席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林勋皱了皱眉:「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孙辅跪在地上道:「殿下容禀!非我等办事不力,而是有人从中作梗啊!」 林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志书跪下道:「今年江南的收成的确是不太好,官府已经提了收购钱粮的价格,但那些米农还是不愿意卖给我们。」 「那是何原因?」 孙志书看了一眼侄儿方说道:「有人出比官府更高的价格收购粮食,米农都只愿意卖给她……」孙志书又停了下来,故意吊人胃口似的。 林勋有些不耐烦了,他很不喜欢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的说话方式,只是冷冷地看着孙志书。孙志书浑身打了个激灵,知道眼前这位王爷可不比从前的那位秦王,不好对付得很,便自动说了下去:「其实这件事,不应该惊动殿下的尊驾,只不过那人似乎跟陵王还有转运使大人都有些瓜葛,臣也不知道动不动得。此人的名字,不知道殿下听过没有,就是叶氏商号的大东家叶婉,人称叶夫人。」 林勋虽然人在京城,但是因为林业创办了一个永昌商号,免不得要跟南北商路上的人打交道,对叶夫人之名也略有耳闻。只不过林业说,叶夫人背景很深,也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也说不清楚。 林勋被皇帝认了回去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燕王府,原本侯府的资产是分给了大房,二房和嘉康,他并不打算再染指了。 哪知道没有了他,林业做事反倒不顺利,勇冠侯府一下子就墙倒众人推了。后来林业夫妻又厚着脸皮找到燕王府来,还是把房产地契那些都交给他,只求他能庇护永昌商号。他想着两个孩子年纪小,他先管几年,等以后让林骁或者林珊帮着打理就是。 叶夫人……他这一路下来,可是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事了,难免勾起些好奇心。 林勋让其他人都先行回去,仔细问了孙志书两叔侄关于收粮的情况。这两人自然尽是捡了难听的话来说,想林勋也不可能屈尊降贵去找这个神出鬼没的叶夫人对质,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命官府把这刁钻的女人抓起来。那时候,甭管什么陵王转运使大人,哪个有皇长子燕王大? 「我知道了,你们暂且回去吧。」 苏志书一愣,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但他也不敢质疑林勋的决定,只拉了孙辅起来,两个人一道出去了。 林勋走出入云楼,不远处的夜市灯火不断,叫卖声不绝于耳。他披上黑色的斗篷,遮住里头的锦袍,当做体悟民生,往夜市的方向走过去。透墨和侍卫连忙跟上去,只不过跟得没有那么紧。 林勋在一处肉饼摊子前停下来,店家是个和蔼的老头,林勋随便点了两块肉饼,随口问道:「店家,近来米价如何?」 店家一边熟练地做着肉饼,一边说:「米价跟去年比没什么区别。不过客官一定要去叶氏米行买咧,那里的价格最实在公道!」 「嗯,不是说叶氏米行的叶夫人故意抬高收购的价格,让官府无粮可收么?怎么她家的价格反而还公道?」林勋接过第一块肉饼,随意地一边吃一边问道。 店家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江南粮食歉收,黑心的官府居然压低米粮的收购价格,米农们是叫苦不跌啊!若不是叶夫人好心出手,很多人都要赔的血本无归了。您去近郊的田庄问问,米农都对她的善行交口称赞哩!只不知她跟官府作对,官府会不会惩治于她。」 林勋离开了卖肉饼的摊子,若有所思。他把透墨招到身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位叶夫人的住处找出来,我要会一会她。记住行事小心,别被她的人察觉。」 第29章 「小的明白。不过明日小的要先去渡头接叶大人和霍将军,他们传信来说明日便到。」 林勋点了下头,又自顾逛夜市去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宁溪和月三娘从渡船上下来,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包裹,满载而归,两个护卫跟在她们身后,几个人有说有笑。忽然前面过来一队侍卫,领头的那个人看得宁溪一惊,急忙背过身去,装作询问卖鱼的小贩。 月三娘戴着帏帽倒是没什么要紧,看到那队人马过去以后,不由地想,那不是林勋身边的透墨么? 宁溪低着头往前疾走,生怕叫透墨发现,月三娘也不敢耽搁,追着她的脚步去了。 透墨心里总觉得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异常,便又专心等人了。 又有一艘大船即将靠岸,其它小船纷纷避让。穿着寻常百姓服饰的叶季辰和霍然在船头朝透墨拼命挥手。 船靠岸之后,霍然扶着叶季辰从船上跳下来,两个人都面露喜色。回去的路上,叶季辰说:「王爷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办好了。果然他前脚刚走,那些官员的本来面目就露了出来。我们光暗访,就发现了不少端倪。」 「二位大人辛苦了。」透墨道。 叶季辰如今是燕王府的长史,虽未处庙堂之高,但跟着林勋反而有许多查办大案的机会。就拿这次南下视察运河来说,京里的户部工部,三司的官员林勋一个都没有带,反而带了他,可见器重。 霍然又长高了些,眉目也脱去了当年的稚嫩。他跟林瑾在三年前成婚,如今是燕王府的侍卫长,这次专门负责保护叶季辰的安危。他为人忠厚,最讲义气,跟透墨和叶季辰的关系都很好。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林勋现在所住的扬州行宫,几年前这里曾被大火烧毁一座宫殿,如今业已经重新翻修。 行宫里有座长生殿,据说是整个行宫中存放古书最多的地方。林勋在殿里翻阅古书,听到门口的谈笑声,抬头看去,便见几个宫女似进来打扫。 宫女们看见林勋在此,纷纷吓了一跳,有人甚至打翻了手中的水桶,水淌了满地。她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奴婢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 林勋捧着书,淡淡地说:「起来吧。」 那几个宫女怯怯地站起来,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些,擦拭地上的水渍。林勋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顿时觉得心神俱震,几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这名宫女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明眸皓齿,很是漂亮。尤其那双明净的眼睛,简直像极了……林勋盯着她的眼睛,手上的力道加重,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手臂。小宫女浑身都在发抖,轻轻地叫了声:「殿下……」 林勋缓缓地松开了她。像,但毕竟不是。画皮难画骨,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却终究不是她。倘若是她站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大概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亦或是质问她为何要消失这么久? 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 「下去吧。」林勋转身,怅然地叹了一声,心口又隐隐作痛。 这时候透墨他们走进来,看着地上的狼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爷,叶大人他们回来了。」 叶季辰和霍然应声跪下行礼,林勋侧对他们道:「起来吧。」 叶季辰看林勋的神色,对他说:「臣等带回来的东西,还需整理一下,明天呈给王爷过目。」 旁边的霍然看了他一眼,东西不是路上的时候都收拾好了吗?还说一回来就可以呈给王爷过目,害他几夜没睡,都在帮忙整理。 「不要紧,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林勋挥了挥手,叶季辰就和霍然退出去了。到了殿外,霍然拉住叶季辰的胳膊问道:「叶兄,你怎么不直接把东西给王爷看呢?」 「贤弟没有看王爷的脸色不好吗?现在说给他听,他恐怕也只能听三分。倒不如等他心情好一些。」 「王爷这又是……怎么了?」霍然摸了摸后脑,他没有叶季辰那样的玲珑心思,自然猜不透林勋的想法。 叶季辰刚才进来之时,看到仓皇而出的宫女里头,似乎有一个位长得有些像绮罗,便多看了两眼。连他都是这样的反应,更不要说里头那位了。这三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林勋的痛苦。因为他曾经失去至亲,差点看着陈家珍死在面前。那种绝望曾经一度要击垮他,与他比起来,林勋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有侍卫跑进去在透墨耳边说了两声,透墨对林勋禀报道:「王爷,我们的人找到了那位叶夫人的住处。是现在就过去吗?」 「不,你先跟我去一趟陆云昭那里。」林勋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身上的袍子,率先走了出去。 …… 宁溪失神落魄地逃回了家,绮罗已经张罗了一大桌的饭菜要给她们接风。看她回来这副样子,奇怪地望向月三娘。月三娘摘下帏帽,叹气道:「我们在渡口好像看见透墨了。那……他是不是也在扬州城?」 绮罗点了点头,坐下来道:「他奉旨巡查漕运,我没想到你们会在渡口遇见透墨。他没有发现你们?」 「应该是没有。当时我是挺吃惊的,这丫头估计就是百感交集了。」月三娘看了宁溪一眼。宁溪为了绮罗,离开了京城,同时也放弃了与透墨联系。但是这几年,无论绮罗或者月三娘给她张罗谁,她都不愿意,想必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 第30章 宁溪起身向绮罗行了礼:「小姐,奴婢回房里静一静。」 「去吧,饭菜我让琉璃端到你房中去。」 宁溪走了之后,月三娘看着绮罗道:「宁溪尚且如此……绮罗,你真的不打算见他么?我听说他在京外给你立了衣冠冢,每年清明都会去凭吊。他应该一直没有忘记你,而你又何尝忘记过他?我们所有人都对他隐瞒着你还在世的事情,对他很不公平。」 「三娘,你别说了。我们各自更换了身份,现在这样活着挺好的。」绮罗笑着给月三娘倒了杯酒,「酒庄今年新酿的酒,我取名叫千秋,你喝喝看。」 月三娘举起酒杯闻了闻:「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这酒,我干了!」 两人一杯一杯地对饮,不觉喝了一个下午。这酒的酒劲并不大,但喝多了也是醺然欲醉。月三娘先倒在桌上,绮罗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仰脖饮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要把月三娘扶回房去。 「砰砰砰」这时前院有人敲门,琉璃赶紧走过去,低声问道:「谁啊?」 「是我。」陆云昭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在门外说道。 琉璃兴高采烈地正要解掉门上的锁链,却从门缝里看到陆云昭举着拳头,在胸前轻碰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警示的动作。她机灵地看向陆云昭身后的两个人,面生得很,便知道来者不善,便小声道:「陆大人有什么事吗?夫人眼下不在。」 陆云昭心中叹这丫头不愧是绮罗调教出来的,果然聪敏,便转身对林勋依葫芦画瓢说:「主人不在。」 他没有想到林勋一来扬州城居然就要见叶夫人,更没想到他已经打听到了住处,只不过是怕惊扰对方,所以才叫自己这个「熟人」一起过来。他为了不让林勋起疑,自然随同前往,但绮罗现在毕竟是毫无准备,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见面。 陆云昭并非没有私心,他并不希望林勋知道绮罗还活着。当初若没有林勋插手,绮罗早就已经嫁给他为妻,何至于有今日的种种。可他也知道,很多东西是没办法骗人的。比如绮罗对他有敬有情,但那都是打小的情分,林勋对她的影响才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致命的。 林勋抬眼看了看这处毫不起眼的院子,叶夫人号称江南首富,住这样的宅子,的确是有些意思。既然主人家不在,门后的丫环又那么警醒,他们也不便硬闯,林勋便道:「罢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琉璃在门后看他们走了,连忙跑到绮罗的房间里禀报。绮罗卧在榻上休憩,听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大人带了什么人过来?怎么没进来?」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陆大人恐怕不方便说。其中一个身量很高大健壮,气质十分高贵威严,我猜想应该是大官吧?」 琉璃这两年跟着月三娘和宁溪见了不少世面,看人的眼光应该是有的。绮罗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孙志书因为米价的事情,跑到林勋那里去告状,引发了林勋对她的兴趣?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否则这扬州城里,何人能使唤得动陆云昭这个两路转运使? 此时,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身子直立起来,深深地觉得如果自己还在这处宅子住下去,免不得要与林勋碰面。她道:「琉璃,帮我收拾东西,我们连夜离开扬州城,去乡下的庄子避一避。」 「啊?」琉璃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夫人?」 「很大的麻烦,你照我说的去做。」 绮罗跟宁溪还有月三娘说了林勋找来的事,月三娘倒是不打紧,她对外本就宣称到江南来做生意了,被林勋看到也无妨。只是宁溪和绮罗是决不能与林勋碰面的。绮罗甚至觉得琉璃和陆云昭并没有打消林勋的兴趣,也许他现在已经有所怀疑了。 皇上对他的宠幸,不仅仅在于他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他的办事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任何大案,难案,都在他手中迎刃而解,四方官员听闻这次是林勋要视察漕运,有许多都惆怅得彻夜难眠。 绮罗越想越怕,三年来第一次觉得恐惧,好像自己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她甚至不敢设想两人见面的场景,或者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入夜,绮罗和宁溪从隐蔽的侧门上了马车,琉璃和车夫坐在外面。月三娘嘱咐道:「你们小心些,等这边事了了,我立刻通知你们。」 绮罗点了点头,放下窗上的帘子,马车便往前疾驰而去。 到了城门处,守城的官兵却把马车拦了下来,大声道:「马车上是何人?」 绮罗猜到会有点小麻烦,幸亏早有准备。琉璃拿出进出城的凭信给官兵看,官兵给身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悄悄跑开。官兵义正言辞道:「孙大人下令,近来城中匪盗猖獗,要严密监控进出城的人员。还请马车里的人现身给我们检查。」 「岂有此理,什么匪盗猖獗?我们是正经商人,手中还有官府的凭信,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马车上坐着我家夫人,偶染湿疹,现在不便见人!」琉璃赌气到。 「我看你这丫头就很可疑,来人啊!把她抓起来,严加盘问!」那官兵大手一挥,立刻有几个官兵涌过来,要拿下琉璃。这时,马车的帘子掀开,绮罗探出头来,看着四下道:「不知官爷动我的人,依凭的是哪条律法?」 官兵抬头看着那蒙面纱的女子,一双眼睛分外漂亮,就像平湖秋月,一时愣了愣。绮罗又道:「我回乡下养病,不知何处不妥?」 第31章 「这……」官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孙大人吩咐,看到这样凭信的人务必要拦住,不让出城。双方在城门前僵持着,绮罗皱着眉头,刚想命藏在暗处的影卫动手,忽然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叶夫人何必急着出城?莫非是在躲本王?」这声音低沉而又威严,就像锁链一样将人定牢。 绮罗浑身一震,捏着车帘的手几乎都僵硬了。马车内,宁溪抬手捂住嘴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林勋方才在官衙,听孙志书眉飞色舞地禀告在城门口拦下了要畏罪逃跑的叶夫人,就先策马过来查看。城门处的官兵见到他,全都跪了下来。 火把的映照之下,男人高居于黑马之上,英俊威武,目空一切。他调转马头,正对着马车的方向,用一种绮罗全然陌生的语调说道:「叶夫人,久仰大名,幸会。」 夜未冷,甚至四下的火把将空气烧得微热。绮罗额上出了冷汗,浑身都在发抖,她低着头,控制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可是若她一动,他立刻就会抓住她吧?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官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燕王殿下口中的叶夫人,是不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位叶夫人。如果是的话,那这叶夫人不仅不老,也不是男人,还是个大美人呢! 「怎么?叶夫人忽然哑巴了?为何白日骗本王不在家中,现在又要趁夜出城?本王原本相信你是清白的,现在也有些怀疑了。你,抬起头来。」林勋俯瞰着僵在马车上的那个女子,她只探出脖颈以上,整个身子都藏在马车里,梳着高髻,戴着面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看不见她的体貌,却觉得她有似曾相识之感。 坐在马车上的两个下人似乎也察觉到绮罗的异样,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她。 「小……小姐……」宁溪颤抖地抓住绮罗的衣摆,声音极轻。 「同样久仰大名,燕王殿下。」绮罗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林勋。林勋的瞳孔猛地收紧,身子前倾,紧紧地盯着她。他处在巨大的震惊中,脸上变幻着各种神色,整个人都仿佛置身梦境一般。绮罗趁这个时候对车夫说道:「冲过去!」哪怕知道逃过去的希望微乎其微,她也要逃! 车夫毕竟也是训练有素的,立刻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声「驾」!马车冲了出去,绮罗吹响哨子,几个黑影从天而降,「砰砰」几声响,甬道前顿时烟雾弥漫,官兵都捂嘴咳嗽。林勋这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直接骑着疾风追了出去。 疾风的速度毕竟无马能及,没多久,林勋就追到了马车之前,一脚踏着马头飞掠过去,便落到了马车上。琉璃惊叫一声,林勋已经扯开车帘,可车上根本就没有人。 林勋掐着琉璃的肩膀,厉声问道:「人呢?!」 「我……我不知道……」琉璃看到眼前的人全无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而是双目充血,仿佛随时要撕开猎物的猛兽。 …… 宁溪扶着绮罗下马,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马儿继续往前跑了。旁边就是一处漆黑犹如鬼影般的密林,绮罗道:「进去吧。」刚才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绮罗不小心崴到了脚,此刻走路一瘸一拐的。她们跳下马车之后,到就近的马铺子要了一匹快马,一口气跑到这里,等林勋反应过来,应该是追不上了。 宁溪扶着绮罗走进去,四处有低哑的鸣叫声,分不清是什么动物。一个黑影在宁溪面前晃了下,宁溪大叫,躲到绮罗身后,后来看清不过是掉下一片树叶。 绮罗回头笑道:「你胆子这么小?」 「奴婢怕黑……」 绮罗其实也怕,但她们别无选择。她要逃开那个人,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她们找到一个大石块坐下来,绮罗揉了揉自己的脚,额头上都是冷汗。宁溪问道:「小姐,不要紧么?」 绮罗摆了摆手,心脏还在猛跳不停。刚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似乎瘦了很多,棱角比三年前更加突出,整个人也更沉稳内敛了,只是浑身上下透出的苍凉,竟然与前世他三四十岁时一样。非是年龄之顾,便是他的心已经垂垂老矣。 绮罗吸了一下鼻子,宁溪正在查看她脚上的伤势,轻声问道:「小姐,很疼吗?」 绮罗笑着说:「不疼。宁溪,都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没有我,你会在心爱的人身边过得很幸福。透墨和你都是无辜的,反正燕王已经认出了我,你索性回透墨身边去吧。」 宁溪握住绮罗的手,拼命地摇了摇头:「自从奴婢跟了小姐以后,小姐让奴婢读书识字,待奴婢也从不像下人一般。奴婢今生便是用性命也不足以报答小姐的恩情,奴婢是不会离开小姐的。」 「你……这傻姑娘。」绮罗摸了摸宁溪的头,主仆俩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漫天星辰,皆被苍天大树遮挡,但偶有星光坠落,便是这秋夜密林里难得的光明与温暖。 这密林虽然隐蔽,但夜里难辨方向。绮罗和宁溪找了一处树洞过夜,宁溪看绮罗手脚冰冷,将她抱在怀里,又想脱下身上的外裳给她,被绮罗阻止了。 这一夜很漫长,深夜气温骤降。宁溪直撑着眼皮,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恍恍惚惚地睡着,再醒来之时,密林里已经是一片亮堂。她摇了摇怀里的人,轻声唤道:「小姐?」见绮罗没有反应,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第32章 她咬了咬牙,试图将绮罗从洞里抱出来,可是昨天她都没有吃东西,眼下根本毫无力气。她知道凭自己个人之力没办法把绮罗安全带出这里,就将她放靠在树洞里,脱下身上的外裳包裹住她,又找了些树叶来遮住洞口,留下标记:「小姐请等着奴婢!」说完,就转身跑了。 …… 赵哲一大早就被人叫醒,眼下跟在林勋的屁股后面,陪他找人,忍不住哈欠连天。怎么说他也是陵王世子,怎么到了这个人面前,他就这么不值钱了? 「王爷,人让官府找就好了,何必您亲自出马?这里都离城那么远了,要找个人像大海捞针一样。我们在这一片来来回回搜索好久了,兴许人早就跑远了。……不如回去吧?」他试探地问道。 前面一夜未合眼的男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时不时跳下马辨认地上的痕迹。赵哲讨了个没趣,乖乖地闭嘴不言,又听林勋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论熟悉地形,整个扬州城恐怕没人比得上赵哲这个纨绔子弟。平日里他跟三五狐朋狗友常出城游玩,几乎已经将这附近所有地方都玩了个遍。他想了想说:「附近都是平原啊 ,哦对了,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密林。两个女人能跑这么远,也是厉害啊。」赵哲随口说道。他话音刚落,前面的人已经翻身上马,飞驰而出,身边的那些护卫也都跟着呼啸而去,迅疾如风。 赵哲的马术可只是一般般,哪里禁得起这么折腾,胯-下已经生疼,喊道:「等等我,喂!等等我啊!」 …… 宁溪身上带着简易的指南针,很快走出林子,找到附近的村落。她想用碎银子请来几个帮手和大夫,又怕露财被人惦记。幸好村民很朴实,见她孤身一个姑娘,又听说是要救人,分文没取就跟她来了。返回林子里的时候,宁溪很顺利地找到了树洞,却发现树洞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小姐!小姐您在哪里!」宁溪着急,和村民散开四下找人。 这个时候一个樵夫路过这里,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姑娘?」 宁溪连忙扑过去叫道:「对,大叔您看见她了吗?」 「不久前来了一队人马,抱了一个姑娘出林子。我打巧路过看见了,估计你要找的人就是她吧?」 宁溪更加着急,问道:「您可记得抱着那姑娘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我离得远,没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身量很高大,身上的衣服也很贵气,身后跟着一大帮带刀的人呢,可威风了!瞧着是往扬州城的方向去了。」 宁溪默默重复樵夫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震惊过后,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很快,她觉得不妙。那个人会怎么对小姐呢?毕竟小姐用假死骗了他啊!她心急如焚,谢过樵夫,匆忙跟着村民回了村子,要了一匹马,飞快地赶回城里了。 孟亦欢在行宫里住的无聊,因为人生地不熟,也不敢随便外出。早知道如此,她就呆在京城的燕王府中,好歹还能回回娘家,找几个好友说说话。 偏偏林勋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根本就见不到面。 这哪里像是夫妻?这两年来,她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团空气一样。当初皇上赐婚的时候,全家还很是开心了一阵。想着燕王是棵大树,哪怕最后只当了个侧妃,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孟亦欢撇了撇嘴,婢女跑过来喜道:「侧妃,王爷回来了。好像往合欢殿那边去了。」 孟亦欢大喜,整理了一下妆容,连忙往合欢殿过去,路上还不矜持地小跑了起来。到了殿外,她有点傻眼,林勋的侍卫将合欢殿乃至周围的整个院子围得像是个水桶一样,她连院墙外的那道门都进不了,更别说见到林勋的面了。 同样如此待遇的还有被晾在外面的赵哲。赵哲跟着林勋找到林子里,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可居然真叫林勋在树洞里找到了人。林勋当时的表情怎么形容呢?先是如石雕一样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像是看见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最后居然像是在克制着滔天怒气般回来了。 赵哲没有看清楚林勋抱回来的人,只知道可能是扬州城里颇有些势力的那个叶夫人。早上他离家的时候,父王还问他去何处,他说了之后,父王居然说了句:「万般皆是命,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向来弄不懂自己那个高深莫测的父王,不过眼下他更关心自己应该是走是留?此时,他看见孟亦欢被侍卫拦着,好心过去说了声:「王爷刚才下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你是谁?」孟亦欢怒看过来,满脸不悦。 赵哲见孟亦欢年轻貌美,又多生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我是陵王世子,不知姑娘是……?」 孟亦欢没说话,倒是她身后的婢女说:「我们娘娘是燕王殿下的侧妃。」 赵哲腹诽,怎么天底下的美人都被林勋占尽了呢,嘴上却说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燕王侧妃,在下失敬。」 孟亦欢毕竟是少女心性,好奇问道:「怎么,我很有名吗?」 赵哲转了下眼珠子:「是啊,都说孟侧妃貌美如花,比之从前的王妃分毫不差呢。不知侧妃可游玩过扬州城了?不如由在下做东,给您当个向导,如何?」 「这……」孟亦欢听了赵哲的话,很是受用,但还是看了眼合欢殿的方向。 第33章 「按理说,我算是燕王殿下的弟弟,想必殿下不会介意的。我派人与他说一声,侧妃便不会有后顾之忧了。」赵哲笑道。 「那好吧,你等我去换一身衣服。」孟亦欢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赵哲得意地搓了搓手,林勋的这位侧妃并不受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林勋不爱美人,他可是爱得很呢。他刚好闲来无事,打发个时间,又有美人作伴,何乐而不为? 合欢殿内,林勋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眼前的人。直到了此刻,他还觉得不真实,像是他近千个日夜来,重复做的一场梦。她脸上确有一块疤痕,在滑如玉石的皮肤上显得十分突兀,好在并不算是很明显。人瘦了许多,浑身上下都只剩下骨头,手腕轻轻一折就会断似的。 他遇见她,有狂喜,有难以置信,还有无法遏制的愤怒。她明明活着,为什么要避自己三年之久!自己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如何地痛苦和自责,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而这个女人,却快快活活地在扬州,做她的叶夫人! 随行的太医跪在一旁,详细诊断了之后才说:「这位夫人身子虚弱,有些营养不良。风寒入体,导致发热,不过并不严重,微臣开几服药喝下去,也就好了。」 林勋又问太医:「你可否诊出其它的毛病?」 「从脉象上看,并无别的异常,殿下为何如此发问?」 「当年,曾有几位大夫诊断她今生无法生育。本王便是想向太医求证此事。」几年前,林勋伤好醒来之后,详细询问过当日发生的事,也把给绮罗看病的两位大夫都找到面前来好好盘问过,证明这两位大夫都没有被事先收买。那郭太医先前明明只说绮罗是宫寒之症,为何一下子变成了无法生育?可惜他再也寻不到郭太医的踪迹。 「那微臣便要让医女来帮忙检查了。还请王爷暂且回避一下。」太医禀报道。 林勋依言走开,过了一会儿,便来了两位医女,放下床前的帘帐,按照太医的吩咐详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太医走到林勋的面前说:「臣已经检查过了,夫人并没有妇科方面的疾病。若依照殿下所言,有可能是夫人服用了一种类似于石草的药物。这种药物有凝血的功效,造成闭经的假象,从而判定为无法生育。」 想来,郭太医为了防止绮罗被进一步迫害,就在她每日服食的汤药之中悄悄放入了石草,造成她的确无法生育的假象,遂了那些人的愿,然后再向施品如求救。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太医走了之后,很快有宫女端了药碗进来。林勋耐心地喂绮罗喝了药,然后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他这样看了许久,困意席卷上来,便和衣躺在绮罗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渐渐地睡了过去。 绮罗只觉得身上又热又冷,一会儿被火烤,一会儿又被丢进冰窟里,然后总算是舒服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下的床很大,顶上悬挂着红绡丝的圆帐,用鱼形的金钩勾住。 天色已经很暗了,屋中点着蜡烛。她侧身,发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吓了一大跳,身子本能地一缩。但那人好像睡得很沉,两道粗眉皱着,却没有醒过来。 绮罗的一只手被他紧紧抓着,置于胸前,动弹不得。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仿佛做梦一样,情不自禁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抚平他的眉毛。 可没有想到,手还没碰上去,他就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深沉之中仿佛蕴藏着看不见的波涛汹涌,就像海啸一样要把人吞没。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紧紧压迫着她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他抬起手,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却被他轻触额头。 烧退了。他凝望着眼前的人,忽然将她拉过来按进了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她的嘴。 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如电流一样,迅速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浑身战栗,脊梁骨发凉,双手压在他的胸上,想要摇头躲避,却被他按住后脑勺,只能被迫承接他狂风暴雨一般的索求。 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吞进肚子里去,这毫不掩饰的滔天怒意,仿佛火焰般焚烧着她。他野蛮地拉开她的衣领,狠狠咬下去时,绮罗眼含泪水要开口求饶了,可他仿佛愣了一下,抓着她胸前的某样东西摩挲着。 她的意识里只剩下害怕和疼痛,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 她几乎都没有准备好,他就拉下她的亵裤,维持着跟她面对面的姿势,直接冲了进来。她的身子多年没有被人碰过,如今紧得犹如处子,可是仍记住了他的形状,颤抖着咬合了他。无缝的结合,仿佛大雨流进了干裂的土地,双方的身子皆颤了一下。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的衣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她的嘴巴因为被他堵着,只能含含糊糊地发出犹如呜咽一样的声音。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却马上掀开了她如云潮般的快感。似乎感觉到她不再挣扎,他总算温柔了一些,转而压在她的身上,快意地进出。 第一次很久他才释放出来,她的双腿维持着被他分开的姿势,又酸又软,嘴唇也被他啃咬着微微肿了起来。她浑身发抖,汗毛都倒竖起来,眼中水光潋滟。重逢时本应该有的解释,责问,追究,统统都被身体上的行动给取代。 他管不了那些,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她甚至从他纵情时的眼眸深处,看到了难以压抑的不安和惶恐。好像她只是幻觉,这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奢侈的梦。 第34章 这三年,她逍遥快活,偶尔回忆往事,知道他在京城好好地做他的燕王,觉得人生并没有什么遗憾。可他却以为她死了,活在痛苦和绝望之中,度日如年地活着。 第二次的时候,绮罗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林勋低头看着她,她捂着眼睛说:「我……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吃了饭,再继续?」 林勋冷笑一声,从她身上起来,披了衣服出去,命宫女在旁边的净室里打扫倒水,然后又命人上了一桌菜。等到做好这些,他又叫宫女全都退出去,亲自抱着绮罗去了净室清洗。 一见面就做了最亲密的事,绮罗也不觉得被他清洗身体有什么好害羞的。只是他一直沉着脸,不说话,那属于皇子的威势,到底跟当年的勇冠侯不一样了。 林勋拿了块布包住绮罗,把她抱到塌前,然后放坐在自己的腿上。这屋子底下似乎烧着木炭,四周十分暖和,像是春天一样。绮罗乖乖地坐着,任由林勋给她擦头发,眼睛偷偷地看他。他是应该生气的。他掐死她她都不会觉得奇怪。只不过三年未见的两个人,话没说半句,陡然又被拉到这么亲密的位置上,她忽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桌上摆的食物,多半都是她当年最爱吃的东西,他竟还记得。她嘴上说着饿,其实吃不了多少,只吃了两口,就把筷子放下了。林勋从桌子对面看过来,眉头蹙起。 绮罗现在就像在案板上的鱼肉,生怕把他惹恼,一会儿会吃更多的苦头,乖乖地又把筷子拿起来,多吃了几口。 可林勋还是不满意,走过来将她抱起,抱到自己的位置上,亲自喂她吃。直到摸着她的肚子,确定微鼓起来了,他才放过她,命人端了药来给她喝。 绮罗喝了药,心中鼓了十次勇气,还是没有办法向他开口说这些年的遭遇。原本没见到他的时候,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此刻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林勋依旧没有说话,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便转身出去了。 绮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爬到床上来,躺在她的身后,把她捞到了怀里抱着。是他身上的味道。 这一夜睡得很好。三年来,她从未如此酣睡过。等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林勋已经不在身边。阳光照到床上,金黄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 床边放着衣物,绮罗换好,又到铜镜前随意挽了个发髻,下意识地找面纱,却没有找到。她在铜镜中看了看自己,难得地拿粉仔细地扑了扑那块伤疤的地方,直到看不太出来了,才起身。她想出去看看这究竟是哪里,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宫女,见她时惊为天人,然后连忙跪在地上:「夫人,王爷交代过,您哪里都不许去。」 绮罗叹了口气:「我哪都不去,就在外面走一走,行吗?」 两个宫女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外面走一走,应该没事吧?看王爷那么紧张的样子,万一惹这位夫人不高兴,她们两个也担待不起啊。正在两个宫女犹豫的时候,绮罗已经走出去了。 花园里种着花,还有蝴蝶飞舞。绮罗追着蝴蝶到了屋子后面,发现开着一大片的秋海棠,风动花摇曳,像一块色泽绚丽的锦缎,艳色逼人。她对花并没有特别的衷情,但眼前的美景还是让她忍不住赞叹出声,跑过去摘了两朵放在手里。 忽然,身后屋子的方向,传来杯碟落地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低吼,有人在哭泣。她着急往回走,恰好看到林勋从屋子里怒气腾腾地出来,目光捕捉到她,三两步走到她面前,直接将她扛了起来。 刚才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正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嘴里不断地求饶。 林勋将绮罗扔回屋里的床上,声音仿佛从地狱里发出来:「我不是说过,不让你离开这里!」 林勋早起时,得知孟亦欢彻夜未归,他虽不在乎这个女人,但到底是皇帝恩赐的,不能有什么差池,就命透墨带人出去找。 月三娘和宁溪随后求见,他只让人捎话说绮罗无恙,便要她们回去。隐瞒的账,他慢慢跟她们算。 他处理完这些事,匆匆赶回来,就发现床上空空的,她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疯了,问了门口的宫女,宫女说她在院子里,并没有走远。可他盛怒之下,依然处罚了那两名宫女。 他不能容忍,无法容忍,她再次从他的眼前消失。 绮罗看着林勋的胸膛上下起伏,双目赤红,企图说两句话安抚他的情绪。他却一眼不发地从抽屉里取了最柔软的红绸出来,上床把绮罗的双手抓在一起,绑了起来。绮罗自然是挣扎,他又用剩下的红绸蒙住她的眼睛,他不想看到她眼中的哀求或是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爱意,那样会让他心软。 「林勋,你要干什么!我说了只是出去走走……」绮罗感觉到一丝恐惧,虽然知道他并不会伤害自己。随即她的双手被挂在他的脖子上,眼前红蒙蒙的,只看得到一团黑影。他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狠狠地含住了她的嘴唇,然后动手蛮狠地撕开了她身上的衣物。 既然她的宫寒之症已经好了,可以生育孩子,那么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尽快怀孕。有了孩子的牵绊,她便再不能随意离开他,而是乖乖地呆在他的身边。 绮罗双手被绑着,套在他的脖子上,这是一个完全无法逃脱的姿态。他扶着她的腰,从她的嘴唇到下巴,一直吻到脖颈再到以下,她的身体轻易地就起了反应。 第35章 「不要……」她无力地拒绝着,身下却泛滥成灾,方便他轻而易举地撞了进来。长发柔软地披散在她身上,浓烈的黑与极致的白冲击着视野,她胸前娇嫩的两朵花蕾色泽更加明艳而挺立。 林勋低头狠狠地咬住那挺立的花蕾,绮罗仰头呻-吟一声,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手却套着他的脖子,保持着跟他最亲密的方式结合。 很快,绮罗便浑身颤抖地趴在了林勋的肩膀上,微微喘气。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我真的没有要走。」 「如果你再敢离开我半步,那个叫琉璃的丫头,还有宁溪,月三娘,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绮罗知道跟这个盛怒的男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认命地咬了咬嘴唇。林勋将她翻转过来,身体弓在床上,摆出一个羞人的姿势。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身体,每一条曲线,每一块肌肤,还有她刚被疼爱的秘密之处,晶莹亮泽,忍不住低下头去。 「啊……!」绮罗倒抽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样。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他稳稳地抓住腰,舌头更加探入,压在她最敏感的一点。她在快感和羞耻中被狠狠地折磨,他太了解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也太熟悉他。 等她瘫软在床上,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他的身子又覆了上来,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微抬起来,忘情地吻她。 从白天到黑夜,她不知道被摆弄着,变换了几种姿势,从床上到地上,从站着到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累得睡过去几次,醒来后,依旧是不能逃掉的噩梦。她哭过,求过,咒骂过,但身上的人像铁了心肠,将她当做禁脔,只三餐的时候稍停,等喂饱了饭,喂过了药之后便继续。 如此整整三天,合欢殿的侍卫和宫女都跟哑巴一样各行其事,若有人问起林勋,一律回答不知道。到了最后连林勋都精疲力尽了,感觉自己被榨干了一样,看着她身上密布的各种痕迹,颇有些成就感。 他看到蒙在她眼上的红绸全都湿掉了,终于还是心软,将她彻底地解开,抱在怀里。 他拨开她汗湿的头发,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长而卷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呼吸粗重,像一只贪睡的猫咪。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娇软的一团。他只觉心瞬间被填满了,低头吻她,细细地亲吻她脸上每一处地方。 「皎皎,别怪我。若再次失去你,我会下地狱的。」 透墨将醉酒的孟亦欢从赵哲那里带回来之后,本来要向林勋禀报,让他好好惩治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陵王世子。哪里知道合欢殿那里守卫得严丝合缝,竟是连他都进不去了。 过了三天,叶季辰和霍然都来问过好几次,王爷依旧闭门不出。 透墨怕林勋因为失而复得而乱了分寸,正打算硬闯进合欢殿,林勋终于从里头出来。只不过整个人一扫从前的阴霾,显得神清气爽,像抢回了山头的狮子,威风凛凛的。 「王爷……」透墨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 林勋看着他说:「我并不是防你。宁溪也在扬州城中,就在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处宅子。」 透墨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属下……」 「去吧。」林勋挥了挥手,透墨便转身跑开了。 叶季辰终于能够见到林勋,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不方便细问,就把带回来的东西呈给他看:「王赞利用职务之便,在各路帅司安插了不少人,中饱私囊,卖官鬻爵。只不过就凭这些,可以打击到王赞,让他降职,却还不足以击垮秦王。」 「秦王此人急功近利,难道就全无破绽?」林勋看着叶季辰递上来的文书道。 「此次殿下南下巡查,必然已经让秦王坐立难安。若是我们放出假的风声到京城去,也许秦王会铤而走险也说不定……但这方法毕竟会有些危险。」叶季辰小心翼翼地说。 林勋看了他一眼,意外地表示赞同:「何妨?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 叶季辰点头:「另外,关于扬州城中的粮食收购一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理?孙大人已经来行宫问过两次了,恐怕不能再拖。」 「此事我会处理。晚些时候,我让你见一个人。」 叶季辰奇怪地看着林勋,只觉得王爷今天的心情似乎并不是一般地好。难道跟那个带回来的女子有关?这几年,无论官员送来多么貌美的女子,王爷从不拿正眼瞧过。莫非这扬州城真是美人云集,果然叫王爷找到了对胃口的? 林勋这几天积压了不少公务要处理,宫女跑来问他关在偏殿的那个丫环怎么处理。他想了想,叫宫女把丫环带去合欢殿了。 琉璃被押到了合欢殿,满脸的不情愿。她很担心夫人,不知道她被抓住了没有,跟宁溪姐姐是不是都脱险了。等走到屋门前,宫女解了她身上的绳索,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关上门。 这个屋子很大,陈设完备精致,说是个宫殿都不为过。琉璃疑惑地走到华丽的大床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裹在锦被之中,乌发遮住了脸。她闻到熟悉的味道,伸手轻轻拨开那人脸上的头发,惊叫道:「夫人!」 绮罗很累,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被人拆开重组。她从来不知道这男人凶蛮起来,居然是这样地毫不克制。从前他真的是顾惜自己了,居然为了她的病,忍了那么久不碰她。 她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疲惫地睁开双眼,见到琉璃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不禁好笑道:「傻丫头,我没事。」 琉璃吸了吸鼻子,扶着绮罗坐起来。被子从她的肩头滑落,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痕迹,触目惊心。琉璃狠狠道:「是不是那个坏王爷欺负您了?!」 第36章 绮罗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还真是一块好肉都没有了。不过他的身上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激烈时,被她又咬又啃又抓的。这算是欺负么?她淡淡笑了一下,明明被他疼爱的时候,自己也是很享受的。只不过是有点纵-欲无度了,搞得现在身下又疼又肿,动一动都得吸口冷气。 「琉璃,帮我倒一杯水。」绮罗懒懒道。 琉璃连忙去倒了一杯,绮罗咕咚咕咚地喝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又要了一杯。琉璃见她这憔悴的神情,不由地心疼,低声道:「夫人,我们想办法逃走。」 绮罗按住她的手,警告道:「千万别动这念头。我们是逃不掉的。」她想起他说她若敢逃,他不会放过宁溪几个人时的神情和语气,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她实在是没勇气去挑战他的底线。 琉璃不解地望着她,跟了夫人以来,很少看到夫人惧怕过谁。绮罗捏了捏琉璃的圆脸:「你可知道他是谁?」 琉璃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个王爷,还是个脾气很坏的王爷。那天他竟然一掌把拉他们马车的马给拍死了。车夫和她都被抓了起来,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 「他是燕王。」 琉璃捂住嘴巴。别的皇子她可能不知道,燕王她却不可能不知道。街上那个说书先生最常说燕王的事,燕王以前就是勇冠侯,征伐沙场,锐不可当。而且两年半前她的家乡发大水,几万人受灾,家人都淹死了。她跟着村里人流浪到江南,若没有燕王力排众议,开仓放粮,还给灾民搭建了临时收容所,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得死多少呢。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燕王是她的恩人,她很感激他。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对夫人呢? 「你让人给我弄些热水来,我要去净室泡一泡。」绮罗说完,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又躺下去了。 琉璃乖乖地照办,唤来了人往净室的木桶里加热水。那些宫女伺候起来,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怠慢。 绮罗沐浴过,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可惜不能坐着,只能卧在榻上,随便拿了一本书来看,半点都不像被软禁的人。琉璃又帮着把床铺整理了一遍,跪在绮罗的面前,帮她拿捏着筋骨。 绮罗把她拉起来:「你去练字吧,我没事。」 林勋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绮罗卧在榻上,支着脑袋,好像睡着了。而琉璃正拿笔练字,看到林勋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她惶恐地看了看绮罗,又看了看他。林勋伸手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披在绮罗的身上。 见琉璃杵着不动,林勋看了她一眼,琉璃这才不情愿地出去了。 林勋去净了手,坐在绮罗的脚边,从袖子拿出一个药瓶来。他刚才去太医那里讨药,支吾了半天,幸亏太医悟性高,就拿了这个药瓶给他,说是涂在那里消肿镇痛的。 他搓了搓手,让双手有了温度以后,才将药倒在手心,慢慢地伸进她的裙子里搓揉着。绮罗只觉得下半身又凉又热,猛地睁开眼睛,问道:「你干什么……」 林勋不回答她,见药上得差不多了,把她的亵裤拉了上去。他身上有些热,口干舌燥的,不想跟她靠得太近,起身把药瓶放在桌子上,背对着她说:「本王要买你手上的那些粮食。出价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绮罗拉好裙子坐起来,抿了下嘴角:「燕王殿下要买也可以,我不要钱。」 林勋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那你要什么?」 「我要自由。」绮罗笑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林勋转过头来,微眯着眼睛,口气一如寻常。 「我说王爷如果要粮食,就请放过我。」绮罗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 「朱绮罗!」林勋忽然冲过来,绮罗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只听身边「啪」的一声碎响,那人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她愣住,只见他的手砸在花瓶的碎片上,鲜血直流。她连忙探身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他却一把挥开:「你就这么不想呆在我的身边?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多少年?五年?十年?或者干脆此生不见?」 「我不是……」绮罗摇摇头。她只不过看他闹别扭,明明之前在床上那般亲密,现在一扭头就自称「本王」,好像故意要跟她拉开距离似的,她就想气一气他。哪知道他…… 站在门外的琉璃并没有走远,听到里头的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身边的宫女都无动于衷,仿佛听不见一样,就自己冲了起来。她看到眼前这光景,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绮罗转头道:「琉璃,快去找太医过来。」 「哦,是!」琉璃转身又跑出去了。 鲜血「啪嗒啪嗒」地低落在榻上,绮罗把林勋的手拿到眼前,看到上面插了一些瓷片的碎渣,深深浅浅的口子,眼睛一下就红了:「你这个人不知道疼吗!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拿自己出什么气!」 林勋望着绮罗,见她真的是着急了,心里的恐慌才压下去,坐在她的身旁,单手将她抱入怀里,靠在她的发顶:「如果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肯定会觉得这点痛,根本都不算什么。」 绮罗抬手狠狠地锤了他的肩膀两下:「你瞒着我打掉了我们的孩子,我用假死瞒了你三年,我们最多算扯平了!还有,你一见面就对我那样,你不怕我恨你!」 林勋摇了摇头,用没有受伤的手拉着绮罗脖颈上的红线,那枚带着她体温的玉扳指便掉了出来。他抓起来握于掌心,胸有成竹地说:「我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只不过你绝不会说出来。我若不如此做,恐怕你不会马上接受我。」 第37章 绮罗气绝,不知这男人几时变得这么狡猾,把玉扳指抢了回来,重新塞回衣服里。恰好这个时候琉璃拉着太医过来了,太医便给林勋上药包扎,琉璃则把花瓶的残渣收拾掉。 绮罗坐在林勋的身边,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叮嘱太医:「您轻点,轻点!」 太医慈祥地应是,看林勋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心下已经明了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何况不久前林勋还来拿过药。这姑娘的确是漂亮,可惜脸上有一块瑕疵,否则说是艳绝京城也不为过。 太医走了之后,林勋去净室沐浴,绮罗怕他碰到伤口,就跟进去帮他。哪知道他利用伤势之便,对她极尽轻薄,两个人在浴室里闹了一番,林勋把绮罗抱到床上睡午觉。 绮罗被他折腾了三天,自然是体力不支,昏沉地睡去。等她因为肚子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林勋不在身边了。 她觉得身下的疼痛缓解了一些,掀开被子下床。琉璃听到动静进来,不再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反而带着笑容:「夫人要吃东西么?厨房都准备好了。」绮罗本来想说等林勋回来一起吃,忽然就沉默了。 本来两个人久别重逢,又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正是情意浓的时候。但她实在不想被关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做一个聋子瞎子,做他的宠物。他们之间的很多事还是要去面对。比如她若是重新跟他在一起,要用什么身份?那个什么侧妃到底要怎么处理?还有她的身体是没办法生育的,他是不是不介意? 这些都不是他们避而不谈就可以忽略的事实。 琉璃看绮罗的神色不对,问道:「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等一等王爷吧。」 琉璃笑道:「王爷走的时候说,他办完事就回来,叫夫人不用等他,自己先吃饭,别饿着了。王爷还吩咐所有人都不许大声说话惊扰到夫人,他还让人去准备夫人要用的衣服首饰,他居然连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和款式都知道……」琉璃滔滔不绝地说着,哪怕她再迟钝,也知道王爷跟夫人的关系只怕不一般……是不是那个夫人一直念着的人呢? 「王爷。」门外的宫女整齐地叫了一声,林勋便进来了,径自解了斗篷挂在手臂上。他看了眼空空的桌面,皱眉问道:「怎么不吃饭?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琉璃行了礼:「夫人不肯先吃,说要等您。我出去传膳。」 林勋在绮罗对面坐下来,径自道:「这丫头的性格跟宁溪可一点都不像。」见绮罗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说,便问道:「怎么了?」 「我说了我不会不告而别。门口的守卫和那些宫女,我不喜欢,可不可以撤了?」 林勋知道她想岔了,便说:「那些人不是用来看着你的。我只是不想一些闲杂人等打扰你,宫女比琉璃熟悉行宫,很多事都可以吩咐她们去做。你不喜欢,我让她们站远点。」 菜陆续端上来,布满桌面。绮罗看到宫女们都退下去了,深呼吸了口气,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里说话方便么?」 「嗯,你说。」林勋微侧头,做出倾听的姿态。 「你……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林勋正在解腰带的动作滞了一下,面色如常:「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但我只能陪你到你登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为止。因为在那个位置上,君臣,国家间有太多要权衡的利益关系,联姻是最好的方式。你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也不愿意去跟别人争抢一个男人。」 林勋看着绮罗,觉得她目光澄澈坚定,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若是从前他会觉得她只是个需要宠爱的小娇花,万事有他就可以。她偶尔也会跟他说生活里的琐事,虽然没明说要让他拿主意,可是大事都是他在主宰。可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显然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女人了。 「你要我在那个位置跟你之间做出选择?」林勋平静地问道。 绮罗连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如果你要做皇帝,必定要做个好皇帝,为万民谋福祉。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只拥有一个女人呢?我不愿意,也不希望你为我背负骂名,夹在我和大臣,世家大族中间左右为难。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分开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说我不要?」 绮罗似乎有些意外,但面前的男人神色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她很快说道:「如果你不要,旁人一旦登基,你这个最大的威胁会是什么下场?」 林勋淡淡笑道:「飞鸟尽,良弓藏。新帝会杀了我也说不定。」 「那你还敢把皇位让出来?如果你想要,那对于你来说已经是一步之遥……你别做傻事。」绮罗话刚说完,林勋已经按住她的手,苦笑不得地说:「你别给我下套,我清楚自己要什么。在知道你还活着以前,我的确动过那样的念头。但现在,我只要你。我也不想将我们置于那样进退两难的处境之中,所以皇位让给别人,我们浪迹天涯去。他有本事杀我,就让他来好了。」 绮罗心头一暖,之前想的跟他好聚好散的长篇大论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人家连皇位都不要了,要跟她去浪迹天涯,她还能说什么? 「那个侧妃……」 「当时父皇赐的,我推脱不掉。不过我没碰过她,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轻易也打发不掉,这些事我会想办法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吧,菜都凉了。」林勋拍了拍她的手背,拿了筷子放在她的碗上。 第38章 绮罗又是只吃了一些,在林勋的淫威之下,她的饭量已经是平日的两倍,可是林勋还是不满足,直把她的肚子填得鼓鼓的。她抗议道:「我又不是猪!」 林勋反唇相讥:「你的饭量连个婴孩儿都不如,怎么,你要修仙?」 正在收拾盘子的琉璃「噗嗤」一声笑出来,绮罗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捂住嘴,憋住笑,脸都憋红了。绮罗对林勋说:「宁溪已经回城了吧?我要见她一面,有些事要交代。」 林勋还心道绮罗原先只字不提宁溪的下落,倒是半点不担心她。现在想来宁溪这些年怕是也长了不少本事,绮罗根本就不用担心她。他这样想着,喝了一口茶道:「她恐怕没空见你,透墨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只给我捎了口信,说过两天回来。月三娘倒是还在城中,我明日把她叫来?」 绮罗点了点头,却暗自腹诽,你们男人惯用的伎俩还不就是那些。只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不算什么了。 晚上绮罗看书,林勋处理了下公务上的事情,并没有怎么说话,只不过她看书看累了,偶尔看向他,心里就暖暖的。他伸手拿茶杯的时候,下意识看一眼她的方向,便觉得心满意足。两个人熄灯上床之后,林勋又不老实,但绮罗叫疼,他便连哄带骗地让她坐在身上自己动。绮罗又羞又恼,一次之后便再也受不了,脸上黏糊糊的,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林勋总算放过她,给她擦了身子,又上了药,还大言不惭地说换她饿几年试试。她都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这些,可心中到底是有愧的,也没有真生气。 等林勋睡着了,呼吸沉重,绮罗抬眼,在夜色中专注地看他。她不能生育的事,他肯定从那两个大夫那里知道了吧?这几年,她没看过大夫,有病也是自己硬扛着好的。她害怕从大夫的口里再听到那些残酷的字眼。 她听说他在京中醒来之后,就彻查了那件事情。虽然被主谋逃脱了,那个女道士却被处以极刑。后来嘉康郡主知道了林勋的身世,去了庙里面清修,不再过问尘世了。想来也是,好端端养大的儿子,变成了不是亲生的,而亲生的儿子早就死了,想必这个打击不小。 她想:如果他不介意,他们以后可以领养几个孤儿,当做亲生的孩子一样养大,也算弥补了个遗憾了。尽管她心里仍是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他们所设想的一样顺利,但眼下先安心享受这久违的二人时光。 第二天绮罗又睡到很晚,日上三竿。琉璃来给她梳洗的时候说院外的侍卫撤走了不少,只留下一些守卫日常的安全,宫女也都撤到院子里去了。 绮罗往头上插了根凤衔珠的金簪子,又拿粉遮盖脸上的伤痕。琉璃笑道:「夫人以前可从来不管它,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啊。」 绮罗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早晚找个人治治你。」 「别别别,我这性子,还是跟三娘一样独善其身比较好。」 琉璃虽然名为下人,但实则自由之身。所以绮罗没让她学规矩,也没叫她自称奴婢,只让她跟着宁溪和月三娘学东西。 「呆在屋子里几天,我骨头都松散了,我们去外面走走吧。」绮罗伸了伸懒腰说道。 琉璃扶着绮罗到了花园里头的石桌上坐下,又径自离去张罗些茶点。今日天气好,碧空如洗。绮罗支着下巴正赏花,忽然有个宫女跑过来,跪在地上,为难地说:「夫人,孟侧妃……召见您。」 端着茶水回来的琉璃听到宫女这么说,气愤地上前质问道:「这个侧妃好大的口气,居然敢说召见我家夫人?」 宫女也觉得这话很难启齿,但是侧妃身边的婢女就是这么说的,还要她一字不漏地转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不过按道理来说,孟侧妃的位分好歹是个侧妃,虽然看起来侯爷更喜欢这位没有姓名来历的夫人,但说召见也并没有错呀。 绮罗没想到这孟侧妃来得这么快,她还想找机会见一见她呢,便笑着站起来道:「既然孟侧妃召见了,我们就过去一趟吧。」 琉璃在绮罗耳边道:「夫人为何要理那个女人?她无非是想耍耍威风罢了。」 绮罗点了点她的鼻子:「急什么?谁给谁颜色看还不一定呢。」 孟亦欢住在行宫里比较偏僻的地方,宫殿连名称都没有,里面的陈设半旧不新的,她本来就窝火。奈何前几天跟赵哲出去玩,醉酒未归,回来之后一直很怕林勋问罪,哪知道林勋一连几天都对她不闻不问的,好像她就是失踪了他也不在乎。 孟亦欢遣身边的宫女去询问,才知道林勋这几天都呆在合欢殿,跟一个女人呆在一起。 据合欢殿一名被收买的宫女说,林勋跟那女人关在房里一直在做那种事。她们每回进去收拾的时候,屋子里都是一片狼藉,而且被褥一天都要换好几次。晚上值夜的宫女逼不得已都得站远点,因为那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实在太羞人了。 孟亦欢听完就摔了手中的金簪,好不容易等林勋把合欢殿的守卫撤了,她以为林勋终于对这个女人没兴趣了,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去叫绮罗过来。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能把从不正眼看女人的林勋给迷成这样。 婢女很快跑进来禀报,话都说不利索了:「侧妃,人来……来了。」 「来就来了,你结巴什么?」孟亦欢瞪了那婢女一眼,正襟危坐。 第39章 这时,绮罗恰好进来了。孟亦欢本来摆足了姿态,抬眼看来人,却愣了一下。绮罗梳着双蟠髻,头上只插着一朵绢花,除此之外别无它物,却更突出了五官的精致明艳。鹅黄窄袖上衫,白底撒花下裙,肩上披着碧色的水纹披帛,行走间灵动飘逸,孟亦欢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秦-王府那位眼高于顶,颇受宠爱的侧妃,恐怕长得都没有眼前这位漂亮吧? 孟亦欢身边的婢女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端起架子:「你就是那个王爷带回来的女人?见到本侧妃为何不跪?」 绮罗扶着琉璃抱歉地说:「非是我不敬侧妃,只不过我连王爷都不跪,跪侧妃的话,侧妃不就越过王爷去了?」 「你!」孟亦欢握紧拳头。她叫绮罗过来,本来是想用美貌压她一头,哪知道人家天姿国色,根本不比自己差。她还想用侧妃的威势震慑绮罗,哪知道人家直接把王爷都搬出来了! 绮罗自顾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孟亦欢身边的婢女马上呵斥了一声,琉璃道:「我们夫人病刚好,王爷特意吩咐不能累着她。怎么,你要违抗王爷的意思?侧妃有话还是快些说吧。」 那婢女一时语塞,孟亦欢开口道:「你,你别得意太早!王爷不过一时贪图新鲜,玩过了也就忘了!很快你就会被送走了!」 「王爷是不是贪图新鲜我不知道,昨夜他还说要带我回京城呢。我不想去,他就一直闹我。要不侧妃帮我去说说?」绮罗抬手看着自己的指甲,苦恼地说道。本来她就不喜欢这个孟侧妃,既然蒙对方主动召见,她自然不介意面对面过招。 「岂有此理!我去找王爷!」孟亦欢简直要气炸了,也顾不上理会绮罗,直接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另一头侍卫向林勋禀报,孟亦欢召见绮罗,林勋急忙起身要出去,又想起绮罗这些年的手段,忽然就不那么担心了。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孟亦欢就哭哭啼啼地跑来求见了。 林勋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把孟亦欢叫了进来。孟亦欢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哭:「王爷,您随便从哪里找个野女人来玩一玩就算了,您还要把她带回京城!您没看见,她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像她是王妃似的。」孟亦欢到底还是个少女,三两句话就被绮罗激得方寸大乱。 「她说要跟我回京城?」林勋的重点全在这句话上。 孟亦欢委屈地点了点头。 林勋正苦恼,不知道绮罗愿不愿意跟她回去,听了孟亦欢的话,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他道:「只要她肯跟我回去,别说区区王妃之位,她要什么我都给她!」 孟亦欢听完惊愕,泪水还挂在脸上。王爷是认真的?他不是对已故的原配夫人用情至深的吗?怎么到了扬州,一下子就被这个女人迷成这样了?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把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么? 绮罗回到合欢殿,宫女说月三娘在里头等着了,她连忙进去见她。月三娘在殿内来回踱步,看到绮罗进来,绷紧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我和宁溪都担心死你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绮罗笑道:「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当时发烧昏迷,醒来就在这行宫里头了。」 月三娘说:「宁溪回来跟我说,可能是……燕王把你带走了之后,我们还特意去找了陆大人帮忙。你猜陆大人怎么说?他要我们放宽心,说你被燕王带走是求仁得仁。眼下看来,我们真是白担心了,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绮罗想起陆云昭三年期从远兴府立功回来,本来应该在户部任职,做个几年升为侍郎完全没有问题。哪里知道他跑到江南来当转运使,利用职务之便为她行事大开方便之门。有些话,他从来未曾说出口,她却知道。只不过到了今时今日,大家都不会再自欺欺人而已。 「你这张嘴,哪天能帮我表哥说回来一个媳妇,我才佩服你!」绮罗瞥了月三娘一眼道,「说回正事。那些放在米行的粮食,你都交给林勋吧。我和表哥都不放心孙志书,现在有林勋在,他也不敢打这些粮食的主意。」 「我知道了。就你还敢一口一个林勋的叫他呢!人家现在是燕王!」月三娘戳了下绮罗的肩膀,见她疼的缩了缩,连忙又问,「怎么了?」说着,不容拒绝地拉起她的袖子来看。看了之后,脸一阵白一阵红。 她最是清楚这些痕迹,神色复杂地问绮罗:「他对你……你们……唉,你要跟他回京,恢复从前的身份么?这样的话,那个孟侧妃也就不算什么了。」 「死而复生这件事太惹眼,我暂时还没想到身份那些。孟侧妃不过就是个孩子,我没放在眼里。至于回不回京,哪里就是我能做主的了?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绮罗叹了一声。 「你回去也好,省得叫那些莺莺燕燕卯着劲往他身边钻。依我看啊,你以后就是凤仪天下,也是使得的。」月三娘冲绮罗眨了眨眼睛。 月三娘会这么说绮罗并不意外,毕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林勋都是下一任皇帝的最佳人选,绮罗自己昨天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这些都得等回京城之后慢慢筹划。她又跟月三娘闲谈了两句,月三娘就告辞走了。 晚上,林勋带着叶季辰一起回合欢殿。绮罗正在等他,看到叶季辰出现,难以抑制喜悦地喊道:「舅舅!」 叶季辰仔细辨认出眼前的人,也激动起来:「绮罗?你真的是绮罗!」 第40章 绮罗用力点点头,上前抓着叶季辰的手臂:「舅舅,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都好!只是我们大家都很想你,以为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叶季辰有些哽咽地说。 这些年绮罗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叶季辰的消息。知道他跟着林勋做了燕王府的长史,陈家珍又怀孕了,霆儿很健康。林勋请叶季辰坐下:「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礼。」又吩咐上菜。 宫女们陆续把饭菜端上来,绮罗给三个人都倒了杯酒:「为了久别重逢,咱们干一杯!」 三个人碰杯之后,皆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绮罗跟叶季辰说了这些年的遭遇。 「你是叶婉?那个叶夫人就是你?」叶季辰提高了声调,嘀咕道,「怎么刚好是这个名字呢?」 林勋问:「有何不妥?」 「没有,想来只是巧合罢了。我原本想着家珍这一胎要是个女孩儿,就取名叫叶婉。」叶季辰坦然地说。 绮罗心念一动,隐隐有些好笑。当时没想着再跟过去的人有交集,就用了前世的名字。 叶季辰想来是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有点不胜酒力,林勋让侍卫扶他回去。回来的时候看到绮罗脸颊通红,双眼迷蒙,也有些醉意。他摇了摇头,想这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怪不得这么投缘。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放置在床上。因为她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没有松手,他起身时就被带得压了回去,撞在她的胸口。 绮罗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热,嘴巴上被柔软的东西压着,身上的衣服好像一件件都不见了。然后她就像躺在浪花里,很舒服地摇曳着,一个巨浪打过来,把她吞没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身上光溜溜的,空气里还有欢爱过后的味道。看来昨晚那个不是梦了。她醉酒,他竟也有兴致……她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等绮罗洗漱好,穿上衣服,听琉璃说林勋一早就吩咐,三日后便要启程回京了。 绮罗原以为林勋要在扬州城待一阵,没料到这么快就要启程回京。她问了琉璃,知道林勋在马场给疾风刷毛,就准备过去看看。那匹叫疾风的黑马的确是威风,目光如电,身量高大,毛发光亮,听说跟着林勋在战场的枪林弹雨里穿梭,从无畏惧,深得林勋的喜爱,到哪里都要带着。 绮罗到了马场,就看到林勋光着上半身,拿水瓢装水往疾风身上泼,疾风很不满地抖毛,水珠哗啦啦地四溅,一人一马玩得不亦乐乎。 水珠沿着男人古铜色的肌肤滚落下来,流进肌肉纵横的纹理里。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这些年征战四方留下来的。绮罗静静地站在马场外围看着,看到林勋走过去抱着疾风,轻轻地跟它说话,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她笑了笑,不想打扰他们,正准备转身走开,却看到孟亦欢穿着男装,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 孟亦欢示威一样地看绮罗:「怎么?王爷那么喜欢你,你竟也比不过一匹马?也对,在疾风面前,谁都要退让的!」 绮罗懒得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逞口舌之快罢了。绮罗刚要往前走,孟亦欢的婢女却一步挡在她面前。琉璃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绮罗不解地看向孟亦欢,孟亦欢却说:「别急着走啊!好好看着。」说完,便旁若无人地走进马场中,对林勋说:「侯爷,妾身来帮您给疾风刷毛吧?上次,就是妾身帮您的。」 林勋不置可否,孟亦欢便自己从水桶里拿起马刷,轻轻地放在疾风的身上,嘴里还跟它打着商量。疾风回头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响鼻,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疾风乖,上次不是我给你洗的吗?我会很轻,不会弄疼你的。」孟亦欢小声说着,又往前走两步,哪知道疾风根本不买账,径自走开了。林勋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一人一马,一躲一追,觉得挺有趣,余光一扫,才注意到绮罗就在马场外面站着。 他取了布披在身上,走到场边的栅栏旁:「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我看你在跟疾风玩,就没打扰你。刚好孟侧妃来了,她不让我走。」绮罗从他身上取下布,帮他仔细擦着身子,口气如常。 「来,进来,我介绍疾风给你认识。」林勋朝绮罗伸出双臂,孟亦欢的婢女自然不敢再阻拦,退到旁边。绮罗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搭住他的手臂,林勋直接将她抱过了栅栏,然后吹了一下哨子,疾风就跑过来了,停在两人面前。 绮罗吓得往林勋怀里缩了一下,这匹马真是个庞然大物,比一般马要高许多,看起来万分凶悍,难怪孟亦欢怕它。 林勋拉着绮罗的手,往疾风的头上摸去:「你嫁给我时,它性子野,跟别的战马一起养在京外的马场,所以你没看见它。」 疾风乖乖地低下头去,任绮罗摸它,还把头往绮罗的怀里蹭,被林勋一把拍开:「色鬼,去!」疾风不满地冲林勋龇牙,绮罗被逗得直笑。 孟亦欢在旁边,看到林勋抱着绮罗摸疾风,两个人有说有笑,气得直跺脚。她求着疾风,疾风都不给她刷毛,而那个女人有王爷撑腰,疾风还要反过去讨好!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她气呼呼地扔了马刷,跑出马场,婢女们连忙追着她去了。 绮罗看见了,转身推了推林勋:「王爷,你的侧妃吃醋了,你不去看看?」 「我要是去了,今晚还能上床?恐怕就要跪马刷了。」林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你想不想骑疾风?」 第41章 「想是想,可我骑马是刚学的,我怕掉下来……」 「有我在,怕什么?」林勋从随从那里拿过衣袍和斗篷穿上,先把绮罗托到疾风背上,然后翻身坐于她身后,说了一声:「坐稳了!驾!」 绮罗虽然被林勋抱着,可是疾风实在马如其名,跑得太快,她被颠簸得提心吊胆,几乎是紧紧掐着林勋的手臂,贴在他的怀里。而身体的紧密摩擦,让她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男人某处发生了变化,她不自在地动了下,那变化更炙热明显了。 直到跑进一处密林里,林勋先跳下马,不由分说地将绮罗从马上抱了下来,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草丛里。 「疾风,走远点!」林勋起身道,一边扯着身上的衣袍。疾风甩了甩尾巴,慢悠悠地走开了。 绮罗不知道林勋如此胆大,这可是在外头。她挣扎着不要,可是欲-火攻心的男人哪里管得了这些,抓着她的双手按在头顶,扯下她的裤子就进去了。 「都湿成这样了,还说不要?」他舔着她的耳垂,沙哑着声音说。 「你……你不许说话!」绮罗恼到。很快两个人就都没空说话了,沉浸在洪流之中,紧紧交缠着。 等一次发泄完毕,林勋汗如雨下,还想再要,绮罗却不肯依了:「回去,不要在这里……」说着便把他从自己胸前推开。在野外的确是更刺激,与自然天地融为一体。可她不想被人看见,她丢不起这个人。 「你说的,要回去继续。」林勋低哑着声音说。 绮罗以为他终于肯罢休了,连忙红着脸点了点头。林勋帮绮罗穿好外裳,却不许她穿亵裤。没待绮罗抗议,已经唤来疾风,将她面对面地抱上了马。 「啊……」绮罗惊叫一声,疾风已经重新跑了起来。她吓得紧紧抱住林勋,双腿缠在他的腰身上,幸好他的玄色斗篷够大,从外面只能看到被风吹得鼓鼓的,而看不到她像只松鼠一样挂在他身上。最可恶的是她下身紧贴着他那处磨蹭着,她越惊慌怕被人发现,就缠他缠得越紧,身体不自然地就有了反应。 等到了行宫外面,绮罗已经不堪忍受地泄了一次,身体却还是觉得空虚难受,双目潋滟地看着林勋。林勋将她抱下马,直接大步去了合欢殿。一到殿中,关上门,立刻将她抵在了门上磨蹭着,就是不肯进去。 绮罗感受到他那里又硬又热,自己动了动,林勋却托住她,舔着她的耳朵诱哄着:「乖,想要我么?」 「想要……」绮罗偏着头,感觉自己的耳朵又湿又热,像着火了,根本没办法思考。 「那要怎么说?」林勋哄道,又在外面顶她。 「夫君……我要……快给我……呃……」绮罗闷哼一声,只觉得身体里巨大的空虚被填满,难以言说地满足。 等绮罗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只剩下喘息的份儿,才明白什么骑马的,根本就是他找的借口!这男人就是为了哄她配合,寻找更新鲜刺激的方式交欢。 林勋从背后把绮罗抱在怀里,意犹未尽地亲吻她光滑的肩膀:「皎皎,等我们回京,我就告诉父皇,恢复你王妃的名分。」 「谁要跟你回去。」绮罗闭着眼睛嘴硬道。 「不行,你必须跟我呆在一起。」林勋将她转过来,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好像她只要再说个不字,他眼里的东西就会碎掉。 每晚她都感觉到他不安地抱自己抱得很紧,那些守卫虽然撤了,但是暗中盯着自己的人不在少数。绮罗压下心里的不舒服,笑道:「傻瓜,逗你的。我跟你回去就是了,至于身份……还是用叶婉之名,先做个侧妃吧。做你的王妃,要进宫拜见皇上皇后,节礼还要在王府里主持,受众人瞩目,行事反而束手束脚的。」 「你本来就是原配,侧妃太委屈你了。」林勋摇头表示不同意。 「你都不做皇帝了,我这点委屈不算什么。王妃的身份真的不方便,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也未必能被众人接受,何况我的脸有损,按规矩来说不能居正妃之位……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们能像从前一样在一起,就好了。」绮罗靠在林勋的怀里说。 林勋低头看她脸上那块不显眼的疤痕,怜爱地摸了摸,心中越发恨极那些人。 「对了,我们三日后就回京吗?怎么这么着急?扬州城里,我还有些事没有交代好。」 「嗯,京里传来消息,父皇身体不好,希望我早点回去。」林勋道,眼里却滑过一丝厉色,「皎皎,你那些影卫可否借我一用?」 绮罗这下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有用,还是要借故把她的力量控制气力?她不打算深想,便点头道:「好啊。」 马上要回京,行宫里自是有诸多事要忙。林勋不让绮罗出去,绮罗只能把月三娘叫来,还有她的鸽子,她已经当聋子很多天了。原先林勋娶侧妃,绮罗只道是不愿意去想这么个人,越想越膈应。如今却不得不将孟亦欢的身世背景好好查个底朝天。 林勋出了行宫,独自去往陵王府。赵琛正好在花园里下棋,玄隐侍立在旁。赵琛看到林勋来了,头也不抬地说:「殿下总算是想起我这个叔父了,还知道过来看我一眼。」 「叔父骗我骗得够惨。」林勋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手挥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玄隐欲上前,赵琛抬手阻止,无奈地看着林勋:「何必发这么大火?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第42章 「别以为我不知道叔父的算盘,把皎皎留在扬州城,能帮你出面做许多你做不了的事。毕竟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监视中。」 赵琛无所谓地笑笑,皇家连骨肉之间都互相防备,更别说是堂兄弟了:「我培植她也花费了不少心血,现在她能为你所用,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林勋瞥了他一眼:「我过两天回京,消息已经放到京城去了,今日来是要叔父帮我个忙。」 「怎么?」 「回去的路上必有埋伏,为防万一,叔父得借我些人。您养的那些人少说也有一千了吧?」 赵琛笑起来,笼着袖子:「头回看到找人帮忙是这样的态度,如果我不肯借呢?」 「哦,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估计父皇的案头很快会出现弹劾您豢养私兵,隐匿矿产的奏章,而且是证据确凿。您觉得父皇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下,会顾念什么兄弟之情么?」林勋信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赵琛不怒反笑,还拍了拍掌。林勋本就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而已,他是一匹狼。赵琛倒乐意推他一把。 要离开扬州城的前一天,透墨终于把宁溪给带了回来。绮罗看到宁溪走过来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笑了一下。 「小姐……奴婢……」宁溪低着头,满脸羞涩。 「回到京城就让王爷给你们操办婚事吧。」绮罗摸了摸宁溪的头发,「都是我耽搁了你这么多年,要不然你都应该生了好几个孩子了吧?」 宁溪摇摇头:「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绮罗去妆台那里拿着一个红漆匣子过来,在宁溪面前打开。里头是一副金光闪闪的首饰,两支莺衔枝的累丝金簪,十几颗珍珠大概有黄豆粒大小,宝葫芦的耳坠,祥云纹络的项链,还有一对蝶花手镯。绮罗问:「喜欢吗?这是我亲手给你打的嫁妆。」 「喜欢!但这礼物太贵重了,小姐,奴婢怎么受得起?」宁溪红着眼眶说。她何德何能,竟能让小姐亲手给她打首饰。 「在我眼里,你是无价的。快拿着吧,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就要上路了。」绮罗把匣子塞进宁溪的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 宁溪谢恩退下去之后,林勋便进来了,揽着她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琉璃那丫头都收拾好了。」 林勋点了点头:「明日我们从云盘山走。」 「云盘山?你昨天跟舅舅他们说的不是走官道吗?」绮罗疑惑地问道,随即明白过来,拉着他的衣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你一定要担心。」 林勋笑着看她:「怕吗?」 绮罗摇了摇头。眼前的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她有什么好怕的?应该是对方怕才对。可她总觉得林勋神色之中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她猜不透。 晚上床榻之间,林勋很温柔,绮罗只觉得躺在海边,被海浪轻轻地抚慰着身体。在林勋进入的时候,他忽然捏着绮罗的下巴问:「皎皎,你爱我吗?」 她难受地扭了扭身子,声音娇软:「爱。」 林勋眯眼看着她哀求的目光,为了这个字,哪怕是毒药,他也心甘情愿喝下!他用力地吮吻着她柔软的唇瓣,身下每次都撞到要命的那个点上,绮罗很快就软成了一滩泥,在他身下颤抖,连连求饶。 「皎皎,往后,叫我夫君可好?」他拨着她汗湿的鬓发,轻声道。 绮罗点了点头。他喜欢,她便这样叫他吧。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因为第二日要启程,林勋也没有像前几日一样需索无度,只要了两次,就哄着怀里的人儿睡了。等她睡着了,他却还低头凝视着她,眼里深深浓浓的爱意。如果真的出现了他预想的情况,他会怎么做?他不知道,他无法预料。 第二天天没亮,绮罗尚在迷迷糊糊中,就被林勋唤了起来。琉璃喂她喝水,给她换衣服梳妆,然后林勋看她真的很累,就把她抱在怀里大步走了出去。 琉璃连忙提上包袱,小跑着跟在后面,心里想王爷真的很宠夫人呢。 大队人马都已经准备好,透墨和霍然正在指挥下人把东西装上车,叶季辰在最后清点。这一趟南下,沿途购置了不少东西,各地官员也送了许多,这些都是要拿回去送给皇帝和宫妃的。孙志书等官员还特地赶到行宫来送行。看到林勋出来,本来要上前再拍拍马屁,毕竟人家王爷一来就把粮食的问题给解决了。可看到林勋怀里好像抱着个人,想必是女眷,又不便过去狗腿。 林勋上了马车,便不再露脸,吩咐人员启程。官员们只好跪在地上磕了头,说了几句一路保重的场面话。 出了扬州城,绮罗总算是有了点精神,仍是感觉头昏沉沉的。她趴在林勋的怀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夫君,我们出城了吗?」她还记得昨晚的承诺。 「嗯。」林勋抱着她,手里拿着文书在看,低头问道,「要喝水吗?」 绮罗摇头,手挂在林勋的脖子上,很快又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客栈的床上,琉璃刚把热好的饭菜端进来。绮罗坐起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琉璃笑着揶揄道:「夫人睡了一天呢。我看王爷的手都抱僵了。」 绮罗心下有些不好意思,想来自己睡了多久,他就一动不动地抱了多久。她不知今日为何这么嗜睡,问琉璃:「王爷呢?」 第43章 「在跟霍侍卫说事。」 「其他人呢?」 琉璃摇头道:「没有其他人。宁溪姐姐跟我们分开了,我们没有一起走。」 绮罗觉得奇怪,但想着也许是林勋的疑兵之策,就吩咐琉璃:「你去看看有没有鸽子。」 「是。」琉璃手脚轻快地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禀报道:「夫人,没有看到鸽子。」 这是绮罗跟月三娘约定的,若无事就没有鸽子。 绮罗心中定了定,用过饭菜,等了林勋一会儿,见他不回来,就自己找了纸笔过来,想了想,在上头画画。她现在的画工已经可以算是上等了,有施品如和陵王两个人的指导,加上她自身的努力,三两下就把那并蒂莲给画好了。 她画好之后,颇为满意,又想着要把这个花样绣在什么地方,恰好林勋回来了。 她拿着画纸跑过去,兴奋地拿给他看:「好看吗?」 林勋身上很冷,裹挟着夜里的寒意。绮罗用手摸了摸他的斗篷,连忙把画纸放下来,握着他的手,凉得蚀骨:「你出去了?」低头给他呵气。 林勋看着她,神色冷凝。绮罗摇了摇他,他脸色才缓和下来,回握住她的手:「我有事出去了一趟,你饭吃过了?」 「嗯。我叫琉璃给你倒热水沐浴,这样会暖和一些。」绮罗转身要走,林勋却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绮罗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皎皎,答应我,别离开我。求你。」林勋埋在绮罗的脖颈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说。 绮罗愣住,他竟然在求她?自己最近的表现难道还不够好?她抬手环住林勋的肩膀,靠在他的头顶,轻声哄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从此以后,上天入地,我都陪在你身边。」 林勋把绮罗抱到床上,一下子就压了上来,他好像急于肯定她没有骗他一样,要得很急。绮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脆弱,所以尽量顺着他。如果承诺他不相信,她就用行动证明。 在路上行了几天,绮罗都是昏昏沉沉的,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根本没力气去思考。 这一天马车正行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她早上喝水的时候,故意含着一口在舌底,趁人不注意时吐掉,此刻就清醒了许多。她故意装睡,林勋也如平时一样抱着她,没有说话。 忽然,林勋把她压在马车上,一支箭射进来,钉在了马车壁上。外面霍然叫道:「王爷!他们来了!」 林勋把绮罗放躺好,掀开帘子出去,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打斗声。绮罗虽然早上没有喝水,眼下清醒许多,可是身子还是无力,她慢慢起身,掀开窗上的帘子看了一眼,呵!竟然来了这么多杀手! 林勋跟霍然只带了两辆马车,十几人的小队走的小道,可看这些杀手的人数,数倍于他们,明显是知道林勋就在这里。 绮罗想,知道换道的只有这么几个人,按照林勋的谨慎,除非出了内鬼,否则风声不会透露出去。难道他们之中,有谁是奸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正在琢磨着整件事情,马车的帘子忽然掀开了,琉璃探身进来道:「夫人,杀手太多了,王爷怕您有不测,要我先带您走。」 话刚说话,她就坐在外面的马车上,扬鞭驱动马儿。 绮罗心想不能这个时候离开林勋,因为实在太危险了。何况她答应过,不会再离开他。她刚想开口说话,却闻到一股香味,无力地倒在了马车上。 琉璃驾着马车跑得飞快,一下子就冲过了山道,飞驰下山。山下的平原沃地,早有人等在那里。陆云昭不时地探头张望,身边的朝夕说:「公子别着急,琉璃会把……小姐带来的。」 暮雨张了张嘴,看到朝夕的眼神,还是不说话了。 她话声刚落,就听到马蹄和车轮声,陆云昭面露喜色,果然看到琉璃驾着马车飞驰而来。 琉璃停在陆云昭的面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人,我把夫人带来了!」 朝夕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请上车,我们即刻启程。」 陆云昭点头,琉璃扶着他上了马车,朝夕和暮雨骑马跟在旁边。陆云昭看到绮罗趴着不动,忙过去把她扶了起来,抱在怀中。不过几天不见,看看林勋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他看到绮罗脖颈上的痕迹,只觉得心痛如绞,低声道:「绮罗,我一定会帮你离开他的。」 绮罗悠悠地醒转过来,看到陆云昭,吓了一跳:「表哥?」 「你醒了!」陆云昭大喜,拿过旁边的水囊放到她嘴边,「快喝些水。」 绮罗把水囊推开,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你飞鸽传书给我……」陆云昭被她问得一怔。 绮罗摇头,用力摇头,叫道:「停车,快停车!」 可马车却没有停。陆云昭也察觉到不对,觉得有必要停下来,先把话说清楚,便扶着绮罗对外面的琉璃说:「琉璃,把车停下来!」 朝夕策马到旁边问道:「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陆云昭还来不及说话,暮雨大声叫道:「不好了!追兵来了!」 绮罗用尽力气吼道:「琉璃,我命令你停下来!」 琉璃低声说:「夫人,是琉璃没有用,无法护夫人安全。琉璃这就去挡住追兵,拖延时间。这位姐姐,麻烦你来驾车继续往前走!」 第44章 朝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感动于琉璃的大义,就依言跳上了马车,而琉璃则跳上朝夕的马,掉头返了回去。 陆云昭对朝夕说:「朝夕,快把马停下来,那个琉璃有问题!」 朝夕连忙勒马,可是马根本不听使唤,还在撒蹄狂奔。连朝夕都觉得不对了,大声叫道:「公子,这马跟疯了一样地跑,我,我没办法让它们停下来!」 「杀了它们!」绮罗下令道。 朝夕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就咬牙挥剑砍了下去。暮雨在旁边抓着马车,怕巨大的冲击力让马车翻倒,可她力量比较小,马车上还坐着两个人,马车还是侧翻出去。 陆云昭把绮罗从马车里拉出来,两个人堪堪站稳,那边追兵也已经赶了上来,将他们四个人团团围住。绮罗抬头,就看见林勋骑着疾风,缓缓上前。他肩上还插着一把断箭,没空处理,衣袍上晕开了一圈血。他手中握着剑,剑上还在滴血,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股铁腥味。 他这把宝剑轻易不拔出鞘,出鞘必见血。 林勋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冰冷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几个人。朝夕和暮雨挡在前面,可是双腿忍不住打颤。她们很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林勋的对手。 霍然问林勋要不要把人全部拿下,林勋让他把手下带远点,只命弓箭手在射程范围以内瞄准这边。他回头大声道:「听我号令,若有妄动者,格杀勿论!」 「是!」弓箭手齐声应道。 绮罗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个男人有多强大,多谨慎。他先是放出话要回京,一来是引京中要杀他的人行动,二来是试探她的反应。他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知道他的行踪一定会败露,等着刺客乖乖送上门来,同时也试出了她的「真心」。 事实证明,她的确为了「逃跑」,联合陆云昭,把刺客引来了。 在他冰冷的目光之中,她仿佛如死物一般。就在前几个晚上,他还低声下气,放下骄傲地求过她,求她留在他身边,她却依然选择了「背叛」他。 她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了。怪她大意,林勋在途中,已经好几次给了明里暗里的提示,她都忽略过去了,以为他只是毫无理由地恐慌。但是他为了防止她逃跑,在她每天的食物里,下了类似软筋散一样的东西。不仅是行动,她连思维都迟钝了。 陆云昭道:「你的行踪是我告诉秦王的,你要杀人便冲我来,与绮罗无关!」 林勋没有理他,俯下身看着绮罗:「你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走,嗯?甚至不惜要引来刺客杀我?从我说要回京开始,你就知道机会来了,一边布局假意顺从,一边暗中联络他,居然让琉璃用鸽子传讯。朱绮罗,你当本王,是傻子么?」他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嘲讽绮罗,还是嘲讽自己。 绮罗闭着眼睛站着,低声问道:「琉璃呢?」 林勋命人把琉璃押上来,琉璃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着:「王爷,都是我不好,不关夫人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越是这么说,旁人听来,越像给绮罗开脱。绮罗痛心地问道:「为什么?」这个姑娘,她从救回来开始,自问视如亲妹。自己不会看错人,琉璃不应该是会被收买之人,但如果是旁人一开始就布在她身边的棋子呢?信任不是朝夕可以形成的,长年累月,她信琉璃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到头来,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本王来替她说。她已经很谨慎了,前后放了两次鸽子,一次就是寻常的问候,另一次才是求救的。只不过都被本王拦下来了。但本王又模仿你的字迹,写了一模一样的上去。」林勋收剑入鞘,口气平静。 「王爷,从这个丫环身上的包裹里还搜到了这个!」一个侍卫把一个狭长的盒子交给了林勋,林勋瞄了一眼后,在马上忽然就大笑了起来,将那东西掷到了绮罗的脚边。绮罗弯腰困难,陆云昭就俯身帮她捡起来,她展开一看,脸色变了几变! 这是关于陵王的一系列罪证,上面有几条,甚至可以杀头。皇帝一直对陵王不放心,不知道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但是杀他毕竟牵连太广,他从叶家案开始,就与朝中众臣有着或深或浅的瓜葛。动起来,便是一场血雨腥风,皇帝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够动他,然而这些证据就是钳制陵王的把柄。 没有了这些证据,陵王就是被放出笼子的猛兽,不知道会做什么。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吧?」林勋握拳揉着额头,神色平静,嘴里说着残忍至极的话,「为了让你未来的公公高枕无忧,你死而复生,故意制造条件引本王相见,甚至不惜委身于本王,也要拿到这个东西。陆云昭,你还真是大方,拿自己的女人,来换自己的父亲。」 陆云昭看着琉璃,又看了看绮罗手上的盒子,已经将事情猜到了七八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绮罗根本就不想离开林勋,这一切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让他跟绮罗跳入瓮中,再牵扯到陵王。他看了眼无力辩解的绮罗,再看看马上那个明明已经被气疯,伤透,却还假装很淡定的男人,拉开朝夕和暮雨,上前怒斥道:「你就是这样想她的?在你眼里,她就是这样的人?是,我是想把她带走,可她的心始终在你那儿!」 「不要再说这种令人作呕的话了!」林勋打断他,「你们不是想在一起么,本王成全你们!」说着,他跳下马,重新拔出了剑。剑上还带着血,全是凌厉的杀气。朝夕和暮雨上前阻挡,几招就被林勋打了出去,他的招式又快又狠,全是杀意。然后林勋一脚踢在陆云昭的胸口,陆云昭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 第45章 这个时候绮罗拼力上前,挡在陆云昭的身前,与林勋对峙。 「死到临头了还要护着他。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林勋沉着脸问道。 这个男人已经没有理智了。绮罗知道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太巧合了,一切的巧合连在一起,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林勋高高举起剑,绮罗闭上眼睛。这个时候,透墨等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宁溪看这眼前的场景,心惊肉跳,不顾透墨的阻拦,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跪下:「王爷,王爷!您不能杀夫人,您会后悔的!您一定会后悔的!」 透墨和叶季辰也跪在绮罗面前,齐声劝道:「王爷,请您三思啊!」 孟亦欢下了马车,扶着婢女走过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她自然不敢这个时候上前触林勋的霉头,不远不近地站着,看到绮罗满面尘土,脸上的疤痕因为没有遮盖而显露出来,低低道了句:「咦,原来她长得这么丑。」她心里有些更不是滋味了,一个面容有损的女人,王爷还当宝似的? 不过,再宝贝,现在也已经弃如敝履了吧?一双破鞋而已。 林勋僵硬地站着,那边琉璃忽然挣脱开束缚冲过来,直接撞向了林勋的剑。那剑没入琉璃的胸膛,穿胸而过,琉璃仰头对林勋说:「求王爷放过夫人。」 琉璃倒下之前,回头看了绮罗一眼:「都是琉璃的错,夫人,对不起……」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这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有不同的意味。绮罗苦笑,这是临死前的忏悔?还是继续倒打一耙?她分不清了。 林勋将剑从琉璃的身上抽出来,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冷冷道:「把人都给我绑起来。」 绮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趋前两步,大声道:「你从来就不相信我!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你是不是从未信过!」 平原上本来就没有遮挡,声音可以传得很远。何况是这么歇斯底里,悲痛欲绝的声音。林勋的手在袖子中握紧,脚下不停,看向愣在旁边的霍然:「愣着干什么?绑起来!」 霍然这才惶惶然地上前,可是叶季辰和透墨挡着,他也下不去手。总不能跟自己的两个兄弟打一架吧?他跟着王爷的时间短,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王爷的元妃,那个王爷几次醉酒,抱着的牌位上所刻的女人,所以他不懂透墨和叶季辰。 这个时候,远处扬起尘土,赵琛和玄影等人赶到。赵琛翻身下马,跑到陆云昭的面前,看到他胸前的血迹,抬头对林勋怒道:「你拿我的人,对付我的儿子?」他的情绪一直都是平淡无波的,连玄隐都很少看到赵琛发火。 「那又怎样?你的儿子伙同秦王欲取我性命,难道我要容他?」林勋冷冷地说,「叔父还是想想怎么保他性命吧。」 「他伤得很重,不能上路。我先他带去疗伤,稍后,我会亲自送他去京城,向皇兄解释。」赵琛道。 林勋不置可否,抬腿便往前走,片刻便翻身上马走了。孟亦欢心情很好,扶着婢女也回了马车上。 留下霍然一个人犯了难,这……这到底是绑还是不绑啊? 陵王和玄隐把陆云昭扶起,陆云昭看了一眼绮罗,低声道:「爹,绮罗……」 赵琛看了玄隐一眼,玄隐一个手刀过去,陆云昭便彻底昏迷了。他们如今自身难保,林勋肯放他们走已经是格外开恩,绮罗是万万救不了的了。 绮罗看到赵琛把陆云昭带走,心中放心不少。宁溪扶着她上了马车,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靠在宁溪的怀里。宁溪抚着她的肩膀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奴婢听说王爷受到伏击,就跟透墨他们赶过来了,王爷为什么要杀您?」 绮罗没有力气说话,只觉得嗓子眼都跟冒了火一样,靠在宁溪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到了下一处落脚的地方,随行的太医来给林勋治伤。那把断箭他一直不处理,陷在血肉里了,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取出来,血流如注,透墨和霍然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 宁溪在门外徘徊,透墨走出来,特意还带上门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姐好像在发热,能不能请太医也过去看看?」 「这……」透墨有些为难。林勋还在气头上,虽然也给绮罗安排了房间,但是下等房。下等房说白了就比柴房多了一张床……这要是让太医过去看病,不知道会不会触怒他。 宁溪抓着透墨的手臂,眼睛都红了:「小姐真的很不好,你让太医过去看看吧。」 透墨看着宁溪泫然欲泣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心想为了自己媳妇,哪怕是杀头也认了。幸好林勋包扎了伤口就睡着了,也没管别的事。太医听说是给绮罗看病,也欣然前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前些日子在扬州的行宫里,王爷看着可是真的快乐的。 想必就算这位夫人一时惹恼了王爷,王爷也不会希望她受罪吧。 太医看过之后,确认没什么大碍,就是奔波劳累,又受了点凉,嘱托好好休息,就回去了。 孟亦欢住的是上等房,听说林勋已经睡下了,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个丑八怪住的下等房是什么模样。林勋宠着的时候,当自己是什么天上神女,态度嚣张到不行。现在跟人私奔被林勋抓到,总该知道自己身份了吧。 第46章 她这样想着,就扶着婢女大摇大摆地出门,没想到门外杵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微微俯身侧头对她说:「王爷吩咐,侧妃没有别的事,尽快休息,明天一早还要上路。」 「什……什么意思?我还不能出去走走了?」孟亦欢皱眉道。 「天寒,夜凉,外头危险。请侧妃早些歇下。」那侍卫又说了一句,就挺直腰板再不理人了。 孟亦欢生气地摔上门,婢女对她说:「依奴婢看,王爷是为了您好,毕竟今天刚发生了刺客的事情。您没见到王爷为了您的安全,特意让您跟着侍卫多的一起走,自己带着那个女人涉险吗?可见他心里还是要护您周全的。」 孟亦欢一听,觉得有道理,当即心情好了许多,乖乖上床休息了。 在路上行了将近一个月,起先是陆路,后来换乘水路。绮罗始终处于被软禁的状态,除了宁溪,谁都见不到。她在船上的时候一直吐,却不让宁溪找太医。好不容易下了船,却吐得更厉害了,拖累了整个队伍的行程。 透墨去禀报,林勋赶着回宫找人算账,只让他自己处置,就骑着疾风,带着霍然和一批侍卫先走了,留下透墨和叶季辰打点随行人员和物品。自从于坤告老了之后,透墨和叶季辰就是王府里的管家了。 绮罗抬头看到他离去的冷漠背影,心中苍凉,忽然笑了两声。这一路上,虽然同在一个队伍,同乘一船,自己却几乎见不到他的面。他选择不相信,不听,不看,她毫无办法。她也不想再去解释。 如果两个人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又何谈什么爱? 太医给绮罗把了脉之后,原先还愣了下,随后又探,确定了之后,笑眯眯地说:「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众人先是没反应过来,回过神之后,皆齐声道喜,宁溪拉着绮罗的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一直问太医:「你没有诊错吗?真的没有诊错吗?」三年前可是有两个大夫说,小姐此生都不能生育了啊! 太医点了点:「我特意确认了下,应该没有错。只是夫人这身子虚,一定要好好将养着。我这就去开安胎药。」 绮罗起先以为自己听错,直到太医起身离开,透墨领着去开药,宁溪抱着她又哭又笑,她才觉得真实一些。原来她还可以生孩子吗?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她脑子里白茫茫的,明知道应该开心,却又隐隐有些难过。 若是之前,他应该会和她一样开心吧?可是现在,他只怕还会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孟亦欢得到消息,听说绮罗怀孕了,大惊失色。王爷和她……竟都不采取措施的? 好不容易等着王爷对她彻底没有兴趣了,她居然怀孕了?要知道王爷可是皇上的长子,这么些年一直无所出,这个孩子可太重要了……如果是旁人,她倒有些手段,横竖王爷现在都不想看这个女人一眼了,弄掉一个孩子有什么难的?但奇怪的是,透墨,叶季辰这些王爷的近臣全都对那女人非常好,一路照顾妥帖。简直比对她这个侧妃还要恭敬。 看样子到了王府也不容易下手。她越想越觉得像有根刺在心里,马上叫身边的婢女去宫里送信了。 …… 颐和宫里,赵霄跪在王贤妃的面前,拉着她的衣袖:「母妃,救救儿臣,那个人回来了!他一定会去父皇面前,父皇一定会治儿臣的罪!」 王贤妃扯回袖子,骂道:「你有几个脑袋,敢派人去杀他?你怎么也不想想,他是行军打仗之人,他若想隐匿行踪,会这么容易让你知道?你以为他那些战功是白来的!没脑子的东西!」 赵霄抱住王贤妃的腿:「母妃救我,母妃一定要救救我!」 「怕死就别做蠢事。你如今来求我又有何用?」王贤妃皱眉,夏莹跑进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贤妃对赵霄说:「你出去,让我安静地想一想。」 赵霄站起来,唯唯诺诺地出去了。要不是他一时脑子发热,被身边的长史撺掇,又怎么会做这种事?他回去一定要把那个长史给千刀万剐了!……同样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应该不至于太偏心吧? 王贤妃看赵霄走了,才问夏莹:「皇后那边什么事?」 「近来坤和宫看的紧,皇后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咱们的人探听不到确切的消息。只看到春华慌慌张张地跑到坤和宫去了。」 王贤妃冷笑了一声:「本宫这儿焦头烂额的,只怕皇后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坤和宫中,赵皇后听了春华的话,愣在座位上:「林勋没把她杀了?」 春华点点头:「是啊,琉璃拼上性命也没让林勋把她杀了。当时咱们的人在扬州城里打探消息的时候,也没想到她是原来公主身边的女官夏迎秋的妹妹呢。她知道她姐姐是因为燕王和朱绮罗而死的之后,也下了一番决心才帮我们。据说那个朱绮罗待她很好。」 赵皇后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会寻死也是因为愧疚吧。我倒低估了朱绮罗在林勋心目中的分量。居然还有男人能忍受得了自己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背叛自己?尤其还是林勋这样的男人。我原本想着,等他一怒之下把朱绮罗杀了,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是误会了她……那感觉一定比用刀杀死他还难受吧?只是,他终究舍不得。」 春华垂着头说:「孟侧妃说,朱绮罗还怀了燕王的孩子……原来当年都是郭太医设局骗我们的,朱绮罗根本就能够生育。燕王是长子,又讨皇上欢心,在众臣和军中都有威望,再让他有了个孩子,恐怕皇上那边……」她没再说下去。 第47章 「这个朱绮罗真该死!我们的计划也不算失败了,不是成功一半了么?」赵皇后把春华招到身边,耳语了一番。 透墨带着一行人回到了燕王府,孟亦欢很自然地去了自己住的东院,他却不知道把绮罗安排在哪里。 想着怎么说夫人也有了王爷的骨肉,不能太怠慢了,就安排她住在了西院。 绮罗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王府,与记忆中的侯府没有半点重合之处,无论是草木亦或是下人。最重要的,这个西院,没有他的半分气息。宁溪扶着她坐在榻上,小心询问她想要吃些什么,然后便吩咐丫头去忙了。 绮罗低头摸了摸肚子,月份还浅着,大概只有一个多月,肚子很平坦。但是多么神奇,有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曾经也有过一个,但那个时候她全然不知,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这是他们的孩子,老天的恩赐。 她要离开这里,其实不难。虽然她把影卫交了出去,现在又被林勋软禁着,可她毕竟不是三年前的朱绮罗了。只要随便使个什么法子,让他将自己丢出府去,她自然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地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可是他是孩子的父亲啊,她舍不得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叶季辰到了西院来,看绮罗坐在榻上发呆,神情落寞。西院因为从前没有人住过,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她娇小的身躯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他从旁边拿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尽量笑着说:「王爷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他想明白了,会回心转意的。现在什么都别多想,好好地养胎。」 绮罗抬头看他,心中温暖,物是人非,却也有很多东西一如从前。她努力露出笑容:「舅舅别担心,我挺好的。」 眼下这光景,哪里能好呢?叶季辰心里明白,但为了不惹她伤心,也没说什么,只把西院的丫环婆子都叫到院子里:「夫人怀有身孕,你们要特别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明白么?」 「是。」这些下人虽然不知道这个夫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她有本事怀上王爷的骨肉,她们自然就得小心伺候着。这可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啊,还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出了事都没办法向宫里交代的。 …… 林勋进宫,内侍还来不及通报,他便直接出现在皇帝的面前。真宗原本歪在塌上想事情,见他陡然进来,神色严峻,不禁问道:「出了何事?」 林勋转身,让霍然把刺客押上来,按在皇帝的面前。 真宗扶着童玉坐起来,霍然说:「王爷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刺客的伏击。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报给京中知道。这是抓住的刺客。」 那刺客鼻青脸肿,衣服上都是血污,显然是受过刑。 「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做出这种事?!」真宗怒道。 林勋问地上的刺客:「说,是谁指使你的?」 那刺客本是一心寻死,虽严刑逼供,不肯招认。但是被搜到了塞在胸前的一方巾帕,没想到林勋的人本事通天,竟将他怀胎七月的妻子找到,他死倒是事小,怎能连累家人? 「是……是秦王……」刺客艰难地说完,便垂下头。 「父皇,这是诬陷啊父皇!」赵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噗通」一声跪在真宗的脚边,「不是儿臣做的,绝不是儿臣做的!怎能听这刺客一面之词?」 真宗知道自林勋认祖归宗,得封燕王之后,太子和秦王两个皆是坐立难安。当朝政见不合便也罢了,时不时还会有些小动作。太子的城府深些,做事也必然不摆到明面上来。倒是这个秦王,三番两次指挥御史上奏弹劾燕王,燕王行事之时还多阻绊,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秦王觉得本王冤枉了你?」林勋挑眉,双手抱在胸前。 赵霄不看他,只是一个劲地求真宗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的谗言所误导。 光凭一个刺客的片面之词,的确无法向赵霄问罪。林勋道:「等过些时候,叔父带着陆云昭进京,由他向父皇亲自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到时候秦王就无话可说了。」 赵霄僵住,他原来还存了侥幸心理,没想到连陆云昭的事情都败露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难道陆云昭会把他供出来?要是没有他,陆云昭哪里会有今天? 「你先出去。」真宗对赵霄不耐地挥了挥手,赵霄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得恭敬地退出去了。 真宗又看向林勋:「霦儿,你没有别的话要与朕说?比如你在扬州遇到的那个女子。」这些年,真宗皇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劝林勋立妃或者纳妾,除了太后身边的那个孟亦欢他勉强接受了以外,其它的女人送过去几个,送回来几个。前门塞进去,后门送出去。所以当行宫里的管事写信来汇报燕王殿下好像收了一个女子的时候,真宗还多少有些老怀安慰。 林勋皱着眉头:「只是个女人罢了。」 「休得骗朕。有空带来给朕瞧瞧,或者实在喜欢,就给人家一个名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几个弟弟哪个不是孩子满地跑了?」 林勋没说什么,行礼之后,干净利落地退出去。他神色如常地吩咐霍然于明日早朝之时,让谏官将搜集到的关于王赞的罪证当堂揭露出来。王赞任职枢密使多年,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更是左右各路帅司的人选,这些年花了巨金拿到官位,再变相盘剥地方,地方官早就有怨言。只不过碍于王赞势力通天,奈何不了。 第48章 林勋骑马回到燕王府,透墨在府门口徘徊,频频翘首张望。看到林勋下马,连忙走过去,略带着点激动说:「王爷,夫人有喜了!小的安排她暂住在西院……可以吧?」 林勋脚下一顿,面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负手进府了。 不该啊?怎么是这样的反应……透墨丧气一般站在原地,原本还想劝着他去看看夫人的……霍然拍了拍透墨的肩膀,跟着林勋身后进去,发现林勋往西院那边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然后便回自己的住处了。 还是在意的吧。霍然跟着林勋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他的脾性也算有所了解。他虽然亲眼看到绮罗跟陆云昭在一起,还被林勋亲自逮到,但他知道绮罗在林勋的心里一定很特别。 特别到他察觉出王爷总是有意无意地偏向那个女人的目光。旁人或者看不出来,霍然却知道。就像自己这么看林瑾,林瑾却这么看王爷一样。他虽是行伍出身,粗人一个,但他并不傻。他既然娶了林瑾,就像一辈子好好对她,而不管她是不是爱自己。 …… 绮罗一直在吐,晚饭也只吃了一些,宁溪好说歹说地劝,她才多吃了一点,身体实在是不舒服,就早早躺到床上睡了。睡梦中,她觉得浑身冰冷,蜷缩成一团。难受之时,有人似乎在摸她的头发,气息十分熟悉。 然后那人躺在她的身后,将她抱入怀中,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肚子。那人的身子很热,怀抱很宽广,她觉得安心,就靠在那人的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她精神饱满地醒来,床上果然就她一个人。想想也是,那就是个荒诞的梦吧,他现在应该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早饭十分丰盛,宁溪怕她吃不下,就什么花样都做了一点。这几年在扬州,她也很少下厨了,大早起来,折腾了不少时间。 绮罗不想拂逆宁溪的一片心意,勉强吃了几口,果然又侧身呕吐了起来。 宁溪连忙跑过来帮绮罗拍背,外面丫环忽然说道:「夫人怀着身孕,不便见客,请您回去吧。」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接着丫环似乎被训斥了一顿,一个人逆着光影径自闯了进来。 绮罗抬头,看见妇人装扮的林瑾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双腿几乎下意识地一软。 「你……竟然是你……你没有死……」 绮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吃东西。宁溪见她无动于衷,便也只是继续往她饭碗里头添菜。 「你不是都跟人私奔了吗?你为何还要回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不会想把跟别人的孩子硬塞给王爷吧?」林瑾跑到绮罗身边,连珠串似地发问。绮罗「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抬头看她:「你有资格问这些么?请问你是谁?」 「我……」林瑾咬牙。 这个时候,霍然匆匆跑进来,去拉林瑾:「你跟我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林瑾一把甩开霍然的手,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盯着绮罗。 绮罗看了宁溪一眼,宁溪会意,对霍然笑着说:「霍侍卫,您先跟奴婢出去吧。小姐有些话想单独跟尊夫人说。」 霍然知道宁溪和透墨的关系,不敢不听。但他也知道林瑾的脾气,不放心地叮嘱道:「小瑾,你不要太过分了!」然后就跟着宁溪出去了。 待宁溪关上门,绮罗才缓缓地说:「你一定很意外我没死。当年出事那晚,在侯府中,是你打昏了施夫人,让她没办法及时来救我。我说的没错吧?」 林瑾往后倒退一步,还强装镇定:「我没有!」 绮罗起身站起来,缓缓走向林瑾,林瑾步步后退。绮罗笑着说:「当时施夫人住在内院,府里的暗卫虽然防着外人,却不会防自己人。且你住的地方离施夫人住的地方最近。」 林瑾指着她:「你没有证据,你不要血口喷人!」 「怎么,你是想让我禀告了王爷,把郡主还有大嫂二嫂她们全都召集起来,再叫上各自的丫环与你对峙么?」 林瑾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身体不可遏制地发抖。她做的时候已经很小心,根本没有人会看见。可是如果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对峙,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我自问嫁入侯府并没有对不起你,但你想我死。你看到柴房的火烧起来的瞬间,心里一定很得意。但那又如何呢?纵然我不在了,你还是要嫁给霍然,他是你的兄长,根本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绮罗蹲在林瑾的身边,执着她的手腕,「林瑾,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怜,一辈子都在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事到如今,你我之间,真是无话可说了!」说完,狠狠地将她的手一甩,起身再不看她。 门外,宁溪和霍然站在廊下,霍然时不时地回头看那紧闭的门,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宁溪笑道:「放心吧,小姐不会把瑾姑娘怎么样的。只是同她说一说话。」 「她们……从前认识?」这几天霍然一直有这个疑问。看叶季辰和透墨的态度,明明与绮罗像是旧识。 宁溪的目光看着远方:「算是吧。」 霍然见宁溪不欲多说,便道:「我倒不是担心夫人,我是担心小瑾不知轻重,冲撞了夫人……」 宁溪听了一笑:「霍侍卫,有些话,不知道奴婢当说不当说。」 霍然连连摆手:「宁溪姐姐,你可千万别自称奴婢,折煞我了。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第49章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瑾姑娘的样子,似乎对你们的婚事并不满意?难道你们成亲三年,还没有圆房?」宁溪也只是猜测,看林瑾的样子是根本没把霍然放在眼里,当成丈夫的。大凡二人之间有了夫妻之实,她顾忌到自己的将来,也不敢如此放肆。 霍然脸一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溪说:「夫妻之间,既然已经成亲了,就应该有夫妻的样子。难道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了?」 「她怎么说也是勇冠侯府出来的小姐,嫁给我这样一个粗人到底是委屈了。我不想强迫她,所以想尽量顺着她的意思。」 霍然是这般想法,倒显得他粗中有细,胸怀坦荡了。 宁溪的声音不由得更轻柔了一些:「不管她是什么出身,既然侯爷已经做主将她许给你,你就是她的丈夫。她应该敬你爱你,而不是脑子里还有别的想法。你若如此这般放任,她必然不会死心,而王爷也会因此难做的。」 霍然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应道:「谢谢姐姐点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时候门打开,林瑾失魂落魄地走出来,霍然过去搀扶他。她想甩开,但是霍然这次没有放手,而是半搂着她,强行把她带走了。霍然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林瑾的力气根本不敌他。只要他有心,林瑾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宁溪走回屋内,对绮罗说:「小姐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情直接告诉王爷?」 「就算没有她,那晚要置我于死地之人还是会放火。我应该庆幸师父被她打昏在房门口,否则师父若赶到了现场,我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歹人会对付师父也说不定。这件事便过去吧,只要她认清事实,好好跟着霍然,以后别再生什么邪念。」 宁溪点头道:「我想瑾姑娘以后不会再来打扰小姐了。」 绮罗不解地望向她,她在绮罗的耳边说了一阵,绮罗笑叹道:「你啊!未出阁的大姑娘,知道的比谁都多。」 「小姐!」宁溪难为情地叫了声。 「好了,好了,我这里不用你,你去找透墨吧。你记得跟他说,早点把婚事办了啊。」绮罗推她出门。 那边霍然将林瑾带回家,自己转身去了家门口的酒坊喝酒,喝到晚上便有些醉醺醺的。林瑾没有给霍然留饭,自己早早地用了饭,便上床休息了。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一具滚烫的身体覆上来。她要叫,却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霍然的眼睛很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三年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霍然从不勉强,夜里都是睡塌。 「我给了你三年时间,你放下也好,放不下也罢,以后都得认清事实,好好地跟着我过日子。」霍然说完,挥手扯下了床帐。 …… 孟亦欢回来几天都见不到林勋的面。她从前住在太后宫里的时候,因为公主喜欢林勋,所以不敢争。后来林勋被证实是皇上的儿子,赵仪轩彻底死了心,还被宫里人笑话喜欢自己的兄长。 孟亦欢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运,竟然被皇上指婚给林勋,虽然只是个侧妃,但她也很满足了。总归她是太后娘家人,不管以后立谁为正妃,都不敢欺负到她头上来。那些通房妾室,她就更没放在眼里了。 哪知道入了王府时日许久,林勋碰都不碰她,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不过好在燕王府里面就五个住处,林勋的住处,还有东西南北各院,她住了一个,剩下的就全空着了。 这次绮罗来,一下就住到了西院,她万分警觉。不过听婢女说,林勋这几日连看都没看那个女人一眼,心里又觉得舒坦了不少。到底那女人跟她的待遇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天孟亦欢照常起床,洗漱梳妆之后,觉得无所事事,就摆弄起自己的首饰嫁妆来。 婢女小跑进来说:「娘娘可知这几天谁经常出入西院?」 孟亦欢想,横竖林勋不过当那女人是个弃妇了,只不过因为怀孕,被施舍了一个住处,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也没太把她放眼里,便随口问道:「谁啊?」 「叶长史啊。三天两头就跑去嘘寒问暖的,两个人好像很熟稔的样子,总觉得那狐媚子见魅惑王爷不成,又打叶长史的主意了。其实娘娘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王爷在扬州城里偶然认识的女人,可为什么叶长史和透墨总管都对她很恭敬?」 这婢女是跟着孟亦欢从宫里陪嫁出来的,很是有几分头脑,孟亦欢不禁点了点头:「是啊,我也奇怪。」 婢女就在孟亦欢的耳朵旁边低语了几句,孟亦欢惊道:「你说是王爷以前的旧识?还有可能是在军中做那种皮肉生意的?」 「奴婢猜想八成如此。」 孟亦欢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不是那种女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讨得林勋的欢心,一回头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这手段可不是一般地高明,好人家的女孩子是绝对不会如此的。她最是看不惯这样出身不洁的女子,肚子里怀的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当下更生了几分厌恶:「这种女人放在府里不是毁了王爷的名声吗?林瑾也是个没用的,我还以为她能把这女人赶走呢。」 「要赶走她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婢女狡黠地说。 …… 是夜,绮罗躺在床上睡不着,枕着手臂看窗外的漫天星子,就像是谁随手撒的一片宝石,闪闪发亮。今夜宁溪不在,别的丫环婆子也不敢来打扰她,这整个西院就显得更空旷安静了。 第50章 门外忽然有动静。是他又来了? 绮罗连忙披衣下床,手里拿着蜡烛,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然后伸手打开门。 夜色茫茫,廊下的灯笼发出微末的光亮。叶季辰坐在门边,不省人事。 「舅舅?」绮罗连忙蹲下来,摇了摇叶季辰,见他没有动,以为他受伤了。她刚想叫人帮忙,又担心身边的人里有谁的眼线,徒添麻烦,便吃力地把叶季辰拖进屋子里,关好门。 「舅舅,你醒醒!」绮罗倒了一杯水,蹲在叶季辰的面前,凑到他嘴边喂给他喝。叶季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绮罗仿佛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不是你敲的门吗?」绮罗愣住。 叶季辰摇头,还没有说话,院子里突然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人声。火把和灯笼聚起来的光亮透过窗纸,直接照在了屋子里的地面上。 绮罗和叶季辰对看一眼,心道不好,只听外面霍然的声音:「刚刚那黑影好像到这里来了,大家仔细搜搜看,务必确保王府中的安全。」 立刻有人到绮罗屋外敲门。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根本就说不清楚。加上这屋里陈设简单,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如果藏在床上或者屏风后面,被找出来更是说不清了。 绮罗心里明白,有人要设局诬陷她跟叶季辰,可目的是什么呢?林勋明明已经很讨厌她了。难道是要把她赶出府去,才肯罢休? 她认命地过去开门,王府里的侍卫一下子涌进来,看到正站起来的叶季辰,皆是一愣,然后有人跑出去禀报给霍然。霍然快步走进屋子里来,视线与叶季辰相对,不禁皱眉:「叶兄,你今夜不当值,不回家中,半夜在夫人房里做什么?」 「我……被人敲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叶季辰如实说道。他脑袋到此刻还是嗡嗡的,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然看了看绮罗,又看了看叶季辰,叹道:「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交给王爷定夺吧。」 王府的大堂上,叶季辰和绮罗跪着,林勋走进来,坐在上首的位置。他披着玄色绣球的鹤氅,手里转着两颗玉球,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眉梢眼角俱是嘲弄。 「先是陆云昭,然后是叶季辰,朱绮罗,你到底还有多少花样?」他冷冷道,「你是不是要把所有在你身边的男人都招为裙下之臣,好显示你的魅力?」 绮罗不怒反笑,看着地面没说话。倒是叶季辰争辩道:「王爷,您明知道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小的,小的更不会……」 「从前她就格外关注叶家,格外关注你,几次三番要我相助。我只当是你们脾气相近,格外投缘一些,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看来,若我继续把她留在王府,只怕不知明日会在她房中看到谁了。」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霍然浑身一凛,噤若寒蝉。 绮罗缓缓抬头迎上林勋的目光:「若你非要用这么不堪的词语来污蔑我,那我认了。我不过是个被你抛弃的女人,可舅舅你认识多少年了?你这样污蔑他,有没有想过其他跟着你的人也会寒心的?就算你我之间已是山穷水尽,难道连你跟你的兄弟之间,也没有信任可言?」 林勋「啪」的一声,将手中玉球按在小几上,大声道:「不用你在这挑拨离间!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他想了想,吩咐道,「来人啊,把这女人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去,等生下孩子后,抱来滴血认清。」他说完,绮罗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这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立刻有婆子进来,把绮罗拉出去。叶季辰张了张嘴,林勋指着他说:「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话。」 叶季辰垂下头,只双手在袖中紧紧握住。 绮罗被押上马车,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本就是半夜,外面又冷又黑,看着她的两个婆子膀大腰圆,大概因为被人从睡梦中喊起来,心中十分不快,面色沉戾。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马车才停下。绮罗还没缓过劲来,就被婆子拉下车,推进了一座院子里。这真的是户农家,两三间茅草房,院子里还盖有鸡舍和猪圈,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赵婶子!」一个婆子喊了声,主屋的灯亮起来,一个粗布麻衣的农妇披着棉衣,打着哈欠出来:「怎么了,这深更半夜的。」 「这女人在王府里头犯了事,王爷命押到此处,交予你好好看管。」 那农妇仔细打量了眼绮罗:「哟,这身上穿的料子,可不是普通货色。犯了什么事啊?」 「别问这么多,她怀有身孕,你好好看着就是了。」婆子将绮罗往前一推,懒得多说,便坐上马车回去了。 农妇提着灯笼,围着绮罗转了两圈,慢悠悠地说:「跟我来吧。」 农家睡得都是炕,炕上放着粗布缝制的被子和填满糟糠的枕头。农妇靠在门边,看绮罗的脸色,懒洋洋地说:「有个热坑头睡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的。你这孩子,多半是跟王府里哪个小厮私通才有的的吧?从前也有几个丫头做出这种龌龊事,被罚到我这里来。后来王爷心肠好,多半将她们关一阵子,等生下孩子就放了。」 「那些孩子呢?」绮罗问道。 「她们愿意带走就带走,不愿意带走,就在附近村子里找一些农家收养。不然都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谁愿意养?」 第51章 绮罗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的孩子,可不是野种。这里环境太差,她不能久呆,对孩子和自己都不好。万一有个什么事,恐怕连照应的大夫都没有。她要离开这里,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养大。这么想着,她心里又升起了无限凄凉。原来在他心里,她不过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不配得到他的一点点眷顾和信任。 但愿叶季辰没事。 农妇看绮罗的脸色,也不多说,转身回房自去睡了。 折腾了这么久,绮罗躺在坚硬的炕上,鼻子尖充斥着奇奇怪怪的味道,根本无法入睡。她从怀里摸出巴掌大的烟筒,这是用来联络她在京城附近的眼线的。她虽然把影卫全都交给了林勋,但到底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人生本有太多猝不及防,倒不是当时她不相信林勋,而是纵然是林勋,也有无法照顾她的时候。现在果然是派上用场了。她爬起来,打开窗子,正准备放烟筒的时候,主屋那边忽然传来杯盘落地的声音。 然后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了。 绮罗皱了皱眉,把窗户放下来,转过身去。 两个仆从装扮的男人走进来,看上去身手矫健,其中一个手里还端着药碗。 绮罗稳定了心神问道:「你们把赵婶如何了?」 男人不回答她,缓缓地靠近过来。绮罗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窗上:「你们是宫里出来的吧?是谁指使你们的?」她从被送到庄子到现在,只不过几个时辰,这个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她的命?或许不是要她的命,是要她腹中孩子的性命。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 眼看一个男人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就要灌药,身后的窗子动了下,被绮罗反手按住。她挣开男人的手,大声朝门外道:「我知道你也来了,不如现身吧。反正我境遇已经如此,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让我当个明白鬼,痛痛快快去死,如何?」 男人见绮罗镇定自若的模样,手中一顿,也下意识地看向门外,等着那人的命令。 绮罗道:「一会儿天快亮了,可就不好下手了。我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你既然知道我在此,必定也明白我的身份吧?我叶婉可不是任人宰割之流。」 她话声刚落,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门外。那人将头上的风帽摘下之后,赫然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春华。 春华抬手,那两个男人便退到一旁:「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吧。」绮罗笑了一声,「想不到我小小一个民女,既然劳皇后娘娘记挂,还让姑姑亲自动手来杀我。」 「你的确是微不足道,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燕王血脉。」春华淡淡地说,「皇后娘娘早知道你当年诈死,逃过一劫,你诡计多端,因此要我亲自出手办妥此事。」 绮罗低头看着肚子,自嘲道:「这血脉连他的亲爹都不承认,皇后娘娘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难道琉璃也是娘娘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燕王厌弃我。」 「没错,琉璃的确是娘娘安排的。你性狡诈,只有你身边之人,才不会让你起疑。你还记得公主身边的女官夏迎春么?她因为算计你,所以被打入冷宫,不久后就不堪其辱,上吊自尽了。琉璃就是夏迎春的妹妹。我们找到她,告诉她夏迎春是因为你跟燕王而死,她自然帮我们做事了。」 绮罗恍然大悟:「我一直想不通琉璃为什么会被人收买,何时被人收买,原来如此。那当年的女道士,也是皇后娘娘故意安排的吧?我猜想,那在宫外卖药的老宫女本来就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那里有一种禁药,能让服药之人乱了情志。老宫女拿到药方后,偷偷配置了卖给一些深宅中的妇人。国公府的林姨娘被那老宫女威胁,怕买药的事情败露,就让侯府的丫环偷偷把药放入我的屋子里。她本就出身勇冠侯府,收买几个府里的丫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春华勾了勾嘴角:「你既然已经知道得如此清楚,还需问我什么?」 「我们要你亲口承认而已。」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春华惊得转过身去,看到透墨凛然地站在那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侍卫,整个庄子都已经被包围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开封府的官员,正在手上的册子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这个时候,霍然从绮罗身后的窗子爬进来,头上都是汗水。他刚才想要进来,却被绮罗按住窗。他在外面不好使力,差点急得破窗而入。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吓疯了,夫人竟如此淡定。 更加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绮罗刚刚说的女道士那些情节,好像是当年勇冠侯府里发生的事,再联系不久之前王爷对她说的话,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你……你们……」春华踉跄两步,「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检查过……」 「你检查过周围,没发现有异,以为王爷彻底上当了?」透墨走进来,拔出腰上的剑,指着春华,「王爷最擅长伏兵之策,我们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山头,只等你们出现!」 春华摇头,惊叫道:「不可能的,整个计划堪称完美,他怎么可能知道!」 透墨勾了勾嘴角:「王爷在扬州的时候就觉察到琉璃有问题,果不其然,她私自放飞鸽子传信,后来又趁乱把马车驾离。如果夫人跟陆大人真的有什么,隐在扬州的这三年,有的是机会跟他远走高飞,何必等到王爷来了扬州,再刻意安排这场私奔?你们也太低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了!哦,顺便说一声,你们安排在孟侧妃身边的那个婢女,早就被王爷收买了。」 第52章 春华颓然跪在地上,知道大势已去。是她们太过自信,认为林勋一定会上当,却没想到这个网是她们结的,最后却把自己罗织了进去。她想要咬舌,透墨上前掐住她的下巴:「姑姑可想好了,刚才开封府的主簿大人已经将所听到的全部记了下来,你此刻畏罪自杀,只怕皇后娘娘身上又得多添一条心狠手辣的罪名。」 春华惨然地笑了笑,任凭透墨把她押出去了。 绮罗没有说话,从她刚才与窗下的霍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林勋这几日不过是在演一出「请君入瓮」的大戏。皇后一心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没想到林勋不过是将计就计。可知道真相之后,她心中非但没有如大石落地一般的释然,反而是一种出离地愤怒。 霍然看了看绮罗,恭敬道:「夫人受委屈了,小的这就护送您回府。」 「我不回去。他以为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绮罗挣扎着从炕上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肚子忽然一抽,她低头捂住。 「夫人!」霍然要上前,却感觉到肩膀被人按住,然后一个人影越过他上前,俯身将绮罗抱了起来。 透墨愣住,他奉命跟来的时候,王爷在府中旧伤复发,肩膀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现在竟还有力气抱得动人? 「王爷……」他不由得叫了一声,林勋却看了他一眼,不让他说。 绮罗抬头看到林勋冷峻如削的脸,更加用力地挣扎:「你放开我!」 林勋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虽然是权宜之计,但她并不知情,身心都受着煎熬,但他又何尝不是?他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听霍然的话,乖乖回去,所以还是匆匆地赶来。他深呼吸了口气,只觉得肩膀上的骨头要裂了一般,仍是稳稳地抱着她:「乖乖的别动,太医在马车上等着了,仔细伤到我们的孩子。」 「你不是还要把这孩子抱去滴血认亲?你可知道你说这些话有多伤人!」绮罗咬牙气道。 林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若不这么说,怎么叫他们相信我是真的厌弃了你,把你一个人抛在这庄子里?那琉璃你视之如妹,我就算告诉你她有问题,你还是会心软放了她。放过了她,皇后又如何放心下一步计划?难道要永远让她藏在背后,暗箭伤你?」 绮罗语塞。林勋的确足够了解她,她若早知道琉璃会如此做,一定会让林勋放了她。 这世上最难预测的便是人心。 林勋将绮罗抱到庄子外的马车上,太医恭敬地等在车里,连忙帮着把绮罗扶好。 林勋放下帘子,单手按着肩膀,倒退一步。透墨连忙过来扶他:「王爷,您没事吧?」 林勋摇了摇头:「没事。」当年在西境回营的路上,他曾被十几个黑衣高手伏击,一把银枪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他虽然力战退敌,但伤势太重,后来就倒在了血泊里,昏迷不醒。 幸好不久透墨就找了过来,将他带回营地。当时随军的军医说没救了,西夏的大夫也是素手无策,后来不知道李金婵用了什么法子,总算把他唤醒。他醒了之后,也没空追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谁派出来的,而是带伤帮着李宁令,制定计划,直捣西夏王都,为的就是能尽快结束战事回京。所以他身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连李宁令都看不下去,强行让他休息了几日。 及至他赶到扬州时,知道绮罗已死,支撑他的信念一下子崩塌,他才会重病不起,险些撒手人寰。不过那次重伤给他带来了许多后遗症,肩疼和心绞痛不过是其中之二。 这几天他旧伤复发,十分难忍,常常疼得满头大汗。一方面不想让绮罗看见,另一方面也确实要配合皇后的计划,所以故意冷落着她。 这时,太医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地禀报道:「夫人身体娇弱,又动了些胎气,此刻已经睡着了。待微臣开几服药,今后定要好生将养着,方可保母子平安。」 「多谢太医。还有,本王肩伤的事,回宫不要向父皇禀报。」 「微臣明白。」太医颔首。 马车上有安神的香,绮罗睡得很沉。林勋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又给她盖了一层毛毯,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到后来,因为几夜未入眠,他也靠在马车壁上睡了过去。 庄子离京城有不短的距离,等快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绮罗被车窗帘子上的光亮晃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林勋蹙着眉沉睡,手还放在她的脖颈上。这双手上布满了老茧,摸起来十分粗砺,还很温热。她微微探起些身子,他居然没有醒。 绮罗把身上的毯子拿下来,想盖到他身上,手背无意间碰到他的脸颊,却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伸手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叫道:「外面有人吗?太医还在吗!」 马车停在王府前面,叶季辰和宁溪高兴地迎上去。透墨和霍然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林勋下马车,叶季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透墨说:「你快叫人准备,王爷昏过去了,浑身发烫。」 叶季辰会意,连忙进府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幸好太医是随行过来的,也跟着他们进去。宁溪过来扶着绮罗,绮罗望着府内,也很担心:「王爷好像发烧了。他以前身体很好,从来不会生病。」 宁溪一边叮嘱她担心脚下,一边说:「奴婢从透墨那里知道了一些事,不知道要不要说给小姐听。」 第53章 「你快说。」绮罗抓着她的手。 宁溪就把林勋在西夏受伤,后来回京九死一生,身上落下许多病痛的事情告诉了绮罗。宁溪说:「想必王爷也是不想让小姐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小姐,也尽量避着小姐不见。听透墨说,严重的时候,会疼得昏死过去,想必是常人无法忍耐的。」 绮罗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快步朝林勋的住处走去。这个时候孟亦欢也听说了林勋的事,从东院跑出来,看到绮罗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回来了?」 绮罗没看她,这个女人被利用了却全然不知,想必只是没什么脑子而已。她现在没空跟她算账,她只关心林勋的病情。 绮罗扶着宁溪往前走,孟亦欢欲上前,却被身旁的婢女猛地拉住:「娘娘别去。@乐@文@小@说|」 孟亦欢眼见着绮罗进林勋的住处,畅通无阻,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不由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何阻拦我?那个计划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这个女人为什么又回来了?」 「奴婢不敢阻拦娘娘,但娘娘还没看出来吗?肯定是王爷让她回来的。」婢女小声道。她不敢告诉孟亦欢,自己早就已经是林勋的人,孟亦欢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孟亦欢还未察觉到异常。 婢女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娘娘嫁来王府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王爷的个性?若是他讨厌什么人,那人绝对不可能再出现在他眼前。这个女人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就说明是王爷的意思。娘娘还是先不要与她作对了。」 这个时候,叶季辰从林勋的住处出来,看到孟亦欢,就往这边走过来。孟亦欢多少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退开一步,避着叶季辰的目光。叶季辰却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冲她行礼道:「王爷这里十分忙乱,孟侧妃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请回自己的住处吧。」 「我就是担心王爷,想进去看看。」 「王爷有我们还有太医照料,娘娘就算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等王爷醒来,自会召见娘娘。」 叶季辰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孟亦欢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只能不甘心地回去了。她不了解林勋,甚至是林勋身边的每一个近臣。他们对她虽然恭敬,却没有真正地接纳她为林勋的女人,这点她很清楚。 所以她才会有危机感,才万般排斥绮罗。她嫉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害怕绮罗抢走她的东西。她拥有不多,本就十分可怜的东西。 林勋身上的旧伤,太医院的太医心中都有数。当年奉皇帝之命抢救的时候,本就万分凶险,足足养了半年才算恢复了。此刻太医解开他的衣服,在他上身的几处熟练地下针,弄好了之后,又用冷水给他擦了擦脸,灌下一副药。 过了一会儿,林勋总算苏醒过来,太医松了口气,退下去开药方了。 绮罗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因为她动了胎气,也不敢上前帮忙,怕给众人添乱。此刻见太医走了,才起身走到床边,握着林勋的手问:「你好些了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 林勋回握住她的手,轻松地说:「别担心,我没事。」 「这伤是当年在西夏打仗的时候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你没有追查过么?」 林勋摇了摇头,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无声地亲昵:「当时都没有线索,现在更不好查了。一会儿我进宫一趟。」 「你都这样了,不好好养伤,还进宫做什么?」绮罗皱眉问道。 「有些事不得不去处理。这点小伤不要紧。」林勋笑了一下,抬手刮了下绮罗的鼻子,「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个惊喜。」他等了这么久,才等到皇后主动出手。而且还是谋害皇孙的罪名,这下她应该无话可说了吧? 还有那个孟亦欢,也是时候处置了。 …… 真宗皇帝仰躺在寝殿中的龙榻上,认真思考继承人的问题。他知道秦王赵霄急功近利,不堪重用,但他没有想到赵霄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对自己的兄长痛下杀手。 即便没有了林勋,也还有东宫太子。这些年,他与太子明争暗斗,却多是政治上的手段,并没有使过这样阴毒的招数。恐怕暗中有人误导。但大错已铸成,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近来枢密使王赞接连被言官弹劾,已然被停职调查,这么大的事情,王贤妃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恐怕也是没有脸面过来求情了吧?趁此机会,肃清王赞的势力,多给一些年轻的朝官机会。 真宗看了看手里两颗林勋送的玉球,严峻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时,童玉跑到真宗身旁说:「皇上,燕王殿下求见。」 真宗立刻坐起来:「宣。」 林勋快步走进来,请安之后,直接跪在地上说:「父皇,近日发生了一些事,儿臣需要向您禀报。」 真宗皇帝点头示意他说,他便把皇后当年如何陷害绮罗,及至近日的种种,还有下令女官谋害绮罗和她腹中胎儿的事一一道了出来。他说得很慢,怕真宗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真宗果然只抓住了几个重点:「你的意思是朱氏并没有死?你们在扬州重遇,她还怀了你的孩子。而皇后要身边的女官前去杀害她们母子?」 「是的。那女官春华现在就押在殿外,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林勋匍匐在地上。他认祖归宗之后,很快就调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当年自己的母亲疯掉也十分蹊跷。赵家与当年皇宫中制药的太医有过硬的交情,所以皇后手中有逍遥散,软筋散还有合欢散的药方并不奇怪。她这些年就是一次次用这些药方来害人的。 第54章 只不过后来这些药都被列为宫中的禁药,不能再随便拿出来。 「岂有此理!」真宗皇帝拍了下几案,对童玉说,「你派几个人去把皇后给朕带来!」 童玉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知道皇后今天只怕是躲不过去了,就命两名太监去坤和宫请人。 坤和宫的寝殿里,赵皇后坐在铜镜前梳妆,戴上漂亮的东珠花冠,又抹了胭脂,仔细看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容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 宫女跪在她身旁说:「娘娘,春华姑姑没有回来,想必是事情出了纰漏,您还是想办法……」逃走那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但凭借皇上一直以来对皇后的成见,以及对燕王的偏爱,只怕……此事燕王和皇上都不会作罢。 「而且刚刚大殿那边,童玉公公也提前派人来传过消息,只怕皇上那边马上要来人了……」 「慌什么?来了便来了。」 赵笙才说完,便有另外的宫女跑进来,面露惧色:「娘娘,皇上那边来了两位公公,要您去大殿那边……」 赵笙的表情平淡无波,最后看了看眼铜镜中的自己,左右照了照,然后起身站起来:「走吧。」 她出了坤和宫,没有要步辇,而是步行在这座宫殿里头。她争了近半生,争到了皇后的位置,为儿子争到了太子的位置,没成想到头来,还是棋差一招,没能把最大的障碍给除掉,反而露了把柄给对方。她是有些急了,但近来朝堂上的波荡,还有圣意的动摇,都没有留给她太多的时间。 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放手一搏而已。只要除掉了这个障碍,哪怕搭上自己,太子也可以高枕无忧。 可没想到,事与愿违。也许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天定。 她走到真宗的寝殿之外,看到春华全身被缚,嘴里塞着布,跪在殿外,由霍然看管着。春华看见赵笙,身体往前倾了倾,赵笙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的脸,然后正视前方。 真宗看着赵笙一身华服朝自己走过来,仪态端方,仿佛一如年轻时那么骄傲。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她的骄傲和不服输,她突兀地闯入他的生命,将他的人生全部打乱。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勉强维持夫妻的关系,倒不如说是迫于赵家的压力,一直在忍耐。忍到了今日,也算是到头了。 赵笙也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还没等真宗发话,便跪在地上说:「事情是臣妾做的,臣妾认了,与旁人无关。还请皇上处罚臣妾,不要再追究别人。」她真的累了,她不再愿意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挣扎求存。唯一的忧虑,便是太子了。 林勋没想到皇后认罪认得这么爽快,不由地侧头看着她。 「你怕朕追究谁,太子么?」真宗冷冷地问道。 赵笙平静无波的表情总算有了松动,她抿着嘴角看向真宗:「臣妾所为,太子并不知情,何况他人都不在京中。皇上不要忘记了,太子也是您的亲生骨肉。」 她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后的感情。 真宗的手臂靠在方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又恨又畏的女人,缓缓道:「其它人先退下,朕有些话单独要对皇后说。」 林勋依言起身,与童玉等人一起退到殿外。霍然以为是要提审春华,正要把春华从地上拉起来,林勋却摆手示意他不用动。霍然不明所以,童玉道:「皇后娘娘已经承认了,所以不用再审问了。」 霍然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谋害皇孙的罪名,虽不能让她死……也足够废了她。 林勋站在云阶之上,俯瞰着整个皇城,渐渐从心底里升起了疲惫。他的身份是没办法选择的。然而皇室中的人,生而就像抢食的鱼儿,一旦不争不抢,不是被对手裹食下腹,便是被活活地饿死,永无安宁的一日。 他当初在西夏的时候,亲眼看到李宁令和武烈皇帝父子相残,最后两败俱伤。如果可以,他不想与自己的骨肉至亲为敌,虽然在他的心里,他们可能更多的只是象征性存在的意义,比如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还有对他疼爱有加的皇帝。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一直都是林勋而不是燕王赵霦。 过了一会儿,殿内始终平静,没有发生激烈的争吵。这应该是帝后这么多年来,最平心静气说话的一次。然后真宗皇帝唤了都承旨来,准备拟旨。 都承旨跪于案后,看了一眼跪在殿上神色平静的皇后,心中有数,执笔蘸墨。 真宗皇帝徐徐念道:「皇后赵氏自入主中宫,癖嗜奢侈,凡诸服御,莫不以珠玉绮绣缀饰,膳时有一器非金者,则怫然不悦。每见貌少妍者,即憎恶,欲置之死……今查其弄权后宫,威胁命妇,谋毒皇孙,实数十恶不赦。」 赵笙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都记在心里,等的就是要跟她清算的一日。这么看来,自己这个皇后做的也并不是可有可无,至少在皇帝心里,还留下过一星半点的痕迹。哪怕那些痕迹都与美好无关,也足够回忆了。 都承旨一边写,一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看这样子,皇上是要废后了?或者……干脆直接一杯毒酒赐死?可是废后,难道仅凭一纸诏书,不会引得满堂非议? 真宗皇帝忽然停下来,看向赵笙。都承旨以为他改变主意,正要搁笔,却听皇帝问道:「朕问你,雅盈当年可是你害的?燕王在西夏之时,可是你派人刺杀的?」 第55章 赵笙朗声答道:「非臣妾所为。」 真宗眯起眼睛,仿佛在思量赵笙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事到如今,她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了吧?如果不是她还会有谁?若不是她,贬为庶人,归于娘家,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真宗正陷于迷思,童玉在殿外高声说:「皇上,苏宰相,曹大人和赵大人等几位重臣进宫了,现跪在殿外求见。」 真宗哼了声,知道肯定是内宫有人走漏了风声,这些大臣知道他要废后,特意赶来劝谏了。可今天任凭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宣他们进来!」真宗吩咐道。 苏行知等人躬身入殿,看到殿中的情景,心下已经了然,纷纷跪于赵笙之后,齐声道:「废后之事,请皇上三思!」 都承旨也伏在地上说:「请皇上三思!」 真宗皇帝态度坚决地说道:「我与皇后貌合神离多年,今次她更是铸下大错,企图谋害朕的皇孙!燕王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么点血脉,皇后下此毒手,可见其心鄙陋!众卿不用多说,都承旨,继续拟旨!」 「皇上!」赵光中膝行到赵笙身边,伏于地上,「皇后是先皇所立,怎可轻易废除?纵然她有不对之处,您有别的方法可以处罚,却万万不能废后啊!这会使国本动摇,众臣非议,上天恐也会降下凶兆!」 「休得危言耸听!朕乃天子,上天知道朕如此处置,不会怪罪!」真宗斥道。赵光中还欲再说,身后苏行知暗中扯了扯他的腰带,大声道:「圣意已定,臣等亦以为是,无庸更议。」其它的大臣知道苏相此话是在提醒废后一举势在必行,再行劝阻,皇上一怒之下可能会贬官降罪,谁都不想丢了颈上乌沙,所以也不再反对了。 都承旨拟好了旨,捧着圣旨出来去了舍人院。林勋方才看到苏行知等人进去,还以为会改变皇上的想法,没想到皇上这次这么坚决。圣旨交到舍人院,便是无转圜的余地了吧。 林勋让霍然把春华交给了童玉,等苏行知等人从殿内走出来,纷纷向林勋见礼。赵光中则是握着拳头走到林勋面前,抬头看他:「燕王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赵大人此言差矣。皇后欲杀本王妻儿,难道本王要坐以待毙?」林勋挑了挑眉。赵光中几次与之交手,都铩羽而归,今次皇后被废,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最大的受益者还不是林勋等几位皇子?他回去得飞鸽传书,通知太子早作防范才行。 林勋等赵光中走了,才返回殿中,帝后一跪一坐,仍在说话。 他们的神情不像做了多年夫妻,反而像是放下了恩怨的旧识,两个人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真宗让童玉送赵笙回坤和宫,不久之后圣旨便将下达,皇后被贬为庶人,归于赵家。这是赵笙自己的要求,对于她来说,这座皇宫困住了她前半生,后半生她就想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人。 唯有太子放心不下,因而再三恳求真宗顾念骨肉亲情,对其多加眷顾。她自己,却是半分忙也帮不上了。 林勋看着赵笙出去,对真宗说:「儿臣还有一事想禀告父皇。」 「可是恢复朱氏名誉之事?」 「她在扬州城以叶婉之命生活,现在也不想兴师动众地恢复身份,只想在儿臣身边做个侧妃,然而儿臣也不想委屈她。现在的侧妃孟氏,险隘阴私,这次皇后暗算绮罗,她也出力不少。儿臣想放她出府,又怕皇祖母那边怪罪……」 真宗了然笑道:「你是想让王府里只有朱氏一人?」 「父皇明鉴,她怀有身孕,儿臣不能时时周护,唯恐伤及他们母子分毫,因此实不能再让有异心者同住。」 真宗皇帝沉吟了一下,事涉太后,的确是不好办。但他看着林勋恳求的目光,还是说:「你且按自己的意思办吧,太后那边朕来处理。」 「谢父皇。」林勋行礼之后,便起身走了。 郭贵妃端着补汤来看皇帝,撞见林勋出来,连忙避让在旁边。直看到林勋风尘仆仆地离去,身边的女官秋叶说:「皇后被废,太子那边肯定会有所动作,加上秦王前番刺杀燕王,必定难逃罪罚。现在晋王殿下唯一的对手便是燕王了。」 郭贵妃敛袖往皇帝寝宫中走,没有理会女官的话。 她并不想如此。显然她私心里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可是没有这些阻碍,皇上只会更加偏心燕王。毕竟燕王在军中,在朝堂上,都有无与伦比的威信,这一点哪一个皇子都没办法与之相比。林阳成就了他,若他自小生在帝王之家,未必有今天这般出色。 所以她才在暗中不停地激化秦王和燕王的矛盾,太子和燕王的矛盾,却没想到太子和秦王这两个人非但不联合,却更加地分崩离析,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皇帝似乎很累,靠在龙纹方枕上,抬手揉着额头。郭贵妃见状连忙走过去,帮他揉捏着肩颈:「皇上操劳国事,可得注意休息。」 「你来了?」真宗笑着望向她,「皇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臣妾听说了一些。皇上真的要把皇后废了?」郭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自己要求归家的,朕遂了她的心愿。这个皇后之位本就不是她的,她做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真宗的目光幽沉,「只不过她不认当年害你姐姐一事,也不认西夏刺杀燕王一事。朕想着,到了此刻,她也没必要隐瞒了,莫非真的不是她?可除了她,还有谁对雅盈和霦儿如此恨之入骨?」 第56章 郭贵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别说她不知道,就算她知道,又怎敢在此敏感时刻,于皇帝面前轻言半句?一个弄不好,她多年经营,恐怕也要毁于一旦。 真宗将郭贵妃拉到面前,缓缓道:「此次废后,对太子亦是试探。他若乖乖地从颖昌府回来,便还是太子,如若不然……」他的眼中浮动狠色,郭贵妃的双手一抖,皇帝便笑了:「吓到你了?这些话原不该说给你听,只是不与你说,朕又要说给何人听……」 「皇上若想说……臣妾听着便是。」郭贵妃善解人意道。 真宗叹了口气,将郭贵妃拉到面前:「悦儿,朕到时恐怕要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霖儿。因为在朕的心中,如果太子不成器,燕王便是最好的人选。你不会怪朕吧?」 「臣妾怎么敢呢?」郭贵妃笑道,心中却冷如冰窟。这些年,你对我说的话,有哪些兑现过?许我后位,却在赵笙被废之后,只字不提。封霖儿为晋王,说是无上荣宠,然而你心中最爱的依然是燕王。说来说去,你最爱的女人和最敬重的女人都不是我。但我不会失望,因为早就对你没有期望了! 郭贵妃等真宗皇帝睡了,给他盖上薄裘才离开。一离开大殿的范围,她就将秋叶招到身边,匆匆交代了几句话。 林勋离家的时候骑的是马,回来的时候,却坐着马车。他先踏下马车,然后从车上抱下一个八岁的女孩儿,一个英气的少年随后也跳了下来。 林勋牵着那个女孩儿走入府中,女孩仰头问他:「三叔,三婶婶真的回来了吗?」 「嗯。」林勋嘴角噙着柔和的笑,径自往西院而去。 绮罗正靠在榻上休息,宁溪在旁边做针线,听到女孩子的声音,不由愣了一下,就看见一个身影风似地冲进来,刚要扑向绮罗,想起林勋的嘱咐,只是小心地叫道:「三婶婶!」 绮罗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可爱的女孩子,几乎下意识地开口:「珊儿?」 「三婶婶,您还记得我?!」林珊爬上塌,依偎进绮罗怀里,「娘说三婶婶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三婶婶,珊儿好想你。」 绮罗笑着摸她的头发,眼中泛起泪光:「我也想你。」 「三婶。」少年磁性的声音传过来,绮罗抬头,看见个头蹿高的少年老成地立在那里,要不是他眼里的水光出卖了他,估计要被他一本正经的做派给骗了。 「骁儿都长这么高了。」绮罗欣慰地说,朝林骁伸出手。林骁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握了上去。其实这个三婶没有比他大几岁,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却对他关爱有加。知道她被火烧死的时候,他还偷偷地哭过几次。 林勋是最后进来的,看到大中小三个人都是喜极而泣的模样,便道:「珊儿,你不是要做桃花糕给三婶婶吃?」 「对啊!三婶婶,三叔说你有小弟弟了,是不是?」林珊看向绮罗的肚子。绮罗点了点头,笑道:「也许是小妹妹。」 「妹妹好。」林骁说,「别跟珊儿一样不听话。」 林珊冲他做了个鬼脸,跳下塌:「我会做桃花糕了,我去做了给三婶婶尝尝看,好不好吃。」说着就兴冲冲地出去了。绮罗连忙说:「宁溪,你去帮帮她,看着点,别出什么事。」 「是小姐。」宁溪放下手中的活,寻林珊去了。 林勋和林骁坐在屋中,林骁跟绮罗陆陆续续说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后来大概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很碍眼,就对林勋说:「三叔,我去看看珊儿。」 林勋点头,这屋里便只剩下他跟绮罗两个了。绮罗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将手放在紫金铜炉上烤了烤。 林勋坐到床边,伸手把绮罗拉到怀里抱着,用体温暖她。绮罗不自在地挣了挣:「你别……孩子们都在外面。」 「晚上搬到我那儿去住。」林勋在绮罗耳边呵气般地说。 「我现在身子不方便……」绮罗推他的胸膛,林勋捏着她的下巴:「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这里这么简陋,当初让你住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 绮罗故意说:「我倒觉得这儿挺好的。搬到你那里去,你的那位侧妃还不知道怎么使计害我。」 「晚上她就不在了,你不必顾忌她。」 绮罗不解地望着他,还没等林勋解释,霍然就冲了进来。看到屋中的情景,他又连忙转身退出去,在门外说:「王爷,有人求见。」 「有人?」林勋皱眉。 霍然头垂得更低:「您……您去了就知道。」 林勋猜到了几分,认真地摸了摸绮罗的肚子道:「乖乖跟你娘一起等爹回来。」 绮罗笑着拍开他的手:「它才这么点儿,听不到的。」 林勋又亲了下她的头发,才下塌走了出去。一出去,就收起脸上的表情,边走边问:「是孟侧妃?」 「是的。婆子跟丫环在东院给侧妃收拾东西,她不肯。闹着要见王爷。透墨哥没办法了,这才让小的来找王爷。」霍然解释道。 林勋看他一眼:「你脖子怎么了?」先前离得远时没有看见,离近了才看见霍然的脖子上有几道抓痕,虽然用领子特意掩盖,但还是隐隐漏了些出来。依霍然的身手,谁可以这么近地伤他? 霍然连忙下意识地把领子拉高,满脸通红,连谦称都忘了:「我……我……是小瑾她……不是她……是我……」语无伦次。 第57章 林勋恍然大悟,拍拍霍然的肩膀:「嗯,长大了。」 霍然连忙低下头,脸红得都要滴血了,像个难为情的孩子。林勋又低声说:「在对付女人方面,透墨和季都挺厉害的,不懂的可以向他们请教。」 「什么事要向微臣请教?」叶季辰手里抱着账册过来,看到霍然这个样子,以为他做错了事,好奇地问道。林勋对霍然说:「东院我自己去,你正好跟季臣聊聊。」 「是……」霍然的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了。 林勋心情大好地走了,叶季辰走到霍然身边,等着他开口,也是一眼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当下了然,将他拉到角落:「怎么,跟弟妹吵架了?」 「没……没有!近来她对我温柔了许多,只是……」霍然摸了摸脖子,有点难以启齿,「这是昨夜里她弄的。我一时没个轻重,她今日下不来床……有点怪我。」 叶季辰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这种事,要慢慢摸索。有的女子喜欢温柔相待,有的女子喜欢酣畅淋漓,你初经人事,难免掌握不好分寸。去开些涂抹的药回去给她擦擦,平时多问问她的感受,很快就会水乳交融了。」 霍然连连点头。早知道此法能驯服林瑾,新婚那夜他就应该尝试了。果然女人都如烈马,不管脾性多么桀骜不训,征服了她们的身体,自然也就收住了她们的心。这几天林瑾不说,他却能觉察出变化。比如不再对他冷冷淡淡,吃饭时也总是等他。床底之间虽然不算温柔,却也能察觉到她有些乐于其中了。 他心中的大石总算着地,这才有了新婚般的喜悦和幸福感。 …… 林勋走到东院,看到丫环婆子都瑟瑟缩缩地站在院子里,不敢靠近屋子。他走进去,迎面飞来一个瓷瓶,被他伸手接住,随即放在身旁的矮桌上。地面上一片狼藉,孟亦欢的婢女跪在旁边,看到林勋走进来,连忙道:「娘娘,王爷来了!」 孟亦欢本来坐在榻上哭,听到婢女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林勋,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王爷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家!」 林勋将她拉开,示意婢女出去。 「孟亦欢,你父亲曾跟我共同在沙场克敌。我们是战友同袍,你在我眼里,就是个晚辈,我不可能喜欢你。」 孟亦欢摇头,哭道:「那个女人跟我差不多年纪,她为什么就能得你的垂青!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林勋把手帕递给她:「把眼泪擦擦。」 孟亦欢接过带着他味道的手帕,只攥在手心里。她心里清楚,林勋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能忍这么久,一是因为她是太后娘家的人,二是因为当年是皇上赐婚,三就是跟她父亲的那么点同袍之情了。她就是仗着这些,才肆无忌惮地要把那个女人赶走,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跟自己计较,没想到她却想错了。 林勋坐下来,这几年,他踏进东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想给孟亦欢任何希望和假象。他缓缓说道:「我已同你父亲说好,他晚上会来接你回去。你还是完璧之身,才十六岁,不用在我身上浪费青春。我会对外言明,我放你出府并非因为你的过错,而全是我个人的原因。回到家中,你依然可以择良人而嫁。」 孟亦欢哭得更凶了:「你都知道了?你觉得我帮忙害那个女人,所以你一定要赶我走?」 林勋看着她,就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亦欢,你喜欢我,不过是你少时,我在回京途中无意救了你,并把你安全送回家中。但如若不是你,换了任何一个人,我也会这么做。你对于我来说,并不是特别的。就算没有她,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当初那个在路边啼哭的小女孩,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你虽无知被人利用,我却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孟亦欢扑倒在榻上哭,哭得撕心裂肺。林勋不再说什么,起身走出屋子,吩咐外面的婆子和丫环:「等侧妃冷静下来了,你们继续进去收拾。记得以礼相待。」 「是。」众人齐声应道。 林勋走出东院,看到透墨立在那里等,便问道:「怎么了?」 透墨跪下来道:「小的恳请王爷做主,小的想娶宁溪。」 林勋抬手让他起来:「这事原本也该办了。等我跟夫人商量之后,择良日让你二人完婚。」 「谢王爷!」透墨激动之余,又道,「小的怕宁溪要准备婚嫁之事,又要照顾夫人,无暇分身。夫人现在怀有身孕,这王府里头也该有个妥帖的人照顾才好。」 「你说得有理,你派人将我从前的乳母尹氏从应天府接回来吧。由她照顾夫人,宁溪也可以安心准备婚事。」 「是!」透墨连忙转身去办事了。 过了几日,废后的圣旨在朝堂上颁布,赵笙被除掉了皇后的服御,离开坤和宫,以庶民的身份,被送回了赵家。于氏在赵府门口看着朴素的马车行驶过来,不禁抬手抹了抹眼泪。想她赵氏一门,曾经无限风光,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国公夫人,没成想如今,两个女人都被休离归家。 于氏这一生,亦可谓经历良多。到了这般年纪,富贵荣辱都已经置之度外,只盼家人平安,也并没有什么看不开的。子女长大后,各自离开家,经年见不上一面。如今倦鸟归巢,她虽然年事已高,但只要活着一日,便会好好地庇护她们,如同她们孩提时。 第58章 一身普通妇人装扮的赵笙从马车下来,一眼看到了于氏,还有站在她旁边的赵阮。赵阮正双目放空地望着远方,痴痴傻傻的。逍遥散服用之后,最佳解毒的时间是三日,过了三日,则药石无达。 她心中愧疚,在拥抱了母亲之后,走过去握住赵阮的手,轻轻唤了声:「阿阮。」 赵阮缓缓地看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逍遥无忧,此生所求。 于氏走过来,拉着姐妹俩,说了句:「走吧,咱们回家。」 …… 后宫无主,朝臣上奏要真宗立新后,原先提出的两个人选是郭贵妃和王贤妃。郭贵妃一向深得帝宠,但是与朝臣没有往来,晋王又是个不争的皇子。连郭孝严对她当不当皇后,都没有表示出多大的热情,更遑论他人。而王贤妃虽然有王家的支持,但王赞官司缠身,自保尚且困难,秦王又是戴罪之身,朝臣也有所顾虑。 这样议下来,两个人都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便要皇帝另外择娶大臣之女。 真宗回绝了礼部的提议,退朝之后,因为身体不适到文德殿小憩片刻。这时,童玉把赵琛和陆云昭带了进来。 赵琛跪在真宗的面前:「臣弟有罪。」 真宗看着这个一直以闲王自居的堂弟,这些年他手伸得有多长,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只不过当初登基的时候,所有兄弟都没有帮自己一把,唯独他把攒的一箱金子放在他面前。所以他许他一生富贵安逸,只要他不过分,他便能容忍。 「琛弟所犯何罪?」 「云昭乃臣弟亲子,并不是陆逊之子。臣弟有欺君之罪!」 真宗眯起眼睛,看向陆云昭。他对这个年轻人格外看重,不仅因为他才华盖世,也是因为他是郭雅盈之子。 赵琛把陆云昭拉到身边,一边磕头一边说:「郭雅盈当年并不是悔婚与陆逊私奔,是被臣弟酒醉后强-暴,怀了云昭,自知配不上勇冠侯,这才下嫁陆逊。云昭是臣弟与她之子。」 真宗听完,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臣弟当年本来要与阿如私奔,便约定在破庙相见。哪知阿如一直没有来,臣弟便守在庙里喝酒。不省人事之时,有人丢了麻袋到臣弟身侧,夜色昏暗看不清楚……」 「所以雅盈从郭府被掳走的那一夜,是被你……?!」 「臣弟罪该万死!」赵琛以头抵地,「皇上要如何惩罚臣弟,臣弟绝没有怨言。但云昭是臣弟之子,子不教,父之过。他一时糊涂,告知秦王燕王的行踪,目的并不是要燕王的性命,只是希望能带走自己所爱的女子。请皇上明察!」 「混账!」真宗怒极,抬手给了赵琛一个巴掌。陆云昭直起上身道:「皇上,所有过错都是臣犯下,与陵王无关,皇上若要降罪,给燕王一个交代,就请惩罚臣!」 「闭嘴!」赵琛斥了他一声,「退到旁边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陆云昭不愿,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 真宗皇帝道:「你二人不用再争了,朕已经有了决断。陆云昭联合秦王行刺燕王,着……」他话还未说完,童玉小跑着进来,满头大汗:「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真宗不悦地看向他。 「颖昌府易帜了!」 「这个逆子!」真宗起身喝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殿上的宫人都跪下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先前去颖昌府公办,至今没有回来。真宗想要废后之时也曾犹豫过,但颖昌府毕竟没有重兵,料想太子纵然有反心,太子妃等人还在宫中,他也不敢举旗易帜,哪里想到他胆子竟然这么大! 此刻真宗只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心痛。毕竟父子兵戎相向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对太子还不够宽宥么?未曾因为废后之事牵连到他,没想到他自掘坟墓! 「去把郭孝严给朕招进宫里来!」真宗吩咐童玉。 陵王看了陆云昭一眼,陆云昭会意,抱拳道:「皇上,此时颖昌府只是易帜,太子还没有正式发兵。臣愿去颖昌府劝阻太子,希望能够避免战事。否则恐别国趁虚而入,招致祸患。」 「你想将功折罪?」真宗沉声问道。 「臣并非思虑到个人,只为了国家安危愿意一试!」陆云昭磕头道,「易帜在换防的时候也常有之,老百姓不会觉得有异。如果能够说服太子跟随臣回京,此次的事情大可以悄悄平息。请皇上恩准!」 诚然,以颖昌府现在的兵力,不过几万,只要朝廷派军前去镇压,很快就可以平叛,但是内战所引发的一系列后续问题,却不可能那么快解决。以现在国库的情况来看,自然能不废一兵一卒解决此事最好。 真宗皇帝在殿上来回踱步,思量对策。刚废了皇后,就跟太子打起来,于国是大大地不利。陆云昭说得对,若是别国趁此机会,骚扰边境,国家危矣。但此行却十分危险,倘若太子执迷不悟,陆云昭甚至有可能赔上性命。 陆云昭见皇帝迟迟不应,接着说道:「臣办过远兴府的案子,对军务有一定的了解。况且太子本仁孝,今次应当是有隐情。臣愿为皇上分忧!」 「你……真的愿意去?」真宗又问了一遍。 第59章 「臣愿意。」陆云昭铿锵回道。 「朕派你和郭孝严同去,若能劝服,便把太子给朕带回来!若不能,便发兵吧。」真宗挥了挥手,最后下了结论。 「臣领旨!」 陆云昭和陵王退下之后,真宗又对童玉说:「将东宫秘密围起来,太子的家眷一律严格看管,不得有误。」 「是。」童玉躬身从殿内出来,只觉得背后都是冷汗。他派了个小太监出宫去传消息,另外带了内侍省的人和禁军去往东宫。 颖昌府易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内宫外。枢府并没有下达调兵的通知,但是作为帅司所在地的颖昌府却更换了旗帜,再联想到如今身在那里的太子,很容易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赵光中在家中坐不住了,跑到苏府去,苏行知也是惊愕非常,在府中坐立难安。他原来还担心太子受了废后的影响,特意去了封信,哪里知道太子还是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 「苏相,这下可如何是好?」赵光中第一次觉得没了主意。在家中时,乍一听到消息,赵笙就晕了过去,谋逆是何等重罪! 苏行知只是负手叹气,没想到他半生经营,却将宝押在了一个意图谋反之人身上,就以颖昌府如今的兵力,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对手?平叛之后,一旦太子被押回来,被废东宫之位已经是在所难免,能不能保命还是两说。 「皇上不是派陆云昭和郭孝严去颖昌府了?但愿太子悬崖勒马。」 赵光中道:「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绝对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这背后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向皇上请求,与他们同去。」他生怕郭孝严这一介武人与太子起了冲突,陆云昭又是秦王那边的人,素来与太子不睦。派这样的两个人去,太子的处境势必更加危险。 苏行知拦住他:「你觉得此刻,皇上会让你出城?」 赵光中僵住。他怎么就忘了,东宫已经被皇上控制起来,而他身为太子的娘舅,皇上是绝不会让他出城的。正如他对陆云昭和郭孝严有顾虑一样,皇上也会担心他到颖昌府是去助太子的。 「赵大人且放下心。就算郭孝严是武人,但心中也有轻重,不会贸然行事。陆云昭就更不必说了,这个时候内战,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他会有分寸的。」苏行知宽慰道,「倒是东宫现在风声鹤唳的,只怕太子妃等人肯定吓坏了。」 苏菀等人的确是吓坏了。她原本正在东宫花园中带着孩子玩耍,忽然就听冬非说,童玉带了很多人来把东宫给围住了。她情急之下出去查看,才听说颖昌府易帜,太子疑有谋反之心。 太子怎能这么狠心?他难道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数百条性命吗?可怜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她在围观的人群里头看见了王贤妃身边的女官夏莹,夏莹冲他点了点头,她们便走到院墙有个镂空石窗的地方。 「夏莹姑姑,这是怎么回事?上次我托您给太子的家书,您可有让人送到?」苏菀着急地问道。 「带去了,娘娘很担心你们的情况,特意要奴婢过来看看。听说皇上已经派了陆大人和郭将军去颖昌府劝降太子,太子妃可有什么要带去的?奴婢可以帮您转交。」 苏菀想了想,轻声道:「姑姑稍等。」她回到院子里,将孩子身上的长命锁取下来,孩子不愿意,大哭不止。这是他满月的时候,皇上亲赐的,此前还没摘下来过。苏菀狠了狠心,拿走了长命锁,从镂空花窗那里交给夏莹:「请姑姑务必把此物托两位大人带给太子,劝他一定要三思。」 夏莹接过东西,道了声:「太子妃保重,奴婢一定将东西和话带到。」便匆匆走了。 夏莹回到了颐和宫,将苏菀给的东西交给王贤妃。王贤妃看到那东西之后,笑了两声:「夏莹,暗中把东西交给王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太子这反是谋定了!」 夏莹应声退出去,秦王怯怯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母妃,您……」 「你想不想做皇帝?」王贤妃口气轻松地问他。 「想是想……可父皇……」 王贤妃上前抓着他的衣领道:「想就要做出想的样子的来!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想做什么?眼下不正是机会吗?郭孝严带着禁军离京,禁军中现在最大的是刘桀。」 秦王哆嗦了一下说:「可父皇……还有燕王……还有四哥……」 「郭雅悦以为她暗地里使的那些手段我不知道?她要推波助澜,我不过是乐见其成罢了。这么一来,一下子除掉了两个障碍,至于燕王……杀掉便是了。晋王何惧?」王贤妃放开秦王,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 「燕王武艺高强,身边还有许多护卫,要杀他只怕不容易。」秦王摇头道。 王贤妃回头看他:「是人都会有弱点。抓住他的弱点,任他再凶蛮,也得怪怪地束手就擒。你回去,随便找个借口,将他的那个女人骗出燕王府抓起来。」 秦王哭丧着脸道:「燕王府守卫森严,我与燕王府又素无往来,怎么骗?」 「愚蠢!让你的侧妃去燕王府,等她见到了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王贤妃懒得与他多说,拂袖离去。她怎么生出个这么没用的儿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绮罗很是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吃白饭。她被新来的那个尹妈妈养得胖了些,连宁溪见到,都直呼尹妈妈很有手段。 第60章 尹妈妈因着是林勋的乳母,对绮罗分外上心,简直是能不让她动就不让她动,最好连吃饭和出恭都替了。这么养下来,吃得多动得少,每日按时在园子里散步一个时辰,自然是胖了。 这天绮罗正在院子里散步,忽然有鸽子从天而降。 她微微变了脸色,尹妈妈却不让她靠近:「夫人担心些,这些动物身上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绮罗哭笑不得,只能道:「那劳烦妈妈过去帮我把鸽子腿上的东西取下来。」 尹妈妈照做,仔细用袖子擦了几遍,才交给绮罗。 绮罗坐下来打开看,潦草的几个字:「兄弟阋墙,玄武生变。」她心中一惊,将纸条揉于掌心。这么快就要来了? 她夜夜与林勋同塌而眠,丝毫不觉得他有任何异常。难道这平静底下蕴含的风声鹤唳,他竟半点都觉察不出来?不会的。他能仅凭几面,就知道琉璃有问题,这些他相处日久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可是太子在外,秦王戴罪之身,身上什么权利都没有,晋王更是绝不会有如此唐突的举动。是谁有这本事,再现玄武门之变? 尹妈妈见绮罗脸色不好便问道:「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王爷交代,您现在要安心养胎,万万不可对别的事劳心劳力。」 绮罗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在扬州的朋友问候了我一声。」 尹妈妈大字不识几个,她刚刚隐约看到了字条上写了什么,但也没往心里头去。绮罗接着问道:「王爷今天去哪里了?我今早醒来时,他就不在了。」 「好像跟叶长史还有霍侍卫出城去送什么人了。夫人若有事可以告诉老身,或者透墨总管。」尹妈妈恭敬地回道。 「没事,我只是随意问问。」 这时,一个丫环走过来说:「夫人,沈侧妃来访。」 绮罗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少顷才意识到,沈侧妃,莫不是沈莹? 沈莹坐在燕王府的明堂里细细打量这屋中的每一处,心中不免有些惊惶。 出门之时,她还被周敏君冷嘲热讽了一番。如今,便是连七品小吏也敢踩一脚,她居然还妄想着去攀附燕王府的人,也不怕对方笑话。 沈莹暗自叫苦,她哪里是想结交,分明是被秦王派来,要将燕王那位还没上宗谱的夫人给带回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种事,又要抓了这夫人做什么,心中总是不安。 想必,周敏君是辅国公的女儿,秦王不忍叫她脏了手,就叫自己来了。 听说燕王为了这位夫人安心养胎,连原来太后娘家的那位孟侧妃都被打发了。 而且这位燕王是什么人?打小就被京城里无数的贵女爱慕,多少女人愿意倒贴,他都不要。想当初他到舞乐坊之时,沈莹也是一眼就看上了他。若燕王肯纳她,根本就没有后面的秦王什么事了。 可他那时独宠朱氏,身旁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可见这男人有多专情。朱氏死后三年,他虽然奉旨纳了孟氏为侧妃,却并没有与她圆房,那孟氏如今还是完璧之身。可见他又有多长情。 这样一个痴情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否有堪比朱氏的美貌,才能将他降服。 沈莹正胡乱想着,听到门外丫环的声音:「夫人。」 绮罗扶着尹妈妈走进去之后,看到明堂里除了华服的沈莹之外,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婆子身后放置着一只红木箱子。 沈莹本来起身行礼,待看清来人,以为自己看错,仓惶地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你……你没死?」 尹妈妈皱起眉头:「还请沈侧妃慎言。我家夫人怀着身孕,莫说不吉利的话。」 绮罗笑道:「妈妈不用担心,我与沈侧妃算是旧识了。你且跟这两位妈妈出去饮口茶,我与沈侧妃单独说说话。」 那两名婆子暗中互相递了个眼色,显然是有备而来。这神情却落在了绮罗的眼里:「怎么,两位妈妈看不上我燕王府的茶水?尹妈妈,您亲自带她们去吧。」 尹妈妈依言过去请了那两名婆子出去,那两名婆子无奈,只得跟着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绮罗和沈莹之后,绮罗坐在沈莹的身旁道:「这几年,你可还好?多谢你当初向月三娘报信。」 沈莹平静下来:「我不过是欠你一个人情,报恩罢了。我还以为月三娘当时没有救下你……总之你活着就好。」 「你今天来燕王府是作何?你来之前,并不知道在这里的是我吧?」绮罗开门见山地问道。两府本就素无往来,这个时候沈莹登门,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旁人,沈莹还可以欺骗,可是眼前的是谁?是将她救出樊笼,使她得了秦王宠爱,让她从此能够跻身贵妇之流,不用再任人欺凌的绮罗。于恩,她无法按照秦王的吩咐行事。何况眼前这女人,当年那么凶险都被她逃过去了,如今又岂会被她骗到? 沈莹在斟酌,究竟是按计划行事,还是和盘托出。和盘托出之后,回去该如何向秦王交差?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觉得燕王府似乎守备很松懈。但如果这是假象呢?她只要稍有异动,或者就会被…… 沈莹思及此,跪在绮罗面前道:「还请夫人帮忙拿个主意,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绮罗听她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将她扶起来:「幸好你说了实话。」 第61章 沈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见屋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角落里。沈莹倒吸一口气,只觉得不寒而栗,若是刚刚她没有据实以告,或者动手,恐怕现在……这燕王府的守卫果然是外松内紧,容不得她有半点的侥幸心理。想她不过是个丫环出身,舞乐坊的头牌而已,哪里有这么多玲珑心思与这些人物对着干? 绮罗招来一个黑影吩咐了一声,那黑影便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侧门那里走过来一个容貌与绮罗相似,穿着差不多衣裙的女子。绮罗对沈莹说:「你按原先的计划行事,把这个人带回去交差,秦王不知是我,只会相信。我已经让人在那两个婆子的茶里下了一点东西,她们迷迷糊糊的,也不会看得太仔细。沈莹,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出卖我,无论今后局势如何,我都会保你性命,并许你一生富贵。」 沈莹连连点头。虽然她知道这么做是欺骗秦王,但眼下保命要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沈莹抬腿要走,绮罗抓着她的手臂问道:「秦王最近见过什么人?」她知道秦王不过是个声色犬马,急功近利之徒,绝想不出要掳掠她的计策。而且为什么不是周敏君,偏偏是沈莹?可见幕后之人知道,沈莹与她是旧识,她或许不会那么防备。要相信一个陌生人很难,相信一个故人却容易。 「秦王最近被皇上责罚,只每日进宫向王贤妃请安。」 王贤妃……几乎是一瞬间,绮罗便想到了一些事。她曾得到过一个消息,王贤妃嫁给今上之后,一直在暗中喝药调理身子,似乎在入宫前身体受到了伤害,后来好不容易才怀上了秦王,却对他不甚关心。还有一段时间,王贤妃说梦见父母,要回老家扫墓,皇帝允许了。而她的老家跟林阳的陵墓在同一个地方,有人曾看见过一个戴着帏帽穿着白衣的人夜里出现在林阳墓前,还以为是闹了鬼。算算时间,正是王贤妃归家的那段日子。 这几件事会不会有关联?假设林阳曾跟王贤妃有过一段情,但是林阳真正喜欢的人是她的姨母郭雅盈,所以王贤妃愤而嫁给了当今皇上,还设计了当年陵王与郭雅盈一事。那件事,是陵王亲口告诉她的。他们一直以为软筋散是废后所有,但是皇宫内要弄到禁药,有些本事即可,并非只可能是废后。 如果是这样,当年林勋还是勇冠侯之子,王贤妃恨他入骨。当他出征,王贤妃借皇后之手要除掉自己,为的是让在战场的林勋分心,甚至违抗军令回京。林勋不知为何,没有中计,她便派了杀手伏击,可惜林勋命大,还是没有死。 现在,林勋可能已经怀疑到她身上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掳了自己,继而想取林勋的性命! 如果这一切成立,这个女人的心机就太可怕了,藏得也太深了! 「你且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尽量不要让王贤妃见到这个人的脸。」绮罗对沈莹说。 沈莹应了一声,就带着那个影卫走了。绮罗在屋中踱步,完全无法猜测王贤妃下一步会做什么!这件事还是要早早地告诉林勋为好。 可林勋出城去,怎么到了现在也没有回来? …… 林勋出城是去送郭孝严,并再三告诫他,如非必要,绝不能与太子动手。太子至今都没有举动,就说明在犹豫,反叛并不是他的初衷。 他们一直讨论不出,为何太子会做出如此反常的行为。 林勋送了几里,与郭孝严道别之后,就返回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跟同行的陆云昭说话。 郭孝严不知这二人在回京路上的龃龉,只觉得方才两人临别互看的时候,分明是刀光剑影的。他抬手拍了拍陆云昭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外甥女只有一个,也不能把人劈成两半吧?虽然是陆云昭和皎皎有婚约在先,但皎皎最后嫁的毕竟是林勋。何况皎皎都已经去了几年了,这两人居然还是放不下心结。想当初他听到绮罗得重症死的时候,也觉得蹊跷,明明才见过不久,那时人还好好的…… 可他无凭无据,也不能贸然闯到勇冠侯府上去。后来见林勋回来,也没有追究此事,只是修建了陵墓,就真当绮罗真的是突发疾病亡故。 「云昭啊,过去的事便算了吧。他现在可是燕王,跟他作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只可怜皎皎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孩子也没留下一个……」 陆云昭忽然问道:「舅父,宫中可有什么人托你交东西给太子?」 郭孝严一愣,摇了摇头:「没有啊。」 陆云昭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张字条,很潦草的笔记,看不出来处。上面写着:东宫被围,太子妃将小皇孙的长命锁托付给了女官夏莹。 他不知道写这字条的人有什么目的,但刚才郭孝严一说,他想起来,太子极为喜欢这个儿子。太子妃在东宫被围之后,还把小皇孙的长命锁托付出去,目的是为了让太子见到,思虑到儿子的安危,乖乖地跟他们回来吧? 可是他没收到长命锁,郭孝严也没收到。那这长命锁去哪里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勒住马:「舅父,您可知夏莹是哪宫的女官?」 …… 林勋并没有急着回城,而是顺势去了城郊的庄子,亲自抓了两只母鸡回来欲给绮罗补身子。 霍然和叶季辰也一人抓了一只,各自有着小心思,林勋笑了笑,也没戳穿他们。 第62章 等三个人回到城中的时候,意外看到皇帝身边的童玉竟然亲自守在城门口,一见到林勋就说:「王爷,官家不好了。」 林勋勒住马跳下来:「父皇怎么了?」 童玉在林勋的耳边道了几句,又说:「小的不敢随便招太医,毕竟吐血这样的事……您还是快进宫去看看吧。」 林勋皱了皱眉头,跳上马,把放在马后的两只鸡抛给霍然:「你们先回去,我进宫一趟。」 叶季辰立刻道:「臣与您同去。」 林勋坐于马上,俯瞰马下的童玉一眼,眸光中的神色转了几转,坚决道:「你们都回去,天色不早了,还有人在等你们。」说完,便策马飞奔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童玉向叶季辰和霍然点了点头,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黑顶马车,那马车也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季臣哥,鸡你拿着。我的那只,帮我交给小瑾。」霍然把三只母鸡一股脑地塞给叶季辰,叶季辰猛地扯住他的马缰,眉头紧皱,一字一句地说:「王爷,他不希望我们去。」 「我知道。」霍然爽朗地笑了笑,「但王爷当初救我性命,我一定要去。」 「那我与你一起……」 霍然坚决地摇了摇头:「你是文官,你去了也没有用!你回王府告诉透墨哥,我跟王爷进宫了。」 叶季辰闻言,缓缓地松开马缰,霍然高喊了一声「驾」,马儿便追林勋去了。 郭贵妃在宣和宫里来回走动,直到女官秋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宫里的禁军全部都换了人,奴婢连内宫都出不去。」 郭贵妃愣住,欲往外走,忽见到一队禁军冲了进来。 殿上立刻响起宫女们的惊叫声。 郭贵妃强自镇定了之后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宣和宫!」 领头的那位禁军统领笑了笑,俯身抱拳:「宫里出了事,为了娘娘的安危考虑,末将带娘娘去皇上那儿。」 「你们把皇上怎么了?!」郭贵妃厉声问道。 「娘娘还是担心自己吧。」那统领挥了下手,几个禁军上前去架郭贵妃。秋叶欲护着,却被禁军一把推在了地上。 「娘娘!」秋叶叫道。 郭贵妃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被禁军带走了。 而另一边,真宗皇帝原本正在看奏折,感觉到茶凉了,唤了童玉。一个小太监跑出来说:「童玉公公有事走开了。」 真宗也不以为意,便让那小太监去换杯热茶来。 哪知道小太监刚走到殿门口,就见几十个持械的禁军冲了进来。他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啪」地碎成了几片。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大殿,你们……」 一名禁军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不敢说话了。其余的人径自冲到了大殿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真宗抬头,看到禁军冲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拍案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人上前,拱手拜道:「皇上。」却正是被调查的原枢密使王赞。 「你要造反么!」真宗喝道。 王赞摇了摇头:「臣并非要造反,只是请皇上移步楼台之上,看一出好戏。」 真宗凝着脸不说话,这个时候,几个禁军把郭贵妃也带了进来。郭贵妃一看到真宗,脸色更加白,一双明眸都挂了泪珠,嗫嚅道:「皇上……」她没有开口言救,只是期期艾艾地望着真宗。 真宗定了定神,对王赞说:「你有什么便冲朕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王赞笑了笑,一抬手,禁军便松了郭贵妃。郭贵妃飞奔向真宗,身体忍不住地发抖。她没有想到王家竟这么大胆,敢直接逼宫谋反。她现在跟皇帝就像案板上的两条鱼一样,任人宰割。 但愿秋叶透露出去的消息,能让他们有所警醒。那天秋叶暗中看到夏莹拿走了长命锁,却不知道有何用处。郭贵妃也不敢贸然指摘后宫同品阶的王贤妃,就让秋叶设法给要去颖昌府的陆云昭或是郭孝严偷偷传个消息。 「没事,没事了。」真宗拍了拍她的背,看向王赞,「你究竟想如何?」 「还请二位随臣移步楼台。」 …… 林勋骑马入了宣德门,感觉到身后的大门缓缓地关上,而前面通往前朝大庆殿的大庆门,两侧角门,也都是紧闭着的。他勒住马,慢慢地环视四周,高墙耸立,城楼上立着穿甲的士兵,与平时的守备无异。 他高声道:「这是何意!」声音在整个空地上回响,却没有人应他。 过了一会儿,王赞出现在城楼之上,禁军推搡着真宗和郭贵妃到了他的身侧。真宗往下一看,看到林勋孤骑,瞪大了双眼,问王赞:「逆贼,你意欲何为!」 王赞抬手,两边矮墙上忽然跑出来数十个弓箭手,齐刷刷地把箭头对准了林勋,拉满了弓弦。弓弦绷紧的声音,带动着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疾风在原地踏了几步,仿佛因面临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而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林勋安抚地拍了拍它,仰起头,风把他深灰的斗篷吹扬起来,仿佛一面旗帜。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悠远,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惊慌。虽一人,身后却似有千军万马之势,气吞山河。 第63章 真宗扑过去一把抓着王赞的衣领,双手颤抖,口气却粗重:「你敢杀他!你敢杀朕的儿子!」王赞就这样被他抓着,不动如山:「我为何不敢?他要削我权利,夺我王家荣华富贵,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除了他,我拥护秦王登基,便可保一世荣华!」 真宗退后两步,颤抖的手指着他,忽然身体一僵,抬手捂着胸口,就要往后仰倒。郭贵妃连忙过去扶着真宗,真宗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却还是侧头吃力地往下望。 这个时候,一队十几人的禁军忽然从西侧的角门处冲了进来,领头的是禁军统领马宪。他原被刘桀反锁在衙所里,察觉到情况不对,破门而出之后,叫上自己的亲信赶过来救援。 这十几人围在林勋的周围,把他护在中心,警惕地戒备着矮墙上的弓箭手。两边力量悬殊,他们的表情视死如归。马宪高声道:「王赞,你这个逆贼,胆敢谋害燕王!你可知燕王若今日身死此处,明日边境便有可能哗变!」 「少废话,我而今顾不得那么多!弓箭手准备!」王赞下令道。 「慢着!」林勋深呼吸了口气,大声问两边矮墙上的弓箭手:「你们可曾上过战场?!」 弓箭手们严阵以待,无人回答。林勋用马鞭指着他们道:「如果你们上过战场,亲眼看见过敌人的马蹄是如何践踏自己国家的土地,百姓是如何失去自己的家园亲人,便会羞愧今日指向自己同袍的箭!今日不过是死我们十几人,不足挂齿。可你们是精锐,是护卫这个国家的基石。今日,有人可以指使你们杀我,明日又会有别人指使你们杀人,难道你们没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信仰,永远要做杀人的工具!」 弓箭手原先的阵势都松散下来,三三两两地对望,脸上开始出现惭色。 「你们在干什么,我让你们瞄准他!」城楼上,王赞呵斥道。 林勋跳下马,马宪抬手欲阻拦,林勋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东侧的矮墙,继续说道:「大丈夫,将热血留在战场,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林勋,自少年时代起,参加过大小数十场战役,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我从不畏死,我觉得护国而死,那是光荣!将士们,难道你们就没有血性吗!你们甘愿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卷入这毫无意义的厮杀,违背自己当初入伍时的初衷吗!你们,是愿为国死,做一名英雄!还是愿意为叛贼杀了我们,等待举国正义之士揭竿而起,国破家亡!」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好像一道热血注入了人的身体里,两侧矮墙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哄闹,军心大乱。郭贵妃在城楼上看着底下那个振臂高呼的伟岸男人,一呼百应。到了这一刻,她才领略了他在战场上的风采。太子,晋王,秦王,无一人能与之相比。 他无疑是这个国家最顶天立地的男儿。 「这是燕王啊,是我们的护国战神,我的家乡就是他守住的,我们不能这么做!」 「对,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我们的武器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弟兄们,我们不能助纣为虐!」 「放下武器!」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哗啦啦」的,很多弓箭手陆续丢了弓箭,几不成军。 城楼上的禁军也在议论纷纷,不认同的目光落在王赞的身上。王赞没想到林勋居然可以不战而胜,心中升起了恐惧。他到底是小看了这个男人。他转身欲走,却看到王贤妃不知何时登到城楼上来,身边跟着刘桀。 王贤妃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斥了声:「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逃,你能逃到何处去!」 王赞僵在原地。 王贤妃回过头,喊道:「带上来!」 夏莹便押着一个被绑着的女人,推到了栏杆边上。那女人披头散发,但身上穿的隐约是绮罗的衣服。林勋趋前一步,王贤妃已经大声道:「林勋,你口口声声大仁大义。那么本宫问你,这个女人和你父皇之间,你选择救哪一个?」 如此短的时间,王贤妃根本就未与沈莹接过头,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把实话告诉绮罗。不过是王贤妃听说林勋在大庆门前蛊惑人心,王赞快要招架不住,所以随便拉了一个人冒充绮罗,来扰乱林勋的心。 她便是赌林勋不能判断出此人是不是绮罗的情况下,不敢轻举妄动。 林勋果然不再说话。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栏杆边的那人,心一寸寸地往下沉。如果是他自己,他绝不畏死。可他绝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她因为他历经生死,毁了容貌,是他硬要把她带回来,若他不能护她周全,比让他死更加难受。 「怎么,果然心疼了么?你独自到城楼底下来。」王贤妃笑着说。 「王爷,绝对不能去!这恐怕是个陷阱!」马宪劝道。 王贤妃看了夏莹一眼,夏莹便把那人的上半身按出栏杆。而林勋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地阔步往城楼底下走来。 王贤妃看他慢慢走近,勾起一个胜利的微笑,而隐在墙侧的刘桀手中的弓箭已经对准了林勋。这个射程范围以内,他绝对可以一剑穿胸,绝不让他活命。 正当刘桀准备松手放箭的时候,东侧的矮墙之上,忽然破空而来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刘桀的右肩。刘桀痛叫,向后一退,手中的弓箭颓然落地。 众人向矮墙上看去,只见霍然淡定地收了弓,交还给身侧的弓箭手。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贤妃眯了眯眼睛,还欲说话,一个声音从宣德门的方向放响起来:「母妃,母妃救我!」 宣德门打开一条缝,秦王赵霄被人挟持着,慢慢地移步到众人的视野中来。而挟持他的那个人正是陵王赵琛身边的侍卫统领玄隐,陵王和陆云昭跟在后面,最后还有一个披甲之人。 郭贵妃松了口气,陆云昭来了,便是收到了夏莹传递的消息。否则此刻应该已经在去颖昌府的路上。 「你们以为用秦王就能制住我?天真,可笑!」冰冷的话语从王贤妃的口里说出来,她拂袖别开目光,好似没看到赵霄一般。赵霄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她:「母妃,您当真就一点都不顾惜我?」 王贤妃不说话,赵霄低头笑了两声,悲从中来。 陆云昭指着城楼上的人对林勋说:「燕王不要上当,那人不是绮罗!这一切都是王贤妃的阴谋!」 林勋刚才走进了就已经察觉到那人的不对劲,但因为无法确定,所以还是冒险又往前了几步。此刻听到陆云昭这么说,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迅速退后。 那披甲之人走到城楼底下,抬头看着城楼上的王贤妃,声音带了无数的痛惜:「春锦,你不要一错再错。」 王贤妃听到这久违的闺名,愣了愣神,随后嗤之以鼻:「周海生,你算是什么东西!滚开!」 辅国公伸手按住额头摇了摇,终于歇斯底里地叫道:「你错了,你真的错了!当年那人不是林阳,而是我!」 王贤妃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趋身上前,紧紧地抓着栏杆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海生垂下头道:「当年,林阳要我去劝你,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那错事……后来我没勇气承认,也无法面对林阳,眼睁睁看着你入宫……是我,对不起你。」 王贤妃只觉得被人当头一击,浑身战栗,双眼死死地盯着站在城楼底下的那个人。当年周海生甚至都不是世子,只是国公府的一名公子,跟在林阳身边,林阳视他犹如兄弟。没想到他借着林阳的名义,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后来周海生因缘际会之下,继承了国公爷的爵位,反而与林阳疏远了。 她恨了林阳多少年?或者那不是恨,那只是对他欺骗了自己感情的宣泄和报复。他怎么可以夺了她的清白却不认?他怎么可以转头与郭雅盈定亲?他怎么可以战死沙场?如果连恨都没有,她这一生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王赞看到连陵王和周海生都惊动了,便知道状况不妙,刚想寻个机会逃走,转身时,却看到施品如领着人站在那里,全无退路。施品如前几日以探望太后为由进了宫,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后宫的动向。她少年时代即成名,虽为不出世的隐士,但多少嗅到了内宫中频频动作背后的暗涌。 她当初为与赵琛私奔悔婚,本是欺君的大罪,但先帝赦免了她,并与她达成了只有两人知道的协议。先帝要她守护皇室,实则也变成了钳制赵琛的一枚棋子。先帝知道赵琛的能力,只要扣押施品如在京城,赵琛便不敢有所动作。 施品如对先帝又敬又怕,但皇权之下,任她本事通天,也不得不乖乖地按照先帝所言。时日久长,这也已经变成了她的责任,变成了她不得不去践行的诺言。 所以先帝还留给她一队人马,成为了非常时期的手段。 「妹妹。」王赞颓丧地叫了王贤妃一声,意为提醒。王贤妃从可笑可悲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看到施品如带着人马封堵了城楼两侧的通路,俨然成了包围之势,刘桀早就被堵了嘴押在一旁,而原本在城楼上听从他们指挥的禁军,已经不知所措,无心为战。 王贤妃忽然仰天大笑了两声,那笑声猖狂而又凄凉。她本不是对权利有什么欲望,她只是想看到有林阳影子的林勋输而已。但他终究不是林阳,而那些爱与恨,此刻也都没有意义了。 郭贵妃对施品如说:「请夫人速速将此等犯上作乱的贼人拿下!」 「郭雅悦!」王贤妃手指着郭贵妃道,「我是贼人,你又是什么?步步为营,精心筹划,如今没了我跟皇后,你以为你就能称霸后宫,你的儿子就能当皇帝了?」 郭贵妃脸色变了变:「你休得胡言!明明就是你两次私下暗传信物,误导太子谋反!」 「我是否胡言,你心中有数!没错,太子一事是我所为。但你做的事情,你敢承认吗?当年若郭府中若没有人相助,我的人会那么轻易掳走郭雅盈?当年燕王之母是如何被皇后暗算的,又是谁暗中传递的消息?这些年若没有你从中作梗,太子和秦王会相争而成水火不容之势?你,才是真正狼子野心之人!」王贤妃斥道。 躺在郭贵妃怀中的真宗虽然已经口不能言,闻听王贤妃的话,眼睛猛地睁大,转向郭贵妃。眼神从难以置信,慢慢地透出了一种冷漠。郭贵妃摇头欲解释,真宗已经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起他的父皇临终前对他说的话,皇帝,注定一辈子只能做个孤家寡人。 施品如不想再让王贤妃说下去,毕竟涉及到皇室后宫的秘辛,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多说。她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群人正要上去把王贤妃和王赞拿下,王贤妃忽然爬上了栏杆,头也不回地俯身往下。 像是飞鸟俯冲向大地,赵霄大喊一声:「母妃!」 众人惊呆,还不及反应过来,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御苑里栖息的鸟儿飞起,芳魂逝去。 第65章 太医院在寝殿里头为真宗诊治,郭贵妃跪在殿外,闻讯而来的晋王一言不发地陪她同跪。太后来的时候,太医正在施针,她便劝了郭贵妃几句。如今后宫,能够主事的,也仅剩下郭氏一人。 郭贵妃坚决不起,太后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劝了。她年事已高,整日里吃斋念佛,早就已经不理俗事。在寝殿坐了一会儿,施品如就劝她回去休息了。 林勋站在大殿里等待太医诊治的结果,施品如在跟赵琛商量颖昌府的事情,陆云昭则安静地坐在旁边喝茶。 不久之前,林勋已经让霍然回王府去报信,此刻他的目光望向陆云昭,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 陆云昭说,苏从修奉命出宫报信的时候,刚好遇见他从城外返回,苏从修就便替他去颖昌府了。 苏从修把这次御前救驾的机会让给了陆云昭。论功行赏,陆云昭会跃居高位也未可知。一切全看皇帝的安排了。 这个时候太医进到大殿里来,跪着对林勋说:「燕王殿下,皇上已经醒转过来,臣等尽力救治,但是皇上左半边身体将不再灵活,说话也会略显迟钝吃力,还需要好好调养。」 林勋对这个结果已经十分满意,让太医起来,径自去往寝殿看望真宗了。 真宗皇帝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龙帐,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来,看到林勋,便动了动嘴唇:「儿……」 林勋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点头道:「儿臣都知道。父皇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好好休养才是。」 真宗的目光又看向门的方向,林勋说:「郭贵妃和晋王还在外面跪着,父皇可是要他们进来?」 真宗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如……不见。」 林勋皱着眉头说:「这本是父皇的私事,儿臣不便多言。但王贤妃此人狡诈,临终之言想必胡乱指摘,父皇不用尽信。」 真宗艰难地说:「朕知你是……可怜朕……但朕……这么多年……心中有数。你……让人叫他们……起来……回去吧……」 林勋点了点头,招来一个太监吩咐了声,那太监便出去了。 殿外隐约传来人语声,晋王喊了几声「父皇」,又安静下来。太监进来回禀,说是郭贵妃和晋王都已经回去了。 真宗复又看着林勋,这个儿子自小是养在林阳身边,身上到处都是林阳的影子。林阳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同时也给了他最艰难的磨砺,他长成今天这般,多亏林阳的悉心教导。否则像他那几个在身边养大的儿子……终究是难当重任。 可这燕王之位,林勋已经是当得百般不愿,要是叫他……恐怕…… 真宗微微笑道:「朕……想……见见……你的妻……」 林勋不知道真宗想作何,便点头道:「明日儿臣带她来见您。」 「朕乏了……你们……都早些回去吧。」真宗摆了摆手,林勋便行礼告退了。 绮罗在府中,久久不见林勋回来,坐立难安。正想差人出去寻找,霍然便回来传递消息了。 绮罗听到宫变,吓得站了起来,幸而听到林勋无事,她才松了口气。 霍然本在禁军中任职,眼下禁军乱作了一团,皇帝命他和马宪二人暂为打理整肃,因此他也就大概交代了一下情况,便要到衙所去了。 绮罗虽然知道林勋无事,但心中还是难免记挂,直到吃过晚饭,林勋从宫中神色阴郁地回来。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有惊心动魄,有扼腕叹息,好像放了一把火在皇宫这块草原上,现在都是火烧过后的满目疮痍。 绮罗拉着林勋仔细看了看,直到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抬手用力地抱住他。 「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我?我已经让霍然回来传递消息——」他话说一半,手还放在她的发上,她已经踮起脚来吻他。 慌乱的,像是找不到母鹿的小鹿的吻。 林勋忍不住笑,将她直直地抱起来,边吻着,边回了屋子。一路上下人尽皆避让,垂头不敢看。等进了屋子,林勋将绮罗放在床上,侧卧于她的身侧,手在她身上游走着。因为怀孕,她的胸又丰满了许多,林勋揉了揉,就把手从领子里伸了进去。 绮罗被他搓揉得情动,差点缴械投降,倒是想起自己有孕在身,抓着他的手道:「别伤着孩子。」 林勋停下来,手摸着她的肚子,严肃地问道:「这小子日后若是与我争宠怎么办?」 绮罗忍不住笑起来,双手攀着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林勋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温声道:「父皇想见你。你明日方便么?随我进宫一趟。」 「可是皇上不是……」绮罗听霍然说,当时真宗在城楼上倒地不起,口不能言,应该属于偏枯之症,这么快便能说话了? 「太医院的太医给父皇诊治过,他虽然还需要静养,但是已经能够说话。」林勋解释道。 绮罗不知道皇帝为何要召见自己,但他既然是林勋的父皇,便也就算是她的公公,于情于理都应该进宫探望。 是夜,绮罗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十分真实。林勋黄袍加身,成为九五之尊。他下旨封自己为皇后,众臣反对,说她面容有毁,不足以母仪天下。林勋一意孤行,透墨,叶季辰等人都来劝她。不得已之下,她选择离开了皇宫。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面天还是浓黑的。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转身望着枕侧的人。太子,秦王谋反,晋王被郭贵妃所累,想必皇上也不会考虑。想来想去,只有林勋最适合继承皇位。 他的确有帝王之才,御下恩威并施,并且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大臣之中,拥护他的也必定不少。只不过,她并不是那个配与他并肩的女人。母仪天下的至尊之位,她并没有想过。可她能忍受只做一个妃子,日日等他来宠幸么? 皇上要找她说的,八成就是这件事吧? 绮罗抬手,摸了摸林勋犹如刀凿斧刻般的轮廓,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她不敢去想将来,她贪恋现在的温暖。 林勋似乎有所觉,伸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进了怀里,闭着眼睛说:「别胡思乱想。快睡,我儿子困了。」 绮罗勾了勾嘴角,趴在他的胸膛上,重又陷入了梦乡。 第二日,绮罗换上常服,跟着林勋一道入宫。昨日宫变之后,皇宫的戒备更加森严,队伍也重新进行过整编。 真宗的精神已经好了一些,已经能够坐起来,在几名小太监的服侍下用膳。童玉已经被关起来,打入天牢,他一时之间还不是很适应。稍早些时候,他已经让人去传苏从修,曹博等大臣入宫,商定他养病期间,国事该如何处理的事情。 等他用完膳,漱完口,太监来禀报说:「燕王携着侧妃在殿外候着了。」 真宗点了点头,那太监便明白意思,出去请人了。 绮罗随着林勋走入殿中,不敢抬头看真宗,要下跪行礼,真宗道:「免了。」 绮罗谢恩,站在林勋身边,始终低着头。 「赐……坐。」真宗艰难地发出两个字,小太监立刻照办。 「朕……如今……这般……国事恐怕……要托……燕王暂理。」真宗努力把字吐得清晰,然后指了指放着玉玺的锦盒。 太监连忙端过来,真宗示意他捧到林勋面前,林勋迟疑着不接,皱了下眉头。 「你……不愿?」真宗早就料到,苦笑了一下,「除了你……再无旁人……」 林勋看向绮罗,绮罗点了点头,他才把锦盒拿过来。 这个时候,太监从门外进来,说苏行知等人都已经在文德殿等着了。真宗示意林勋过去:「朕已将国事……委托于你。她留在这里……朕与她说说话。」 林勋知道真宗如今的身体情况,的确是处理不了朝政,只能端起锦盒站起来,叮嘱了绮罗几句,才跟着太监走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真宗才笑着看向绮罗:「你是……聪慧的女子……你应该猜到……朕今天要你来的……用意。」 大概因为林勋不在身旁了,真宗皇帝话说得很慢很随和,反而清楚连贯了许多,精神似乎也好了。 他让殿上的太监都退出去,跟绮罗闲话家常一般地说:「霦儿只认你这个妻子,所以朕有些话只能跟你说。昨日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颖昌府之事未决,朕无法下令废储,但已经封王的成年皇子之中,只剩下霦儿可以继承大统。」 绮罗静默,果然与她的预想一样。皇帝会做这样的决定一点都不奇怪,若是她处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也会做出与他相同的判断。这于国于民,都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她要离开林勋。 「皇上希望,臣妇离开燕王?」绮罗抬眼望向真宗。皇帝未出口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吧? 没料到,真宗皇帝缓慢地摇了摇头,用慈祥的声音说:「正相反,朕希望你能留下,用你的才能辅佐他。朕知道你这几年在扬州用叶婉之名闯出了一片天地,虽有陵王和施夫人暗中相助,你却有不同于普通女子的胸襟和见识。」 绮罗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收紧,声音艰涩:「臣妇……恐怕没有资格……」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尴尬,虽然郭雅心夫妻知道她还在活着,没有给她在族中立牌位。但林勋原配妻子已死这件事,已经被所有人接受,死而复生之说未必能被大多数朝臣接纳。更何况她如今的容貌也会被史官诟病。朝臣们因为自己的利益,肯定希望林勋重新择后。她纵然愿意接受在内宫中的生活,然而将来要如何自处?她想都没有想过。 真宗安抚地压了压手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正因为艰难,朕这个做父亲的才向你请求。因为世上没有人比朕更明白,身下的这个位置有多孤独,多寂寞,太需要有一个知冷暖的人陪在身边。霦儿虽然强大,但他很多时候不懂得妥协,这并不是好事。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朕年轻的时候也曾试过一意孤行,却如困兽之斗,被撞得鼻青脸肿,时常想找到一个角落痛哭。这些年,朕也不断在反思,自己所为,能不能当得贤君二字。」 他说得很慢很慢,就犹如一个老者在跟晚辈说起年轻时的故事,嘴角带着几分回忆特有的微笑,宁静祥和。绮罗忽然就没有那么害怕拘谨了,不把他当成一个皇帝,而是林勋的父亲。 「皇上是一个贤君。」绮罗由衷地说道。尽管真宗在对外的政策上一律采取妥协,也向辽国纳贡。但纳贡却换来了两国边境的太平,没有战争带来了百姓的安居乐业。国家的确不像前朝那样领土广阔,威慑四方,但生活在这个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国家,没有人会说自己不幸福。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叫朕一声父皇可好?」真宗期待地问道。 绮罗犹豫了一下,轻轻唤道:「父皇。」 真宗高兴地应了一句,从怀里慢慢摸出一些有些年代的金簪子,低头看着:「朕年轻之时,也曾深爱过一名女子。但那女子因为受不了皇家的生活,离朕而去。当时朕想,将来坐拥天下,难道还怕没有女人吗?便没有挽留她,甚至与她置气,不闻她的消息。直到她去世为止,朕都没有再见过她。而今时常忆起当年事,后悔当时没有说服她。你可知道,于一个皇帝来说,爱情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一辈子,或许也仅有一次。朕可以看出来他非常爱你,而你同样非常爱他。所以朕请求你,不管多艰难,请陪在霦儿身边,不要给你们彼此的人生,留下太多遗憾。至少,请你试试。」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咳嗽了两声,近侍都不在身边。绮罗连忙起身去给他拿水。等拿过来,才发现他手颤抖着根本拿不稳杯子,又壮着胆子把水杯喂到了他的嘴边。 皇帝抬眼看她,按理来说他所有的吃食都要经过银针试探,这样随随便便端来的水是不能喝的。但皇帝只露出一个微笑,便把水饮下去了。 绮罗关切地问他:「父皇好些了么?」 真宗宽慰地点点头。 绮罗放下心来,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听真宗说话。真宗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仿佛不欲逼她太紧,多是说些年轻时的旧事。过了会儿,林勋就回来了。 绮罗本来要避让到偏殿,林勋抬手示意她就坐着,自己则与真宗说话,丝毫不避讳。真宗也没有说什么。 苏行知等人虽意外是林勋捧着玉玺而来,但对林勋暂理国政并没有意见。众人商讨之下,认为当务之急便是罢免参与此次宫变的官员,重新选拔人才。曹博提出审官院的知院职位空缺,历来是以侍御史充任。审官院的职能,原属中书门下六部之一的吏部,因为六部弱化,另设之,掌考校京朝官殿,分拟内外任使。 林勋将曹博的想法告诉真宗,并问道:「父皇认为谁合适?」 真宗想了想:「陆云昭,如何?」 陆云昭此次救驾有功,陵王,施品如等人赏官爵显然不适合,倒是陆云昭为官以来,官声一直不错。此前虽与秦王合谋,欲陷害林勋,但功大于过,封个侍御史也并不为过。加上他在年轻一辈的官吏中,素来有影响力,是时候为朝堂注入一些新血了。 林勋点头附议:「儿臣以为合适。」 「那朕便让中书舍人拟旨……明日早朝便颁布。」真宗皇帝不复方才与绮罗说话时的健朗,又露出疲弱之态。绮罗望着真宗,真宗冲她眨了眨眼睛,绮罗会意,便没有说破。 「儿臣以为,也要恢复他的身份……他毕竟是陵王之子。」林勋的考虑是陆云昭毕竟还年轻,朝官中那些年岁大的未必能够认可这么年轻的人担任审官院知院这样的要职。但倘若他是陵王之子,便是皇室宗亲,至少天威在那里,老家伙们也不敢多言了。 真宗点了点头,又咳嗽了两声:「朕累了。」 「那父皇好生休息,儿臣先带绮罗回去了。」林勋起身行礼,然后去牵绮罗的手。 绮罗重新走在宫里的心境与来时完全不一样了。她在认真审视自己是否能够接受以后生活在这里,被一堆框框条条束缚着,与形形色色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她听到身边林勋说:「刚刚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绮罗想大概皇帝不愿意林勋知道吧?所以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随便聊了些家常。」 林勋侧头看她的神色:「你不用担心,代父皇行国政只是暂时的。」 绮罗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才是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秦王如今被软禁在府中,晋王的势力太小,太子前途未卜,真的只有你合适。」 林勋牵着她的手蓦然收紧:「是不是父皇与你说了什么?我不许你离开我。」 「燕王殿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绮罗微笑着说。 「我不做皇帝。」林勋皱着眉头。这个燕王不是他要做的,代理国事也不是他主动争取的,他是被时局一步步地逼到这个位置上。如果江山跟绮罗硬要他选,他绝对选绮罗。 「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不做皇帝,换了别人来做,这个国家会如何?在回京城的路上我就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有才能而不能居皇位者,都没有好下场。前朝就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没得选择。」 林勋双眸紧紧地盯着绮罗,手也越发收紧,绮罗闷哼一声:「你弄疼我了!」他这才松了点手劲,但神色越发紧张,似乎生怕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他无法接受的话。 「我试试吧。」绮罗低着头,看着地面说,「不管多难,我都愿意为了你试试。」 「你说什么?」林勋没有听清,俯身靠近。绮罗就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怎知她话还没有说完,林勋已经把她抱了起来,原地旋转。 「这是在宫里啊,喂!」绮罗小声地提醒道。 林勋却仿佛没有听见,把她像孩子一样举得高高的,露出会心的笑容。绮罗想,就算为了这个笑容,为了那颗慈父之心,她也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孟亦欢在旁边看着,本来要走出去的腿生生地收了回来。 第68章 她昨日听说宫内发生了事情,太后受到惊吓,今日进宫来探望,实则是知道林勋在宫中。她故意在附近徘徊,果然看见了林勋,却也看见了绮罗。 她归家之后,本来有些后悔,今天也想进宫求太后娘娘做主的。可是忽然之间,她没有什么想法了。 她从来不知道这种感觉,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中就是整个世界。 她想起仪轩公主后来兜兜转转,在上元灯节的花灯会上,终于找到了那个喜欢她的人,没多久就嫁到应天府去了。出嫁前一夜,她进宫来观礼,听到公主对皇后说:「母后放心,儿臣也终于尝到了被人喜欢的滋味。儿臣觉得很幸福。」 孟亦欢觉得:也许有一天,她也可以找到那个把她当做全世界的男人,不用再那么卑微地爱着。 旁边的宫女问道:「小姐要过去吗?」 「不了,去太后宫中吧。」孟亦欢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眼光中耀眼的男子,默默地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颖昌府传来消息,在郭孝严和苏从修共同的劝说下,太子终于出城投降。郭孝严秘密给真宗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详细阐述了太子易帜的经过以及太子的罪己书。 真宗皇帝思虑之后,召见重臣询问意见,最后下诏,将太子赵霁贬为昌平郡王,流于朔州,无诏不得回京。 赵光中和东宫诸人在殿前跪了许久,真宗都未改变主意。其实众人都知道,就算太子此次是被王贤妃暗中误导陷害,但是意图谋反却是事实。加之废后之后,太子已经势衰,东宫风雨飘摇,难以为继。 此后燕王监国,苏相辅弼,晋王襄助,林勋俨然已经是储君之姿。一时之间燕王府门庭若市,各级官员送礼的,要将自家女儿嫁给燕王的,络绎不绝。 从前众人虽然知道燕王深得帝心,但毕竟之前东宫太子还在,就算存了什么心思,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而且林勋一向不纳谗言,那些人也就无孔而入。如今太子被贬为郡王流放,真宗身体欠佳,只怕将燕王立为太子是早晚的事。燕王府门前的队伍排得太长,有人就把心思动到了叶季辰,透墨和霍然等近臣身上来,他们府宅前也排起了长龙。 陈家珍带着叶莫霆来看绮罗的时候,说到这件事,哭笑不得。居然还有人半夜爬他们家的墙,只为送礼的。 叶莫霆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如今不足四岁。他似乎不怕绮罗,依偎在绮罗身边吃苹果,咧嘴朝自己的母亲笑。 绮罗用手帕给他擦嘴巴,对陈家珍说:「舅舅如今的身价不一样了,难免有人把他往那些烟花之地领,你可得多留心一些,别让人把他带坏了。」 陈家珍腼腆笑道:「我刚从蓉姐那儿回来,她也是这么叮嘱我的。夫君他向来不近女色,我倒是不那么担心。」 「国公府的人都还好吗?我害喜得厉害,王爷又不让我外出,我还没回去看看。」 「大家都好着呢。景舜升了官,又得了儿子,映秀姐姐满面春光。景启读书刻苦,性子也收了些。景禹跟着勇冠侯府的二爷做买卖,听说还是燕王授意的,近两年也越发出息了。蓉姐知道你还活着时,吓了一跳,本来立刻就要过来看你,可是又怕燕王府如今这光景,她登不得台面……」陈家珍的声音小了下去,「便只是托我带些东西来给你。」 绮罗感觉到陈家珍说话不如从前随意,已经开始小心翼翼,便笑道:「都是自家人,什么上不得台面。」 陈家珍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虽然说皇上正式立储的旨意还没有下下来,但是燕王如今是什么身份?与东宫太子无异,那就是未来的皇帝。而绮罗是燕王唯一的女人,还怀着燕王唯一的孩子,谁不得陪着几分小心和恭敬? 宁溪进来行了个礼道:「刚刚透墨跟奴婢说,奉命出城去接老爷跟国公爷了。」 皇上将在青州的朱明祁兄弟召回,晋升朱明祁为枢密使,朱明玉为参知政事,朝堂震动。 这些年真宗一直冷着靖国公朱穆的后人,优待赵氏,便是因为登基之初,赵氏有拥立之功,而朱穆却错投他人,以至于朱明祁兄弟一直未得到重用。此番忽然重用朱家人,难免引得众臣纷纷猜测。 朱明祁兄弟从青州赶回,进宫面圣。 「朕加恩朱氏,也是看在长媳和未出世的皇孙份上,今后你们便作为他们母子的后盾吧。」真宗皇帝手上翻着书,淡笑着说。 朱明祁和朱明玉对望一眼,双双谢恩。朱明玉知道绮罗没死,一直居于扬州,却不知道她已经随着林勋进京还怀了孩子。他在路上之时,已经同朱明祁大略说过状况。朱明祁也没有想到,朱家竟因绮罗重新挤于朝堂的权力中心,当下二人便出了宫,直往燕王府赶过去。 …… 绮罗身上盖着毯子,躺在院里晒太阳。尹妈妈在旁边小心照看着,与做针线的宁溪小声说话。 有小厮匆匆忙忙过来,说有人在府门口闹事,透墨不在,便请教宁溪和尹妈妈如何处理。 绮罗已然听见了,闭着眼睛问道:「对方是何人?」 「好像是王家的少夫人……姓朱。」那小厮道。 朱成碧被燕王府的人赶出来,索性就跪在燕王府门口,不顾来往众人的目光。她请求见燕王,燕王府的人告诉她燕王不在,她便请求见燕王的侧妃,但又被告知侧妃怀孕,燕王不许闲杂人等打扰。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朱成碧想,怎么着燕王也曾经算是她的妹夫,没理由见死不救吧?王家眼下这般光景,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她跪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喊她:「阿碧?」 她侧头看过去,见朱明祁和朱明玉下了轿子,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扑过去抱住朱明祁:「爹,您可算回来了。」 朱明祁抬手拍了拍她的背:「你跪在这里作何?」 「我公公和丈夫都被人押走了,说我公公谋反。而是我丈夫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着燕王怎么说也是绮罗的丈夫,就算绮罗不在了,也可以找他说说情。可是连燕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朱成碧说着就哭了起来。她跟王绍成说不上是多深的感情,只不过夫妻本是同林鸟,王绍成出事,她没有看着不管的道理。 朱明玉宽慰道:「你同我们一起进去吧。」 「二叔有办法见到燕王侧妃?听说燕王极为宠爱她,保护得严丝合缝。除了几个近臣以外,至今还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模样……」朱成碧皱着眉头说。 朱明玉笑道:「进去便知。」 朱明祁走到燕王府门外,对着守门的人说:「麻烦进去通报一声,便说是朱明祁求见燕王侧妃。」 那守门的人见朱明祁气质华贵,非一般人,只道:「请大人排队。」 朱明祁看了看那些抱着礼物半天还没往前挪动一步的人,有些无奈,正准备抬脚过去排队,这个时候被绮罗打发出来的宁溪看到朱明祁和朱明玉,叫道:「国公爷,老爷!」 「宁溪丫头!」朱明玉上前,激动地问道,「皎皎可好?」 「小姐好着呢。她知道五小姐来了,特别让奴婢出来请。几位快随奴婢进去吧。」宁溪说着抬手,守门的人知道宁溪是绮罗的大丫环,透墨总管的夫人,哪里还敢拦?纷纷让到两边,恭敬地请他们进去了。 朱成碧看见宁溪已经万分惊讶,直到在院子里看见绮罗,吓得不敢上前。 朱明祁和朱明玉要行礼,绮罗忙扶着尹妈妈起身说:「伯父,爹,万万不可。」 「皎皎……」朱明玉也是三年未见到绮罗的面,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娘亲十分忧心你,只不过她坐轿子,比不得我们骑马来得快。你身子可还好?」 绮罗点了点头:「王爷照顾得很周到,女儿没事。您跟大伯可好?」 朱明祁回道:「我们都很好。此次乃是奉诏入京,皇上将我升为枢密使,将你爹升为参知政事,朱氏一门,皆因你重获荣耀。若你祖母在天有灵,得知今日,必定宽慰了。」 绮罗点了点头,看到朱成碧在远处不敢过来,便叫道:「五姐?」 「六妹,真的是你?你没有死?」朱成碧慢慢走过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我这嘴,原来燕王从扬州带回来的侧妃竟是你……」 「姐姐可是为了王家之事而来?」 朱成碧跪在绮罗面前:「我以前少不更事,多有得罪妹妹之处,还请妹妹宽宏大量,不要与我计较。只不过我夫君虽是王家之人,却胸无大志,根本不曾参与宫变之事,只求妹妹能向燕王说情,将他放归于家中,我就知足了。愿做牛做马报答妹妹恩情。」说着便要冲绮罗磕头。 绮罗连忙让宁溪将她扶起来:「姐姐何至于此?我想将姐夫带走也只是暂时的,倘若他真的未曾参与,不日便会归家,你不用担心。」 朱成碧看着她:「真的?你……你不骗我?」 「我当然不会骗你。」绮罗朝她伸出手,朱成碧走过去,带着几分犹豫握了上去,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 元日过后,真宗正式下旨封林勋为太子,绮罗恢复原本姓名,立为太子妃。命燕王府诸人于正月搬入东宫,燕王的近臣侍从也都得到相应的擢升。 朝中大臣虽有微议,但朱氏本为名门,身份本无可挑剔,加上其舅父郭孝严,表哥陆云昭,伯父朱明祁,父亲朱明玉加持,京中一时也找不到比她身份更为贵重的闺秀立为太子妃。更何况她已经怀有林勋的孩子,孩子虽还未出生,真宗已经赐下名字,谁人还敢轻看她母子二人? 林勋在府中接过圣旨之后,扶着绮罗起来。她已经显怀,大腹便便。林勋道:「你随我去个地方。」 宁溪把绮罗从头到脚包得严实,还拿了个镶嵌绒毛的大斗篷抱着。林勋命人去把疾风牵出来,先扶着绮罗上马,然后自己翻身坐于她身后,驱使疾风慢步走。 绮罗回头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林勋低头亲了亲她,策马往前。 马儿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官道,出了京城,往翠山的方向走。绮罗记得自己当年从这里摔下悬崖,是林勋冒险救了她。那个时候她还一门心思要远离这个人,却没想到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 到了白马别庄前面,林勋把绮罗抱下来,拥着走了进去。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绮罗好奇地问道。 梅园中,梅花白得胜雪,莹结如玉,芳香沁脾,有谈笑声从花树间传来。施品如和赵琛席地而坐,苏从修和陆云昭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林勋带着绮罗走过去,四个人皆起身行礼,施品如说:「今日师门重聚,太子殿下可是姗姗来迟了。」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林勋抬手道:「既然师父说是师门,便不言及身份,徒儿便是徒儿,当自罚三杯。」说着,便从苏从修的手上拿了酒壶和酒杯,仰头饮了三杯。 绮罗向四人见礼,赵琛和施品如都算是她的师父,苏从修和陆云昭都是她的师兄。走到陆云昭面前的时候,陆云昭抬手柔声道:「你身子重,就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了。」 绮罗对他笑,摸着肚子说:「以后孩子可以拜表哥做师父么?」 「当然。只要你愿意。」 林勋不动声色地把绮罗拉到身边,威压地看了陆云昭一眼。 苏从修在旁扶额道:「师父您看,小师弟眼看都是做爹的人了,脾气还是如同孩童时一般。往后我跟陆师弟在朝为官可得担心些,否则不知何时冲撞了我们太子殿下,他会不顾同门之谊,给我们脸色看。」 在场几人都笑了起来,林勋放松神色,拍了拍陆云昭的肩膀:「开个玩笑,莫怪。」 陆云昭拜道:「不敢。」两人虽不能说全无芥蒂了,但林勋要保护绮罗,陆云昭同样也是保护绮罗,这点在立太子妃之时,便达成了一致。因此两个男人心照不宣。 几人都坐下来后,施品如说:「其实今天把你们都叫来,也是要告别的。」她看了身边的赵琛一眼,低头说道,「我得了皇上的恩准,过几日,便随他周游四海去了。归期未定。」 「师父要走?」绮罗不舍道,「徒儿的本事还没学到家呢。」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如今的造诣,自学已经完全不是问题。若想在此番路上行得更远,我和琛哥有几本书赠与你,当时时勤勉,勿忘初心。」施品如说着,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递了过去。 绮罗恭敬地接过,又听赵琛说:「看你,她以后贵为太子妃,哪有时间琢磨这些。」 「不,我会的。」绮罗珍而重之地说,「师父所教不敢荒废,必终身研习。这些,权当做是对两位师父的念想。」 把酒言欢,今朝苦短。林勋把绮罗带到别庄里的观景亭,整个京城都呈现在视野里。楼台林立,街道阔达,其间河道繁忙,人群密如蝼蚁。林勋执着绮罗的手说:「这盛世江山,我将与你共享。」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番外一】 林勋从睡梦中醒来。刚刚梦里有个女人,躺在他的臂弯里撒娇,声音娇娇软软的,他看不清脸,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对女人一向没什么兴趣,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觉得在梦里面,自己似乎很喜欢那个人。这个梦是他的前世?亦或者是来生?他分不清,只知道今生大概是不会有这么个女人出现了。 他一动,身旁的人也跟着动了动,伸手想要抱住他,他却有些排斥地挡开了。 雨桐连忙拥着被子坐起来,小声叫道:「侯爷……」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林勋口气冷淡地说。 「是……」雨桐披上衣服,行了个礼,就关上门出去了。林勋许久才想起找她一次,今夜也是因为公事饮了酒,她才趁虚而入。她总是存着侥幸心理,希望能怀上他的孩子,这样她就不仅仅是个通房丫头了。 从她爬上他的床那天开始,她想要的便更多。 没想到她刚走了两步,就有个婆子带她到旁边的耳房里,硬是灌了药。 她流泪不止,心中又恨又怨。自己于他而言,终归不是特别的。 林勋睡不着了,起来去净室清洗了一番,出来看见放置于桌子上的手帕。花纹针脚细密,应该是极用心的。那是从应天府寄来的,还附有一封信。信他并没有看,却知道应该是那个叫叶婉的小丫头送来的。 叶季辰当年因为叶家的案子,被发配到应天府的夏邑县为官,后来在任上的时候,又不幸得罪了王家的人。他为人耿直,不善奉迎,所以每次考官都是不上不下的评价,便一直做着县令。 林勋也曾经想帮他,却被他委婉拒绝了。 叶季辰一直都有文人骨子里的那种傲气,这点跟所有文官出身的人很像。比如现在的宰相陆云昭。陆云昭的出身并不好,靠着辅国公的提携,还有不明力量的帮助,一步步爬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最听不得什么人在背后妄论他的身世。 前阵子,有一名言官因与他政见不合,私下与同僚饮酒时,非议了陆云昭之母两句,不久就因事被革职查办了。 林勋虽常常与陆云昭在政事上意见相左,却欣赏他的那股傲气和践行改革的勇气。林勋不能否认,自己有时候性子有些拧巴。大概是从小就听惯了赞美和奉承的话,对那些不顺着自己的人,倒是意外地宽容和注意。 所以叶婉这个小丫头,唯唯诺诺,爱哭鼻子,起初他倒是没怎么在意,只觉得怪可怜的。小小年纪被继母欺压,不敢跟叶季辰说。林勋是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她的家事,只是明里暗里地帮一把。直到有一天,叶季辰对他说,小丫头可能对他存了什么非分之想。他这才醒悟过来,那丫头每回看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的确是亮晶晶的。 那便是喜欢?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不知道。 他觉得有几分可笑,他的年纪足够做她的父亲了。之后,他便不再去叶家了。 「侯爷。」透墨在门外小声叫了几句。 第71章 林勋道:「进来。」 透墨先是探头看了一眼,见林勋衣衫齐整,这才低头进来,禀报道:「出事了。很多官员都被抓了起来,其中也包括叶大人。」 林勋微微蹙眉:「详细说来。」 「陆相实行新政,很多条例虽下达地方,却无人肯实行。陆相下令惩治了几个激烈反抗的地方官员,没想到非但未能继续推行新政,反而遭到了更多人的抵制。甚至下去督促的侍御史崔护,都被发现横死在应天府。」 「此事与叶季辰何关?」 透墨接着道:「坏就坏在,在崔御史遇害的驿馆里头搜出了一份联名书,上面抨击新政乃是生事扰乱时局的重大错误,还逐项批判了青苗法、保马法等等,加之痛骂皇上昏聩,措辞激烈,上头有叶大人的署名。恐怕陆相那派会以杀害朝廷命官等罪,将应天府的几位官员处以重刑。」 林勋负手在屋中踱几步。真宗是有为之帝,一心改变国家现状,所以陆云昭执政之后,真宗扶持他大力进行变革。但是变革对国家社会所产生的巨大震荡,遭到了保守派的激烈发对,新旧党争不断。 就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叶季辰居然撞到了革新派的面前,自然被用作杀鸡儆猴。 等到了天亮,林勋主动去了陆云昭的府邸,希望能从陆云昭手里救叶季辰一命。 陆云昭本与夫人坐在明堂上饮茶,见林勋来了,他的夫人亲自给林勋奉上了茶。林勋谢过,周氏便退下去了。她嫁与陆云昭近二十年,太明白自己夫君的脾气。饶是跟她相敬如宾,也不愿意她有半分染指朝堂之事。 在他眼里,女人便是持家,相夫教子的,旁的事不该倾目。更别提她还生不出孩子来。 周氏走了之后,陆云昭听罢林勋的来意,只淡淡一笑:「侯爷恐怕是弄错了。」 林勋不解地望向他,他接着说:「侯爷以为是本相要置应天府的那几个官员于死地?这旨意是皇上亲下的。变法虽是本相在推行,但皇上誓要改革的决心、权威,容不得任何人来挑战。今晨有官员进宫说情,甚至把太祖遗命都搬出来了,然而无济于事,那官员被皇上贬到地方为官了。本相奉劝侯爷一句,别多管闲事。」 陆云昭是林勋的政敌,因为出兵的事情,政事堂和枢府各持己见,几次争得面红耳赤。同时林勋不赞成变法,虽然不如其它守旧派表现得那么激烈,但他毕竟是世家大族的一员。 陆云昭肯跟他说这些,他便知道叶季辰是难救了。 从相府出来,林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他知道皇上对他特别优待,时常招他进宫共同用膳,讨论政事。外人看他是圣宠正隆,却不知这背后,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真宗年事已高,近来迷恋丹药,越发喜怒无常,就连太子都因时常受到训斥而惶惶不安。 大殿上,大内总管燃了香片,真宗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自六皇子涉事被贬之后,童玉受到牵连,真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身边人。 一旁,中书舍人跪在案后,似乎在等皇上拟旨。 林勋在殿上行礼完毕,真宗赐坐。 「你可是为了崔护的事情,进宫来的?」真宗闭着眼睛问道。 「并不是。」林勋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事情往更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便说道,「只是听说皇上身体抱恙,特意进宫来探望。」 真宗嘴角露出点微笑,朝他点了点头,对中书舍人道:「朕这身子骨眼看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就想着在还能动弹之前,效仿先人,将国家变得强大,让继位之君以及后世子孙可以坐享锦绣江山。可偏偏那些顽固的文臣见不得朕改革,明里暗里地阻扰。就拿此次应天府的事情来说,居然还敢暗杀朝廷命官,辱骂朕!那些联名书上的人,统统严惩!谁再敢来求情,朕一并处罚,绝不留情!」 中书舍人一边听着,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手里还提着毛笔。林勋皱了皱眉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没有说话。真宗是拥立变革的,陆云昭实行新政,遭到了无数激烈的发对,那些人中更有许多被真宗罢免了,陆云昭又举荐了新的人顶替上来。这部人很大程度地触及了世家大族还有老臣的利益,两派的矛盾越发激锐,真宗也是不胜其烦,却又不能将满朝文武中反对变革的人给罢免光。那样国家也就瘫痪了。 中书舍人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真宗还未说话,一个太监跑到殿上来,上前在真宗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真宗怒道:「真有此事?你且详细说来,不必遮掩,这里没有外人。」 那名太监点了点头:「提刑司的周大人奉命调查崔大人被害一案,先带人查抄了应天府马知府的家,才发现几年前马知府与六皇子的通信,还有黄金几千两。」 真宗狠狠地拍了扶手,大声道:「岂有此理!传朕旨意,此次应天府涉事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斩立决!」 …… 林勋知叶季辰被牵连,恐怕无法保得性命,便想保全他的家人。马知府的家眷之中,女子皆被判充为官妓,男子都被判为奴,其它官员的家眷也好不到哪里去。林勋便借公职之便,前往应天府。 雨桐作为随侍的丫环同行。 林勋一到了应天府便出外去周旋了,怕周怀远知道自己因私交欲恕叶季辰的家眷,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因而行事不敢声张。 第72章 雨桐在驿馆里呆了两日,忽然听驿丞说,门外来了个姓叶的姑娘求见,怎么都劝不走,已经跪了半天了。 「你没说侯爷不在?对方可有说是什么来历?」雨桐问道。 驿丞摇了摇头:「那姑娘不肯说,只是年纪不大,看起来怪可怜的,一直在外面要求见使相大人。」 「您带我去看看。」雨桐起身道。 驿丞带着雨桐到了驿馆的大门边,指着门外一个孱弱的身影,小声道:「姑娘看,就是她。」 雨桐看了那姑娘几眼,相貌最多算清秀,哭哭啼啼的,不是林勋喜欢的类型。她稍稍放下点心来,对驿丞耳语了几句。驿丞道:「这样不好吧?要是使相大人怪罪下来……」 「您照我说的,将她赶走就是了。我还有事忙,先行一步。」雨桐说完,瞥了门外一眼,就径自回房间去了。她今日准备去街上采购点胭脂水粉,不想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多花时间。 驿丞无奈,依言走到叶婉的面前,叹气道:「姑娘,使相大人事忙,是不会见你的。」 叶婉抓着驿丞的衣摆道:「求求您!小女跟林……大人是认识的,实在是有要事见他!小女可以等的!」 驿丞便把雨桐的话重复了一遍:「非是本官不近人情,只不过使相大人与你非亲非故,你连见他一面都尚且不能,更何况开口要他帮忙呢?还是早些回去,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说罢,转身欲走,没想到叶婉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驿丞的腿道:「小女与大人并非是您想的那种关系……小女伺候过大人的。」 驿丞几乎惊掉了下巴,连忙把叶婉拉开,问道:「你此话当真?」 叶婉实在无计可施,便点了点头。 驿丞顿时没了主意,经不住她的再三恳求,况且听她之言仿佛真与林勋熟识,又怕这姑娘真是伺候过林勋的,就偷偷把她带到了林勋的房间里,要她在这里等着。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书案,一张床而已。叶婉等了很久,都不见林勋回来,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窗外时而传来又轻又快的脚步声,如同鬼魅。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爬到林勋的床上,缩在角落里,后来不知不觉地靠着墙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是屋子里亮起了灯光,帐外似乎有个熟悉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那影子过来猛地掀开帘帐,看到床上的她,顿时怒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 「林叔……我……」叶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林勋擒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下了床:「是你跟驿丞说曾伺候过我?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你怎可如此不自爱!」 叶婉吓得直哭,嗫嚅道:「不是的……父亲被关押在大牢里,判了斩首之刑,我听说您来了应天府,这才贸然求见,可是不得入,这才……您可不可以救救父亲?」 林勋面容严峻地说:「我不会救,也救不了。」这背后的厉害关系,与一个小姑娘也说不清楚。 绮罗惊住:「为什么?您是枢密使,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您只要开口帮父亲求情……」 「不用说了,你出去吧。」林勋挥手道。 叶婉跪在林勋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求求您了林叔,求求您救救父亲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也没有别人可以求。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斩首!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只求您能帮帮我们!」 林勋欲说话,透墨进来,看了地上的叶婉一眼,对林勋耳语道:「周大人来了。」 林勋吩咐透墨:「你将她带出去。」吩咐完之后,就径自离开了。周怀孕是陆云昭的亲信,十分难对付。必定是他来此地,惊动了对方。 透墨将叶婉由侧门带出驿馆,叶婉不甘心,还是跪在驿馆的侧门外。 林勋见完周怀远,听说叶婉还跪着,就吩咐透墨:「你去跟她说一声,她父亲我救不了,但我会尽力保全她和她的家人。天牢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让她回去之前见见叶季辰。」 透墨领命,走到门外,见到刚回来的雨桐。雨桐也不掩饰,笑着说:「还是让我去传话吧。女儿家之间说话也方便些。」 透墨觉得有理,便让雨桐去了。他随林勋在叶家住的时候,就看出了那位叶姑娘的小心思,只不过林勋无意,他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透墨想:她家中遭逢变故,心中必定悲苦,自己又笨嘴笨舌,还是让雨桐前去比较好。 然而雨桐并没有去传话,而是让叶婉在门外跪了一整夜。第二日林勋临出门之前问她:「叶姑娘走了吗?」 雨桐回禀道:「奴婢已经将话传达了,可她不肯走,还是跪着。」 林勋皱眉,拂袖道:「那便不用理她了。」 …… 叶婉又跪了一整天,跪到摇摇欲坠,也没有等到林勋的只言片语。驿丞劝了又劝,她才伤心欲绝地走了。 不久之后,叶季辰被处斩,叶婉和江氏以及江氏的一双子女都被流放。这已经是林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公务缠身,便没有再想此事。只吩咐了流放地的官员,好生对待他们几人。直到有一日,在宴会上时,有官员说起当年六皇子被流放之时,流放路上死了好几个姬妾,传是被官差头子强占了身子,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熬不过自尽的。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向寡言的林勋忽然开口问那官员:「那官差被办了么?」 官员恭敬地回道:「您有所不知,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罪人而已,谁会管她们死活。」 林勋忽然心里就有些沉重。叶婉的相貌虽然不算出众,但是柔软娇嫩,难保那些色令智昏的官差不起什么歪念头。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不妥,第二日让透墨去打听押解的官差是何人。透墨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好,那官差头子曾在流放路上多次奸-淫罪人的家眷,但因为在朝中有些背景,没有人敢办他。 林勋当即离京,一路追过去,等追上流放队伍的时候,遍寻不到叶婉。 他下马问江氏,江氏支支吾吾的。他又问那官差头子,官差头子倒是淡定地回道:「那姑娘吃不了苦,昨日投崖自尽了。」 「这里已经快到流放地,她若吃不了苦,为何此时才自尽?」林勋厉声质问道。 官差头子被他气势所摄,不敢说话。林勋便看向江氏,江氏被他看得心往下一沉,知道林勋的手段,连忙跪在地上道:「此事与民妇无关,是他,是他逼民妇的!」她战战兢兢地指向官差头子。 「你这贱妇,休得血口喷人!」官差头子欲上前,透墨一把扭住他的胳膊,疼得他大叫:「这位壮士饶命!那姑娘寻死,真的与我无关啊!」 「你当真以为自己所做之事无人知晓?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透墨一脚踹向他的膝盖,他痛得跪在了地上。 林勋看他一眼,命他说出悬崖在何处,另外命人将他扭送到当地的官府查办。江氏想要逃跑,也被林勋一并抓住。 等林勋策马到了悬崖边,只发现一双破掉的绣花鞋。这悬崖深不见底,常人若跳下去,绝不可能活命,何况又已过了一日。 林勋往下大叫了两声,连回音都没有。 透墨道:「叶姑娘想必往生了。主子为了救她已经尽力,无需自责。」 林勋在袖中抓着叶婉绣的那方帕子,摇头道:「是我疏忽,害她枉送了性命。说到底,是我负了她。」 这时一只蝴蝶翩然落于他的肩膀,徘徊片刻之后离开了。他本不信鬼神,不信轮回。但若有转世投胎,他衷心希望叶婉能福泽绵延,富贵无边。 为此他愿折寿十年。 【番外二】 盛夏时节,金陵河上飘过一艘华彩璀璨的画舫,引得河岸边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画舫之中,绮罗和曹晴晴对坐着说话,桌面上摆着冰镇的荔枝。绮罗大腹便便,似乎是有些惧热,不停地用手帕擦汗。曹晴晴身边站着一个不大的男孩儿,正在解着连环。 忽然,画舫猛地停住,绮罗不小心撞了一下桌子。曹晴晴连忙站起来,过去扶着她问道:「绮罗,你没事吧?」 「曹姐姐,我没事。你看好聪儿。」绮罗又对外问道:「朝夕,发生了何事?」 朝夕进来说道:「禀告夫人,有一艘小船忽然从岸边驶出来,拦在我们前面,官兵正在设法驱逐。」 绮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是百姓,不要太为难他们。」 「是。」朝夕说完就出去了。 曹晴晴道:「绮罗啊,你还真是菩萨心肠。这金陵河已经被官兵拦起来了,怎么还会有船跑出来?若有人生事,不可轻饶。你这身子可不能有一点闪失,不然我怎么向云昭哥哥交代?」 绮罗摸着肚子,轻笑道:「你可记得,你生聪儿的时候还跑来找我玩呢。我不过是晚了几年生,哪里就这么精贵了?」 聪儿靠着曹晴晴,闻言奶声奶气地说:「姨姨不贵。」 绮罗「噗嗤」一声笑出来,曹晴晴摸了摸聪儿的头:「还有谁比姨姨贵?你云昭舅舅可把她当眼珠子疼呢。」 「对啊!舅舅可疼姨姨了,我那天亲眼看见舅舅抱姨姨了,还亲她!」聪儿一本正经地说。 绮罗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聪儿立刻乖巧地不说了。 曹晴晴又对绮罗说:「按理说你嫁给云昭哥哥都几年了,这好不容易怀上了头胎,他自然是非常紧张,你自个儿也得上点心。眼看快要生产了,女人生投胎就跟过鬼门关似的……」她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嘈杂声却越来越大。 朝夕又进来说道:「夫人,那小船上的母子口口声声喊冤,要来递诉状。这会儿官兵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 陆云昭刚做了江南东路的提点刑狱公事一年,政绩斐然。侦破了几个州县悬而未决的多年大案,在民间的声望累积得很快。 这对母子想必是听说了陆云昭的本事,知道绮罗和曹晴晴在此,便冒险过来求见。 朝夕问道:「夫人要见见他们么?或者还是让官兵将他们赶走?」 绮罗想了想道:「把他们带过来吧。」这对母子不惜冒着被抓起来的危险,想必是有重大的冤情。绮罗想起前世叶季辰也是蒙受了冤屈死去,心中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那衣衫并不华贵却十分齐整的母子很快被带到了画舫上来。他们跪在绮罗面前,那个男孩的眼神惊惧,紧紧地挨着妇人。 妇人道:「夫人,民妇知道此举唐突,还请夫人恕罪……民妇自己倒是不要紧,可孩子要上学,还要吃穿,民妇实在是不甘心!听闻陆大人替很多无罪之人翻案,只是民妇身份低贱,见他不得。知道夫人在此地游玩,便冒死前来。若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第74章 绮罗知道,若是妇人按照正常的程序投递状纸,恐怕等陆云昭见到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妇人便另辟蹊径,拦在她的画舫前,经由她将状纸递给陆云昭,则可以大大缩短时间。她虽然不赞同妇人的行为,但也理解这种急切的心情。 这样仿佛似曾相识的心情。 绮罗从小天资聪颖,四岁能诵诗文,七岁已经能读懂五经。外人不知,她是重生之人,拥有一段记忆,只是那记忆是残缺的,似乎少了很重要的某个人或某件事。 她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境十分真实。她在梦里头似乎看见了缺失的那部分记忆,醒来后,却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如今她已经对那段遗失的记忆毫不执着了。 男孩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眼睛先是盯着桌子上的荔枝,然后小声道:「夫人,求您帮帮小人吧。」 「你们先起来。」绮罗抬手,妇人拉着孩子起来。 聪儿手里拿着一串荔枝,看男孩被太阳晒红的脸,走过去问道:「小哥哥,要吃吗?」 男孩摆着手,连连后退了两步,聪儿咧着嘴笑,熟练地剥开了红色的果皮,露出里头白嫩诱人的果肉,递给了少年。 男孩惊惶,看向身旁的母亲。那妇人连忙说:「小公子,我们不敢吃如此金贵的东西。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聪儿回头看向曹晴晴,曹晴晴道:「不要紧。看这孩子的模样似乎也想吃,便让他吃些吧。」 聪儿听到母亲这么说,就把手里捧着的荔枝一股脑儿地塞给了男孩,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回到曹晴晴身边了。对他这样的家世来说,荔枝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他也乐于分享。 绮罗接过妇人的状纸,并没有看,而是说道:「我乃一介妇人,无法做主,只能替你们将状纸递到大人那里去。但为免他人效法你们的行为,还得请你们母子二人在官衙里头待几日,以示惩戒。」 「夫人肯帮忙,民妇感激不尽。关押几日算不得什么。」那妇人跪下又磕了个头。 少年捧着荔枝,跟着母亲走出画舫,有人将他们送到了岸上。他又回头看了那画舫一眼,直到母亲催了他两声。他小时候在京城也曾吃过荔枝,那时候在义父身边,他过得甚至比一般的公子还要好。后来义父把他送回家,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有此口福。 忽然出了事,绮罗和曹晴晴也没空再游河了。当即让船夫就近靠到岸边,两个人上了马车,回到了陆府。 曹晴晴此次是随着曹博南下巡查,途径江宁府,特意来看望绮罗。两人一年没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曹晴晴便带着聪儿留了下来,小住几日。 绮罗刚进府门,便看到邢妈妈和宁溪过来。宁溪扶着她,邢妈妈便念叨开了:「小祖宗,您这身子,怎可乱跑,若是叫大人知道了……」 「只要您不说,夫君不会知道的。」绮罗撒娇道。 「谁说我不会知道?」身后猛然响起一个声音,绮罗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本应在官衙的陆云昭站在那里,满脸尽是无奈。 众人行礼,陆云昭走过来,也不看旁人,径自把绮罗抱了起来。绮罗如今身子重,陆云昭不过一介文人,抱起来有些吃力,但他仍是稳稳地往前走。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绮罗轻声道。 陆云昭低头看她,终究不忍心责怪,只是轻叹了一声:「马上要做娘了,怎还跟小时候一样贪玩?」 绮罗抱着他的脖子笑道:「因为有你在,我永远都可以做个小女孩。」 陆云昭心中柔软,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脸,把她抱进房中,放坐在床上。他亲自俯身要脱她的鞋袜,绮罗连忙道:「夫君不可!唤宁溪来好了。」 堂堂朝廷命官若是伺候夫人脱鞋传出去,恐被世人耻笑。 陆云昭一边脱一边问:「有何不可?」又自去端了盆热水来,将她白玉一样的双脚,浸到水中,泼水揉着:「可舒服些了?」 绮罗自怀孕之后,双脚一直有些浮肿。今日跟着曹晴晴外出,早就有些酸痛难耐,此刻舒心一笑:「谢谢夫君。」 陆云昭帮她擦干净了脚,放置于床上,起身去倒了洗脚水回来,坐在绮罗身边说:「她是个疯丫头,你也跟着她胡闹。明日呆在家中,我让大夫再来给你把把脉。」他摸着绮罗柔顺的长发,神色温和,丝毫没有在官衙时的威严。 她十四岁嫁给他,如今已过四年。起先他发现她的身体有异,请了名医来看,说是宫寒之症。小心调养了几年,才敢行房事,如今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他心中自然是紧张。每每公事之余,便是钻研医术,制定食谱。周怀远嘲他,都快变成半个大夫了。 其实临盆在即,绮罗心中也难免忐忑。前世她的母亲就是因生她难产而死。她的双手不由攥紧,低头道:「夫君,万一……到时候我有不测,你把孩子保下来,好好将他抚养成人。」 陆云昭敲了她的额头一计,又将她拥入怀中:「傻丫头,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一起将他抚养成人。」他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遭遇危险,他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为此不计任何代价。 绮罗怕惹他不悦,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把今天那妇人给的诉状拿出来,并说了金陵河上的事情。陆云昭看了看状纸,不动声色地合上,笑道:「一介平民,竟能突破官兵的守卫,盗船渡河。」 第75章 「夫君的意思是……?」 陆云昭笑道:「你有所不知,这肖家的事情我略有耳闻。这肖家的男人肖湛原是勇冠侯手底下的副将,战死沙场,留下妻子和老母,他的妻子并无生育。这葛氏算是没有名分替肖湛生下孩子,原来一直由勇冠侯照顾着,后来送回肖家。肖湛的妻子和母亲对他们母子倒不曾苛待,后来这两人相继过世,这对母子的处境便艰难了。后来,葛氏之子因未上族谱,便判定不得继承肖家的财产。宗族里的人将他们赶了出来。」 绮罗听到勇冠侯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突地跳了一下。 她幼年住在国公府时,曾见过这位勇冠侯林勋几次,只觉得为人不苟言笑,很不好接近。后来林勋的父亲战死沙场,他去守丧,那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已经是印象模糊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为何他们不去求勇冠侯出面?以勇冠侯的权势,要回他们的家产,并不是难事。」绮罗不解地问道。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勇冠侯在西夏一役中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如今隐在民间养伤,无人知晓去处,这母子纵有天大冤屈,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此事我若接手,事成之后,倒是能让他欠我一个人情。」 「夫君能够解决此事?」绮罗仰头问他。 陆云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自然能。毕竟让勇冠侯欠我一个人情,是件美事。过几日我带你去上元县,听说那里有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专治妇人之症。那大夫行事极为低调,我也是多方打听,又用了点故人的关系才知道,从前似是宫中太医翘楚。」 绮罗靠在他的颈窝里,乖巧地应了一声。 …… 林勋在杭州安养的时候,听说江宁一带建了孤老院,专门收留孤儿和无人赡养的老人,当地百姓交口称赞,便欲过去探查一番。 本朝虽然官府也会特意设立机构安养这些人,但毕竟官府的力量有限。若是民间多一些这样的阻止,必能使幼有所养,老有所终。 透墨道:「听说这孤老院是由陆大人的夫人最早提出来的,后来陆大人又说服了当地有钱的官绅,这才形成规模。说起这位陆夫人,主子应该也认识,就是国公府的六小姐。她不仅人长得美,手也十分灵巧,做得一手好绣活。据说她还组织当地的寡妇开了家布庄,生意兴隆。要不是快临盆了,陆大人怕她操劳,恐怕还要建纺织厂和绣庄呢。陆大人如今的官声如此好,也多亏了这位贤内助。」 林勋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挑出了一个胖丫头来。他怎么也无法把记忆中那个糯米团子跟透墨口里的人联系起来,心下便有些好奇。这样的女子,当世难得。便是这份心胸见识,便是一般女子所不能及的。 当地的官员前来拜访林勋,并告知他:「陵王在江宁府的上元县避暑,那里的汤泉可以疏通筋骨。侯爷正好养伤,若是得空倒可以过去看看。」 林勋刚好想去江宁府一探,想了想,便启程去了上元县。 陵王在上元县的山中修建了避暑山庄,引山上泉水为饮,取四季花卉瓜果入菜。每日往来不少鸿儒,谈笑风生,日子过得惬意。 林勋到得陵王的避暑山庄时,时间已经过去半月。他事先并未捎信,入得山庄,陵王正与一高僧下棋,高僧问道:「前次与王爷对弈,转眼已过多年光景。」 陵王笑道:「当年幸得慧研大师点化,今日才可得享太平日子。」 「贫僧曾经说过,王爷有大智大慧,若能放下执念,方得始终。如今也算善因得到善果了。」 陵王道了谢,慧研起身告辞。他经过林勋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端详了林勋一眼,不语离去。待走出山庄,小僧上前道:「师父何以神色不豫?」 慧研回望了山庄,闭眼道:「遇一贵人有真龙之姿,却因命格有所残缺,是以潜龙在渊。」 小僧惊道:「真龙……便是天子!那缺了什么呢?师父何以不提点?」 「所缺当为……姻缘。但为师观那人眉眼,似六根清净,不近女色。怪哉怪哉。」慧研摇了摇头,自离去。 …… 陵王看见林勋,问道:「勋儿,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在江南养伤,得知舅父在此,便过来探望。」林勋走过去,看着桌上的残局,「这棋没下完。胜负难分。」 陵王边收着棋子边说:「慧研大师下棋,向来如此。人生不必非要争个胜负。」 林勋知道许多年前,今上在做皇子期间,虽于诗文方面有卓越的才华,但治国的资质平庸,是以先皇并未打算传位于他。陵王曾有机会登上皇位,但后来忽然放弃,还拿了金帛支援今上,后来才换得安稳日子。 婢女跑过来说:「王爷,陆大人和夫人来了。」 陵王面露喜色,也不管那玲珑棋子,亲自迎了出去。 林勋曾听闻传言,陆云昭乃是陵王的私生子,只是此事还没有对外正式公布。此刻看到陵王往外走,便信步跟在后面。他更想看看陆云昭的那位夫人。 山庄外面停了一辆马车,陆云昭扶着绮罗下来,因为江宁府炎热,绮罗晚上难以安睡,陆云昭便提前把她送到这里来了。绮罗临盆在即,他可以放心地把妻儿托付给自己的生父。尽管当初他要娶绮罗的时候,陵王曾百般阻扰,但在他的坚持下,陵王还是妥协了。如今绮罗怀的,亦是陵王之孙。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担心些。」陆云昭温言道。 绮罗笑了笑,攀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把自己抱到平地上,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像个小姑娘一样灵动活泼。 陵王从山庄里出来,绮罗微笑施以一礼,只觉得见到了家人般亲切。她的父母远在京城,母亲近些时日身子也不好,不然本要下江南来看她。她的目光掠过陵王身后的林勋,没意识到这位是勇冠侯,淡淡移开了目光。 在看到她的瞬间,林勋的心里似被撞了一下,说不出为何忽然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等了这个人许久,好像心里空着的某个地方,忽然被填满了。 但她明明是陆云昭的妻。 陆云昭向林勋见礼:「勇冠侯也在此。」绮罗这才知道这个英武的男人就是勇冠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中涌过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陆云昭贴着绮罗的耳朵说:「那位是勇冠侯,你不认得了?小时候应当见过的。」 想必那感觉是因小时候见过吧?绮罗拉着陆云昭的手轻声说:「许多年不见,早就不记得了。夫君,我可不可以跟宁溪四处看看?」 「好。」陆云昭低头一笑,抬手将她吹乱的发丝掖到了耳后,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她梨涡浅笑,艳惊四方。 若有来生,不记得,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但我们,却不再是我们。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赚金纳银》卷一 作者:夏初 02、《闺秀赚金纳银》卷二 作者:夏初 03、《闺秀赚金纳银》卷三 作者:夏初 04、《闺秀赚金纳银》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