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今天搞事业了吗》 第1页 [古装迷情] 《女魔头今天搞事业了吗》作者:宸瑜【完结+番外】 女魔头左玄裳,一贯以其嚣张跋扈的作风令正派人士头疼 别人烧香拜佛求的是情缘和钱财,武林中人烧香拜佛求的是有人能除了这个祸害 可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面对乌泱泱一群侠义之士想上又不敢上的模样, 她笑得很是狂妄:我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然而她却未曾料到,自己即将登上巅峰的人生 会因为十七岁那年捡了一个名叫池墨的男童,从此走上了岔路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养了十年的池墨竟爬上了自己的床 左玄裳很淡定:你想同我...? 池墨也很淡定:是,今后也是。 好吧,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可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何池墨房间的密室里... 放满了她曾丢弃的私人物品! 左玄裳终于不淡定了:你到底对我藏了什么心思?! 一贯寡言的池墨忽地勾起一抹诡笑:当然是... 想将你绑在我身边的心思 【女主果断狠绝,杀人不手软】 【男主披着忠犬皮,藏着病娇心】 【1v1,双洁,养成系,封面是女主】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强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左玄裳,池墨 ┃ 配角:预收《长公主的金色囚笼》求收藏~ ┃ 其它:预收《听说菩萨骗了魔尊感情》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立意:无论时代如何,女性一定要学会自立自主自强。 第1章 城主 昌都南方的无业山层峦叠嶂,危峰兀立,以其错综复杂,易进不易出的山形地貌而闻名于昌都,更因其坐落着魔教魁首——修罗城,而闻名于天下。 此时正值晌午,穹顶之上碧空如洗,火伞高张。修罗城主殿的玄铁殿门向外大敞,毫不畏惧滚滚袭来的火烈热气。 阳光裹携着热量瀰漫殿内,将这份盛暑气息充斥四周的每一处角落,却独独剩了最里处的宽阔主座,掩不住椅背上那张青铜恶鬼面所散发出来的阴森寒气。 左玄裳极尽慵懒之姿地躺在上面,曲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摺扇,一双极其妩媚的狐狸眼中此刻涌动着些许狠戾。 一只通身如暗夜的黑豹正趴在其座下阖眼小憩,这一人一兽的画面不仅异常和谐,且自成一副诡谲画卷,令观赏者无不心生胆颤。 那大殿中央跪着的粗衣女使,便是其中之一。 她侧眸偷瞄一眼端立身旁的修罗城影卫,那身邪煞冥骨服,那张青铜恶鬼面,直直闯入她的视线里,挑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念叨那句口口相传的话 修罗城影卫手段残忍,杀人无形,自影中来又遁影中去,见之必死无疑。 这个漫遍江湖的传言令她不禁瑟瑟发抖,恍若置身地狱一般,密密麻麻的冷汗逐渐遍布她的额头。 尤其当她面对的是那位正派人士皆畏之恨之的修罗城城主时,恐惧便如同跗骨之蛆,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的嵴梁骨爬上后脑勺,激起一片寒凉。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透着一股森冷的声音从左玄裳口中幽幽传出。 女使心下一惊,连忙伏地,「奴婢不知所犯何错,还请城主明示!」 并非她不见黄河不死心,只是属实不知自己身犯何错。她不过是一名小小女使,入城还不到两个月,日復一日的杂活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甚至连城主的面也未曾见过一次。 即便是干活时出了差错,也自有领工责罚,能让城主亲自过问的错处,她自问从未有过。 「不知?」左玄裳勾唇冷笑一声,却断了下言,并未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偌大的主殿一时鸦默雀静,女使仍旧保持着伏地的姿势,见城主不再开口,便也不敢再壮着胆子继续询问。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又一名影卫自门口走进,「禀城主,池公子已带到。」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的少年随之踏进殿内。虽是少年,萦绕周身的沉稳之气却已初成,束髮之年的外貌虽显稚嫩,却不难看出弱冠后的俊逸风采。 他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池墨参见城主。」 少年的出现也未能让左玄裳的目光移开摺扇,她缓缓抚过扇面上的瘦金字体,略微扬起的下颌将居高位者的傲慢嚣张表现得淋漓尽致。 「抬头好好看看他,现在想起来你所犯何错了吗?」 女使闻言浑身一震,胸腔里那颗拳头大小的东西此刻如激昂的鼓点一般飞快跳动,脑海中不断涌现出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亲手缝制的腰带、悄悄放入房间的香囊、鼓起勇气递上的手帕、制造偶遇假装摔倒后的搀扶…… 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如今横在她脖颈旁的一把利刃。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左玄裳收起手中摺扇,指尖缓慢绘过罥烟眉,低垂的眼眸里看不清情绪,只听她悠悠道:「胆敢觊觎我的东西,池墨,你说…该如何罚她呢?」 池墨还未张口回答,便见女使一记又一记沉重的响头磕在地上,几句盛恐之下的求饶声惊慌而出。
第2页 「奴婢知错!是奴婢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求城主饶奴婢一命,今后奴婢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城主!」 「当牛做马?」她嗤笑一声,「你应当知晓,我修罗城的俸禄向来是其他门派的两倍,你既领了俸禄,本就理应当牛做马报答于我,这钱…可不是这么好领的。」 女使此时已是冷汗直下,她当然知道修罗城的俸禄之高,当初也是冲着这一点才愿意入城做女使,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见一位从此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人。 一个多月前,她方入城内便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池墨」这个名字,那些人说,他是年幼时被城主从外地捡回来的流浪儿,城主待他极为特别,不仅将他的卧房安置在百米之距,还亲自教其心法武功。 彼时她还诧异,左玄裳的心狠手辣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会对一个比她小了七岁的男孩如此上心,可也正是因为这份诧异,使得她对那位名叫池墨的人越发好奇。 直到某一日偶然遇见,正是及笄之年的她不禁情窦初开,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这份心思从未明说,池墨待她也同其他下人并无不同,但少女的一腔爱意总使得她抱有一丝侥倖,期待有朝一日自己的努力终会换来心上人的回眸。 却未曾想,等待她的不是梦想成真,而是眼前这个女人为她准备的无间地狱。 濒死之人尚且还要挣扎一番,女使紧咬嘴唇,再次磕下重重的一个响头,「奴婢愿意长跪山门前以思己过,此后再不踏入修罗城半步,只求城主饶奴婢一命!」 也不知是这越发激动的求饶声,还是那曜石地板上不断传来的磕头声,终是惊扰了座下黑豹。 它抬起眼皮,金色的眸子紧盯女使,当即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她到底只是一介平凡女子,哪里会见过这等野兽,登时便被吓成了坐姿,石化般动弹不得。 左玄裳将身体坐直让出半个空位,那野兽立即灵活地跳至她身侧坐下,享受着头顶传来的轻柔抚摸。 她嘴角微微上翘,笑意却并未映入眼中,「你方才说『是你痴心妄想』,这个词用得甚好…」 女使惊恐地望着她,不知为何,眼前所见明明是一张艷色绝伦的脸,倒映在她心中的模样却与椅背上那张恶鬼面并无二致。 紧接着,她便听见了来自地狱的唿唤:「那我便来教一教你,痴心妄想的后果是什么。」 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女使倏尔被身旁的影卫拿去了右眼。 伴随着划破天际的悽厉惨叫,那颗脉络分明还连着神经的眼球在影卫手中被捏成了一滩血泥。 此番场景连一旁的池墨也不由得心惊了瞬息,但他到底在修罗城生活了五年,早已习惯她的处置方式,只消须臾,便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寡淡沉稳。 只是他未曾想到,此次却与以往不同。 左玄裳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方才还是狠戾的眼底此刻却多了一丝玩味,「池墨,还有一只眼便留给你如何?」 池墨闻言一怔,虽说以往她处置城内弟子时从不刻意避着自己,却也从未强迫他观看,更别提让他插手其中,故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愿意吗?」方才那丝玩味霎时从她眼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正在悄无声息的酝酿一场风暴,原本微翘的嘴角也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不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安抚平息,就算是自己,也绝无好果子吃。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因为对于左玄裳来说,自己与其他人唯一的不同,便是五年前对她许下的那个承诺,除此之外,他同所有城内弟子一样,不过是个命如草芥的蝼蚁罢了。 只要不顺她意,便可以随手杀掉。 池墨垂头看了那半脸是血的女使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又是一声尖利的惨叫破顶而出,仿佛这修罗城不是一个磊落于世的武林门派,而是一个长夜难明的人间炼狱。 满意的笑容终于出现在左玄裳脸上,她徐徐起身走至池墨身侧,抬手轻触其肩,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你做的很好,我喜欢遵守承诺的人。」 话毕,便领着影卫离去,行至门口时又回首看向还在原地站立不动的他,催促道:「还不走?」 池墨将手中那颗血淋淋的眼球轻放至女使身旁,转身跟上左玄裳的步伐,却见她嘴角浮现笑意,对那只正伸着猩红长舌舔舐唇周的黑豹扬声道:「招财,不可以吃太急哦。」 玄铁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烈日的阳光再照不进那严丝合缝的大殿内,仿若堕入了无边黑暗一般,从此不见黎明。 唯剩那声声惨叫绕于殿顶,竟给这炎炎夏日添了一丝寒意。 .…. 这世间每年都有这样一群怀揣着不同目的的人,争先恐后地进入武林,或是想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以此向世人证明、或是因为恩怨情仇不得已牵涉其中、亦或是身怀侠义之心却无施展之处,但无论目的和经歷如何各不相同,有一点却是众人无可避免的。 那便是在初入之时,曾听同门的前辈,亦或是市井里的说书先生,讲述这样一个故事:茫茫江湖中一直以来流传着这样一句众口相传的话,连黄口小儿也能流利背出——「北赫连,南北屠,东浮丘,西司寇。」
第3页 短短的一句话里包含着武林之中正邪两道皆不敢在其面前造次的四大家族。 「北赫连」指的是歷朝歷代镇守北方边境的赫连一族,他们世代武将,以其赫连铁骑威慑四方,令敌国旦闻赫连之名便不敢侵犯大黎国土一丝一毫。 「东浮丘」指的是皇族浮丘氏,自二百年前开国高祖浮丘牧禾建立大黎以来,歷经四代君主皆是帝王之才,朝堂清明,国家繁盛,族人也因其地位尊崇,受人敬仰。 「西司寇」指的是蜀地以铸造之术而闻名于天下的司寇一族,他们铸天下之名器,囊括朝廷与武林,凡是叫得出名字的兵器皆来自于司寇一族。 至于那「南北屠」,则与其他三族甚是不同。 它因前朝一位篡国妖姬而一时声名鹊起,那妖姬暴虐残忍,既有妲己之貌亦有妲己之心,更是效仿武皇意图篡夺皇位,被诛杀之时一身红衣,狂笑不止,至今仍是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奇人异事。 妖姬虽死,族人未灭。 人们如今提起北屠一族依旧心有余悸,族内一众人等皆如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泯灭人性,毫无良知,在大黎境内曾掀起一场「北屠到,阎王召」的可怖风波。 后在遭遇武林各派群起攻之以及朝廷的镇压之下,北屠一族隐居到一个不知名小村落里,从此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江湖之中。 北屠二字再次出现在世人耳中时,已是十五年前。 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迅速成为当年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北屠一族的人皆死于这场大火里。 听闻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村落瓦舍无不沦为焦土废墟,更让世人所惊讶的是这次纵火的元兇——名为北屠玄裳的七岁女童。 作为北屠一族的后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行为,这更加让朝廷和武林欲杀之而后快。 正全境通缉之时,修罗城的老城主出面将她收作关门弟子,教其武功,传其衣钵,更是让她随了自己的姓氏。 此后,北屠玄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武林之中正道各派避之不及又恨之入骨的人物 左玄裳。 第2章 比试 时光匆匆如梭,转眼已过五年。 无业山依旧葱蔚洇润,林木壮美,看似与五年前毫无变化,又或许有变化的并不在无业山,而在那立于山巅的修罗城。 遥遥城内已值亥时,璀璨星河将苍穹一分为二,黑夜之中明月如钩,寝殿之内红帐飘摇,烛光之明摇曳闪烁,床榻之上春光潋滟。 池墨自后环抱着怀里的绰约玲珑,温软的唇瓣在那白皙嫩滑的肩上游离,鼻息之间深嗅一缕淡淡清香,长睫垂下享受着此番安闲惬意。 一股清风携带着夜里微凉擦过窗棂,吹进左玄裳棉缎般光滑柔软的长髮里,她微微侧过头来,一绺墨丝随着动作滑至她的胸前。 「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 池墨悠悠抬起眼帘,动作温柔地将那绺秀髮替她拢至耳后,「老庄主将他的身世藏得甚严,我曾派人伪装成庄内弟子去打探,你猜如何?」 不等她开口询问,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就连庄内弟子此前也并未听说过『闭关弟子』一事。」 「竟连自己人也瞒着?」稍稍惊讶一瞬后,她随即沉下眉头,深棕色的眸子里晦暗不明,「看来…这位闭关弟子的来歷不简单啊。」 几日前,飞鹤山庄的老庄主忽然对外公布,自己的闭关弟子将于明日出关,届时将宴请各位武林正派人士齐上鹤立山,恭贺之余可藉此机会切磋一番。 可这消息甫一发出,便引起武林各派一片讶异,只因此前从未听说过老庄主有什么闭关弟子。他执掌庄主之位四十余年,门下弟子无数,却无一人深得他意,这是武林之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为了弄清这位凭空出现的闭关弟子到底是何人物,左玄裳刚得到消息便让池墨着手调查,却未曾想老庄主竟将他的来歷藏得如此严实,连庄内弟子也不知一丝一毫。 话至此处,她似乎想到什么,微眯起眼睛又道:「如此神秘,倒让我不禁想起了……」 一阵夜风再次拂来,明亮的烛火随之摇摇晃晃,映得左玄裳眼中忽明忽暗,她缓缓吐出三个字:「驭世门。」 尾音甫一落下,背后正在梳理她长发的手指微微顿了一瞬,她并未察觉,只听池墨的声音在身后低沉道:「你是怀疑,他和驭世门有关?」 「最好和驭世门有关,正魔两道查了那位门主整整两年,愣是无一丝线索。若是他真的与驭世门有关系,那便是主动落入我手…」 一抹骜狠猝不及防地蔓延至她眼中,蓄起一片杀机,「我绝不辜负这送上门的机会,定要将它连根拔起。」 若说这江湖上最神秘之人,必非驭世门门主莫属。 两年前朝廷建立驭世门用以辖制正魔两道,维护大黎和平与百姓性命。一旦两道之间发生冲突,驭世门便会出面调停,说是调停,其实是以武力压制。 武林各派碍于它由朝廷创立,不敢明着与朝廷作对,便只能在暗地里谋划,意图刺杀驭世门门主。 许是知晓众人虎视眈眈,故朝廷特令门内上下人等皆佩戴白狐面具隐其身份。尤其是门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调停也甚少出面,因此各派查了两年也未曾查出线索来。
第4页 正魔两道恩怨已久,但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目标的话,那便是希望驭世门从此消失于江湖,让有怨的人报怨,有仇的人报仇。 有隐隐烛光跃动在池墨眼底,他垂下长睫掩住那一处意味深长,淡淡道:「看样子…你是准备明日亲自去一趟鹤立山了?」 「当然要去。」左玄裳嘴角勾起张扬的弧度,似是对明日的一场好戏正翘首以盼,「这等喜事,咱们怎么着也该送份『贺礼』不是?」 池墨将手臂搂得更紧了些,压着嗓音在她耳边低语道:「那今日…是不是该给我送份『贺礼』?」 话毕,他一挥手,屋内的烛光剎那间齐齐熄灭,黑暗顿时席捲而来,如浓稠的墨砚一般溶化不开。 屋外鸟叫虫鸣、星罗棋布,屋内缠绵悱恻、缱绻旖旎,此番景色当吟一句秦观之词——「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 今日的昌都甚是热闹,正道六派齐聚此地,城内最好的那家客栈此刻门庭若市,车马盈门。一大批待嫁闺中的妙龄女子纷纷上街观望,意图从那些执剑侠士里寻找出自己未来的丈夫。 许是对这种场景已司空见惯,各大派掌门与一众弟子在临近晌午时便办好了入主手续,并未多做停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往鹤立山的方向行去,以轻功越过重重石阶,最后落至飞鹤山庄的砐硪庄门前。 两名身着白裳,手持长剑的守门弟子将他们引进庄内,带至接客大堂。 见众人如约而至,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自太师椅上徐徐起身,花甲之年的身躯虽无年轻力壮时的挺拔,却也难掩其一身豪侠气概,不难看出早年时是何等的器宇轩昂,英姿飒爽。 他便是人称「剑尊」的武林第一侠士,正派之首飞鹤山庄的老庄主——秦观海。 秦老庄主在江湖上向来地位尊崇,初入江湖时便以一手快意无痕的超高剑法接管了庄主之位,彼时飞鹤山庄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派,他将这身剑法传于门下弟子,五年的时间里飞鹤山庄一跃成为正派之首。 而他本人更是因和「天下第一暗器」与「天下第一心法」各一战,胜之,从此便有了「飞鹤剑法独秀于武林」的说法。 众人见之纷纷拱手作偮,秦观海微微颔首,与其寒暄一番后便招唿大家落座,由下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午食一同用餐,可直至客桌上的觥筹交错已近尾声,众人依然未见这场宴席真正的「主题」。 对于秦老庄主这位凭空出现的闭关弟子,不仅魔道各教想法设法查出其身份,就连正道各派此次也是借着恭贺之意,实则是想一探究竟。 这场特意为他举办的宴席,作为其中主角却一直未曾现身,这让众人不禁心生怪异,可到底秦观海的辈分摆在那,便也不好开口询问,只得以眼色在席间交流。 待最后一双竹箸落至箸枕,这场宴席也随之宣告结束,按照原本的安排,众人一齐随着秦观海往武场的方向行去。 正道六大派难得齐聚一次,自然是要比武切磋一番的,这也算是武人之间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了。 只是秦观海却未曾想到,他方落座不久,还未将楠木椅子坐个热乎,正当宣布完「开始」二字时,门外便响起一道清丽宏亮的声音。 「秦老庄主如此喜事,怎能不邀请晚辈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左玄裳一身黑红相间的金丝纹云袍,高束马尾、面带浅笑、下颌微扬,「不可一世」四个字在那张小脸上唿之欲出。 她领着身后的池墨和清一色着装的八名影卫,还有身侧那位脸戴半截恶鬼面的豆蔻少女,自武场大门鱼贯而入。 行至秦观海面前,她将手中细长的赤练刀递给池墨,随即拱手道:「修罗城城主左玄裳,见过秦老庄主。」 正派一众人等对她的到来皆是警惕非常,唯秦观海仍是一派从容不迫,他捻起自己的一缕雪白鬍鬚,淡淡回道:「既然左城主来了,那便是客,就请入座吧。」 说罢,身旁的飞鹤弟子上前一步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将他们带至武场右侧最末的位置。 既然主人已然这样说了,其他人作为宴上客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仍保持着心中的十分警惕,提防着那位江湖上赫赫有名,被正派人士冠以「魔女」之称的她。 左玄裳领着身侧那名少女,入座在相隔一张茶几的两把太师椅上,影卫排排列于她们身后,池墨则端立于她左侧。 她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人环视一圈,却并未发现新面孔,心下不免觉得奇怪,今日不是恭贺那位闭门弟子出关么?怎的作为主角却并不在场? 正当她暗自怀疑这场宴席的真正目的时,一名白虎堂的青衫弟子轻功跃至武场中央,将手中长/枪朝她一指,宏声道:「白虎堂弟子张三,在此挑战左城主,还请左城主接战!」 他说的是「还请」,不是「可愿」,任谁都能听出此人正是专门冲着她来的。 左玄裳面露不耐,她早就想到,今日她出现在此,这些自诩正义之士一定会趁机向她发起挑战,谁让她是世人心目中的恶人呢? 可她并未有与这些无名小辈浪费时间的打算,毕竟她此番前来是另有目的所在。 青衫弟子见她不予回答,反倒端起身旁的茶水悠悠饮之,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惹得他甚是不快,当即便将手中长/枪掷出,叫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第5页 那柄雕刻着白虎头的红缨长/枪以破空之势朝她面门袭来,她仍旧低垂着眼帘镇定饮茶,似是并不将这直逼性命的兵器放在眼里。 长/枪在距她额心一寸的距离猝然停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枪桿,池墨反手一掷,枪头剎那便插入了张三足前的地板里。 随后他跃上武场,抽出随身长刀,清冷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我来与你一战。」 「久闻修罗城副城主的大名…」张三冷笑一声将长/枪拔出,眼中登时漫上一层风雪,「那在下便来领教一二!」 话毕,一个箭步攻去先发制人,武场中央霎时电光火石,铁器之音在众人耳边绵延不绝。 不知是觉得这场比试索然无味,还是早已料到其中结果,左玄裳懒洋洋地打了个午后哈欠,随即看向一旁正目不转睛盯着武场的少女。 她调侃道:「我说你今日怎么非吵着要跟来呢,原来是为了观赏你池墨哥哥的英武身姿啊?」 少女暴露在面具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此时丢给她一个白眼,「不是为了看他,难道是为了看你?」 「嘿——」她闻言满不服气,「看我怎么了?看我丢你人了?」 这种「以惹对方生气为目的」的对话在修罗城如家常便饭般时常上演,少女早已习以为常,扔给她一句「懒得理你」后,便继续盯着武场上那抹黑色身影,聚精会神的观看。 许是那比自己还目中无人,不,目中无自己的态度气到了左玄裳,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少女,恨恨道:「左时戏,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要再敢跟我这样说话,信不信我像上次一样把你绑起来丢猪圈里?」 不提还好,一提上次猪圈那事左时戏就气得不行,她蓦地转过头,狠狠瞪着她,「你敢!你若是再绑我,我就立即了断自己,去阴曹地府告诉我爹你是如何欺负我的,让他每晚都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左时戏口中的「爹」便是修罗城的老城主,而她便是老城主的遗孤,如今年仅十三。老城主去世时她不过垂髫之年,因其年幼无法接任城主之位,便于临死前把她托给了左玄裳照顾。 也不知为何,这小孩总看左玄裳不顺眼,处处与她作对,偏偏还打不得罚不得,只能以口头吓唬之。 谁能想到,传闻中心狠手辣,嚣张跋扈的修罗城城主,却对一个小孩子无奈他何呢? 第3章 北屠 一听左时戏提到老城主,左玄裳便撇了撇嘴不再同她计较态度一事。 虽说她自认为从未欺负她,反倒是这位修罗城少主时常变着法的与她作对,但她到底承了老城主如师如父的恩情,况且左时戏还是一个小孩子,她便一贯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 遇上实在忍不了的,比如上次猪圈那事的缘由,便小罚一番以示惩戒。 想到这,左玄裳不禁暗自嘆气,她一向在江湖上肆意张狂,嚣张跋扈,世人旦闻「魔女」之名便恨不得修习飞行之术,躲得远远的。 怎的到了左时戏这里,她便好似养了个祖宗一般处处受气? 唉,古人果真说得没错,恶人自有恶人磨。 正当她思绪飘远之际,身旁那位「恶人」激烈的鼓掌声让她霎时回过神来,左玄裳往武场中央远远一望,只见池墨的长刀此刻已横在张三颈前,只消一厘,便可轻易让鲜血涌注而出。 仿佛早已料到结局,她淡然一笑,优哉悠哉地饮下一口茶水。 那边的青衫弟子纵使心有不甘,也只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自己「主人」身边。 周围一派正道之士见状皆面露不悦,更有甚者已然踏前一步,眸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大概是猜到普通弟子不足以让她出手,灵玑宫宫主沖身旁的大弟子使了个眼色,弟子颔首领命,在池墨方回到左玄裳身侧之际,持着一把软剑轻松跃上了武场中央。 「灵玑宫大弟子裴闻,在此挑战左城主,还请左城主接战。」 同上一位一模一样的话,又是只冲着她来的。 池墨正欲上场,却被左玄裳抬手示意退下。她缓缓站起,毫不顾忌他人眼光,随性地伸了个懒腰,「坐得久了,是该活动活动了。」 说罢,轻功跃至距裴闻五米之处,负手而立。 然而他却并不着急出手,上下打量了左玄裳一眼,说道:「左城主不带武器,在下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还请左城主佩戴武器再迎在下之战吧。」 「赢?」她冷笑一声,眼底满是不屑,「且不说你赢我的机率如飞上云端一般绝无可能,单说我的赤练刀,怎是你配得上与之一战的。」 「你!」 到底是正派人士,尽学侠义之心不学讥讽之语,此刻他只能两指併拢指着她,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末了,恨恨憋出一句「狂妄至极!」,尾音还未落下便朝她攻去。 灵玑宫上下所用武器乃是享有「百刃之君」,「诸器之帅」之誉的软剑,其剑身柔软如绢,不砍不刺,却以能轻易割断筋脉的杀伤力成为四大名器之一。 对付这种武器第一要则便是不能让它离自己的脖颈三寸之近,即使它一击不中,也只需要轻轻一抖便可割其动脉,让人防不胜防。 此刻这把软剑便是正裹挟着劲风朝左玄裳脖颈处袭来,她侧身躲过,伴随着一阵杀气颇浓的铁器嗡鸣声,裴闻紧追不捨,手持的剑中带着凛冽寒气招招攻其要害。
第6页 都说灵玑宫剑法潇洒飘逸,轻快敏捷,动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崖间苍松,擎天玉柱,可现下在左玄裳眼中,裴闻便如一只正在戏耍逗乐的猴子,不仅毫无美感,连趣味也枯窘贫乏。 甚是无趣。 一丝不耐悄然爬上她的脸庞,左玄裳在一个轻闪躲过其攻势之后,反手握住裴闻手腕,顺着他的力道往自己身侧一带,接着迅速一掌打在他右手小臂上。 铁器落地声叮铃哐啷的响彻在众人耳边,裴闻捂着右手手肘连退好几步,五官此刻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豆大的汗珠逐渐遍布他的额头。 他的手断了。 围观的一众人等想必也已看出来,担忧之情纷纷浮现于面,灵玑宫的那位宫主更是把木椅扶手握得紧紧的,生有一副将它捏成齑粉的架势。 他盼着裴闻能就此认输,毕竟比起输赢来说,大弟子的性命更为重要。怕就怕裴闻为了灵玑宫的名誉不肯认输,以左玄裳的心狠手辣,难免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而事实也正是如他所想,裴闻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只见左玄裳歪头勾起一抹诡笑,下一刻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便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至离地一尺的距离。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裴闻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纵使他将内力沉灌丹田,再于周身爆发而出,却依旧无法挣脱她的束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此刻便如这句话古话所述,是生是死皆在左玄裳一念之间,仿若掌中蝼蚁任她宰割。 眼见鲜红的血丝藤蔓一般迅速爬满他的眼白,将他的双眸染得如同嗜血野兽,宫主登时「蹭」地一下站起身,高声道:「左玄裳!我等切磋向来是点到即止,你既来了飞鹤山庄,便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别太过分了!」 「点到即止啊…」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就在裴闻已经几近昏厥之时,她忽地回了句:「好啊。」说罢,当即便松了力道。 没了右手的支撑,他便只能以左手撑地,跪趴在地上大口汲取周围的空气,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就在众人长舒一口气,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时,左玄裳接下来的动作却惊诧了在座的一众看客,包括左时戏在内。 她抬脚踩上裴闻张开的左手五指,将内力灌输于脚底,接着稍稍一用力… 「咔擦」,指骨碎裂的声音传来得猝不及防,与裴闻划破天际的惨叫掺杂在一起,在这静默的武场内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耳膜。 声量渐弱后,左玄裳缓缓收回右脚,眼底瀰漫着令人胆寒的笑意,一派嚣张,「这便是我的点到即止。」 不知是这惨叫过于悽厉,还是即将到来一场暴风雨,周围茂密的树林里登时群鸟四起,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此刻也是黑云压境,一股凉风在武场内肆意冲撞着每一个人。 她抬首看了一眼头顶的乌云,悠悠道:「哦?要下雨了?」 似乎方才的行为让她心情大好,连语气也变得格外轻松,说罢,便负手回身,欲行轻功回至武场边的座位。 可她还未来得及抬脚,身后便猝然响起一道怒意沖天的洪亮男声:「北屠玄裳!你欺人太甚!」 此话一出,在座各位具是一惊,连修罗城那方的池墨也难掩脸上的复杂神色,左时戏更是已经离开椅面,紧攥着小拳头,心脏砰砰直跳的盯着武场中央那身黑红长袍。 凉风将长袍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似要捲起一片惊涛骇浪,满天乌云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颇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左玄裳徐徐转过身来,一双黑沉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场血雨腥风,似乎要将那方才出声的灵玑宫宫主淹没至顶。 她轻启唇瓣,声音里透着漫无边际的冷冽寒气,「你叫我什么?」 在场各位任谁都看得出来萦绕在她周身的阴狠杀意,偏偏那宫主不仅毫无退缩之意,反倒冷笑一声讥讽道:「怎么,堂堂修罗城城主,连自己的姓氏也不敢认么?」 左玄裳原姓北屠这是江湖皆知的事情,江湖人同样也知晓,但凡是想活命的,「北屠」二字就绝不能在她面前提起。 虽说她向来心狠手辣,但让她拼上性命杀人,以命换命一事她是绝不会做的,可若是提起「北屠」二字就不一样了,那便如同失了桎梏的恶鬼勐兽,就算折断双臂,废掉双腿,也要用牙齿让你命丧黄泉。 灵玑宫宫主显然是知晓这一点,此刻紧握着剑柄的手心已濡上一层汗意,对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正蓄势待发。 自己的大弟子在她手上受这般折辱,无论如何都是要讨回来的,哪怕今日自损八百,也誓要伤她一千! 池墨手中替她握着的赤练刀此时正在剑鞘里剧烈抖动,他心觉不妙,还未出声叫住她,长刀便「倏」地一下直飞入她的掌心里。 「你找死!」 伴随着尾音的沉重坠地,左玄裳提起赤练刀便沖那宫主飞身而去,其他派掌门纷纷起身欲阻止这场风暴,连池墨也紧随其后赶去阻止。 左玄裳现下已全无理智,可他却还记得他们此次所行之目的,若是现在与六大派发生明面上的冲突,于他们并无任何好处,且日后若想再查出闭关弟子的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眼见刀尖愈来愈近,池墨却连她的衣角也未碰到,正暗嘆计划泡汤之时,远处忽然闪过一道寒光,随之一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长剑,直直刺向左玄裳的刀身,将她的力道打消,阻止了她的动作。
第7页 长剑因为惯性插入她左侧的地板里,稳定身形后,她眸中爆发出更强烈的怒意,正欲将这背后「捣鬼」之人揪出,却又见原本插入地里的长剑抖动两下,随后剑柄朝上向天空飞去。 剑柄落在一位雪衣白裳,一尘不染的男子手中,他自众人上空翩然落下,仿若谪仙临世一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一张堪称「郎艷独绝,世无其二」的出尘之面,此时正对左玄裳浅浅一笑,他徐徐作偮轻启薄唇,「在下乃飞鹤山庄秦老庄主的闭关弟子,邢川。今日冲撞了左城主,还请见谅。」 清如晨间露珠,又如山间深谷的声音迴荡在众人耳中,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搅得各怀心思的众人无法平静。 这场宴会的神秘主角,终是出现了。 第4章 试探 武场中的风暴因邢川的出现而暂时停歇,他盈盈浅笑,将周围似疑惑似探究的目光照单全收。 身后的秦老庄主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仍稳稳噹噹坐在他的主位之上,捻着一缕雪白鬍鬚观摩着这场大戏。 赤练刀的煞气已收,左玄裳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他须臾,旋即轻笑一声道:「邢公子真是好大的排场,六大派受秦老庄主之邀齐聚于此为你庆贺,未曾想两个时辰过去了,这才见到你的身影。」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道出众人心中所想,当即便有人在人群中冷哼一声,方才还各式各样的目光,现下已不约而同地浮上愠色,似乎是忘了此话是由他们口中的「魔女」说出。 闻此言,邢川拱手左右各作一偮,「在下有事耽搁故而姗姗来迟,在这里给各位赔礼道歉,还请各位勿要同在下计较。」 话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毫无愧疚之意。毕竟身后的秦老庄主德高望重,众人即使看出他面无愧色,也不能当着人家东道主的面将他如何。 可惜秦观海牵制得了正派,却牵制不了左玄裳。 「六大派都是心胸宽阔之士,自然不会同你计较,不过我嘛…」她以刀撑地,食指轻轻敲打着剑柄,「我向来是锱铢必较之人,邢公子今日扰了我的兴致,难道就想以一句轻飘飘的『抱歉』便将此事盖过去吗?」 方才邢川报出姓名的那一刻便让她的理智回了笼,此次所行之目的不就是为了探清他的身份么?眼下正是好时机,他是否跟驭世门有关只要稍稍一试便可知晓。 周围众人皆心中清明,她这明显就是想藉此机会试探他,可他们并未对此生出警惕,反倒隐隐有一丝期待。 不用他们出手,便有人抢先做了这个出头鸟,何不乐哉? 那邢川也不知是对此意毫无察觉,还是城府太过深沉,面上竟未起一星半点的波澜,反倒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方才出手实为不得已,若左城主仍心有介怀,还请左城主言明,在下应当如何做才能令左城主释然。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当义不容辞。」 这一番话言辞恳切,语气真诚,换了旁人若还要计较下去,反倒成了旁人的不是了。 可左玄裳偏不在意别人所想,她直接道:「好说,你同我比试一场,这件事情便就此作罢,如何?」 「这……」 见他面露犹豫,她抬起手中的赤练刀放置眼前,指尖缓缓抚过玄青色的刀面,背指一弹,刀身登时发出阵阵嗡鸣。 「我这赤练刀啊,但凡出鞘必饮血才回,你若不应战,那便让我和裴宫主继续方才的『比试』吧。」 被邢川这么一打断,他们差点忘了方才即将掀起的风暴。她话音刚落,众人当即神色一凛,灵玑宫宫主更是立刻紧握住剑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那名被踩断手骨的弟子因他的出现才得以被带下去治疗,邢川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裴闻消失在武场大门的背影上,极轻地嘆了一口气,「好吧,便如左城主之意,不过还请左城主点到即止,勿将一场切磋快事变成不必要的争斗。」 「啰嗦。」生怕他反悔似的,左玄裳果断地转身跃至武场中央。 邢川回头望了一眼秦观海,见他微微颔首,随即便也轻功跃至她对面。 树欲静而风不止,漫天的乌云将光线隔离在千里之外,凉风蓄起,吹起一片杀机。 一丝细雨滴落二人正中,深褐色的地板上顿时晕开一小块水渍。 左玄裳先发制人,提刀攻去,长袍随着她的动作不停飞舞,缁色与赫赤交接相应,划过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望去恍若一位正在翩翩起舞的雨中舞者。 刀剑碰撞时不时猝现金色火花,可见她攻势之勐。然而邢川却一味抵挡,并不反击。 心起疑虑,面色一沉,左玄裳横刀攻其要害。 两刃相抵之时,隔着不过咫尺之间的距离,她挑眉一笑,「邢公子还不使出真才实学,莫非是看不起我?」 手上的力道越发沉重,却仍未能将那剑刃逼退半分,只见他浅浅笑道:「自然不是。」尾音甫落,一股强劲的内力由丹田传至掌心。 左玄裳明显的感觉到局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她收了力道,后跃至离他两米的距离,嘴角虽仍是扬起,眸中却染上了杀气。 「看来邢公子是开始认真了啊。」 「与左城主比试,怎可随意敷衍?」 她嗤笑一声,随即微扬下颌示意他先出手。邢川倒也不推辞,收敛了嘴角笑意便向她攻去。
第8页 这场比试让周围众人看得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原因无他,只因其中一个使的是「天下第一剑法」,而另一个则是「天下第一心法」,可谓是强强对决,巅峰之战。 唯一能决定胜负的,便是使用者自身内力的优差之别。 左玄裳所习心法名为七无诀,其七无便是「风无常、云无相、水无形、冰无色、雪无定、火无方、雷无向」,由七十年前一位世外高人所创,后将此心法公布于世,是武林之中公认的「天下第一心法」。 之所以被尊崇为「第一」,不仅是因为此心法功力强大,更是因为其难度胜过所有心法。七十年来妄图修习成功的人不胜枚举,但除开创始者之外,也只有左玄裳一人将它修习至顶重。 修习七无诀需要至阳至刚之力,连男子都难以习得,更何况一个女子呢?但偏偏左玄裳就做到了,也正因此才让修罗城一跃成为了六大魔教之首。 自古「天下第一」互相牵制,也曾有好胜之人向另一个「天下第一」发起江湖挑战,以此证明自己才是更厉害的那一个。 但自从朝廷设立驭世门,江湖上便少有争端。如今能观赏两个「第一」之战,实在是一件幸事。 左玄裳的功力之强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可那位凭空出现的闭关弟子就不知其真实功力了。 此刻武场中央那两抹身影看似难分伯仲,实则不然,左玄裳招招皆留有空隙,似乎一边在攻防,一边又在观察着什么。 而对面的邢川却是卯足了劲使出飞鹤剑法,比起探究他的真实功力,众人的目光更多是被那迅疾无影的招式所吸引。 傲立昌都鹤立山巅的飞鹤山庄,其剑法全仗「快」、「悟」二字。意随剑走,剑在意先,有进无退,招招攻敌破绽,连绵不绝却又无迹可寻。 他们早年曾见过秦观海那一手宛若惊鸿的飞鹤剑法,自秦观海封「剑尊」之衔后,几十年过去了,再未见到有哪位飞鹤弟子能将其剑法使得如此漂亮,颇有秦观海当年之风。 看来这位闭关弟子,确实来头不小啊… 池墨微蹙着眉头盯着武场中央,视线却并未落到左玄裳身上,而是紧紧锁着不断发起攻势的邢川。 那手剑法的确使得漂亮,没个十余年是学不到如此的,可那人看着明明不过弱冠二三,若是要将那剑法学到如此程度,约莫着外傅之时(注)便已拜入秦观海门下。 到底是何原因,竟让秦观海藏了他十余年呢? 铁器之音戛然而止,绵绵细雨渐有磅礴之势,滴落在二人身上混淆着汗水湿了一整个背部。 只见邢川收了长剑,随即拱手道:「左城主,此次比试在下输得心服口服。眼下这雨愈来愈大,在场各位前辈不便淋雨,还请左城主随我们移步庄内吧。」 左玄裳将刀尖插进地板的缝隙里,手心撑着刀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邢公子,这比试都还未比完,你怎的就输得心服口服了呢?莫不是你瞧我一介女子,不屑与我一战吧?」 「在下不敢。」他一脸正色道:「左城主乃是人中之凤,威名远扬江湖,在下怎敢小瞧左城主?方才一番切磋,左城主招招留有余地,而在下却是用了十成的功力也无法与左城主匹敌,自然是在下输了。」 说罢,他以手遮眼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又道:「雨渐瓢泼,在座各位前来飞鹤山庄做客,又是为恭贺在下而来,我自当没有让客人淋雨的道理,还请左城主移步庄内避雨吧。」 他这一番话进退有度,既给足了左玄裳面子,又不失自己作为主人的待客之礼,实在难以让人找出破绽反驳他。 左玄裳冷哼一声,谄媚奉承之言她听过不少,可能像此人一般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倒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这人不过弱冠二三的年岁,言谈举止竟如此圆滑,况且方才那一手飞鹤剑法飘逸中又不失果决,迅捷如风,不见式痕,实在让她难以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闭关弟子。 看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想罢,她侧首将赤练刀远远抛给池墨,负手而立正视邢川,「既然你已认输,我若逼着你再打便成我的不是了。至于避雨就不用了,想必有我在场你们也聊不痛快,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左玄裳沖修罗城那方使了个眼色,随即便带着众人慾行离去,方迈过邢川两步,復又回首微微笑道:「邢公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5章 没钱 隅中(注)时还晴空万里的昌都,忽然在午后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下雨啦!」 「收衣服啦!」 百姓的宏声叫喊在街头小巷间此起彼伏,还停留在街上的人们纷纷以广袖遮雨,踏过被水渍染得斑驳的青石路,小跑着往四面八方赶去。 路边的摊贩有的架起雨棚继续做着自己的生意,有的连忙收起琳琅满目的商品,戴上一顶斗笠,一边推着货车赶回家,一边小声抱怨着这善变的天气。 三伏天的大雨不仅未能带来一丝清凉,反倒给本就燥热的天气徒增了几丝蒸闷,衬得人心里很是不快活。 尤其当左玄裳全身都已湿透了的时候,里衣黏煳的贴在她肌肤上,烦躁得让她回城的路上眉间一刻也未舒展。 卧房的大门甫一关上,她立马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的外袍,弃如敝履地丢在地上,甚至还补上一脚将它踢得远一些。
第9页 池墨拿着干净的亚麻布端立一旁,待她脱下里衣后走上前为她擦拭。眼前的温香软玉一览无余,即使曾在数不清的夜晚里触碰过,但每次见到仍然能让他心猿意马。 随着手上的动作,一股燥热悄无声息的传至他的下腹,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转移注意力似的问了一句:「今日你同那邢川比了一场,觉得如何?」 提起这件事,左玄裳顿时忘了些许由天气带来的烦闷,回道:「我一直在观察他的招式,每一招确实是飞鹤剑法没错,倒是看不出来一丁点朝廷功夫的影子。」 驭世门既然是由朝廷所创,门中弟子自然不是来自江湖,而是从当朝大司马赫连卿带出来的亲兵中选出,武功路数和江湖人截然不同。 池墨取来干净的里衣替她穿上,「我也看出来了,也许他和驭世门并无关系。」 「也不见得。」她伸平双手,任由他给自己再穿上外袍,「那人明明不过弱冠二三的年纪,言行举止却一派圆滑,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且老城主还在世时,我曾见过师父与秦观海打过一次,那个邢川倒还真有几分秦观海当年的风范。」 她按下池墨正要围腰封的手,「我自己来。」 说罢,池墨将腰封递给她,拿过放置一旁的亚麻布替她擦拭青丝,又听她接着道:「能将飞鹤剑法使得如此漂亮需要深厚的功力,既然如此,那想隐藏自己本来的武功路数自然也是易如反掌。总之,他的身份还有待查证。」 终于换了一身干净舒爽的衣服,左玄裳眉间的阴霾逐渐消失,她轻轻拂开背后的手,行至方桌前坐上矮椅。 池墨在对面坐下斟了一杯凉茶给她,看着她仰头将那杯凉茶饮下,沉默着一言不发。 屋外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方才不知所踪的知了又开始响起聒噪的蝉鸣,与屋内的沉默方枘圆凿。 汝窑产的白瓷杯底落在金丝楠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抬眼望向池墨,疑惑道:「怎么不说话了?」 他并未回答,只是嘴角勾起浅显的弧度,轻声叫了句:「玄裳。」 「嗯?」 顿了顿,又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将驭世门斩草除根呢?」 这在左玄裳听来是个可笑的问题,他跟了自己十年,怎会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是仔细想想,这十年来一直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池墨从未问过「为何」二字,她也从未为任何一件事阐述过缘由。 以往她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既无资格询问自己,她也没有必要向他说明。 终归只是自己养的一只听话顺从的宠物而已,有哪只宠物可以管主人的事情?就像五年前那只黑豹,不过是朝她吼了一次,便被她拔了利齿和舌头最终活活饿死。 在左玄裳看来,无论是人是兽,都只需要乖乖服从。越线这种事情,她是绝不允许的。 不过方才那一问倒让她觉得有些稀奇,于是她难得一次没发火,耐心地解释道:「朝廷设立驭世门是想让正魔两道和平共处,以免伤到无辜百姓引起民怨,可江湖怎么可能没有打打杀杀呢?朝廷这种行为就相当于逼着食肉动物去食草,你觉得以我的性子可能对朝廷妥协吗?」 「再者,」她曲起一条腿踩上椅面,手肘搁在膝盖上,「若是江湖真的和平了,那我武林至尊的位置何时才能坐上去?」 是了,他怎么忘了,自她七岁入修罗城以来,唯一的目标便是坐上武林至尊的宝座,将那些正义之士全部踩在脚下。 其余无论是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也绝不可能阻挡她的脚步。 包括他自己。 「说的也是。」他浅浅笑着,一如十年来每次失落时一样,幽深的瞳仁配合着脸上的笑容,让她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忽地,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 「城主,属下有事禀报。」 池墨起身开门,一名脸戴恶鬼面的影卫站在外面,冥骨服的腰间挂着一个半掌大小的木牌,上面刻了一个绛色的「休」字,是影卫的名字。 八名影卫由左玄裳以八门遁甲(注)为其命名,且随她姓,除了在与她单独相处时,其余时间皆要佩戴面具,因此挂着刻有名字的木牌便于他人分清。 见开门的人是池墨,左休旋即拱手道:「副城主。」 他微微颔首,侧身给影卫让出一条路,左休行至左玄裳身边,躬身同她耳语了几句什么,随后便见她轻蹙着眉头,丢下池墨起身离开了卧房。 绝生殿内。 一张青石案桌上摆满了十几个摊开的摺子,左玄裳正坐在桌前,拿着其中一个摺子仔细查看,越往下看眉间皱得越深。 直至看到末尾,她将摺子「啪」地一下合上,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没钱了?」 一旁的左休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怒气,他吞咽了一下,答道:「回、回城主,是的。」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她手中的摺子当即便砸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便听见她的怒吼:「你在放什么狗屁?!我让你管理财政难道是这么管理的吗?!每年八千多万两的银子都人间蒸发了吗?!」 他连忙将地上的摺子捡起,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一头的冷汗,「城、城主,不是属下没有好好管理,这些年城内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属下都记得仔仔细细,可是…」
第10页 左休垂下头,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可是您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 一记眼刀射过来,他立刻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其实他说得没错,左玄裳花钱的确大手大脚,不仅杂役的俸禄是其他门派的两倍之多,就连城中弟子的衣食住行也比其他门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城内的建筑,屋内的摆设,都是能用最好的绝不用稍差的。 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作风,于是平缓了一下心情,让他起来说话。 「就算我花钱大手大脚,那我以前每年八千多万两的银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败光吧?你到底有没有算清楚?」 江湖皆传言修罗城影卫杀人于无形,其实真正负责暗杀的只有三个,其余影卫都有各自负责的领域。 比如左休便是负责的财政,因他对数字的敏感程度已经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故被左玄裳安排了这个职务。江湖人并不知道,他腰间那柄长刀其实从未沾过血。 「属下真的算清楚了。」此刻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委屈,与他那身煞人的冥骨服很是不符,「您去年光是建造白玉石山门就花了一千多万两,还有三座大殿外的六个象磷石柱一共花了三千多万两,殿顶的瓦片您也全换成了碧螺琉璃瓦,还有……」 她抚着额角听左休将她过往的一切花销歷数了个遍,正头疼之时,最后又听见一句:「况且…城内已经五年没有收入了……」 「……」好吧,他说的是事实。 修罗城五年没有收入这件事情实在怪不得她,老城主还在世时,修罗城一直做的是杀人的生意,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人也仅限于武林中人,不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本来这种生意做得好好的,日子也算是富足,可自从左玄裳过了及笄之年后,老城主便停止了这个生意。 为什么呢?因为左玄裳就是个行走的钱袋子。 世人皆知她嚣张狂妄,心狠手辣,但其实真正打响她名号的,是她逢赌必赢的运气。 仿佛天生就受着老天的照拂一般,无论对面是当场出老千还是事先安排好一切事宜,幸运女神总是会站在她这一边。 赌钱也好,赌事也罢,只要是赌,左玄裳就从未输过。 因此凭着这一副好运气,在最初的那几年给修罗城赚来平均每年八千多万两的银子。后来整个昌都的赌坊都不愿意再做她的生意,她又撵转于大黎境内各地的赌坊。 耗时七年的时间,左玄裳把全境所有的赌坊都赌了个遍,至今那些赌坊门口仍挂着「左玄裳禁止入内」的牌子。 而她作为堂堂魔教教主,又不可能强逼着平民百姓做她的生意,若是传出去让武林中人知道她欺负不会武功之人,恐怕要惹得旁人贻笑大方了。 她本想着反正赚得也够多了,便再未碰过「赌」一次,更是从未反思过自己的花费,却不曾想,自己竟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第6章 暗杀 生活不易,魔女嘆气。 城内一切事务皆需花销,而左某人又不愿意典卖家当。无法,只好将消息散布江湖,令生、死、开三名影卫重新做回杀人的生意。 人倒霉起来总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那边生意还未传来消息,这边自家少主便又惹了事儿。 落日时分,薄暮冥冥,山脚下的农户们炊烟四起,裊裊轻烟徐徐升腾又随风而逝。金乌西坠遗落一片绮丽晚霞,将绝生殿内的陈设悄然铺上一层金光。 左玄裳转动着手中的狼毫毛笔,闭上双眸以手撑头,听着殿侧那人的喋喋不休。 「左城主,不是老夫不愿意教,实在是你家少主教不了呀。」一位青衫老者坐在殿侧的客座上,激动的语气让那撮花白长须不时抖动,「先前拿毒蛇吓唬老夫也就算了,今日更甚,竟不知从哪儿弄来巴掌大的蜘蛛,悄悄放在老夫身上。左城主,老夫这一身老骨头了,实在经不起如此折腾呀,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他拱手起身正欲离去。 「夫子留步。」 老者回首,只见左玄裳仍闭着一双眸子,面容沉静,「夫子,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本应放您完好无损的离去,可我方才想了一想,您既领了我修罗城的月钱,理应也算是半个城内人,对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那身老骨头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吞吐道:「你、你这是何意?」 尾音还未落下,瞬间便感觉一阵锥心的疼痛,从右手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方才还在她手中的毛笔已不知何时插入了他的掌心。 明明只是柔软的狼毫,却犹如利刃一般将血肉钻了个窟窿,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老者当即一声惨叫,握住瑟瑟发抖的右手,腿脚打着颤地跪在地上。 左玄裳幽幽抬起眼帘,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教不了,想必您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不如将这右手废了,免得今后误人子弟。」 手上做着最残忍的事,嘴里却一口一个「您」,这般模样活像个笑得人畜无害的恶魔。 倒还真不负她那北屠之名。 老者哆哆嗦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多蹦出一个字另一只手又多出一个血窟窿,只能任由着她唤来城中弟子,将他一路架出山门外。
第11页 望着地上那摊已变成绯红色的血液,她极轻地嘆了一口气,随后对着静谧的空气叫了一声「左景」。 一名挂着「景」字木牌的影卫霎时出现在她身侧。 「忘仇院那边在做什么?」 与其他影卫不同,除了恶鬼面和冥骨服之外,左景的身上还套了一件漆黑斗篷,她微微躬身,答道:「少主正在书房里看书,不过……院里倒是进了一只老鼠。」 「哦?」仿佛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勾起一抹诡笑,「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老鼠,走吧,我们去看看。」 话音刚落,左景稍稍颔首,恍若一个真正的影子一般,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内。 忘仇院内。 左时戏端坐在书桌前,正拿着一本心法秘籍看得聚精会神。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将香樟树的影子斑驳的映在窗纸上,摇摇晃晃。 她丝毫不知一股杀意正趴在院内的围墙上伺机而动。 微风徐徐拂过,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围墙上猝然闪过一道寒光,随即一枚银针朝屋里人「倏」地射去。 正要得逞之际,银针却在离窗纸一寸的距离陡然停止。 左玄裳两指夹着银针,抬眼朝围墙处望过去,那人看清来人后神色一凛,旋即转身欲逃。 还未迈出一步,方才还在窗外的左玄裳此刻已端立在他的面前。 「噬骨针…」她把玩着手里的银针,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浮在眼底,「你是无天居的人?」 那人身着孔雀绿劲装,并未蒙面,是个面容再普通不过的男子。纵使虚汗已遍布额头,他仍扬着下颌道:「是又如何?」 此时左时戏已听到屋外的动静,戴好那张半截恶鬼面便跑了出来,只消一眼,便立刻明了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毕竟修罗城树敌众多,而自己又身为少主之位,暗杀的事情她早已司空见惯,这也是为何左玄裳明令她出行必戴面具的原因。 她冷冷看着那人,只听左玄裳嗤笑一声,「行暗杀之事也不蒙个面,怎么,你生怕我认不出来你啊?」 「呵,我既然敢做又怎会不敢当,何需蒙面?」 「竟还是个有种的,可惜…」 可惜他低估了左玄裳,只见她抬手将银针放置眼前仔细端详,悠悠道:「这噬骨针倒是仿得不错,若是我没猜错,你是崇麟派的人吧?」 无天居与修罗城同为魔教,以擅毒和暗器闻名,其中噬骨针更是独门秘器。三寸长一分细的银针是用南诏秘银制成,其针体内设有强蛊,只要针入人体,蛊毒便会随之而出,在短短一刻的时间里迅速蔓延全身血脉,最终腐蚀体内白骨,因此得名噬骨针。 她手上那根银针看似的确与噬骨针并无二致,其实不然。 无天居与修罗城关系甚好,时常走动,因此左玄裳知晓,他们在制造噬骨针时,会在秘银里放置一种南诏特有的香料,香味极淡,一般很难察觉。她也是闻得多了,这才发现这根银针是仿造的。 果然,那人闻此言登时如有雷噼,震惊道:「你、你怎会知晓?」 「崇麟派擅使铁扇,扇骨中藏有大量的细小刀片,因此崇麟派弟子修习之初总是免不了划伤双手。」她饶有兴趣地瞧了一眼他的双手,「你说你是无天居的人,那为何你的手背上全是细疤?」 诡计被揭穿,一股寒凉剎那间窜上后脑勺,紧接着又听见她道:「你说你一个正派弟子,伪装成魔教中人暗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挑拨我修罗城和无天居的关系,传出去也不怕他人耻笑?」 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谁让她是你们修罗城少主?自古正邪不两立,只要是魔教中人那便皆死有余辜!要怪,就只能怪她投错了胎!」 一旁的左时戏听得怒不可遏,当即便喊了左景的名字。 影卫再次如鬼魅一般悄然出现,左时戏指着那人,激愤道:「给我杀了他!」 「等等。」她正要动手,却被左玄裳叫停。 「等什么等?!本少主今日非要杀了这个小人!左景,给我动手!」 左玄裳沖影卫使了个眼神,随即她便在左时戏的骂骂咧咧中强行将她带进了院内,关了房门。 那人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见她抬手似要用银针来了结自己的意思,便闭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随着一道劲风擦颈而过,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未到来,他睁开双眼回首一看,那银针直直地插在身后的墙中。 正疑惑之时,忽然听见她问道:「我且问你,在你们正派人士眼中,魔教中人滥杀无辜,罪大恶极,是与不是?」 他吞咽下一口口水,「没错!」 「我再问你,修罗城少主不通武功,手上更是从未沾过一滴血,你今日行如此小人之事,又是否是滥杀无辜呢?」 他一时语噎,却又不想承认自己同魔教中人一样,末了,不甘心地反驳一句:「魔便是魔,就算她今日不会杀人,日后也会杀,我这是为民除害,又岂是滥杀无辜?」 左玄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忽地哂笑一声,垂首微微摇了摇。 正派杀魔教是为民除害,魔教杀正派便是十恶不赦。 可笑,真是可笑。 这世间的道理总是如此,只要站得一个人心齐向的立场,无论你是挑拨离间还是栽赃陷害,哪怕是杀人放火,也总有成千上万个正当理由等着为你开脱。
第12页 若是人心不向,那便是怀瑾握瑜也能变成卑鄙无耻。 罢了,正邪本就势如水火,两相对立,多说也无益。 「来者皆是客,我自当好好招待你一番。」左玄裳打了个响指唤来影卫,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这世上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不过…你知道为何我修罗城被称为『人间狱』吗?」 她向前一步站立他身侧,恍如恶鬼唿唤般轻声道:「因为在修罗城你唯一做不到的,便是死。」 话音刚落,他甚至都未来得及做出最后的反抗,便被左景抓了肩膀同她一起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他去哪儿了呢? 在这修罗城里有一座地下三层的监狱,常年充斥着悽厉的惨叫和骇人的哭嗥,不曾有一人在未得到她的允许前死于这里。凡是被关押进这座监狱的人,此生便只剩下一个目标,那就是死。 也许,他是去了那里吧。 解决完这件事,便要找那丫头算算帐了。 左玄裳走进屋内,斜睨了一眼气鼓鼓的左时戏,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那夫子是你吓跑的第六位了吧?」 不待她答话,左玄裳又道:「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谁气你了?」她一眼瞪过去,「凭什么你能学武我不能?你不用学文我却要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烦死了!」 「凭什么?凭那是你爹临死前交代我的!」 第7章 过去 老城主还在世时,曾对左玄裳的修习监督极为严厉,所有人都知道老城主对她寄有巨大的期望。 而他却唯独明令所有城中弟子,禁止带左时戏靠近武场半步,更不允许任何人教习她一星半点的功法。 后来弥留之际,老城主对左玄裳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让左时戏捲入这江湖的纷争中。她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他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可以像平常百姓家的女子一样,读书写字,弹琴绣花。 可惜左时戏年岁尚小,并不懂这份用心。许是受了左玄裳潜移默化的影响,她从小便嚮往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总是从藏书阁里偷些心法秘籍来看,每次被发现都免不了被饿个一两顿。 听见左玄裳提起自己的爹爹,她那一张稚嫩的小脸上仍是不服,「我不明白,为何你可以我不可以?若是你不让我学武,今后就算再请十个夫子,我也能全部给你吓跑!」 「左时戏!」她勐地将茶杯往小几上一拍,可怜那汝窑白瓷瞬间支离破碎,「你是真想挨打是不是?」 小丫头片子正处在一身反骨的年纪,你越是手段强硬,她越是不会服输。 左时戏将下颌一扬,丝毫不惧她的威胁,「打吧打吧,方才还说别人欺负小女孩儿,现在倒换成你自己了。」 「你…」 「也对,反正你十七岁就会诱拐男童了,二十七岁殴打一个小女孩儿也不是做不出来。」 一副伶牙俐齿的小嘴总能气得左玄裳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沉着架子,她气极反笑道:「我如何就成了诱拐了?那是池墨自己非要跟着我走的!还有啊,你一个小屁孩儿能不能别这么早熟?」 左时戏侧过脸去不想再与她交谈。 瞧着实在拿她没办法,打也打不得,关也关不得,她甚感无奈地捏了捏眉头,「这样,我让你池墨哥哥教你,就不给你请夫子了。」 方一听见池墨的名字,左时戏便双眼一亮,还未开口又听见她道:「但是,学武你想都不要想,池墨也不可能教你。」 说罢,她走上前一把拿过桌面上的心法秘籍,指了指左时戏以示警告,随即便在她满是不甘心的眼神中离开了忘仇院。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就那么粘池墨,每次见到她就跟见到杀父仇人似的,见到池墨则是跟见到亲爹似的。凡是她管不住的,叫池墨出马她一准听话,甚至每回同她吵架时都要嘲讽一遍她「拐带」池墨的事情,以此为他打抱不平。 但这事说来属实冤枉,自从她十年前将年仅十岁的池墨带回修罗城时,城内便开始谣传左玄裳拐回来一个男童。她向来是个我行我素,懒得解释的性子,便任由这谣言越传越广。 这件事情算是她二十七年的人生里,背过的唯一一个黑锅。 时间追溯到十年前,彼时左玄裳为了躲避日復一日枯燥的修习,上演了一出「离家出走」,独自一人跑到南方边境——江城。 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屋嵴上吃果子的左玄裳,忽地听见下面传来一阵阵小孩子的郎笑声。她斜睨过去,只见三个小屁孩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放声嘲笑。 那男童看着像个流浪儿,本应珠圆玉润的脸却是面黄肌瘦,也不知多久未曾吃过东西,腹部瘪得凹了进去,瞧着委实可怜。 不过可怜归可怜,左玄裳可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她饶有趣味的看着那帮小孩儿,正要将这场好戏观赏下去时,那边领头的小男孩不知怎的发现了她。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喊道:「看什么看?!丑八怪!」 「……」手里的果子突然就不香了,头一次被人骂丑八怪,还是被一个小屁孩儿骂,她不由得呆愣了瞬息。 反应过来后她深感无语地轻笑了一声,丢了果子起身轻功跃下,一把揪了那人的耳朵使劲一拧,「小屁孩儿,你方才叫我什么?」
第13页 「啊啊啊,你个丑八怪快放开我!」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耳朵在人家手里却还要去激怒人家。 旁边那两个小跟班见势便捏了小拳头欲打上来,左玄裳稍稍一侧头,由内往外瞬间爆发一股强劲内力,将那二人弹倒在地。 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熊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孩子的哭声自带八度高音,尖利又刺耳,左玄裳甚是烦躁地放开他的耳朵,低声喝了句「滚」。 那小孩儿仍站在原地放声大哭,地上的两个小跟班连忙爬起来,一边一个将他架走。 左玄裳睨了一眼剩下的那个男童,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走了没几步,她明显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回首一看,那男童就在离她仅仅只有一步之距的地方。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的语气里明显不耐,那男童只是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并不回话。 又往前走了几步,左玄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你到底想怎样?」 见他依然紧闭着双唇,她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指着他威胁道:「别再跟着我了啊,我这个人可喜欢吃小孩儿了。」 话毕,她转身欲走,这次却被他拉住了衣角。 那只脏兮兮的小手蹭了点儿污渍在上面,他又连忙放开,拿自己身上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擦了擦,一张枯瘦的小脸仰头望着她。 至今左玄裳仍然将他的眼神记得清清楚楚,那张小脸上因流浪太久满是污垢,唯独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透澈如清泉。 他张了张小嘴吐出两个字:「池墨。」 「这是你的名字?」 他点头。 左玄裳一手撑着手肘,一手抚着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半刻钟后,她蹲下身与他平视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走?」 池墨再次点头。 「好,我可以带你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待他开口询问,她又自顾自道:「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只能听我的话,且绝不违抗。若是有违诺言,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嘴上说着最恶毒的话,脸上却笑得俏皮又恣意,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池墨再未见过笑得比她还要好看的女子。 他全然听不进那些吓唬人的话,满心满眼盯着那张笑脸,鬼使神差地便点了头。 那时的他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勇气,他只知道自己想跟她走,一如若干年后,他只知道自己想待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形式,无论她看不看得见自己,他都想待在她身边,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后来的池墨就这样被带回了修罗城,城内一时流言四起,老城主对她的私事从不关心,便由着她去了。 起初的那几年,左玄裳安排好他的卧房和老师后,便再未管过他。她一向讨厌小孩子,况且自己还有一大堆东西要修习呢,哪有时间去管他。 直到后来老城主去世,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难过,但池墨总是见到她独自在屋嵴上喝酒,于是便每日起早熬了醒酒汤送过去。 左玄裳开始掌管城内事务后,便开始亲自教他功法,他学不会七无决,她便去学了其他心法再来教他,所有人都知道,左玄裳唯独对他极为特别。 经过孩提时代的阶段,池墨的个头开始勐长,连那张脸也再看不出一丁点面黄肌瘦的影子,加上习武已久,身上的肌肉线条渐渐有了成熟男子的味道,引来城中女弟子一片追捧。 曾有一名大胆的女弟子当着左玄裳的面,向池墨表达爱慕,甚至请求她亲自给自己做主,待他弱冠后将自己嫁与他。 这番话说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被做成了人彘。 后来城里的女弟子但凡见到池墨都是躲得远远的,人人都以为城主喜欢他到了偏执的地步,只有池墨自己心里清楚,不是这样的。 他是她的所有物,却与喜欢无关。 时间回到十年后,已是子时的修罗城夜阑人静,明月星稀。 陷入沉睡的左玄裳紧锁着眉头,冷汗将她的碎发湿透,贴在脸颊上。一场漫无边际的烈火赫然出现在她梦中,熊熊燃烧的烈焰似有吞噬万物之意,将她所见之处皆化为一片火海。 此起彼伏的哭嚎惨叫在她耳边绵延不绝,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瞬间化为一具骷髅,骨架并未散落,反倒像个活人一般将她团团围住,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她。 「为何烧死我们?」 「你比我们更可怕。」 「当初就该连你一起烧死!」 「原来你的父母不是怪物,你才是!」 明明那些骷髅连舌头也没有,但一句又一句的话却能从每一具的嘴里发出,好似一条剧毒蜈蚣一般,畅通无阻地钻入她的脑中,啃噬她的脑髓。 就在锥心蚀骨之痛即将到达巅峰时,那些骷髅却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连同钻入她脑中的痛苦一起,整个世界都变得鸦默雀静,唯有脚下的火海仍在熊熊燃烧。 她似乎看见远处的火海中央,正站着一个身穿绛色罗裙的小女孩。 第8章 偷看 四周的烈焰猖狂放纵,喧嚣着越燃越勇,那小女孩静静地站在中央,周身的氛围与那张牙舞爪的火舌格格不入。 她背对着左玄裳,缓缓转过身来…
第14页 在看清她脸的那一刻,身陷梦魇之中的左玄裳将眉间锁得更深,豆大的汗珠如瀑布般打湿了小半个枕头,挂在不远处墙面上的那把赤练刀,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似的,剧烈抖动起来。 「玄裳……」 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唿唤自己,她勐地睁开眼睛,赤练刀与此同时直飞入她的掌心,一剎那的时间刀刃已经架在那人的脖颈旁。 屋内的烛火已不知何时被点燃,待看清来人后她长舒一口气,将刀放在一旁,「你怎么过来了?」 「赤练刀响得厉害,我听见响动就过来了。」池墨用袖角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又做噩梦了吗?」 「嗯。」她起身坐起,等池墨给她端来一杯凉茶后仰头饮下,沁凉的茶水淌进胃里让她的心跳平復了些许。 他掏出手帕将贴在她脸颊旁的碎发一一擦干,边擦边随口问了一句:「这次也是梦见大火吗?」 谁曾想他话音刚落,左玄裳骤然抬眼看向他,右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似乎要将那手骨生生捏断一般,紧接着便听见她问道:「你如何知道是大火?」 她的语气冷冽得可怕,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偏偏池墨始终面沉如水,他浅浅勾起唇角,用另一只手抚平她皱起的眉间,「之前听你梦呓的时候说过。」 他说的是实话,以往他睡在左玄裳身边时,十次有五次会碰见她做噩梦,便是如今日一般。偶尔会有几次从她破碎的梦呓里,听出出现最多的「火」字,所以他猜想,大概她经常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吧。 但是还有一个猜想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她所梦见的火,是不是与二十年前北屠一族的死因有关呢? 北屠二字是她的禁忌,因而他只敢想,却不敢问。 左玄裳没有过多怀疑,叮嘱他不要再提大火,随即便将赤练刀交给他重新挂好,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等他回到床边,自然而然地脱了外衣钻进了被窝。以往他也不是日日都会跟她一起睡觉,只有在得到她的允许时,才能与她同塌而眠。 用内力熄了火烛,他自后圈紧她的细腰搂紧怀里,已经有好几日没能这样将她抱进怀里了,此刻他像个贪婪的盗墓者一般,在她颈间嗅了又嗅。 「不想滚出去就老实一点。」她今日心情实在不怎么样,自然也没有兴趣同池墨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他稍稍松了些手臂的力道,隔出一条缝在他们两人中间,接着又听见她问道:「今后让你替夫子去教时戏的事情,影卫通知你了吧?」 「嗯。」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挑起她一绺青丝,放在鼻下深深闻了闻,「我明日就去,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她习武的。」 池墨做事她一贯放心,她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着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蛊?怎的那丫头只听你的不听我的?」 他朗声轻笑,拉过她放在枕边的手轻轻印下一吻,旋即回道:「少主还小,叛逆些也正常,你得顺着她来。有些不能做的事情即使她听不懂,你也要认真同她说一说,让她感受到你是在为她好。」 「切,谁为她好?她爱怎样怎样,我才懒得管她。」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她为了不辜负老城主所託,仍然尽心尽力地在照顾她。哪怕那丫头总能把她气个半死,仿佛老天故意派这么个人来降她似的,但她却从未对左时戏有过一丝苛待。 池墨自然也知道她的口是心非,刚隔出来的缝隙又被他紧紧贴上,低沉着声音在她耳边道:「说到下蛊,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同南初关系那么好,是不是从她那偷学了什么蛊,能让人一碰到你……就心甘情愿被你榨干的?」 他口中所说南初,乃是无天居的少掌门人。魔道六教里,就属南初同左玄裳关系最好。无天居地处南诏昆明,门中弟子皆是苗疆人,最擅蛊毒。 「就算学了什么蛊,用得着往你身上用吗?」她伸出一根手指钻进被窝里,在那顶头轻轻点了点,「瞧瞧,多精神。」 这一点仿佛是点燃了引线的火种一般,他擒了她那只作乱的手按在枕边,翻身压住她,温热的唿吸如羽毛似的扫过脸上的肌肤,他哑着声儿道:「夜里太精神不好,不如让它泄一泄?」 说罢,他垂首便往那两瓣肖想已久的柔软靠近。 左玄裳噙着抹笑等着他的动作,忽地神色一凛,迅速将身上的池墨一把推开,对着窗外喝道:「谁?!」 「我我我!」窗外果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一路走到门口推门进入。 池墨下床去点燃火烛,屋内顿时变得灯火通明,推门而进的人也在这透亮里显露出真身来。 那人头戴一顶银花冠,身穿一件靛蓝色的交领上衣和百褶裙,领边和裙边皆绣有大量的花纹,脖子和手腕上也戴有大量的银饰,走起路来丁零噹啷的。看外貌似是正值桃李年华(注)的年岁,此刻正对着左玄裳一脸讪笑。 「南初?!」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诏离昌都即使是骑着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那也得至少五日才到,她实在不敢相信,方才还在口中谈论的南初,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第15页 南初抬眼看了池墨一眼,随即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了一句「我先出去,你们聊」,便离开了她的卧房。 池墨走后,左玄裳起床穿了外衣坐到矮椅上,南初连忙坐过来,操着一口苗疆方言激动道:「我了个乖乖,你们这也太刺激了吧,我刚过来就让我见到这种场景,哎呀,羞死了。」 「……」她冷冷瞥了对面那人一眼,「是你自己在外面偷看的吧?」 南初轻咳了两声,「哎呀,我那不是只听过没见过吗?再说了,我们这么好的关系,你让我学习学习怎么了嘛,我又不会打扰你们…」 左玄裳微微摇了摇头懒得跟她解释这些,南初从小就长在无天居,除了昆明哪儿都没去过,一心扑在炼制蛊毒上,对人情世故什么的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她出现在修罗城才更让她觉得奇怪。要知道,她从未出过昆明不是她不想出,而是无天居那位掌门人不让她出。 「所以…你到底为何会出现在我这里?」左玄裳轻笑了一声,「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那位奶奶竟然会放你离开昆明?」 一路赶到这里又说了这么些许话,实在是有些口渴,南初直接拿起茶壶咕噜咕噜地灌下去几口,随后一脸得意道:「我这次过来可是给你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哦?说来听听。」 「你们修罗城不是没钱了吗?这消息都传遍江湖了。」 哦,她差点忘了,自己之前把影卫接杀人单子的事情给散布了出去。现下听她提起这件事,左玄裳一时甚觉脸上无光,她抿了抿唇,语气很是不友好,「所以呢?」 「所以啊!」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我给你送钱来了!」 左玄裳打开信封,里面是她奶奶,也就是无天居的掌门人写给自己的。内容大概是碎影盟那边近期发生一起谋杀事件,死者是盟主最受宠的一个小妾,死因是中毒而死,而这个毒则是无天居独有的七窍蛊。 所谓七窍蛊,便是由七种毒物炼制而成,中蛊毒者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原本能让死状呈七窍流血的毒药有很多,但偏偏七窍蛊最为特别。 因为中毒者的眼耳口鼻会在半个时辰内迅速腐烂,最终不辨人形,属于非常噁心且惨怖的一种蛊毒。 这起谋杀案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江湖门派纷纷怀疑是无天居下的毒手,连碎影盟也是如此。正道六派都在等着看这两个魔教内讧,因此无天居的掌门人派南初带来消息,请左玄裳代表无天居出面,前去江南临安同碎影盟澄清此事,并且联手找出真正的兇手。 当然,在信纸的最后,南老婆子允诺了她眼下最想要的东西——黄金三千两。 「看完了吗看完了吗?」南初一双杏眼里瀰漫着不能再明显的「期待」二字,只因这次去江南临安查案,奶奶特地让她也跟着左玄裳过去。 好不容易可以出去见见世面了,想想都觉得兴奋。 左玄裳微眯着眼睛似是在思考什么,此事绝没有信纸上说得那么简单。这件谋杀案此前她也听过一些消息,只不过那时她正在查邢川之人,这件事情她也就没有过多关注,反正也不关她的事。 可现下南老婆子竟然来找自己帮忙?要知道,虽然她跟南初关系甚好,她一年之中也总会有两次去南诏走动走动,但那位老婆子不是一般的不喜欢她。 以往南初还小的时候她便叮嘱南初,不要跟左玄裳走得太近。后来南初长大了,她也就管不住了,可每次见到左玄裳过来,仍然是不曾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现下不仅要找她帮忙,竟还拿了黄金三千两齣来。 南诏那地方说白了就是个穷山寨,这三千两够他们门中所有弟子吃穿一整年了吧,她竟如此捨得? 想罢,她抬眼望向对面的南初,认真道:「你同我说实话,那老婆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第9章 命案 南初并不知她此话是何意,不过很快想到自家奶奶平日里的确对她有些意见,现下突然来请她帮忙难免让她起疑。 想罢,她从随身的花包里拿出闪闪发光的三锭金元宝,「吶,这是我奶奶让我先给你的,可重了,我带了一路呢。」 左玄裳拿起其中一锭仔细瞧了瞧,确实是真金没错,但这并不足以消除她心中的警惕,「你们无天居的事为何派我一个外人过去帮你们?这种谋杀事件应该由你们亲自出面澄清才对吧?」 「奶奶这不是年纪大了嘛,昆明到临安最快也得十日,奶奶又不能奔波,等我们赶到临安半个月都过去了。」她讪笑着拉过左玄裳的手握住,「况且,找你帮忙是我跟奶奶提议的,修罗城是魔教之首,碎影盟肯定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又能趁此机会赚点银两,咱们这不是双赢嘛…」 她饶有趣味地看着南初,轻笑一声道:「哟,许久未见,你这玲珑心思倒是机灵了挺多,终于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和练毒的小姑娘了,啊?」 「哎呀,我都二十岁了,哪能还跟以前一样嘛。」她用手肘撑着身体往前欠了欠,讨好般笑眯眯地回视她,「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嘛?」 左玄裳暂时陷入了沉思,若是南初所说属实,老婆子之所以找自己帮忙是听从了她的建议,那这一点更加可疑。 老人家大多固执倔犟,尤其是像南老婆子那样久居高位的人,怎会听从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的建议。
第16页 除非,她是故意诱使南初提出这个建议,因她知道自己和南初关系甚好,待她提出后再顺水推舟的接纳,这样她就有一个正当理由来寻求左玄裳的帮助了。 若那老婆子只是因为面子过不去,所以特地绕了这么大一个弯,那也倒是说得过去。可无天居除了南老婆子这么个掌门人之外,明明还有南初的舅舅这个副掌门在,为何偏偏要派南初同她一起过去临安呢? 绝不是藉此机会出去歷练这么简单,那老婆子一贯是对南初保护过度,不仅从不让她擅自离开昆明,更是连她走出山门都得向老婆子禀报,并且派人暗中保护她。 怎的这次却如此轻易同意她离开昆明? 左玄裳屏息凝神环视一遍四周,却未曾感受到一丝一毫外人的气息,她竟真是一个人过来的。 见她许久不答话,南初坐到她身旁抱着她的手臂,头在她肩膀上蹭了又蹭,「哎呀,你就去嘛,我真的很想去外面看看,你就当带我去玩的嘛。」 耐不住她的磨人,想着最近城中也没有什么紧要事情,况且那黄金三千两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于是左玄裳便欣然应下了。 无论这其中到底有何阴谋,都不足以让她畏惧,这世上能让她左玄裳害怕的东西,怕是还没出世呢。 许是这丫头因为头一次出远门,整个人都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昨夜她们二人聊到丑时才堪堪睡去,今早辰时方过三刻,南初便迫不及待地闯进了左玄裳的卧房。 她惺忪着一双睡意朦胧的双眼,任由南初将衣裳一件一件套在她身上,又听她问道:「还有什么要带的?」 左玄裳伸出手指边掰边数,「钱、肉卷、池墨、左景。」 「钱和池墨我明白,可是为何要带上肉卷和左景?」 「……」她轻捏眼角缓缓睁开,「肉卷是我的汗血马,左景的轻功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她属于无处不在,用来打探消息最为合适。」 南初稍一歪头,似是不解,「你那匹汗血马不是叫秃驴吗?为何改成了肉卷?」 一大清早便把她叫醒强行穿上衣服也就算了,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她还总是抓不到重点。 忍无可忍,左玄裳深吸一口气,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来,「第一,秃驴不听话已经被我吃了。第二,我们要去临安的消息还未来得及通知池墨,他现在应该在武场训练,我劝你立刻去找他。 第三,左景被我派去随身保护左时戏,你在通知左景过来的同时,还须得通知左生去顶替她的位置。如若你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做完这些的话,那临安你就别想去了。」 话音刚落,伴随着叮铃哐啷的银饰声,南初一熘烟迅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巳时,太阳方从东边的山头露了身子,气温还不至于太烈。 除了左景一如既往地不见踪影之外,三人骑上快马踏上了羊肠小道。劲风在左玄裳耳边唿啸而过,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高束的马尾在身后飘扬而起,若不是知晓她是魔教教主,倒真让人深觉一派侠女风姿。 三人沿路找附近的客栈居住,紧赶慢赶终于在五日后到达了江南临安。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注) 不愧是数不胜数的文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不同于昌都的繁华浮躁,江南则是细水流长的温柔之乡,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人们依河成街,桥街相连,重嵴高檐中又隐藏着深宅大院,水乡古镇扑面而来一股古朴幽静。 仰望冥冥天空,风菸具净,慢慢岁月中流淌着它独有的清秀恬静。小桥流水人家流溢在江南的朦胧里,看不清虚实。 一泓清水蜿蜒曲回在两岸的青山之中,座座青山显露出歷经沧桑的斑驳和亘古柔情的飘零来,而汉白山便是这其中一座。 碎影盟坐落在汉白山山巅,以擅双匕和身法快无影而成为魔道六教之一,是一个讲究杀人速度的门派。 现任盟主邱珹是一位正值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本事不大,小妾却不少。若不是因为他是上任盟主唯一的亲儿子,这盟主之位也落不到他头上。 听闻修罗城城主要亲自过来查案,邱珹掐着时间带上盟主夫人和一众弟子出来迎接。 他们三人将马匹放在山下小镇上代为饲养后,便轻功跃上了汉白山,直至落在山门前。 盟主连忙摆出一副谄媚的笑容,上前拱手作偮,「在下碎影盟盟主邱珹,见过左城主。想必左城主这一路赶来已有些许疲惫,还请左城主随我进去稍作休息吧。」 说罢,他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也怪不得他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丫头如此奉迎,毕竟修罗城是魔教之首,他眼前这位是万万惹不起的,不仅是因为所修心法,更是因为…… 她姓北屠。 左玄裳冷冷瞧了他一眼,顺势带着身后的二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休息就不用了,赶了这么多日不就是为了来查案的吗?带我们去见死者吧。」 邱珹不敢有妄言,连连点头称是。他将一行人带进了自己卧房的一间密室,四周全是青沥石做成的石壁,拿着火烛穿过长长的一条甬道,接着便能看见一个可以容纳十余人的房间。 点燃石壁上的火烛,潮湿阴暗的房间顿时灯火通明,一座冰棺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17页 三人掩不住好奇心地靠过去,南初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呕吐起来,唯有左玄裳和池墨紧锁眉间,看着眼前那位面容腐烂的女子。 由于冰棺的缘故,尸体至今保存完好,并没有尸身腐烂的迹象,也方便查清有没有别的死因。 可那个邱珹指着自己小妾的脸,激动道:「左城主,你看看,面容腐烂成这般模样,除了无天居的七窍蛊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我们也不想内讧,可这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让我如何接受无天居是清白的啊?」 方才还在呕吐的南初一听这话,立马拭了嘴角直起身子反驳他:「邱盟主,我无天居的七窍蛊的确可使中毒者面容腐烂没错,但这天底下能让面容腐烂的又不是只七窍蛊一种!况且,我们无天居与你这位小妾无冤无仇的,大老远跑来杀她干嘛?闲得没事做啊?」 「嘿——我说南少掌门,你是无天居的少掌门你当然帮着自家人说话了,我也想知道你无天居的人为何要杀我的小妾啊!」他沖南初招了招手,「来来来,你看看,这都腐烂成什么样子了?你钻研毒蛊精深,怎会不知这就是七窍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来吵去,左玄裳充耳不闻,只是围绕着眼前这具尸体转了一圈。 池墨凑上来低声道:「你也发现了吗?」 「嗯。」 两人的谈话让那边的争吵戛然而止,邱珹也凑了过来,「左城主,池副城主,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左玄裳并不答话,兀自伸出右手放于尸体头顶两尺左右,紧接着发动体内内力,手掌缓缓上移,一根极细的银针从尸体的百会穴徐徐钻出。 她拿出那根银针之时,南初和邱珹具是一惊,只听她幽幽道:「方才我仔细观察了一圈,你这位小美人除了面容腐烂之外,全身上下无一伤口。但要想让人死亡,除了下毒之外怎么可能没有伤口,除非…伤口极其隐蔽。 说实话,依她的面相来看的确是七窍蛊没错,可是邱盟主你换个角度想一想。若你是无天居的人,你会不远万里从南诏跑到江南,只为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吗?且还用无天居独有的七窍蛊,给你们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就好像生怕你不知道无天居就是兇手一样。」 邱珹一时语噎,她说得没错,但凡真正想隐藏自己身份的人,绝不会给对方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等着对方去抓他。 此前他一直被愤怒悲痛沖昏了理智,纵使心里也有稍许觉得不对劲,但苦于证据就摆在眼前,他便也没有在意那一丁点不对劲。 可现下那根银针就明晃晃的在他眼皮子底下,闻她此言,心中那点怀疑的种子立刻便得到了证实。 难道,真是有人蓄意冒充,以挑拨两大魔教之间的关系? 一旁的南初见他说不出话来,当即扬起下颌仿佛终于鸣冤昭雪一般,神情无比痛快,「我就说不是我们无天居吧!无天居要杀人会用这么明显的方式吗?你那脑袋瓜里但凡少想点美色,也不用还特地让玄裳过来了。」 「你!」的确是他理亏,看在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份上,也懒得同她计较这番嘲讽,将衣袖用力一甩,旋即沖左玄裳拱手道:「左城主,既然兇手不是无天居,那还请你在临安多留几日,我一定大力配合你查出真正的兇手,你对玲儿这份恩情我也一定会牢记于心。」 话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玲儿是我心爱的女子,若是左城主你能找出兇手为她报仇,这张一千两的银票便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将拿出八千两银子作为谢礼,左城主意下如何?」 第10章 再遇 虽说白银和黄金不可比,但这明晃晃的银票摆在眼前,若是不收那不是同自己过不去吗?于是左玄裳两指一夹,欣然收下了那张银票。 南初本以为她收了钱便会认真办事儿,毕竟这黄金三千两和白银八千两加在一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却未曾想整整三日过去了,左玄裳不是流连在酒楼就是醉倒在自己的卧房里,丝毫没有要查案的样子。 就连她带过来的池墨也整日陪同她一起,饮酒作乐,春花秋月。那左景更是自打进了临安就没出现过,不知所踪。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邱盟主还未说什么,南初便神色焦急地一屁股坐在了左玄裳对面。 「你这都多少日了还在喝酒,到底还查不查兇手了?」 此刻她们二人席地而坐在酒楼上层的窗边,左玄裳曲起一条腿饮着手中的酒,淡定自如地回了一句「不急」。 「怎么能不急?!」 话音刚落,周围的顾客纷纷侧过头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量稍许高昂了些,于是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这都喝了整整三日的酒了,那邱珹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你什么,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你呢!再说了,我也想早点知道兇手是谁呀,敢嫁祸给我们无天居,实在可恶!」 左玄裳对她的气愤充耳不闻,兀自斟了一杯酒递给她,「你尝尝,这『杯莫停』可是临安的特色酒,俗称『酒中之王』。好不容易来临安一次,若是不喝个痛快,那可就是人生一大憾事了。」 「可是…奶奶不让我喝酒。」话虽这么说着,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拿起酒杯舔了一口。 味蕾初尝酒精的滋味儿,南初整张脸霎时扭曲在一起,连忙将舌尖吐出,「这什么东西啊?也太辣了!」
第18页 她这般模样看得左玄裳心中甚悦,不由得发出两声轻快的笑声来,「酒本就是辣的,你喝着喝着就习惯了。」 「我才不要喝这种东西。」她满脸嫌弃的将面前的酒杯推远了一些,忽地又想到什么,问道:「池墨呢?他今日怎的没跟着你?」 左玄裳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对她的询问闭口不答。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她倏然勾起一抹浅笑,视线仍旧紧盯着窗外,口中却对南初说着:「南初啊,你都二十岁了,是时候该找个男子谈谈情说说爱了。」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她心生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她:「可是…奶奶同我说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你奶奶倒是没说错,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嘛。」她沖南初招了招手,指着窗外大街上的一名白衣男子,「瞧瞧,帅吗?」 那男子一身素白长衫孑然而立,手持一把长剑清傲冷绝,正对着同行的友人说了两句什么,旋即粲然一笑如沐春风。 一副仙人风骨引得周围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更有甚者已经上前询问其姓名住址了,南初却趴在窗沿上不为所动,「帅是帅,就是瘦弱了点,若是拿来试毒,撑不了几轮的。」 「学毒学傻了吧你。」左玄裳无语地丢了一个白眼给她,旋即沖那男子扬了扬下颌又道:「那位就是半月多前,飞鹤山庄秦观海公之于众的闭关弟子,名叫邢川。」 南初闻言登时睁大了双眸,半月多前秦观海公布闭关弟子一事时,着实让武林中人讶异了许久,谁也不知道,那秦老庄主怎么突然就凭空出现了一位闭关弟子呢? 「他就是那个弟子?你如何知道的?还有,他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的?不会碎影盟的命案就是他干的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左玄裳不耐地掏了掏耳朵,解释道:「我们还未到临安时,我便已收到消息,飞鹤山庄也派人赶往了临安,不过…不是为了命案一事。」 「不是为了命案?」南初不解,「那是为何?」 她并不答话,反倒朝着邢川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待他们侧目望过来,她噙着抹笑扬声道:「好久不见啊邢公子,难得有缘能在这儿碰上,可否请邢公子上来一坐?」 旁边那位同门弟子一见出声之人是左玄裳,当即便握住剑柄,神色警惕。 倒是邢川仍旧面色不改,沉静如水,只见他拱手微微作偮,「既然是左城主相邀,在下也不好推辞,还请左城主勿要责怪我们扰了你与旁边那位姑娘的兴致才好。」 「怎么会呢?就怕你身旁那位……不敢上来吧?」 那人一听,立刻便要将手中剑拔出,却被邢川及时按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那人不甘心地瞧了她一眼,这才松了手,尾随着邢川上了楼。 二人在左玄裳右侧席地而坐,小二还未上来新酒,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邢公子此次过来临安,所为何事啊?」 邢川正欲开口回答,却被一旁的师兄给抢了先,「魔女!休想打听我们正派之事!」 「嘿——叫谁魔女呢?」南初在一旁叉腰瞪着他,「堂堂正派人士竟连礼貌也不会,还不如我们魔教中人呢。」 「你!」那师兄将方桌一拍正要站起,却再次被邢川轻轻按下。 他仍旧挂着抹浅笑,对左玄裳和南初各作一偮,「是师兄言语不当,在下替他给两位赔罪,还请左城主和这位姑娘勿要因这一点小事而坏了心情。」 依然是熟悉的作风,一派老练圆滑。 左玄裳嗤笑一声,对方才的小插曲不以为意,「无妨,我自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过…邢公子尚未回答我,此次来临安所为何事啊?」 「是这样的,再过两日便是浮屠观观主古稀之年的生辰大寿,师父他老人家公事繁多,不便离开昌都,故特地派了我与师兄二人前来祝贺。」 她闻言稍稍一愣,差点忘了,临安除了有碎影盟在,还有正派之一道家浮屠观。那老观主的长子还在七年前趁老城主去世时,曾挑战过当时仅仅二十岁的左玄裳,那时她的心法虽已练成,却未到顶重。 因此那一战里,她几乎是用了半条命将他打败,不过那长子的伤势可比她重多了,要不是老观主当时迫不得已出手相救,他差点就命丧她手,听说后来还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有余呢。 过两日是不是那位老观主的生辰她不知道,但是这碎影盟前脚刚发生命案,后脚正派人士便齐聚临安,未免也太巧了些。 第11章 青楼 碎影盟命案虽牵扯到两大魔教,有理由怀疑是正派从中作梗,但也不排除此次事件是由那位小妾的私人恩怨而起,兇手为了摆脱嫌疑,故意转移众人视线,让他们怀疑是武林中人所为。 毕竟七窍蛊这种东西,虽然是无天居独有,但在门派上下制造的所有蛊毒里,它实在算不得什么,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真正值得怀疑的是那根插入百会穴的银针,此人一定极为熟悉医理,且能轻易进出碎影盟,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那位小妾。 照此看来的话,反而正派之人很难做到。 正想着,一旁的邢川忽然拉回了她的思绪,「敢问左城主,你此次过来临安,可是为了碎影盟命案一事?」 这件命案早已传遍江湖,他知道自然也是正常的,左玄裳随口「嗯」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他道:「关于这件命案,在下倒是有些拙见,不知左城主可愿一听?」
第19页 「哦?」她挑眉一笑,「说来听听。」 「听闻死者乃是邱盟主最为疼爱的一位小妾,死因乃是无天居的七窍蛊。恕在下直言,我并不觉得兇手真的来自无天居。首先,无天居没有杀人的理由,其次,七窍蛊的死法太过明显,有误导他人之意。 最后,杀人对象不对。若兇手真是无天居的人,他既然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杀掉邱盟主的枕边人,那必然也有能力杀掉盟主夫人,为何偏偏选了一个小妾呢?」 他说得没错,无论这个小妾是否受宠,杀了她都不足以对碎影盟造成任何威胁。但盟主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家做着江南最大的布料生意,若她在碎影盟内有个好歹,邱珹还能否在江南待下去都不一定。 因此,基本可以排除报復邱琣这一个可能。 邢川这番话倒是让一旁的南初心中甚悦,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一缕赞赏,「不愧是秦观海的闭关弟子,就是与其他对我们魔教中人有偏见的人不同哈。」 话毕,她嘲讽似的对着邢川身旁那位师兄冷哼了一声。 「邢公子果然聪慧。」左玄裳浅浅勾着唇角,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兇手的确不是无天居,前几日我已查明,死者真正的死因乃是百会穴里一根银针,而七窍蛊只是兇手为了误导众人的障眼法而已。」 他闻言一愣,「如此说来,那兇手想必是故意嫁祸,以此挑拨两派之间的关系。」 「也不一定。」 「左城主此话是何意?」 左玄裳并不答话,只是侧过头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红霞,手指有意无意地在窗沿上敲打着。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遥遥苍穹出现了第一颗闪着微光的星星,在漫天的火烧云里显得微不可察。 「邢公子…」她倏尔望向邢川,神色里是浅淡的冷意,「时候不早了,我便不在此奉陪了。」 说罢,沖南初使了个眼神,二人当即起身离去,连邢川最后那句将礼数做足的话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我们去哪儿啊?」南初一出来便问道。 左玄裳看也不看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青楼。」 「……啊?」 夜色降临,朗月清风将这座水乡罩上一层朦胧的幽静,东街头那家生意最为红火的青楼,却在如此幽静的氛围里人声鼎沸,门庭若市。 谁也未曾注意到,那高耸的楼顶上正趴着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子。 「玄裳啊,我们这样不太好吧?」南初扒着屋檐一脸为难道:「奶奶说过不能来这种地方的,况且我们还都是女子,怎么能……」 她一时想不出可以形容的词彙来,干脆拉了拉左玄裳的袖角,「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让奶奶知道了,我会被罚得很惨的。」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你来这里?」她丢给南初一个白眼,「况且,我们又没进去,总不能屋顶都不让站了吧?」 「可是…可是…」南初还想说什么,却忽地被左玄裳戳了两下胳膊。 只见她紧盯着远处某个走来的人影,连声两句:「来了来了。」 南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待看清来人时不由得浑身一震,那人不是池墨还能是谁?! 一双饱含心疼的眼神顿时望过来,看得左玄裳莫名其妙,紧接着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将她牢牢裹住,「原来你是来捉姦的,是我误会你了。玄裳你放心,若那小子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来,我定用最毒的蛊让他生不如死!」 「……」她嫌弃地将南初推开,一双眸子看智障似的看着南初,「池墨来青楼是我让他过来的,还有,我两不是一对儿,不存在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你让他过来的?!为什么啊?!」她扒着屋檐探出头来,池墨已经在众多莺莺燕燕的围绕中走了进去,「就凭池墨那张脸,还不得被那些姑娘们生吞活剥了啊,你放心?」 左玄裳面露不耐,极力忍下耳边的聒噪,解释道:「这世上有两个地方最好打探消息,一、丐帮,二、青楼。必要时候使个美男计怎么了?你个小屁孩儿不懂就闭嘴。」 对「小屁孩儿」这个词南初很是不服,张了张嘴正想反驳什么,却兀地被她拉了手腕。二人隐在夜色里悄然行至池墨所在房间的房顶上,揭了一块青瓦探听里面的情况。 由于自上而下,池墨脸上的神情看不太真切,但左玄裳依然能从他紧握的拳头里看出他的不耐。 身旁围绕着两位衣衫单薄的姑娘,纤纤玉手方要抚上他的臂膀,却陡然被他捏住了手腕。 一双幽沉的眸子里明目张胆地散发着寒气,随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姑娘一张精緻的小脸逐渐扭曲在一起,另一位姑娘在一旁被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池墨!尽坏我计划! 左玄裳当即从手中的瓦片里掰下一小块,「咻」地一下射中那姑娘的腘窝,柔软的身体登时倒向他的怀里。 看清了落在地上的那颗石子,池墨不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姿态,任由那女子攀附着自己的肩膀,怀里散发出的幽香萦绕在自己鼻尖。 姑娘见他脸色似有缓和,站直身体后便壮着胆子再次挽上他的手臂,风铃般的轻声细语在他耳边响起,「公子,来,奴家为你斟酒。」 话毕,她使了个眼色给仍站立一旁的另一位姑娘,那姑娘连忙过来也挽上他的臂膀,二人好似两只正在魅惑人的狐妖一般,引着他行至矮桌前席地而坐。
第20页 柔软的身段恍若无骨地靠在池墨身上,较大胆的那位紫衫女子端着小小的银酒杯递到他面前,池墨刚要接过,却又被她轻轻按下。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她眉眼含笑地将身子靠得更近,温热的唿吸喷在他的耳廓,「喝酒可不是这样喝的,让奴家来教一教公子。」 话音刚落,她仰头将杯中酒饮下,紧接着一双樱红唇瓣便缓缓凑了过去。 第12章 耳光 眼见着那双唇瓣愈来愈近,左玄裳却毫无动作,连一旁的南初看了都不免替她着急,而下面的池墨更是看不出一丁点想拒绝的迹象,只是眸中似有一分赌徒般的沉重。 无法,她只好擅自做主,取了随身带的虫蛊从里面拿出一条蜈蚣,轻轻往下一丢。 正在看戏的另一名黄衫女子眼神明显逐渐惊恐,她瞪大了双眼指着紫衫女子的头顶,「你你你,你的头顶…」 「嗯?怎么了?」她伸手朝上一模,摸到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啊————」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池墨瞧着惊慌失措被吓飞了魂的二人,眼神特意朝屋顶瞟了一眼,旋即垂头浅浅扬起了嘴角。 有人欢喜有人愁,左玄裳脸色阴沉地瞪了南初一眼,一言不发地轻功离开了青楼。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擅作主张闯了祸,南初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一个劲儿地在她身后道歉。 「我真的错了嘛,眼看着那女子都要亲上池墨了,我不得帮你出手呀?」她拉住左玄裳的手腕,用她惯用的磨人伎俩软声软气道:「你别生气了嘛,我真的知道错了 ̄」 左玄裳勐地转过身,冰天雪地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别拿你那没见过世面的脑子来断定我和池墨的关系,他只是我养的一条狗,仅此而已。」 「可是……」南初还想说什么,却倏然发现左玄裳的视线越过自己望去了身后,于是她回首看去,只见池墨在距她们五米之处负手而立,沉静地看着直眉怒目的左玄裳。 也不知方才那句话,他听见了没有。 池墨的神色一贯是无波无澜,倒是左玄裳,浑身上下仍旧散发着浓厚的冷冽寒意。 也不知是在对南初说话,还是在对池墨说话,她丢下一句「回盟里」后便转身继续前行。 一路上三人皆是一声不吭,直至回到他们居住的院里,左玄裳侧过脸对她不容置喙道:「回你自己房里。」 闻言,南初如释重负地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临走还不忘回头望一眼池墨随她回房的背影,暗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了一句:池兄,保重! 房门甫一关上,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剎那间响彻整个卧房。 池墨呆滞了瞬息,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她有多久未曾打过自己了?自五年前清缴一个小门小派时,他未狠得下心杀人,那时她曾给过自己一巴掌,之后他便事事做到让她满意,以致于整整五年过去了,他差点都以为… 以为她待自己,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本就幽沉的深眸更加黯淡了些许,他微微垂着头听左玄裳高声呵斥,「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仗着在我身边待了十年便觉得自己有资本违抗我了吗?我同你说过吧,越线之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是,她说过。早在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时,她便说过,永远不要对她生出半分男女之情。若是让她发现,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 他也曾问过为什么,她只是回答,感情会让人变得懦弱。 尽管她未再解释更多,但池墨心里却万分清楚,她不是怕自己变得懦弱,而是不允许有懦弱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因此这么些年,为了留在她的身边,他配合着当一只听话乖顺的宠物,他总想着滴水穿石,铁杵磨针,只要时日够久,他就一定可以在她心里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可是时至今日他才突然意识到,这冗长的十年里,她其实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一丝一毫也没有。 池墨紧握着双拳,眸底骤然浮起一抹不甘心,「你不是说,从今往后我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正是因为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所以我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她微眯起双眼,仿若一条危险的毒蛇徐徐吐出蛇信子,「怎么,想反悔了吗?」 怎么会想反悔呢?若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那个年少时的诺言让他遵守一辈子他也愿意啊。 只是……他不甘心。 又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和尚,即使是再伟大奉献的人,也总有那么一刻控制不住地想得到一点回报,也会在得不到回报时,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愤懑。 无私如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她的池墨呢? 他垂头立在那儿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再次妥协,缓缓弯下一只膝盖,低声道:「我做错了,今后定不会再如此行事。」 左玄裳居高临下地冷冷看了他一眼,念在他以往的功劳上,暂且放过了他这一回。 「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再有下一次,就不止一耳光这么简单了。」 「嗯,我知道。」 她摆摆手让池墨离开了房间,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甚是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第21页 今日真是太不顺利了,自打她登上城主之位以来,她还从未被谁打断过原本胸有成竹的计划,这次真真是在自己人手里受了个大挫。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南初是个没脑子又无谋划的,而池墨今日又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让他使个美男计他倒来一出冷面阎王,指望这两人她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证据了。 想了想,还是自己一手培植出来的影卫靠谱,于是她低声唤来左景。 仍旧是那身宽大的漆黑斗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微微颔首道:「城主。」 左玄裳取下腰间的银袋丢给她,「明日去找丐帮的人打探一番,问清楚邱珹那个小妾曾结过哪些仇怨。记住,我不要听邱珹知道的,我要听他不知道的。」 「是。」她稍一点头,转身立时消失在空气里。 说到打探消息这事儿,世上无人可与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相比。武林门派向来是各居一地,只有丐帮弟子遍布天下,随处可见。 上至巍巍皇城,下至遥遥边国,这天底下就没有丐帮弟子打探不到的事情。 只不过左玄裳一向不喜和丐帮打交道,那帮人便如同阴沟老鼠一般,无孔不入却又无法赶尽杀绝,故但凡是心里藏着秘密的,皆不想与丐帮有过多交集。 偏生今日原本的计划又被打乱,无法,她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现下只能抱着一丝侥倖,希望丐帮那位大长老,可千万不要在这时甦醒过来才好…… 第13章 苟且 三伏天酷暑难当,屋外头热成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此刻左玄裳便是正仰坐在屋内的矮椅上,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 昨日的事情南初自知闯了大祸,今儿个便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在左玄裳面前出现,免得让这闷燥的气温又浸进去她心里几分。 池墨一早便端了早食过来,神色如常似是将昨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同她用完早食好便自觉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一个两个都生怕再次惹她不快。 屋里没了人倒也清静许多,她闭着双眼仰头靠在椅背上,蓦地从窗外的声声蝉鸣里听见了两下敲门声。 「谁?」 门外响起一道婉转的柔声,「左城主,我是邱珹的夫人,莫晚悠。」 起身过去开门,眼前果然是那位曾在山门前见过的盟主夫人,身后还站着四个粗衣小厮。 她微一挑眉,「原来是莫夫人,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莫晚悠侧过身来,露出小厮们中间抬着的青铜方箱,「近日天气越发炎热,夫君特让我过来给左城主送冰鉴,顺便问一问左城主可还有需要的东西。」 这位莫夫人保养得很好,明明已是三十有余的年岁,脸庞上却看不出一丁点岁月的痕迹。盈盈浅笑中毫无小姑娘家的柔柔弱弱,反倒尽显一身的雍容华贵,文雅大度。 「邱城主还真是有心了。」她客套一句,转身回到方桌旁。 莫夫人指使着小厮们将冰鉴抬进屋内,放置房间正中央,待一切做好后她沖左玄裳微微颔首道:「左城主,若是你没有别的什么需要的,那我就不打扰左城主休息了。」 「等等。」她正欲离去,却突然被左玄裳喊住,「莫夫人特地走这一趟实为辛苦,不如先喝杯凉茶,休息休息再走也不迟。」 说罢,她将斟好的凉茶放到对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下莫晚悠即使不想留下,也只能乖乖地坐到她对面,如她所愿地饮下了那杯凉茶。 「邱盟主曾托我查命案一事,想必近些日子邱盟主等得也有些急了,烦请莫夫人替我转告邱盟主一声,命案一事不日便会有结果,请邱盟主再耐心多等几日。」 「好,我一定将此话带到。」她顿了顿,长睫垂下復又抬起,「左城主,我能否问一句,这命案兇手你可是有怀疑之人了?」 左玄裳望着那一双辨不清神色的瞳仁,浅浅一笑道:「确实,只不过还需证实。」 「那便好,想必届时玲儿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提起玲儿,莫晚悠的眼底登时瀰漫几分悲痛,那神情同当时得知真正死因的邱珹简直如出一辙。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那一位是她的亲姐妹呢。 左玄裳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一副神色,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莫夫人好像同那位小妾关系很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不免一愣,旋即从容不迫地答道:「玲儿比我小个几岁,我一向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况且她那性子又是个活泼天真的,甚是惹人喜爱,因此方听闻噩耗是,我同夫君一样是悲痛万分的。」 这些日子左玄裳也不是没在盟里打听过那位小妾的事情,确实如她所说,盟内上下人等皆知她们二人如同亲姐妹一般。 莫夫人是江南有名的大家闺秀,论学识,论气度,无不让众女子仰慕佩服。自家夫君常年流连花丛,自打这位小妾过门之后更是夜夜留宿在她那。 而这位莫夫人非但从未心生嫉妒,反倒日常生活中对那位小妾时常照拂,如此胸襟气度让盟内上下弟子皆心服口服地喊她一声师娘,是个口碑极好的人。 对于她这一番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话,左玄裳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饮着杯中凉茶。方才抬进屋的冰鉴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屋内的热气逐渐被冰块的冷意所覆盖。
第22页 见她没有再问话的意思,莫晚悠再次颔首告辞。 方行至门口,忽听左玄裳猝然扬声道:「莫夫人,死者死于七月十三日晚亥时,那个时候你在哪?」 闻言,后背当即微不可察地一紧,她缓缓转过身来,神色看不出与方才有何不同,「我每日这个时辰都早已歇息,盟里的下人都是知晓的。」 「这样啊。」左玄裳点点头,旋即扯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来,「莫夫人请勿介意,我只是例行询问一下。」 「无妨,夫君请左城主彻查,我等理应将想所知之事全数道尽。既然左城主无其他事,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这次左玄裳并未再叫住她,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忽地勾起一抹轻笑。身后气流发生微变,左景霎时出现在屋内。 「问到什么了?」 左景走近一步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左玄裳当即咧嘴笑出了声,心情甚是愉悦,紧接着又喃喃了一句:「看来今日晚上有好戏可以看了…」 傍晚酉时,落日熔金。 左玄裳正同池墨在房内吃晚饭,大门忽地「吱吖」一声打开一条缝,南初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讪讪地干笑了两声,「吃着吶?」 她歪头沖南初勾了勾手指,南初立刻小跑着坐到她对面,好似一只宠物一般等待着主人的指示。 「今晚你好好待在房里,我和池墨有正事要办。」 「正事?」她皱眉不解,想了须臾又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今晚就要揭穿兇手了?」 不耐地重重唿出一口气,左玄裳严肃地看着她,「我说了,让你待房里。」 她的神色又变得同昨日一般冷冽,看得南初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这等场面她是真的很想去看看,但奈何昨日自个儿做错了事,今日也不好意思再同她提出要求。 想罢,她只好不甘心地撅起了嘴,嘟囔了一句「好吧」。 待明月爬上苍穹,点点繁星照耀着夜空。 皎洁的月光洒向汉白山山巅,笼上一层朦胧的乳白色,仿佛正在等待着风暴来临的海面,神秘且平静。 左玄裳派池墨去通知了邱珹,他一脸茫然地随着他们二人下了山。三人穿过热闹非凡的街市,循着幽深的小巷弯弯绕绕,最终跃上一座深宅大院的屋顶。 对面亮着烛火的房间里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影,高束髮冠的那位是名男子,而头戴髮簪步摇的则是位女子。 两人不知正在谈论些什么,从动作上来看情绪似是还有些激动,男子正在抚慰女方,甚至还弓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邱珹不知她将自己带来这里是为何意,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她冲着屋内高声道:「莫夫人,我等特地深夜过来看望你,难道你不出来迎接一下吗?」 隔着一层窗户纸都能感受到里面那两人的惊恐,还有一旁如同被雷噼了的邱珹愣愣立着。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莫夫人携着一名陌生男子沖了出来,双方对视的一剎那具是一惊。 邱珹连忙跃下,指着二人愤怒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你、你们!你们竟然…」 「邱盟主。」左玄裳带着池墨也跃了下来,「想必令夫人身旁这位你一定很熟悉吧?」 熟悉,当然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此人正是碎影盟的大弟子,李翔。 「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背着我行如此苟且之事!我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说罢,他出其不意地将李翔一脚踹翻在地,指着他大骂:「你这个龌龊东西!偷人也敢偷到老子头上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一双铮亮的匕首冒着寒光亮出,李翔见状连忙跪地求饶。 邱珹二话不说举起匕首就要将他就地正法,却被一旁的莫夫人高声喝住,「邱珹!」 「你…你叫我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以往她可从未连名带姓的喊过自己。 莫夫人一改平日里的优雅平善,一双眸子里尽是狂风暴雪,「姓邱的!今日你若是伤他半分,我定跟你没完!」 若说方才只是不可置信的话,那现在便是世界崩塌,邱盟主睁圆了眼看着自家夫人,他不懂眼前这人怎的像从未相识过一般陌生。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自己从来就不了解她? 就在双方对峙不下之时,那李翔转了转眼珠子,当即起身以轻功逃走。 左玄裳望着屋顶上消失的背影,勾起一抹笑漫不经心道:「池墨,看来他是想同你比试比试轻功啊。」 身后的池墨微微颔首,朝着李翔逃走的方向轻轻一跃,迅速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邱盟主,这是你的家事我本不便参与,不过…接下来还有命案一事须得让你知道真相。不多时池墨便会带着人过来,现下还请你带着你家夫人一同回盟里吧。」 「命案?!」他一惊,勐然看向莫晚悠,「是你杀了玲儿?!还是李翔那狗东西杀了玲儿?!」 莫夫人煞白着一张脸不予回答,左玄裳稍显不耐地轻唿一口气,又道:「邱盟主,这里不便谈论事情,还是等回到盟里再说吧。」 闻言,邱珹狠狠剜了莫晚悠一眼,怕她逃走,便擒了她的手臂将她一路带回了盟里。 第14章 真兇 碎影盟大堂内灯火通明,邱珹横眉冷眼地坐在主位上,眼里的恨意好似一把利刃,要把那站在中央的莫夫人一刀一刀凌迟。
第23页 左玄裳坐在旁侧踩着椅面,手指吧嗒吧嗒地在扶手上有规律地叩着,除开这个声音之外,堂内无一人发言,气氛很是压抑。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翔骤然从大门被打飞了进来,随之池墨面无表情地踏进门槛。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便来为邱盟主捋一捋吧。」她起身抱臂,在莫夫人和李翔的面前来回踱步。 「听闻莫夫人还在深闺时曾拜在一位名师门下学习医理,但彼时令尊觉得女子从医有辱家风,便对外瞒下了这段经歷,莫夫人,我所说可属实?」 莫晚悠冷笑一声,「我父亲做着江南最大的布料生意,如此家世,我又怎会去学医与男子身体接触?再说了,这世上学过医理的人多了去了,单是碎影盟就有数十余人,难道各个都是兇手吗?」 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左玄裳垂头朗笑几声,「何必呢莫夫人?你早承认了我们也好早些歇息,你这般不见棺材不掉泪,惹得我有些烦躁呀。」 说罢,她沖身后的池墨伸出手,池墨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 「这本笔记莫夫人应该很熟悉吧?」见莫晚悠脸色瞬间煞白,她冷哼一声又将册子递给邱珹,「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些医理知识,是从莫夫人的房间里搜出来的,你可千万别说是兇手故意放在你房里嫁祸于你,那笔记上的字迹想必邱盟主不会不认识吧?」 一旁正在翻看笔记的邱珹,越往后看脸色越黑。他竟不知道同自己成亲七年的枕边人,竟然还有这等不为人知的过去。 还有他那位岳父大人,竟同自己的女儿联起手来将他瞒得严严实实,把他堂堂一介盟主玩弄在股掌之中,着实让人怒不可遏。 眼见着邱珹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左玄裳懒得参与两人之间的私事,便连忙将命案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仅凭莫夫人懂医理这一点就断定你是兇手,确实有些太武断,所以我特意为你带来了证人。」 她拍了拍手,一名丫鬟垂着头从门外走进,待看清她是谁时,莫夫人当即瞪着圆眼便要冲过去。幸好池墨眼疾手快,两指点在她的双手关节处,那两只胳膊顿时如一条丝带一般无力的垂下。 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声音里止不住地颤抖,「奴、奴婢参见老、老爷。」 来者竟是莫晚悠的贴身丫鬟小晴,邱珹重重地唿出一口气,安抚道:「你别紧张,将你知道的尽数说出来就好。」 「是。」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奴婢虽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但每日酉时夫人都会明令禁止奴婢进入她的房间,一直持续了三年之久。七月十三那日,临近酉时时奴婢方离开夫人的院内,便在路上遇见了姜小娘子。 瞧见她去的方向是夫人那边,奴婢便连忙叫住了她,提醒她夫人这个时辰不让任何人进入,可姜小娘子说,她只是过来借个东西,很快就走,奴婢一个下人也不好多加阻拦小娘子,便看着她进去了。 夫人一直不知道我在路上碰见过姜小娘子这件事情,命案发生后,奴婢作为最后一个跟她接触的人,难免心生恐慌,便一直将此事埋在心里,直至今日才说出来。」 左玄裳接着她的话茬继续道:「莫夫人,你的确同那位小妾关系处得不错,不然她也不会想来找你借东西。若我猜得没错,想必她是恰好撞见你与李翔一事,你俩这才杀人灭口的吧? 一个懂医理,一个会武功,尤其是李翔,你作为碎影盟的大弟子,想要从同为魔教的无天居那里弄到一个并不特殊的蛊毒,简直易如反掌。 我猜,是莫夫人先出了手,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后,李翔将计就计,恰好自己那里有一瓶七窍蛊,便心生一计干脆嫁祸给无天居,你们说我猜得对吗?」 莫晚悠和李翔皆是一言不发,似乎是铁了心打死不承认。 左玄裳没了耐心,蹲到李翔面前冷冷盯着他,「无天居的每一个蛊毒用完或者送人都会记录在册,无论是两年前给你的还是十年前给你的,只需稍稍一查便能知晓。我这个人没什么好耐性,若你真要让我等无天居查完了再说话,我可以现在就送你下九泉。」 那双狐狸眼里的戾气太过浓重,很明显她并不是在以此威胁。想到修罗□□号、想到她的手段、想到她人尽皆知的姓氏,李翔打了个冷颤,跪趴着如狗一般趴到邱珹的脚下,抓着他的衣角便开始求饶。 「盟主,弟子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怪她!」他指着身后的莫晚悠激动道:「都是她杀了人之后怂恿我的!我们之间的事也是她先勾引的!盟主,你就看在我为盟里立过不少功的份上,放过我一次,哪怕赶我出盟也行。我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在等着我回家,我不能死啊盟主!」 他之所以有脸提出饶他一命,也是因为的确是有这个资本在的。作为碎影盟的大弟子,虽然武功不及池墨一半,但在盟内也算是一等一的了。 邱珹是个只会寻花问柳的人,若不是老盟主此前将碎影盟发扬光大到挤入了魔道六教之一,以邱珹的能力来掌管碎影盟,怕是盟里早就分崩离析了。 这些年虽然没到分崩离析的地步,但碎影盟确实一年不如一年,盟内多数都是资质平平者,还好有李翔在,平时与正派的比武大会还能赢个两三回,不然碎影盟可就真的是颜面扫地了。
第24页 李翔心里清楚自己这位盟主有多爱面子,就比如今日这事,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将谋杀缘由告知出去的,多半是在内部悄悄处理了。 尽管错不在他,他也不是什么为了莫晚悠的名声着想,他就是纯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头顶上戴了一顶绿帽子,因此为了将来碎影盟在比武大会上的面子,他万万不会将唯一可以为他争光的李翔给赶出盟去。 而邱珹也确实如他所想,在听到他这番求饶后,垂头陷入了沉思,倒是大堂中央的莫晚悠却不淡定了。 那两条胳膊被池墨点了穴无法抬起,她便只能用眼里的恨意狠狠剜着李翔,再也没了往日里的优雅从容,嘴里对着他破口大骂,「李翔你个畜生!这三年我真是眼睛瞎了才看上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出了事就把罪责全部推到女人身上,你还是个男人吗?!」 她转而又对正在犹豫的邱珹道:「邱珹我告诉你,若是你把他留在身边,那就是日日提醒你自己头顶上有一顶绿帽子!他今日敢与我苟且,明日也必定会与你那些小妾们苟且!你就等着自己全身都绿得发光吧!」 虽然这些话难听,但确实点醒了他。放这么个人继续留在身边,那不是纯粹给自己添堵吗? 想罢,邱珹果断地从后腰掏出双匕,一刀扎进了李翔的脖颈里。 鲜血顿时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喷洒而出,溅得邱珹满脸触目的艷红,连方才还在叫嚣着让他赶走李翔的莫晚悠,都不由得呆愣在了原地,她垂头望了一眼溅到自己鞋尖上的鲜血,登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左玄裳沉着眉头抬起手放置眼前,手背上那滴明显的血滴让她心情差到了极点,这种垃圾的血液溅到自己身上,委实让她觉得骯脏。 正烦闷之时,左手忽然被人轻轻按下,池墨将一帕方巾盖在手背上,替她将那滴血液擦了干净。 不知怎的,方才心头上那朵阴云骤然消失,有缕缕阳光照进来,让她的心情顿显愉快。 「邱盟主,既然事情都已解决,那我便不在此多留了。」 被血染透了半个身子的邱珹,连忙转过身来拱手道:「多谢左城主这几日的奔波,我一定将左城主的恩情牢记于心,明日便将剩下的银两奉上。若左城主还想在碎影盟多逗留几日,我定当好好招待。今日天色已晚,便请左城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与他颔首道别后,左玄裳便带着池墨离开了大堂。 月色依然皎洁,深夜里有徐徐微风拂过,一路上她的步子格外轻快。许是因为命案的事情终于解决,想到即将拿到手的白银黄金心情便很是愉悦。 又亦或是因为…… 她懒得细究,总之,今日是个极好的日子。 南初在自己房里待了许久,她向来是个好动的性子,这两个多时辰差点没把她憋死。好不容易听见院内另外一边传来关门的声音,想着定是事情解决完两人回来了,于是便连忙跑出去想去问个究竟。 可一只脚方迈到门边,抬起的手正欲敲下,里面忽地传来让人脸红的口水声,中间还夹杂着几丝破碎的喘息。 脑中血液顿时逆流,南初烫着一张脸立刻离开了门外,边走边在心里骂道:这个左玄裳!整日就知道喝酒宣/淫,小心哪一天死在床上! 第15章 私仇 昨夜子时下过一场大雨,今早天空仍是灰濛濛的,偶尔有缕缕凉风在院内绕圈儿,吹得人很是舒服。 这是左玄裳最喜欢的天气,既没有盛夏的酷暑燥热,也没有下雨时的出行不便,于是她难得的赖了一次床。 睡到辰时的时候,她迷迷煳煳听见外面有敲门声,紧接着是房间内的脚步声,再次安静下来后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这一觉睡得着实舒爽。她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池墨的身影,倒是方桌那放着几张崭新的银票,被茶杯压着。 下床拿起来一看,正是邱珹昨日答应给她的剩下的银两。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又赶上这么个好天气,心情难免顺畅百倍,不由自主地便咧开了嘴角。她对着手中的银票笑得正欢,房门忽然「吱吖」一声被打开。 池墨端着厨房做好的饭菜走了过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我猜你肯定会在这个时辰醒来,刚好赶上吃一顿午饭。」 睡了一上午的时间确实有些饿了,她稍稍前倾嗅了嗅,食物的芬芳登时勾得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罢了,吃完再洗漱吧。」话毕,她迫不及待地坐下,拿起筷子将眼前这些美食一个个往嘴里送。 可惜江南的菜品大多都偏甜一些,即使是在这样饿的情况下,左玄裳还是有些吃不惯,草草裹了腹便停下了筷子。 突然很想念修罗城里厨师做的辣子鸡和剁椒鱼头,那厨子可是她花高价特地从皇宫里挖来的墙角,做菜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想到还有大约半个月才能吃到自家的菜,她不由自主地轻嘆了口气。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仰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好想念我家厨子做的菜呀。」 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让池墨不禁失笑,「既然想吃修罗城的菜了,那不如我们今日便启程回去?」 「不行。」提到「回去」二字,左玄裳突然将身体坐直,神情一派严肃冷然。
第25页 「为何?」 「因为明日便是浮屠观老观主的七十大寿。」 池墨闻言微一蹙眉,「你要去?」 「不,我不去。」不待他问出下一句,她立即道:「但是有人会去。」 她所说的那个人,便是一直想探其身份的邢川,此次七十大寿是个彻底弄清他身份的绝佳时机,左玄裳特意安排了一个局给他。 当初从邢川口中得知老观主大寿时,她便派左景去了一趟江南秦淮,魔教之一出野楼便坐落在那里。 要说这个出野楼和浮屠观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可是十多年前江湖人最为津津乐道的事儿。 出野楼的楼主曾经也是一位正派侠女,更是一名浮屠观弟子,可惜当年她涉世未深,一片丹心惨遭老观主的长子所骗。 没错,就是那位曾经挑战左玄裳差点被打死的大儿子。 之后那楼主便自请与浮屠观一刀两断,怀着满腔的恨意入了出野楼,刻苦修习功法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那衣冠禽兽。 两人早年之间的私仇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于是左玄裳便让左景带话,让楼主在三日内速速赶到临安,并且承诺她会助她报仇。 左玄裳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她是从来不屑去骗人的,这一点同为魔教中人的楼主非常清楚,因此不管左玄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能帮她杀了那负心汉,其余她都不在乎。 「所以你是想借叶楼主故意挑起争端,引驭世门的人出现?」池墨立刻便知晓了她的用意。 「没错。」她扬着一抹自信的笑,「叶楼主此番过来临安,一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争端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抚平,所以驭世门的人一定会出现。」 众所周知,朝廷设立驭世门本就是为了辖制正魔两道,听说正魔十二大门派坐落的各地都被暗中监视着,不然以往每次发生大争端时,驭世门也不会那么快出现。 这次邢川也在场,如若在这时引来驭世门,不就可以弄清他到底同驭世门有无关系了吗? 「可是…」池墨不解,「你不是说你不去吗?既然不去,又如何能帮叶楼主,如何能探清邢川的身份?」 她蓦地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我不去的意思是我不会光明正大的去,不代表我不会偷偷摸摸的去,这等好戏我怎么可能错过呢?」 说罢,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又道:「走吧,陪我出去逛逛,可别浪费了今日这么好的天气。」 二人收拾好着装后便准备出门,可没想到房门刚一打开,南初那张笑嘻嘻的脸就摆在眼前。 她立刻把池墨赶到一边,亲昵地挽住左玄裳的手臂,「昨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玄裳你也太聪明了吧,突然好崇拜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左玄裳懒得理她,径直往前走着。南初并未被她的冷淡打击到,她自顾自地走路,那自己就自顾自地说话。 「欸,你知道那莫夫人受了什么处罚吗?她竟然什么罪没受!只拿了一纸休书!而且那休书上竟然还是以她七年无所出的缘由休了她,这也太便宜那女人了吧! 哼,那邱珹果然是害怕他们家的财力,都给他戴绿帽子了,竟然连碰她一根汗毛都不敢,真是胆小如鼠。还故意编造个不生子的罪名,生怕别人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我奶奶说了,爱面子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正在那气唿唿地说着,左玄裳突然一个转身望着她,眼里无语语气却是无奈,「在你奶奶眼里,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跟爱不爱面子无关。还有,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再拐弯抹角了。」 南初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牵着她的手左右摇晃着,一看她这架势,左玄裳就知道她又要开始撒娇了。 果然,只听她软声软气道:「玄裳呀,眼下命案的事情也解决了,我还没给奶奶报信,要是报了她肯定立刻就让我启程回南诏了,你能不能带着我多玩几天呀?」 「就算你不报信,邱琣不会报信吗?」 「嘿嘿,你放心,这个我交代他了,我跟他说了我自己会同奶奶说。」 极轻嘆了口气,左玄裳捏了捏眉头果断拒绝,「不行,那老婆子本来就对我有意见,总觉得我带坏你,虽然我不介意把莫须有的罪名坐实,但是带着你对我实在没好处啊。」 南初刚想开口反驳,又听见她补了一句:「哦,不仅没好处,还有很多坏处。」 虽然很不甘心,但左玄裳说的事实。她从小只知道怎么炼制蛊毒,至于其他人都会学的心法武功她一概没接触过,只学了轻功用来跑路。 倒也不是她不想或者不喜欢,是奶奶不让她学。在奶奶眼里,修习其他东西只会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只需要把蛊毒这一样学精就好。 如今若是要强行跟着左玄裳,便只会成为她的拖油瓶,她生起气来实在太恐怖了。最关键的是,这女魔头人见人恨,被围剿都是个常事,万一被自己恰好碰见,又恰好自己三脚猫的轻功未能逃脱,那岂不是…… 算了,留着命才能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还是离她这个危险体远一点吧。 「好吧,不带就不带,我自己玩儿。」她放开左玄裳的手臂,扬着一张小脸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背着我偷偷给奶奶报信,我玩几天自然就回去了。」
第26页 她丢了一个白眼给南初,「谁愿意跟那老婆子通信?你玩几天最好乖乖给我回去,她不看到完好无损的你是不会把尾款给我的,要是我的金子没了,我让你生吞了你养的蛊虫。」 知道左玄裳只是吓唬自己而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即便在左玄裳正欲举起拳头时小跑着回了院里。 望着南初跑离的背影,她徐徐摇头再次嘆了口气,「这小丫头都二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没办法,南掌门对她实在保护过度了。」池墨终于得以站回她身侧的位置,接着道:「其实南初除了心智不成熟之外,那手蛊毒的确精深得巅峰造极,连南掌门的全盛时期都不及她的一半。」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南初是个学蛊学毒的天才,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那老婆子才对她的安全如此看重吧。 但是无论她的蛊毒有多精深,接下来的行程是万不可能带着她的。先不说她会不会扰乱自己的计划,单说明日出野楼和浮屠观必有一战,若带着她很有可能让她遭受波及。 蛊毒这事本就是暗地里进行的事儿,哪有人会放到明面上来打架用?所以一般学蛊毒的无天居弟子,都会同时修习足够自保的武功心法。偏偏只有南初除了蛊毒什么也不会,若是真的波及到她,左玄裳也很难抽出身去保护她。 如此,是万不可能带着她的,让她自己一个人玩玩儿也好。 第16章 阵法 乌云过后晴空万里,无人记得昨日的阴霾罩林。这世上事总是如此这般,太阳一起一落,该过去的不该过去的,总会成为过去。 然而这过去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的。 今日是浮屠观老观主祝云谏的七十大寿,天公作美,特地以一席明亮的阳光将这苍穹涤盪千里。 知露山上共长天一色,连碧青峰绕绿水曲回。无极华殿藏道学高士,八卦阵中论英雄争锋。 要说这世上能与少林寺静心隐世之德相媲美的,也只有拂尘一扫天下的浮屠观了。在秦观海接手飞鹤山庄之前,浮屠观自建立之初便一直稳坐正派之首的位置。 那老观主祝云谏是真正的侠之大义者,至今古稀之年,从未枉杀过一个好人。可惜这等英雄人物,却生了个不中用的儿子。 小儿子都还好,继承了他爹的侠义之心,若非无恶不赦从不轻易杀人。可那大儿子就一言难尽了,仗着自己是长子,永远眼高于顶,做出来的事儿不像个侠者,倒像个小人。 比如趁修罗城老城主去世,群龙无首悲痛万分时挑战左玄裳,这便是典型的小人之为。 本以为他在床上躺了快一年,应该会吸取教训谦逊不少,可等他终于能下地了,依然是狗不改了吃屎。 这次说服叶楼主过来找他报仇一事,左玄裳是真的准备帮她,反正自己也看那败类不顺眼,七年前要不是祝云谏救他一命,他早死在自己手下了。 此刻的知露山巅,无极殿内宾客临门,同那日秦观海宴请众派一样热闹非凡,不过这一次左玄裳没打算去捣乱,她带着池墨趴在远处一座屋檐上,静静等待着叶楼主的到来。 临近午时,殿内一众人等还在交谈甚欢,正欲转移地方共用午饭,忽地听见门外一声高喊:「祝鸿文,你给老娘滚出来!」 这一声不仅惊诧了众人,还惊醒了等得昏昏欲睡的左玄裳。她遥遥望去,只见一位手拿银鞭的紫衣女子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站在了大殿外面。 「来了来了。」她激动地拍了拍身旁的池墨,「芙姐不愧是芙姐,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飒。」 池墨并未回答她,而她的注意力全在即将到来的一场好戏上,便也未曾看见他那双沉得浓重的眉头。 以祝云谏和祝鸿文为首,众人走出殿外一探究竟,待看清来人时,祝鸿文当即脸色大变。 他横眉同她叫嚣,语气里是明显的怒意,「叶芙!今日可是我父亲的七十大寿,你若是敢毁了这日子,我定不饶你!」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叶芙顿时仰天大笑,「饶我?我看是求我饶过你吧!」 说罢,她沖身后的弟子们使个眼神,乌泱泱的一群人霎时便沖了过去。 「开打了开打了!」左玄裳激动地两眼放光,「芙姐不愧是芙姐,人狠话不多,能动手绝不多说一句话。」 那些正派人士到底也都是反应快的,两方人马立时便纠缠在一起。祝云谏的么子站在他面前确保他的安全,而祝鸿文则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迎叶芙一战。 出野楼上下大多擅银鞭,鞭身布满细小倒刺,是刀剑一类的克星。而她修习的心法又恰好是主身法,因此配合银鞭这种柔弱无骨的兵器来,便是如鱼得水一般。 对面的祝鸿文就很难受了,今日是老观主的生辰大寿,他要招待宾客,又怎会随身携带武器呢?现下也只能一个劲的躲避她的鞭子。 许是看出来自家兄长的处境占下风,祝鸿雨连忙跑进屋拿了双剑,大喊一声将剑丢出,被祝鸿文稳稳接住,双龙戏珠一般飞鞘而出。 世人看见的道士都是成天揣着个拂尘,便以为那拂尘便是武器。其实不然,拂尘之用意在扫除心灵污垢,清净身心。偶尔会被驱邪避鬼的道士用作法器,但对于武林门派的道家来说,双剑才是真的武器。
第27页 一把正常大小的剑作为主剑,一把稍细小的剑作为辅剑,以剑御气,气透沖霄,天人合一,这便是浮屠观的剑法。 虽说银鞭是刀剑的克星,但浮屠剑法里主修的是气劲,而不是像飞鹤剑法一般主修的是剑意,因此银鞭对于气劲来说毫无杀伤力。 可偏偏祝鸿文那人学艺不精,浮屠剑法只被他学了个五成,以至于这场生死之战里,即使他拿到了武器,也未能占上风。 周围的正魔弟子在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血战后,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多具尸体,煞红的血液顺着象石板的砖缝蜿蜒出一道道线条,邢川也在那些战斗的人之列。 起初左玄裳还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池墨讨论一下叶芙的招式,可越往后看她便越不耐烦。 这都死了多少人了,怎的驭世门还不出现? 正焦急之时,一只雪白信鸽猝然飞到了他们身后,信鸽的脖子上还绑着苗族样式的布条,那是南初的信鸽。 池墨连忙取了信筒拿出纸条上下扫了一眼。 「怎么?写的什么?」 「南初说让你回去一趟,她有急事找你。」 左玄裳望着远处还没打完的众人,不耐烦道:「哎呀,你替我去解决,我这忙得很。」 「好。」说罢,他转身轻功而行,好似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离开了屋檐。 那边的战斗虽说拖的时间有些长了,但好在也算是精彩,况且热闹这种事怎么能不从头凑到尾呢? 于是左玄裳的注意力从一开始的邢川身上,渐渐转移到了两派之间的战斗上。看得太过专注,所以她也就并未注意到,就在池墨方离开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邢川也从打得难捨难分的人群中悄然消失。 也许是自家弟子们流得血实在是太多了,祝云谏终于还是选择了出手。 他重哼一声,飞身跃到祝鸿文面前,在他惊诧的瞬息呵斥道:「都给老夫退下!」 到底是同门人,他这一喝,浮屠观弟子皆顿时明了他意,拉着其他正派弟子轻功回到殿门前。 紧接着便见祝云谏不发一言地拉开双脚,起手运功。不过须臾,祝老爷子的周身便升起一股气流,紧接着气流越扩越大,形成了一个罩住所有人的半圆体屏障。 众人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象石地板已不知何时变成了黑白两色,且在脚下缓慢流动。 糟了!是太极八卦阵!左玄裳心道不妙。 这太极八卦阵是浮屠观最高的阵法,犹如少林寺的金刚罗汉阵一般,一旦入其内便绝无可能生还。 她当年与祝鸿文一战时,便是被这阵法弄掉了半条命,不过好在他的内力不怎么样,布下的阵即使厉害却也是能破。 但眼下布阵之人那可是祝云谏啊! 果然,阵法甫一成形,出野楼的弟子瞬间惨叫着捂住自己的头部,纷纷跪倒在地。 祝云谏刚一起手时,叶芙便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她毕竟也是曾在浮屠观当过弟子的,自然知道太极八卦阵的恐怖。 阵法的起势只在须臾之间,叶芙无法打断,只得快速封住自己周身的穴道,防止自己血脉逆行。 站在阵法之内的人会立即感受到周身空气对血脉的压迫,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要把整个人压成一张纸一样。布阵者的内力越高,阵法就越强,不过与之对应的是,布下的阵法越强,对自身身体的损害程度就越高。 「剑来!」祝云谏一边用内力维持着阵法,一边朝后朝伸出手暴喝一声。 身后的弟子们早已将老爷子的双剑拿了出来,朝阵法里远远一抛,祝云谏抽了双剑便向眼前动弹不得的叶芙攻去,她出于本能反应地立即紧闭上双眼。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她缓缓抬起眼帘,一个熟悉的背影持着长刀替她挡下了双剑。 都这种时候了,叶芙竟还轻笑了一声,「左玄裳,没想到你还挺守信用啊。」 「那是当然。」说罢,她蓄起周身内力于刀体,将与之对峙的双剑连同祝云谏一起弹飞。 他稳稳噹噹地后跃落地,与身后那群见到来者纷呈惊讶的弟子们不同,祝老爷子始终面容沉静,低沉浑厚的声音徐徐而出:「左城主,难道今日之事,也有你的一份吗?」 「是又如何?」 「如若是的话,老夫可以放你一马,权当老夫为当年破坏规矩一事向你赔礼道歉。」 他所说破坏规矩一事,便是当年祝鸿文挑战左玄裳时,他出手救了儿子一命。这江湖上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但只有一个规定是明令禁止的。 那便是江湖人士发起挑战,只能一对一。挑战之时偷袭算计不可为,以多欺少不可为,旁观者出手相帮不可为。 如若破坏了这条规矩,那便是要被江湖人耻笑的。 虽然他当初的确坏了规矩,但碍于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年纪,也无人敢耻笑他,左玄裳也因此更加瞧不起正派人士。 不过都是一群自诩正义,却做着鸡鸣狗盗之事的小人罢了。 她听着祝云谏这话甚是觉得可笑,不由地冷笑一声,「祝老前辈,我敬您是前辈加爱子心切,故当年不同您计较此事,未曾想您今日倒主动提起了。怎么?这七年的时间都不够您来给我赔个礼的? 如今当着众多正派弟子的面,您倒是愿意给我赔礼了,还颇为大度地说放我一马,好像我不领情那就是我不识好歹似的。我今日才晓得,原来侠之大义者是如此当的。」
第28页 第17章 破阵 对于左玄裳这番明面上的讽刺,祝云谏那张老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唯有周围的气压依旧让人感到压迫。 身后的叶芙已经从嘴角淌下了血丝,她带来的出野楼弟子更是已经七窍流血,口吐白沫,一双双眼睛变得通红,像是中了邪一般。 不能再拖下去了,连左玄裳现在都是强撑着才保持面色不变,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届时一个都走不了。 恰好祝云谏在这时开口道:「既然左城主不领情,那老夫就来讨一讨今日的债!」 说罢,身子一抖,阵法里的内力陡然增强。叶芙顿时惨叫一声捂住脑袋,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甚至血液已开始从她眼角缓慢流出。 左玄裳眉头一皱,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镇定如山,脑袋里面有绵延不绝的嗡嗡响声,喘气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对面那老头子趁此机会提了双剑便攻过来,她抬起赤练刀全力抵挡,可一半的内力都拿去用来护住心脉了,眼下刀法的流畅度便大大不如平常。 正节节败退之时,身后突然有只手撑住了自己不断往后退的身体,她回首一看,池墨已不知何时回来了,源源不断的内力从他的手掌心传至她的体内。 不知怎的,她蓦地轻笑出声,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又重现在她面庞上,只见她轻蔑地看着对面的祝云谏,悠悠道:「七年前破阵时我心法不过五重,而今既已修到顶重,那我便来试一试,看看这『天下第一心法』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话音刚落,她旋即将赤练刀插入面前的石缝里,起手运功,周身突起从下而上的气流,将她的青丝和衣袍吹得飘扬飞盪。 「干!」左玄裳暴喝一声,随即她正后面的阵法边界处骤然爆炸。 众人皆是一惊,她竟然晓得如何破阵! 心觉不妙,祝云谏连忙朝她攻去,却因为池墨的到来而无法接近她半步,这两人便是一个定着攻,一个动着守,毫无破绽可寻。 「坤!」她再次暴喝一声,这次轮到她的正前方,祝云谏的正后面爆炸了。 所谓八卦,便是干、坤、巽、震、坎、离、艮、兑这八个卦形,布于太极的东西南北以及四个斜角方向。 要想破阵就必须要破坏这八个卦形,听着简单,实则很难。因为中间的太极图案是不停在旋转的,因此八个卦形也在不断变幻。 破阵之人需有异常强大的内力,在顶住阵法压迫的同时,去寻找八卦的位置,一点儿心也分不得,这也是为何她无法接战的原因。 正因如此,破阵除了强大的内力之外,还需有一个同样能承受阵法伤害的同伴,去帮她拖住布阵之人。 池墨来得恰是时候,许是因他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她对池墨再信任不过,故而方才看见他时,本来焦躁的心立即平稳了下来。 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里,祝云谏始终未能接近左玄裳,眼睁睁地看着她又炸了五个卦,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了。 眼见着这阵马上就要破了,远处的祝鸿文一转眼珠子,当即便将手中双剑朝池墨掷出。出于本能反应,他立刻提刀挡开,可没想到祝云谏趁他分心之时,迅速飞身朝左玄裳刺去。 心下一惊,他连忙赶去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冰凉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左胸口,血液顺着剑尖在她身后滴落一片,晕染了一小块乳白色的象石地板。 叶芙在一旁彻底怔住,看戏的一众正派弟子见计谋得逞,皆面露喜悦。池墨的眼底更是瞬间浮起一抹薄红,熊熊燃起的恨意剎那间吞噬四肢百骸,他失去理智地提刀朝祝云谏砍去。 双手甫一举起,忽地听见左玄裳发出一声诡笑,紧接着这笑声从低沉逐渐洪亮,肩膀也随之微微颤抖。 等到笑声终于停止,她歪头看着眼前的祝云谏,极轻地说了一个字:「兑。」 「嘣」的一声,最后一个卦形爆炸,周围的屏障和脚下的太极顿时消失。 她竟真的将阵给破了! 祝云谏和一众弟子尚在惊讶中回不过神,左玄裳突然一掌将他打飞,长剑也随之抽离自己的体内。祝老爷子方一落地,便勐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其余弟子连忙跑过来搀扶。 「你怎么样?」池墨回到她身边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随即对倒在地上的祝云谏冷笑一声,「祝老前辈,看来您时日无多了啊。」 尾音还未落,他当即又吐出一口鲜血,比方才那次吐的血量还要多。左玄裳说得没错,他的确时日无多了。这两口鲜血也并非是因为她那一掌,而是因为自己布下的太极八卦阵。 阵法越强大,消耗布阵者的内力就越多,可以说它根本就是一个以命换命的阵法。他今日也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定要让这两位魔教教主从此消失于世,却未曾想到,左玄裳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对于自己的失败,祝云谏无话可说,但一旁的祝鸿文很是不服气,他起身将她一指,「你休要嚣张!今日你既来了浮屠观,我便让你无论如何也走不得!」 祝鸿文不说话她还差点忘了今日的另一个目的,左玄裳瞧了瞧一旁已经被阵法重伤的叶芙,轻嘆一口气道:「罢了,还是让我来帮你解决吧。」 话毕,一道狠戾猝然蓄起,她抬手将赤练刀勐地掷出,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沖他飞去。他提剑抵抗,奈何那刀中力道实在太大,竟将他生生逼退一小截。
第29页 刀尖顶着剑身还在往前沖,似是非要杀他不可。千钧一髮之际,一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器打断了赤练刀的攻势,它瞬间被弹飞到空中。 左玄裳眉头一皱,稳稳接住赤练刀,随着众人探究的目光一同向身后望去。只见二三十个白衣男子分成两列,踏着轻飘飘的步伐如幽灵一般从浮屠观大门走进。 这些人个个都戴着一面白狐面具,狭长的绛红狐眼印在面具上,显得这些人不像是铁血铮铮的赫连亲兵,倒像是阴森可怖的暗夜鬼魅。 她等了这么久的驭世门,终是出现了。 第18章 了断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在看到驭世门的那一刻,皆是面露不耐,更有甚者毫不掩饰地丢给他们一个白眼。 这也不怪他们如此讨厌驭世门,江湖和朝廷歷来是互不干涉,可偏偏大黎的当今陛下非要打破这种平衡,也难怪驭世门所到之处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不过,别人给不给好脸色他们并不在乎,这些武林人士即使再不欢迎他们,表面的客套那也是要做一做的,他们的调停那也是要听一听的。 毕竟,同驭世门作对,那便是同朝廷作对;同朝廷作对那便是同当今陛下作对;同当今陛下作对,那便是同赫连铁骑作对。 在大黎境内,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要得罪赫连卿。 因此就连猖狂如左玄裳也只能堪堪停手,看着最前列右方的男子踏前一步拱手道:「我等奉朝廷之命前来调停,不知各位是因何事而发生冲突?」 他的声音是用内力特意改变过的,听不出他本来的声音,却可以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冷意。 这里不是她的地盘,自然用不着她来回答,于是左玄裳在左胸伤口处点住穴道用以止血,随后环顾一圈,她这才发现邢川已不知何时不见了。 难道…他就在这些人之中? 「劳烦各位远道而来。」祝云谏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此乃老夫观中私事,就不捞各位插手了。」 花白的长须已被鲜血尽数染红,本应是副一败涂地的悽惨模样,但行走江湖多年的侠者之气让他即使这般模样,却仍不失泰山临顶之威严。 这番话里明显是在下逐客令,可对面那位男子却对其中的不友好丝毫不以为意,「祝老前辈这是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设立驭世门本就是为了缓和正魔两道之间的仇怨,眼下您与左城主争斗得如此严重,我等怎能违抗圣命放任不管呢?莫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明明隔着张面具,却仍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藏着的轻蔑,只听他用最轻松的语气问道:「祝老前辈未曾将陛下放在眼里吧?」 「你!」祝云谏登时一怒,可方说了一个字便开始勐地咳嗽起来,掩着嘴的宽袖上全是鲜红的血液。 一旁的祝鸿文心里很清楚驭世门得罪不得,便让弟弟照顾好父亲,自己则踏前一步拱了手,一副毕恭毕敬的贪生怕死之相。 「这位兄台,今日之事全因我一人而起。我同叶楼主早年间有过些恩怨,这才将事情闹得这样大,还请兄台勿要将我父亲的话放在心里」 「原来是这样,那请问现下可已解决?」 「额……这……」 男子瞧着他一脸语塞的样子,又望了一眼不远处恨恨看着祝鸿文的叶芙,心中顿时瞭然,「既然还未解决,那祝公子就别怪我等插手了。」 众人以为驭世门的人要对祝鸿文出手,当即神色一凛个个面露警惕。然而只见那男子回身朝身后之人伸出手,一把刻有赫连标志的长剑递到了他的手中。 「祝公子与叶楼主之间的事我也听过一二,既然直至今日还未解决,那我等便做了这个主,让二位从此释然。」 说罢,他将手中剑递与祝鸿文,「听闻早年间是祝公子垂涎叶楼主美色,以花言巧语迷惑之,海誓山盟引诱之,而后在叶楼主身怀六甲之时又将其抛弃。若是此事属实,那便请祝公子自断双腿以赎其罪吧。」 听到「自断双腿」四个字,祝鸿文的脸色倏然煞白。他可是一个大男人啊,让他从此无法走路这不是让他斩了一生的尊严吗? 身后的那群正派弟子似乎也觉得这种赎罪方式过分了,纷纷左右窃窃私语。祝老爷子更是将白眉一横,正要说什么却又再次咳嗽起来,祝鸿雨忙着安抚自家父亲,分不出身去帮兄长说话。 然而在场这一群人里面,唯有叶芙和左玄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着祝鸿文,只见他将露在袖子外的拳头握得拳峰泛白,却始终无法给出一句答覆。 「祝公子若是下不去手…」那男子将泛着寒意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我可以帮你。」 祝鸿文心下一惊,连忙道:「等等!我、我…能不能换个方式?我可以道歉!我愿意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叶楼主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那男子还未张口说话,左玄裳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池墨怕她扯到伤口,贴心地扶着她的小臂。 也不知他那话是哪里戳到了她的笑点,竟让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好不容易笑完,她擦了擦眼尾的泪珠,明目张胆地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祝鸿文啊,一句『自断双腿』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你也太不是男人了,我看你别砍双腿了,把你腿间那东西砍了吧。或者你干脆到叶芙面前哭一哭,说不定她就心软放过你了呢?」
第30页 「你!」祝鸿文恼羞成怒地指着她,气得咬牙切齿却想不出一句能怼回去的话。 论骂人这件事情,到底还是女人容易占上风的。 「你什么你,我说你到底砍不砍啊?这么多人等着呢,别浪费大家时间行不行?」左玄裳将身体的重量放在池墨支撑她的那只手臂上,左脚绕过右脚前面脚尖着地,俨然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就差嗑几口瓜子了。 即便再怎么被她羞辱,祝鸿文也万不可能受这激将法,一时冲动砍了自己的双腿。可眼前站的可是驭世门啊,他如何敢同朝廷,同赫连铁骑作对? 这种骑虎难下的境地让他的额头遍生冷汗,那边的男子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又重重地从鼻孔里唿出气来。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罢了」二字,随即便见祝云谏轻轻拂开小儿子的手,一步一顿地走到男子面前拿过他手中的剑。 「老夫教子无方,犯下如此过错却不知悔改,致使今日之局面,实在羞愧。然,爱子心切人之常情,作为父亲如何能亲眼看他自断双腿?」 话毕,他郑重地沖叶芙拱手深深一偮,「子不教,父之过。鸿文犯下的过错,便让老夫这个做父亲的来补偿吧,还望叶楼主从此与鸿文,与浮屠观……恩怨两清。」 尾音未落,祝云谏果断至极地抬剑横颈,速度快到一旁的祝鸿文立刻便要伸手阻止,却也只能被鲜血溅了满脸。 「祝老前辈!!」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上来,将老爷子团团围住。 祝鸿雨将父亲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手下紧紧按着伤口,脸上哭得涕泗横流。老爷子向一旁仍怔愣站着的祝鸿文伸出一只手,他睁圆了眼睛用发着颤的双手回握住。 然而老爷子的伤势不允许他讲出半个字来,只能将那双手握得越发紧。少顷,布满老茧的手忽如秋风瑟瑟里飘落枝头的枯叶,失了所有生气从掌中滑落。 「爹————」终于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的祝鸿文,叫出了他这一生最为悲痛万分的一声「爹」。 此番场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包括叶芙和左玄裳也不例外。二人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同那些正派弟子一样,不曾料到祝云谏竟会选择这样的结局。 江湖人说得没错,他是真正的侠之大义者。 「叶楼主,这样的赎罪方式,你可满意?」驭世门那男子看起来丝毫未受影响,说话的语气仍是同方才一样平静。 叶芙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她是想要亲手杀了祝鸿文没错,可这一切与祝云谏无关,但她又确实打心底里佩服老爷子的所作所为。 身在江湖,无论是正是邪,皆有自己做人的底线。 而武林人最为仰慕钦佩的,便是在漫长的人生中,从始至终都能守住底线的人。 她舒展开眉头,轻嘆一口气,「罢了,就当这恩怨…两清了吧。」 「好。」男子朝仍处在悲痛之中的众人拱手作偮,「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说罢,旋即带着身后众人转身离去,他并未看见,背后那双痛苦却又藏着深深恨意的眼睛,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盯着他,直至他消失在大门口。 驭世门既已离开,左玄裳和叶芙也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她带着池墨在山下同叶芙分道扬镳。 待叶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时,她忽地搂上池墨的脖子。看着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但池墨能感觉到,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甚至…她的唿吸也便得越发沉重了。 「带我回碎影盟,」她埋在他怀里低声道:「不要找郎中,你来给我包扎伤口。还有,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南初。」 池墨还未来得及张口回答,怀里的人儿猝然身子一软,彻底晕了过去。他连忙将她打横抱起,这才发现左玄裳的嘴角已不知何时渗出了血丝。 心里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恐慌起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碎影盟赶,仿佛多停留一分,便是往他心上多刮一刀似的。 第19章 受伤 池墨是从碎影盟后门的房顶上一路行轻功回来的,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关上了她的房门,而后又轻手轻脚地将她平放在床榻上。 染透了衣襟的血液已经干涸,将布料和伤口粘在一起,明知道她从来都不怕疼,可他还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融化了衣裳上的血渍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一层层脱下来。 两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横在那片白皙皮肤上,触目惊心的艷红映入眸中,池墨的心仿佛被只大手勐地攥了一下。 仔细观察其伤势,倒也是异常惊险,那伤口只要稍稍往下一寸不到,便会割破心脏当场死亡。想来许是那祝老观主年事已高,费尽内力维持阵法的情况下还要同他缠斗,剑势自然也就失了精准。 眼下伤口从胸前直接贯穿到了后背,若是不缝针的话很难救治,但好在左玄裳特地培养了一位在医学上极有天赋的影卫,名唤左伤。 以往她每次受伤时都拒绝缝针,说是会落下蜈蚣一样难看的疤痕,于是左伤便特地制了一种可以自动粘合血肉的药,药效极强却也疼痛难忍,宛如千万根针尖扎在伤口里一般。 她倒是不在乎什么疼不疼的,便让池墨随身备着一瓶。后来她的心法越练越深,而今这武林中能算得上是她对手的人寥寥无几,自然也就再未用过此药,可池墨仍是随身带着,日復一日雷打不动。
第31页 如若不能护她毫髮无损,至少可以保她不入九泉。 池墨从怀里拿出那瓶药,明知她听不见,却还是说了一句:「玄裳,忍一忍。」话毕,拔了塞子将里面火/药似的黑色粉末,一点点撒在伤口里面。 紧接着那外翻的皮肉便开始肉眼可见地逐渐粘合,痛得让昏迷中的左玄裳骤然蹙紧了眉头。他一边替她擦着额头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一边轻柔抚摸着她的头顶试图安抚。 一盏茶的时间,伤口已经粘合完成,她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池墨又去碎影盟的药房内取来癒合的药和包扎的布条,仔仔细细地将她的伤口包扎好后,这才终于让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方轻舒一口气,门外猝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不禁神色一凛。 「谁?」 「是我,南初。」 想起左玄裳昏迷前的叮嘱,这满屋子的血腥气还没散,他不敢让南初进来,便在开了门后自己踏前一步又将大门关上,看得南初一脸莫名其妙。 「你为何不让我进去?」虽然房门紧闭着,她却依然朝里面张望了两下,「我要找玄裳,她人呢?」 池墨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淡淡道:「她休息了。」 「休息?可是…现在才申时啊。」 「方才有些累,便休息了。」 也不知这句话让南初脑补了些什么,先是疑惑,紧接着是恍然大悟,而后便是面红耳赤,最后恼羞地瞪了一眼池墨,二话不说地跑开了。 懒得管她有没有过度解读,他连忙回到屋内,将满地的血布条整理好,又点了薰香盖掉屋子里的血腥气,随后便坐在床边守着她醒来。 夜幕笼垂,万籁俱寂。 左玄裳是在丑时醒过来的,她翻了个身扯到伤口,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从睡梦中被疼醒。 睡在她身边的池墨听到这细微的声响,立时便清醒了过来,「怎么了?可是扯到了伤口?」 「无妨。」她又将身体躺平,侧过头借着月光看着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是丑时。」 「睡了也不久嘛,到底还是身体素质好。」 他将被子给她掖好,昏暗的房间里仍看得出来他面色有些不悦,「你可知道,只要那剑再往下一寸,你便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那你以后可得勤加练功。」她挠了挠池墨的下巴,像逗宠物似的,「我是对你足够信任才敢破阵,谁让你没有拖住那老头子?」 她的语气里并没有责怪,像是开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玩笑,然而落在他的耳朵里却不是这样想。 的确是他的错,若不是他被祝鸿文分散了注意力,左玄裳也不会受伤。 万一……万一祝老爷子发挥了以往的水准,剑并未刺偏,那…… 想想都有些后怕,池墨垂着眼帘一言不发。无论过去多少年,她交给自己的任务他都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命悬一线,他无法承担失去她的风险,更无法想像漫漫余生再也见不到她。 纵使心大如左玄裳,此刻也意识到了眼前人的沉默,她不知池墨内心真正的想法,只当是一位忠诚的下属为未能保护好自己而感到自责。 于是她抬起仅剩的右手抚上他的脸颊,大拇指在那块青色的鬍渣上面摩擦,「我竟未曾注意过,你都已经到了长鬍子的年纪了。」 「那你以为睡在你身边的,还是那个十岁的小孩子吗?」池墨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孩子可没有让你高兴的东西。」 二人「噗嗤」一声齐齐笑出声来,他一扫方才的阴霾,将手中那只柔软握得更紧了些,听她继续说着:「瞧瞧,明明时常不知羞的是你,却偏偏在外人面前一副沉默寡言的正经模样,害得城里的人都以为当初是我勾引的你,让我白白背了两年的黑锅。」 「那你为何不解释?」 「如何解释?难不成让我一个城主抓着人家,给他们细细描绘那日你是如何勾引的我吗?」 两声轻笑从池墨唇边传出,他也并不是故意让她背这黑锅,只是偶尔听到他们在背后谈论城主是如何勾引他时,有那么一点点私心想麻痹自己。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想从别人口中感受一下,她是喜欢自己的。 然而那日的事实二人都心知肚明,是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这种感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也是从她捡回自己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吧,它像种子一样在心里埋藏了八年,终于在两年前按捺不住发了芽。 彼时他刚过完十八岁生辰不到一个月,在某天夜里戌时,按照惯例去给她汇报今日课程的完成进度,却见她横躺在主座上,头枕着扶手,一只手握着喝完的酒瓶搁在外面。 她好喝酒他是知道的,于是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的酒瓶,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以免着凉。而后本应离去的他却不知是哪根筋抽了,想就这样看着她,一直一直这样看着。 渐渐的,眼前这人仿佛变成了一朵罂粟花,美丽且剧毒,却又吸引着人不自觉靠近,最终无可自拔。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经碰到那双柔软的唇瓣时,心下一惊连忙起身欲离去,却在甫一抬头时身子彻底僵住。 不知何时,她已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那双平日里时而狠戾,时而张扬的眸子,此刻却看不清任何情绪,寂静的氛围让他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
第32页 她会不会不要我了? 池墨从来都不怕她杀了自己,他唯一怕的,是被她丢弃。 就在他紧张得咽下一口口水时,他忽地听见眼前人轻声问道:「你想同我睡觉?」 这句话属实让他有些懵,可是抬眼望去又看不到一丁点儿生气的影子,于是他默默握紧了双拳,心一横答了句「是」。 「行啊。」她答应的很干脆,干脆到让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其实左玄裳的想法很简单,她向来不在意男女之间的事,睡觉也好,不睡觉也好,她对此并不感兴趣。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长得好看的男子上赶着送上门来,这时她要是不收,那不是有便宜放着不占吗?如此亏本的事她怎么能做? 于是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唤了一声还在怔愣中的池墨,「走啊,还愣着作甚?」 看样子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池墨又吞咽一下,这回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他起身低垂着头跟在她后面,这般模样看上去倒像左玄裳将要把他怎么样,全然不见一丁点儿方才的勇气。 然而当房门「吱吖」一声关上时,左玄裳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方转过身来便被这人给堵住了双唇。 十八岁的池墨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身上的肌肉线条压根不像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连那条裹挟着热烈与侵蚀的舌头,都让她差点恍惚了他的年纪。 「臭小子,都是哪里学来的?」终于得了个间隙,她轻喘着问道。 「男人不用学,无师自通。」话毕,一挥手熄了满房的蜡烛,横抱着那肖想已久的人走向床榻。 然而嘴上说着「无师自通」,但当真正坦诚相见的时候,他却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引得身下那人传来阵阵轻快的笑声,最后还是得由她带领自己完成前面的步骤,属实是闹了个笑话。 好在她并未放在心上,也从未拿这件事笑话过他,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离她更近了一步时,却在翌日被从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说,永远不要对她生出一丁点男女之情,否则,轻逐重死。 第20章 等你 从回忆中抽离,夜已渐深,池墨哄着左玄裳再次睡了过去。 翌日,尽管身上还带着新伤,可她仍然坚持选择回昌都。别人家总没有自己家来得自在,况且所有的事情都已解决,自然没有再长留的道理。 本来池墨给她准备好了马车,毕竟骑马太容易牵扯伤口,但左玄裳受伤一事别人虽然知道,却不知道伤得有多重。若是坐马车回去的话,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暗地里的人她伤得很重吗?于是便拒绝了他的提议,还是改回了骑马。 左玄裳选择回昌都,南初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留下去。即使心里万般不情愿,还是得乖乖地踏上回南诏的路途。 昌都和南诏不在同一个方向,二人在第一个岔路口道别。微风穿梭在碧绿的竹林间,竹叶同风起沙沙作响,南初牵着缰绳道了一声「再会」,而后策马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望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左玄裳用右手一扯缰绳,毫不犹豫地踏上与她截然不同的道路。 若是多年之后蓦然回首,也许她会勐然发现,原来她们的人生早在今日就已分道扬镳。好似这岔开的路口一般,永远再无法踏上同一条路。 池墨一路上都特别注意着她的左手,由于单手骑马,预计的速度要比实际慢了许多,他们在天黑了两个时辰之后才赶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然而很不巧,在这家客栈里他们遇见了一个不算熟的熟人。 三人围坐在方桌前气氛很是微妙,左玄裳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邢川,池墨则是就差把冷淡二字写在脸上了。 最终还是左玄裳先开了口,她转动着手中的筷子漫不经心道:「想不到邢公子竟与我同一天离开临安,还真是巧,巧到我这么慢的速度都能赶上与你同一家客栈。怎么,难不成是邢公子的马误吃了什么,耽搁了你的路程?」 「啊,那倒不是。」也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反倒是一脸真诚地看着她,「在下是特地在这里等左城主的。」 此话一出,池墨那张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原本他对邢川就如对所有正派弟子一样,可现下,男人的直觉却让他生出了点敌意。 「等我?作甚?」 「昨日浮屠观一战,在下听说左城主受了伤,今日一早又启程离开。在下担心左城主的伤势恶化,恰好我也知晓些医理,故想看一看左城主的伤势。」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然而落在左玄裳的耳中却变了味道。这人到底只是想关心伤势,还是……假借关心之由实则是想探清她伤得重不重。 那日浮屠观一战,她是亲眼所见驭世门到来之时,邢川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原本她就怀疑他跟驭世门有关,经此一事虽没有确凿的证据,却大大加深了她的怀疑。 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绝对有隐藏。 「还是不必了。」她扯出一副假模假式的笑容来,「伤倒是不重,只是伤的位置是胸口,不便让邢公子查看。当然了,我是不介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但是若这事传出去让别的姑娘知晓,那我岂不是白白挡了邢公子的姻缘?」
第33页 邢川闻言弯了唇角,如一阵春风拂面,「如若是这样,那确实不便查看。只是姻缘嘛,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就算中间隔了万水千山,那也是挡不住的,左城主你说是吗?」 「我?我又没经歷过,我从何知道?」 「可是…你与池公子不是……」 对于人生中的各种误会她都懒得解释,但唯独不喜欢别人误会她和池墨是一对儿。 有了情就有了软肋,开玩笑,自己看起来像是有软肋的人吗?很丢面子的好不好? 她正想开口反驳,却听一旁的池墨忽然打断道:「邢公子,现下已经过了子时,若是你聊完了,我们得回房休息了。」 「啊,真是抱歉,我忘了左城主身上还有伤。」他起身拱手,随即又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那便请左城主先回去休息吧,耽搁了左城主这么久的时间,实在是抱歉。」 有点点冰雪在左玄裳脸上漂浮,她冷冷看了池墨一眼,旋即一言不发地带他回了房内。 心思各异的二人皆未发现,身后那抹渐渐翘起的嘴角,似是压抑过后的喜不自胜,亦或是知道真相后的势在必得。 客栈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因此左玄裳也就并未对他发火,只是语气冷得像裹了冰碴儿,「说吧,什么意思?」 「那个人深不可测,还是不要与他过多交谈为好。」池墨面容沉静,看着不像是在为掩饰而说谎。 然而左玄裳却没那么好煳弄过去,她挑了一下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你只有这个意思?」 「还有别的。」他目不斜视地正视着她,「我需要看看你的伤,这才第二日就骑了这么远的马,一路颠簸难免伤口会加重。」 她静静地瞧了他半晌,见他眼神始终未曾躲闪半分,于是便招手唤了他过来,自己解开了衣带给他查看伤口。 纯白的布条上已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块血迹,不过好在左伤的药药效太强,血肉粘合得很好。就算伤口有些拉扯,也只是渗出来一小块而已。 替她上好加速癒合的药,换了新的布条后,他将沾了血迹的布条拿去厨房焚烧,直至最后一点儿火星子消失,这才堪堪离开了厨房。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山头上刚露出一缕阳光唤醒万物,池墨便已经在给左玄裳在整理衣裳了。趁着初晨气温凉爽,早早赶路或许还能在下个客栈睡个午觉,躲过那火辣的日头。 只是二人未曾想到,方来到马棚便见邢川已不知何时在那等着了。 他抓了把粮草正在餵马,见他们出现,立即绽开一如既往的笑容,「左城主,早啊。」 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左玄裳嗤笑了一声,「你倒是有够早的。」 「在下一向习惯早起,本以为左城主会起得稍晚一些,还准备等左城主起来之后一起同行的,没想到这么早就碰上了。」 她将肉卷放出来,边牵着它走出客栈,边语气淡漠地道:「等我做什么?我何时说过要跟你同行?」 「与在下一同来临安的那位师兄,临时有事去了苏州,我一人难免会有些孤寂,所以便想着能否与左城主同行,路上还能有人说个话。」 三人一齐走出马棚,左玄裳刚把左脚踏上脚蹬,身旁忽然同时伸出两只手。池墨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而邢川则仍是弯着那双桃花眼,笑得很是欠打。 无聊。她翻给二人各一个白眼,紧接着右手绕了缰绳两圈用力一拉,轻轻松松便跨上了马背。 「邢公子,去昌都就这一条路,我就算不想与你同行也没办法。不过,我这人不喜欢跟人聊天,所以咱们还是安安静静赶路吧。」 说罢,不待他开口回答,她便将马肚一夹立即沖了出去。池墨懒得再看他一眼,旋即也骑上马跟了上去。 邢川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追上他们后故意放慢了速度,尽量让自己和左玄裳保持平行。 她用余光睨了邢川一眼,看得出来他是在照顾自己的速度,当即勾起一抹冷笑。 老娘需要你照顾? 让你见识一下肉卷真正的速度,给你开开眼界。 想罢,她将身子渐渐伏低,一直未用的左手也牵上了缰绳。池墨一看她这动作便知道她想做什么,正想开口阻止,她却已经在肉卷耳边悄声说了什么,紧接着肉卷便如一道离弦箭矢一般迅速沖了出去,只剩一片尘土在身后飞扬。 他暗道她胡来,当即加快速度跟了上去。而邢川看着顷刻之间消失在眼前的左玄裳的背影,稍稍愣了一下后轻笑一声,眼神逐渐变得认真,换了高于方才整整一倍的速度追了上去。 终于在日上三竿时赶到了下一个客栈,左玄裳和她身后的池墨早已在门口等着他。 「邢公子,看来你的马不行啊,晚了我整整一刻钟的时间。」她眼底的三分讥笑显而易见。 邢川翻身下马,丝毫不在意她的讥讽,「左城主是人中龙凤,养的爱马自然也非比寻常,在下如何能与左城主比呢?」 又来了,又是这等奉承圆滑的模样。 秦观海一身傲骨,怎的会教出这般八面玲珑的闭关弟子? 按下心中疑虑,左玄裳懒得理会他这番话,自顾自地唤来牵马小厮,随后又带着池墨开了间房午睡。 对于她的不理睬,邢川倒也不恼。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便独自寻了个位置,边饮着凉茶边等她睡醒。
第34页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毒辣的日头不见减弱,屋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楼上那间房仍然没有动静,然而房顶却悄然窜上了几只伺机而动的老鼠。 四名黑衣人寻好位置后围成一圈,领头的那个做出倒数的手势,三、二…… 「这么热的天气,各位竟还裹得这般严实,不如在下请各位喝杯凉茶如何?」 手势还停留在「二」的黑衣人浑身一紧,众人齐齐朝出声之人望过去,只见一位雪衣白裳的翩翩公子,手持一把长剑站在他们身后的房檐上,出尘若仙的面庞上挂着抹和柔温顺的笑。 第21章 震惊 众人皆是神色一凛,互相对视一眼后齐齐向他攻过去。长剑霎时出鞘,众黑一白在屋顶上打得难捨难分。 邢川使的是正宗的飞鹤剑法,那泛着寒光的剑身最顶上还刻有飞鹤山庄的苍龙标志,那些黑衣人在与他过了几招之后,便立刻发现了他飞鹤弟子的身份。 「等等!」为首的那人猝然叫停,随即扯下面巾拱手道:「想必阁下乃是飞鹤弟子,我等乃是浮屠观弟子,既然同为正派,便应同气连枝,还望阁下勿要帮了那魔女。」 虽然印象不是很深刻,但他依稀记得那人的面孔,好像的确在浮屠观里见过。 还不待他说什么,不远处骤然传来一阵朗笑声,他们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左玄裳坐在对面的围墙上,一脚踩着瓦片,一手搁上膝盖,笑得张狂又恣意。 「堂堂正派弟子,竟也会做趁火打劫之事,想必祝鸿文一定跟你们说,我伤得很重吧?」她眼底的不屑与轻慢好似那盛满了水的瓷碗,哗啦啦地漫了一桌子。 黑衣人恼羞成怒地将她一指,喝道:「你休要猖狂!我等杀你便是为民除害,趁火打劫又如何?世人只会在乎你死没死,有谁会在乎杀你的方式?」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可惜这舌头,是再也没有用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感觉后背一阵阴风吹过,回首一看,池墨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四个人反应极快地立即分成两派,一派拖住池墨,一派去刺杀左玄裳。 她扬着抹阴笑看着眼前的剑尖靠近,正欲出手时,身旁一抹白色的身影却突然沖了过来,替他挡住了那两人的攻势。 「阁下,你可是飞鹤弟子!你这是做什么?!」那头领满目的不可思议。 对于他们的诘问,邢川面上并未露出丝毫心虚,反而堂而皇之地道:「正因为在下是飞鹤弟子,才更要阻止你们。若在下对你们的行为袖手旁观,漠然置之,实在有违师父所教侠义之道,无颜面对恩师。」 身后的左玄裳闻此言微微一愣,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那人。此前他言行举止一派世故圆滑,却未曾想到,他竟还会有如此不知变通的一面。 有趣,真是有趣。 那两名黑衣人想必是从未见过如此耿直之人,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二人对视一眼,干脆朝他攻过去,将他一起解决算了。 两派人马皆陷入了缠斗,唯有左玄裳仍坐在围墙上,优哉游哉地观摩着这场好戏。 也不知来回过了多少招,已到落日熔金,百鸟归林之时,他们仍未分出个胜负来。哦,不,应该说是邢川他们仍未分出胜负来。 池墨早已将那两人变了两具直挺挺的尸体,现下也只有邢川还在与剩下那两人打得火热。 倒也不是他武功低弱,左玄裳曾同他打过一次,他那手飞鹤剑法极其漂亮,可今日就是怎么也不使出来,对付他们的招式游刃有余却又毫无杀意。 想必同为正派弟子,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善意的,只想将他们劝退,却并不想杀了他们。 了无趣味。 左玄裳渐渐面露不耐,光是午觉就已经耗费了一个半时辰,眼下他们竟然还打到了黄昏时分,她可不想接下来一晚上都耗在这里。 于是她起身跃下围墙,大摇大摆地路过正来回过招的三人,连一眼都懒得看他们,径直往马棚的方向走去。 那黑衣头头沖同伴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见同伴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捧毒粉,毫不犹豫地洒向邢川,趁他以袖捂面时,二人立刻飞身朝左玄裳背后刺过去。 「本来都想放你们一马了,为何非要找死呢?」 凛冽的杀意如御风之火迅速燎原,瞬间瀰漫在那双深棕色的瞳仁里,接着她身形稍稍闪动了一下,整个人便立即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正心道不妙,左玄裳的身体又乍现在他们飞起的身子中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缓了数倍,他们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张似乎没有感情的脸,在他们中间与自己擦肩而过。 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她已经背对着站在了他们身后,二人同时摸向自己的脖颈,有温热的液体流入自己的指缝。 他们瞪圆了眼睛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捂着不断流出汩汩血液的伤口,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生气。 甚至,连眼睛也未来得及闭上。 一旁的池墨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这一回不用他擦干净她手上的血液,因为那伤口裂开的速度,比她出招到结束的速度还要慢。 这就是七无决的威力,凝聚在一起可化作锋利的刀刃,配合绝对的速度一起,便是传闻中的杀人不见血。 对面的邢川用袖子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与自己对视的左玄裳,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漠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
第35页 倒是左玄裳,望了他半晌后忽地从鼻子里唿出一口气,同时翘了翘左边的嘴角,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是一个极其不屑的表情。 不屑那些正派人士总是说一套做一套,更不屑邢川那听起来正义凛然,实际在自己看来就是犹豫不决,拖泥带水的侠义之心。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单是用这个表情,就足以让他明白,他们是两类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两类人。 天色比方才又暗了一度,左玄裳和池墨齐齐跨上马,紧接着便听见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居高临下地道:「邢公子,既然你们同为正派弟子,不如你就发发这个善心,修书一封给浮屠观,请祝鸿文过来认领尸体,我就先行一步了。」 话里虽把礼数做足,但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的嘲讽之意呢?自己还未说什么,她便已经策马扬长而去,不想与他同行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 邢川的神色头一次不再从容不迫,那平日里总是盛着盈盈笑意的双眼,现下正跃动着一些莫名的情绪,好似平静的湖面终于被微风吹起了一丝波澜。 不甘心。 不服气。 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凭什么就被她定义为两类人? 明明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凭什么只有她对自己如此不屑? 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被他逐渐握紧,一身雪白地站在四个黑色尸体中间,宛如尘世间唯一没被污染的那一点清明,于是就在这样长久静默的伫立里,一个念头在心底悄然发芽生长,最终成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独剩一片阴凉。 左玄裳他们又花了三日才回到了昌都,回到了修罗城。左伤过来给她检查伤口后,便开了一些特制的药,她向来在医术上面极有天赋,这些药左玄裳喝了不过一周,就已经经歷了结痂又自然脱落。再过个三日,便可以开始涂除疤的药了。 不过让左玄裳乖乖喝药实在是个大工程,她一向是不喜欢喝这些苦涩的东西,二十七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以往每次受伤,她总是让左伤把该接的骨接好,该缝的伤缝好,之后便什么也不管,倒头就睡,睡它个天昏地暗。 用她的话说就是:「这些药不过是为了加速伤口癒合,就算不喝,它也会自愈啊。」 修罗城里没人敢违背她的意愿,她说不喝别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好在这些年她基本也没受过伤,所以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要喝药的情况了。 这次左伤开了药后本也没抱希望她会喝,煮完了就按照流程端过去了,谁知道这一端,竟让她看见了有生之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池墨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还没递到左玄裳面前,便被她一脸嫌弃地说了句「拿走」。他向来是最听她的话的,左伤正打算伸手接过来,却见池墨自己喝了一勺,随后毫不犹豫地掰过左玄裳的脸,嘴对嘴灌了下去。 她在一旁看得惊呆了,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左玄裳吞下汤药,正要发火时,却又听他说道:「等喝完药,我任你打。」说完,又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按照自己对城主的了解,这个时候她一定会狠狠挥手,将勺子和药碗一齐打碎在地上,然后再冷冷地嘲讽他一番:「什么时候你也配来管我了?」或者:「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最后再让他滚出去。 这才是她应该会做的流程,然而…. 「麻烦…」左玄裳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池墨甚至还…… 还摸上了城主的头! 我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事情不应该是这种发展方向啊! 左伤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也还是那个人。直到药碗又重新回到她手里,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发什么愣呢?还不出去?」左玄裳疑惑地瞧了她一眼。 熟悉的声音霎时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城、城主,天…天王…盖地虎?」 「……」她甚感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位亲手培养出来的,传说中杀人于无形,恐怖如斯的影卫,当即从鼻孔里重重唿出一口气,「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听这语气是自家城主没错了,左伤虚惊一场地拍了拍胸脯,忽地感觉到前方射过来的危险的目光,顿了一下后连忙一熘烟跑出了房间。 第22章 大会 再过几日便是立秋时分,虽是立秋,气温却与盛夏并无不同。在如此酷热的天气里,肉卷又迎来了一次长途奔袭。 每隔四年的立秋时分,乃是江湖中人翘首以盼的武林大会,十二派不分正邪皆会参加,且每一届武林大会将由十二派轮流负责举办。 今年这一届由江南秦淮的藏凤阁负责,这个藏凤阁是正派里唯一一个主修医术,副修琴术的门派,并且收女不收男。要说她们的医术精湛到何等地步,那是连阎王爷也抢不过的。 再说秦淮这个地方,作为前朝时的国都,直至今日仍然繁盛至极。以梨园都比不上的歌女舞姬而名扬天下,绮窗丝幛、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甲于天下。秦淮河上更是「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一个专收女子的门派,和一个盛产歌坊青楼的地方,怎么能不让人心嚮往之呢?
第36页 不过,最大的看点还是要属这次的武林大会。江湖虽还是那个江湖,但武林大会早已不是人们固有印象中的武林大会。 一百多年前,那时前朝还未灭亡,朝廷也从未设立过驭世门这种门派,因而武林大会便成了正邪两道唯一能和平共处的活动。以少林寺为裁判,就算正邪两道想打起来他们也不敢。 但是每一届的武林大会都是切磋来切磋去,难免缺乏新意,于是愿意来参加的门派越来越少,民间对此的讨论度也越来越低。 为了让这个和平共处的活动发挥它应有的价值,于是少林寺方丈决定改变大会的切磋方式,每个门派可带十名弟子参加,场上的所有人可以向任何人自由发起挑战。最有趣的是,挑战内容由发起者定,只要对方接受,挑战什么都可以。 就因为这个决定,这才导致如今的武林大会上什么都有。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琴棋书画,甚至连斗蛐蛐的也有。 百姓的热情空前高涨,连门派里的弟子们都是挤破了头想去,这种崭新的切磋方式直至百年之后,仍然令武林中人云霓之望。 这等趣事左玄裳怎么可能会错过呢?于是肉卷在歷经四日的奔袭后,终于赶在大会前一日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其他门派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秦淮,沿街的百姓们纷纷夹道欢迎,这里的民风尤其奔放,甚至已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扭着那一掐就断的腰,往那些仪表堂堂的侠士们身上靠。 左玄裳方带着池墨和弟子们到达时,也是招来了不少的女子搭上了池墨的肩,他的眉头一路上就没平整过,但左玄裳却觉得别有一番风趣,便也未曾阻止。 好不容易摆脱那些女子来到客栈,还未订房,便有一位腰间配有银鞭的男子匆匆找上门来。 「左城主,池副城主。」那男子毕恭毕敬地拱手躬身,「晚辈奉楼主之命,特来邀请你们去往出野楼暂住。楼主说,左城主上次对她有救命之恩,因此这次武林大会,还请你们暂住在出野楼,让她好生招待。」 啊,突然想起来,叶芙的出野楼也在秦淮。 她望了望柜檯前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果断转身跟着那男子走了。便宜嘛,不占白不占。 出野楼不同于其他门派隐世于山林间,它则是坐落在秦淮以西的一块平地上,占地面积三十万余平方米。此前左玄裳只听说过,却从未亲自来过,而今她随着那位男子来到出野楼的高耸石门前,忽然感到了那么一丝丝后悔。 当她跟着男子的脚步越往里走,心里这丝后悔便越发浓重。她真的很想把建造这些房屋殿宇的人揪出来问一问,这大红大绿的配色到底是哪里来的灵感?! 「左玄裳,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叶芙此刻正站在主殿外亲自迎接,「怎么样,我这齣野楼不错吧?」 「你审美有问题吧?」她嫌弃地打量了叶芙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无天居的吊脚楼都比你这好看,你看看你这些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啊,早知道我还是住客栈了。」 闻言,叶芙当即便想反驳她,可一字未出又将话给吞了回去,「算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同你这个晚辈计较。」 说罢,便让手下弟子带着池墨和修罗城弟子去安排卧房,随后又领着左玄裳一齐走进殿内看座,唤来下人奉茶。 「话说回来,今年的武林大会你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叶芙问此话是有原因的,虽说大会期间正邪两道和平共处,可左玄裳这人平日里嚣张惯了,加上修罗城又树大招风,因此她在武林中树敌众多。 四年前,也就是上一届的武林大会,那些正派可是牟足了劲针对她。挑战以内功对掌的有、挑战赤手空拳只可以使用招式的有、甚至挑战他们自己擅长事物的也有,均一一被她打败。 然而这些人怎么可能就此放弃,都在等着这次武林大会好一雪前耻呢。 她却并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反倒一边抠着杯盖上镶嵌的那颗金球,一边嗤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做准备的,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不会的事情。」 叶芙很想对她的自恋翻个白眼,但是此刻白眼没有,无语倒是有很多,「……你是在抠我的金球准备带回去吗?」 「……」气氛安静了瞬息,左玄裳忽地咧开嘴露出和善的笑容,「我看你这金球挺好看的,就摸一摸。欸,你这些杯盖上都有,可花了不少钱吧?几个数啊?」 看着对面那双明显写着「要是足金我就趁你不在全抠了」的眼神,叶芙想也不想地答道:「都是假的。」 左玄裳那张和善的笑容当即便垮了下去,万分嫌弃地将杯盖往茶几上一丢,顺便丢给叶芙一个白眼。 「你要是想抠金子,息暝会里到处都是,你还是等着哪日去了湘楚再抠吧,不过……」叶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照你这模样看,修罗城没钱了的传闻是真的呀?」 话音刚落,左玄裳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尴尬。 瞧她被自己说中了,叶芙立时捧腹大笑,「左玄裳啊左玄裳,没想到你也有今日。虽说比富有你比不过息暝会,但修罗城好歹也在十二派里排名第二,怎的就被你给败光了呢?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没有?」她微蹙着眉,神色冷冽地看着她,「你还笑我?我那六根象磷石柱上雕的金龙可都是足金,哪像你这么小颗金球都要用假的。」
第37页 「是是是,我们穷,我们虚荣。欸,那你既然没钱了为何不去抠你那条金龙,熔了能卖不少钱呢。」 「我干什么要卖它?那是我修罗城的门柱子好吗?城里的气势全靠它撑着。」 死要面子活受罪,叶芙撇着嘴微微摇了摇头,蓦地又想到了什么,将身子前倾了稍许,神秘兮兮地道:「左玄裳,我有个办法能让你拿到一箱子的金元宝,要不要听一听?」 「哦?」她挑了一下眉,不仅不好奇,反倒还反问她:「既然你有这么好的办法,你说给我听做什么?自己去拿那一箱不好吗?」 「嘿——我要能做到还用讲给你听?」 这话倒让左玄裳顿时起了兴趣,她还偏偏就喜欢做别人做不到,而自己却做得到的事。 于是她将下颌一扬,二郎腿一翘,「说吧,我听听。」 「你还记得藏凤阁的大弟子吗?就是上一届武林大会,要与你比琴曲的那位女子。」 她眯着眼眸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时向她挑战的人众多,男女都有,好像是有那么一位要比琴曲的,至于长相,她却是不太记得了。 只是对那位女子所弹的曲子依稀有些印象,她弹的是一位鼎鼎有名的词人所作的《雪满头》,本是沉痛哀悼的曲子,她却弹得委婉又刚毅,券券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弹得确实不错,只可惜自作聪明,改了曲调就相当于换走了曲子原本的灵魂,尽管多了一丝别的韵味在里面,却远远不如它本来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输给左玄裳这种半路出家的人。 「嗯,有些印象。」她从回忆中抽离,问道:「怎么了?」 「她叫柳茵茵,是藏凤阁的大弟子,同时也是阁主柳问春的义女。此人在我们秦淮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上次她输给了你,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这次武林大会,她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次向你发起挑战。」 「哦,所以呢?这跟一箱金元宝有什么关系?」 叶芙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咱们魔教里就属息暝会富可敌国,这一箱金元宝当然是他们会长拿给你,你猜一猜,路沉月那小子跟柳茵茵是什么关系?」 话至此处,嗅到八卦的味道,本来面无表情的左玄裳眼里忽然亮起了光,「不会是…旧情人吧?」 「恭喜你,答错了。」叶芙脸上的笑容越发饱含深意,「他们是情敌。」 左玄裳:……劲爆! 第23章 男风 息暝会是魔道六教里唯一一个没有歷任教主,只有现任教主的门派,因为它创立的时间不过短短十载。 其会首路沉月,乃大黎首富路家嫡系么子,不同于长兄长姐从小要接受朝督暮责,晨兢夕厉的严格教育,路沉月则是受尽万般宠爱而长大。 就连他刚及弱冠便提出要创立江湖门派,一心想进入武林之中闯荡这种要求,他的父亲都欣然答应。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初入江湖的路小公子一则告示告知天下,凡是愿意加入息暝会的江湖高手,一流者每年白银五千两、二流者三千两、三流者一千两。 告示一出,即刻动身去往湘楚大庸的人趋之若鹜,如蚁附膻。而息暝会也因广纳精英,一跃成为魔道六教之一。 可惜路小公子有钱这件事儿天下皆知,百姓无甚兴趣,比起这些人们还是更愿意讨论他的私生活。 比如,他好男风这件事情。 路沉月这人长得活脱脱像个妖孽,狭长的丹凤眼、樱红的唇瓣、白皙的肌肤,若是扮起女子来绝对算得上是国色天香。 也正是因为这副极品的外貌,加上顶好的家世,成千上万的女子都想让他多看一眼,妄想着有朝一日麻雀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某一日,大庸一座歌坊内,路小公子豪掷千金博琴师一笑的事情,在七天内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无数妙龄女子美梦破灭,心碎不已。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路家的公子爷喜欢男人了。 听说起初他的父亲闻之此事时,曾气得一下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是一顿毒打。路沉月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遭到父亲的打骂,于是在委屈愤懑之下,以绝食来表达抗议。 在饿得整个人已经脱水到奄奄一息时,路老爷终于选择了妥协。好在家里还有一位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加上时间的慢慢推移,路老爷也渐渐接受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路沉月好男风这件事情左玄裳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为何和藏凤阁的柳茵茵是情敌,这她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不止她不知道,就连大部分的江湖人也不知道,唯一知晓此事的,恐怕只有秦淮一带的武林中人了。 叶芙饮下一口热茶润润嗓子,摆足了说书先生般的架子,将个中曲折娓娓道来。 话说当年路沉月在歌坊内看上一位琴师,豪掷千金只为博得他一笑,奈何那琴师不仅不好男风,反而对路小公子的行为很是反感。 学乐艺的人嘛,骨子里总是有点清高。琴师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加上这件事情早已传遍大庸的大街小巷,他每次出门总能受到指指点点,于是在不堪流言蜚语的重负之下,带着自己的琴离开了大庸。 彼时以青楼和歌坊闻名天下的秦淮,便成了琴师最好的去处。但路沉月并不知晓他去了哪里,茫茫天下寻一位无亲无朋的人犹如大海捞针,等他终于找到琴师时,已是两年后。
第38页 琴师早已为人夫,而那人,便是藏凤阁的大弟子柳茵茵。 那时柳茵茵还未入藏凤阁,她是秦淮最有名的舞姬,曾经还被请去御前表演过,多少人不远万里慕名前来只为求她一舞。 也不知这二人是如何相爱的,只知柳茵茵宣布结束舞姬生涯,与其成亲时,那日的闻仙坊差点被愤怒的男子们毁于一旦。 因为太过于愤怒,琴师的过去很快被知晓路沉月那段往事的人发现,并且公之于众,于是秦淮所有人都知道了,柳茵茵的夫君便是路小公子当年豪掷千金的对象。 听完整个故事,左玄裳啧啧两声摇头感嘆道:「想不到路沉月那傢伙竟还是个痴情种。」 「哪里是痴情种?」叶芙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这些年他睡过的年轻男子还少吗?找到那琴师纯属偶然,这些年同藏凤阁作对也只是因为他不甘心而已。」 想想也是,路沉月那种家世相貌都极好的人,从小被众星捧月的长大,又怎会甘心输给一个小小舞姬呢? 「所以你是想让我以一箱黄金为条件去找路沉月,告诉他我可以帮他羞辱柳茵茵一番?」 「正是!」 左玄裳垂头思考了片刻,又道:「先不说她是不是一定会挑战我,单说为何你不去挑战她,非要让我来?」 「你以为我不想啊?关键要她肯接受才行啊。上次她输给了你,以她那性子这次必定还会挑战你,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好不好?」 她说得没错,以左玄裳为敌人的人,根本不会把魔教其他教主放在眼里。毕竟,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只看得见第一名,而看不见第二名。 想想这个买卖也挺不错,让柳茵茵当众受辱什么的,她虽然没有这种恶趣味,但若柳茵茵真的专门冲着自己来,她倒也不介意让路沉月那傢伙开心开心。 于是一番斟酌之下,左玄裳欣然接受了叶芙的建议。当然,事成之后也会分给叶芙一部分的酬金,谁让这主意是人家提出来的呢。 出野楼的信件送到息暝会手上的时候,路沉月正在床榻上与一位秦淮男子翻云覆雨,手下冒着生命危险敲响了他的房门。 那双好看的龙眉顿时紧蹙在一起,沙哑低沉的声线里包裹着还未褪去的情/欲,「何事?」 「主上,出野楼来信。」 他稍稍一愣,挥手让床上的男子穿好衣裳出去,自己则随意套了一件外袍,甚至连腰带也懒得系,裸/露着姣好的腹肌线条便去开了门。 手下将薄信递给他,路沉月慢悠悠走到窗前拿出信纸,原本严肃的一张脸随着视线往下,渐渐勾起一抹戏嚯的笑来。 「这个小魔女,进不了赌坊倒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也罢…」他回身将信纸递还给手下,嘴角肆意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心情大好,「回信给出野楼,就说提议我接受了,并且…我出两箱金元宝。」 「是。」 手下离去后,路沉月若有所思地在房间内待了片刻。他之所以愿意出两箱黄金,并不是因为大家同为魔教亦或是他钱多得没地儿花,而是因为,他并不认为左玄裳会赢。 但凡是人就总有不擅长的,她左玄裳即使习得了天下第一心法,那也不是什么都会的。柳茵茵上一届大会时便是故意提出挑战琴曲,因她知道,左玄裳不擅乐理。 上次赢了挑战也实属侥倖,左玄裳既然能成为第二个习得七无决的人,学习能力自然超出常人一大截。再加上柳茵茵又自作聪明,擅改琴谱,使得原本必赢的曲子失了独有的韵味,这才败给了她。 而这次大会柳茵茵定会继续抓着左玄裳不擅乐理这一点,拿出她更为擅长的一方面与之比试。 比如,舞蹈。 路沉月望着窗外的十里秦淮河,饶有趣味地轻笑一声。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有好戏看了… 午后未时,云淡风轻。 鳞次栉比的金粉楼台安安静静伏于秦淮河两岸,古青溪水道与淮水合流处的桃叶渡上河舫竞立,以「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而命名的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瞻园,此刻迎来了江湖中最大的盛事。 偌大的园内共有大小景点二十余处,布局极其典雅精緻。武林各派的人穿梭在陡峭峻拔的假山中,绕过闻名遐迩的太湖石,路过清幽素雅的楼榭亭台,最终在西瞻园的静妙堂内落座。 静妙堂是一座三开间附前廊的硬山建筑,檐口耸高,面积宽广。一众掌门教主呈一个方形围坐在一起,弟子们立于身后,作为东道主的藏凤阁和作为裁判的少林寺则坐于主位。 藏凤阁的阁主是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名唤白十钦,江湖人都叫她十娘。她虽年仅三十二,三千青丝却已尽数变成白髮,唯有那张有着细小皱纹的脸,还算符合她实际的年岁。 听闻那一头白髮是她早年以身试药而导致的结果,医者虽怀仁心,却也因这白髮而无人愿娶,因此至今仍然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十娘挂着抹和蔼的笑容,将在座各位环视一圈道:「承蒙各位赏脸,特地远道而来齐聚一堂,共赴这武林盛事。按照老规矩,任何人皆可以发起挑战,对象不限,内容不限,但切不可伤及性命。」 她伸手摊开掌心,介绍坐在左边花白长须的老和尚,「依然由闻渊方丈极其弟子担任各位的裁判,还望大家务必遵守规则,切莫伤了各门各派之间的和气。」
第39页 那老方丈披着件金红袈裟,双手合十起身弓腰,稳重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众人皆起身回礼。 正邪两道之间有仇归有仇,有怨归有怨,但是大家难得有一个共同的默契,那便是少林寺在场的时候,无人敢在其面前造次。 少林寺一向中立,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远离红尘世俗。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非要找他们麻烦,妄图用打败少林寺来打响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气,结果可想而知。 佛家慈悲为怀,来找麻烦的倒是没有死亡的,却多是下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的。 学武之人总有那么一点气魄,可以死,不能残。因为残废的不是身体,而是尊严。于是一来二去之后,这江湖人便无人再敢惹少林寺,因此由他们作为裁判是再合适不过。 第24章 比舞 每一届武林大会总不免在开始之前,说上那么一两句既官方又客套的话。举办者不厌其烦地说着,参与者也就不厌其烦地听着。 听到左玄裳都已经打完了第三个哈欠,这才堪堪听来一句:「那么,各位便开始发起挑战吧。」 话音刚落,大胆的几位争先恐后地站出来发言。有要挑战自己人的,有要挑战敌对方的,但其中的正派弟子纷纷约好了似的,一个两个都未曾提出要挑战左玄裳。 要知道在以往可不是这样,以往那些正派人士恨不得一窝蜂地涌上来,不管挑战内容是什么,每一个人都想打败她好替正派出一口恶气。 看着眼前明显商量好的局面,坐在她身旁的路沉月将身子右/倾,在她耳边低声道:「小魔女,昨日你尽找我要事成之后的赏金了,可未说若是事情不成,你该如何补偿我对你的期待呀?」 她冷淡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尽显不友好,「你想要什么?」 「我嘛……」路沉月用手中的摺扇轻点下颌,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随即又瞧了一眼她身后站着的池墨,扬了扬嘴角,「若是事情不成,把你的副城主送给我如何?」 见他口中的小魔女蹙了眉头冷眼望过来,他非但不怕,反倒笑眯眯地继续道:「说实话,我想要你的副城主想很久了…」 路沉月的视线像一只剥开衣裳的手,将池墨从上到下缓缓打量了一遍,「啧啧,瞧瞧你养得多好,这胸膛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许是感觉到侧前方传来的热烈的视线,池墨与他对视了一眼,毫不掩饰的冷冽犹如雪山之巅,让路沉月小小打了个寒颤。 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寒颤,让他对池墨的兴趣越发浓重,他再次弯起那双妖孽般的丹凤眼,沖左玄裳问道:「小魔女,答不答应?」 二人的谈话早已被池墨听进耳中,此刻他正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漫起了一丝期待。 「好啊。」 路沉月和池墨具是一愣,他们谁也没想到,左玄裳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仿佛相让一件衣裳一样随便。 无法控制的失落蔓延进池墨的眼底,他悄声立着一言不发,好似从未听见过他们的谈话一般,沉默如屋内死气沉沉的扇门。 「你答应了?」为防她只是开玩笑,路沉月又确认了一遍。 左玄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答应了。」 他还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见一位身着粉衣,面容精緻的女子缓步走到左玄裳面前,拱手作偮,「想必左城主还记得我吧,这次我依然想挑战左城主,不知左城主可敢接战?」 「先不论我敢不敢,」左玄裳撑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是先报一报师门姓名吧,我从来不记小喽啰的名字。」 身后均是「噗」的一声,个个垂头掩嘴低声笑起来,气得那女子一张精緻的小脸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咬牙将愤怒忍下,再次拱手道:「左城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乃藏凤阁首席大弟子,柳茵茵。四年前,我曾以琴曲向左城主发起过挑战。」 「哦——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自作聪明非要改曲的那位是吧?」她将身子坐直翘起二郎腿,一如既往的狂妄写在脸上,「其实我也不大会弹琴,三日里草草学了几手,本以为输定了,没想到……」 左玄裳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倒是柳茵茵被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愤恨不甘。 「上次是我自不量力,这次定不会再输给左城主,不知左城主可敢接我一战?」 「好啊。」她并未有丝毫犹豫,「你说说比什么?」 见她已上钩,柳茵茵悄然弯起了唇角的微微弧度,心中的雀跃即使强行按下,却也从那双杏眼里跑了出来。 她不自觉地便扬了下颌,果断道出两个字:「比舞。」 在座魔教中人闻此言均是一怔,谁都知道左玄裳不懂乐理,让她耍刀耍剑耍枪都可以,可是跳舞就…… 自古学刚不学柔,七无决又是至阳至刚之心法,她连女人的葵水都不会来,甚至连怀孕生子也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去学舞呢? 路沉月倒是没其他人那么吃惊,他果然猜得没错,柳茵茵一定会提出比舞,谁让她曾是秦淮最有名的舞姬呢?同她比舞,只有输这一个下场。 正当他想从左玄裳脸上看出一丝犹豫时,却见她始终平静无波,淡淡问道:「武?哪个武?」
第40页 「左城主,是舞蹈的舞。」 「哦,这样啊,好啊。」 柳茵茵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连池墨和路沉月也同时诧异地看向她,左玄裳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无论是什么,都答应得如此干脆? 稍稍愣了一瞬后,柳茵茵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忙道:「那好,左城主,我们还是以三日为期。三日后,秦淮河边戏云台见。」 说罢,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结局似的,踏着轻快的步伐便回了十娘身后。 路沉月趁机再次将身子凑过来,「小魔女,你真要和她比?她可曾是秦淮最厉害的舞姬,你会跳舞吗?」 「两箱金子就摆在眼前,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她侧过头浅浅一笑,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却并未有丝毫笑意,「你不过大了我三岁,若是再叫我小魔女,小心我将你活活熔进金子里。」 「咦 ̄好可怕。那我便等着你将你的副城主双手奉上…」路沉月弯着细长的一双眸子,唇角的笑意渐深,倾到她耳边低语道:「我会好好疼爱他的。」 尽管他的声量轻如鸿毛,却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了池墨耳中。幽深的瞳仁紧紧盯着她的后背,他知道的,她不会跳舞。 不是因为没见过所以知道她不会,而是因为学舞之人的身体柔韧度是与常人不同的。她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了,她的确没有半点学过舞的影子。 难道,她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池墨不敢继续再往下想,他怕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到时候不仅无法再陪在她身边,还有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她。 若是在她身边,人生总是眨眼之间飞逝而过。 若是无法再见到她,人生便会变得冗长且枯燥。 即使只剩下不过两三年,也会让他觉得难熬到想了结自己的生命。眼前已无光,活着便如同死亡。 直至黄昏酉时,所有武林人士都已定好挑战时间,今晚戌时便有一场,是灵玑宫的弟子要同出野楼的弟子比试作诗。 听着挺搞笑的,武林中人不比内功武术,却要比文人之间的乐趣作诗。这种文绉绉的东西左玄裳最是讨厌,一个下午都打了七个哈欠,在打完最后一个时,带着池墨和弟子们回了出野楼。 在静妙堂坐了两个多时辰,实在坐得她睏倦无比,进了房间便直接趴上了床,脸埋在枕头里闭上了双眼。 「玄裳,衣服还没脱,会睡得不舒服。」池墨将房门关好后,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哼唧了两声,她旋即翻了个身呈「大」字形伸开四肢,示意他帮自己把衣服脱掉。 池墨熟练地解开腰带,又脱了外袍挂到房间的衣柜里,方转过身,便见左玄裳正盘坐在床上,左手撑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一言不发地勾了勾手指,等他坐回床边,忽地问道:「池墨,你喜欢男人吗?」 「……你觉得我喜欢男人吗?」 「嗯…我觉得你是不喜欢的。」她的表情很是无辜,嘴里却说着再残忍不过的话,「可是我得把你送给路沉月了,你不喜欢男人也得陪他。」 心脏勐然一沉,他一向镇静的眼里此刻有些慌乱,突出的喉结吞咽了一下,「你…你要把我送给他?」 「是啊,我答应了他,赢下柳茵茵的挑战他就给我两箱金元宝。若是输了,便把你送给他。我想我是赢不了了,你知道我不会跳舞的,所以,你得做好陪路沉月睡觉的准备咯。」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沉入了幽深黑暗的湖底里,周身尽数被窒息包裹,让他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还未开口说话,紧接着又听见那带着轻松笑意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不过,在送你去陪他之前,你得先好好陪陪我。」 有温热的柔软贴上自己的嘴唇,他的脑子仍处在混沌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去配合她,然后再反客为主,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明月星稀,万籁俱寂。 屋内的烛火时而跃动,压抑且沉重的声音在房间里不断响起,除了这些,只剩下无止尽的沉默。 池墨不对劲,今晚他太不对劲了,左玄裳心想。 豆大的汗珠已经遍布她的额头,她从来没有这样不舒服过,一声「停」勉勉强强从喉咙里发出,后面那人却全然听不见,只埋头一个劲儿的继续自己的动作,粗暴又狂野。 「池墨!」她陡然转头怒喝一声。 动作戛然而止,池墨愣了一愣,嗜血的双眼霎时清醒,他垂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即动作逐渐轻缓下来。 然而左玄裳却并不打算让他继续,她再次怒喝一声,「出去!」 一直以来听话顺从的他,今日却出奇的叛逆。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动作,她怒火中烧正欲转身叱骂,却忽地被他压了上来从背后抱住。 「玄裳,让我抱抱你。」 第25章 热闹 她感受到来自背后不可抗拒的重量,也感受到了那仿佛坠入深渊的缄默,不知为何,池墨周身的沉寂在顷刻间便将她包裹,无知无觉地浇灭了那心头上的一团火。 夜已渐深,星星稀疏的挂上那么几颗,在漆黑的夜空里眨啊眨。 抵抗不住剧烈运动过后汹涌而来的困意,左玄裳渐渐闭上眼帘睡了过去。如以往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一样,在她的唿吸逐渐平稳之后,池墨睁着一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眸子,在幽暗里静悄悄地望了她许久。
第41页 左玄裳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在数不清的夜里,压抑过无数次一闪而过的念头,想将她的手脚折断,让她哪里都不能去,从此囚禁在自己身边。 不爱他、厌恶他、恨他,这些都没关系,如果无法得到她的心,那便让她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自己。 以往这些念头才刚刚萌生便被他及时扼杀,他怎么会捨得去伤害她,怎么捨得让她如此热爱自由的一个人,就此被关在金丝笼里? 可待在她身边的时间越久,那些念头便越发不可控制的疯狂生长,似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一般,让他在与它们的抗争之中饱受折磨。 池墨伸出手,轻缓又仔细地描绘着她的脸庞,原本满是柔情的眸子里,徐徐覆上一层令人胆寒的阴鸷。 若是……若是这次她真的要将自己送走,他便不会再顾及其他了。 这一辈子,她永远都别想离开自己。 翌日日上三竿,已近午时,左玄裳这才堪堪醒来。池墨早已不在房中,整个出野楼除了远处巡逻弟子们来回走动的声音之外,静得出奇。 也难怪,今日有好几场精彩的比试,想必叶芙那位姐姐定不会错过这次热闹,带着门中弟子看戏去了。 说来也挺奇怪,以往武林大会除了各派掌门之外,受重用的弟子他们是一定会带来的。昨日在静妙堂她也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然而这些人里,却独独没有邢川。 自打上次将闭关弟子一事公之于众后,秦老庄主格外器重他,就连祝云谏七十大寿这种事,都让邢川代为出席。 可偏偏武林大会这等盛事却未将他带在身边,到底是秦观海在谋划什么,还是…邢川在谋划什么? 存着心中疑虑,左玄裳洗漱一番后便自个儿上了街。 这会儿已是午饭时间,可主街上仍是人山人海,谁都没有要回家吃饭的意思,更有甚者拖家带口专门来酒楼吃饭,就为了围观正魔两道弟子的比试。 瑞香楼早早的便没了空位,还好左玄裳有先见之明,抱着一包切好的猪肉便挤进了二楼围观的人群里。 一位崇麟派的青衫弟子,正在同一位碎影盟的靛衣弟子比试喝酒,二人围着方桌席地而坐,桌面上摆满了排排列列的陶瓷酒杯。而方桌的另一边,也就是他们中间,站着一位身穿布衣长袍,手拿铜锣的光头和尚。 而就在二楼的角落处,同样是一张方桌,同样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却有人当场做起了猜输赢的生意。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到底是崇麟派会赢呢,还是碎影盟会赢呢,午时三刻就快到了,还没猜的赶紧来猜啊。」 左玄裳挤进去看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怎么买崇麟派的这么少?你们不都喜欢正派弟子吗?」 「嗐,」旁边一位不知名的男子道:「正派弟子哪会喝酒啊,这可是要赌钱的,再喜欢也不能赔钱进去啊。」 「就是啊,他们比喝酒又不是比武,当然要买魔教了。」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着,这时有个贼眉鼠眼的在人群里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欸,左城主,您买哪方呀?是不是也支持支持你们魔教?」 初入秦淮的当天,这里的百姓便把几个教主帮主给认全了,因此围观的这些人也都认识她。 「嗯…我想想…」她吃下一口猪肉,待嚼碎吞下去后,便从钱袋里拿出十两银子,押在了崇麟派上,「就买正派赢吧。」 「啊?左城主,您怎么支持正派啊?您好歹也是个魔教教主呀。」 「你们都押碎影盟,我押了也不赚不了多少,那还不如赌一赌崇麟派赢呢。」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先前那个贼眉鼠眼的人连忙将手中的银子押在了崇麟派,有他带了这个头,其余的人也一窝蜂的又掏出一大笔银子,纷纷压在崇麟派那方。 「……」左玄裳看得有些愣,面上甚是无语,「你们这是做什么?」 「嘿嘿,左城主,谁不知道您逢赌必赢啊,您都押了崇麟派了,这碎影盟哪还会赢?」 「是呀是呀,大家都等着趁这次武林大会好好赚一笔,想藏点私房钱呢,都不想输钱的呀。」 她看着眼前比碎影盟那方高了不止两倍的银子,抚了抚额,这赔率就算赢了也不够买个包子吃的。 看来下次赌钱时一定要先把自己捂严实了再去! 想罢,她钻回那边围观比赛的人群里,只听一声锣响敲下,二人同时开始手上的动作,一个酒杯接着一个酒杯地往自己嘴里送。好像那酒不是酒,倒像是水似的。 不过半晌的时间,崇麟派的青衫弟子便率先结束了三十杯,他果真赢了。 方才跟着左玄裳下注的那些人,纷纷带着满脸的喜意跑回角落处,手忙脚乱地分起银子来。然而她却连看也没看一眼,一边嚼着猪肉,一边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瑞香楼。 待吃完最后一块猪肉时,她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朱雀桥,桥中间同瑞香楼一样,被摩肩擦踵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她精准的从不计其数的人头中,找到了立在桥栏上的叶芙。 「这是比什么呢?」 冷不丁的出声吓了叶芙一跳,见原来是她,便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的大弟子在与白虎堂的人比试飞镖呢。欸,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池墨没跟着你?」
第42页 「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左玄裳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前方正在比试的二人,「白虎堂要输了。」 「这比试才刚进行不久,他们之间现下也不过是一个飞镖的差距,你怎知白虎要输?」 「废话,白虎堂擅长的是长/枪,需要的力道与飞镖这种轻便小巧的暗器截然不同。」她将身子靠近叶芙,指着那名白虎堂弟子继续道:「你瞧瞧他的手势,射出飞镖的时候他用的是臂力,而飞镖的正确方式是用腕力,他能不输吗?」 叶芙转过头来,眼含赞赏地将她上下扫了一眼,「你可以啊左玄裳,知道你懂得多,没想到这么多啊。欸,那你答应那柳茵茵比舞,是不是早就对赢胸有成竹啊?」 「那倒不是,她都逼到我面前了,我不答应岂不是很没面子?」 瞧着她耸耸肩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叶芙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你可是跟路沉月有约定在身的,拿不到金元宝也就算了,你还真打算把你家池墨送给他?」 「你跟南初的脑子都是同一种材料做的吧?什么叫『我家』?睡了就是一对儿吗?」左玄裳紧蹙着眉头,面露不耐,「不过就是一只宠物罢了,送人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要对一只宠物捨不得?」 「好好好,那撇开池墨不说,你总不能看着到手的两箱金元宝飞了吧?那可是金子啊左玄裳,你还不赶紧去找个舞姬学舞,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看比试?」 此刻乌泱泱的人群忽然传来阵阵掌声,叶芙转头一看,果真不出左玄裳所料,白虎堂的弟子输了。 「学什么舞啊,我这心法学了还能学舞吗?你见过屠夫去抚琴吗?」 虽然她说得没错,但叶芙凭着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她瞒了点什么。既然她成心要瞒,那自己若是问她,自然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也罢,无论她所说是真是假,以左玄裳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在武林各派面前输给那柳茵茵的。就算不为了那两箱金元宝,单是为了她自己的脸面,她也绝不会输。 如此,那便等着看后日的比试吧。 时间还早,叶芙同左玄裳一起又跨过朱雀桥去了乌衣巷,这一天的热闹是怎么也看不完,而叶芙也正是在这热闹之中,才领教到了左玄裳的运气有多恐怖。 此前她还未曾当上楼主之时,便已听过修罗城有位小姑娘逢赌必赢,彼时她还觉得是流言有所夸张。后来结识左玄裳的时候,她早已被各大赌坊联名抵制,便也一直未曾有机会领教一下。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这个传闻丝毫未曾夸张,左玄裳是真的赌谁赢,就谁赢啊!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什么天杀的运气?有这运气你还辛辛苦苦赚路沉月的钱做什么?你直接让别人去赌坊帮你赌啊!」 左玄裳嫌弃地看了一眼叶芙激动的模样,淡淡道:「别人帮我没用,得我自己下注才有用。」 「那你蒙着面去啊,或者贴张假人皮,谁认得出来你?」 「……」她看叶芙的眼神越发嫌弃了一些,「我堂堂修罗城城主,你让我蒙着面去赌博?我不要面子的啊?」 两日后,蒙得严严实实的左玄裳出现了秦淮最大的赌坊。 第26章 开舞 她特地戴了一个白色帷帽,还用内力处理了声线,虽然走进赌坊时投来了不少异样的眼光,但她仍旧泰然自若地走到赌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百两银子,押在了写有「左玄裳」三个大字的托盘上。 也是这一押才让她发现,自己的托盘上竟然一个子儿也没有! 好气哦,还不能发火。 正待她深唿吸以忍下心中怒火时,忽地有不明情况的群众问了一句:「姑娘,你是不是押错了呀,这可是写着『左玄裳』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当即开口:「我…」 「姑娘真是好眼光。」 人群后方传来清朗的男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面容清秀俊逸的白衣公子款款走来,眼含春风笑意,将手里鼓鼓囊囊的银袋子押在了左玄裳的托盘上。 他沖左玄裳浅浅笑着,「同姑娘一样,在下也正好想押左城主。」 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好似在说「这两人疯了吧」,尽管柳茵茵托盘上的银子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高,也仍然无一人往左玄裳处放一两银子。 在大家看来,这是一场左玄裳必输的比试。 她隐在帷帽下的罥烟眉轻微蹙起,心中顿生疑虑,邢川?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恰好赶在自己比试的这一天。 这里人太多不便谈话,显然邢川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伸手作「请」,二人一前一后齐齐离开了赌坊。 直至走了百米远,左玄裳这才将帷帽摘下来,与他一同慢悠悠行走在主街上,远远看着倒像是他在陪她逛街。 「这都大会第三日了,邢公子怎的这个时间才来?」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邢川仍是浅浅笑着,一派儒雅温柔的模样,语气里却是头一次带了丝轻佻,「左城主…这是怪在下来迟了?」 这丝轻佻让她当即皱了眉,原本被如此好看的男子撩拨一两句也不是什么坏事,终归只是言语上的挑逗而已,能吃什么亏? 可不知为何,现下闻此言就是让她感觉非常不快,她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嗤笑了一声道:「一段时日不见,邢公子倒是变得甚多呀。」
第43页 「也许是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段时日便是几十载,这几十载太过漫长,人总归是要变一些的。」 话音刚落,她立刻便收敛了嘴角嘲讽似的笑意,冷眼盯着他。 眼前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过于轻浮,弯着一双桃花眼坦然接受她的冷意。 耳边有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和男子的高喊声陡然响起,一群疾驰的骏马驮着一个个身穿黑甲,脸戴黑虎面具的男子们肆意穿梭在街道中。 前面为首的那位高举着金色令牌,不停高声叫喊着「让行」二字,马队的速度即使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也未曾减弱半分,似乎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就在马队急速经过左玄裳时,一声「小心」蓦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有力的臂膀将自己一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怀中。 「……」故意的吧,我他娘的不会自己躲吗??? 「啊,抱歉。」邢川连忙放开她,恭恭敬敬地拱手作偮,「方才一时着急,忘记左城主身手不凡,唐突了左城主,实在抱歉。」 左玄裳丢给他一个白眼,没心情同他计较此事,她紧紧盯着消失在前方街道口的马队,不自觉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个令牌、那身黑甲、那张面具,的确是赫连铁骑没错。 可是赫连铁骑一直镇守在漠北,怎会突然跑来秦淮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大事… 看着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左玄裳,邢川悄然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拐角处,有一个阴影一闪而过,随即一抹属于胜利者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缓缓扬起。 池墨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她方从街上回来,一打开房门便见他坐在矮椅上,低沉的气压扑面而来。 原本因为他莫名其妙消失两天这事儿她还挺生气,可当她感受到这屋内明显的低气压时,她的生气便转变为了惊讶。 毕竟,这是他头一次敢在她面前表露这样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她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你这脸黑得就差打雷下雨了。」 他不自觉地摩擦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悠悠抬起眼皮看向她,「无事……今日比舞,你可准备好了?」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随便比划两下呗。倒是你,准备好成为路沉月的小情人了?」 那双狐狸眼里有俏皮、有戏嚯、却也有不像是在说假话的认真,池墨缓缓垂下眼,默了半晌,答非所问道:「玄裳,你这样的人,可曾将谁放在心上过?」 闻此言,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像冷下来的一块馒头,由松软逐渐变得硬邦邦。 「你瞧着这世上的人各不相同,其实不然。」她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扬起的下颌使得她以往下的视线凝视着他,露出的半颗瞳仁里仿佛瀰漫着这世间最寒冷,也最灼热的东西。 「这世上的人,其实都一样。一样自私、一样虚伪、一样令人噁心,唯一不同的区别便是,有些人只能伪装一时,而有些人却能伪装一辈子。我为何要将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那我呢?」他死死盯着她,似乎想通过眼睛将她胸腔里那颗东西看透似的,「我在你眼里,也是如此吗?」 她并未回答池墨,只是异常平静地盯着那双眸子,那双她最喜欢看的眸子。原本里面有一汪深泉,埋藏在无边黑暗里的一双深泉,每次望着那汪深泉时,都能给她带来从未有过的平和安宁。 而现在,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簇越燃越旺的火苗,将他的眼睛照了个透亮,她望不见那汪深泉在哪儿,也找不到自己的安宁在哪儿。 「池墨,你越线了。」左玄裳侧过头不再看他,「你出去吧,我得准备一下了。」 有什么东西碎了,他清楚地听见那丝丝裂缝绽开的声音,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復又缓缓睁开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 「池墨,」刚打开一扇门,便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戏云台见。」 大门在他们的身后渐渐关上,一个立在房内,一个立在房外,二人皆抬首望着同一片金乌西坠的天空。 这阳光,何时就照进来了? 左玄裳眯了眯眼睛,抬脚上前,轻轻关上了那面窗子。 月凉如水,月下的秦淮却从未凄清。 十里秦淮河灯火如昼,琴瑟笙箫从座座歌坊里婉转而出,一支又一支美妙的曲牌在晚风里飘散。 曾有人道「月笼寒水月笼沙」,而后恨嘆歌女「隔江犹唱后庭花」,虽是靡靡之音,却也是六朝金粉的靡丽繁华。 今夜秦淮的百姓纷纷聚集于此,朱雀桥和河边两岸皆是人声鼎沸,那河面上更是漂着十几艘画舫,富家子弟们齐齐站在船头张望。这般万人空巷的场景,甚至比当今陛下出行游街还要隆重盛大。 戏云台的前方早已摆好了位置,武林各派一一落座,由于少林寺不懂舞蹈,便请了三位秦淮的舞蹈大家来,都是耄耋之年的老奶奶,眼力看人虽然不大好使,但赏舞那却是刻在骨子里头的东西。 场边摆放的烛台在微风的轻拂下熠熠闪动,柳茵茵着一身白纱蝶衣踏上了戏云台。及腰的长髮在她头上松松挽个无忧髻,一支嵌着夜明珠的的白玉钗悬在耳边,身后是万千灯火点缀的夜色,衬得她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子一般。
第44页 她抬手起势,在如鸣佩环的琴声中翩翩起舞。清颜白衫,青丝墨染,随着燕子伏巢般的轻步曼舞而飘逸飞扬,若仙若灵。 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纤纤玉手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嬿婉迴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后/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注) 一舞结束,众人仍沉浸在方才的美轮美奂中意犹未尽,这支《后/庭舞》的主旨便在于美,可无人能做到像她这样,美得飘然若仙,超凡脱俗。 照此情况看,左玄裳的赢面几乎是零。 柳茵茵带着满目自信下了场,下一个便轮到了左玄裳。 她简简单单一身最普通的广袖红衣,甚至连髮髻也未梳,就这样披散在身后随风飞扬。与方才柳茵茵的装扮想比,她这一身实在太过于朴素,唯有那一身火红色,才稍添了一丝艷丽。 低沉雄浑的鼓声响起,她并无起势,只是仰头闭眼默了片刻,随即垂头缓缓睁开双眼。 观众席上的池墨在看到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剎那,欣长身躯浑身一怔,他从未……从未看到过她如此悲伤的眼神。 显然,其他人也同他一样,仿佛这股悲伤直达每个人心底一般,让在座所有人为之一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 第27章 惑心 「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注) 她长袖的每一次甩动,都宛如一篇悲壮的诗歌;每一根扬起的青丝,都仿佛在述说无尽的失意绵绵;每一次收回又打开的肢体,都好似紧攥着众人心脏的大手,勐然一紧,胸中迴荡着无限悲痛。 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一人一舞而已,却恍若身在痛苦长河里的那人,其实是自己。 耳边鼓点越发沉重急促,配合着乐声,左玄裳的肢体也越发疯狂,生有一副要将这骯脏的世间撕碎一般的架势。 直至最后一声震撼天地的鼓点落下,她刚刚好停在了收尾的舞姿,晚风吹起她披散的秀髮,低垂的双眸里晦暗不明,她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就这样从右眼流下一滴泪来。 即使距离并不相近,但池墨仍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滴泪仿佛落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浑身上下勐然一怔。 她哭了。 这是十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她流泪。 比舞的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只有美,一个却是将悲痛传递到了每一个人心里。无人知晓左玄裳是何时学会跳舞的,也无人知晓在一舞结束后,左玄裳又去了哪里。 宣布结果时她并未出现,而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秦淮河附近。以池墨对她的了解,想必现在一定是在某座屋顶上喝酒吧。 果然,他在夫子庙的屋顶上找到了她。 左玄裳正抱着一壶酒晒月亮,枕着自己的臂膀躺在屋嵴上,津津有味地砸吧着嘴。 「你在佛祖头上喝酒,也不怕一道天雷给你噼下来。」他坐到旁边,轻轻抬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闻言,她仍闭着双眼,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佛从未渡我,我又怎会怕他噼我呢?」 「玄裳……」 「我知道,你一定是想问我,何时学会跳舞的,对不对?」 他轻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是想问你,你是在柳茵茵提出比试时便已计划好的,还是今日申时才决定跳这支舞的。」 「……」她抬起一只眼瞧了瞧他,復又闭上笑得更加开怀,「你现在也学会拐着弯问问题了,池墨。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池墨整整三日沉在谷底的心,终于在此刻浮了上来。他缓缓抚摸着她仍未挽起的秀髮,止不住的笑意从眼底跑出来。 他并不想探究她是何时学会跳舞的,他只想知道,她从未真的想过要把他送给路沉月,就够了。 「池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那白瓷瓶里只剩最后一口酒,被她吞进喉中喝了个干净,许是酒劲上了头,她侧过身子将脸埋进他腹部的绸缎里,轻扬的语调里又藏了些许沉重。 「其实啊,北屠的人自打出生开始,学得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如何跳舞。」 「北屠」二字一出,池墨习惯性的浑身一紧,他一贯知晓这二字是她的禁忌,却不想今日说出这两个字的,竟是她自己。 她的唿吸平稳,仿佛正在讲述一个睡前故事似的,继续说了下去:「天下皆知,北屠一族因那位篡国妖姬而声名鹊起,其实她并不是以美貌惑君,而是以舞惑君。 北屠的舞就好像某种可以让人沉溺其中的毒物,一旦看过几次,便再也无法自拔。因此北屠一族的女子,甚至在还没学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时,便要开始学习跳舞。并且,学的不是如何以舞惑人…」 她从衣服里抬起头来望着池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是以舞惑心。」 这些尘封多年的往事他从未听说过,世人也从未听说过。他同所有人一样,只知道北屠一族曾在大黎境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们是宛如恶鬼一般的存在,毫无良知,残忍暴虐。 有人说这是他们的天性,是刻在骨血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东西,而后一场大火立刻证实了人们的说法。
第45页 初次听闻北屠一族皆死于这场大火时,人们无一不是震惊讶异,但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是普天同庆,大快人心。 可当这场大火的元兇展露于世人眼前时,就连饱经世故,见多识广的人也不免感到毛骨悚然。 一位年仅七岁的女童,蓄意纵火只为烧死自己的族人。 「北屠」二字所带来的恐惧惊骇再次笼罩在世人心头,他们私下里称唿她为北屠的孽障,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盼望着,朝廷和武林趁着这孽障还小,赶紧将她除之后快。 没有人关心这场大火背后的缘由,也没有人关心,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为何会做出如此令人胆寒的行为。 他们似乎是认定了,这就是北屠一族的天性,只要身体里流着北屠的血,她就该死。 池墨对这段人尽皆知的往事并无太多好奇心,不是因为相信她秉性纯良,而是因为,无论她是正是邪,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若她是人间正义,他便为她杀尽天下恶邪。 若她是地狱罗剎,他便为她斩断世间公理。 左玄裳在酒劲的侵袭中,裹着晚风渐渐陷入了熟睡,他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行轻功回到了出野楼。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又将被子掖好,极尽温柔地在额心印上一吻,随后趁着夜色大黑,热闹的秦淮逐渐趋于平静,他手持长刀悄然离开了出野楼。 长夜漫漫,月黑风高。 邢川独自一人穿梭在更阑人静的小巷里,倏尔一阵清风拂过,眼前五米处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黑影。 「看来我猜得没错,白日里跟在我们身后的是你。」他面色未改,仍是盈盈浅笑着,「不知如此深夜,池公子找在下所为何事?」 「杀你。」尾音还未消散在空气里,池墨当即便攻了过去。 一时之间电光火石在这幽暗的小巷里乍然猝现,池墨的攻势很勐,招招断他退路。他也不甘服输,手中长剑如虎如豹,迅疾无影,仍是那一套流畅漂亮的飞鹤剑法。 就在一黑一白打得难分伯仲时,黑色的那一方陡然转换了攻势,干净利落的刀法霎时变得咄咄逼人,好似眼冒绿光的豺狼一般,咬住了猎物便怎么也不会松口。 这不是修罗城的刀法!邢川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他曾跟左玄裳打过一场,深知修罗城的刀法走势,可眼前这人尽管已在极力掩藏,他还是看得出来,池墨真正使得根本不是修罗城的刀法! 即使邢川的飞鹤剑法已经领悟透彻,却还是抵挡不住这怪异刀法的攻势,就好像一只蛟同一条龙一样,他面对的是绝对的力量,强势冷血又直逼要害。 最终还是不敌池墨,被他给贯穿了左手上臂,紧接着又见那长刀毫不留情地继续攻来,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只是……他不甘心。 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好不容易才从泥泞里挣脱出来、好不容易才成为了同他们一样的人,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千钧一髮之际,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鸦叫,随即一只白颈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池墨的肩头。 他的攻势戛然而止,听着那乌鸦又叫了两声,而后冷冷瞥了邢川一眼,将长刀收回了刀鞘中。 「这次只是一只手,下次你若还敢碰她…」他转过身去,又侧过脸来,「我便让你尝尝人彘的滋味。」 说罢,轻轻一跃,当即消失在了夜色里。 那只白颈乌鸦名唤黑炭,是左玄裳从一颗蛋时养起的,说来也奇怪,黑炭对池墨身上的味道比狗还敏感,哪怕是在十里之外,也总能寻到池墨的位置。 后来但凡左玄裳遇到急事想寻他,便会把黑炭放飞,它自己就会寻着味道落在池墨肩上。 待他回到出野楼时,左玄裳的房间已是灯火通明,他连忙推门进入,只见她披散着长发,只着一件里衣,醉意熏熏地垂头坐在床边。 「发生何事了?」他走过去在她脚边单膝跪下,仰头看着那张掩在头髮里的小脸。 她抬起一只眼仔细瞧了瞧,两个池墨在她眼中渐渐重叠,旋即伸出左手将袖子一挽,「有蚊子。」 那只白皙的小臂上果然有两个突起的红色丘疹,以往夏日里左玄裳最喜欢同他一起睡觉,因为他的体质天生驱蚊。 虽然现在气温依然炎热,但从月份上来看好歹也是立了秋,他以为不会再有蚊子,便放她一人在房间里。 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因为被蚊子咬了,而放飞白颈乌鸦急切唤他。 池墨垂头髮出一声轻笑,起身坐到她身边,给那两个丘疹抓了抓,「好了,有我在不会有蚊子了,睡觉吧。」 话毕,他正要扶着她躺下,却冷不丁地听见她问道:「你去哪儿了,为何身上有血腥味?」 神色勐然一凛,他侧头看向她,见到却不是一双清明的眸子,依然是那双明显还处在酩酊大醉中的眼神,甚至还像个小动物一般,凑近了他用鼻子嗅了一嗅。 「你的鼻子怎么比黑炭还灵?」他暗舒一口气,扶着左玄裳躺好,「路上遇见几个不长眼的,便教训了一顿。」 左玄裳没有回话,房间里终于没了蚊子的吵扰,酒劲还未消失的她很快便再次陷入了睡梦里。 第28章 绑架 「玄裳,玄裳……」
第46页 迷迷煳煳中感觉到有人在推搡自己,左玄裳费力地抬起眼,只见池墨手捧着一碗醒酒汤正端坐在床边。 见她醒来,旋即扶着她坐起,再将手中的醒酒汤递到眼前,温声道:「来,把汤先喝了。」 左玄裳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接过醒酒汤咕噜咕噜地便喝了下去,把空碗还给池墨时她这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摆放着两个大箱子。 「路沉月今早派人送过来的,你要不要点一点?」 话音刚落,原本睡意朦胧的一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她连忙将鞋子穿好,连外衣也懒得披,小跑几步到箱子面前将其打开。 金灿灿的光芒让那颗还处在昏沉之中的脑袋瞬间清醒,她拿起一锭用力咬了咬,「嗯,倒是真金没错。」 「不用点一点吗?」池墨走到她旁边蹲下,将那未来得及整理的头髮替她拢至耳后。 「不用,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她放下金锭,起身拍了拍手,「既然钱送到了,那我便可以放心给他『回礼』了。」 「回礼?」池墨不解。 她逐渐扬起一抹俏皮的笑来,却并未解释「回礼」二字的意思,只是在洗漱过后便怡然自得地出了门,并且拒绝池墨跟随。 临近午时,出野楼的厨房正冒着热气腾腾的裊裊烟雾,饭菜还未摆上桌,忽然有位小厮以叶芙的名义过来唤池墨,说是息暝会的人在大堂闹事,非让叶芙把左玄裳交出来。 可叶芙哪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又如何能交出来?这不,实在无法,只能派人过来让池墨去大堂一趟。 还未踏进门槛,他便已然能听见里面吵闹的声音。息暝会带来的十名弟子,纷纷手持武器面露兇相,与对面拿着银鞭怒气沖沖的叶芙,似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发生何事了?」池墨方一问话,那群人立即便围了上来。 为首的那名弟子想必仗着自己是有理方,对他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池公子,你们修罗城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息暝会和你们好歹同为魔教吧?你家城主为何要绑走我们主上?!」 「是呀!」另一名弟子在一旁附和道:「不仅绑走我们主上,并且还将我等一律打伤!池公子,你修罗城今日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我们息暝会无论如何都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这一番话说得池墨是一头雾水,经叶芙解释后才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 原来今早她出门之后去了息暝会下榻的客栈,莫名其妙地将路沉月五花大绑。会里的弟子们见此情况,当然是纷纷拼尽全力阻止,可这些人甚至连她的一根头髮丝也伤不到,直接全军覆没,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家主上给带走了。 之后这伙人一盘计,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出野楼,仗着息暝会和他们同为魔教,也仗着路沉月背后的家族势力,无所畏惧地将出野楼闹翻了天。 知晓整个事情的经过后,以池墨对她的了解,当即便猜到了她的目的为何。止不住的欢欣在他心中蔓延,唇角不知不觉地便在他脸上扬起。 她果然,从未想过把他送给别人。 与此同时,郊外某处山林中。 「左玄裳!你他娘的疯了吗!我可是路沉月啊!你竟然敢绑我?!等我回了湘楚,我一定要万两黄金悬赏你的人头!你就给我等着死吧!」被牢牢绑在树干上的路沉月疯狂吼叫着。 左玄裳充耳不闻,埋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啊,这个好。」 她将地上那颗带有尖利稜角的石子捡起,又从自己腰间取下带来的弹弓,将石子放置皮筋上,眯着一只眼瞄准了路沉月。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竟敢把我路沉月当靶子?!你……」 话未说完,那颗石子「咻」得一下从他脸旁擦过,他睁圆了双眼缓缓转过头来,只见一米多粗的树干,直接被那颗石子给贯穿了个小洞出来。 「哎呀,打偏了。」左玄裳挠了挠额角,继续埋头寻找称心的石子。 尽管在这江湖上已经混迹了十年之久,但路沉月到底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学武最是需要吃苦耐劳,他怎么可能会忍得那一份苦楚呢? 因此哪怕如今他是六教之一的教主,也只会些自保的皮毛而已,况且息暝会和修罗城同为魔教,就算修罗城不护着他,至少也不会来对付他啊。可眼下他看着那个小洞,不得不否决了自己一贯的想法。 该死,他怎么就忘了「魔女」之称的由来了呢? 「那个…」路沉月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听说修罗城最近经济情况紧张,小…不,左城主啊,既然咱们同为魔教,我理应帮你一把。刚好我也挺有钱的,是吧?不如我先送你几万两黄金救救急?」 她掂了掂手中的石子,丝毫不理会他的话,「这颗石头长得挺好看的,就用它吧。」说罢,再次拉开皮筋,眯眼瞄准。 「喂喂喂,有事好商量!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要多少钱都行!」他急得声线里甚至带了些哭腔,「我的姑奶奶欸,你放过我行不行?我错了还不行吗?」 又是一道劲风,石子擦过他的大腿根,在他腿间的空处将前襟和树干一起贯穿了一个小洞出来。 路沉月忽然觉得,有一股凉意从后脑勺钻进了下档……
第47页 「他娘的,又没打中。」左玄裳面露不耐,懒得再去找石子了,干脆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说吧,哪错了?」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我错在不该惦记你的副城主、不该拿他作为我们之间的赌注、更不该肖想他的身体,总之,我连提都不该提。」 「态度倒是不错,不过你既然知道我的东西不能惦记,又为何非要提那一嘴呢?莫非……」她负手走近路沉月,扯了扯嘴角,「是仗着你路家的势力,觉得我不敢把你如何?」 第29章 护短 路沉月初次见到左玄裳,是在八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此前北屠之名响彻江湖,他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传闻中七岁烧死全族的小女孩长什么模样。 等到他真的见到时,却不免有些失望,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嘛,他还以为是多凶神恶煞的女子呢。 后来左玄裳继承了城主之位,魔道六教时不时便开个会,他这才同她有交集起来。 在他认为,那些传闻不过是夸大而已,一个比他小了三岁的女子,能可怖到哪里去呢? 可眼前这张似有俏皮的笑脸,却完完全全推翻了他以往的认知。 「左玄裳,有事好商量,我已经认错了不是吗?」他吞咽一口,强制性的让自己保持冷静,「虽说我路家比不上四个世家大族,但好歹也是大黎一等一的皇商,你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副城主,得罪我们整个路家吧?」 他说得没错,路家来往的人都是达官贵族,又是当今陛下钦定的皇商,得罪路家的确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可……路家并不是朝廷中人啊。 左玄裳微一挑眉,唇角的笑意未减半分,悠悠道:「倒是也有些道理。」 手里的弹弓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另一只掌心里,路沉月闻言正当松了一口气,却又忽见她垂头在地上寻了两眼,弯腰再次捡起一枚石子。 「路沉月,我想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她敛起眼底笑意,将石子放至皮筋内缓缓拉开,「别说得罪你们路家了,就算阎王要从我这里抢人,那也得经过我同意。」 随着尾音落地,捏着石子的那只手同时放开,路沉月尚未来得及看清它的飞行轨迹,便忽觉右眼一阵锥心蚀骨的疼痛,在剎那间遍布整个头皮。 一声尖利的惨叫惊起林中飞鸟,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此刻只能回应他以无生和无望。 疼痛使他无法睁开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只能用耳朵去听那踩着枯叶慢慢走近的脚步声。 「啊,这次打中了。」 左玄裳面无表情地丢掉手中的弹弓,连一眼也不曾多给他,双腿一跃登时便消失在了树林中。 待她刚迈进出野楼的门槛,一个黑影顿时飞到了自己的脚边,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息暝会的弟子吗?再抬头一望,前方已经横七竖八地趟了多名息暝会弟子,而叶芙和池墨正端端正正立在不远处。 「秋高气爽的,大家火气这么燥吗?」她负手跨过那些疼得死去活来的人,径直走向池墨。 身后有一名弟子撑着长剑勉勉强强站起来,沖她怒喝道:「左玄裳!你到底将我们主上带去了何处?!」 「啊,差点忘了。」她徐徐转过身来,将嘴角一扯,「城东五十里有座荒山,建议你们去那里找找,要尽快哦,否则……」 众人见她冁然一笑断了下言,不由得心下一凛。救人如救火,连忙搀扶起几位弟兄,一齐往城东的方向轻功行去。 望着眼前一个个急匆匆的背影,左玄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与叶芙打了声招唿后便带着池墨回到了房间。 「你把路沉月如何了?」他上前脱下她的外袍,早在她方才站在自己身边时,他便已闻到了她身上的丝丝血腥味。 她穿上池墨递过来的干净衣裳,不甚在意道:「也没如何,不过是让他瞎了一只眼而已。」 替她将马尾捋出衣领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垂下眼睫勾了些许弧度,心中的喜悦尚未溢满脸庞,紧接着又听见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对了,赫连铁骑来秦淮一事,你知道吗?」 明明是金风玉露的季节,屋外却仍是艷阳高照,烈日炎炎,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仿佛在如此夺目的光芒照耀下,就连人心,也无一处阴影得以笼罩。 「知道。」池墨一边往方桌走去,一边不动声色地回道:「昨日在街上见到了,不过好像只是赫连铁骑的一个分支,赫连卿并没有过来。」 「他当然不会过来了,没有圣上的命令,他怎能擅自离开漠北?不过…就算是一个分支,突然出现在秦淮也挺奇怪的。」 「需要我去查一查吗?」 她沉下眉间摇了摇头,「不用了,赫连铁骑办事只受圣上亲令,查到圣上头上都没什么,但是若查到赫连卿头上,怕是我这修罗城下一刻便要被踏平。」 这一番话并未是她夸张,坊间百姓也时常调侃「前浮丘,后赫连,宁往前,不回首」,大家宁愿得罪皇族浮丘氏,也不愿意得罪赫连家的人,由此可见赫连铁骑名震八方的威名。 无论他们此次来秦淮的目的为何,这都不是左玄裳能去追查的。况且,能让赫连铁骑出动的事儿,必定与朝廷有关。既然与朝廷有关,便与她这个江湖人无关,因此也不需要去查,或许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第48页 「对了,」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道:「骑马的话这两箱金子也带不回去,你等会儿去街上买一辆马车,明日我们坐马车回去。」 池墨稍稍一愣,「明日就回去?」 「是啊,大会都结束了,还待在这里作甚?」 若是明日便启程的话,想来是没有机会再次刺杀邢川了,好在飞鹤山庄和修罗城同在昌都,日后再寻机会也不是不可。 只不过,若是邢川死在了昌都,修罗城难免会有最大的嫌疑,他并不想因自己的个人行为,让左玄裳背上一口黑锅。 本以为她会在秦淮多逗留两日,刚好自己也可趁次机会让邢川死在秦淮,武林各派皆在此地,这样修罗城的嫌疑便与其他门派毫无二致。 可既然她已决定明日启程,这个计划便不得不搁置,只能等日后再作打算了。池墨微不可察地握紧了双拳,一想到那日邢川将她拉进怀里,他就恨不得此时此刻便斩了他的双手。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左玄裳竟然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第30章 喜欢 翌日隅中时分,秦淮的西城门口聚集了大量的车马,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在今日离开。 左玄裳刚掀开马车的门帘,忽地瞥见不远处走过来的飞鹤山庄,清一色的雪白衣衫里,她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面的邢川。 不知为何,他那张一贯是言笑晏晏的面庞,此刻却是微蹙了眉头,毫无血色的嘴唇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如雪。 也亏得她视力不错,隔了数十米依然能瞧见他左臂上的一点鲜红,忽然想起前日深夜,不知从哪回来的池墨身上带了丝丝血腥味。 原来那个不长眼的,是邢川啊。 想罢,她弯了一边嘴角,一言不发地低头钻进了车内。 跟在她身后的池墨丝毫不知她所想,正要唤来修罗城弟子驾车,却被她倏然叫住,示意他来亲自驾车。 虽心中有惑,但还是言听计从地坐在了车头,牵起缰绳重重一抖,马匹立刻迈开了有条不紊的步伐。 马车的速度和骑马的速度终究是不能比的,这才刚跨上马背,飞鹤山庄的人便齐齐将马肚一夹,一个个犹如离弦箭矢一般沖了出去。 马蹄踏过干燥的土地捲起一片尘烟,落在队伍最后的邢川,在这片尘烟里回首与池墨对视了一眼,随后紧跟着同门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左玄裳令其他弟子先行一步,唯剩他们二人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路途中。待马车已离开秦淮十里,车内那人忽然开了口。 「等回到昌都,你去杀了邢川吧,让左生同你一起。」 她的语气轻松得就好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突如其来的决定着实让池墨愣了瞬息,而后隔着层门帘问道:「为何突然决定此事?」 「也不算突然,虽然还未查出确切证据,但那次浮屠观一事,的确让他的嫌疑加大大增加。」她猝然掀开门帘,白玉般的面庞上笑靥如花,「凡是同驭世门扯上关系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嘛。」 握着缰绳的手指兀地紧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撇开脸,闷闷回了句「嗯,知道了」,随即再没了下言。 秦淮到昌都的路途并不遥远,即使乘坐马车,也不过用了四日便回到了修罗城。 这段时日左时戏可是无聊得紧,方一听见池墨回来,便连忙唤了他去忘仇院,让他给自己讲讲大会上的趣事。 城内堆积的事务实在有些数量,左玄裳懒得管她,召了左杜后便关上了绝生殿的大门。 眼睛草草翻看着案桌上的摺子,耳朵仔细听着左杜的报告,竟也两样都不耽误。 八名影卫里,左杜负责的是情报,此刻他正将这些时日里收集的信息一一向她汇报。前面几条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倒是最后一条,让左玄裳的双眼霎时停止了繁忙的动作。 「你刚刚说什么?」她眉头皱得极深,似是发现了什么大事,「当今圣上有一名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回城主,是的。圣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让这消息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线,瞒得极严,以至于那私生子都被认回两年了,属下这才得到消息。恐怕,其余五教和正道六派也还不知道此事。」 两年…… 驭世门也是在两年前创立的,难道…… 「城主,还有一事。」思绪忽然被打断,接着又听他道:「前些日子属下得到消息,赫连卿派铁骑分支离开了漠北,一路疾行南下。属下有一股预感他们是去了秦淮,于是未经城主同意擅自查了他们的目的和授意之人,结果……」 他顿了顿,神色无比严肃,「目的不知,可授意之人,却不是当今圣上。」 左杜的眼线虽说比不上丐帮,但要想知晓朝廷和后宫的动向,那也是轻而易举的。哪怕是圣上亲下的密令,只要左杜想知晓内容,那便也一定能知晓。 只不过以往赫连铁骑出动,不是镇压动乱便是征战四方,向来是行国家大事,因此左玄裳也没有必要特意去探听圣上的密令,况且江湖本来就不干涉朝廷之事,眼线放着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可这次的消息,属实让她心生怪异,「不是圣上?那是谁?」 「此人隐藏太深,属下查了两日也没查出结果来。不过,属下倒是查出,授意铁骑的消息,正是来自秦淮。」
第49页 也就是说,授意之人当时也在秦淮,没准就在各门各派之中。 这三个消息每一个都足以让她满腹疑团,首先私生子被隐瞒两年之事,以左杜在宫里步下的眼线来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瞒下这个消息,实属困难,更何况还是瞒了整整两年呢? 况且,圣上根本没有理由去特意躲避修罗城的眼线,他想隐瞒的,一定是朝廷或者宫里的某股势力。 再者,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将私生子的消息隐瞒得如此严实的?莫非,是同两年前创立的驭世门有关? 其次再来说授意赫连铁骑之人。众所周知,赫连铁骑誓死效忠于陛下,也只效忠于陛下。 且不说当朝大司马赫连卿对陛下绝对服从,就算他们某一日意见相左,赫连铁骑也只会听从陛下一人之令。 因此,能驱使赫连卿却并非陛下直接授意,这实在是令人惊骇。此人的来歷已经不是单单的「不简单」了,而是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 最后再说授意消息来自秦淮一事,这个是最令左玄裳震惊讶异的。 此人绝不可能隐藏在平民百姓之中,他/她在这个时间召来铁骑,一定是与大会有关。因此直接参与大会的人,才是最有可能授意铁骑之人。 一想到这样的人就隐藏在武林各派之中,她便不得不提高万分的警惕,兴许,那人就在自己身边也说不定呢…… 与此同时,忘仇院。 「哥哥,你不是在唬我吧,左玄裳她真的会跳舞?」听完那场比舞过程的左时戏,满脸的不可置信。 池墨牵了牵嘴角,眸底漫上一层似水温柔,「她的确会跳舞,不仅会,而且跳得极好。」 「不可能啊,我打小就跟她生活在一起,向来只见她挥刀习武,甚至连顽石都能让她给噼开,这样的人真的会跳舞吗?」 她是真的无法将印象中,一拳能在石柱上锤个裂坑出来的左玄裳,同婀娜多姿,轻歌曼舞联繫起来。 这两者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吧?! 「是真的,今日你不也看到那两箱金子了吗,那便是她在息暝会手上赢来的。」话及此处,许是想到路沉月一事,池墨的眼中仿佛化了一池春水,温柔更甚。 好吧,既然她的池墨哥哥都已经再三肯定了,即使她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毕竟,他是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谎的。 左时戏虽然是个正值豆蔻的小孩儿,却是个早熟的小孩儿,此刻她看着他那双温柔得快溢出水来的眸子,脸上不自觉地便嘟起了嘴。 「哥哥就这么喜欢她吗?」 猝不及防的会心一问让他措手不及,慌了不过须臾又恢復了往常的神色,虽然他一直无法承认,但不知怎的,当眼下面对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时,他忽然又想承认了。 池墨低垂着眼睫,极小声地喃喃了一句:「岂止是喜欢…」 岂止是喜欢呢? 他这一生便如亘古长夜,广袤无垠的黑暗铺天盖地,直到看见那一抹明媚张扬的笑,才终是迎来了破晓,遇见了黎明。 「可是她不喜欢你啊。」那极轻的声音仍是落入了她的耳中,扁了扁嘴道:「你们都觉得我还小,其实这种事我懂得多了呢。哥哥还是不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了,她一点也不喜欢哥哥,左玄裳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 有一丝阴霾在长睫的掩护下悄然爬上了他的瞳仁,左玄裳从未将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尝不知呢?只不过存着点希翼,嚮往着那丁点光亮一路前行而已。 再次抬起眼,池墨的神色已恢復如初,他轻轻揉了揉左时戏的发顶,「少主可不可以答应我,今日的谈话算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往后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玄裳。」 「哥哥既然说是秘密,我自然是不会告诉他人的,可是,为何哥哥要对她瞒着喜欢一事呢?」 「因为若是我说了,今后便也见不到她了。」他将笑意映入眼底,轻而易举的掩住那一处深沉,「等少主再长大些便会知道,在这世上死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只有漫长的活着,心却再无栖息之地,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第31章 中毒 从秦淮回来已过了四日,城内棘手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办的,便是当初左玄裳在路上提过的事情。 杀邢川一事并不只是她说说而已,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特地让擅长轻功的左景先把他引出了飞鹤山庄,又派了一贯行暗杀之事的左生去帮助池墨,以确保邢川必定命丧他手。 今夜子时,她坐在绝生殿里处理城中事务,顺便等待着左生带来刺杀成功的消息,可不知为何,右眼皮跳得厉害,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刺杀失败了? 不应该啊,三名专擅暗杀的影卫里,左生无疑是最出类拔萃的,凡是派给她的任务,从未有一个失败过。 池墨就更不用说了,她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的实力。 可为何,这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呢? 左玄裳再也看不进去手中的摺子,兀自走到殿门口望着前方沉寂的长夜,万家灯火早已归为静谧,唯有裹挟着秋韵的凉风,绵延不绝地穿梭在四周的密林里,引得满山的树木枝丫窸窣作响。 看起来与平日里并无异样。 她转身欲回殿内,方将一脚迈出,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唿唤:「城主!」
第50页 是左生,只见她匆匆跑来单膝跪下,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嚣张地扑了左玄裳满脸,「城主,属下无能,一时不查,竟让副城主中了那人暗算…」 「你说什么?!」她话还未说完,左玄裳便勐地捏住了她的上臂,「什么暗算?!」 「城主,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等之后容属下详说,现下副城主情况危急,属下已将他安置在卧房,左伤现已去诊治,只是……」 她垂着头不知该不该说,左玄裳没有时间再同她浪费,长袖一甩,连忙赶去了池墨的卧房。 大门甫一打开,比左生身上还要浓烈的血腥气再次扑面而来,一滩又一滩暗红色的血液,一直从门口蜿蜒至床边。 池墨从未吐过这么多的血,屋内的场景让她不由得心下一惊,迅速疾步走到床边查看情况。 「城主…」站立一旁的左伤面色沉重,似乎池墨的伤势让她难以将具体情况说出口。 直到走近了床边,左玄裳这才发现,他裸着的上身已被插了好些银针,而通身的颜色也变成了暗紫,好似中了某种剧毒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伤还未开口,一起跟过来的左生赶忙上前解释,「今日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由属下和副城主联手,那邢川很快便落入下风,可正当我们要得手之时,不知从哪窜出一个黑衣人,放出毒烟封住了我们的视线。 副城主知晓那黑衣人要将邢川带走,便不顾视线受阻向他们的方向攻去,但那黑衣人似乎是早料到副城主会如此行事,立刻向我们射出数十枚暗器,那黑衣人也正是趁我们抵挡之时,才带走了邢川。 而那些暗器设计极其精巧,每一枚的内里竟然都包含了五六个细小刀片,且均带有剧毒。本来以副城主的实力,即便视线受阻也可轻易抵挡,是属下无能,一时察觉不到身后射过来的暗器,这才连累副城主中了剧毒。」 说罢,她当即跪下抱拳,「请城主治属下死罪!」 左玄裳并未理会她,反倒转身沖左伤问道:「伤势如何?」 她这一问,纵使左伤再不敢说,那也得将情况说清楚了,「回城主,副城主所中之毒乃离朝千鸩,这种毒药会在七日内流经全身血脉,最终汇入心脏而亡。解倒是能解,只是……」 「吞吞吐吐什么?!说!」 一声怒喝下,左伤立即跪地,心一横接着道:「解药需西羌(注)雪山上的雪莲为主药,其次还需豫州大别山腹地的商桔梗(注)和南直隶相城的宿半夏(注)为辅,炼制整整八十一天提取其精华才可解此毒。 别说城内无西羌雪莲了,就算是有,属下也无法在七天内炼制出解药啊,现下只能以银针入穴拖延毒素流经血脉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天的时间,若是十天之内无法弄到解药……」 未完之言她心中甚清,若是十天之内无法弄到解药,池墨必死无疑。 左玄裳闭上双眸深吸一气,徐徐坐到床边,盯着昏迷中的池墨看了好一会儿。 为了方便插针,左伤脱掉了池墨的上衣,现下裸/露在外的这具身体,她曾见过无数次,抚摸过无数次。 却从未有一次在意过,那些遍布全身的累累伤疤。 他左边肋骨处那条三寸长的伤疤,是四年前她清缴一个小门小派时,有人意图偷袭她,本来她自己可以躲掉的,但池墨却硬生生冲出来替她挡了那一刀。 还有右边腰侧那条两寸的伤疤,是六年前池墨还小时,她为了训练他的狠绝,将他和抓来的一个正派弟子关在牢里,让他杀了那人,于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便同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开始了生死搏命,这条伤疤也便是因此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左手上臂、右手小臂、一整个背部,到处都是丑陋且再也无法抚平的陈年疤痕。 而她所能看见的每一条,都与她有关。 左玄裳握着的拳头紧了又紧,好似在下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眼神一刻也未曾离开池墨,就那样沉默了许久。 最终微蹙的眉间渐渐平整,她极低沉的唤了声左生。 那边仍旧跪着请罪的左生稍稍一愣,紧接着便听见她道:「去通知左杜,让他以我个人的名义,给六大派送去挑战书。」 闻此言,生伤具是彻底怔住,面面相觑一眼却谁也不敢劝她。她们很清楚左玄裳要做什么,修罗城没有解药,不代表藏凤阁没有。 世人皆知藏凤阁歷代阁主犹如华佗再世,扁鹊重生,阁内女弟子的修习更是以医术为主,琴术为辅。 这世上没有藏凤阁治不了的病,只有她不想救的人。 虽说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可修罗城到底是魔教之首,且左玄裳又向来搅得他们正派不得安宁,此番哪怕是放下自尊相求,恐怕藏凤阁也不会援救魔教中人。 那么,便不得不换一个方法了。 见左生仍跪在原地不动,左玄裳当即怒喝一声:「还不快去?!」 「恕属下难以从命!」她垂下头,壮着胆子劝阻道:「属下知晓城主救人心切,也知晓副城主对您多重要,可您不能连自己的命也不顾啊!单是一个飞鹤山庄的秦观海就够难对付了,更何况还是六大派一起呢,您此去是九死一生啊!」 第32章 禁阵 这等利弊分明的事情,左玄裳又怎会不知呢?
第51页 可到底,池墨是她的人,是她的所有物。这辈子除了自己之外,无人可以从她手里夺走他的命。 既然六大派想杀她已久,那她就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也好以此来交换藏凤阁的解药。 什么九死一生,真是可笑。 她可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从此没有死,只有生。 尽管影卫们在听说这个决定后纷纷劝阻,但左玄裳却是铁了心要挑战六大派,无法,左杜只好连夜往大黎各地送去了挑战书。 此消息一出,整个江湖都为之沸腾了起来,不仅武林人士,甚至连平民百姓家也在津津乐道,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挑战之日的到来。 三日不过弹指之间,农历八月初六,正值秋分,正道六派陆续进入了昌都北城门。 西羌湟中灵玑宫、豫州汴梁白虎堂、江南庐陵崇麟派、江南临安浮屠观、江南秦淮藏凤阁,还有昌都飞鹤山庄,每一位门派的掌门人皆带着自己最看重的弟子齐聚于此。 与上次来昌都庆贺邢川出关不同,这些掌门人之所以带着弟子,并不是想让他们代替自己上场,而是想让他们看看,这个嚣张至极的女魔头,是如何被自家师父打得落花流水的。 虽说他们这次是接受挑战而来,却不愿意进入无业山,于是挑战地点依然设在了飞鹤山庄。 此次是正儿八经的挑战,自然没有那些吃饭品茶的娱乐活动,六派仍旧稳坐于武场周围,朝中央那抹手持长刀的黑色身影投去憎恶的目光。 因着接下来难免要流些血,黑色不便于让敌方探清她的伤势,故而左玄裳今日穿了身全黑的劲装。高束的马尾乘着凉风在脑后飘扬,她握着出鞘的赤练刀单单立在那,盛大且孤绝。 「你们谁先来?」她高声叫嚣,深情满是不屑。 「我来!」与她仇恨最深的祝鸿文第一个跃上了武场,口气极其狂妄,「左玄裳,你与驭世门逼死我父亲,我今日便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双剑出鞘,以刚柔合併之势向左玄裳攻去。 论武力,他自然是打不过她的,不然也不会在七年前,她尚未将心法练至顶重时便败在她手下了。 可祝鸿文今日却是有备而来,自上次老观主以死谢罪后,他便将这仇深深记在了心里。 既然太极八卦阵已奈何不了她,那他便换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阵法。 只见祝鸿文将较细的那把辅剑一抛,稳稳插在了左玄裳正后方的地板里,而后又将较粗的那把主剑插在自己面前,双手结印发动阵法。 「天人归一无迹寻,大道合光若虚清,起!」 话音刚落,以主剑和辅剑的距离为直径,一层泛着金光的半圆形屏障瞬间将她笼罩起来。 在座各位包括左玄裳自己,在听到祝鸿文念的那句诗词时,皆是震惊异常。 那是浮屠观的禁阵——若虚阵的口令。 之所以为禁阵,是因为发动此阵不需要强大的内功,却要以发动者的生命为代价。且此阵与其他阵法甚是不同,若虚阵不具有任何外在攻击力,它只会让入阵之人产生幻觉,看见他们最不愿看见的人或事,以此来精神折磨他们。 没想到,祝鸿文竟憎恨她到了如此地步,即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要让她跌入无间深渊。 不消须臾,若虚阵便已开始起了作用。 左玄裳只觉自己的脑袋昏沉,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煳,一眨眼,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 这些人各个都一副疾首蹙额的模样盯着她,眼里的厌恶嫌弃仿佛她是这个世上最骯脏的东西一般。 她定了定心神,不住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而已,然而血液中涌动的情绪却暴露了自我告诫的无用。 一股强烈的恨意直入心底,捲起眸角的一抹薄红,她缓缓抬眼,死死盯着前方的布阵之人,仿佛有最可怖的恶鬼藏于内里,尖叫着要将他生吞活剥,食骨饮血。 「这世间的正义,真是好没道理。」 也不知这阵法让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只见她仰天长笑,而后举起赤练刀往面前的地板上勐地一插,以她为中心立刻爆开一圈暗红色的气流,祝鸿文瞬间被弹飞数十米远,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束着马尾的髮饰早已裂成碎片,三千青丝在脑后招展飞舞,她缓缓直起身子,眼底的杀意如滔滔江河般翻涌滚动。 此番模样,就好似听见「北屠」二字一般。 不,比这更甚。 方才发动阵法已经让祝鸿文的五脏六腑迅速衰竭,本就是命不久矣之人,却没想到他刚刚勉强站起,眼前一席黑色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大量的液体流出。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父!」武场周边的弟子一声惊喊,连忙飞来接住祝鸿文倒下的身体。 背对着他们的左玄裳徐徐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的祝鸿文,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既然你早晚要死,我便先送你一程,让你免了脏腑衰竭的痛苦。」 话音刚落,祝鸿文当即抽搐两下,旋即没了生气。 江湖挑战的规矩,一旦接下挑战,便是相当于签下了生死状。旁人不可以插手,也不可以私下报仇,输了就是输了。 这就是武林。
第52页 纵使祝鸿文血洒当场,其余各派掌门也只能旁观,秦观海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弟子帮浮屠观带着尸体下去,挑战继续。 左玄裳回到武场中央,冷眼环视一圈,漫不经心地道:「下一个谁来?」 在座各位面面相觑,随后一位圆领蓝衫的青年男子起身跃上武场,将手中铁扇流利一展,好似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 「同在武林十几年,在下还从未与左城主交过手,既然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在下必当全力以赴…」他轻摇铁扇,嘴角噙着抹阴冷的笑容,「要是万一不小心将左城主给打死了,还望修罗城勿要怪罪呀。」 她闻言发出一声哂笑,「崇麟派掌门人唐仲斐,还真是见面不如交谈,没想到看着温文尔雅的,一开口竟然是个老阉人了。」 「你!」方才还自信满满的一张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硬是憋不出一句话来,干脆将袖子愤愤一甩,怒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待你败于我手,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毕,蓝色身影如蛟如蛇地瞬身过去,手中铁扇仿佛蛇信子一般,每每近身之时便吐出藏于内里的细小刀片,猝不及防且锋利无比。 第33章 受伤 别看扇子听起来毫无攻击力,其实崇麟派的铁扇难对付得很,扇骨间均藏有大量的细小大片,在与人打斗起来时可以趁其不备射出,让人防不胜防。 且扇尾有一根细线藏于使用者的袖筒里,既可作为远程武器也可作为近战的格挡武器,十分难缠。 左玄裳所习的七无决以及赤练刀本身就是至阳至刚之物,面对这种以柔为主的攻击方式,难免稍许落了下风。 尽管场上一时之间难分伯仲,但每一枚刀片实在来得出其不意,左玄裳免不了中了一两枚,好在杀伤力比起她过往受的那些伤来不值一提,故而丝毫不影响她动作的流畅性。 射中的刀片已被她用内力逼出,鲜血一经流出很快沉于黑色的布料里,看不出它本身的颜色来,也让人无法判断她伤势的轻重。 唐仲斐见她已受伤,心中窃喜,想趁此机会彻底将她击败,于是招式便攻得更勐了些,却未曾想十招过后,左玄裳甚是不耐地直接用手缠住了那根细线。 一滴接着一滴的血从她的掌心,顺着细线滴落在地,唐仲斐略感惊诧地盯着她。 这人难道感觉不到疼吗? 一根足够坚韧的细线甚至比刀剑更锋利,轻而易举便可割断人的头颅,更何况他这根细线的材质还是用桑颉丝制成,除削铁如泥的兵器外,无一刃可以将它斩断。 行,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想罢,他将袖筒里的线头拉得更紧了些,细线顿时肉眼可见地往皮肉里陷得更深了点儿。 左玄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直接抬刀轻轻一挥,细线当即便在二人中间断成了两半。 「你,你怎么会…」看着手中已被隔断的线,还有她手中吊着的那把铁扇,唐仲斐既惊讶又不甘。 她将铁扇往身后远远一抛,神情满是不屑,「我的赤练刀出自司寇一族,怎会割不断你小小的一根线?」 这他倒还真不知道,江湖上多的是左玄裳的传闻,却甚少有她贴身武器赤练刀的传闻。且司寇一族铸造之物向来是千金难买,只送给有缘人,谁会想到一个女魔头竟是有缘人之一? 「怎么,还要比吗?」她眉梢微挑,嘴角却并无笑意,「还是说…你想像祝观主那样,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摸摸捏紧,唐仲斐愤愤然瞪了她一眼,长袖一甩便行轻功回了座位。 若是以前,瞧见这般贪生怕死的模样,她定要好好嘲讽一番这群正义之士,可现下她却没那个心情。 池墨的命还吊在那,她必须得赶快赢得这场挑战。 「下一个!上来!」 话音刚落,一位手持长/枪的碧衣壮汉立刻起身上场。 此人便是白虎堂堂主——王五。 王五是个粗人,自然学不会开打前先以言语羞辱对方那套,拱手以礼知会一声后,便二话不说地朝她攻了过去。 白虎堂的创立者听说曾经是位将军,因为白虎堂的歷传功夫里,或多或少都带了点朝廷刚硬的影子。 二人出招的力道极其重,刀枪碰在一起甚至都能听见阵阵嗡鸣。同左玄裳论力道,王五竟然未落下风也属实不易,不过好在习阳刚武学的人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他们不会磨磨唧唧地将招数拖到五十招以上。 于是在最后一次刀枪相抵时,二人默契十足地将内力灌输于另一只空手上,而后握成拳用尽全力挥向对方。 拳峰对拳峰,相触不过瞬息,一道无形的气波便将王五给弹飞了出去,他甚至能在空中听见自己左臂骨头断裂的声音。 左玄裳又一次赢了。 她喘着粗气,不动声色地将微微发着颤的左手背到身后,高喝一声:「下一个!」 接下来跃上武场的这一位,可谓是与她「渊源颇深」了。 灵玑宫宫主裴婴冷眼同她对视,发出一声讥笑,「没想到你左玄裳也会有今日,当初你我一战被邢川打断,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为裴闻报那一手之仇,我枉为灵玑宫宫主!」 「啰嗦。」左玄裳丢给她一个白眼,「打个架屁话这么多,要上便上!」
第53页 随着一声暴喝,裴婴手中的软剑裹着深深寒意便朝她刺了过去。 不愧是坐到宫主之位的人,其本领与当初挑战左玄裳的裴闻相比,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若说裴闻当初的灵玑剑法耍得如一只逗乐的猴子,那裴婴的剑法便是真正如江湖传言那般——潇洒飘逸,轻快敏捷,栋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衙间苍松,擎天玉柱。 深秋的凉风吹起在座每一个人的衣角和青丝,武场那边的铁器之音绵延不绝、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即使裴婴已身中数条伤口,但却仍不妨碍他出剑速度。也不知是过到了第几招,他的剑身终于割破了左玄裳的右肩,紧接着轻轻一抖,柔软如绢布的剑身立刻朝她的脖颈刺去。 软剑的杀伤力厉害就厉害在这,只要脖颈离它三寸之近,它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割其动脉。因此尽管她躲闪及时,却还是不免被割破了一丁点皮肉。 一股细小的血流顺着白皙的肌肤淌进衣领里,她抬手沾了一滴鲜红放置眼前,随即在裴婴得意又自负的笑容中,用袖角拭去了脖颈上的血迹。 激战继续,左玄裳的攻势越来越勐,将心法的作用发挥至了顶重。裴婴也不甘示弱,软剑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仿若一条真正的蛟龙一般,缠绕追咬着她的招式不放。 就在左玄裳一刀刺去之时,裴婴使出惯用的反击招式,用软剑缠上了她拿刀的右手。一般这种情况下攻击的那一方都会选择撤退,毕竟再继续攻过去,那可是一条手臂全部被废掉的结果。 未曾想,左玄裳不仅没有及时撤退,反倒刺过来的速度不曾减弱半分。 她疯了吗?! 裴婴稍稍惊讶一瞬后,当机立断用软剑割破她整条手臂。 二人的鲜血是同时滴落在地的,似乎流之不尽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臂、她的刀尖、裴婴的背后淌至地上,落了一大滩的触目惊心。 众人盯着武场上的情况屏息凝神,只见裴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贯穿的左胸口,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颗拳头大小的东西,在胸腔里跳动了两下,随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左玄裳面无表情地收回赤练刀,望着眼前那副死不瞑目的躯体渐渐倒下,她漠然回过身去,用沙哑的声线沉沉吐出三个字 「下一个!」 第34章 赢了 若是那衣裳不是黑色,他们便能清楚的看见左玄裳整条手臂被鲜血染红的模样,约莫七八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趴在上面,看得人惊心动魄。 偏偏左玄裳毫不在意,将赤练刀插在地板上,用已经受了重伤的右手在锁骨下方轻点两下,封住了穴道。 不断滴落的鲜血戛然而止的同时,在场的众人这才意识到,她的左手明明完好,方才点穴时却并未使用左手。到底是武林中人,只消这一点他们便已猜到,左玄裳的左手五指早在和王五对战时便已断裂。 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更加让他们觉得,眼前之人可怕至极。 断裂了五指,费掉了一条手臂,这人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点穴止血,继续挑战,北屠之名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十娘,到你了吧?」她提刀远远望向白十钦。 灵玑宫弟子忍着心中悲痛已将师父的尸体带了下去,白十钦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沖站立身后的柳茵茵挥了挥手,随后她便领师母之意携琴跃上了武场。 柳茵茵在离左玄裳十米之处盘腿坐下,一把通体木棕的古琴横放于她的腿上,她只说了一句:「左城主,那我便开始了。」 说完还不待她回话,便将琴弦一拨,三道月牙形的气波立即朝她面门袭来。 左玄裳轻松躲过,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同样的气波,不曾间断的朝她袭来,让她找不到反击的空隙。 弹琴之人的嘴角悄然勾起浅显的弧度,手上不停地拨了又拨,若不是那琴弦坚韧,怕是早就被这激动的力道给弹断了。 是了,她恨左玄裳。 恨她四年前以琴术打败了自己,更恨她在四年后出尽风头再次打败自己。 此生除琴术外,她最擅长的便是舞。在秦淮,她敢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可偏偏就是左玄裳这样一个根本不懂跳舞的人,不知去哪学了那么一支,竟然就能赢了自己,让她在江湖人和秦淮百姓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恨,实在可恨。 今日她一人战六派,便是送上门的好机会,若是自己不抓住这此机会,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一番美意? 想罢,柳茵茵手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双眼睛跟冒了红光似的,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狰狞。 正当她弹得全心投入,忘乎所以之时,腿上的古琴陡然断裂成了两半。她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勐地抬头一看,左玄裳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双凌寒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赤练刀缓缓抬起,又懒洋洋地放置她的左肩上,冰冷的温度从刀身传进她的骨子里,让她实实在在打了个寒颤。 柳茵茵看见左玄裳稍稍歪了一下头,随即漫不经心道:「你我之间的差距,需要我教你第三次吗?」 从未有一次比此刻更让她如此清楚,为何人人惧怕北屠、为何江湖称她魔女、为何修罗城在她接手之后… 成为了「人间狱」。 冰冷的温度渐渐离身,赤练刀已被左玄裳收回,看样子,她并未准备杀她。但她心中知晓,她不杀自己,只是因为解药在白十钦手上,而绝非一时心软。
第54页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自己真的会命丧她手,就如祝鸿文和裴婴一样。于是,即使仍旧心存不甘,柳茵茵还是不发一言地回到了白十钦身后。 「秦老庄主,该你了。」左玄裳握紧了刀柄,她已做好与这位「剑尊」决一死战的准备。 然而只见秦观海徐徐起身,浑厚的声音在武场内响彻四方,「左城主既已身受重伤,老夫再与左城主一战便是有违侠义之道…」 「秦老庄主!您怎可…」一旁的唐仲斐听出他言下之意,当即便欲劝阻,却被秦观海抬手示意闭言。 紧接着他又继续道:「可飞鹤山庄到底是接了左城主的挑战书,若是不出战也有违江湖规矩,更是不尊重左城主。因此,便让老夫身边这位徒弟,替老夫出战吧。」 说罢,身后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白衣弟子应声上前。 包括左玄裳在内,所有人在见到那位稚嫩到一看就是新入门的弟子时,心中立即便明了了。 秦观海这是故意要放她一马啊。 至于缘由嘛,大家也都猜得到。与座上那些趁火打劫的正派之人不同,秦观海行走江湖六十余年,一向秉持心中公道和大义,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江湖称为「武林第一侠士」。 如今他让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同左玄裳一战,为的,不过也是一个公道而已。 武场中央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这是从第一场挑战到现在,她首次发出笑声来。 同正派作对这么些年,她还是头一次对一个正派人士生出些许敬佩。 「行吧。」她将赤练刀抗在肩上,扬起下颌露出一如既往的嚣张神色,沖那位新人弟子勾了勾手指。 .…. 他在她手下连一刻钟也未撑到,秦观海面不改色地唤回弟子,随即与白十钦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而后白十钦飞身到左玄裳面前,从腰间取下圆鼓鼓的锦囊递给她,「这里面是离朝千鸩的解药,服下后当日便可醒来。」 「虽然这是我赢得的,不过…」她接过锦囊瞧了一眼里面的白色瓷瓶,笑道:「还是谢了。」 话毕,她将周围这一圈正派之人,仔仔细细地环视一遍。 有的眼里仍是不甘、有的眼里还是厌恶、有的眼里平静如水,神态各异,竹柏异心。 不过不重要,她终究是赢了。 凉风从未停歇,青丝依旧飘荡,左玄裳缓缓勾起一边嘴角,昂首阔步地转身离去。 在很久很久之后,旁人偶然回想起今日之事,也曾问过她值不值得。一只手臂,五根手指,换一条她认为只是宠物的命,值吗? 然而,她实在不适合思考如此深层次的问题,于是旁人问起的时候,她只是耸了耸肩,满不在意地答道:「还行吧。」 仅仅只是三个字,却已足够让那人弯了眼角。 第35章 醒来 左玄裳是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回到修罗城的,当左伤上来扶她时才发现,她的衣服已被鲜血染了个透彻。 一模满手的红,饶是左伤跟了她九年,见过无数次她受伤的模样,也未曾有一次像现下这般令她胆颤心惊。 「城主!您…」 「先别废话。」她将手中药瓶递给左伤,「这是离朝千鸩的解药,拿去给池墨服下。」 那个小小的素白瓷瓶里,装的是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左伤放置鼻下嗅了嗅,的确是离朝千鸩的解药没错。 她领命离去后,左玄裳便回了房里自己处理伤口。先前在飞鹤山庄封住穴道时,顺便封了点痛觉,现下解开后,所有伤口的疼痛一起涌上来,让一直面不改色的她终于蹙起了眉头。 艰难地将衣服一件件脱下,她这才将自己身上的伤势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那条右臂上伏着血淋淋的七条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还有身上被唐仲斐的刀片射中的几个血洞、肩膀上和脖颈处被划破的皮肤、断裂的左手五指,让她看起来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正待她好不容易换上新的小衣时,左伤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进来。」她坐到矮椅上,问道:「池墨情况如何?」 「刚服下了药,毒素退了一些。虽然还未退干净,但估摸着最早今晚,最迟明日便会醒来。」 左伤将带来的医药物品放上矮桌,取了麻沸散和针线帮她处理伤口。右臂那七条伤口光是缝合就花了两个多时辰,加上其他伤口的包扎和指骨的接合,等一切忙完已是子时。 不仅医人者累得满头大汗,被医者忍得也是满头冷汗。终于等到伤口均已处理完毕,左玄裳否决了左伤想派人去煎药的想法,并且下令城内人等在自己醒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因为任何事来打扰她。 她实在是太累了。 一人挑战六大派,本是毫无生机的事情,左玄裳也算赢得侥倖。若是浮屠观的老观主还活着、若是白十钦没有那颗仁心、若是秦观海亲自上场,这场挑战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赢的。 可饶是这样的侥倖,也让她拼尽了十成十的力气,毕竟能坐上掌门之位的人,多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趁着麻醉的药效还未完全过去,左玄裳掀了棉被倒头就睡,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她的唿吸便已绵长平稳。 卯时。 天边泛了鱼肚白,陷入沉睡的左玄裳没有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吖」声。方醒来不久的池墨悄然踏进屋内,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
第55页 他的嘴唇依旧如昏迷中那般苍白无色,若是屋内亮堂,甚至还能看见他皮肤仍透着淡淡的微紫。 方才刚刚睁开双眼,他便感觉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是奉命守着他的左景。 于是他便从左景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池墨静静凝视着眼前那两条包扎好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口一般,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想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可伸出的手指又缩了回来。他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哪些自己看不见的内在伤口,他怕自己一不小心碰疼了她,于是只能弯下身子,在额心轻轻印下一个吻。 清晨的微光擦过窗格子洒进屋内,除天地和池墨自己之外,无人可知,曾有一滴糅杂了爱意和愧疚的泪珠,落在了柔软的绵帛里,最终蒸发在了空气之中。 更无人可知,其中愧疚并不如常人理解那般。 他愧的,是从未说出口的事情。 左玄裳深睡了整整三日,连身体所需的水分,都是左伤用特殊方法给她灌下去的。 期间迷迷煳煳中,她偶尔能听见微弱的打斗声,却因身体和精神太过劳累,便也始终无法醒来。 待三日之后她终于睡了个饱满,悠悠醒过来时,池墨就坐在她身边,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你醒啦,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揉着睡意未褪的双眼徐徐坐起,接过池墨端来的温水仰首饮下。 精神稍微清醒了些,左玄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毒素可是全都清了?」 「都清了。」他用指腹拭掉她嘴角的水渍,浅浅笑着,「你拿命带回来的药,就算不管用,我也得从地狱里爬回来见你啊。」 以往他也总会看着气氛说些好听的话,她也就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忽地,一丝血腥气钻进了她的鼻子里,「怎么有血腥味,你受伤了吗?」 一瞬间的不自然从他脸上一闪而过,还不待他回答,便又听她道:「啊,睡懵了,我忘了自己身上就有伤口,还不止一条呢。」 闻言,池墨微不可察地暗舒一口气,随即又不免心疼起来,「是不是很疼?」 「倒也没有太疼,忍还是忍得住的。」 后半句他信,她的忍耐力一向比常人要强,这他知道。可那前半句……他也知道,对她来说只要不是足以让她龇牙咧嘴的伤口,都不算太疼。 但他三日前问过左伤具体伤势,他犹记得提起那伤口时,左伤皱得只差拧在一起的眉头。 要知道左伤可是一个医者,且跟随左玄裳数年,什么伤势没见过?却也会在回想她那日的伤势时,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可想而知,她所受的伤会有多重,又会有多疼。 「对了,」她的声音突然将池墨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日救走邢川,致使你中毒的人,你可有思绪?」 他微微摇头,「那日毒烟在人之前出现,越来越浓时我们才看见一个黑影,辨不清男女,不过……」 「不过,既会用毒又会使用暗器的,非无天居莫属了,是吗?」 池墨并未反驳,她又道:「可是能制出离朝千鸩这种剧毒的,无天居里没几个,我基本都认识。他们是断不可能和一个刚刚公布身份的邢川扯上关系的,更没有理由去救他。 而且,我猜想这次的情况同碎影盟那次一样,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往无天居那边查,为的就是让我们魔教之间内讧。」 第36章 隐瞒 池墨并不贊同她的观点,且不说此次刺杀是秘密行动,除他们三人之外无其他人知晓。 单说这两次事件若都是栽赃嫁祸,那无天居同兇手结的仇也太大了。如此大的仇,偏偏还能让那人弄到离朝千鸩,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他猜想,救走邢川之人的的确确来自无天居,且断不是什么小人物。之所以敢光明正大暴露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拿准了左玄裳不会往无天居方面查。 这个人,一定非常了解她。 此番猜测他并未打算告知,一是没有直接证据,冒然说出有挑拨之嫌。二是……他隐约有种直觉,若是直觉属实,难免要让她对情谊失望。 因此,一切还是等水落石出之后再行斟酌吧。 正静谧之时,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左玄裳当即蹙眉轻喝:「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紧接着敲门声随之而来,「城主,是我左伤。」 闻言,她旋即舒展了眉头,将左伤唤了进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随着大门打开,立刻充盈了整个房间,让她方舒展开来的眉间又沉了下去。 「城主,该喝药了。」左伤很聪明的选择将药碗递给了池墨。 她捏着鼻子躲开餵过来的勺子,问道:「别给我转移话题,方才外面什么声音?」 「回城主,是左景摔了一只猫。」 「摔猫?」 还不待她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池墨便在一旁打断道:「你才是别给我转移话题,把药喝了。」 「我都说了我不喝药了。」她抬起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你看,该缝的缝了,该接的骨也接了,喝什么药?拿走拿走。」 「你都二十七了,怎么在喝药这件事情上总像个小孩子?」
第56页 「谁小孩子了?讲讲道理好吗?我不喝药会死吗?不会吧?不喝药就不会痊癒了吗?不会吧?」 「是不会,但是你少喝一天药,这绷带就得多绑一天,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如厕的话,那这药的确可以不用喝。」 左玄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竟不知池墨也会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堵得她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过的轻笑,她勐地转头瞪了左伤一眼,「笑什么笑,滚出去!」 「是,我这就出去。」左伤掩着偷笑的嘴连忙离开了现场,生怕再迟一分那怒火就要转移到自己身上。 二人在屋内大眼瞪小眼,不,严格来说,只有左玄裳在瞪着池墨,后者则无比坦然的接受着她的怒视。 如厕两个字都说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过药碗,捏着鼻子仰头一口饮尽。 将空了的药碗还给池墨,左玄裳掀了棉被正欲下床,却听见他忙不迭问道:「你去哪?」 那张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恰巧撞入她的眼里,让她有些不明所以,「躺得久了,出去活动活动啊,你如此紧张做什么?」 「你一向心里没数,我不紧张怎么行。」他从衣架上取来外袍,边帮她穿上边说着:「你是个不知疼的,万一一个大动作,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你很奇怪啊池墨,怎么越来越像个操心的老妇人了?还是以前话少的时候招人喜欢。」 「你不喜欢我也得操着这颗心,这次的伤势不同以往,要是你还像以前那样受了伤还上蹿下跳,说不准你这两条手就真废了。」 左玄裳不耐烦地撇了嘴角,「我自己心里有数。」说罢,懒得再听他啰嗦,抬脚便往门口走去。 整整三日没有唿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她闭眼深吸一口,却立即蹙了眉头。 与沁凉的空气同时钻入鼻腔的,还有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且这个味道很明显不是来自于她的身上,而是来自于屋外的空气里。 「池墨,你同我说实话,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眼前那张冷下来的脸,仍然面不改色道:「为何这样问?」 「你是当我分不清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和这屋外的血腥味?」她的语调上扬,有微微怒气在里面。 「原来你是说这个。」他转过她的身子,指了指不远处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我也闻到了,应是那滩血迹的味道吧。方才左伤不是说,左景摔了一只猫吗?想来便是摔在那里了。」 左景时常待在屋顶,倒是有可能碰上一只猫,可她向来不是会发出声响的人,更别提这么大的声响了。 除非,那不是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微眯起双眼,不知在想什么,而后不再提起此事,转言之要处理一些城内事务,便带着池墨去了绝生殿。 二人不发一言地待在殿内,左玄裳翻看摺子,池墨就安安静静的陪同在一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禀道:「城主,少主方才做了噩梦,现在吵着要见副城主。」 「嗯。」她沖池墨扬了扬下颌,「去看看吧。」 左景一如既往地如鬼魅般消失在殿内,池墨领命离去,却不知一双探究的眸子正锁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渐渐隐没在视线里。 修罗城山门前。 乌泱泱的一群人聚集在白玉石山门下,个个手持兵器,扯着嗓子沖面前的影卫们叫嚣着,却谁也不敢带头先上。 「我当又是谁来送命,原来还是你们息暝会啊。」 天空中猝然响起低沉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池墨从远处飞身落地,负手而立,「怎么,你们主上是嫌这几日死的人,不够多么?」 话音刚落,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宏亮的长笑,众人自动分开一条空隙。一位身着深紫长袍的男子,边轻摇着手中摺扇,边邪笑着款款走来。 他的脸上戴了一只黑色眼罩,裸/露在外的另一只凤眼狭长而幽深,仔细看还能看见里面汹涌着铺天盖地的恨意。 是路沉月。 「死再多的人又如何?我既花了这份钱,便要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本事不够。」 说罢,他敛了笑意死死盯着池墨,沖身后的人群扬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今日但凡拿下左玄裳项上人头者,赏黄金十万两!伤她者,一刀一千两!」 第37章 偷袭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路沉月此话一出,身后的那群人面面相觑一眼,顿时齐声高喊着沖了过去。 偌大的山门前一时之间充斥着电光火石,和绵延不绝的厮杀声。影卫们不愧是左玄裳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以八敌百,竟也未能放一人踏过山门。 可池墨在厮杀间却偶然瞥见不远处站立不动的路沉月,悠哉悠哉地摇着手中摺扇,不仅毫无急色,甚至嘴角还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不好! 只需稍稍思忖,他立刻便明了路沉月的真正意图。这群人强攻山门是假,调虎离山才是真! 正当他暗嘆糟糕之时,山顶骤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霎时惊起一片飞鸟。 「生!立刻带着人撤回绝生殿!」池墨宏声道。 影卫领命,而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从乱战中脱身,纷纷往绝生殿赶去。
第57页 那群人正想追击,却被路沉月给拦下,「不急,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罢,侧首向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神,手下颔首,从怀里掏出一支鸣镝射出,一声尖促的声音瞬间响彻天际。 路沉月仰头望着冲上天空的鸣镝,缓缓扬起抹势在必得的笑来,幽幽道:「这山路,咱们还是慢慢走吧。」 绝生殿外。 池墨和影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绝生殿,眼前的景象一片杯盘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再往前望去,绝生殿的玄铁大门已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废石,切口平整而整齐,分明是被利器砍成这般模样的。 可能将玄铁砍得七零八落的利器,恐怕修罗城内也只有赤练刀了。 果然,再往殿内望去便能看见,最里面那处阴影里,左玄裳以刀撑地,稳稳噹噹地坐在宽座上。 「玄裳!」池墨连忙跑去查看她的伤势,不出他所料,手掌刚覆上她的右臂,便触到一片濡湿。 「这几日,一直有路沉月买通的杀手过来是不是?」她垂眸看向他,眸中似有些许冷意。 池墨点头,又赶忙向她解释:「你伤势严重,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便好。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养伤罢了。」 左玄裳没再看他,转而将垂头立在面前的众影卫扫视一遍,冷冷道:「什么时候我养的影卫,竟也学会以下瞒上了?难道你们誓死效忠的,是副城主不成?!」 伴随着话音落地,她稍稍提起赤练刀,刀尖狠狠敲在地面上,当即便爆发出一圈以她为中心的气流,将池墨和影卫霎时击飞一米远。 影卫刚刚摔地,又立刻爬起来在她面前跪伏着,齐声道:「属下知错!请城主责罚!」 「玄裳,是我让他们瞒着你的。」池墨单膝跪到她身边,「他们都是为你好,你要罚便罚我吧。」 她挑起他的下颌,躬身至咫尺之距与他对视,那双狐狸眼里泛起了久违的狠戾,「你近日,似乎越线多次啊。」 心里勐地一怔,紧接着一股悲凉不可抑制地将他包裹,他忽然很想笑,原来这些日子的亲密,都是他的错觉而已。 从武林大会到挑战六大派,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位置的,她是在乎自己的,不然又怎会拼了命也要为他拿回解药? 可他却忘了,她待他的一切不同,不过是因为那个承诺而已,自始至终都是。 是啊,他是她的所属物,路沉月不能将他带走,阎王亦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任何东西,可以在她眼前带走她的人。 而这些,无关感情。 正当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时,殿外冷不丁响起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你教训属下了。」 路沉月一脸阴笑地站在殿外,身后是比方才山门前还要多了两倍的人,想必是那支鸣镝叫来的。看来他早就料到,派去偷袭的那一拨人会全军覆没。 倒还真是为了趁火打劫,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啊。 「左玄裳啊左玄裳,没想到你竟会为了区区一个副城主,做出挑战六大派这等傻事。若我不趁着你重伤,将我所受的屈辱一一还回去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机会?」 影卫和池墨立即站起,十分警惕又蓄势待发地盯着他。左玄裳也徐徐起身,黑色的衣袍看不出她流了多少血,却没有一滴血滴落在地,看模样应是又封了穴道。 「路沉月,看来那只眼睛并没有让你记住教训啊。」 不提还好,一提眼睛他就怒火中烧,当即收了摺扇指着她,恨恨道:「左玄裳!你拿我一只眼,我便要斩你四肢来祭它!呵,听说在修罗城死是最难的事情,我今日便让你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话毕,侧头沖身后扬了扬下颌,云屯雾集的一群人立时便要冲过来。 眼瞅着一场混战就要一触即发,甚至池墨已将她护在了身后,可众人忽然就不动了。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因为此时的天空中,突然莫名下起了红色的灰烬。在场的每一个人在看清手上的红色灰烬时,脸色皆是一变,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 包括左玄裳在内。 清脆的铃声在人群身后响起,众人依声望去,只见两列身着赤白相间褶裙,腰间繫着银铃的持萧女子,面无表情地走进人群中,隔出一条供人行走的空隙。 直到空隙隔开他们这才发现,这群女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位手拿油纸伞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青黑羽纱面白狐里鹤氅,将伞沿缓缓抬起,露出伞下那张苍白红唇的昳丽面容。眼角虽含着盈盈浅笑,但周身萦绕着的危险气息却又让人不容忽视,就像…… 一条在暗影里窥视着猎物的毒蛇。 他不疾不徐地走近左玄裳,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侧后方的属下,而后又从另一边的属下手中,接过一件同样式的大氅,展开替她繫上。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不自然。 「我来迟了。」他声线清朗,却又藏着股让人倍感压抑的威严,「天气寒凉,好生披着。」 第38章 毒蛇 武林中魔道六大教,具体指的是昌都修罗城、临安碎影盟、昆明无天居、大庸息暝会、秦淮出野楼,以及天津卫烛龙堡。
第58页 其中烛龙堡是六教里最安静,最甚少参与争端的一个门派。要不是创立者自认魔教,世人还以为它是个中立隐世门派呢。 但就是这样一个常年被人忽视的门派,却有一位让所有魔教中人闻之色变的掌门人,这个人的生平事迹只有魔教中人知晓,且对外人绝口不提。 他名为苏御,如今正当不惑之年,却拥有一张绝世妖冶,恍若方及弱冠的面庞。但凡他出现之处,天空中必有红色灰烬落下,而后银铃声便会接踵而来。 听闻,他为求青春永驻,常食妙龄女子之心,且以其血泡澡,故而他这四十的年岁,才能拥有如今二十的面庞。 当然,这些仅是魔教中的传闻而已,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此时此刻,这位传闻中修炼邪术的苏某人,正面带微笑地与路沉月对视着。明明是副眼笑眉舒的表情,却看得路沉月一阵毛骨悚然。 「路掌门,真是许久未见了。」 路沉月不自觉地吞咽一口,想着自己身后还有千百人在,便又将胸膛稍挺起一些,「苏掌门,确实许久未见,想必你今日大驾于此,也不是为了来同我叙旧的吧?我可得先告诉你,此次争端乃我和左城主之间的私人恩怨,苏掌门还是勿要插手的好。」 「当然。」苏御倒也不恼,睨了一眼身边抱着木盒的手下,下一刻木盒便被手下送到了路沉月面前,「我此番过来,无非是想送给路掌门一个礼物而已。」 那个木盒一看就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大小至少能装上五十锭金子。路沉月略带狐疑地将它打开,在看清里面物品的那一剎那,血色从他脸上褪了个干净,仿佛身处极寒之地一般,全身不可控制地瑟瑟发抖。 里面装着的,是他兄长的人头。 「不知这个礼物,路掌门可还满意?」 路沉月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张衣冠楚楚,笑如春风的脸庞。此刻在他看来,却是比那面容可憎的邪术药人还要让他恐惧作呕。 见他沉默着不回话,苏御言笑晏晏地又道:「若是路掌门不满意,我倒是可以再补上一个。」 说罢,身边的下属很有眼力见地上前递上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莹润无瑕,价值连城的和田玉,上面雕刻着一只精美的貔貅,照雕刻的手法来看,是出自宫里那位知名的匠人。 路沉月对这块玉佩再为熟悉不过,因为它被自己的父亲佩戴了整整三十年。 苏御这话,很明显是在以他父亲的性命来威胁他。路沉月从小便混迹于江湖,因此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苏御是做得到的。 凡是活在这世上的人物,除了赫连卿以外,苏御想取谁的命都是轻而易举。 他微微颤抖着将木盒盖上,接过那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不知不觉变得沙哑的嗓音极低沉地吐出一声「走」,而后带着疑惑不解的手下们,浩浩荡荡地撤离了修罗城。 人群一走,涌动的气流即刻变得微妙起来。 左玄裳面对苏御并未给他好脸色看,甚至眼神里还带了些警惕和敌意。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眼神,才更加让池墨对苏御这个人心生好奇。 他跟了左玄裳十年,从未见过或听过苏御这个人。最重要的是,左玄裳无论面对谁都是副狂妄嚣张的模样,像现下这般警惕非常,他还是第一次见。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我啊。」苏御深深弯着唇角,对她眼里的敌意视若无睹。 「你们先下去。」对影卫说完,她又侧过头来看向池墨,「你也下去。」 即使满不情愿,却也违抗不得,只好握了拳横了心,转身离开了绝生殿。而后苏御摆摆手,那群带来的女子们齐齐颔首,接着如东瀛忍者一般,「唰」地一下尽数消失。 左玄裳并未打算在一片狼藉的绝生殿同他谈话,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卧房的方向行去。 二人一路无言地穿过长廊,直到卧房大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苏御并未就这个问题回答她,反倒将她那只沾满血迹的右手轻轻放在掌心,他的身体好似没有温度一般,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让她实实在在被冰了个激灵。 「你的伤口裂开了。」 她抽回手走到矮桌前,旁若无人地脱掉自己身上的大氅和外袍,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坐上矮椅,拿过桌上的干净帕子正欲擦拭,却蓦地被他轻按住了手。 帕子被他接过,动作温柔地挽了袖子一点一点擦拭,嘴里还不忘回答先前的问题:「听闻,你以解药为条件挑战六大派,我觉得甚是新奇,便想着来瞧一瞧,看看到底是谁,能让你生出这般情义。」 他说话总是这样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却又带着股迫人的威慑力,「顺便……来躲一躲。」 一声嗤笑立时从她喉间传出,「稀奇,这世上竟还有能让你躲着的人。」 「这个人,你过几日便会见到了。」他放下被染红的帕子,又拿了桌上备好的药给她涂抹,「今日你身边那位男子,想必就是你为之捨命取药的那位了吧?」 见左玄裳闭口默认,他接着又道:「早年便听说,你从南境捡了一个小孩子回来,未曾想我与你之间,仅仅十多年未见,他竟会让你变成这般模样,倒还真是……让人有点失望啊。」
第59页 「你想多了。我救他,不过是因为我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他的死亡。」她冷眼看向苏御,「还有,你给我记好了,我变成什么模样,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闻此言他不仅不恼,反倒一扯嘴角冁然而笑,抬手捻了一缕她的髮丝放在指腹中摩擦,「玄裳长大了,急着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还真是令人难过啊。可是为何……」 苏御抬眼与她对视,如毒蛇缓缓吐出蛇信子,他漫不经心地翘起一边唇角,「玄裳的处事风格中,总有我几分影子呢?」 第39章 关系 当然会有他的影子。 怎么可能不会有他的影子。 世人皆惧她心狠手辣如深渊恶鬼、皆道她生于北屠泯灭良知、皆恨她豺狐之心秋草人情。 可又有谁知,这些都来自于那个叫苏御的男子。 左玄裳抽回涂完药的手臂,眼里汹涌的戾气像是要吞人似的,「你到底来做什么?」 「你生气了?」苏御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乖,别生气。我方才不是都坦白了嘛。还是说…你想听的其实是别的?」 她当即发出一声冷笑,讥讽道:「你这样的人,也知道『坦白』二字如何写吗?」 「对别人嘛,自是不知的。不过你不是别人,」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廓,从额角到眼尾,再从眼尾到面颊,最后拇指停留在她柔软的樱唇上,「你可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深秋的天总是黑得早,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晓月残星,习习秋风将林中枝叶吹得左右摇摆,浓影晃晃。 屋内的烛火随着渗进的凉风不时跃动,忽明忽暗,衬得整个房间好似一团风中摇曳的篝火,直直映入五百米之外,屋顶那人的眼中。 池墨无法透过窗纸看清房间内的情况,也无法离得更近一些,否则很容易被左玄裳察觉。 他只能等,并且一边等,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又是一刻钟过去,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苏御一脸餍足地走了出来,而后又抬手在自己脖颈处摸了一把。看着手指上沾到的东西,他勾了勾唇角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池墨保持着远距离悄悄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他才忽然发现,这个苏御貌似对修罗城的地形很是熟悉。 这个发现让他不由得对苏御的身份更加疑惑,直至跟到一座空置的院子时,苏御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若是玄裳知道你在房间外偷看,你说,她会不会罚你呢?」 周围除了风声之外,寂静得出奇,很明显他是在同自己说话。而且,左玄裳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竟然被他察觉了,由此可见这人的深不可测。 池墨定了定心神,从围墙后缓缓走出,「你同玄裳,到底是何关系?」 「你觉得呢?」苏御转过身来,依旧保持着他那副危险的笑容,「若是我告诉你,她培养你的方式,也是我培养她的方式,你信吗?」 心里勐地一怔,他的唿吸立刻变得有些沉重,却又听见苏御从喉间,发出了两声轻快的笑来,走近了一步又道:「看你这模样似是想岔了,我指的可不是床上。」 离得近了他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还带着两颗已经干涸的血珠。 原来方才苏御在门口摸的,竟是这个。 瞧见池墨盯着自己的脖颈看,他忽然就起了一丝恶作剧的心思来,「玄裳的脾气还是如此暴躁,这不,只不过碰了一下她的脸,便被生生划了一刀来。若不是我躲得及时,想必这颗头就得留在她那儿了。唉,她小时候便是如此,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她竟一丝也未曾变过。」 二十年?小时候?池墨蹙起眉间,她不是由老城主养大的么,又怎会突然冒出一个苏御来? 「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将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眸里渐起一层杀意,「难道,你莫不是在同我炫耀,你与玄裳相识的时间久不成?」 「啊,你误会了,当然不是。」苏御忙不迭赔了声笑,而后又走近两步,轻轻按住他握刀的手,在他耳边换了副语气道:「我的意思是,她是我花了二十年培养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我不允许任何人…妄图改变她。」 话音刚落,池墨当即便要拔刀,可却怎么也拔不出。那只手看着是轻轻按着,却又仿佛压了座大山在上面,任他如何运功也不能拔出分毫。 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何左玄裳会对苏御如此警惕了。 「啊,对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变脸似的换回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知令尊…身体可好啊?」 闻言,池墨骤然浑身一震,不仅忘记了运功拔刀,甚至连脑瓜子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思考,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便是来自自己的胸腔里。 噗通噗通噗通,生有一副要把自己跳死的架势。 苏御满意地放开按着他的那只手,打量了他一眼后,弯着一边嘴角从鼻孔里吐出气来,而后一个字也懒得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开了此地。 直到苏御离开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池墨的心跳才渐渐平復下来,大脑也逐渐恢復了思考,可眉头却仍是紧紧皱着,心思异常沉重。 夜已渐深,他如往常一样,没有接到左玄裳的命令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正当房门准备关上,却蓦地被左景给伸手拦住。
第60页 「城主找你,在后天池。」 单是前四个字,便足以让他心中欣喜,哪还记得住方才心里的阴霾,收拾收拾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后天池。 那是一处在后山里的温泉,左玄裳在秋冬时才会偶尔去几次,有时候是单独,有时候是同池墨。当然,在所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地点里,后天池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寂静、因为空旷、也因为……她全身湿透的样子最好看。 池墨赶到后天池的时候,远远便能看见隐藏在云雾缭绕中,那若隐若现的背部曲线。他一如往常地走近、脱衣、下水,而后拿过放置一旁的亚麻布,给她擦拭身子。 一切都是如此熟练。 「我这两只手啊,算是废了,连洗澡都洗不了。」她背对着池墨,手肘撑在池子边缘作举手状,以免水滴溅到上面导致伤口恶化。 他撩过她背后的湿发,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背部,边擦边道:「所以我让你按时喝药,这样好得快一些。」 「我仔细想了想…」她举着双手转过身来,神情很是严肃地看着他,「我觉得比起喝药的话,上次那个如厕的提议,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第40章 舔舐 池墨没忍住当即笑出声来, 思路却仍清晰着并不上她的当,「你若让我帮你我自是会帮的,但是药也必须要喝。」 「那还是算了, 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她挺了挺胸脯,又道:「前面也给我擦擦。」 听话的某人打湿了亚麻布便从锁骨开始擦起,全然没有注意到, 自己面前那双充满戏嚯的眼神。 池子里的泉水并不清澈, 但是仍然可以从盪起的波纹里,依稀看见水下挺立的粗壮之物。 左玄裳满意地悄悄勾起唇角,待他擦完又将双手一伸,「手举累了,让我挂会儿。」 听着是命令的语气, 却不难发现其中藏了几分俏皮, 这让池墨心情大好。此刻就如同被美色迷惑的昏君一般,浅笑着将她一把抱起, 满心满眼皆是她。 双腿夹着他的腰挂了一会儿, 那东西总是戳着大腿根, 弄得她很不舒服, 于是又让他将自己放在了池沿上坐着。 池墨的头顶刚好到她的鼻尖, 视线就这样直愣愣地落在她脖颈处, 看着那道刚刚结成不久的痂。 其实不光脖颈, 还有锁骨下方、胸口中间、肋骨处等等, 都有不大的痂,看得他一阵心疼又内疚。 「对不起。」他不敢抬头去看她。 默了须臾, 忽然有两只胳膊搭上了他的肩,紧接着便听见面前那人在自己耳边轻声道:「舔一舔。」 只怔愣瞬息,他便靠近了她白嫩的脖颈, 伸出猩红柔软的舌头,如野兽舔舐伤口那般,在那并不平整的褐色痂上轻轻舔了一口。 而后依次往下,在每道伤痂上都郑重且无比虔诚地舔舐。 那些,都是为他所受。 池墨能感觉到,头顶的唿吸越来越沉重,他抬头望她,撞进一双稍显迷离的眸子里,泉水表面散发的雾气萦绕在她周围,方才没擦干的水珠,从她锁骨中间顺着胸口滑落,看得他口干舌燥。 「要?」他的声音暗哑,视线已不由自主地开始下移。 左玄裳没有回答他,而是抱着他的头,挺了挺自己的胸膛。二人的默契使他连一瞬的反应都不需要,迫不及待地便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事情。 夜里的深山老林总是格外寂静,一切声息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会被无限放大,除了偶尔秋风颳过时树叶的声声唿唤,便只有那闪动着簇簇烛火的深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暧昧的喘息。 在此刻忘却了一切世间忧愁的左玄裳,只觉自己被送入了云端,虚虚浮浮,没着没落。 也大概只有如此,她才不会想起这个山林以外的事,那些让她身陷仇恨,憎恶世人的事。 若是这世上真的有「好人」存在,那或许,也只会是池墨了吧。 如此想着,她一口咬在他的肩上,身子弓成一只紧绷的虾,而后又整个放松了下来,嘴唇微张喘着粗气,雪白的胸口一起一伏。 那双眸子仍然处在混沌之中,却在感觉到池墨正欲抽离时陡然清醒,忽地按上他的肩,声线略带着沙哑道:「你还没有…」 他的神情在此时变得无比温柔,却仍是保持着抽离的动作,低声逗她,「那可能得麻烦你更受累一些了。」 「好啊。」她翘起唇角,宛若一只正在勾人的小妖精,「我倒要看看,是你累还是我累。 眸光一沉,池墨又回到了被温暖包裹的地方。虽然手上留了力道怕将她弄疼,但身下却是一点儿也没心软,得亏左玄裳从小习武受压能力强,这要换了旁人,身子骨早散架了。 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已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大半,随着时间的流逝,深夜里的气温也越来越低。 池墨抱着已经熟睡的左玄裳回了房间,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他身下睡着的那一刻前夕,脑子里想的竟然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若是日子能就这样过下去,当不当武林至尊,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想法虽然并不强烈,但却是真真实实头一次。若是他知道,也许往后的一切波折,都不会发生了吧。 可惜命运弄人就弄在,「若是」二字。
第61页 农历八月廿二,寒露时节。 亏了左伤熬出来的特制药,左玄裳身上的伤口好得极快,右臂上的针线也陆陆续续拆完了,待再抹个十天半个月的特制除疤药,那只右臂便会完好如初。 这几日里,苏御倒是没再作什么么蛾子,每日不是遛鸟就是在自己院里看书,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让城内的弟子和下人总生出种错觉来,好像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许久,久到…修罗城已变成了他的家。 说起城内的弟子和下人,他们甚是喜欢苏御这位新来的客人,因为他无论面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即使遇到因偷瞄他而走神犯错的杂役,他也并不会怪罪于那人,反而还会关心那人可有受伤。 如此一视同仁,待人温和的翩翩公子,有谁会不喜欢呢? 不过倒还真有人不喜欢,左玄裳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前日苏御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蓝喉金刚鹦鹉,这种鹦鹉无论是在大黎境内还是境外,都见不到几只,以极其稀有而使得它异常名贵。 因此拿到这只鹦鹉时,苏御眼里的欢喜是自然流露的,不似平日里的伪装。他满面春风地将笼子提到左玄裳面前,特意让她听一听自己教那鹦鹉说的话。 鸟儿一见到她便尖着嗓子叫唤「小裳!小裳!」 左玄裳当即便沉了眉头,手中正在处理事务的毛笔,下一刻便将鹦鹉钉死在了笼子里。 提着笼子的那位主人,眸光只黯淡了一瞬,立刻又换回莞尔浅笑的一张脸,幽幽道:「若是不喜欢,我命人杀了炖汤喝就是,何必亲自跟一只畜生动气呢?」 说罢,他唤来手下让其处理了死物,而后走到她身后,十分自然地撩起她的长髮,一股一股地编起辫子来。 「小时候你的头髮就长,我每回给你编辫子,总要辫好一会儿。偏生你又是个嫌麻烦的,有一次你非要将自己的头髮给剃了,老城主说什么你也不听,只能把我给叫过来。你还记得…我当时同你说的什么吗?」 第41章 剃髮 十九年前, 盛合元年。 「我的小祖宗欸,让为师省点心吧,这头髮不能剃啊!」 出声之人是一位身穿墨色锦服, 留着山羊鬍的中年男子。他握着剃刀背在身后,神色焦急地看着面前还不及他腿高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披散着盖过臀部的长髮,一张圆润白嫩的小脸上蕴着明显的怒气, 她将小手一伸, 用稚嫩的声音喝道:「还我!」 「真不能剃啊!又不是出家的女子,怎能将头髮剃了?!」老城主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边大步迈开躲过她的抢夺,顺便沖身边的侍女小声嘟囔了一句:「快把公子叫过来。」 八岁的左玄裳瞪着一双大眼狠狠盯着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屁孩, 却仍让人从她身上, 感觉到了一丝杀伐之气。 「你瞪我?你瞪我也没用!你就欺负为师不打小孩吧!等你到了及笄之年,你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 他又重重嘆出一口气, 「唉,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当初怎么就昏了头, 答应他收你这么个混世魔王为徒了呢?真是白白减我十几年寿命, 唉!」 倒也真不怪老城主抱怨, 左玄裳在修罗城待了不过一年, 便把这里搅了个天翻地覆。别人家的熊孩子至多不过是上树掏蛋, 下河摸鱼,而左玄裳则是致力于研究各种新奇东西。 今日用造出来的火/药炸了藏书阁, 明日用做出来的新暗器伤了十几名弟子,除了不会养蛊制毒,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曾涉及的东西。 要不是她是老城主公开收下的亲传弟子, 修罗城里的人早就暗戳戳将她给弄死了。 本来剃头髮这事儿与她过往的「战绩」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老城主说了好多遍她都不听,加之以前的事情一起涌上来,这才使得他的情绪很是崩溃。 还好这时终于将救星给盼来了,他一把拉过刚踏进门槛的苏御,指着左玄裳愤愤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带来的好崽子!说了多少遍了女子不能剃头髮!她就是不听!现在竟然还敢瞪我!我迟早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不等苏御开口说话,老城主又将袖子狠狠一甩,「这小崽子我是管不了了,谁爱管谁管!」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左玄裳瞪着他的背景重哼一声,转身一屁股坐上矮椅,盘着腿抱着臂,小鼻孔一张一合宣示着她的愤怒。 苏御面带微笑地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声问:「小裳同我说说,为何要剃头髮呀?」 「麻烦!」 「就因为麻烦吗?」 「热!」 「还有呢?」 「……像舞姬。」 最后那句回答的声音很小,但苏御很清楚这短短三个字里的意思。她厌恶自己身上一切关于北屠的影子,包括那头北屠女子在成年之前不能剪短的长髮。 在后来左玄裳没有告诉池墨,北屠女子以舞惑人之前,这世上,也只有苏御知晓其中缘由。 「可若是小裳剃了头,我便不能再为小裳编发了。」他捻起一缕她的秀髮轻轻磨磋,「我们只修剪好不好?」 「不好。」她拒绝的很果断,似乎前者并不能成为劝阻她的理由。 苏御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又道:「那小裳,可是要入尼姑庵?恰好我同静慈庵的穆箜师太有些来往,不如让我同她说一说,给小裳剃个漂亮的光头。」
第62页 果然,左玄裳一听这话,方才的架势立即减弱了几分,「为何剃髮就要出家,我不出家就不能剃髮了吗?」 「因为只有出家人才会剃髮啊,小裳要剃髮,可不就是出家吗?」 到底是年纪小,她轻易便被唬住了,嘟着小嘴在心里做了个盘算,犹犹豫豫地问他:「那……出了家会如何啊?」 「嗯……出了家便不能再穿漂亮衣裳、不能吃荤食、不能随意下山、不能大声喧譁、每日需卯时起戌时息、需听念抄佛经、需打坐两个时辰、需无时无刻平心静气。」 苏御朝前倾了倾身子,弯着好看的眼眸将她的小脸蛋轻轻捏了一把,「最重要的是,小裳若出了家,便此生不能再婚嫁,只能孤身一人与青灯古佛相伴余生了。」 别看左玄裳当时才年仅八岁,作为北屠一族的后人,她向来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 于是她撇过脸去,用极小声却足以让他听清的声音嘟囔着:「你倒是没出家,不也还是孤身一人。」 一向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苏大掌门,生平头一次被一个八岁小丫头噎得说不出话来。 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他忽地垂头髮出一声轻笑,而后抬起眼帘,半含戏嚯半含温情地望着她,薄唇轻启道:「那小裳能否可怜可怜我,留着长发好好长大,将来与我做个伴,如此…我便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窗外有浅黄的阳光照耀在他脸上,他的皮肤本来就如病弱般苍白,现下阳光一照,便恍若那散发着金光的神明,怜悯世人,普渡众生。 那日左玄裳并未回答他,却也在那之后,再未吵着要剃光头髮。 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认为,这世上的同伴就只有苏御一个。尽管当时年纪小,可她心中却无比清明,因为某件极力隐藏的过去,让她的命运跟苏御这个人,紧紧栓在了一起。 也许在这世间的茫茫人海中,只有苏御能够懂得,她心中恨的是什么,厌的是什么,想逃避的,又是什么。 哪怕在过了及笄之年后,苏御以游歷四方各国的理由,彻底消失在了左玄裳的世界里,她也并未因此改变过自己内心的想法。 可是世事又怎会永远毫无变化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觉得苏御待她,不像是惺惺相惜的同伴。从七岁那年在她耳边蛊惑的那句话开始,一直到后来总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的观念,直到她行为处事越来越有他的影子时,她才勐然发觉… 这一切不过都是有预谋的计划而已。 她是一个作品。 一个他培养过的,最完美无瑕的作品。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回忆篇献上,之后女主的过去也会以回忆篇的方式揭晓。 知道为什么苏御是我的白月光了吧(狗头) 感谢在2020-10-14 19:19:52 ̄2020-10-14 23:1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月千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八卦 先前苏御提过的那位要躲着的人, 不出他所料,几日之后果然找来了修罗城。 左玄裳懒洋洋地靠在主座扶手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堂中央那位女子的一举一动。 那是个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一身月白色的狐裘劲装,长发在脑后简单束了个马尾。眉目清秀颇有一股江南水乡的味道,却偏偏浑身上下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英气坚韧。 她腰间悬着一把黑鞘长剑, 抱着双臂在大堂中走走看看, 时不时点评一下这件摆设的花纹,那件摆设的材质,丝毫看不出作为客者的礼貌来。 「所以,你到底是来找谁的?」左玄裳逐渐没了耐性,今早还没睡醒便被影卫喊起来, 说是有位陌生女子在主殿大堂等着非要见她。 本来这事儿直接把她赶出去就好了, 而影卫们也确确实实动了手,却未曾想这姑娘的身手竟然是十足十的朝廷功夫, 一丁点儿江湖气息也没有。影卫这才冒着吵醒城主的生命危险, 连忙赶去通报。 那女子闻言停下了脚步, 自顾自地往客椅上一坐, 不可一世的神情倒是与左玄裳如出一辙, 「让苏御出来见我。」 听见苏御的名字, 左玄裳微微一愣。原来眼前这人, 便是让他前些日子说的, 能让他躲到修罗城的人。 心下忽起一丝好奇,她饶有趣味地对视回去, 「哦?可你又为何如此确定,苏御在我这儿呢?」 「我想寻一个人的下落,便如渴了添茶那般简单, 自然是知晓他的藏身之处的。」女子高扬起下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不屑,「我还是劝你赶快把他交出来,免得连累了自己。」 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左玄裳没忍住当即嗤笑一声,「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可晓得我这是什么地方,又可知我是谁?」 「魔女左玄裳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我又怎会不知呢?只不过…」 一丝杀意猝然乍现,她以极快的速度抽剑出鞘,「倏」地一下径直朝座上那人射过去。长剑稳稳插在左玄裳的脸侧,发出一阵嗡鸣,且那剑刃离她的太阳穴,不过只有一寸之距。 女子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放在鼻下轻嗅,嘴角浸着浅浅笑意,「只不过,你们修罗城可惹不起我。」
第63页 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 左玄裳始终冷静如常,甚至在那长剑射过来时,连眼皮也未曾眨一下。她缓缓抬起刚癒合不久的右手,背过手指在那冰凉的剑身上轻轻敲了一下,整柄长剑瞬间碎了一地,叮铃哐啷的声音随之响彻在大堂中。 女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紧接着便感觉到有沉沉杀意扑面而来,她甚至还未来得及起身反抗,自己的喉咙便已被一枚刻有虎头的长剑碎片给抵住了。 「原来是赫连卿之女赫连蓉啊。」左玄裳看了一眼碎片上的虎头标志,復又抬眼看向她道:「怎么?如今赫连家竟要插手武林之事了么?」 「既然知道本小姐是谁,还不快放开本小姐?!」赫连蓉根本没想到,这个女魔头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眼下也只剩赫连氏这个名头能吓唬人。 可人没吓到,碎片倒是离喉管又近了一分,她又忙不迭喊道:「等等等等,你冷静点!我真的只是想见苏御而已,我保证绝不找修罗城的麻烦,同他说两句话我就走!」 左玄裳的想法同她方才一样,无非只是想吓唬吓唬而已,她可不想成为赫连卿一家子的仇人。 遂收了碎片扔在一边,瞥了赫连蓉一眼不耐道:「出了这个门往左拐,穿过长廊再往右拐,一直走到最里面有座荒废的院子,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 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就将苏御的位置告诉自己,赫连蓉的脸上闪过些许惊讶,而后又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攥着衣摆前襟犹犹豫豫,始终不肯起身。 「苏御的眼线无处不在,最多再过半刻钟,我暴露他位置的事情就会传到他的耳中。你若是再不去,我可不知道他之后会躲到哪里。」 苏御的狡猾赫连蓉不是不知,不然之前也不会每次都是人去楼空。现下听她这样一说,也顾不及是不是陷阱了,连忙起身冲出了殿门。 路上奔行之余,还不忘心中感嘆一句,这位女魔头也没传闻中那么坏嘛。 然而她并不知晓,左玄裳之所以愿意告知她位置,无非是想让苏御吃个瘪而已。 左玄裳与苏御相识二十年,深知此人表面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实则阴暗狠辣,冷血无情。能让这样一个人躲着不见的,倒是头一遭。 因此她甚觉新奇,加上赫连蓉将长剑投射过来时,她瞥见了上面的虎头标志,心下便猜想她是赫连家或者赫连铁骑的人。 虽然赫连铁骑也收女子为兵,但军内一向军纪严明,无大司马之意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军营,这便让她确定了那女子是赫连卿从小带在身边,当男儿一样培养的女儿赫连蓉。 在确定这一点后,那些新奇便转换为了探究。 苏御这人不知同赫连卿有什么过去,每每提到赫连卿的名字,他浑身的杀伐之气浓重得掩都掩不住,可也从来不曾找过他的麻烦,甚至在外出行听闻赫连铁骑即将路过那里时,他便会连夜离开,生怕遇见似的。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对「赫连」二字恨之入骨,却又避如蛇蝎的人,竟然能招惹上赫连家的大小姐,且还让她明显一副动了情的模样追着不放,这…… 这种八卦实在太让人想探究清楚了! 怀揣着隐隐激动的心情,左玄裳捧着一手瓜子趴在屋嵴上,边磕着瓜子边盯着百米开外,站在院子里谈话的两人。 听不清女子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看见她的神情激动,眼中似还有点点泪光。而男子想必是方才正在院里看书,他一手卷着书籍,一手横于腰前,垂头冷眼对视,沉默不语。 许是一直得不到回应,女子低下头咬紧了下唇,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说了句什么。这回男子倒是有反应了,看口型像是仅说了两个字,双唇方一合上,那女子的眼泪便「唰」地一下淌了下来。 紧接着让左玄裳彻底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女子虽流着泪,眸里却仍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她抬眼恨恨盯他,陡然抬手勐地扇了一耳光。 「啪」的一声,连百米开外的左玄裳都听见了,刚拿起瓜子的手突然就僵在了空中。 天爷啊,今日是什么人间好日子?这这这…… 这也太爽了吧! 还未回过神来,那女子便已潇洒转身,离开了院内。再一看,连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正心中暗道奇怪,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看吗?玄裳。」 作者有话要说:左玄裳: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吃瓜群众感谢在2020-10-14 23:15:11 ̄2020-10-17 05:3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漆曳、小文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荒年浮生 10瓶;小文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真兇 左玄裳一转过身便看见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不过她毫不在意,甚至连一句解释也懒得同他多说,双膝一弯便飞身跃下了屋顶。 一只脚还未踏出圆拱门, 便被身后传来的一句话将在了原地,「我接到消息,丐帮的大长老不日便会甦醒, 你可有想好对策?」 方才看戏时的愉快, 因这一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回过身来冷眼看他,「没有对策,也不准备想对策,整件事情从始至终都同我没有关系, 不过都是你策划好的阴谋而已, 关我何事?」
第64页 苏御一扫方才的阴沉,勾起抹如往常一样的笑来, 缓缓走进她, 撩了缕秀髮沉声道:「只要你高兴, 便当如此好了。不过这一次, 我仍可以帮你解决他, 只要你发话。」 手指有意地蜷着那缕长发, 他垂头弯下眼角, 「你知道, 我一贯是向着你的。」 这话在她听来甚至好笑,一声讥笑无所顾忌地刺入他的耳朵里, 「你当然是向着我的,你若不向着我,也不会有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了, 不是吗?」 闻言,他放开了手中的秀髮,微眯着眼睛稍挑浓眉,阴恻恻地问道:「玄裳可是在怪我?」 见她默认,苏御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一点点消失,古井般幽深的眸里汹涌着漫天风雪。 如此强烈的危险气息,左玄裳又怎会感觉不到呢?此刻她握紧了双拳,在体内暗暗鼓动着内力,就等着一触即发。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苏御率先开了口,「当年我做的,不过是推了你一把而已。即使没有我,你以为就不会有那场大火了吗?你可别忘了…」 他弯腰凑近她,一字一句均冲击着她的理智,「你可是北屠的孽种啊。」 瞳孔骤然紧缩,左玄裳当即一掌挥出,却被苏御灵活躲过。他向后一跃,稳稳噹噹落在屋嵴上,嘴角挂着抹戏嚯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现下太过愤怒,切磋什么的,还是等你冷静了再来找我吧。」 说罢,当真如一条滑熘的蛇一般,转个身便不见了踪影。 逃得还真是快。 左玄裳朝着那已空无一人的屋嵴,狠狠瞪了一眼,心中暗暗发誓:打蛇打七寸,下次一定先挖他的心,看他还怎么跑! 许是白天闹得太不愉快,这日夜里她再次做起了噩梦。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她梦见的不再是大火,而是一片夜深人静的小村落。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睡梦中,且无人察觉,自己的门前屋后已被放满了枯枝和稻草。 她看见自己手里拿了一根火把,有恍若鬼魅惑人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吟:「恨吗?恨就点燃它吧。这是他们欠你的,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点燃它吧,点燃了它,你就再也不用看见他们了。」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她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张模煳的面容,任她如何用力也看不真切。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冉冉升起一团烈火,越燃越勇,越烧越旺。 拿着火把的手渐渐下移,直到那一簇小火碰到稻草的草尖,「唿「的一下,周围的环境在转瞬之间全部陷入了火海里。 耳边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慌乱焦急的拍门声,有伴随着咒骂的重物撞击声,但就是无一人能从自家屋舍里逃出来。 仿佛这一切,都是某人提早准备好的。 从让他们陷入深睡的井水,到趁机放好大量的引燃物,最后到锁上每家每户的门。 哦,忘了最重要的一步,还有递给她的那根火把。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他精心布置好的一个局。 为的,不过是将她这样一个拥有绝好「先天条件」的人,培养成他最完美的作品而已。 谁让她,姓北屠呢? 「玄裳,醒醒。玄裳?」 梦里似乎有人在叫她,语气里的急切终是让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她立即坐起搂住了他的脖子。 「玄裳?」 「抱我。」 池墨听话地圈住她滚烫的身子,又听见她说「抱紧点」,便将双臂箍得更紧了些。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在确定怀中人的身子不再发烫后,他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吗?」 她顿了顿,却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池墨,我以前…是不是也是如此对你的?」 「如此?」他一时不解,「如此是指什么?」 左玄裳仍旧搂着他,似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他那双眼睛,「比如……逼你杀人之类的。」 「嗯,倒是逼过不少次。不过那时候小,逼我一把是应该的。若是连杀人也做不到,又如何能做你的副城主呢?」 她终于将搂着她的手放开,转而同他对视道:「你难道,就从未恨过我吗?哪怕只有一丝丝。」 池墨扬起唇角,将她脸侧汗湿的碎发一一拢至耳后,回她:「这世上的人事物,凡是你不喜欢的,便不该存在。替你清理还来不及,为何要恨你?」 但凡思路正常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情话,可偏偏落在左玄裳耳中,却让她生出几分愧疚来。 这孩子,属实被我洗脑得有点严重啊。虽然忠心难得,但他这很明显有点偏执了啊。万一以后变成个杀人狂魔怎么办? 杀人可以,狂魔就很没品了。 不行,今后还是得抽空给他掰回来一点。 想罢,门外适时响起两下敲门声,是左杜。 他进来后先是瞧了池墨一眼,后者很快会意,起身离开了她的卧房。 「城主,丐帮的大长老今早醒了过来。」 苏御说得果然没错,他终究还是甦醒了。左玄裳眉间轻蹙,问道:「可是说要见我?」 「没错,他方醒不过半个时辰便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想请城主喝杯茶,让城主今日未时上百花峰顶凉亭一叙。」 她抓着棉被的手紧了一紧,神色甚是凝重,「知道了,我的去处不要告诉池墨。」
第65页 百花峰位于昌都最东方,是座风景极为秀美的山峰。因地理位置观赏日出极佳,故前人特地在峰顶建了一座凉亭。 左玄裳轻功行至峰顶时,恰恰好是未时,不早也不晚。 凉亭内有一位年近八十的老者,长须白髯,一身灰麻布衣,袖角和裤脚皆被捲起,趿了上草鞋晃晃荡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即将下地干活的农民爷爷。 可仔细看却也能看出来,他和旁的老人截然不同,例如腰板笔直无佝偻之意,布着点点老人斑的手上还有几道旧痕,露出来的半截小臂也不似别的老人枯瘦如柴,反而仍存有孔武有力的肌肉线条。 他便是约了左玄裳在此见面的丐帮大长老——吴柴。 「左城主,许久不见。」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并无恶意,朝石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摊开手掌,「入冬了,这山上怪冷的,来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左玄裳并不担心他会下毒,堂堂丐帮大长老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下等之事,遭天下人耻笑。于是她走过去,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杯饮下。 是很下等的茶叶,既无清香又略为干涩。 吴柴见她稍皱了眉头,挠了挠后脑勺讪笑两声,「对不住了左城主,说要请你喝茶却只能拿出这等劣质茶叶。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们丐帮挺穷的,多担待担待哈。」 「吴长老。」她放下茶杯正色道:「茶我也喝了,想必你找我也不只是为了喝茶,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着急。也罢,左城主日理万机,自然是耽误不得的。那我便直说了。」 吴柴敛了笑容,趁着又一阵冷风卷过,让喉间的话语乘风而起,四散于天地间,「告诉我苏御安插在丐帮的细作是谁。」 额间突地一跳,左玄裳默了一会儿,而后嗤笑一声道:「这种事,吴长老不是应该去问苏御吗,为何要来问我?」 「左城主何必明知故问,苏御是为了谁才让细作背后害我的,你我皆知。」话及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垂头重重嘆了一口气,「左城主,二十年的事情我非常抱歉,也一直内疚至今,你若……」 「够了!」她暴喝一声,似是不想再提当年之事,「你也会愧疚吗?恐怕你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正确吧。我再重申一遍,苏御做的事情你去问他,我同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她抬脚便要离去,却又被吴柴下一句话给拦住了步伐。 「你一直在查邢川吧。」 她徐徐转过身来,又听他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细作是谁,我告诉你邢川的真实身份。」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确实让她摇摆了一下。丐帮的情报网遍布天下,且能从大长老口中得知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邢川此人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到底是什么,竟让堂堂剑尊将他藏了十几年,这一点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邢川同驭世门到底有无联繫。因此吴柴这个提议,着实让她心生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一章是我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写的,没啥状态,下一章再找找感觉吧。(哭唧唧) 第44章 奴隶 十八年前。 大黎的东部边境与金河、杲佲两国相连, 其中国土相接处有这样一个地带,因为天高皇帝远,又与他国相连, 因此国法在这里便形同摆设,只有钱和势才是绝对的王法。 这处地带名为向天城。 今日奴隶市场又迎来了一批新的「货物」,那领头的大汉牵着手中的绳索, 后面跟了一长串形形色色的男和女, 大人和小孩。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被卖到这里的,事实上,自愿只占极少数。更多的是从四方各地拐来、抢来,或者结了仇家被人暗算送到这里的。 没有人问过他们的出身,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出身, 到了向天城成为了奴隶, 除非主人好心放人走,否则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可是, 这城里哪会有好人呢? 负责登记的工人将新来的这批一一登记, 队伍走到最末尾时, 他掀起眼皮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 便让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那是一个五岁大的男童, 身上虽已满是脏污, 却不难看出衣服的布料极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本应闪烁着恐惧, 此刻却是如死水般平静。 工人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復了见怪不怪的神色。这奴隶市场这么多人, 出身高贵却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沾了沾墨水,头也不抬地问道:「名字。」 「……邢川。」 登记好后, 大汉将他们领进了市场,关进笼子里供人挑选。有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人心如死灰只盼着能去个好人家。 而邢川则自始至终安静地坐着,低头一动不动盯着笼外地上的蚂蚁。 来往的买家走了一批又一批,身边那些奴隶陆陆续续被带走,女子的哭喊和打手的咒骂声,自他被关进来就没停过。 然而却并未有一位买家,将他这样一个沉默不语的小男孩放在眼里。 在奴隶市场里,大部分的买家都喜欢买妙龄女子带回去,既能干又能干。买男子的也有,比如家里急缺僕人的,或者有点闲钱的寡妇。
第66页 可是买个五岁的男童能有什么用呢? 于是一直到了黄昏,那蚂蚁都不知道搬了几回食物了,邢川仍然没有被买走。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卖家打开笼子将他牵出来,打算明日再卖。身子刚钻出笼子,便听门口传来谄媚的一句:「哟,姜老爷,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位体型肥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边盘着手中的核桃,边懒洋洋答道:「前日家里刚走了一个,这不,今日闲来无事,来看看你这儿有什么新货没有。」 「有!当然有!」门口那工人堆着一脸谄笑,领着口中的姜老爷来到邢川面前,「您也是赶巧儿了,这今日刚到了一个。您看看,合您胃口不?」 姜老爷的眼睛本来就小,稍微一眯便眯成了一条缝,打量了他须臾,又道:「这身板看着有些瘦弱,恐怕经不起两天折腾啊。」 「欸——您这就此言差矣了。」牵着绳子的卖家自然不肯放弃这单生意,当即狠拍了两下邢川的背部,后者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您看,瘦是瘦了点,可身子骨硬朗着呢。若是没撑过两天,我免费再给您送去一个,您看如何?」 手里的核桃仍在盘个不停,姜老爷盯着邢川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这小孩到底能不能撑过两天默了半刻,邢川见眼前的男人撇了嘴角,「行吧,就他吧。」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丢到卖家手里,而后便牵着那绳子,将他带离了奴隶市场。 走出四五米,他隐约还能听见后面两人的谈话。 工人轻轻嘆了口气,语气里流露出些惋惜:「这么漂亮的小娃儿,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一旁的卖家掂了掂手中的银袋子,语气里甚是愉悦:「你管他能活多久呢,这世道,咱们这些底层的人哪还有空管别人啊。走,今日赚了笔大钱,咱们喝酒去。」 话毕,二人勾肩搭背地踩着夕阳的余晖渐渐远去。他们深知,自己走向的是浆酒霍肉,而邢川走向的,则是暗无天日的牢笼。 在这向天城,没有人不知道姜老爷是何人物。他是同守城将军拜过把子的兄弟,有朝廷的势力给他做主,他在这里向来是一手遮天。 偏偏这人还有个不好的癖好,那便是喜欢折腾长得白嫩的男童。凡是送进他府里的男童,没有一个能撑得住一年,不是被折腾死了,就是实在受不住投井了。 因此他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可这又能如何呢?向天城偏远闭塞,又有守城将军做靠山,消息根本传不出城门,更别提上告天听来惩治他了。 这城里的百姓都是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家里有男童的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当然,也有些家里有男童的,见到他就跟见到财神一样。谁让人家出手阔绰呢,一个银袋子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了。 这世道啊,活着比死难。 出了市场后,邢川便跟着他上了一顶在门口等待的娇子。一路上姜老爷并未有同他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儿,好像方才没看够似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娇子在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口停下,那高高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姜府」二字。 见老爷回来,小厮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妇人踏着小碎步前来迎接。 「老爷。」她低眉顺眼地福礼颔首,直起身子时视线落到邢川身上,脸上却未有丝毫惊讶之色,单单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略过。 「通知厨房,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说罢,便带着邢川径直往内院走去。 很多年之后,即使邢川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全新的身份、无一人知晓他的过去,但他依然无比清晰的记得,那日是立春,明艷的阳光照在身上并不温暖,甚至还有点寒凉。 他记得那人让自己脱下衣服时的噁心嘴脸、记得那双肥猪一样的手探进了不该探的地方、记得粗糙的马鞭打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疼痛。 他更记得,那七年中他曾无数次想要轻生,却又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很快便学会了如何讨人欢心,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达到目的。什么阿谀奉承,谗言佞语;什么苟合取容,伏低做小,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手段而已。 也多亏了他的八面玲珑,才使得自己在十二岁那年顺利脱身。 姜老爷向来只喜欢童子,过了这个年龄后,本想着打发他去做府里的杂役。可这七年里,邢川的言行举止不仅越发上道,甚至在房事上也深得他的欢心。 人一开心,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因此在邢川提出放他走时,姜老爷竟也破天荒的同意了。 可惜这个「同意」,却没保持三日就变了卦。 彼时邢川方离开向天城不过十几里地,姜老爷冷静下来后忽然起了疑心,怀疑那小子是故意隐忍七年讨自己欢心,等放了他便会跑去皇城敲公冤鼓。 如此一想,他连忙告知了自己的义兄,连夜派士兵们将他捉拿回来。幸好那时邢川不在客栈,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群官兵,正拿着自己的画像询问旁人。 心觉不妙,他连忙骑上马逃离了此处。可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且他那匹马是买的最便宜最弱的老马,怎能跑得过人家的战马? 于是在躲躲藏藏,逃了两日之后,他终于被那群人给堵住了去路。尽管已到绝境,可他仍不甘心就此放弃。
第67页 这七年都活下来了,他又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巨大的生存本能下,他转身拔腿就跑,明知顺利逃走的希望渺茫,但巨大的恐惧已使他无法思考,只能不停地向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体力又如何能比得过,一群成年男子的体力呢? 不出意料,他的双腿已逐渐无力,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氧气。 身后的官兵们越来越近,他翻了个身正想爬起来继续跑,一双雪白的靴子却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溺水者哪怕是一根稻草都会拼命抓住,于是他跪在地上抓住那双靴子,涕泗纵横地说着:「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了!」 在他慌乱急切的求救声下,那人用浑厚的声音缓缓问道:「请问你是否……姓邢?」 「所以救他的那人是秦观海?」听完整个故事后,左玄裳心中的疑惑更多了,「可是为何呢?他藏了邢川十一年,要说他没有别的隐情,怎么可能呢?」 讲得口干舌燥,吴柴兀自斟了茶饮下,「隐情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我们丐帮也不是谁的秘密都知道。看来这个隐情,你还是得亲自去问秦观海。」 「那照你这故事看,邢川同驭世门没有关系咯?」 「这个我可不能跟你保证,万事皆有可能,谁能确保这十一年里他都同驭世门没有关系呢?你要说整个飞鹤山庄都同驭世门有关系,那也不是完全绝无可能。」 这番话换个意思就是,你要说我能成仙,那也不是绝无可能的,毕竟未知的事情,谁能断定不可能呢? 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她翻了个白眼,懒得再与他多废话,转身便欲离去。 「左城主留步。」吴柴站起身来,收了方才强词夺理时的神情,正色道:「邢川的身份我已经告知你了,现在该换左城主了吧。」 她并未回过头,只稍稍默立了一会儿,「你昏迷前,曾参加过你们九长老的婚宴,对吧?」 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她忽然回过头来,发出一声短暂的轻笑,而后眉梢轻挑道:「那个新娘子挺漂亮的。」 吴柴霎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丐帮内部被安插了细作,而是九长老的家庭被安插了细作啊。 见左玄裳迈开步子又欲离开,他仍是出声将她叫住,这次却不是为别的,而是……还欠她一句正式的道歉。 「左城主,无论如何,二十年前的事情…我很对不起。」 这世上有太多事情,都不是一句「对不起」便能得到原谅的。之所以犯错者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说出那句「对不起」,并不是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的行为给他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们的负罪感。 至于被伤害的人选不选择原谅,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因此,她什么也没说。 冬风四起,盪于这山野林间。天地间何之宽广,一则存于眼,二则存于心。在心者,如干坤万里育苍生,山川河流养万物,却独独容不下,一丝成见。 作者有话要说:啊,写这章的时候好有感觉,总算是填完邢川的半个坑了。 另外其中有个亮点,显示了中华语言的博大精深,不知道宝宝们发现了没有(狗头)感谢在2020-10-18 20:52:19 ̄2020-10-19 14:4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荒年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彻查 农历九月廿五, 昌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格外要早,雪势不大,方落入人间便融成了一滴冰水, 积不起白茫茫的一片来。 也不知这雪是不是老天爷故意选在这日下的,今日恰好也是苏御先前定好的,离开的日子。 此刻修罗城的山门前停着一辆精緻的马车, 虽然左玄裳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马车弄上山来的, 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弄下山去,但她对苏御的做派早已习以为常。 这人怕脏,从来都不肯骑马。说实话,她一直怀疑怕脏是藉口,其实这人根本就不会骑马。 当然, 也只是怀疑而已, 会不会什么的,她也不是那么感兴趣。 苏御来时跟随的那些持萧女子今日只出现了一位, 此时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车旁, 等待着自家主子同左玄裳告别。 「这一别, 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你可会想我?」他仍是保持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让人莫名有一股想打上去的冲动。 左玄裳面色不耐地别过脸去, 冷淡道:「最好永远都别见了。」 「玄裳还真是没良心。」他也不恼, 嘴角仍是笑着, 「前几日刚出卖了我的细作,今日就对我这般冷淡, 还真是令人伤心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转过头来,沖他挑了挑细眉,「这可是你教我的。」 苏御缓缓敛了笑容, 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似乎在探究,眼前人是否还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人。 对于他的目光,左玄裳毫不介意,反而挺直胸膛扬起下颌回视过去,坦坦荡荡接受着他的审视。 一刻钟后,他忽地勾起一边嘴角,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查驭世门。玄裳啊,你怎么忘了?我以前还教过你,无论调查何事,都应当从身边人开始查起才是。」
第68页 说罢,他直起身子极其轻蔑地瞧了她一眼,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而后仿佛胜利者一般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车轱辘撵过湿漉漉的土地带起点滴泥水,不过须臾便没了身影。左玄裳伸出手来想接住一片雪花,然而纷纷白雪落在手上,顷刻便化为了浊水。 手掌稍侧,浊水顺着掌纹滴落在地,又在瞬间融入土地的缝隙里,待太阳再次爬上苍穹之时,它便将回到它来时的地方。 总归,是既有来处,也有归处。 一片雪花尚如此,那人呢?人间如此辽阔广袤,为何一个微末渺小的人,却始终寻不到归处… 她并不知,在身后远处的一座高点上,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正伫立凝望着自己。 苏御离开后,修罗城总算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不用再见到那张笑得阴阳怪气的脸,左玄裳连吃饭都更有胃口了。 只是他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她偶尔也会想起。虽然那人说话做事都让她无比厌烦,但不可否认,他的情报网不仅比她快,比她广,还比她更可靠。 说到这个,还是得归功于他培养的那些女子。琴棋书画,歌舞文武皆样样精通,从小便在烛龙堡接受训练,及笄之后便会被送入各大高官商贾的家中。 也正因此,才不得不让左玄裳重视他那番话,于是今日特地召了左惊过来绝生殿。 「参见城主。」同样是冥骨服恶鬼面,可眼下却是由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戴着。 他便是八名影卫里负责管理修罗城弟子的「惊」,别看他外貌是个半大不点的小屁孩,其实他同左玄裳差不多大。之所以外形如小孩儿,是因为当年误食毒药所致,此后身体便停止了发育。 「嗯。」她处理着手中的事务,头也不抬地命令道:「即日起,你将城中上下所有弟子,给我一一排查个遍。但凡有可疑的,不问缘由,全都抓起来等我发落。」 「城主说的可疑是指哪方面?」 「三个月内,所有与平常行为不符的、所有无故缺席训练的、所有通报或擅自下过山的。」 闻言,左惊犹豫着又问:「那…其他影卫和副城主也要查吗?」 说彻查城内弟子,可影卫们和副城主都是弟子啊,这事儿不问明白了怎么行?可他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左玄裳。 此前苏御那番话虽让她怀疑城中出了驭世门的细作,但怀疑的对象都在除影卫和池墨之外的弟子身上。 毕竟影卫们可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池墨更是她捡回来跟了自己十年的人,对于他们,左玄裳是再了解不过了。 可左惊方才那一问,倒是提醒了她,不该如此信任一个人。自古敌人是没有机会背叛你的,能背叛你的,一定是极其信任的朋友。 于是思虑片刻后,她轻启红唇缓缓吐出一个字:「查。」 彻查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城中弟子共有三千余人,按照这三项可疑标准一一查下来,怎么着也得花个四五日。 更何况排查之后,还要一一审问那些可疑弟子,为何行为异常、为何无故缺席训练、下山之后去见了谁。从他们嘴里问出答案之后,还要一一去核实,这又得花上十天半个月。 于是这段时间里,修罗城上下是人心惶惶。几名影卫和池墨是最先核实完的,并未查出什么可疑之处,左玄裳也彻底放下心来,每日悠哉悠哉地等着调查结果。 昌都又下了几次雪,一次比一比雪势大,昨日下过的那场雪,已在屋檐和树木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气温是越发低了,他们这种习武之人倒是不怕冷,可左时戏却早早地便抱上了汤婆子。 怕冷也就算了,偏偏还不多穿点。左玄裳同她嘱咐了好多次,她就是不听,说是穿多了像头熊一样,甚是难看。 左玄裳听着觉得好笑,随即噎她:「你见过熊吗你就说难看?」 「那书里不都有画吗?胖乎乎毛茸茸的,可不是难看吗?」她嘟着嘴反驳道。 「我倒觉得挺可爱的。」左玄裳拿过一件棉裤,在她面前抖了抖,「来,穿上。这里面塞的可是鸭绒,可暖和了。」 左时戏瞧着那臃肿的棉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的神情,「我才不要穿,丑死了。」 「嘿——你有的穿都不错了。你出去看看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冬天能穿得暖和的?小屁孩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觉得是福气那你自己穿好了,我才不要穿呢。」 还不待左玄裳再说什么,她忽地两眼一亮,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哥哥」,而后连忙小跑过去,一把抱住池墨的腰。 「少主又不听话了吗?」他弯着笑眼揉了揉左时戏的发顶。 「我没有不听话。」她仰起的那张小脸上溢出些委屈,软声软气道:「我是真的不想穿嘛,走起路来实在是笨重,同我在厨房见到的那只肥鹅一样,毫无美感。」 「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美感?」左玄裳丢了个白眼给她,一见到她那副看见池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模样就来气。 小小年纪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左时戏愤然转过身来,一双天生带有威慑力的狭长凤眼,此刻狠狠瞪着她,「我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是美感了?!别整天叫我小屁孩小屁孩的,我已经十四岁了!」 「你明日才十四岁!别把今日不当日子啊!」
第69页 「你!」 「好了好了。」眼见着二人又要吵起来,池墨连忙出来劝和,「少主既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必应该更懂事一点了才对,那便应当知晓,美丽和安康哪个更重要,对吗?」 她将嘴嘟得老高,兀自站那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气唿唿地拿过了棉裤。转身去往里间的同时,还不忘再狠狠瞪左玄裳一眼。 「让她穿个棉裤跟要她的命一样,小孩子真是烦人。」左玄裳抱着双臂坐下,甚是不耐地撇下了嘴角,池墨坐到一旁耐心安抚道:「小孩子嘛,总是要慢慢教的,等再大一些就懂事了。」 「管她懂不懂事,等她一成年我就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话及此,她蓦地勾起幸灾乐祸的嘴角,「也不知道她未来的夫君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要如此惩罚他。唉,当真是可怜啊。」 一旁的池墨不知在想什么,垂眸默了片刻,忽又冷不丁问道:「那……你呢?」 「我?我什么?」 「你把她嫁出去了,那你呢?」 这个问题她倒还真没想过,于是撑了脸颊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嗯…也许会一直当这个城主,直到死在别人手里吧。江湖上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这后半生怕是不可能安稳度过了。」 「你……你没想过…嫁人吗?」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忽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貌似在说:你怎么会问出这等愚蠢的问题来? 而后又不自觉地轻笑一声,微微摇头,「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敢将我娶回家?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会嫁的。让我伺候男人,做梦去吧。」 「我……」 池墨正想说什么,一旁里间的门忽然打开,下身明显臃肿的左时戏一脸不情愿地走了出来,小声说了句「我穿好了。」 第46章 生辰 冬日的夜晚没有皓月星辰, 却有绚烂烟火。 子时一过,漆黑的天空中猝然乍现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将左时戏那张欢喜的小脸照得异常明亮。 「吶, 可别说我没给你准备惊喜啊,这烟火可是从江南走水运过来的,昌都的烟火可没这么好看。」左玄裳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 懒洋洋地说道。 虽然很不情愿, 但左时戏还是极快地道了声谢。趁着烟火还没放完,一旁的池墨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蹲下身子递给她。 左时戏迫不及待地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块串着绳子的,和田羊脂玉制成的平安扣, 其光泽洁白无瑕, 莹透纯净。但凡是懂玉的人,都知道和田羊脂玉乃玉中极品, 向来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戴。 饶是左时戏这种不懂玉的, 也实实在在被这一块如同凝脂的美玉给惊艷到了, 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哇」。 池墨接过她手中的平安扣, 边戴到她的脖子上, 边道:「白玉最是养人, 和田羊脂玉又象徵着美好高贵, 吉祥安谧。因此, 我希望少主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安乐无忧。生辰快乐, 时戏。」 「谢谢池哥哥。」她眉开眼笑地搂住他的脖子,同他紧紧拥抱了一下。 两副面孔看得左玄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在她生辰的面子上懒得同她吵架, 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望着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池墨转过头来对左时戏忽然问道:「时戏,能不能告诉哥哥,你为何如此讨厌玄裳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愣了一愣,随即垂下头沉默了片刻,「爹爹去世的时候,我虽然年纪小,但我记事很早。我记得很清楚,爹爹陪伴我的次数屈指可数,相反,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左玄裳身上。 明明我也可以习武,我也可以修习七无决,爹爹的期望我也可以努力达到,可为何爹爹偏偏把所有的期望都给了她?真不知道,到底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还是她左玄裳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以来讨厌左玄裳的原因,池墨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傻时戏,正是因为你是老城主的女儿,他才不捨得让你受这些苦啊。他之所以如此严苛地训练玄裳,就是因为想让玄裳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护你一生安康无虞。」 见左时戏眼里似乎并不相信,他又道:「你知道老城主去世前,对玄裳说了什么吗?其实我偷听到了,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许跟玄裳说哦。」 她点点头。 「老城主说,你虽然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他让玄裳以命发誓,绝不会让你捲入这江湖的纷争中来。现在,你可明白了?」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左时戏费解地挠了挠耳鬓,「所以爹爹还是最爱我的,是吗?」 「当然是啊。」 「嗯…我信哥哥。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今后尽量不同她作对吧。」 池墨以笑回应,随即唤来左景将她送回忘仇院。在她的身影同左景一起消失在空气里后,他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盛满心疼的眼眸。 是啊,老城主最爱的是左时戏。左玄裳于他,不过是保护自己女儿的一个绝顶工具而已。 没人爱她。 他还记得,自己被左玄裳带回修罗城的第二年,也就是左时戏四岁的时候,她跑着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即哇哇大哭。
第70页 老城主将她抱在怀里哄了半天,而后便派人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在她旁边,生怕她再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 也是那一年,老城主命左玄裳仅带十人清缴一个小门小派,那时候她的心法还不够成熟,因此清缴回来时几乎浑身是血,而老城主只是夸了一句「做得不错」。 后来他截下送药的僕人,自己亲自给她送过去,这才看清她身上的伤势。白皙的背上划了一条整整一尺长的伤口,其他地方的小伤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涂药困难,那日还是他帮忙上的药,可他知道,平日里的伤口都是她自己涂的,上完了药翌日继续修习,一直如此。 城里的人都觉得,左时戏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甚是可怜。但在池墨心中,却从未给过她一丝心疼,至少她是被人深深爱着的,哪怕老城主已经逝去,但却为她安排好了此后康乐无虞的人生。 可他心疼的那个人,却从未得到过左时戏从出生就拥有的东西。 万籁俱寂的夜里,左玄裳的房间早已熄了烛火。睡意正欲拖着她进入更深度的睡眠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忽然从背后缓缓搂住她的腰,紧接着熟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里。 已经睡着了一半的她陡然清醒,回身望了一眼他的轮廓,又埋进他怀里带着轻微的鼻音说道:「你又不听话了,我没让你进来。」 说是这样说着,抱着他的姿势却不曾动过。 「明日再罚我。」池墨有规律地轻拍着她的背,直到怀里的人唿吸逐渐绵长,他才在她发顶轻轻烙下一个吻,同她一起睡去。 翌日,初晨的阳光刺破白云照进屋内。池墨难得一次没有早起晨练,继续抱着还未醒来的左玄裳,再次睡了过去。 冬日里的被窝还真是懒惰的源泉,暖烘烘的,让人捨不得离开。因此左玄裳在临近巳时醒来之后,仍是抱着身旁的大暖炉不肯起床。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左玄裳:你晨*了。 池墨:我知道。 左玄裳:你有想过,为什么男人会晨*吗? 池墨:……没有。 左玄裳:好吧。 气氛安静了片刻。 池墨:不起床吗? 左玄裳:你要起吗? 池墨:你想起吗? 左玄裳:不知道,你想起吗? 池墨:……你是不是想再躺会儿? 左玄裳:……不是啊,我是觉得你不想起,所以大发善心想要陪陪你,难道你想起吗? 池墨:我……好吧,我不想起。 左玄裳:那再躺会儿吧。 池墨:…… 这样的场景终于在左惊敲响房门时,才得以结束。 经过半个月的排查,三个月内与平常行为不符的有三百七十三人、无故缺席训练的有六百六十五人、通报过或擅自下山的有一百八十一人。 而其中无法解释原因,以及审问核查过后发现可疑的,加起来一共有二百五十五人。 这些人现下全被关在地下监狱的第一层里,虽还未用过刑罚,但到底是修罗城的弟子,深知地下监狱的恐怖。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惨叫和哭嗥,他们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着。 门口忽然照进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左玄裳逆着光走下来,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抱着双臂扫视众人。 「你们现在有三个选择。」她伸出手指,宣示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一、坦白你们无法解释的可疑行为。二、向我举报这个牢里任何一个人可疑的原因。三、去地下三层。」 原本在说前面两个的时候,众人脸上还有犹豫,可当听见第三个选项时,所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接着很快便有人第一个举起了手。 「我要举报!」那人将旁边的男子一指,「他那日之所以急匆匆下山,是因为偷了城主好几片琉璃瓦,避免夜长梦多想赶紧卖出去!」 那人脸色瞬间煞白,忙跪下不住地磕头,边磕边喊:「城主饶命!城主饶命!」 左玄裳举起两指勾了一勾,身后的影卫立即走过去将他带出来,而后二话不说地在众人面前剁掉了他的十指。 这一幕看得众人不寒而慄,忽又听见她道:「我说话算话,你既是举报属实,若是你现在坦白你的可疑原因,我便可饶你一命,放你完完整整的离开修罗城。如若不坦白,那你便等着别人举报你,亦或是…去地下三层吧。」 「不!我坦白!我那日无故缺席训练,是…是…偷偷熘下山,去了青楼…」 话音刚落,她再次示意影卫将他带了出来,「先关进普通监牢,若是核查属实,自会放你离去。」说罢,当真离开了地下监狱。 剩下的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一时之间一大半的手都举了起来,争着抢着举报同门师兄弟。 左玄裳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跟他们耗,将事情交给影卫后,自己便回了主殿大堂,同池墨一起吃午饭。 今日无事,午饭是池墨亲自做的,有她最喜欢的炒珍珠鸡和如意卷。也不知为何,这两道菜她尝过很多人做的,比如自家的厨子、酒楼的厨子、外地酒楼的厨子、菜品当地酒楼的厨子,但是都没有池墨做得好吃。 「味道如何?」 「同以往一样。」 池墨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晚上…要不你来做一个菜?什么都可以。」
第71页 正低头专心吃饭的左玄裳忽地抬起头来,探究似的看了他半天,「池墨,你知道你自己很奇怪吗?昨日你问我将来嫁不嫁人,今日你又问我要不要做菜,你莫不是……」 他的心跳逐渐加快,生怕被她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正当他紧张得吞咽一口时,左玄裳接着将下面那句话补全道:「觊觎我的城主之位,所以盼着我赶紧成为人妇是吧?」 池墨:…… 第47章 三合一 花了大半日的时间, 倒是查出来一些同正派有关联的,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也不曾带出去过什么重要消息。 左玄裳头一次觉得如此糟心, 救走邢川的人没有线索,赫连铁骑出现在秦淮的事情也没有线索,就连秦观海为何收邢川为闭关弟子, 又为何对所有人藏着他的身世, 她也没有任何线索。 就好像,自己的耳朵眼睛被人给捂住了一样。 如此一想,她更加确定修罗城里有自己查不出来的眼线。正当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时,左杜忽然带来了南初的飞鸽传书。 信件上说,她听闻池墨上次中了离朝千鸩后, 便着手调查门中上下所有接触过离朝千鸩的人, 果然让她发现了可疑人物,而且这个可疑人物似乎与驭世门有关。兹事体大, 信件上不方便写明, 她已着三日前出发前往昌都, 大概明日就会到。 这封信件总算给左玄裳带来了一点头绪, 没想到救走邢川之人竟然还和驭世门有关, 这倒还真是个意外收穫, 且看明日南初怎么说吧。 翌日, 果然如信中所说, 方过午时南初便到达了修罗城。 不知为何,与她几月未见, 左玄裳莫名感到一股生疏。尤其是在二人见面时,依她往常的性子,早就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抱住自己了。 可她非但没有, 甚至那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有些勉强。 左玄裳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何事,但她既然没有主动提起,说明并不想谈论此事,自己也就不好再主动问,只好装作全然看不见她的不对劲,将她领进了屋内。 静谧的房间里此刻只有她们两人,左玄裳将池墨和无处不在的左景全部屏退,单独和南初秘密谈话。 「你在信中说,拿走离朝千鸩的人同驭世门有关,这从何说起?」左玄裳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来话长。」南初斟了杯茶润润嗓子,神情很是严肃,「上次听闻池墨中了离朝千鸩,你知道的,它是我们无天居特制的剧毒,一般只有门派里的高层人物才能接触到。 我担心是不是无天居里被安插了细作,于是暗地里将能接触到离朝千鸩的人查了个遍。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抓住了一个。 那人也是一时被钱财迷惑了双眼,据他所说,是有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出黄金三千两找他买离朝千鸩。他卖虽是卖了,但也留了个心眼,那男人一看就不是能拿出黄金三千两的人,真正的买家一定另有其人。 于是为了给自己手上留个把柄,他便跟踪了那男人,你猜他看见了什么?那男人穿过了三条巷子,最终在一个死路那里同一位白衣男子会面,并将离朝千鸩交给了他。 我那财迷弟子当时离得远,却也看得清清楚楚,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时,脸上戴着的确确实实是白狐面具!因这事儿牵扯到驭世门,他便更不敢将此事告知于我了。 若不是我暗中查到曾有人看见过他鬼鬼祟祟地从毒室里出来,恐怕你家池墨中毒这事儿,我无天居就要背一个大锅了!」 这次左玄裳没有纠正「你家」二字,她无意识地摩擦着右手三指,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若是南初所说属实,那便侧面证实了邢川的确同驭世门有关,不仅有关,很可能还是门主。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能说得清楚了。首先,秦观海为何帮驭世门她不知道,可也正是因为邢川是驭世门的人,所以秦观海才会帮忙掩藏他的身份。 其次,驭世门一定一早便知道,她想杀邢川,不然也不会先去无天居拿到离朝千鸩做准备。至于是如何知道的,要么是修罗城里被安插了眼线,要么是她和池墨的行动早就被人暗中给盯上了。 最后,营救之人不能暴露自己驭世门的身份,所以刚好离朝千鸩也成了混淆身份最好的工具,一举两得。 这也就更加证实了,邢川有绝大的可能就是驭世门门主。 「唉,说这么半天都口渴了。」南初提起茶壶再次斟了一杯茶水,正要端起时却发现茶水已经变冷,「欸?都冷了,我再去沏一壶吧。」 说罢,提了茶壶便欲起身。左玄裳在一旁忽然道:「唤下人过来吧,沏壶茶而已,何必亲自去?」 「那可不行。」南初拍了拍随身挎着的布包,眉梢微挑,「我可带了我亲自种的龙井,你们修罗城的下人又不知道什么火候、要放多少茶叶、走哪些步骤,万一给我泡坏了怎么办?」 「好好好,你去你去,真啰嗦。」左玄裳不耐烦地沖她挥挥手,后者满意地提着茶壶便离开了房间。 南初走后,她兀自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既然知道了邢川的身份,便得好好利用这一点,作个大文章出来。 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消息透露给各大派,正魔皆恨驭世门,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崇拜的正派之首,剑尊前辈,竟偷偷藏着驭世门的人,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第72页 退一万步说,就算邢川不是驭世门的人,但驭世门弟子救走他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啊。 如此一来,既能弄清邢川的真实身份,又能给飞鹤山庄重重一击,也算是一箭双鵰了。 想罢,左玄裳当即便决定就这样做。于是唤来了左杜,让他暗地里给各大派传去消息,且不能告知修罗城内任何人,包括其他影卫和池墨。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南初小心翼翼地提着茶壶回来了。 「快闻闻。」她斟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递给左玄裳,期待的等着评语。 那小小杯子里散发的清香,确实比她一贯採购的茶叶要上乘一些。也难怪,昆明的地理位置本来就适合种植,况且无天居因制蛊制毒,常年与植物打交道,南初能种出这等好茶也不奇怪。 左玄裳吹了吹,稍稍饮下一点儿,「嗯,的确是好茶。」 「那当然了,我种的能不好吗?」南初笑眯眯地夸奖着自己,随即又道:「我特地给你带过来的,你让池墨跟你一起尝尝,我就先回厢房补觉了,赶了这么大老远的路可累死我了。」 「嗯。」她点点头,并未发现,南初泡来的茶,她自己却一口也没喝。 待南初走后,左玄裳当真唤来了池墨。本意也是想让他尝尝南初带来的龙井,却不想池墨方一看见,便夺过她手中的茶杯,顺便还将桌子上的茶壶砸碎了一地。 「你发什么疯啊?!」她当即便火了,看来最近还是对他太好了,让他如此蹬鼻子上脸。 「玄裳!」他握住她的肩,「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救走邢川的就是无天居的人吗?你为何对南初说的话如此深信不疑呢?」 「那不然呢?她有什么理由害我吗?我同她无仇无怨又相识多年,她为何要撒谎?还有,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闻言,池墨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放开她的双肩,侧过头去小声回了一句「没有」。 「既然没有,那又为何不能信?」 「玄裳,我知道你一直查不出线索所以有些着急,可是如此情况下,你更加不能轻易相信别人,也许……」 「也许她就是抓住这一点,故意编造一条线索引我上钩是吗?」 「是。」 「好。」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冲着外面大喊一声:「伤——」 「诶诶诶,来了来了!」不远处左伤一路疾跑过来,看了一眼明显正在吵架的两人,心里顿时有些发憷,「这…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 左玄裳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她面前,「给我把把脉,看看我体内有无中毒。」 「啊?中毒?!」她连忙按上她的脉搏,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啧,嘶——这挺健康的呀,哪有中毒?城主你又在吓唬我了。」 「你听见了?没有中毒。」左玄裳冷冷地望向池墨,朝门口一指,「滚出去!」 池墨在原地紧握着拳头,犹豫了片刻,徐徐走到她面前,软声道:「玄裳,我……」 「我让你滚。」她低声说着,却比情绪激动时还要冷淡。 二人之间的气氛看得一旁的左伤很是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灵机一动,顺手将池墨一把拉了过来,讪讪笑道:「这就滚这就滚。」说罢,赶紧推着不情愿的池墨离开了此地。 左玄裳望了一眼屋内满地的碎片和热茶,深感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相信南初的话,只是她实在想不到南初撒谎的理由。 她们相识五年,她深知南初是个如白纸一般的女孩子,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江湖上那些恩恩怨怨,她有什么理由撒谎来骗自己呢? 更何况,此事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驭世门,就算是假,她也得去闯一闯。 传去五派的消息很快有了反应,听闻他们已经集结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昌都,来找飞鹤山庄讨个说法。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池墨的耳朵里,他仍然不放弃说服左玄裳勿信南初,说的她烦得不行,二人又吵了几次,最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寻个清净。 这期间左杜仍在查赫连铁骑出现在秦淮一事,前两日左玄裳收到消息,说是事情有些眉目了,不日便会有结果。 两件原本头疼的事情都得到了进展,这让她不免生出些欣喜来,刚好今日五派也到达了昌都,她便回了修罗城让左惊召集城中弟子。 不想,她前脚刚回来,池墨后脚便找了过来。 「玄裳,你今日不能同南初去飞鹤山庄!」 她很无语,非常无语,超级无语,「原因呢?我每次让你说原因你又说不出来,又非不让我去,我是真的搞不懂你。」 「我若是告知你原因,你便不会去吗?」他的神情异常严肃,好似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般。 左玄裳抱着双臂,面露不耐,「你先说,我再考虑考虑。」 闻言,他垂头默了片刻,而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正欲张嘴说什么,却被突然过来的左惊所打断。 「城主,弟子已经全部召集完毕。」 「嗯,去通知南初,我们该出发了。」 说罢,抬脚便准备离开。池墨猝然握住她的手肘,坚持道:「玄裳!你听我一次!你不能去!」 「够了!」她勐地甩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
第73页 「城主!」还未说完,左杜也在此时回来了,神色焦急地从不远处行轻功飞来,落地时眼神复杂的瞧了池墨一眼,随后弯起手掌,在左玄裳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池墨听不到左杜所说的内容,他只看见,左玄裳在他说完之后,抬眼冷冽地看向自己。 「池墨。」她的眸里有细微风雪徐徐捲起,「武林大会时,你不见的那三日,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他浑身陡然一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我回来之后,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知道我的。」话毕,她不再看他一眼,毅然决然向前迈开步子。 「玄裳!你……」池墨再次抓住她,还未重复完「你不能去」,便被她反手一掌噼在后脖颈上。 意识昏迷前,他看见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对身旁的左杜说:「把他关进地下监狱。」 此时的鹤立山上人声鼎沸,五大派聚集在一起,纷纷要求秦观海出面给个说法,坦白邢川到底同驭世门是何关系。 他们声势浩大,飞鹤山庄的弟子们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将紧闭着木门的大堂团团围住,以防他们失控冒然闯入。 「秦老庄主!还请您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若是其中有误会,我们自当赔礼道歉,可您躲着不见这是何意?」崇麟派唐仲斐在门外高声喊道。 有了领头羊,其他人皆纷纷附和。 「是啊!秦老庄主,我们也没有恶意,不过是想弄清您那位弟子的身份罢了,只要他同驭世门没有关系,我们自当会道歉。」 「没错,不过是要个说法罢了,怎的秦老庄主还闭门不见了?」 「秦老庄主!我们敬重您是大侠,是长辈,愿意在这儿等着您。但若是您一直选择逃避,那可就别怪我等不讲礼数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门外似讥讽似劝告,千般话万般语都说尽了,那大门愣是一丝缝隙也未曾开过。 他们面面相觑,以眼神询问要不要破门而入,正当犹豫着,唐仲斐第一个领头向那群守门弟子抛去了铁扇。 铁扇被一把直飞过来的长剑抵挡,又落回唐仲斐手里,随后便见舆论的中心,邢川终于现身了。 「唐掌门,您这等行为未免也太过没有礼数了些。」他终于没有了平日里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我师父带领正派四十余年,匡扶五派对抗魔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们便是如此对待他的吗?!」 闻言,唐仲斐当即冷笑一声,「邢公子,在场的人可都是证人,我等遵从礼数在门外等待,可秦老庄主呢?出了这等事却一直对我们闭门不见,我们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而已,很过分吗?」 「就是!秦老庄主若是敢出来,我们也不愿做到破门而入的地步!」 「是呀,也不知道是不是里面那位,做贼心虚呢。」 邢川头一次面露怒色,喝道:「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同驭世门从来就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众人后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真是好生热闹啊,这等场合怎能少了我呢?」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左玄裳带着身后的南初,和大半的城内弟子从人群后面走来。 「邢公子,好久不见了。」 她笑得张扬,邢川当即便明白了是谁在从中作梗,「你,是你。呵,原来是你啊!」 「没错,是我同他们透露的消息。邢公子,你驭世门的同伴差点害得我的副城主没命,我集结众人过来讨要个说法,这没什么问题吧?还是说…我不小心揭穿了你呢?」 「一派胡言!」左玄裳头一次见到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往日里的从容不迫一概不见,「我同驭世门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那日来救我的,我自己都不知是谁!更不知那人为何救我!」 她哂笑一声,「邢公子,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别人在危急时刻救下你的性命,你说你不知道他是谁?你真当在场各位是三岁小孩呢?」 「你!」他一时语噎,实在想不出证据来反驳,只好将袖子一甩,愤愤道:「总之,我同驭世门没有关系,你们爱信不信!」 「好,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敛了笑容,眸里燃起杀意,「修罗城弟子!」 「在!」 「破门!」 「是!」 眼见着两方人马即将打起来,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宏亮的声音:「住手!」 大门缓缓打开,众人想见的秦观海终于走了出来。 他神色凝重地将所有人环视一圈,而后重嘆一口气道:「邢川……的确同驭世门没有关系。老夫之所以收他做闭关弟子,且隐瞒他的身世,不过是……老夫不敢将自己当年的错误,公之于众罢了。」 十一年前,他在一座小县城内,偶然遇见一个正在逃命的孩子。那孩子抓着他雪白的靴子,哭得涕泗横流,一个劲的求他救救自己。 他愣在当场,不是因为面对如此情况不知如何是好,而是因为那孩子的脸,同七年前被自己灭门的,那户人家的独生子,长得非常相像。 那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过错,永远也赎不清的罪孽。 十八年前,他亲弟弟一家突然找上门,抱着他们女儿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他的弟弟一直住在他们的老家,鹿州。
第74页 据他们所说,鹿州近几年新搬来一户大户人家,前段时间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和他们的女儿定下一个娃娃亲。 本来是桩喜事,也因此两家的来往越来越多。可时间越久,他们发现女儿越不对劲。 不仅见到那户人家的当家男人会害怕,而且亵裤上时不时有些血迹。逼问女儿一番后,女儿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那家的男人…… 他们直接找了过去,却不想竟被赶了出来,于是他们又准备报官。也许是听到要报官的风声,那家人连忙买通别人,制造了一场女儿落水溺亡的意外。 因苦于没有证据,官府也无法定案,他们走投无路,这才抱着女儿的尸体,赶到昌都求助已是正派之首的兄长。 他听完这件事,胸中的怒火瞬间焚烧了理智,快马加鞭赶到鹿州,不费吹灰之力屠灭了整户人家,唯独剩那一个小男孩,让他起了恻隐之心,放过了他。 他不知道那小男孩后来如何了,他只知道,在很久之后他偶然得知,当年的一切都是他弟弟编造的谎言罢了。 他自从入了江湖,便再未回过家乡,只是偶尔从弟弟的信里得知,他近几年过的如何。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弟媳,也根本没有什么女儿。那小女孩不过是他拐来的一个孩子,而做出龌龊之事的也是他。 他一直在那户人家里当长工,因此那户人家的当家男人对他渐渐起疑,这让他夜不能寐,心生恶念,于是便有了哭诉那一幕。 当秦观海得知真相时,他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后悔万分,而后也一直在寻找那个小男孩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十一年前让他遇见了他。 这也是为何他隐瞒邢川身世的原因,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勇气,把自己的过错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千夫所指。 他也没有勇气,丢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成就。 而今之所以坦白,也是因为事到如今不得已而为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过错,而连累整个门派。 众人在听完他的讲述之后,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陷入微妙的静默里。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江湖人人敬重的剑尊前辈,被世人称为真正的大侠的秦观海,竟然也有如此不堪的过去。 竟然也有如此懦弱的内心。 「便当你所说属实好了。」左玄裳带头打破了这份沉默,「那敢问,营救邢公子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同你解释过了,我不认识那人,更同驭世门没有关系。」 「你胡说!」南初突然高喝一声,随即又立马犯怂,揪着左玄裳的衣服躲在她后面,「救你的那人的确是驭世门的人没错!你怎么可能同他没有关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邢川身上,包括左玄裳也是。她并未注意到,南初身上有一条极小的虫子,顺着她揪住衣服的手,爬进了左玄裳的衣服里。 「罢了。既然邢公子不肯承认,那我修罗城便来当这个恶人好了。驭世门的人,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 尾音落地,身后上千修罗城弟子齐齐涌上去。正派见这架势,竟一时不知该帮还是不该帮。 两方人马很快打在一起,左玄裳也立即向邢川攻去,但他哪是她的对手,于是她的攻势便被秦观海给挡了下来。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想要保持中立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那些正派是何时被误伤到的,总之在半个时辰后,整个飞鹤山庄到处都打成了一团。 有的是正派打修罗城、有的是正派打正派、有的是正派打飞鹤山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是一般的混乱。 偏偏就在左玄裳同秦观海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她忽觉心口一阵刺痛,而后勐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霎时便明白,自己中毒了。 来不及思考是如何中的毒,又是谁下的毒,此毒毒性极强,比离朝千鸩还要强上十倍,方吐出一口鲜血她便已经开始意识模煳。 左玄裳想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唤来影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意识一点一点消逝。 昏迷前,她看见南初站在不远处,用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望着自己。随后,便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耳边那道熟悉又急切的声音。 「玄裳!」 昌都驭世门总地盘。 「门主,恕老臣无能。左姑娘所中之毒实在过于奇特,老夫行医三十载,也从未见过此毒啊。」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老者,站在床边对池墨说道。 「王太医,你可是太医院的老人了,这宫里论医术,你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怎么可能连你也不会解?」 「不是老臣不会解,此毒乃是蛊和毒合制而成,老夫从未接触过苗疆的毒蛊啊。更何况,此毒毒性太强,十二个时辰内便会令所有器官内脏萎绝,老臣就算可以调制出解药,至少也得需个三五日啊。」 「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老者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又道:「办法有倒是有,只不过有几分风险。老臣可以採取以毒攻毒的方式,调配出同样毒性的毒药。只是…因老臣第一次见此毒,故不确定调出来的毒药一定能攻毒成功。」 「调!我来试毒!」 「万万不可!您是千金之躯,怎能以身试毒,万一出了什么事,老臣如何跟……」
第75页 「勿要再劝,我意已决!」 「这万万不可啊!门内上下及宫中上下这么多人,随便拉个谁试毒也是可以的。」 「这关乎玄裳的性命,我不放心。你勿要再劝,准备好解药便可。」 「可……唉,罢了。只是有一点,老臣要先提醒门主,就算毒解了,恐怕……」 「恐怕什么?」 「此毒……废了左姑娘所有的武功。就算毒解了,这武功……也不可能恢復了。」 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瞬间砸在他头上,他握紧了双拳,实在不敢想像,日后她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痛苦。 「吱吖」声响起,房间内此刻只剩池墨,和陷入昏迷的左玄裳。 他握起她的手顶在额心,他从未这么无助且害怕过,即使他从不信神明,此刻能给他希望的也只有神明。 若是她能活下去,他定不会再让她冒一丝险。 这世上所有的仇和怨,都让他来替她解决吧。坦白身份也好,让她恨自己一辈子也好,他真的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 而昏迷中的左玄裳,丝毫不知外面那人的想法。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很久远的梦。 她梦到很久以前,自己刚随着父母和族人,迁移到一个不知名小村落里。 那时虽然可以自给自足,但有些东西仍是需要去隔壁镇上採购。族里的人都不愿意去,因为在北屠人的眼里,除他们之外的人不过都是任人宰割的蝼蚁而已。 为了不让人起疑,採购需要伪装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同他们成为朋友,可北屠的人又怎会同蝼蚁成为朋友? 正当人选久久不定时,她的父母自告奋勇,愿意当採购者。 一切噩梦皆来自于此。 她的父母虽姓北屠,却与族人格格不入。他们并不需要伪装,因为他们是真的想做一个好人。 原本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直到有一日,隔壁镇上来了一个名叫「吴柴」的人,他一眼便发现了她父母与镇上人的不同,顺藤摸瓜很快便找到了北屠一族的藏身地。 有了这个重大发现后,禀着为民除害的心情,吴柴立刻告知了朝廷,赫连铁骑在两个时辰内迅速出动。 而另一边,族长也得知了地点已暴露的消息。众人决定,在搬离之前先处理罪魁祸首。 其实在这之前,她的父母已被族人孤立了很久,只因为他们想做好人、只因为他们会帮助别人、只因为他们没有族规里的杀人之事。 如今,他们终于有一个正当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处置她的父母了。 于是族人将他们绑起来,绑在堆满柴火的木柱上,所有人都围着他们,兴奋地看着族长点火。 她的头被族人强行定住,逼迫她观看自己的父母被活生生烧死。他们没有将她也烧死,因为比起死亡,他们更想以这种方式,将她培养成她父母最不想让她成为的人。 很恶趣味吧。 北屠一族便是如此。 他们喜欢残忍、喜欢杀戮、喜欢鲜血,唯独不喜欢好人。 后来,如他们所愿,她遇见了苏御。北屠这个姓对苏御来说诱惑力太大了,他一直培养不出好的作品,直到他看见七岁的北屠玄裳第一眼,他知道,这个小女孩将会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于是他在井里下了药,令他们陷入深度睡眠的药,而并非迷药。因为他更喜欢,看着别人清醒的死。 而后,又令人锁上了家家户户的门,将枯枝和稻草堆在每家每户的前后。最后,交给她火把。 在那声声如鬼魅的引诱里,她点燃了大火。 后来长久的人生里,她厌恶做一个好人。在她的认知里,好人是不被世人所容纳的,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骯脏,所以他们不允许有干净的人存在。 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醒便成了罪。 临近子时,王太医终于调制出了毒药。他将两个瓷瓶端到池墨面前,递给他左边那一个。 池墨喝下,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在燃烧。 「门主,您现在是何感觉?」 「很痛苦……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刺痛。」 王太医把了把脉,静等了一小会儿,又问:「那现在呢?」 此刻的他满头大汗,整张脸血色全无,但仍坚持着答道:「心脏……好像在…在被啃噬。」 「这就对了!」太医心下一喜,又连忙将右边准备好的解药餵给他,「门主,毒药制成了,现在餵左姑娘喝下吗?」 他招了招手,接过太医递过来的毒药,撑着还未完全恢復的身子,将左玄裳小心翼翼地扶起,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喝下。 最后一口刚餵进去,一口暗红的血液便立刻沖她的嘴里吐了出来,不止一口,接下来的半刻钟里,她吐了五六口毒血。 「怎么会这样?!」 「门主放心,这是正常情况。毕竟两个毒都毒性极强,在体内打架嘛,肯定要吐几口血的,吐完便好了。」 果然,在吐完第七口血之后,她的脸色没有之前那样苍白了。太医过来把了把脉,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门主,左姑娘体内的毒已经清干净了,不日便会醒过来。」 闻言,池墨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左玄裳身边。在第三日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第76页 迷茫了一会儿,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池墨,于是她张了张嘴,想问问他这是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却没有想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体内的毒已经清了,但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復过来,你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你中了毒是南初给你下的,就在你喝的那杯茶里,茶里的东西本来不是毒,但遇见南初养的蛊虫,就会立刻变成剧毒。 我已经请人将你体内的毒素清除,先前因为毒性太强,使你的身体器官受损,虽然毒素已经清除,但是器官恢復还需得一两日。你别着急,这两日你好好休息,我会在这守着你。」 池墨并没有提及此处是哪里,左玄裳的注意力也全在他方才告诉自己的,南初对她下毒的事情上,便也没有想起来问他这是何处。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反正池墨终归是不会害她的。 左玄裳当真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两日,嗓子也渐渐恢復成了原来的模样。她这两日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装修甚为独特。 貌似……有一股皇宫的风格。 于是在这日池墨给她送药过来时,她终于问出了口,「池墨,这里是何处啊,为何我从未来过这里?」 他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沉默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玄裳…若是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这话明显不对劲,左玄裳当即蹙紧眉头,声音沉重:「你骗我什么了?」 「我……」他闭了双眼,坦白道:「我姓浮丘。」 心口勐地一震,她慢慢坐起,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你就是那个…圣上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池墨缓缓睁开双眼,坦然接受着她所有的目光,「是,我本名…叫浮丘怀墨。」 话音刚落,手中的药碗勐地被她挥到地上,接踵而至的是怒到极点的呵斥:「你竟然骗了我十年!整整十年!我被你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你到底图什么?!我有哪里对不起你?!让你用十年的时间来骗我?! 「玄裳,不是这样的,我……」 「滚!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我觉得噁心!」 池墨一把抓住情绪激动的她,提高声量道:「我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为了能待在你身边!我有什么错?我知道欺骗你是我不对,我可以道歉,可以下跪,你要我怎么样我都可以做到! 但是玄裳,我觉得我也该同你说清楚了。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自己,扮演你眼中的好下属,好床/伴。你可知我是如何想的? 我想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你厌恶我也好,恨我也罢,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左玄裳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眼神如豺狼虎豹,似乎想要把她吞掉的人,竟是自己养了十年,一向乖顺的小羊仔。 她不明白,事情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上了岔路呢? 池墨将地上的药碗碎片收拾好,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脚步,用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极其平淡地吐出下面这句话:「哦,对了,你一直想找的驭世门门主,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1 07:46:01 ̄2020-10-22 13: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壹零肆 2个;富婆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身世 尽管事情变化得让她措手不及, 但多年的江湖厮杀,已让她习惯在第一时间保持冷静。 虽然先前的毒药已伤及器官根本,但经过这几日各种名贵药材的滋补, 想要调动十中之一的内力还是可以的。 左玄裳盘腿坐正,起手运功,却忽然发现一丝怪异。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似是不甘心地又试了一遍, 接着难以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可能? 她的武功,怎么可能废得一点儿不剩? 不是没设想过如此强烈的毒性会损伤根基,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武功大减的准备。 可是…可是怎么会全废呢? 她连忙跑下床打开大门,没想到门口竟守着两位持剑的白衣男子。见她出来,二人伸手一栏, 其中一位直接道:「左城主, 门主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你不能擅自离开这里。」 「呵,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关着我?」左玄裳当即便举起手掌正欲噼下去, 临了却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武功, 只好又施施然将手收回。 「……我要见他。」 「属下会通传的, 左城主, 请你回去休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狠狠瞪那守卫一眼, 把他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 等她回了修罗城,定要让左景抓他过来剥皮! 大门再次关上, 左玄裳愤愤地坐在矮椅上生着闷气,生完了气又观察起屋内的摆设来。 这里的陈设除了用具多是黄金之外,其他与池墨在修罗城的房间也没什么不同。床、方桌、书柜、屏风等等, 连摆放位置都同修罗城里一样。 只是……有一点很怪异。 她亦步亦趋地走近靠墙的书柜,盯着那本被抽出来一半的书看了一会儿。依照多年的经验,她敢肯定这是一个密室的开关。
第77页 池墨那人向来有个毛病,任何东西他都喜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就算左玄裳有时候为了逗他,故意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弄得乱糟糟,他也会在她转过身之后再次摆好。 因此他的房间里,绝不可能出现抽出一半的书。 如此想着,左玄裳伸出手将那书给推了回去。果不其然,半面墙的书柜就这样在自己眼前,从中间分裂开来,露出里面一间不大的石室。 在看见那石室的第一眼,一股恶寒从她的脚底心直窜上后脑勺,因她清清楚楚的看见,右面墙壁里凿出的格子上,放着她熟悉的东西。 那石室一共三面,对面摆放着一张只能躺下一个人的小床,右面是嵌进墙里的木格,左面是整整一面墙的柜子。 最能直观看清楚的,便是右面的木格。那上面放的,都是她曾丢弃过的饰品,以及各种她曾经用过的东西。 例如一本被她捧了两日才看完的书、一根她时常拿来练字的毛笔、一张她用过几次却无故不见的唇脂。 原来,都被藏在了这里。 她又走向左面的柜子,随手抽开一个,里面装的是一件薄纱。她仔细看了一眼,又立马抽开其他的柜子。 果然,这些都是她穿过的。 以往衣服什么的,她都是穿了一次就让池墨处理掉了,除非是特别喜欢的,才会留下来多穿两次,但也绝不会超过三次。 没有想到这些衣服,竟是被这样处理的。 左玄裳一时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还未思考他为何要这样做,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被你发现了。」 心下一惊,她连忙转过身来,却连人脸也未看清便被抱入了怀中。 「我昨日同你说的,都是真的。」池墨搂得很紧,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似的,「我知道瞒着你是我不对,我会好好认错,向你坦白一切,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本以为怀里的人会厌恶地推开自己,不曾想她倒是异常平静,就这样任由他抱着,缓缓道:「我问你……我是不是武功全废了?」 话音刚落,她明显的感觉到池墨的身子一僵,而后慢慢放开了自己,低垂着眼眸轻声回了句「是」。 尽管已经知晓事实,也做好了准备,可当听见一个确切的回答时,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深吸两口气以保持平静。 「我们以后还可以再练的,如若你不想,那我便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护你一辈子好不好?」他急切地想要安抚她。 「练?」她勐地睁开眼,冷笑一声,「你起初也不是没练过七无决,它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更何况,这次的毒药直接损伤了我的身体根本,你让我拿什么练?我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你知道吗!」 池墨再次抱住她,不断安抚道:「不是,你不是。只要你想,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这世上没有人敢伤害你。」 「你拥有的一切?你拥有什么?驭世门吗?一个朝廷的走狗?」她推开池墨,冷眼看他,「啊,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原来我一直要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啊,难怪我总是查不到踪迹,呵,让一个门主去查他自己,怎么可能查得到踪迹。 怎么样啊?耍我好玩吗?你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在那一个劲认为邢川就是门主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在偷笑呢?是不是在悄悄说我蠢呢?」 他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却又听她道:「哦,我还忘了。其实从秦淮的时候,你就想将我关起来了吧?赫连铁骑是你召来的对不对?你以为我真的打算将你送给路沉月,所以迫不及待召了铁骑过来,为的就是能顺利带走我,是不是?」 见他垂首沉默,左玄裳边轻声笑着边微微摇头,「池墨,你真是好能耐啊。我真想请教请教你,你是怎么可以把戏演得如此天衣无缝的? 十年啊,整整十年啊,你竟然在我身边隐藏了十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用十年的时间来骗我?」 「我遇见你的时候没有想骗你,我只是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我是要伤你还是要杀你?」 捏着袖角的指尖微微泛白,他侧过脸去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怕你不带我走……那时的我…一心想着跟你走。」 她闻言胸口一颤,在短暂的沉默后,走出密室来到矮椅前坐下,「解释吧。」 仅仅只有三个字,便让池墨的眸里瞬间燃起了亮光,连忙坐到她对面,将过往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是在南部的边境遇见左玄裳的,但在那之前,他并不住在那儿。 池墨是在离昌都很遥远的一个小县城出生的,县城虽小,风景却不错,因此这么多年,去那里游玩的人不计其数。 而当今圣上,便是其中之一。 很俗套的故事,微服出巡的皇帝看上当地美人,留情之后便擦擦屁/股走人。平民嘛,怎么可能接回宫呢? 可后来,皇帝的几个皇子先后不幸去世,到最后只剩一个皇后亲生的三皇子,太子之位也顺理成章的给了他。 有了皇后势力的加持,宫里又独剩自己一个皇子,太子难免越来越行事狂妄,甚至不将自己的父皇放在眼里,反正他废了自己也无人可立,更不可能将皇位传给旁系亲族。 事实上,他的确抓住了皇帝的弱点,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在自己有儿子的情况下,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兄弟或侄子外甥。
第78页 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又怎能容忍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呢?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正当皇帝苦恼时,恰好得知自己曾经临幸过的一名民间女子,早已生下了他的儿子。皇帝大喜,连忙暗中派人将他接回。 可惜这消息同时也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于是在接回的路上派人截杀,制造成山匪袭击的意外。 年幼的池墨因为别人拼死相护,最终逃过了一劫。可他身上又无钱财,他能去哪儿呢?十岁的孩子能独自走回昌都吗?就算回了昌都,又能顺利进入重重保护的皇宫吗? 很明显,不能。 于是他只好流浪,一路上靠吃着别人的剩饭剩菜才活了下来。虽然经常会遭到那些小孩子的欺负,但他不能反抗。因为反抗的话,他们会连剩饭剩菜都不让他吃。 就这样过着流浪的生活,一直到遇见左玄裳。 从她自屋顶飞身下来时,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他看着她教训那些小孩子,尽管他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他遇见过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以至于在她走后,自己会不自觉地跟着她。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能日日都见到她,那该有好啊。 可他知道自己的姓氏,他知道若是他说自己姓浮丘,她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吧,毕竟连百姓也不敢随意谈论皇族。 所以,他告诉了她自己本来的名字。 这就是遇见她之前的故事。至于后来是如何被找回,又是如何成为驭世门门主的,都是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那年忽然有一枚飞镖钉在了他房间里的桌子上,上面绑着一个布条,布条里写着时辰和地址,他心觉奇怪,便去赴了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2 13:06:32 ̄2020-10-23 14:1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卷°、小星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真相 约池墨见面的是个老太监, 他跟在皇帝身边大半辈子,因此也知道池墨的存在。 自十年前派去接他的人全部遭到截杀后,老太监便一直暗中继续寻找他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八年后打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圣上找回了池墨,却又怕太子和皇后算计, 也就并未公开认回他, 而是特地创立了驭世门来掩饰他的身份。 他曾经也想过向左玄裳坦白,可当驭世门创立的消息传遍江湖的时候,她第一想法便是将来定要灭了它。 江湖人不喜朝廷,任谁都是。 但凡是碰到关于她的事情,池墨便不敢走错一步。万一坦白之后她厌恶自己怎么办?万一不能再待在她身边了怎么办?万一从此与她变成了敌人又该怎么办? 这些可能性他一个也不敢想, 于是他做下了最错误的决定, 瞒着她。 池墨将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同她坦白,可对面那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只弯着腰以手扶额, 双眼紧闭不知在想何事。 「玄裳。」他离开座位, 走到她身边单膝蹲下, 「所有的事情我都同你讲完了, 我保证毫无保留。你哪怕是想拿刀捅我, 我也都受着, 但是……但是你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 她睁开眸子看向他,声音依旧没有一丁点温度, 「若是我仍然想离开,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 闻言,池墨垂下了头, 不敢同她对视。见他这模样,左玄裳立即便明白了答案。 她很想发火,很想破口大骂,可她知道,任她再怎么愤怒,他也不会放自己离去。 实在是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囚禁的一天,还真是可笑。 可越是觉得可笑,她心里便越发难过。明明早已将心训练得坚硬无比,可她现下就是无比难过。 就像积攒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河堤一般,这么些年所有的情绪,皆在这一刻一齐涌了上来。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老天爷如此待她。亲眼看着父母被烧死,又被人当成一个工具一般培养,如今不仅被昔日的好友暗算,导致一身武功全废,还被自己养了十年的人给囚禁了起来。 人人都说头顶三尺有神明,她真的很想问一问那些神明,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却为何要给予她这样一个人生? 左玄裳再次闭上双眼,两行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看见这一幕的池墨被深深震住,这是她第二次哭泣。 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让她如此痛苦吗? 他一直觉得这些都可以弥补,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他可以用一生来弥补。可现下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池墨突然开口道:「就待到这个冬季过去,好吗?」 她没有回答,神情却已不似方才那般痛苦。 这种无声的答应却并未让池墨露出丝毫喜悦,他缓缓站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后面连续半个月,池墨都没有再过来,送药送饭的事情都是一位年轻的白衣男子在负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男子看她的眼神带了点敌意,可他的言行举止和面部表情却又礼数得当,看不出来有什么敌意。
第79页 一直到今日,她刚把喝完的药碗还给他,忽地听见他冷不丁说了一句:「左城主,我见过您。」 「……」左玄裳冷眼看他,「见过我的人多了去了。」 男子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说道:「上次在浮屠观,您还记得吗?当时驭世门里只有一个人说过话。」 话及此处,她立刻便想起来了,他就是当时逼死祝云谏的那个人。 「看样子,您想起来了。」他微微笑着,这副表情让她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苏御。 于是她蹙了眉间神色警惕,同他开门见山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您,您是生下来就没有心吗?还是说,修习七无决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冷血动物?」 他的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相反,平静得让她摸不透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你们驭世门的人说话都如此弯弯绕绕吗?是没有『直说』这项技能吗?」 「左城主还是这般暴躁。也罢,那我便直说吧。」男子毫不见外地往矮椅上一坐,长襟一抖,摆足了架势,「知道门主为何让你待过这个冬天在走吗?因为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片。」 闻言,她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什么意思?外面发生什么了?」 「您在所有人面前口吐鲜血晕厥过去,现在又失踪多日,在外人看来,是生是死还尚未可知呢。」 「所以呢?」 「所以,您修罗城里的弟子已经跑了大半,不是投奔到了无天居,便是投奔去了碎影盟和息暝会。既然是投奔,那不带点『礼物』怎么行呢?于是,您藏书阁里的心法秘籍,还有那些能搬走的值钱东西,已经统统被带去了那三个魔教。」 越往下说,左玄裳的拳头握得越紧,她知道他还没说完,便克制着继续听下去,「因为这个关系,它们三个在短短几日内迅速壮大。恰好,又托您的福,浮屠观和灵玑宫死了掌门人,群龙无首实力大减。 飞鹤山庄就更不用说了,秦老庄主那一番坦白让他彻底失去了江湖地位,同修罗城一样,庄内弟子失望的失望,出走的出走。 一方士气正盛,一方衰落凋零,左城主,您说…会发生什么呢?」 正魔两道本就势同水火,这等绝好的机会,当然是一举灭了正派。 她没有回答,男子也并没有非要她回答,他继续道:「想必您也猜到了。没错,无天居同碎影盟以及息暝会联合起来,又以出野楼的弟子性命相要挟,强迫叶楼主加入了他们。 而后联合起来的魔教,一举歼灭了实力大减的浮屠观和灵玑宫,又在昨日占领了您修罗城的地盘,打算将它彻底变成他们自己的东西。您培养的那些影卫……已经死了五个。」 听到这里,她的情绪终于有了剧烈的反应。心脏在她的胸腔里不断狂跳,她深吸几口气,却怎么也吸不进肺里。 「您先别激动。」男子端来水杯递给她,却被她狠狠挥到地上,他也不恼,继续方才没讲完的话说了下去:「您且放心,您的少主被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给救走了。」 是左景!左景还活着! 想罢,左玄裳连忙爬下床便往外沖。男子倒也不拦她,只是在背后幽幽道:「您现在过去等同送死。况且…六大派已经过去了。」 她猝然转过身来,「六大派?」 「没错,六大派。准确的说,是六大派的残余弟子。」他再次坐下,面容淡然,「魔教如此欺凌正派,他们当然要联合起来还回去了。今日,便是这场大战一触即发的日子。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们该说回正题了。门主之所以让你待过这个冬季再走,不仅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看到这些,更是因为,他打算将你的修罗城拿回来,让你回去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个完完整整的修罗城。」 心口勐地一震,她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你…你是说,他独自一人过去了?」 「没错。」男子起身走近她,神色越发冷淡,「左城主,有一件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身中奇毒,太医根本无法配出解药,不得不使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可他到底从未见过此毒,调出来的毒药自然也就不确定。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吗?是门主亲自给您试毒,这才将你救了回来。你行走江湖多年,不会不知道强烈的剧毒一旦入胃,便会立刻侵蚀四肢百骸吧?尽管太医准备了解药,可仅是询问症状的那半刻钟,便足以让他伤及了根本。 你以为这么多日,只有你一个人在喝药吗?你以为自己身世悽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人最痛苦吗?你至少还有门主可以为你生为你死,那他呢?他有什么? 一个始终不被承认的皇子身份吗?还是一个被你厌恶被你整日想除掉的门派?他什么都没有,我真替门主感到不值,十年的陪伴也不曾换来你心里一丁点的位置。 看来,左城主还真是传闻那般呢。」 他这番话说得异常激动且咄咄逼人,与先前平静从容的模样大相迳庭,但也并非是完全没有作用。 至少,方才那些话如一根刺,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左玄裳的心里。 她竟不知,池墨给她试过毒。难怪她方醒过来时,便发现他的脸色很是苍白。当时注意力全在南初给自己下毒的事情上,也就没有过多关心他。
第80页 现下这人全说出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而她当时却还在因为武功被废一事,将怒火全撒在了他的身上。 左玄裳闭了闭眼,復又睁开道:「我自己的修罗城,我自己拿回来。让门口的侍卫放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3 14:17:52 ̄2020-10-24 11:4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荒年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南初 左玄裳骑马一路疾行赶到无业山, 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废石乱堆。她的白玉山门已被推倒,道路两旁的奇石上到处都是刀剑的痕迹,每隔四五米便有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很明显, 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主殿的方向传来打斗的声音,看来正派已经一路沖了上去。不知池墨会不会在其中,如此想着, 她便连忙赶了过去。 广场上的战况一目了然, 几位正派掌门人同几位魔教教主打得十分焦灼,而弟子们的战况比他们要好一些,那些魔教弟子们因为新人的加入,打起架来毫无默契,因此左玄裳此刻看见的, 便是魔教弟子们明显落了下风。 她藏在不远处仔细寻找着池墨的身影, 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正在靠近,她不动声色地从袖口里拿出匕首, 立刻转身刺向那人, 却被轻易捏住了手腕。 「城主, 是我。」 「左生?」 心下一喜, 她连忙收了匕首, 低声问道:「你还活着!有人同我说影卫死了五个, 除了你和左景, 还有谁活着?对了, 时戏呢?你们藏在哪?」 「回城主,还有左伤活着, 她们二人带着少主藏进了闹市。今日正派在此围攻魔教,左景说,若是您得到消息, 无论如何都是会过来的,因此我才来碰一碰运气,确定您是否还活着。」 左时戏安全就好,她终于放下心来,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你可曾见过池墨?我听人说他独自一人来了这里,却并未看见他,你见过吗?」 周围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左生的视线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广场,随即指了指,「在那儿。」 左玄裳回首望去,只见池墨从主殿的屋顶跃下,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南初攻去。 南初会下毒,会制蛊,但就是不擅长打斗。用自保的功夫躲了几招后,便开始力不足心。 不出所料,十几名魔教弟子立即放弃了自己的战场,转而去保护南初。 「生,你过去。替他解决那些虾兵蟹将,确保他能顺利拿下南初。」 「是。」 左生领命,立刻轻功飞去投身战斗中。池墨见到突如其来的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復心神,专心致志同她一起对付眼前的敌人。 有了左生的护行,池墨接近南初便容易了许多,其他想来帮忙的弟子皆被正派给缠住,抽不开身。而路沉月和邱珹也被唐仲斐与秦观海拿下,剩下叶芙本就不愿与他们为伍,此番打斗更是多半在一旁划水。 不出五十招,池墨便已将她擒下,正要一刀将她了结时,左玄裳突然出来喊道:「等一下!」 她无暇顾及众人惊讶的目光,疾步走到南初面前死死盯着她,「我要知道为什么。」 任谁都知晓她的意思,左玄裳一向把南初当最好的朋友,此番南初对她下毒,别说她自己了,就连其他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南初重复了一遍,而后仰天长笑,在场的人具不知这是怎么了,只见她笑完抬起手扯住自己的鬓角,一张人/皮/面具就这样被缓缓拉开。 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惊诧了所有人,包括左玄裳在内。那是一张布满褶皱,老态横生的脸,众人皆知,她是南老婆子。 「怎…怎么会是你?!」左玄裳惊讶道:「南初呢?!」 老婆子冷笑一声,「从来就没有什么南初,一直都是我。」 「不可能!我明明……」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了。既然她可以假扮南初,那她自然就可以找人假扮自己。 可是……真正的南初又在哪里呢? 真正的南初早已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没错,就是左玄裳亲自放的那场大火。 二十年前,南初的父母结为夫妻不久,南夫人便已有了身孕。老婆子本是想让他们在南诏养胎,但他们同为江湖人,在一个地方待着总是闲不住的,于是便如以前一样四处游歷。 也不知是游歷到了何处,直至南夫人快要临盆,这才在一座深山的茅草屋里住下。 很不幸,临盆那日南夫人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南掌门突然想起山下有一个村落,便连忙下山求医。 可他敲了好几户人家,里面都没有声响,甚至连大门也锁得紧紧的。时间不等人,南掌门本来已经放弃了,正准备离去,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叫喊声。 他回头一看,便见有火势逐渐蔓延开来。当下他的本能反应便是救人,连忙跑到已经醒过来的人家门口,疯狂砸门。 那时因只是求药,便未曾佩戴武器。眼见着锁砸不开,门砸不坏,南掌门这才意识到,不能再耗下去了。 于是心一横,果断转身离去。可仅仅只是他救人的这么一小会儿,火势便已经蔓延到断绝了后路,将整个村子都包围在了火海里。
第81页 结果可想而知,他没能出去。 等不到医者的南夫人,最终因失血过多身亡,而他们那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取名为南初的小女婴,也因母亲的死亡,而在山中被活活饿死。 一家三口,皆因那场大火断送了性命。 这便是为何南老婆子下如此毒手的原因,也是听完这个故事,左玄裳才终于知晓,为何老婆子从来不让南初离开昆明。 因为她就是南初,人皮可以伪装,身体的发育却不能。 只要在所谓的「南初」身体发育停止前,不让她与外界接触,不对,应该说…不让外界接触她,那么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情。 什么「不让她离开昆明」,不过都是为了给「南初」这个身份的凭空出现,所编好的说法而已。 仔细想想,左玄裳也的确是在她成年之后,才认识的她。呵,什么「不知世故如白纸」,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自己信任的手段罢了。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问道:「那邢川呢,你与他素不相识,又为何要救他?」 「哦,这个啊。」老婆子哂笑两声,一双老眼里尽是憎恨,「你要救的人,我便杀。你要杀的人,我便救。就这么简单。」 「那为何当初在临安你不动手?」 「这就要感谢你那位无处不在的影卫了,若是她曾有一刻离开过你,我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话音刚落,老婆子又道:「不过这随手救下的邢川倒真是给我帮了大忙,若不是我同你说他与驭世门有关,你也不会屏退影卫与我单独谈话,我也就没有这次得手的机会。」 原来那些欢声笑语的背后,是一次又一次蠢蠢欲动的杀机。 左玄裳握紧了拳,神色变得越发冰冷,「既然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么…我便送你去同南初团聚吧。」 说罢,她陡然夺过池墨的刀,高举双手打算亲自了结她。 可就在长刀还未挥下时,老婆子突然眼神一变,当即从袖中甩出一个小瓶子。说时迟那时快,周围的正派弟子连忙将她拿下,而左生也在同一时间将瓶子砍成了两截。 「玄裳!」池墨勐地将她抱住,原来方才的瓶子里装着一只极小的飞虫,及时将瓶子砍成两半,也伤不到它丝毫。 池墨看见了那虫子飞快地朝她冲去,想也不想便将她埋进了怀里,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了一下,而后身体里的力气瞬间消失殆尽,直接晕死了过去。 「池墨!」左玄裳连忙接住他的身体,转头对老婆子喝道:「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救不了他的,那只虫子名叫鬼蜂,以命换命的鬼蜂。哈哈哈哈哈,你就看着他死吧左玄裳!我要让你也尝尝我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现在我如偿所愿了,我可以放心去与他们团聚了。左玄裳,你身上的罪恶无数,放心吧,我会走得慢一点,我会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话毕,她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暗器,一把插在了自己的颈侧…… 「等……」才说出一个字,便见眼前的老人直直倒下。左玄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万念俱灰,她若是死了,那池墨怎么办? 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凉,她不用把脉都知道,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此刻的她不知在想什么,抱着心跳越来越微弱的池墨,缄默了半刻钟。而后似乎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将他的身体轻轻放平在地上。 左玄裳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到白十钦面前,将前襟一撩,「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惊讶,又见她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子,在那青石地板上重重嗑下一个响头,随即低声道:「请十娘……救救他。我愿意答应任何条件。」 「左城主,你不必如此。」十娘将她扶起,「医者仁心,若我今日见死不救,便无资格再授人医术。且池公子今日于我正派有恩,我自当该救,只是……我希望左城主能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许我一个承诺。」 「是何承诺?」 她垂眸犹豫,復又坚定抬起,「从此退出江湖。」 不仅是左玄裳,周围人等皆无一例外地露出诧异之色。她回头看向已近生死边缘的池墨,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的轮廓,始终未给十娘一个答覆。 退出江湖吗?那她的目标呢?她为之受尽苦难的武林至尊之位呢?都要为了他放弃吗?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小雪,雪花落在池墨的脸上,甚至比他的脸还要深上一分。 他快不行了。 只剩一口气了。 十娘微微嘆气,虽然提了这么个条件,但不代表若是不答应她便不会救。医者嘛,到底是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可就在她方将一脚迈出时,背对着她的那人忽然开了口。 那人说:「好,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就是这么狗血。感谢在2020-10-24 11:48:00 ̄2020-10-25 17: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月千里 2个;47797274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行飞行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结局 至此,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无数人的鲜血,终于换来一个暂时平静安稳的江湖。
第82页 左玄裳遣散了修罗城余下的弟子和僕役,将城里那些值钱的物什全都变卖, 一部分做了遣散费,一部分留给左时戏当嫁妆,剩下的便用作以后的花销。 生、伤、景三人本来也是她遣散的对象, 可她们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无法,只好任由她们继续留在了修罗城。 池墨还在昏迷着,白十钦说他再过两日便会醒来。她原本是有怀疑的,毕竟十娘是正派之士,万一她骗自己怎么办?可当她看见十娘救完池墨后老了十岁的模样, 她便不再怀疑了。 这两日左时戏日日陪在池墨身边, 有她陪着,便没有左玄裳什么事, 于是她刚好得了空将现下的心情理理清楚。 她偶尔会问自己, 为武林至尊之位付出了这么多, 说放弃就放弃, 甘心吗? 答案当然是不甘心的。 男人都难练成的七无决, 她一个女子, 付出了比男子多百倍的努力才练成, 受过了这么多的苦难, 不就是为了有一日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吗? 可如今,所有的武功都已经没了, 难不成还要重来一遍吗? 况且,经歷了这么多事情,她是头一次感觉到真的好累。 人心啊, 这种看得见摸得着却猜不透的东西,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也许「放下」,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偶尔还会问自己,她爱池墨吗?这个问题无论问几遍,她都不知道答案。 如若爱是为他生为他死的话,那她不是不爱的。她只想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死去,且她认为,人都应当如此,生死只为自己而非他人。 可如若爱是想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的话,那她有那么一点点吧。也不是「想」,只是不反感,不反感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也不反感每日都要与他见面。 这么说来,「到底爱不爱」这件事,也确实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罢了,不管爱不爱,同他永远在一起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她喜欢他的事无巨细,也习惯了被他照顾,况且,他脾气好长得帅还能排解寂寞,在一起又何尝不可呢? 人生嘛,有便宜不占便等同于吃亏呀。 如此想想,她也就对自己退出江湖这个决定,没有那么不甘心了。 这日深夜,外面的冷风吹得呜呜作响,池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眸。 他的第一感觉不是身体如何,而是旁边传来的温热的唿吸。 左玄裳面对着他睡得正熟,看起来也没有做噩梦,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好像那些是非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抬起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嗯……」她皱起眉,缓缓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你醒了,看来十娘的确没有骗人。」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见她凑过来横手抱住他的胸口,头枕在他的锁骨下,又道:「我困,你再睡会吧。」 她向来如此不讲道理,自己想睡便要他也睡,自己不想睡他也不能睡。不过这些池墨早已习惯,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抱着怀里那具温暖的身体再次睡了过去。 翌日醒过来时,他身边已是空荡荡,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梦。于是他连外衣也来不及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便下了床,匆匆忙忙往门口跑去。 手还未碰上门栓,大门便从外面忽然打开。 「醒了?」左玄裳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边往里走边道:「你几日没吃东西了,左伤说病人刚醒得喝粥,我给你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池墨还在一旁发着呆,直到她又催促了一句,这才回过神来走到桌边坐下,舀了一勺白粥堪堪品尝。 「这是…你为我做的吗?」 「想的倒挺美,这当然是左伤熬的。还有啊,我遣散了所有的僕役,以后厨房可是你的地儿。」 这番话里,池墨只听见了两个字——以后。 他定定望着眼前人,缓缓露出久违的笑容,低声回道:「好。」 鬼蜂的毒素已经彻底清除,损坏的身体也在这些日子的修养下,逐渐恢復了健康。 退隐后的生活属实有些无聊,加上又值深冬,也不可能去外地游玩。于是左玄裳这段时日里,不是同她们打麻将,就是钻进被窝里睡觉,完全失了以前的朝气。 可池墨却不一样,左玄裳总觉得他最近奇怪得很,有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她喊了他两三遍他才听见。回过了神了又对他方才的事情遮遮掩掩,死活都不同她坦白方才在想什么。 不仅是他,连生和伤还有左时戏也变得奇奇怪怪。她有一次还撞见过他们聚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极是小声。 于是她让左景悄悄去查看,虽然生伤二人发现不了左景的存在,但池墨常年同她待在一起,也就等于同左景待在一起,自然对左景的动作无比熟悉。 因此左景方跃上屋顶,甚至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他便感知到了她的存在。最后几人的谈话匆匆结束,各自散去。 这种抱团孤立她的行为实在太可气了!偏偏怎么问也问不出,又没有武力可以威胁他们,气得她好几日都不让池墨进房睡觉。 直至某一日夜晚,左玄裳正在绝生殿批改左时戏的课业,池墨突然过来找她,支支吾吾地一看就有事。
第83页 只见他挠了挠鼻樑,试探性问道:「夜深了,你不去休息吗?」 「深吗?」她望了望角落里的漏刻,「才辰时呀。」 「对啊,已经辰时了,很晚了。」 「已经?」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很了解池墨了,辰时是何时晚到可以用「已经」这个词了?可不待她说出心中疑惑,池墨下一刻便上前收走了她手中的课业。 「走吧,我们休息去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左玄裳往门外走。 虽然有过那么一剎那的莫名其妙,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心道:哦 ̄这小子怕不是因为我这些时日不让他进房,想纾解了吧。啧啧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以前也没见他如此害羞啊。唉,罢了罢了,惩罚这么些时日也够了,今晚便当我发发善心吧。 想罢,转眼已来到自己院前。 池墨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里已濡上了一层汗意,然而左玄裳翘起的嘴角却在踏进院门的那一刻,彻底僵在了脸上。 院子里从圆拱门一直到卧房大门的那条石子路上,两旁被摆满了蜡烛,小小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起舞来。 她嘴角抽了抽,暂时想不出话语来应对当下的场景,只能任由池墨牵着自己走了屋内。 房门打开,一个蜡烛摆成的「爱」字,就这样突兀地展现在她眼前,且伴随着蜡烛周围站着的四人洪亮的掌声。 左玄裳只觉得额角青筋跳得厉害,还未说话,便被池墨拉过另一只手同他对视,他深情地望着自己,郑重问道:「玄裳,你愿意同我成亲吗?」 气氛在这一刻陷入了紧张的沉默中,众人期待地看着她,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我不愿意。」 「……」事情跟预料中的不一样啊。 她们四人当即便慌了,池墨的眸中也是毫不掩饰的失落,却还是不死心地问她:「为什么?你…你是不是…其实不喜欢我?」 「不,我只是…」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蜡烛,「我只是不想在如此尴尬的环境里,做如此尴尬的事,还要被人如此尴尬的围观。」 左玄裳转过身子插着腰,将面前的四人环视一圈,「这都谁教他的,出来!」 四人连忙将左时戏给推了出去。 「好啊你,小小年纪就会……」 「那啥,我突然想起来,今日的字还没练完呢,我先回去了哈,你们慢聊。」 「左时戏!给我回来!」 然而那小小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院门口了,左玄裳又忽地回过头,狠狠瞪着剩下的三人。 「额……哎呀,今日采的药我还没分类呢,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对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呢?走走走,我帮你分类去。」 话毕,生伤二人逃似的连忙离开了屋内,独剩左景平静的接受着她的审视,摊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从未参与。 这倒是真,她一向孤僻寡言,又对左玄裳寸步不离。于是左玄裳摆了摆手,下一刻她便消失在了空气里。 「我说你啊,不要老是跟她们学些有的没的,求亲这种事你来问问我不行吗?」她指了指地上的蜡烛,不忘嘱咐道:「这些你待会儿自个儿给我收了。」 池墨立即熄了地上的蜡烛,跟在她后面替她宽衣,「可是求亲的对象是你啊,这怎么能问你。」 「你问我呢,我有可能还会答应。但是你问她们呢,就是方才那种情况了。」 「……那,我该怎么求啊?」 她转过来沖他勾了勾手指,眼底浮现一丝戏嚯,待他走近一把揪过他的衣领,轻声道:「现在教你。」 说罢,就势拉着他的衣领一起倒在床榻上。 农历腊月廿二,立春。 今日的无业山格外喜气洋洋,生伤二人同左时戏一起,在主殿内来回踱步,频频望向门外。 而池墨则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端端正正站在主殿内,紧张的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半柱香的时间,身着凤冠霞帔,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叶芙和左景搀扶着款款而来。 他伸出手,在握住眼前人的手时,不知为何,眸里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泪光。 池墨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她向前,走到充当司仪的左时戏面前停下,而后听她念道:「一拜天地——」 二人对着门口弯腰鞠躬。 「二拜高堂——」 又转过身来对着主座鞠躬。 「夫妻对拜——」 他们稍稍转身,正要弯下腰来,却听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宏亮的声音:「请稍等!」 在场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是谁,便见一群身穿黑甲脸戴黑虎面的士兵,呈两列秩序井然地小跑进殿内站定。 是赫连铁骑! 众人一惊,连忙转换为对战姿态,连左玄裳也掀了盖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大殿门口。 一位身穿同样黑甲,气质威严英武,龙行虎步的中年男人,从殿门口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那男人的脸即使已到中年,却仍然不失年轻时的英气深邃,且还多了一股平常人没有的锐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注视猎物的豺狼一般。 「赫连将军,你来作甚?」池墨警惕地将左玄裳护在身后。 赫连卿稍稍侧头,淡淡地低声说了句「带上来」,而后便有好几位士兵,轮流抬了四个大箱子进来。
第84页 「微臣奉陛下之命,特来为殿下送上贺礼。」他那张脸从进门开始便是不苟言笑,说话的语气更是如傀儡般冰冷毫无感情,「现下贺礼已送到,微臣告辞。」 说罢,还真就雷厉风行地带着一众士兵离开了大殿,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番操作属实让众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确定他已离开并无恶意后,这才平復平復了心情,继续方才没行完的礼。 「夫妻对拜——」 二人弯下身子,在众人或感动或羡慕的眼神中,彻底完成了仪式。 由于没有酒席,本想着直接送两人入洞房,可左玄裳非要先看看陛下的贺礼,于是四个箱子打开,她便被瞬间发出的金灿灿的光,给迷失了理智。 是金子啊!是她最喜欢的金子啊! 好吧,看来洞房这件事,得推迟好几日了。 池墨既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看着眼前抱着金子不撒手的左玄裳,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身旁的几人有的在拉左玄裳,有的跟她一样把脸埋进了金堆里,有的站在一旁冷静看戏。 吵闹却温馨的氛围让池墨不禁红了眼,唇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走到左玄裳身边蹲下,在众人的目光中问出了他埋藏已久的问题。 「玄裳,金子和我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点需要向宝宝们承认,后面的确很狗血且节奏快。 并不是因为本来设定就是这样的,而是因为昨天我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导致我这两天的情绪一直处在失控和崩溃中。 大家也都知道,我的v章在上夹子的时候只有十章,而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从二十几章开始v的,只有我一个人是从四十章开始v的,这也就导致了我在夹子上,一路掉了十几名。 而这个错误,是因为我不够了解入v的规则。 我崩溃的原因不在于我后悔,而在于,我无法接受自己犯下明明可以规避的错误。 因自己没有做足功课,而犯下愚蠢的错误,这让我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恶感。 所以,我的情绪导致我加快了这本书的完结。 在此我感到非常抱歉,对不起。 最后,这本书还有几章番外,如果后续情绪调整过来的话,我会把番外写多一些,撑到全文二十万字。 再次抱歉,也非常感谢各位宝宝订阅这本书。 我爱你们感谢在2020-10-25 17:30:08 ̄2020-10-26 17: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08925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番外(一) 春意阑珊, 草长莺飞。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修罗城没了往日的繁荣,空闲时间便成倍的多了出来。也是彻底闲下来后,左玄裳这才发现, 池墨有些粘人。 无论她在哪儿,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池墨一定会找过来。她若是有事, 他便会在一旁静静陪着。她若是无事, 他便会找来棋盘同她下两把棋。 当然,每次都是她赢。 其实池墨让得并不明显,只是人多少都有点自知之明,左玄裳心中清楚自己的棋艺如何,自然知晓他在让着自己。 一开始她还会欣然接受, 可一来二去总是她赢, 那就没多大意思了。于是池墨再次提出下棋的时候,她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可不下棋又能做什么呢?本来左玄裳想将武功重新练起来的, 心法就不用想了, 但至少可以练练自保的功夫。 可惜这个想法在实施之初就遭到了池墨的捣乱, 每次还没热完身, 他便在一旁蹭来蹭去。不是撩撩她的头髮, 就是这摸摸那碰碰, 发一顿火也不见他收敛, 无法, 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来她也成功的报復了回去。 那日他正在同他那位「父亲」写信,左玄裳坐在旁边趴在他的肩上, 盯了一会儿,突然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 池墨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蓦地转过头来, 「别……我等会儿陪你好不好?」 「你写嘛,我不打扰你。」她一脸无辜。 于是他只好转过去,继续写自己的信。 果然不出他所料,安分了还没一刻钟,她又朝自己脖颈吹气,吹得他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当场便丢了毛笔,准备伸手将她捞过来。 「欸!」她反应极快地身子后仰,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指着他道:「好好写你的信。」 他轻嘆一口气,重新拿了毛笔继续写。 又过了一刻钟,这次左玄裳更过分了。她伸出左手两指,学走路姿势从他的肩走到胸膛,再从胸膛悄悄钻进衣服里。待碰到皮肉之后,用食指在那上面缓慢地画着圈。 她明显的感觉到,池墨的唿吸越来越不平稳,接着趁机在他耳畔低语道:「吻我。」 几乎是一瞬间,尾音还未落地,他便立刻吻了上去,顺势放下毛笔紧紧按住她的后脑勺。 似掠夺似啃噬,急切又疯狂,恍若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可就在他的手正试图解开她的腰带时,左玄裳猝然结束了这个吻,她站起身来俏皮一笑,「好啦,不打扰你了,再见。」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池墨愣愣地看了半天,最后无奈地笑了笑,缓了一会儿继续提笔写信。
第85页 然而,报復是报復回去了,可这么做的后果是,那日夜里被折腾了好久,翌日下床时腿肚子都在发抖。 她算是发现了,自从没了武功,就只有被气死的份儿。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得到了终结,她被城里所有人当个宝儿似的供起来,生怕她磕了碰了。 一切都要源于前些日子的困惰。 许是因为春困秋乏,近来左玄裳总是犯困,无时无刻不在打着哈欠。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池墨以为她是累着了,便也没太在意。 直到有一日所有人在一起吃饭,不知怎的,她突然犯起噁心来。左伤不愧是医者,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连忙抓过她的手腕把脉。 果然,她有喜了。 桌上所有人都陷入了喜悦的气氛中,池墨也是又惊喜又激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只有左玄裳对她把脉的结果表示怀疑,「你确定吗?我之前练的可是七无决,至阳至刚。我不仅不可能怀孕,我连葵水也没有啊。」 「哎呀,你都说了是之前嘛。你现在武功已全废,身子自然就恢復成正常模样啦。」 她还是对左伤的话半信半疑,毕竟她实在感觉不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 可之后越来越强烈的妊娠反应,让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段时日她总觉得头晕乏力,池墨每日都要给她按摩许久,却丝毫缓解不了她身体的不适。 尤其是食欲不振,噁心干呕的时候,更是看得池墨在一旁既担心又着急,恨不能全部替她受了。偶尔还会抱着她提议,这个孩子不要了。可想想落胎对她的身体伤害也很大,便只能一边心疼,一边尽力缓解她的不适。 左玄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生孩子。更是从来没想过,生孩子是件过程这么痛苦的事情。 这些日子除了身体上的难受之外,她更担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若是像左时戏一般叛逆,那她岂不是寿命都要被气得少几十年? 说实话,她真的很讨厌小孩子。 有一日她问池墨:「你希望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池墨毫不犹豫地答她:「女孩子。我想要个女儿,像你一样好看的。」 她又问:「那若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他,他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都说男孩子同母亲关系好,那岂不是日后要天天粘着玄裳?且男孩子大多调皮,若是以后这闯祸那闯祸…… 仅是想到这里,池墨的脸上便已露出嫌弃的神情。 他斩钉截铁道:「不如将他寄养在叶芙那里?」 「……」左玄裳无语地看了一眼这位未来的老父亲,「你有点偏心啊池墨,那若是生的女孩子,照你这偏心的程度,我同她吵起来你岂不是要护着她?」 意识到她在吃自己女儿的醋,池墨弯起眼角保证道:「断然不可能。她是我的小公主,但你是我的命。」 「油嘴滑舌。」好听的话对她没用,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屋,心里莫名有些生气。 若当真生了个女儿出来,池墨肯定要天天围着她转,说不定,以后护着的人也不是自己了。 一想到此处,她就万般希望自己独自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儿。就算调皮,打一顿就好。可女儿若是调皮,不仅不能打,还有人护着,想想就气得半死。 池墨跟进屋内,继续耐心地哄着她,「我不是油嘴滑舌,我说的都是真的。若你同她吵起来,我定是无理由站在你这边的。我只是觉得,若是生个长得像你一样的女儿,长大了肯定很漂亮。但男孩子若是漂亮,那便太没有阳刚之气了,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那你怎么就没有想过,儿子若是像你呢?」 「嗯…儿子像我不好,你会喜欢他,不喜欢我。」 「谁说我喜欢你了?」 「那你不喜欢我,为何给我生孩子啊?」 「我不想再造杀孽行不行?我现在信佛了行不行?」 「好 ̄你说什么都对。不要生气了,会长皱纹的,虽然长皱纹我也喜欢。」 左玄裳再次丢给他一个白眼,「油嘴滑舌。」 虽是这么说着,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弧度,这场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的辩论,也随之宣告结束。 罢了,一切都看天意吧。 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左玄裳连一个完整的觉也睡不好,无论是躺着还是侧着都喘不过来气。 她睡不好,池墨自然也不会睡,于是整夜整夜的陪着她。直到她感觉舒服了,确定她睡着之后,他才会堪堪睡去。 虽是陷入了睡眠,但他不会让自己陷进太深,而是一直保持着浅度睡眠,生怕左玄裳半夜里有个什么不适,而自己却没有陪着她。 偶尔她也会好奇,生产的时候疼不疼。左伤同她说,生孩子超级超级疼,比断手断脚、打断全身骨头、扒皮掏心还要疼。 她有些不信。 怎么说她也是经歷过半死不活的人,什么疼痛她没受过?生个孩子有那么疼吗? 但事实证明,还是她太天真了。 农历十一月初七,冬至。 响破天际的嘶喊从屋内直冲入云霄,听得池墨在屋外整颗心揪成了一团。他从来没有听过她将疼痛喊出来,且喊得如此大声,那该有多疼啊。
第86页 此刻向来能忍疼的左玄裳,在屋内紧紧抓着左景的衣服,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边不停喘着粗气,一边试图对左伤骂道:「你…你他娘的…为什么没…没告诉我…这么疼啊!」 「我说了的呀,是你自己不信嘛。」左伤又着急又委屈,专心致志地盯着棉被盖着的地方,「你再用些力,头马上出来了。」 「他娘的……我不生了!」 「那你卡在这里你也会没命啊,池墨还在外面等着你呢,来,再用一点点力就好。」 左玄裳绝望地闭上双眼,平缓了一下心情后,深吸一口气狠狠发力。 一声婴儿的啼哭瞬间响彻整个院子,池墨什么也顾不得,连忙冲进屋内,第一时间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玄裳,看看我。」 她费力地抬起眼帘,只瞧了一眼,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想休息。 「放心吧,城主没什么大碍,你还是先来看看孩子吧。」左伤将襁褓里的婴儿抱来他面前,「恭喜你啊,是个小少爷。」 最后三个字让池墨期待的嘴角顿时僵在了脸上,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是个小少爷啊,怎么了?」 「……」 默了一会儿,他扶了扶额让她们先行离开,自己则留在屋内守着左玄裳。房门在身后关上时,他重重地嘆下一口气。 怎么是个儿子? 第53章 番外(二) 左玄裳本以为肚子里的货卸了, 自己就能睡个久违的好觉了,没想到她还是太天真。 也不知道这么半大点儿的孩子,是哪里来的力气, 可以将啼哭声穿透整个房间传到隔壁去。且日也哭夜也哭,除了两个时辰吃奶,其余时间无时无刻都在哭。 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池墨特地请了奶娘照顾, 可这哭声实在是太闹人了,把他放远几个房间吧,又担心半夜里有什么危险。把他放在隔壁吧,又让他们睡不了好觉,导致这几日左玄裳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不过除了他们两个, 修罗城其余人都很喜欢这个新到来的小少爷, 尤其是左时戏,日日都要拿着个拨浪鼓逗他玩。 大家对这位小少爷的热情, 比他的亲生父母对他的热情还要高。这不, 孩子生下来还没多久, 他们便已经讨论起给他起什么名字。 左伤提议以药材取名, 左生则提议以诗经取名, 池墨倒是对孩子的名字并不关心。 至于左玄裳, 她觉得甚是麻烦, 提议干脆叫「池能哭」好了。这名字换来的只有左时戏一个白眼, 可池墨竟还表示贊同。 唉,这一家子都是些不省心的。 左玄裳懒得想这些, 便让池墨全权负责起名字一事。后来名字确实也起好了,名为「池立」。 她问他为何叫这个名字,他说:「希望我们的儿子能早点独立, 离开我们独自生活。」 「……」好傢伙,这是盼着儿子赶紧走呢? 后来事实证明,池墨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他们这个儿子好巧不巧,偏偏遗传了母亲的性格,还在爬行阶段就已经让人操碎了心了。 今日钻床底下不出来,明日又趁人不注意差点爬进池子里,非得有人时时刻刻看着才行。 于是这个重大的任务,便交给了生伤景三人轮流带娃。小傢伙也没刚出生时哭得那么厉害了,总算是解放了左玄裳,让她终于得以睡个好觉。 说来也奇怪,自从二人成亲之后,她做噩梦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那场大火在她的记忆里也越渐模煳。 仿佛,那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不过今日,她倒是又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没有大火,只有池墨。 她梦见那日修罗城大战,中了鬼蜂之毒的池墨奄奄一息,然而无论她怎么求人,那些人也只是冷漠的旁观着一切,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于是池墨就这样在她的怀里,渐渐停止了唿吸。 左玄裳勐地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了旁边还在熟睡中的池墨,狂跳的心脏这才慢慢平復下来。 借着冷清的月光,她盯着那张脸足足看了有一刻钟,忽然想起,印象里他好像从未背对着自己睡过。之前她也有几次半夜醒来,但每一次醒来,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池墨面对着自己的睡脸。 如此想着,她便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极小声地说了一句她从未说过的话。 「我爱你。」 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熟悉的低声:「再说一遍好不好?我还想听。」 她一惊,难得一次红了脸,「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嗯,但是你一动我就醒了。」他抱紧了左玄裳,下巴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擦,「方才那句话,我还想再听一遍。」 「方才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说过话?」 「你记得的,就再说一遍,好不好?」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她张了张嘴试图再次说出口,然而心里巨大的羞涩让她怎么也无法吐出这三个字。 「你想听你自己说嘛。」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反正我什么也没说。」 池墨撑起身子,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微笑着用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脸颊,而后额头抵住额头,沉声回道:「我也爱你,玄裳,好爱好爱你。」 说罢,垂首吻住那双柔软的唇瓣,细细碾磨探索。
第87页 后来左玄裳登上迷离顶峰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话,让池墨当即冲破了洪闸。 许是女人天生自带母性,自从生了孩子,左玄裳便越发喜爱撒娇。 不过她的撒娇方式甚为特别,她喜欢说反话来表达心中所想。 起初是从某一日早上醒来,她挂在池墨身上,头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带着没睡醒的鼻音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和离吧。」 当时池墨那颗心勐地跌进了谷底,他神色慌张地问道:「为,为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嗯,特别不好。」虽是这样说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抬起,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凭着这么多年的默契,他立刻便明了了她的意思。 之后她也时常如此,总是趴在他肩上或者盯着他看好久,然后冷不丁地说上一句:「池墨,我不喜欢你了。」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浅浅一笑,然后顺着她问下去:「为何不喜欢了我啊?」 接着她会假装思考一会儿,然后回他:「因为你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啊,我还是很爱你。」 「不管!就是不喜欢了!上次你做的菜里加了好多葱,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葱的!」 池墨觉得眼前这人从未有过的可爱,他笑道:「加葱的那道是我的菜,你说过你不喜欢吃那道菜我才加的。」 「那说不定我哪天就想尝尝呢?我又不可能永远不喜欢。我不管,你就是变了。」她抱着双臂将脸侧向一边,眉间紧进皱着,看起来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走过去单膝蹲下,仰头看她,「好~我错了。下次无论什么菜我都不加葱了,好不好?」 「这是加不加葱的问题吗?这是你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这次想尝尝呢?你看你就是不在意我。」 若是这番对话换做寻常人家,恐怕两口子早就吵起来了。可池墨竟然真的垂头反思了一下,而后道:「嗯,的确是我没想周全。那今后做菜我都不放葱了,你不喜欢吃什么,我就不喜欢吃什么,好吗?」 「……」这么没原则的吗?唉,吵个架都吵不起来。 左某人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又不自觉地冒着美滋滋的粉红泡泡,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变化。 果然,人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春去秋来,年復一年。 不知不觉间,他们成亲已过七年。都说七年之痒,然而他们却觉得,时间过得如此飞快,仿佛一眨眼生命便将走到尽头。 爱得太满的人,永远不会有「痒」,只会嫌人生太过短暂,不够让他们爱得热烈且深沉。 池立越来越大了,左时戏也长成了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本来左玄裳以为会这样生活下去一辈子,可她却突然提出,自己想去看一看这个人世间。 左玄裳当然是不同意的,可这位大姑娘仅用了一番话便说服了她。 她说:「若是待在这城中读着圣贤书,学着大道理,如此一生不过是白来一遭而已。我想去看一看这人世间的山川河流,人情冷暖,也想在经歷过生活的摔打和歷练之后,仍然热爱这个并不完美的世间。 我想要丰富,不想要单薄。我想看见天地,不想看见围墙。我想歷风雪,而非守春秋。」 最打动左玄裳的,是她最后一句话:「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女子。」 见过人世的残酷与丑陋,却从未妥协的女子。 因此,她决定放左时戏离开。 人生总是避免不了离别,她和池墨以及影卫们,在山门口送别左时戏。临走前,曾经的小姑娘用力地拥抱了她,这让她产生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左时戏成天同自己作对,把自己气得半死还是昨日的事情。 怎么就……忽然长大了呢? 望着眼前逐渐消失的背影,左玄裳猝不及防的鼻子一酸,趁身边的人没有发现之前,连忙回到院子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池墨推门进来将她抱在怀里,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安静地待了许久许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面对离别的,会不会是他们。 翌日一早,左生喊他们吃饭,却忽然发现他们早已不在屋内,并且找遍了整个修罗城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有可怜兮兮的池立被丢在城里同左伤正在玩耍。 一个多时辰前,昌都某座最高的山顶上。 池墨紧紧牵着身边人的手,左玄裳歪头靠在他的肩上,二人遥遥眺望着刚泛出鱼肚白的天边。 等了小半个时辰,第一缕金黄色的朝阳终于探出了山头。随着金乌逐渐展露身躯,它独有的生命力也随之洒向广袤大地,并以此来提醒人们,崭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崭新,便意味着昨日经歷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池墨稍稍转过头来,虔诚又郑重地向她诉说:「我爱你,很爱你。」 她闻言抬起头,浅浅一笑道:「我也是。」 朝阳的光辉将他们紧紧包裹,花草树木见证着他们的亲吻。 天地之间,无论黑夜多么漫长,太阳总会升起,黎明总会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番外写平行世界 第54章 番外(三) 公元2020年。 「董事长, 夫人又打人了……」
第88页 某集团高级办公室里,一位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正站在宽大的办公桌旁, 向桌前那位男人报告工作。 那男人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面无表情地翻看着眼前的文件,漫不经心问道:「哦?打谁了?」 「打的是千宜集团老总的小情人。夫人正在拍的那部戏, 千宜集团是最大的投资方, 他们老总塞了自己的小情人做女二,结果那女的仗着自己的背景强行加戏,硬是把戏份加的比夫人还多。」 「知道了。」池墨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抬眼又问:「玄裳受伤了吗?」 秘书一边腹诽「你家夫人那战斗力你还不清楚吗,谁受伤她都不可能受伤」, 一边规规矩矩答道:「那倒没有, 只是我们和千宜集团之间还有合作,恐怕……」 「取消, 损失我自己承担。」说罢, 起身扣上西装扣子, 拿过车钥匙便离开了公司。 他回到家洗了个澡, 刚从卫生间出来门外就响起了输入密码的声音。左玄裳踩着高跟鞋进屋, 在玄关换了鞋子便随手把包往沙发上一丢, 然后去厨房打开冰箱, 拿了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往下灌。 「今天气着了?」他走过去给她按摩肩膀。 「刘秘书都跟你说了?」 「嗯。」 她紧皱着眉头将水瓶往桌面上愤愤一按, 「敢骑到我的头上,以后我见她一次打她一次!」 池墨拉过她的双手仔细检查, 问道:「你受伤了没?」 「没有,我怎么可能受伤。」她抽回手,伸了个懒腰, 「累死了,我去洗个澡。」 一个小时后,池墨正靠在床头柜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工作,见她洗完澡出来,不慌不忙地将电脑放好,下床拿过吹风机帮她吹头髮。 等吹完头髮,他坐在床边突然问她:「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左玄裳一边往脸上涂抹护肤品,一边想了想,「不是你生日,也不是我生日啊。」 他轻轻嘆气,「明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是哦。」她恍然大悟,又道:「你怎么每年都要过嘛?咱们就过个五周年、十周年、十五周年之类的不行吗?」 池墨顿了顿,想说的话又给塞了回去,最后回了一句「那就听你的吧」,而后便转身回了床上,继续抱着电脑工作。 瞧着他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左玄裳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从床尾爬到他旁边,趴在他肩上戳了戳他的脸。 「生气啦?」 见他不回话,她又拿过他腿上的电脑,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我只是觉得,每年都要过的话,如果不出意外还要过七十次。 七十次欸,这也太多了吧。而且每一次都要不同的庆祝内容,那也挺为难你的,可是全部一样的话,又很腻,你说对不对?」 「我不觉得。」他正色道:「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庆祝一万次我也不觉得腻。所以你现在是觉得腻了吗?」 「当然没有啊,我这是为你着想好不好?如果你不介意每次庆祝太费心思的话,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池墨那张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他搂住她的细腰让她贴得更近一些,「那就正好,你那部戏也拍不了了,明天老老实实跟我庆祝吧。」 「那你要怎么庆祝?」 「嗯……明天你就知道了。」 翌日,左玄裳还没睡醒便被他给拉了起来,打着哈欠洗漱完就跟着他去了机场,偏偏去哪里他还不告诉自己。 算了,总归不可能把自己卖了,于是她戴上眼罩,在自家的私人飞机上开始补觉。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等她下了飞机出了机场时,眼前的场景把她惊呆了。 「池墨!」她指着面前来来往往的欧美人,「这到底是哪里?!」 他在一旁拿着行李盈盈浅笑,缓缓吐出三个字:「加、拿、大。」 左玄裳已经在酒店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无法冷静下来。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到北美洲来了呢? 都怪池墨那傢伙!他根本就是拐带! 说曹操曹操到,池墨刚好在这时推着餐车进来,将牛排端到餐桌上喊她吃晚饭。 「池墨,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她愤怒地盯着他,心里十分怀疑来加拿大这事儿,他提前半个月就想好了。 对于她愤怒的目光,池墨照单全收,面色不改地给她切着面前的牛排,「嗯…也不算很早吧,前几天决定的。」 「我就知道!你怎么能二话不说就把我带来这么远的地方呢?国内还有工作呢!你的公司也不管了吗?」 他将切好的牛排换到她面前,又将那块完整的换到自己面前,「公司除了我还有总经理、有总裁、有各位董事,又不是离了我公司就不行了。 至于你嘛,你昨天刚打了人,那部戏又是人家投资的,你自然是拍不了的了。我前几日决定来加拿大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你的经纪人,让她把你其他的工作推迟到了我们回去之后。」 这一番话气得左玄裳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敢情这人不仅把他自己安排好了,还背着她擅自安排了她的? 她拿起叉子狠狠地插进牛排里,心中暗暗决定,等回去了一定要把经纪人给炒了! 气归气,晚饭还是要吃的。不得不说,国外的牛排跟国内的就是不一样,哪怕国内的是进口,但就是少了那么一点味道。
第89页 再加上,她自从上飞机之后就一直在睡觉,中途也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已经饿得不行了。于是她暂且将池墨的事情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吃起面前的食物来。 一顿饱餐过后,加拿大的时间已是晚上十点。 也不知道是因为时差,还是因为今天在飞机上睡得太饱了,左玄裳现在并没有多少困意。 因此她决定先洗个澡,再躺在沙发上看两部电影,等有困意了再去睡觉。 花洒打开,热水哗啦啦地沖在她赤/裸的身上,她仰起头闭上双眼,任由热水淋在脸上。 浴室的门在这时忽然打开,她并未注意,直到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腰,她这才发现池墨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两人肌肤贴着肌肤,左玄裳还记着刚才的事情,她转过来推了他一把,冷淡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跟你一起洗澡。」 池墨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再次贴了上去,「我错了。可是以前每次都在国内,我想给你一点不一样的嘛。而且你自己想想,自从你提出要进娱乐圈,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陪过我了?」 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下巴搁在她颈窝里,软声地说着:「我都没有你那么忙,你一拍戏就是好几个月不能跟我见面,我想你也不能天天去看你。我就是想趁这次机会,让你好好陪陪我……」 越往后面说,他的声音越小,倒真显出几分委屈来,左玄裳心里的气愤忽然就不见了大半。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也确实如他所说。自打自己进了娱乐圈,碰上那种在附近城市拍戏的还好,若是碰上要去哪个深山老林,或者偏远的乡下之类的,两人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且那种地方别说很难过去了,就算过去了,一来一回仅是花在路上的时间,也得折腾好几天。 这么一想,他倒确实有委屈的资格。 想罢,她也将态度放软了些,「那你也不能不经过我同意,擅自决定我的行程。你想让我陪你,好好跟我说就行了。」 「好 ̄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先问你。」他亲了一口她的肩,问道:「那我给你洗澡,好不好?」 她没说话,他便按了两下沐浴露出来,从她的背部均匀地抹上去,又从蝴蝶骨慢慢滑到前面。 「你到底是洗澡还是在做别的?」她斜睨了他一眼。 池墨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睡不着了?」 「废话,时差摆在那,我又在飞机上补了觉,怎么可能睡得着?」 「嗯……那就好。」 「好什么?」 话音刚落,她立刻被押在了冰冷的墙面上,还未说出话来,脸便被掰了过去堵住了嘴。 「唔……池……啊!」 熟悉的东西混合着热水挤进了自己的体内,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睡不着就可以做一夜了。」 她想骂人,可接下来一波又一波的冲撞,将她所有的话都撞碎在了肚子里。她越来越神智不清,甚至已经无法听清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情话,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一下接着一下的痉挛。 不知什么时候,花洒停了,她被擦干了抱到柔软的床上。身体刚有一瞬间的放松,又有庞然大物即刻压上来,两人一起陷入这无止尽的欢愉里,许久许久。 直到天边已经大亮,她这才全身无力地蜷进他的怀里,深深睡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其实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几辈子那么远。 那时,她还在黑暗中。 那时,只有他爱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现代篇想不出剧情啊……还是写副cp吧。 上个星期没料到自己会完结,所以申请了连载榜,今天上了新榜,这个星期还要更1w5的番外,你们再忍一个星期吧(大哭) 第55章 番外(四) 苏御从未想过情爱一事。 他喜欢培养女子, 喜欢看她们抛却情爱,成为这世间最冷血最无情的人,但他却不喜欢女子。 不, 不能说不喜欢,应该说,他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位女子。 若真让他说出自己心仪的类型, 他想, 自己喜欢的怎么也该是同他一样的女子,冷漠残忍,俾睨众生。 就像,喜欢北屠一样。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赫连蓉那种女子, 任性自大, 又愚不可及。 说起她,苏御怎么也没想明白, 他什么都没做, 仅仅只是与她见过一面。 哦, 不, 应该说, 是赫连蓉见过他一面。 在那之后便追着他跑, 他去哪她就跟到哪。偏偏她又姓赫连, 让他连一根汗毛也不敢伤了她, 只能如猫见了老鼠一般,四处躲躲藏藏。 可大黎就这么大, 他再怎么躲也不可能躲到天上去。这不,自己刚在这南方边城的小客栈里住了没几日,房门便被勐地踹开了。 赫连蓉扬着一张小脸, 径直走到屋内的方桌前,将手中的长剑放上去,而后自己宛若主人似的镇静坐下。 她得意地看着正躺在躺椅上,捧着本书籍在看的苏御,挑了挑眉梢,「还真是让我好找啊,没想到你还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住着。」 「……」他看也不看她,语气里有稍许无奈,「若不是你追得紧,我也不会躲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那你是在怪我咯?」
第90页 苏御不答,她又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只要娶了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我自然不会再追着你了。」 他依然沉默,旁若无人地翻了一页书。 赫连蓉有些生气,倏地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在躺椅旁边,「我到底哪里不好?家世、样貌、才学,我样样都有,如何就配不上你了?你就这么不愿意娶我?」 苏御嘆了口气,回她:「因为你姓赫连,这个理由够吗?」 「我姓赫连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呀,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我的全部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他慢悠悠坐起,神色严肃的同她对视,「公平?大小姐,这世间有多少事情是公平的?凭什么我就要给你公平?难道因为你是赫连家的大小姐,所以这世上的人和事都得顺你心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垂下眸子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问道:「你不愿意,是不是因为…因为那个什么左玄裳啊?」 苏御微微一愣,眸底漫起一如既往的戏嚯之色,「她啊…嗯,她的确符合我心仪之人的标准……」 话音未落,赫连蓉「腾」地站起,「我就知道!你给我等着,我这派人去杀了她,我看你还喜欢谁去!」 说罢,她转身拿了剑便往门外沖,房门刚开了一条缝,便被砸过来的书籍又给关上了。 「你什么意思?就这么捨不得?」她回头怒瞪着苏御。 苏御坦然接受着她愤怒的目光,慢腾腾地起身走过来,弯腰捡起书籍拍了拍灰,「我是为你好,你若去了,怕是永远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闻言,她当即冷笑一声,「就她?江湖人称她为魔女,她还真把自己当魔女了?也不看看我背后是谁。大黎四方各国,谁人听了赫连铁骑不跑得远远的?我会怕她区区一个江湖人?」 「我养大的人,我自然最是清楚她的脾性。奉劝你一句不要惹她,她的心里,可是住着一个随时会吞噬一切的怪物。」 他冷眼斜睨着她,又道:「另外,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的地方。遇事你只会拿赫连之名来压人,这在我们江湖人眼里,是最瞧不起的行为。」 赫连蓉刚想反驳,却忽见他弯下腰来,在自己耳边沉声低语:「但凡你独立一点,我都不至于如此讨厌你。」 她浑身一震,瞬感窒息。紧接着一股酸涩立即涌上心头,而后蔓延至鼻尖,有氤氲水汽在眼眶里沸腾。 不行,不能哭。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努力睁大了双眼,试图让还未流出的泪水,就此蒸发在眼里。 「我的确为自己的姓氏感到自豪骄傲,但你说我不独立,抱歉,我实在不能苟同。」她倔强地仰头看他,「我自及笄便随父亲兄长上了战场,五年的风沙里,我曾斩下敌首万千,守卫边境无数子民。 在军队里,赫连的姓氏决定不了什么,大家只靠军功说话。哪怕在陛下面前,我的『宣威将军』之衔也不是靠赫连这个姓氏拿下的,是靠我自己的军功,从一个普通士兵升上去的。 你说我不独立,可若算起为家国所做的奉献,你们这些江湖人可及我万中之一?」 这一番话里的真情实感,以及军人独有的傲骨风姿,着实让苏御怔在了当场,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 他极少有像现在这般哑口无言的时刻,甚至可以说,几乎从未有过。 他向来的是能言善道,且极擅诡辩的,怎会如此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这种感觉很不好。 不是因为觉得很掉面子,而是因为,他敏感的直觉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并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人。 不能应付便意味着危险,危险不是生命安全的危险,而是…他也许会陷进去的危险。 苏御微眯起眸子,上下扫了她一眼,不知心里又在谋划些什么。只见他将赫连蓉的下颌抬起,指腹轻轻摩擦着柔软的唇瓣,用极其魅惑的声音漫不经心道:「这张小嘴还挺能说的,就是不知道…尝起来如何。」 她尚未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一股温热便立即扑面而来,自己的唇瓣正被另一个人富有技巧性地碾磨啃咬着。 脑袋里嗡的一声,赫连蓉的全身瞬间僵成了木头人,一动也不敢动。 她没有接过吻,不懂接吻的技巧,只能微微张嘴配合着他。可越往后面她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苏御的手已经灵活地解开了她的腰带,衣身陡然松垮下来。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连忙一把将他推开。 「等、等一下,我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她忙捡起地上的腰带,三下五除二地系好,整张脸如火烧般不敢看他,「那个…那个,我娘亲说,没有成亲的话,女儿家是不可以……不可以…」 后面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来,这副模样与方才反驳他时,自信昂扬的样子大相迳庭。 倒也不怪她。虽说她十五岁便上战场杀敌,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遇见这种事难免害怕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嘛。 苏御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害羞的脸庞,轻轻撩了撩她的衣领子,低声道:「可是你不是说…让我娶你吗?怎么,想让我娶你,却连身子也不愿意给我吗?」 「不,不是的!只是…女儿家未成婚之前,不能…不能行那种事。」
第91页 他弯下腰伸出舌头,轻扫了一下她的耳廓,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若是我说……我现在就想让你给我呢?」 赫连蓉的心脏此刻跳得厉害,连苏御都听到了微弱的噗通声。她面露纠结,脸依然红得似火霞一般,紧咬着下唇似乎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答应。 苏御耐心的等待着她的答覆,稍稍扬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自信,他觉得,事情的发展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是一定不会答应,在未成婚之前失去处子之身的。 毕竟这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情,若他翻脸不认帐不肯娶她,那她今后要想再嫁他人,可就难了。 人类天生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是成年人,当弊大于利时,只有傻子才会去做。 很不幸,他还真遇见了一个傻子。 良久,苏御听见了极轻的一个「好」字,轻到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说…」她咬了咬唇,双眼一闭,「我说我愿意!」 「……」 气氛顷刻之间静如禅墓,饶是苏御这种歷经人间沧桑四十年的人,也不经呆愣在了当场。 很快,他的眉间便沉了下来,语气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淡,「赫连蓉,你知不知道我今年是何年岁?」 「我知道啊,你今年四十岁嘛…」她终于敢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解。 自己不是都说愿意了,这人又为何忽然提到年岁啊? 「是啊,我都四十岁了。」他冷眼俯视着她,「我只比你父亲小了五岁,你同我做那事,还让我娶你,你就不怕赫连卿知道后把你关起来,再来杀了我?」 赫连蓉全然忘记方才的羞涩,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父亲反对,于是认真安抚道:「不会的。家中大小事,爹爹一向是听娘亲的。娘亲最宠我了,只要我跟她好好说说,让她感受到我没你不行,她一定会支持我的。 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支持,那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她不支持也会支持的。只要娘亲同意了,爹爹那里同不同意不重要。悄悄告诉你,在我们赫连家里,爹爹是最没有话语权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的白月光吻别人了!!生气!心痛! 第56章 番外(五) 苏御毫不留情地将她赶了出去。 无论她能不能接受, 她家里能不能接受,这些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因为他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 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女子的。 原本计划着用提出亲密行为来吓一吓她,若她拒绝,正好也可以以此为由让她放弃自己。 可他没想到, 赫连蓉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不仅答应了, 还连如何让家人接受他们的年龄差都想好了。 这份认真让他不禁想逃避。 是的,他并不想同任何认真的情感扯上关系。他喜欢游戏人间,这是他活着的乐趣所在。认真的情感只会让他的生活变得乏味,以及拖累他往前走的脚步。 左玄裳不就是如此么?他培养了二十年才培养出来的小怪物,生生被感情害得武功全废, 如今竟还要…… 还要成亲… 苏御从腰间拿出手下给他带来的消息, 浅黄的薄纸上将她最近的行动写得一清二楚。 她要成亲了,就在三日后。 新郎是那位皇族的小崽子。 呵, 真是可笑。他将薄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一个北屠的孽种也配拥有感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罢, 他唤来手下, 命令其收拾行李, 当晚出发去昌都。 然而就在当晚, 马车方行驶出城门时, 驾车的手下突然来了个急剎车。苏御眉头一皱, 掀了门帘去查看情况。 还未说出一个字,便瞧见前方高高坐在马背上的赫连蓉。 他神色阴沉, 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我知道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她双眸坚定,身下马匹的马蹄也未曾挪动半分, 「我不会让开的,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没说话,扬着下颌毫不退让。 苏御的眼底逐渐泛起一层冰雪,他对驾车的手下缓缓道:「踏过去。」 「是。」 手下领命,将掌中缰绳狠狠一抖,伴随着一声「驾」,马儿抬起马蹄便沖了过去。 眼见着两匹马就要撞上,前方的赫连蓉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就在苏御的马离撞上只有几寸的距离时,他骤然勐拉缰绳,马儿顿时前脚离地,在静默的夜里发出一声嘶鸣。 「你疯了吗?!」他难得一次失了态。 赫连蓉勾起满意的笑容,下马来到他面前,「我就知道你心里定是有我的。」 「有你?」他嗤笑一声,满是不屑,「若不是因为你姓赫连,你早在我这儿死了好几次了。」 说罢,他转身正欲再上马车,却被她拉了袖角不肯放开。 「苏御,我知道你从未喜欢过左玄裳,白日里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气我罢了。可是我不明白,她成不成亲与你何干呢?你又为何要执着于,将她培养成你想要的样子呢?」 他徐徐转过身来,本就幽深的瞳仁在夜色的掩映下更显阴沉,「因为这就是我。很不理解吧?我所遇见的人皆同你一样,无法理解我的喜好,我的行为。当然,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更不需要别人来接受。
第92页 我的确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她成不成亲也确实与我无关,但我不允许。不允许你懂吗?她是我培养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被别人糟蹋,被感情拖累? 北屠的女子不该与旁人成亲,更不该试图做一个普通人,只有血和恶,才应该是她生活的全部,那才是她应该过的人生,你懂吗?」 她懂吗?显然,她不懂的。 赫连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御方才说的没错,她的确不理解,而且是非常不理解。她甚至都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正常人。 此刻二人之间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声音,苏御见她沉默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跟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说这么多做什么? 于是他转过身打算继续赶路,可一脚还未迈出,忽听身后那人道:「苏御,你培养我吧。」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心中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方才想过了。」她抬眼正视他,「你培养了那么多女孩子,多我一个也不多,不是吗?而且论杀人,我杀过的不必你少,我有这个自信,能成为比左玄裳更完美的作品。所以…苏御,你培养我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只要能同你待在一起,我愿意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苏御盯着她那双眸子看了许久,他想看出一点说笑的意思,又或者只是说说而已用来撩拨他的意思。 可是没有。 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溢出的是满满的认真与坚定,她说的,都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头一次不知作何反应,四十岁的大男人了,尽管有着一张二十岁的脸,但到底阅歷和心境,比弱冠男子成熟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就是如此成熟镇静的人,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不仅失了态,还头一次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也太不像他苏御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这个提议就当你没说过,我可不想被赫连铁骑踏平烛龙堡。」 「有我在,他们怎么敢?」 苏御没理她,径直上了马车,又听她在身后急道:「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要去?我告诉你,我今日让你离开,我就不配做赫连家的女子!」 车内安静了须臾,随即一道低声传出:「回城。」 后来,赫连蓉住进了他隔壁的房间里,像是得到默许似的,没有人来阻拦她,苏御也没有再捲铺盖走人。 她每日都会去打扰他,连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苏御也从未恼过。倒不是他脾气好,只是他知道,说了她也不会改。 在边城的日子同以往一样枯燥却又平静,他时常用看书来打发时间,可每次看书时,总有一个叽叽喳喳的人,在旁边这也问那也问。 苏御一般不理,除非有个问题她问了很多遍,他才会施捨般回答一下。 偶尔他也会被拉去乘着夕阳散步,这个时候赫连蓉是最安静的,因此她每次提议去散步,他都会答应下来。 可是散步不能停,若是中途停在某片田野上,或者山丘上,她便会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她小时候的故事。 说实话,她不讲苏御还不知道,赫连卿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的人,在家里竟然是个怕老婆的。 赫连蓉讲这些的时候,他也会在心里暗笑,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全部充斥着打打杀杀。 虽然日子过得的确很惬意,但苏御没变。待了一段时日他便腻了,像以往一样。 近日他已决定好,跨过南方边境去邻国游玩。赫连蓉是不能去的,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她姓赫连。 赫连一族所有人,不可在无圣命时擅自离开国境。否则,以通敌之罪论处。 这是赫连二字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带来了帝王的忌惮。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大黎开国君主定下此条律例,她能理解。 只是……她捨不得。 苏御不可能为了她束缚住自己的步伐,她很清楚,然而她更清楚自己所肩负的使命。 赫连蓉可以很爱苏御,也可以为了他付出生命。但赫连蓉不能为了他,搭上整个家族的命。所以,她不能离开,也不能要求他留下。 离开这日,她如意料之中前来送行。 春季末尾,南方边城的气温如同盛夏,阳光艷丽且温暖地裹住她的身子,却未能将一丝热度传递进她心里。 她问:「苏御,你可曾对某一个地方,有过一丝一毫的留念?」 他答:「不曾有过。」 她又问:「那如今呢?你可有留念?」 他再答:「无论对人对城,都没有。」 垂头沉默了片刻,她忽然笑了出来,如她第一次见到苏御那般,微翘的唇角里是欢愉和欣喜。 苏御不明白这笑的含义,还未开始琢磨,便听她轻声道:「再见,苏御。」 再也不见,苏御。 邻国名为尼度,是一个并不富裕,且靠着大黎帮衬的小国家。这里的人几乎个个信佛,寺庙遍地皆是。 苏御一路上总能遇到一些僧人,有的一眼便能看出他身上的江湖气息,然后会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的虽然看了出来,却并不在意他的身份他的过去,只会礼貌的送他一碗斋饭。
第93页 然而有一次,他却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和尚。 没错,是小和尚。年纪不过八岁左右,却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说话的口吻也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 苏御觉得他甚是有趣,便同他多聊了几句。也不知怎的,话题便聊到了情爱一事,他说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人生来自私,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无法实现。 人们总喜欢将无法实现的事情,推上美好的最高境界。 原本闭眼寡言的小和尚,却在听完他这一番话后睁开了双眼,他淡淡道:「人的确生来自私,可世间如此之大,也总有人,违背她的本性去爱你。」 他戏嚯的笑容就这样僵住了嘴角,一个模煳的影子出现在脑海中,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明媚又张扬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试试写一写追妻火葬场。 第57章 番外(六) 游完尼度后, 苏御又碾转于其他周边各国。他很少想起赫连蓉,似乎真的从未对她动过情。 不过他国也偶尔会传来大黎的消息,比如去年, 听说匈奴又打了过来,比往常的阵势还要兇悍,漠北的城池已被攻下了三座。 当时听到消息时, 他脑海中本能的浮现了赫连蓉的脸, 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后来他继续游玩各国,却时不时会关心一些战争的最新进展,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他的心境已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前段时间,战争终于结束了, 如所有人意料之中, 赫连铁骑大获全胜。 也是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忽现一个决定——是时候该回大黎了。 于是过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苏御终于再次踏足了大黎的土地, 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昌都。 这两年虽在他国, 但大黎江湖上的消息他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听说左玄裳生了个小崽子, 还取名为池立。 看来, 她的确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左玄裳了。 苏御站在山门前, 仰首望了那远处的殿顶许久, 终究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有些人, 即使不说再见,也不会再见了。 人世间的分别大多如此。 离开无业山后,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让一让!让一让!」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正欲转过头去,那马匹却已擦过他冲去了前面, 疾行的速度跑了不过一里,又乍然停住了步伐。 那马上的人儿徐徐回首,在望见苏御的那一瞬间,恍惚地怔了一怔。 赫连蓉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走到他面前,略显尴尬地扬了扬嘴角,「你…你回来了啊?」 「嗯,刚回来不久。」他指了指马,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经他这一问,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连忙再次跨上马背,「我得立刻去一趟皇宫,回见。」 说罢,不待他张口,便一熘烟地匆匆而去。 苏御在原地稍愣了一会儿,怎么才两年不见,她竟会变化如此之大?若是换作以前,她定要放下手中事务,留下来缠着他一同用晚饭。 这次倒是去得甚是果断。 一股莫名的烦闷涌上心头,他随手找了街边的一家酒楼,点了几个菜自个儿吃起饭来。 可直到桌上的盘子已经收走,酒壶里的酒也喝了个干净,明艷的太阳也没入了山头,苏御坐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等待着某个人。 良久,天色渐黑,他终于起身离去,独自一人慢悠悠地漫步到客栈里。 客栈里有人在谈话,听着像是在讨论什么八卦。 留着小鬍子的男人说:「欸,听说了吗?赫连家要同三王爷家联姻了。」 另一个没留鬍子的男人答他:「嗐,这有什么稀奇的。自大黎建国以来,赫连家不是每代都要同皇家联姻么?帝王之术罢了。」 「我说的不是联姻这件事。你没听说吗,这次要联姻的是赫连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今日请求面圣,直接在圣上面前拒绝了这桩婚事。」 「我了个亲娘嘞,这可是个大消息啊!快同我讲讲,拒绝之后呢?圣上是不是大发雷霆了?赫连家是不是就此得罪圣上了?」 「那哪能啊,大黎打仗全靠赫连一家,再怎么得罪圣上,那也是不可能治罪的。大小姐不愿意嫁,总不可能绑着她成亲吧?且赫连家那两位公子都已与皇家联姻,至于赫连蓉嘛,也是可以给个恩赦的。」 「好吧。不过…这大小姐为何不愿嫁啊?要说三王爷家的长子那也是一表人才,饱读诗书,多少女子想嫁都嫁不进去。这二人一文一武,正当合适呀!」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压根就不喜欢文人吧。」 二人摇头啧啧了两声,继而便换了个话题谈论去了。 苏御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内。房门在身后渐渐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他背对着门,唇角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翌日一早,他去牙行直接全款敲下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而后命下属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在当天将整座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94页 苏御孑然一身的住了进去,并在木匠那里订了一块硕大的牌匾,明晃晃的刻着「苏宅」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31 22:30:03 ̄2020-11-02 13:4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一只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番外(七) 这日, 赫连蓉收到一个陌生请柬,说是新宅落户,邀请她去做客, 地址离赫连府只隔了一条街,落款只有一个「苏」字。 她隐隐有种直觉,这个「苏」, 是那个人。 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猜想, 她还是去了,并且在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苏宅」二字。 那字是草书,是她曾见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门口并无小厮把守,就连宅内也冷清得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她独自一人转了一圈, 并未寻到她以为的那个人。 正待她回过身来准备离开, 却蓦地撞上一个硬朗的胸膛。 苏御眼角含笑地垂头看她,「赫连姑娘看了一圈, 还未同我说我这宅子如何呢?」 她揉了揉额头, 瞪了他一眼, 「不怎么样, 还没有我爹爹的大司马府一半大。」 「苏某不过一介平民百姓, 同大司马自是比不得的。」说罢, 他伸出手来摊开, 「陪我去下一盘棋如何?」 赫莲蓉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掌心, 復又抬起眼来扬了扬下颌,「你带路。」 那细长白皙的五指在空中尴尬地蜷起, 他微眯着眸子打量了她一瞬,接着便背过了手去给她带路。 二人来到最里面的一处院子,分坐于石凳上, 中间隔了一张摆着棋盘的小几。 苏御持黑子,先落下一颗,「怎么不见你问我,为何在昌都买座宅子?」 赫莲蓉持白子,也落下一颗,「我为何要问你,你买不买宅子,同我有何关系。」 「还真是好生冷淡啊…只不过两年未见,小丫头怎么就把我忘了?」 「我若是忘了你,就不会在这同你下棋了,更不会来一个陌生人家里做客。」 苏御浅笑着,眼里盈上一抹狡黠,「倒是没有把我这个人忘了,却是把别的东西给忘了。」 赫莲蓉当场便面露不耐,她连棋子也懒得下,直勾勾怒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啊,只不过是邀你来做客而已。」他伸手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安抚道:「别生气,女孩子生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她连忙收回被拍的那只手,又瞪了他一眼,接着将手中的棋子愤愤按在棋盘上。 「听说……圣上许了你一门亲事,却被你给拒了,可是真有此事?」 「这同你没有任何关系吧?」 「嗯,确实没关系。」他按下最后一子,棋面已定,她赢了。 赫莲蓉皱着眉间看了一眼棋面,这让得也太明显了!她警惕地朝他望过去,于她来说,苏御太反常了。 对面那人将她或疑惑或警惕的目光照单全收,好整以暇地对她盈盈浅笑,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了下去:「只不过……既然赫连姑娘已拒了这门亲事,不知可否便宜便宜在下呢?」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措手不及,她「蹭」地一下站起,「你疯了吧你?苏御,我不管你抱着什么目的,但我要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想参与你那些恶趣味的游戏!」 说罢,她转身欲走,却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苏御给拦了下来。 他眸中始终含着势在必得的笑意,看得她很是不爽,「谁说是在玩游戏了?难道赫连姑娘看不出来,苏某非常认真吗?」 「呵,这我倒还真的看不出来。再说,你认不认真我不在乎。苏御,我以前是喜欢过你没错,但自两年前你选择离开大黎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喜欢你了。 所以,你现在的行为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感动,反倒让我觉得困扰和厌恶,还请苏公子……自重!」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重到它们脱口而出的同时,苏御的脸色也变了一变。 赫莲蓉绕过他径直离去,这回苏御倒是没拦她,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 一如两年前,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边界。 只不过两年的时间,为何一切都变得天差地别了呢? 第59章 番外(八) 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性, 自是不能整日缠着一个小姑娘的。可某位成熟男性的脑子里,多的是即使人不出现,也能让她感受到你无处不在的法子。 于是一连半个多月, 将军府里每日都会收到来自苏宅的小礼物。 有时候是一把极其锋利,一看就是出自于名匠之手的匕首。有时候又是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西洋的小玩意儿。 虽然没有那些女孩子都喜欢的金银首饰,脂粉绸缎, 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却又毫无用处的东西。但他送的每一件礼物, 都无比精准的戳中了赫连蓉感兴趣的点。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承认的,收了礼物把玩不超过三日,定会原封不动的命人归还回去。 后来礼物送了半个多月,苏御又改成了送信, 但是此信非彼信。 信里写的不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而是他这么多年在各个地方所见所听的故事。
第95页 他将这些编成话本子,一封一封送给她看, 但每一封的末尾都会留下一个悬念, 吊着她的胃口, 让她迫不及待的想看下一封。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斗得过四十多的大叔? 自打她看了第一封信起, 她便沉迷其中, 急切的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不得不说, 苏御这招损, 却非常有用。 然而更损的还在后面, 信送了有九日,已经临近大结局了, 可偏偏就是在第十日时,信停了。 起初赫连蓉以为他是有事耽搁了,便没有太在意。可直到又过去了三日, 信还是没有送来,她这才知道,一定是他故意的! 心里虽然生气,但又确实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就像她在战场上,马上就要砍下敌人的首级了,对方却自己先心梗死了一样。 这让她一连三日都睡不着觉,吃饭习武时脑子里想的也是那个故事。 终于在这日,赫连蓉忍无可忍地找去了苏宅。 与上次一样,这座大宅子里仍然冷清得似空无一人。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上次的里院,方踏过院门,正要开口厉喝时,却忽然发现苏御此刻躺在躺椅上,似乎陷入了睡梦中。 她挠了挠鼻子,转身想走,一道灵光忽然在脑中闪过。她转了转眼珠子,又回过身去,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内。 屋内那张书桌上摆放着一堆杂乱的书籍和纸张,她一边注意着屋外的动静,一边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直到桌上所有的东西具已被她翻了个遍,她还是不曾找到那张写着故事结局的信。 难道他压根没写? 赫连蓉看了一眼屋外,又走了出去,来到熟睡的苏御身边,弯下腰撩起他的衣领子,伸手往他怀里轻轻探了进去。 手指在里面摸啊摸,却始终没摸到纸张,正要退出来时,手腕却被一把按住。 她惊慌地看向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他伸手按在后脑上,用力压了下去。 嘴唇碰到嘴唇的那一刻,她是懵的。 有柔软的东西探进来的那一瞬间,她更是彻底僵住。 直到手掌心下那一颗跳动的心脏,频率越来越快,这才将她混沌的脑袋惊醒。 她想起身离开,可后脑勺那只大手却限制了她的行动。 她又想把手抽出来,可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的想法。 口腔里那条温热又湿滑的东西还在四处扫荡,似乎要将里面的氧气全部捲走似的,令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就在即将失去最后一点氧气时,苏御终于放开了她。 赫连蓉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汲取着空气。好不容易平復下来,那人突然穿过自己的咯吱窝,举小孩似的将她一把举起站好。 「你……」她皱了眉间正要发火,忽觉腰后一个用力,苏御再次贴了上来。 虽然后脑勺上那只手仍是按着不放,但是面前的攻势却比方才要温柔了许多。 苏御细细碾磨着那两瓣柔软,像品尝这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一般,吮/吸、舔舐、啃噬。 无比珍重,无比享受。 赫连蓉的怒火在如绵绵春雨般的攻势下,逐渐熄灭。此刻她只觉得浑身炽热,脑袋如一团浆煳一般,无法进行任何思考。而身子又似陷入了温暖又柔软的云朵里,漂浮在天上始终下不去。 果然,老男人的技术就是不一般。 两人将这亲密延续了好一会儿,苏御这才将她放开。拇指擦过她红肿嘴角下晶莹的液体,望着那张面色通红的笑脸,不禁发出一声低笑。 「这可是你先投怀送抱的。」 他的声音里还夹杂着未退去的情/欲,听得赫连蓉心口一颤,旋即嗔道:「谁对你投怀送抱了…」 第60章 番外(九) 赫连蓉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只听他又道:「想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不等她答话,苏御当即将她一把扛起,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还不忘将房门给紧紧关上。 屋内的光线昏暗,他将赫连蓉放到床上,在她起身之前压住了她的身子。 「苏御!你做什么?!」她怒视着眼前的人, 伸手去推他的肩, 却怎么也推不动。于是又弯了膝盖打算给他一击,却又被他给压住了腿。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苏御浅浅笑着,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拂过,「你不是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 他垂下头来, 在距她嘴唇一寸的距离停下, 喑哑着嗓音道:「你得亲我一下。」 「流氓!」赫连蓉侧过脸去,「不说就不说, 不知道又不会少块肉。」 话音刚落, 一片温热在自己的脖颈处陡然落下, 惊得她瞬间睁大了双眼, 「苏御!你!」 「嘘……」他埋下头在方才那处加了力道吮/吸, 不一会儿, 一小片青紫就这样浮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苏御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又望向既惊恐又羞赦的赫连蓉, 「看来,你得乖乖在这听故事了。如此模样, 怕是也太难以出去见人吧。」 「卑鄙…」她小声说着。 「是啊,我一直如此,你知道的。」他笑眯眯地将她的脸转过来, 一边描绘着她的眉眼,一边将故事的结局缓缓道来。 「我上次同你讲到,那和尚终于修得上乘佛法,成了人们口中的圣僧。后来他就这样一直过着万人朝拜的生活,一直一直,直至死去。
第96页 可死前,他嘴里反覆念的不是佛法,而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被他抛在年少时期,不及他心中佛祖万中之一的姑娘。 直至生命尽头,那老和尚才意识到,他的心之所向,从来都不是那冰冷无度的金身如来,而是那位追在他后面,日日对他笑靥如花的女子。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故事的结局。」 赫连蓉垂下眼眸,躲避他的目光,「哦…既然讲完了,那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身上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埋进她的颈窝里,沉声道:「故事你听完了,却没有听到我想说的话。」 「……我不想知道你想说什么。」 「真的不想吗?」 这次换她沉默了。 良久,她轻声问:「你想同我说什么?」 他弯了眼角,抬起头来抵住她的额头,「我想说,若是你不介意我比你大二十岁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 「什…什么机会?」 赫连蓉的心此刻控制不住地狂跳,只见他默了须臾,低声说:「…后悔的机会。」 一股酸涩霎时涌上她的鼻头,她忍着眼底的氤氲雾气,带着些许哭腔回道:「你现在想后悔了,早干嘛去了?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后悔了我就要给你机会?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越说越觉得难过,说到最后竟止不住地大哭起来,仿佛要哭尽心里所有的委屈。 苏御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头,「是啊,是我厚脸皮。你说得对,凭什么我想后悔你就得给我机会。」 他松开赫连蓉,动作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可是大小姐在我这儿受了那么多的气,总得讨回来不是?那不如,给你自己一次羞辱我的机会,如何?」 看着他脸上难得的讨好的笑容,她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扬起下巴露出一如既往的骄傲,回道:「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本小姐可以考虑考虑。」 说罢,她勾了勾手指,待苏御刚将身子压低了些,她一口便咬上他的肩。 苏御当即闷哼一声,她咬得极重,一点儿也没嘴下留情。 他知道,她在宣洩。 宣洩这两年的伤害,又或者,宣洩从遇见他至今的伤害。 他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她的发顶,一言不发。 肩上的疼痛渐渐减弱,赫连蓉松开了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抱着他,也是一言不发。 二人无声无息的相拥着,似乎有很多话想同对方说,却又似乎什么话都不用说,一切言语皆化在这一个拥抱里。 屋外已是黄昏时分,山头映现一片落日熔金。 终是, 千帆歷尽,倦鸟归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式完结。 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