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赚金纳银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赵哲在淮南两路怎么说也是个霸王,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偏被林勋弄的很憋屈。其实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怕林勋。 小时候,他第一次见林勋,只觉得这个人目光很冷,端着一副架子,也不愿意跟谁亲近。后来他要把一个犯上的丫环剥光了绑在树上活活饿死,被林勋拦阻,他一气之下就让身边所有的护卫都去揍林勋。 那个时候林勋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被打得很惨,头破血流,却像一头狼,越战越勇。护卫们也没捞着好处,最后统统被他打趴在地,哀嚎不已。 赵哲记得那时候林勋浑身浴血地走到他面前,他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哭,以为林勋会打他,没想到林勋只说了一句:「就算要她死,也给个尊严的死法。」 从那之后赵哲就怕死了林勋,乖乖叫他一声表哥,不敢造次。 可这回就算是林勋,也没办法阻止他。他脑海里都是那抹倩影,挥之不去。娇而不媚,柔而不弱,美而不俗,真是只应天上有的人儿。如果能握住那纤纤玉手,再把她整个儿抱在怀里,揉一揉胸口那两团……色令智昏的赵哲此刻想,就是要他减寿十年,怕也无妨。 他一路急吼吼地跑去找赵琛。赵琛倚在湖中的曲廊上喂鱼,宽袍大袖,乌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髻,端的是一副仙人之姿,根本看不出年纪。赵哲跑过去叫道:「父王!」 赵琛头也没抬,只从鱼戏莲花青瓷小碟里取了鱼食撒向湖面,各色鲤鱼凑到一起争抢,像是开了一池的富贵花。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铩羽而归了。」赵琛道。 赵哲急急争辩:「才不是,要不是表哥……!我一眼就看上了郭家的那个丫头,可是表哥好像也喜欢那个丫头!」 「哦?」赵琛放下瓷碟,终于有了兴趣,「你说勋儿?」 「是啊,他还警告我不能碰那丫头一根头发。父王,你快给我想想办法!」 赵琛遗憾地说:「若旁人父王还鼓励你去抢,若是你表哥……你还是算了吧。」 「父王!您可是我的亲爹!」赵哲几乎要吼出来了,「我不管,我就要那丫头。我要娶她为妻!」 「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抢。」赵琛露出慈祥的笑容,「不过后果,你也要一力承担。」 赵哲是深知自己父亲的脾气的,要么就是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越是这样和蔼可亲,就越说明了问题的危险性。他的心里凛了一下,脑子里清醒了点。要知道,他还在温柔乡里拈花惹草的时候,林勋就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林勋杀过的人,恐怕比他见过的人还多。赵哲很认真地权衡,从林勋那里抢人和挖坑把自己埋了,哪个死得更快…… 赵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独自移步到观书堂。他倒在榻上,手捧着一本书闲闲地看着。观书堂其实是个开敞的小轩,面着一片茂密的竹林,远山含黛,分天地为二色,细听之下,仿佛还有泉水流声。 丫环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扇扇子,还有一个在煮茶。赵琛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 玄隐走进来,一袭黑袍,脸上戴着薄如蝉翼的面具。两个丫环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谁都知道,在陵王府是绝对不能偷听或者背叛的,那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玄隐蹲在塌前,小心地把赵琛垂在地上的袍子拍了拍,放在榻上。 「脏了便脏了。」赵琛云淡风轻地说。 玄隐站起来:「赵家又派人送了很多厚礼来,希望王爷务必在储位之争上,站在太子那边。还说将来若是太子顺利登基,保陵王爵位世袭罔替。」 「皇帝的承诺都不可靠,更别说是一个未必能登上皇位的太子。」赵琛坐起来,玄隐忙往他身后垫了个大的帛枕:「所以您的意思是回绝他们?」 「不必回绝,东西收着,继续保持中立便是了。这一群皇子里,也就赵霖还算是个明白人。以国家如今的情况,再一味搞党派之争,墨守陈规,只会削弱国力。」赵琛抬眼看了一下小几上琳琅的果盘,好像正在犹豫,玄隐便端了荔枝过去。因为是从冰窖拿出来的,红皮上还冒着丝丝冷气。 赵琛让玄隐坐下来,折了一串荔枝递给他,说道:「你也尝尝。这可是广州的叶家送来的。」 「广州首富?王爷还在跟他们……」 「买卖么,便是各取所需。风险是他们自己要冒的,我不过分些红利而已。」赵琛看了看荔枝,推给玄隐,「算了,太麻烦。」 「属下给王爷剥。」玄隐说道。 赵琛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去,抬起他的下巴,他的脖颈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瑶儿,我这么对你,委屈么?」 听到这声久远的称呼,玄隐的心颤了下,连忙说道:「玄隐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不委屈。」 赵琛笑了笑,放开他,重新躺回榻上:「世子主动去招惹朱绮罗的事情,尽量别被云昭知道了。否则有世子的苦头吃。」 「属下明白。」 此处是女子的闺房,轻纱帷幔,幽室生暗香。绮罗坐在房中画画,她正描摹窗前池塘里的荷花。之前,她去郭松林那里虚心讨教了一番作画的技艺,郭松林要她先得把基本功练扎实。否则就算有很好的想法,也不能把它完美地展现出来。 第02章 宁溪在旁边整理衣物,仔细不弄出声响。再过两日便要回京了,江南的风景宜人,她住的都快有些舍不得了。暮雨本就是个闷葫芦,一天里主动开口不了几次。近来是多事之秋,绮罗担心陆云昭的安危,原本让暮雨跟朝夕都回到陆云昭的身边去。哪知道陆云昭只留下朝夕,又把暮雨打发了回来。 「朱绮罗!」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绮罗被忽然的声响吓到,笔端一突,画了半天的画就毁了。 暮雨站起来,想要拦住来人,那人却推开她,直接闯了进来。 「昨日兰儿回房之后就一直哭,碎珠说你最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想问问是不是那个该死的陵王世子对兰儿做了什么?」郭允之急躁地问道。 绮罗不急不慢地把垂落的头发掖到耳后,露出半截明月一样的耳廓。一只银制的牡丹花耳坠挂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摇动。她正是最好的年纪,含苞待放,又生得那般明丽动人。郭允之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连忙别开目光。他也是急糊涂了,口气才这么不好。 他审问过一个护院,护院说陵王世子追的是绮罗。若不是勇冠侯世子及时赶到,绮罗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受害人是绮罗才对。 「表妹,你昨日也受惊了,没事吧?」郭允之换了个口气。 绮罗笑道:「谢谢表哥关心。不过表嫂是什么情况,我真的不知道。」依照朱惠兰的性格,想说自然早就说了。如今这般,不过是故意做做姿态,让郭允之心疼罢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去点破。 「可碎珠说……唉,算了,你们人都没事就好。」郭允之转身要走,绮罗叫住他:「对了表哥,我想做点东西,知道碎珠手巧,你能不能让她过来一趟?」 碎珠左右不过是个丫环,郭允之自然不会说不好。 绮罗又吩咐暮雨:「碎珠怎么说也是表嫂的大丫环,你跟着表哥过去把人接过来吧。」 暮雨知道绮罗的意思,几乎是把有些不情愿的碎珠硬拽来的。碎珠敢这么放肆,一来是仗着朱惠兰的信任,二来觉得绮罗不过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姐,还能把她怎么样?可绮罗单独要见她,她又有点怕,不敢过来。 碎珠走进绮罗的房里,站在帘子外面,故作镇定道:「六小姐找奴婢何事?少夫人身体不适,奴婢还得早些回去伺候着。」她特意提起朱惠兰,意思就是打狗还得看主人。 绮罗让宁溪拿了一个绣绷出去,自顾在小案上调色:「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给我把这花样绣好就行了。」 碎珠忍不住一笑,拿着绣绷就坐了下来,她早就料到绮罗不敢对她怎么样,得意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奴婢最会这些了。」可等她拿起绣绷仔细一看,顿时傻眼了,那针头不是细尖的,而是圆的,这要怎么从布穿过去? 「六小姐……」碎珠为难地说,「这针没法用啊。」 帘子后头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哦?宁溪,告诉她家规,主子要丫环做事,丫环违命不做是什么下场?」 宁溪一板一眼地说:「杖十并发卖。」 碎珠脸色立刻变了:「奴婢绣,奴婢这就绣!」 那圆头的针要废好大的力气才能穿过布,又十分容易扎到手,碎珠才绣了几针,手指头已经被扎得伤痕累累,眼泪直流。她哪知道绮罗还有这个本事。事实上,从年初开始,朱家二房的里外都已经是由绮罗在操持了。郭雅心的性格太过宽厚,下人们难免都存着一些侥幸心理,摸油水的,偷懒耍滑的比比皆是。绮罗接过管家权之后,把里里外外都惩戒了一遍,又立了规矩,下人们才算是老实了。 不过圆头针这样的法子倒也不是她能想出来的,而是月三娘教的。舞坊里的姑娘们不听话,又不能打得浑身伤,要她们记住教训就用这种方法。十指连心,针针见血,多半下回就老实了。 碎珠绣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住了,跪在地上哭:「求六小姐放过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帘子后的人慢条斯理地说:「错在哪儿了?」 「奴婢,奴婢不该多嘴。是姑爷一直追问……」 绮罗终于挑起帘子走出来,低头看着碎珠:「不仅是今日的事,还有昨日你在花园里说我跟我娘是狐媚子的事,足够杖你三十了。你以为自己是表嫂的大丫环,表哥和舅母又宽厚,你就可以以下犯上?我若要治你,随便编个理,谁都不敢说什么。」 杖十都已经只剩下半条命,杖三十哪里还能有命在!碎珠跪挪到绮罗脚边,拉着她的裙子哀求道:「奴婢知错了,求求小姐放过奴婢吧!夫人怀孕,她离了奴婢不行。就算奴婢该死,您看在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公子份上,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宁溪不忍心,上前对绮罗说:「小姐……」 「你走吧。」绮罗从她手中抽出裙子,冷冷地说,「如果再不管好自己的嘴,下回就不是扎破手这么简单了。」 「谢小姐!谢谢小姐!」碎珠惊惶地站起来,生怕绮罗改变主意,几乎是夺门而逃。 暮雨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跟在绮罗的身边不长,也是这次才领了个护送到扬州的任务。平时看小姐柔柔弱弱,温文尔雅的,哪知道治起人来,可一点都不手软。绮罗看到暮雨的神色,抬起手指放在嘴边,狡黠地说:「今天的事情,可不能告诉你家公子。」 暮雨乖乖地点了点头,心想公子才不会介意呢。绮罗想起一件事,问她:「对了,你家公子的尺寸你知道吗?」 暮雨被她这么猛地一问,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公子的……尺寸?」 绮罗点了点头:「你们公子都不做衣服的吗?我看他身上穿来穿去就那几件旧的襕衫,太寒碜了些。」 「公子素日里节俭,很少添衣服的。」暮雨老实回答道,「而且奴婢只能算护卫,伺候公子那些事,都是姐姐做的。」 第03章 「他又不是没钱。」绮罗嘀咕道,摸了摸耳朵上的耳坠,就这对耳坠恐怕也价格不菲吧?还有当年要他买的那块地,已经被卢广仲高价买下起了园子,价格可已经翻了十几倍不止了。 再看某个人,从见面的第一次起,身上的衣服就没重过样:盘球官诰锦,大小宝照,紫皂缎子,楼台锦,随便哪一匹拿出来,都是贡品的规格。绮罗正腹诽着,忽然有些心惊。为什么那个人穿过什么衣服,她竟如数家珍……她狠狠闭了下眼睛,脑海里又浮现行宫被他吻的那两次,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一样。 「忘记,忘记,忘记。」她默念着,又自言自语,「还有两匹竹绿和霜色的精布,可怎么才能知道他的尺寸呢?」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要知道谁的尺寸?」 绮罗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陆云昭就站在眼前,正疑惑地望着她。再一看屋里,宁溪和暮雨两个人精,早就不见了。 「表哥,你下回走路再不出声,我就……!」绮罗拍了拍胸口,狠狠道。 「你就什么?」陆云昭就喜欢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生动活泼,就像春天的早莺,夏日的蜻蜓,他的世界好像也跟着鲜明起来。 咬你。绮罗默默在心里补充道,却不敢真的说出来。有些太暧昧了。 「你坐。我给你倒茶。」 陆云昭依言坐下:「今天一个官员送了很多新捕捞的虾跟蟹,我便拿来了。刚才路上碰到姨母,她拿到厨房去让人烹制了。」 绮罗甜甜笑道:「谢谢表哥。」 绮罗爱吃虾,打小郭雅心都是让家里厨房买的活虾,而且最常用白煮,原汁原味。活虾的味道跟死虾是完全不一样的,绮罗的嘴巴被养得很刁,也练就了一个本事:只要下锅前虾是死的,她都可以吃得出来。 事实证明,富贵真的是会养出一身的毛病。 陆云昭看到案上铺着纸,起身走过去,探出身子要看。绮罗反应过来,猛扑过去,整个人趴在纸上:「你,你不能看!」 「你画的是……荷花?」陆云昭勾了勾嘴角。绮罗用手捂住眼睛,没脸见人了,还是被他看去了……也难为他能看出来那是荷花。 陆云昭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边上三两下便调出了一种粉色,那种粉跟池塘里开的荷花简直一模一样。他走到绮罗身后,把画笔放在她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说:「画画要讲架构,从简入繁。」 他环抱着她,俯下身子,握着她的手很有耐心地慢慢勾勒,晕染,一朵池中莲亭亭而立。他又调制出翠绿的颜色,飞快地画了几片荷叶。虽然是用最简单的笔法,但景物跃然纸上,跟她画的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绮罗叹气,天赋这种东西,原来也是会气死人的。 陆云昭低头看她咬着嘴唇,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绮罗把画笔一放,怅然若失:「我一辈子可能都画不成这样。」 陆云昭把她转到自己面前来:「不会的。你从前不喜欢画画,在这方面没有下功夫。因着喜欢设计首饰花样,才开始学画画的基本功。画画和书法一样,是没办法一蹴而就的。别灰心,以后我每天抽空教你。」 绮罗抬眼看他:「以后?你就算回京,也要考馆职,哪有时间教我?」 「嗯,成亲以后,整日在一起就会有时间了。」陆云昭一本正经地说道。 绮罗举起拳头在他胸前轻捶了下:「没正经!」 陆云昭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仔细亲了亲指尖,绮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要把手收回来,他的另一只手却搂着她的腰,把她带入自己的怀中。绮罗垂着眼睛,睫毛像是两把扇子一样,急剧地上下翻动。陆云昭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她,她闭上眼睛,心里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这个人将来是你的夫君,你要习惯与他亲近。 陆云昭只轻轻碰了下她的嘴唇便退开了。他越是喜欢,越舍不得碰她,想把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宠着,不受一丁点的伤害。 他把她抱在怀里,一时半刻不想松开手。小的时候,她一直叽叽喳喳地跟在身边,表哥长表哥短地叫着。这两年,她越长越美,是那种抽枝拔节,破茧成蝶的变化。他发现自己很难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出水芙蓉,天山之雪,那种美干净透彻,仿佛不染一点点俗世尘埃。 绮罗想,她算是很幸运的吧?把这个明月一样的男子从天上摘下来,还能依偎在他的怀里。那些名妓啊,闺秀啊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骂她呢。她抬头,笑道:「陆郎,再给我提个字吧!」 「你叫我什么?」陆云昭抬起手,捏着她的耳朵。发现她还戴着他送的牡丹耳坠,心底一软。 「陆郎啊!民间的女子不都是这么叫的,怎么她们能叫,我就不能叫?」绮罗躲开他的手,把他拉到案前,「快写,快写。」 陆云昭提笔蘸墨,又画了几笔,写下「小荷才露尖尖角」,然后从袖子里取出随身的印章,压了下去。绮罗把画纸拿起来,边吹着墨,边高兴地说:「陆希文的画呀!这下可能卖不少钱了。」 「卖画?你缺钱?」陆云昭说道,「我有。」 「不是不是,我就随口一说的。」绮罗小心地把画纸卷起来,只要想到以后陆云昭的书画有多值钱,她心里就美得像开了花。他们家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缺钱了。 宁溪在外面说:「小姐,可以开饭了。」 第04章 众人都坐在饭堂里等郭松林,郭松林被绮罗硬是从房间里请了出来,按在主座上。郭松林板着脸,一桌子的人都不敢动筷子。孟氏笑着说:「这是云昭带来的虾跟蟹,新鲜得很,父亲不是最爱吃蟹了吗?允之,快给你的祖父拿一只过去。」 郭允之连忙起身,拿了只蟹恭敬地放在郭松林面前的碟子里。绮罗生怕郭松林不给面子,笑着说:「外祖父,这蟹正是肥美的时候。脂膏丰满纯正、肉质玉白爽嫩、蟹黄晶红油润、入口鲜香溢甜。您快尝尝。」 光是听她的形容,郭允之已经在吞咽口水,也劝道:「祖父,您快尝尝!」郭松林看到一家人都在殷殷望着自己,终于是不忍拂了众人面子,拿起筷子。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开始其乐融融地吃饭。绮罗在桌子底下抓住陆云昭的手,递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陆云昭本来无所谓郭松林接不接纳他,但看到绮罗这个样子,还是努力露出笑容来。 郭雅心给陆云昭和绮罗都夹了虾,看到他们都只用一只手吃饭,便在绮罗耳边道:「专心吃饭。以后有一辈子,还怕牵不够吗?」 绮罗羞红了脸,连忙把手拿上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剥虾了。 陆云昭笑着看她一眼,也把手拿了上来,轻声道:「别光顾着吃虾,也要吃些蔬菜。」 「知道啦。」 郭允之忍了又忍,还是起身给陆云昭倒了一杯酒:「久仰表哥才华,我敬你一杯。」郭允之不走仕途,只是在白鹤书院里做一个司记,但读书人对才高八斗的人总有一种仰慕。陆云昭无疑是当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诗文冠天下自不提,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而且与他往来的都是鸿儒,有些郭允之只听过名字,觉得那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人物。 陆云昭举起杯子,神色柔和地与郭允之饮了一杯。 郭允之心满意足地坐下来,有些雀跃兴奋,坐在他身边的朱惠兰心里却不是滋味。郭允之是她自己选的,她怕赵阮对婚事从中作梗,弄到最后她嫁不出去。郭允之和孟氏是待她很好,可郭允之怎么样都拿不出手,尤其跟陆云昭这样的人一比,卑微成泥。 为何朱绮罗的命就这么好?她再看绮罗时,眼里仿佛都有了刺。 郭松林看了看他们,沉默地吃饭。他再不喜欢陆云昭,也不能否认他身上流着郭家的血,而且,他将来要娶皎皎……昨日花园里的事情,郭松林知道得一清二楚,以陆云昭现在的能力,怎么可能从那两个人手底下护着皎皎? 一顿饭吃下来,没有闹到不欢而散,已经是皆大欢喜。 郭松林擦了擦嘴,率先站起来,转身负手道:「陆云昭,跟我来。」 陆云昭以为自己听错,愣在那里。孟氏和郭雅心对看一眼,都不知道父亲想干什么。那边郭松林已经走出了饭堂,绮罗连忙轻推了下陆云昭,催道:「外祖父叫你,快去!」 陆云昭这才站起来,跟着出去了。 郭松林站在廊下,他老了,背有些佝偻,就像是伏枥的老骥。可目光分明还是那般地敏锐,身居高位,兼济天下的气魄一刻也没有从他的身上褪去。陆云昭走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他行礼:「郭太傅。」 「回京之后,别考馆职,那对你没用。」郭松林沉声道,「从台官或者谏官里选一个。」 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掌纠弹,通称为台官,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正言掌规谏,通称谏官,合称台谏。本朝台谏官的职权合一,两者事权相混,谏官也拥有对百官监察的权利。 陆云昭不解地望着他,这算是……指点? 「馆职虽然稳妥,但是升迁太慢。做台谏官可以在朝上直言,虽然有时会得罪皇帝或者官员,但本朝太。祖曾定下规矩,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之人,所以怎样都没有性命之虞。皇上很欣赏你在科举时候写的文章,若你能抓住机会,不仅能一展自己的抱负,也能平步青云。」 陆云昭立在那里不说话。 郭松林转过头看着他:「你要娶皎皎,但你可能护得住她?旁人会等你一步一步,稳稳地坐到你想要的位置?那些出身显赫的人,要抢走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我所说的,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说完,郭松林便踱步离开了。 陆云昭回到饭堂里坐下,绮罗正在跟郭雅心说话,单手支着下巴。她的头发分成两股,结鬟于顶,插着两支胡蝶金簪子,发尾结成束垂于肩上,穿着一袭胸前绣彩蝶的浅桃色齐腰襦裙,衬得肤色犹如凝脂白玉。看到陆云昭回来,她转过头问道:「外祖父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同我聊了聊。」 孟氏笑着接到:「这是好事。本来就是一家人,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云昭,我们回京之后,父亲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有空多来探望他。」 陆云昭应道:「我会的。」 郭允之扶朱惠兰先回去,孟氏和郭雅心商量带回去的东西。绮罗拉着陆云昭说:「你一会儿先别走,去我房里,我让宁溪量一量你的尺寸。回头路上无聊,我就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先说好,不许嫌丑,否则没有下次。」 陆云昭握住她的手浅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等宁溪量好了尺寸,绮罗送陆云昭出府。走到府门口,陆云昭转身看着她:「我还有些要紧的公事需处理,你走的那天我大概不能来送你,自己路上小心。」 「我会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绮罗伸手把他腰上挂着的玉佩理理好,陆云昭就势低下头,深深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这一幕恰好被故意骑马游荡到附近的赵哲看见。从昨天开始,赵哲走到哪,林勋的护卫就跟到哪,他出府,林勋居然亲自跟了出来。赵哲揉了揉眼睛,看到陆云昭上了轿子,而绮罗转身回了府里。 「我没看错吧?怎么连陆云昭都来插一脚!」他回头看身后的林勋。 第05章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这人是什么表情?要杀人么! 陆云昭坐在轿子里回去,手一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仿佛还有那馨香萦怀,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真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她的小脾气,她的些许温柔,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他没把她娶进门,变成真正的妻子,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郭松林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耳朵里。他真的要放弃唾手可得的馆职,转去台谏吗?郭松林向来保守,不支持改革,当初文昌颂变法的时候,就是赵太师和他为首的守旧派反对得最厉害。他和他们之间,政见不合,甚至说是政敌都不为过。这老家伙忽然这么好心提点他,真的是为了绮罗? 陆云昭陷入沉思。眼下国家积贫积弱,国库捉襟见肘。每每有对外的战争,败也是败,胜也是败。要改变这种现状,只有通过改革。可是连文昌颂那样的人都失败了,朝中要改革的力量和声音便越来越小。陆云昭打小刻苦读书,长大后考科举做官,固然有不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私心,但更有忧国忧民的胸襟。他想要爬到那个最高的位置,把文昌颂未完成的事业继续推行下去。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加倍小心。他在朝中没有根基,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世背景,一步不慎,便可能就会堵上前程。所以台谏这条路实在是冒险。 陆云昭觉得,他还是先考馆职为好。 朝夕骑马追上来,在轿子外面说:「公子,刘公公的尸体在山崖下的水边找到了。除了腐烂的面部,身体特征和服饰等都吻合。提刑司的人已经把尸体抬走了。」 竟然真的找到了?陆云昭笑了笑,他果然不能小看完美地策划了这一场谋杀的人。不过这下也算是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陆云昭正想着事情,轿子猛地停住。他正欲询问,朝夕在轿子外面说:「公子,前面好像出了点事。」 陆云昭轻轻撩开帘子一角,只见一个穿着嫁衣的娇小身影拼命往前跑,一路呼救,十几个护院模样的壮汉在后面追着她。路旁行人纷纷避让,那姑娘跑不动了,扑倒在地上,壮汉们顷刻就围了上去。 「想跑?你可是我们老爷花了重金从你娘那儿买的!活得不耐烦了!」壮汉凶神恶煞地吼道。 那姑娘哭着说:「她不是我娘,她是我舅母。她收了你们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你们老爷的岁数都可以做我的爷爷了!」 壮汉才不听她的哀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回拉。那姑娘四下求助,但百姓们只看不管,她往陆云昭这边凄凄地望了一眼,脸上满是绝望之色。陆云昭看清她的容貌,猛地一震,立刻掀开帘子走下去:「放开她。」 那群壮汉嚷嚷道:「去去去,你活得不耐烦了!连王家的事情都敢管!」 朝夕跳下马,走到陆云昭的身边说:「这位是陆云昭陆大人,尔等休得无礼!」 壮汉们愣了愣,那被拉着的姑娘听到陆云昭的名字,张大嘴巴。然后拼命地挣脱壮汉,飞奔向陆云昭,扑进了他的怀里,哭道:「云昭哥哥!是你吗!」 陆云昭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是我。」 朝夕惊住。要知道,除了朱家小姐以外,公子还从未跟任何女子如此亲近过。 赵哲跟在林勋后面,灰溜溜地回了陵王府,一路上不敢吭声。明明是艳阳天,气氛却压抑得很。赵哲心想,这人不愧是统领千军万马,让周边各国闻风丧胆的战神,气场实在太强大了,用眼神就可以杀人。 「表哥……那个,我晚上还有场喜宴要去吃,先回房换身衣裳啦。」说完,赵哲后退几步,几乎是逃也似地跑了。乖乖,他还是别惹这个阎王好了。美人重要,小命更重要! 林勋沉着脸走回屋里,重重地坐在书桌后面,眸光幽深。他的手一直握着拳,没有松开。她替他理玉佩,他们在郭府门前旁若无人地亲昵,那场景就像针一样扎在他眼里。 于坤拿着信高兴地走进来说:「世子,京中的信,大概是三娘来的吧?」 林勋没有说话,脸色越发地难看。他的目光看着于坤手中的信,眼神如同冰刀子一般。当年,听说她要学舞,他就暗中请了最好的舞娘去教她跳舞。这三年,月三娘一直把她的消息陆陆续续地汇报给他。 刚开始,他也只是觉得她像小白而给了比较多的关注,想从她的日常生活中,找更多的蛛丝马迹。可后来月三娘描述的那些关于她的事,好像慢慢占据了他寂寥的守丧岁月。例如她喜欢买漂亮的衣服首饰,每一季京中时兴什么颜色款式,她都不会落下,还有很多大家千金偷学她的穿衣打扮。她喜欢到处跑,喜欢热闹有趣的地方,曾经扮男装偷偷跑到月三娘的舞坊看表演,差点惹了一圈的桃花债。 她很爱看书,乐于学习一切新鲜事物,虽然经常以失败告终。她刺绣的工法还行,但是画花样却差强人意,有时躲懒,就叫三娘画。她平日里看着温柔无害,但谁要是惹了她,绝对没有好下场……她的这三年,他几乎没有缺席,所以在行宫相遇之时,他并不觉得陌生。 他本想回京之后,慢慢与她相处。等她再长大些,也不对他抱有敌意的时候,再尝试着圈养。可陆云昭已经捷足先登了……什么见鬼的婚约!他不能再这么等下去。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于坤察觉出了不对,奇怪地问道:「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林勋地拿过信,边拆边问:「行宫的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办妥了,两边都有得交差。就算有人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林勋点了点头,看完信,放在一旁:「不是三娘,是母亲来信催我成亲。」 于坤由衷地说:「好事啊!世子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京承了爵位,好好娶一房夫人,给府里开枝散叶吧。」 林勋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曾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御女无数?」 于坤的老脸也兜不住了,尴尬一笑:「无数谈不上,只能算小有心得。」 「说来听听。」 v第06章[03.03] 这要怎么说?于坤看了看四下,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林勋面前,轻声道:「这种册子已经备下很多了,这本是比较基础的,世子有进一步的需要随时说。」 林勋翻开,却见里面画的是各种不穿衣服的女子,摆出一个个撩人的姿势,画面十分直白刺激。他合上册子,沉声道:「谁要看这个。」 「那您是要……?」于坤被搞糊涂了。所谓御女,不就是这个? 「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讨一个女人欢心。」 于坤看到自家世子那副认真严肃的模样,试探地问道:「世子不会还想着朱家小姐吧?她可是已经许配给陆公子了。」 林勋看他一眼:「未行六礼便不算。」 「怎么?您还打算抢亲不成啊?」于坤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朱家小姐是长得很美,但这么做对世子的名声可不好啊。虽然说朱家没有明着对外宣布,但他打听的结果是知情的长辈都已经默认了,这跟定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林勋才不会管这些。他是武将出身,没那么多框框条条的虚礼。喜欢便要想方设法得到,不喜欢便是明明白白地拒绝。 八月底的时候,绮罗一行回到京中。因为朱惠兰怀孕,回程又没有郭松林在,因此走得极慢。好在路上出奇地顺利,也算是把京中最炎热的天给躲过去了。 朱明玉看到她们母女回来,自然是高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朱明玉问了江南行的趣事,绮罗和郭雅心约定好,自然是瞒着行宫那部分没有说。行宫走水本来就很不吉利,江南的官员上报给朝廷的只言片语,朝中的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见到云昭了吗?」朱明玉一提就提到了重点。 绮罗只顾吃饭不回答,郭雅心替她说道:「当然是见到了,小两口不知道感情多好呢。」 绮罗脸红:「娘,哪有当着爹的面打趣女儿的。」 朱明玉笑了笑,又说:「不过我听说,他好像因为一些私事跟扬州的王家起了冲突。王家在当地是有名的望族,家中也有人在朝中做官。」 郭雅心紧张地问:「那不要紧吧?会耽搁年底回京述职么?」 「应该不会。事情发生在你们回来以前,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还以为你们知道内情呢。既然不知道,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提了。」 吃过饭,绮罗回到自己房中。宁溪和暮雨领着丫环婆子去收拾东西,她拿出做了半截的衣服,放在桌子上摆弄,不禁想起朱明玉吃饭的时候说过的话,又难免在意起来。他们还在扬州的时候,陆云昭就惹了麻烦,为什么他没说呢?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恨自己竟然不知道他生命中会遇到的事情,反而是对林勋的了如指掌。林勋那人其实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仕途顺当得很,自身的根基也很稳。说起来他应该回京继承勇冠侯的爵位了吧?她前世打听到的内容是,原本皇帝为了表彰他父子二人对守卫国土做出的巨大贡献,也要破例封林勋个一等公,但是被林勋推拒掉了。 皇帝又要封他高官,林勋也推拒掉了,只循规蹈矩地从枢密院的五品官做起。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赢得了皇帝和百官的好感。古来帝王最怕的就是军人功高震主还狂妄自大,林勋所为,深得帝心,因此皇帝赐了勇冠侯府很多东西,也包括美女。 她记得后来一直跟着他,很会做点心泡茶的那个侍婢雨桐就是这个时候赐的。那可真是个心灵手巧,蕙质兰心的美人儿,满腹诗书,气韵不输给一般的闺秀。前世的林勋貌似挺喜欢她的。 绮罗正在想着事情,外面响起婆子的声音:「哎哟哟,苏家四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绮罗走出去,看到曹晴晴红着眼睛站在院子里,身边跟着一个乳娘,抱着刚几个月的聪儿。丫环翠萍还带着包裹。 「曹姐姐,你怎么来了?」绮罗惊讶地问道。若说是来窜门拜访,也没有带着包裹的理儿啊。 曹晴晴上前几步,抱住绮罗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绮罗把曹晴晴让进屋子里,两个人坐在塌上,绮罗给曹晴晴擦眼泪,听翠萍断断续续地讲了发生的事。 原来这苏家四公子苏从砚对曹晴晴也算是呵护备至的,两个人成婚之后,过得蜜里调油,曹晴晴很快就怀孕了。怀孕就没办法伺候床第之间的事,刚开始苏从砚还忍着,曹晴晴不忍心,听了陪嫁妈妈的话,给一个漂亮的丫环开了脸伺候苏从砚,免得男人受不住,去外面偷吃。 苏从砚虽然收了那丫环,但每日还是对曹晴晴嘘寒问暖的,并无半分冷落。曹晴晴眼看那丫环受宠,心里虽然失落,但想着总归是在内院,自己能看得见,管得着。哪知道后来,苏从砚就开始不着家了,常常醉酒而归,问他身边的小厮才知道,他好像被舞乐坊的一个什么舞姬给迷住了,经常去散钱给那小贱人捧场。 曹晴晴以为是暂时的,忍着没有发作。但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她生下聪儿之后也没有改变。曹晴晴一出月子,就像以往那样热情,可是苏从砚心不在焉,草草了事不说,依旧是早出晚归。夫妻两人争吵不断,苏从砚干脆都不回家了。 苏从砚领的着作郎本就是个闲职,不用上朝,不用点卯。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都比他有出息,苏家对他的要求也不高,甚至每个月苏夫人还给他银两花。男人没有了上进心,就想着寻欢作乐。苏家原是想着曹晴晴能拴住他,哪知道男人新鲜劲一过,就原形毕露了。 「若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当初我才不嫁呢!苏家骗得我好苦!」曹晴晴边哭边说。聪儿好像知道母亲委屈,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曹晴晴连忙从乳母那里把聪儿抱进怀里,轻轻摇着哄着。 绮罗也伸手抓住聪儿胖嘟嘟的小手,笑着逗他,聪儿黑溜溜的眼睛看到绮罗就咯咯笑了。 「我们聪儿喜欢漂亮姨姨是不是?」曹晴晴亲了亲聪儿的脸,抬头对绮罗说,「我原想着回娘家住两天,让那个混蛋来求我们娘儿俩回去。你知道我爹是个老顽固,说我没有得到夫家的准许回娘家于礼不合,硬是不让我留下。可是绮罗,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想来想去,就你这儿人不多又安静。要不,你收留我两日吧?」 绮罗道:「曹姐姐,我是很乐意你住下的。可是,苏家那边……」 v第07章[03.03] 「快别提了。我公公是个明理的,说了那混蛋几次,可没有用。我婆婆本就偏疼小儿子,只会叫我忍,我真是忍不了了。若是正经人家的女子,抬了到府里做个姨娘也没什么。风月街里的舞乐坊是什么地方?那里姑娘说得好听,什么卖艺不卖身,可真就那么干净?」曹晴晴说起来,还是一肚子的火。 舞乐坊的事情,绮罗倒是知道的。因为舞乐坊的东家正是月三娘。 舞乐坊在京城里,已经算是风雅的地方了。不像瓦舍勾栏一样,鱼目混杂,三教九流都有。能进舞乐坊的往往都是达官显贵,有时候还有皇族包场子看表演。但有一点曹晴晴说对了,那里的姑娘说是卖艺不卖身,可卖艺才赚几个钱?有被官家看上自己也愿意的,到二楼的雅间里行个事,方便得很。 曹晴晴把聪儿交给乳母,让抱着去旁边的耳房休息。然后她拉着绮罗的手说:「绮罗,你听说过花月姑娘吗?」 绮罗当然知道。花月只是个艺名,花月的真名叫沈莹,如今是舞乐坊的头牌,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她前身是靖国公府里的丫环了。沈莹被绮罗救出来之后,就被陆云昭安排在京中住下。可她再不想去做奴婢,又学不进诗文技艺那些,倒是对歌舞有些底子和兴趣。 沈莹的卖身契虽然在绮罗手里攥着,但她比在赵阮身边的时候自由多了。她喜欢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就凭她每月靠缝缝补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她挥霍,绮罗自然也不会无条件地养着她。后来,她知道绮罗这边有月三娘这个门路,便让绮罗引荐着去了舞乐坊。刚开始也的确是羞于抛头露面的,可她长得美,舞跳得好,很快成了头牌,有无数追捧的人,撒钱给她花。她尝到了巨大的甜头,也就高高兴兴地在舞乐坊呆下来了。 月三娘是个商人,不会介意多个摇钱树。她的背景深得很,能护住场子和场子里的姑娘,哪怕是寻常的世家公子也不敢轻易在舞乐坊里闹事,这点绮罗一直很佩服。 「莫非曹公子,喜欢花月?」绮罗问道。 曹晴晴一提起花月就恨的牙痒痒:「可不是!我听那混蛋身边的人说,他为了花月一掷百金,着迷得不得了。」 绮罗暗想:沈莹也的确是本事,听说为她肯掷千金的富贾也不是没有。 门外响起一个娇媚的声音:「好乖乖,怎么回来了也不来个人通知我一声?」话声刚落,一个妩媚高挑的女子便从门外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穿着绯色的大袖衫,领口开得低,能看到全部的锁骨和里面若隐若现的齐胸裙子。她梳着高髻,插着珠花和打磨精致的梳子,五官十分漂亮,妆也很浓,是那种看一眼就惊艳的大美人儿。 「呀,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女子惊讶地掩住嘴,刚想转身从屋子里退出去。绮罗连忙上前拉住她:「三娘莫走。曹姐姐不是外人。」 「可我这身份……」月三娘低声说,「我还是走吧,免得给你惹了麻烦。」 曹晴晴看这个女人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家闺秀,不明白绮罗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绮罗拉着月三娘到曹晴晴的面前,给两人介绍:「这位是月三娘,这位是苏家四少夫人。」 月三娘收起刚刚那松散的架势,极为规矩地行了礼。曹晴晴出于良好的教养,也回了个礼,但打心底里不喜欢月三娘。世家小姐的骨子里总有着傲气,看不起那些底层的女子,总觉得她们出身卑微,抛头露面,一无是处。 「等等。」曹晴晴猛地叫道,「你就是月三娘?舞乐坊的那个月三娘?」 月三娘怔怔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何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绮罗又把前因后果跟月三娘说了一遍,月三娘听完之后,托着腮子若有所思道:「原来最近一直缠着花月那位苏家公子就是这位夫人的夫君啊。」 曹晴晴咬住嘴唇,显然很气愤。她忽然有了个主意:「我能去舞乐坊看看花月吗?就算输,我也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 「这……」月三娘为难地看向绮罗。舞乐坊毕竟是男人玩乐的地方,姑娘去多少有不便。上次绮罗为了偷看桃夭舞的效果,扮成男装混进去,差点没把她魂吓没了。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那位还不得找她算账? 「绮罗,你们就让我去吧。看一眼就好,我从此后也就对那个混蛋死心了。我保证都听你们的安排,绝对不会惹事。你若不答应,我就跪在这里。」曹晴晴说着,真的就要给绮罗跪下。 「曹姐姐别这样!」绮罗连忙拉住她,「我和三娘想想办法吧。」 月三娘和绮罗走到屋子外面,月三娘拉着绮罗说:「你真的要带她去舞乐坊?很多事看不见或许还不残忍,看见了就真的是……」 绮罗看了眼屋子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既然想看就让她看吧。她说是去看花月,其实是想去看一眼自己的夫君。在爱情里,爱得更多的那一方注定要输。最后恐怕还是得曹姐姐妥协。」 「瞧瞧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跟个老太太一样?」月三娘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别担心,你长得这么花容月貌,将来娶了你的,肯定会捧在手心里的。」 绮罗淡淡一笑:「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有时候,长得普通点反而不是坏事。」 月三娘用手指戳了戳绮罗的脑袋:「哎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把自己当汉武帝的李夫人了?记得,你们要去舞乐坊的事最好别跟夫人说,否则我保证你出不了家门。那我先回去安排了。」 「好,有劳三娘。」绮罗让宁溪送月三娘出府,自己去郭雅心的住处告知曹晴晴要住下来的事情。等走到了,她看见玉簪和阿香都站在宝瓶门的外面,便知道现在进去不方便。 爹也真是的,大白天的……不过绮罗也真心羡慕爹娘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地恩爱,以后她跟表哥,也可以这样吧? 其实绮罗上辈子一直不相信一个男人可以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父亲那样的人,母亲死了之后,就娶了继母,还生了两个孩子。直到这辈子看到了爹对娘的感情,她才有些相信了。可这样的男人,纵观周围,也仅有一个。况且,他们虽然恩爱,但能看得出来,是爹对娘十分钟情。而娘对爹的好……绮罗能感觉得出来,感激多过于感情。 或许娘心里也住着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或许爹也知道。 玉簪和阿香向绮罗行礼,阿香看绮罗的眼神一直都是怕怕的,又抑制不住地羡慕。她只敢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哪怕他看自己一眼,也可以兴奋半天。可小姐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牵他,抱他,甚至是亲他。而且他的眼中永远也只有小姐一个人。 绮罗跟玉簪交代完,发现阿香在旁边望着自己出神。阿香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这个年纪,思慕一个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前世她在阿香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胆大到去爬那人的床,想用自己换一个为父亲求情的机会,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喜欢他到了极点,连尊严和矜持都不要了? 可笑那人非但无动于衷,还把她赶了出来。 v第08章[03.03] 郭雅心知道曹晴晴住下来的事情之后,就派人给曹家和苏家的两位夫人都送了信。曹夫人只回信托付郭雅心好好照顾曹晴晴,苏家那边却没有任何回音。郭雅心也心疼曹晴晴和聪儿,饮食起居亲自照顾着,加上聪儿十分可爱,又不怕生人,很快就跟郭雅心熟了,家里每日都是欢声笑语。 郭雅心很喜欢小孩子,可惜因为身体原因,只得了绮罗一个。朱明玉也没有纳妾,否则以郭雅心的性子,就算妾生的小孩,也肯定会好好照料的。 到了约定好的那日,绮罗和曹晴晴借口出门去逛铺子,坐上了月三娘派来的马车。她们在马车上换好了男装,暮雨和翠屏也一并是小厮的打扮。 舞乐坊在京中的闹市,因为做的是歌舞生意,白日里也营业。 马车停在后门,绮罗扶着曹晴晴下马车。曹晴晴看着眼前宏大漂亮的木制黑漆阁楼建筑,心中惊叹。从外观上看,舞乐坊统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并排的隔扇花门,门上的花纹雕刻得十分精美。二三两层外有走廊,檐下挂着铃铎,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感慨道:「这哪里像是风月之地?比酒楼正店还要气派。」 绮罗笑了笑,刚好有两个丫环从门内走出来,正掩着嘴议论。 「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居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人物!」 「你懂什么?说是太子殿下给勇冠侯包了场子,真正的大人物都还没来呢!」 绮罗听到林勋也在,身子僵了一下。曹晴晴回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绮罗有点想打退堂鼓,毕竟她不想碰到那个人。因为每次碰到他总是无法泰然处之。 此时,月三娘从门内走出来,一袭广袖绿罗衫,衣上绣着荷叶和荷花。手里撑着一把小巧的檀香木摺扇,扇尾坠着红色流苏。她把四个人往门内引,低声说:「一会儿就在雅间里呆着,千万别乱跑。」 绮罗和曹晴晴皆点头,绮罗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只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路,压低帽子。曹晴晴则好奇地四处张望,还用摺扇遮住胸前。 一楼是大堂,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千瓣莲。花心的部分是一个圆形的舞台,顶上是用鲜花扎成的巨大花团,配色明艳,牵引着四根红绸到二楼的四个方向。舞台周围放置着许多的座椅,已经有客人陆续入席。舞乐坊是按照时辰来表演歌舞的,晚上才会有大型的表演。但今日既然是太子包场,估计演出什么全要听从太子的安排。 月三娘到了楼梯口,两个护卫模样的人伸出手,其中一个道:「二楼的雅间已经被全数包下,我们正在清场,闲杂人等不得上去。」 月三娘扑哧一笑,手指摩挲着说话之人的领子,声音柔媚:「这位小哥,奴家的闺房也在二楼,身后这几个都是奴家的朋友,您连我们都要拦着?」 那护卫立刻面红耳赤,眼眸一垂,刚好看到月三娘胸口呼之欲出的两团雪白,顿时像是火烧一样,闭着眼睛不会说话了。还是旁边那个护卫说:「既然是月老板的朋友,就请上去吧。只是别乱走动,以免惊扰了太子和诸位大人。」 月三娘冲他眨眼一笑:「还是这位小哥哥懂事,过会儿奴家找你。」 那护卫立刻目视前方,但耳根全红了。 曹晴晴看得是瞠目结舌,不知道原来月三娘还有这样的手段,想来风月之地的女人对付男人都有些本事,也难怪苏从砚不着家了。绮罗拉着她上楼,低声道:「别乱看。」 走到半路,楼梯上似乎有人下来。月三娘顿了下,侧身让道。绮罗抬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梳着坠马髻,鬓旁簪大黄花,额上贴着繁复的花钿,衬托得一双水目更增几分妖娆。她的身材傲人,外面披着红色的纱衣,里头似乎是舞服,能看见撑得饱满的抹胸和腰带上金色的纹饰。 「你这个人,烦不烦?」女子双手抱在胸前,只冲月三娘点了下头,就不耐烦地往楼梯下面走。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轻扯着她的衣角说:「宝贝儿,我就单独跟你说两句话,好不好?」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都成亲了,难道还要纳我做小,伺候你那位夫人?」女子把衣袖扯回来,冷冷道。 「她算什么啊?姿色平平,不过出身好些,养着持家和生孩子便罢了,跟宝贝你怎么比……」男子欲扑上去,女子轻盈一闪,下到一楼去了。男子立刻追了上去。 绮罗感到身边的曹晴晴动了动,连忙抓紧她的手,摇了摇头。那个女子正是沈莹,而缠着她的公子哥儿是苏从砚。曹晴晴咬着嘴唇,眼眶红透,没想到一进来就遇上多日未见的夫君,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她在他眼里就是个管家生孩子的工具?哈哈,多可笑。 大堂门口起了喧哗,先是一队禁军列队跑进来,排开阵势,接着进来一些宫女和内侍,擦拭座椅,分别在座位上摆了绣金丝的绸缎垫子。月三娘知道大人物要来了,连忙催着绮罗她们快上楼。等快走到月三娘房间的时候,绮罗偷偷往楼下看了一眼,林勋赫然站在人群之中。他穿着素底的湛蓝色斗篷,脚穿黑色银纹翻云靴,面容冷峻,棱角刚毅。若单论相貌,这人在人群之中绝对算不上是头挑。可论沉稳如山的气质,勇武刚猛的气势,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 有时候绮罗会想,说他是真龙天子,恐怕也没有人不信吧。 月三娘把她们几个推进房间,又叮嘱了几句,才关上门离开了。 曹晴晴低垂着头不说话,翠萍站在她身旁劝道:「夫人不若便想开些,您日后总归还有小公子可以倚仗。而且老爷也不会让公子纳这样的女人进门的。」 曹晴晴凄惨地笑道:「心都不在了,要个空壳子的人有什么用?他竟然都没有认出我来,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女人身上。……不行,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曹姐姐!」绮罗连忙把她按在位置上,「你忘了自己答应过我和三娘什么?不冲动,一切都听我们的安排。」 「绮罗,不问个清楚,我真的不甘心!」曹晴晴握紧拳头狠狠地砸着桌面。 绮罗连忙抓着她的手劝道:「稍安勿躁。你若是要见苏公子,我们让三娘想办法将人引来就是。今日外面来了那么多人,你又不知道苏公子在哪里,万一冲撞了太子那边就不好了。」 曹晴晴想想也觉得有理,只能按耐着性子。可坐了一会儿,她肚子忽然就不太舒服了,在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行方便的东西。 「不行,我憋不住了!我得去一楼的大堂解决。」曹晴晴捂着肚子去开门,绮罗连忙让翠萍和暮雨都跟上去照顾。原以为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哪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见曹晴晴回来。绮罗心想,莫非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v第09章[03.03] 她心中着急,坐立难安。人是她带出来的,万一有什么差池,回家了也没法交代。偏偏三娘也一直不来,她只得开门出去寻人。 底下的大堂里正表演着歌舞,座无虚席。二楼的回廊上,站着好些禁军,没有人在走动,静悄悄的。绮罗猫腰蹲在栏杆下面,从栏杆镂空花纹的缝隙里,梭巡着一楼,企图找到曹晴晴的踪影。忽然,歌舞谢幕了,一个儒雅的声音说:「再去楼上检查一下,我们接着回去喝酒。」 「是!」接着便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人上楼来了。 绮罗暗道不好,转过身想回房间,却看到两个禁军堵在面前,正低头打量着她。她怔住,下意识地背靠着栏杆,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禁军逼问道。他们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明丽好看的少年,尤其当他笑的时候,能叫人大脑空白,停止一切思考。但他们奉命负责守卫太子和诸位大人的安全,不敢有所怠慢。 「我是……月老板的朋友。我不是坏人。」 禁军狐疑地看着她:「为了安全起见,你得跟我们一起去见下都虞侯大人,确认身份。」说着,就要去提绮罗的领子。 「那边怎么了?」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林勋慢慢地走过来,看到两个禁军站在绮罗的面前,正欲动手,目光陡然往下一沉。这丫头是疯了不成?顶着这么一张脸,竟敢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乱走?! 「启禀侯爷,这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卑职等正打算把他拉去检查身份。」禁军抱拳回禀道。 林勋把绮罗拉起来,抬手护在身后:「这是我带来的人,不用查了。你们就当没看见她。」 「属下不知是侯爷的人,请侯爷赎罪。」禁军连忙行了个礼,识趣地退开了。 林勋把绮罗拉到面前,刚要责备她两句,身后有人叫道:「侯爷在那边做什么呢?不是说上来喝酒的吗?」 林勋忙把绮罗拉到墙边,伸手撑在她两侧。因为他穿着斗篷,身量又高大,刚好把绮罗整个人遮住。她跟他贴得很近,她仰头似乎就能碰到他挺拔的鼻梁,呼吸到他吐出的气息,心跳一时全乱了。 似有几个人走过来,停在旁边。他们看见林勋这个样子,便知道他藏了个人在怀中,便揶揄道:「侯爷莫不是藏了什么美人,要自个儿偷偷享用?」有个人好奇,要过来查看,林勋索性把绮罗抱在怀里,整个儿包住:「王公子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哟,就如此宝贝,都不肯旁人看?」 其余的人讪笑,有一个很轻的声音说:「既然侯爷这么说了,我们别打扰他,先走吧。」 「那侯爷可要快些来。」那位王公子也不敢多做纠缠,与旁人一道走了。 等他们走远一些,林勋把绮罗直直地抱起来,就近撞开旁边一个房间的门。等把她放在地上之后,转身便上了锁。他皱着眉回头,却见她的脸低垂着,红得像是一朵芍药花,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绮罗现在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刚才抱起她的时候,她大惊之下,双手撑住了他的肩膀,胸口差点就撞到他的脸……他刚刚,是没注意到吗?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发育得却比同龄人要好许多,从外表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 林勋的确是没有注意到,只是生怕叫别人发现了她。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喜欢漂亮女人都是出了名的。在这种地方,万一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吃哑巴亏的份。月三娘究竟在做什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来这种地方?他握着拳头,强压下怒火,上前抓起绮罗的手,把她拉到桌旁。 桌子上有砚台,他用手指蘸了墨,放在掌心搓了搓,要往她脸上涂去。她下意识地躲避,却叫他用双掌捧住了脸,轻轻地搓揉了起来。她的皮肤很嫩,他不敢太用力,只觉得触手仿佛是一块豆腐,碰一碰就会碎。 绮罗微微抬眼看他。他很高,她只到他的胸前,琥珀色的眸正专注地盯着她的脸。他的掌心很温暖,手指的关节处全是又厚又硬的茧,但他擦得很小心,丝毫没有弄疼她。 她知道不该跟这个男人如此亲密,但她贪恋地看着他英气的眉毛,挺拔的鼻梁,不算厚的两片嘴唇——这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一切。他刚才护了她,就跟前世一样。每当她有什么麻烦,他总是会不动声色地过来解围。就是这样的温柔,把她的心给吞噬了。可他拿走了她的心,又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她曾经那么痛。 「为什么?!」她不禁问了出来。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她,却要一次次地维护她。她不要这样的温柔! 林勋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这一世,她绝对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绮罗扯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林勋,你离我远点!」她声嘶力竭地叫出来,转身就要跑过去开门。 林勋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在了怀里。她挣扎,他却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压着声音问:「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恨我?」 「你放开我!」绮罗推他,打他,他却像铜墙铁壁一样,毫不动摇。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她呜咽着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曾是那么卑微却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她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臂上,他仿佛被烫了一下,心隐隐抽疼,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绮罗摇头要避开,他却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倾身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丫头,莫名地让他心疼。他好像对她有种难以名状的亏欠。不管她是不是小白,不管她是不是恨他,因为什么而恨他……这个人,他要定了,绝不放手。 绮罗被吻得浑身无力,软在林勋的怀里。她反抗不了他,无论是从力量上,还是从心理上。林勋扣着她的腰,只觉得她纤若无骨,腰肢仿佛一拧就会断。真的太瘦了,小时候圆嘟嘟的,还显得结实些。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养回来。 「侯爷?太子正在找您呢,您在哪儿啊?」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林勋意识到自己耽搁太久了,这才离开那两片柔软娇嫩的嘴唇,朝门外道:「我在这儿,马上出来。」 v第10章[03.03] 绮罗挣脱开他,撑着旁边的矮几,只觉得几乎喘不上气,嘴唇都麻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林勋抬起手,要摸一摸绮罗的头,她却嫌恶一样地躲开。他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然后沉默地收了回来。他也是可笑,那么多女人上赶着投怀送抱,他一个都看不上,偏偏对这个丫头上了心。只怕依着她的性子,自己日后有得苦头吃。 「不愿意走?这种地方,若是叫人发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林勋皱眉道。 「我还不能回去,我要找到曹姐姐。」 「苏家的四少夫人也来了?」他记得三娘提过,这丫头跟曹晴晴的交情不错。 绮罗侧头,奇怪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曹姐姐是谁?」京中有那么多姓曹的闺秀,况且他三年不在京中,不应该知道自己跟曹晴晴交好。 林勋不回答她的问题,径自开门出去,唤了两个亲卫过来交代了一番,最后说:「找到人之后,把她们安全地送回去。」 「是,侯爷。」亲卫跟着林勋多年,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林勋转身往二楼最大的那个雅间过去,脚下生风。因他是今日的主角,屋内所有人都在等他。他迅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抬手道:「殿下恕罪,臣有事耽搁了。」 太子赵霁生得一张俊脸,气质高贵。他边吩咐上菜,边笑道:「本宫听绍成说,你在这舞乐坊里还藏了个人?这可真是稀罕事,咱们的护国铁树竟要开花了啊?」 在座的人都笑起来,那笑声更多的是附和赵霁的话,并没有任何的不敬。林勋也没有否认。 王绍成本就是个混子,不怕死地说:「真想看看叫侯爷这铁树开花的人儿长什么模样。侯爷别藏着了,让我们开开眼吧?」 林勋扫他一眼,丢过去四个字:「于礼不合。」 王绍成原以为就是这舞乐坊里的舞娘,上不得台面。怎么听林勋这话的意思,倒像是个大家闺秀,还不能见外男了?但他再浑,也知道对面坐的那个男人可是位说一不二的主。他虽然因着父亲是枢密使王赞的缘故,得以与太子亲近,但惹了林勋却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赵霁见气氛闹得有些僵硬,看向右手边一个白衣儒雅的男子说:「从修啊,勇冠侯三年没回来了。今日难得高兴,你来露两手给大家看看。」 那男子依言站起来:「那臣下便献丑了。」 有宫人端来琴案和古琴,白衣男子翩翩落座,以指滑弦,清雅的音韵便在屋子里回响起来,众人皆闭目陶醉。林勋知道这名男子就是鼎鼎大名的苏从修,苏行知的长子,也是京中屈指可数的才俊。他成名比陆云昭还要早许多,琴棋书画皆为当世的翘楚,是朝中的一股清流。现为集英殿修撰,据闻年底就要升官。 听说他虽然丧妻,但是很多大家千金都争抢着要做他的续弦。连靖国公朱明祁也有意将自己的嫡女嫁给他。 一曲完毕,掌声雷动,刚才些许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苏从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朝左右点头致意,宠辱不惊。 舞娘跟着进来跳舞。她们跳的是西域的回旋舞,衣着大胆,上半身只有一件抹胸,露出肩膀和肚皮,下半身是纱做的宽腿裤,大腿若隐若现。饶是见惯了风月的公子哥,见到这样血脉喷张的画面,也免不得朝舞娘的胸啊,臀啊瞄一瞄。教养稍好的那些则装作与旁坐的人聊天,非礼勿视。 领舞的舞娘跳着跳着,就跳到了林勋的面前,又是倾身,又是扭臀。她的身材很丰满,虽然面纱遮面,却看得出来五官美艳,可林勋不为所动,只低头夹菜喝酒。 舞娘却不甘心,索性坐到了林勋的怀里,手摸向他的身下。林勋退后一些,猛地站起来,舞娘就摔到了地上,「哎哟」一声。 歌舞骤停,众人都看了过来。林勋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舞娘,这若不是月三娘的场子,他一定不会客气。王绍成连忙跑过来扶起舞娘,怜惜道:「唉,花月姑娘这又是何苦。咱们勇冠侯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快让我看看,摔哪里了?」 沈莹强忍着王绍成有意无意放在她臀上乱摸的手,瞪着林勋。她对自己的身材和容貌都极有信心,几乎没有男人会不为所动。她就是爱林勋这种男人,皮相好,气质冷漠而又高贵,目空一切。她喜欢把他们的面具撕下来,看他们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这对于她来说是莫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沈莹如今在舞乐坊是无往不胜,哪知道今天碰上了一根钉子。 王绍成搂着沈莹坐在身旁,豆腐吃得不亦乐乎。他是舞乐坊的贵客,沈莹也不好得罪,只柔柔地推拒。 忽然有人在门外大声喊道:「让我进去!我要见花月!」 「这位公子,此处已被贵人包下。你若再无礼,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你们敢拦我!我来找我哥,我哥哥在里面!哥!我是阿砚啊!」 苏从修闻言站起来,向赵霁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门外乃是臣下的四弟,可否行个方便?」 赵霁爽快道:「既然是从修的弟弟,便请进来吧!」 苏从砚进来之后,先向赵霁等人行礼,赵霁吩咐宫人给添了一个席位。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王绍成旁边的沈莹,正在推拒王绍成的酒,王绍成的手还搂着她的腰。他径自走过去,把沈莹拉了起来:「王公子,花月不善酒力,还请你高抬贵手。」 王绍成好像听了一个笑话:「听苏公子的意思,花月还是你的人不成?」 苏从砚坚定地说:「现在还不是,但我会给她赎身。」 v第11章[03.03] 王绍成拍案狂笑,左右也都是议论纷纷。苏从修斥道:「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喜欢她,我要娶她!」苏从砚急道。 屋子里的人都大笑起来。赵霁举起酒樽,旁边的宫女上前恭敬地给他斟满了酒:「若本宫没记错,苏家四公子已经娶妻生子了吧?你今日所为之事,苏相可知晓?」 「我爹……他不知道。」苏从砚的声音小了下去。众人又是哄笑。 「阿砚,跟我出来。」苏从修站起来,拉着苏从砚就往门外走。苏从砚不肯依,频频回头看着沈莹,沈莹却根本不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林勋的身上。 待出了门,苏从修看到门边有两个人正在拉扯,其中一个虽然穿着男装,却很面熟,另一个满脸的墨汁,看不清容貌。苏从砚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晴晴……你怎么在这里?」 曹晴晴拉开绮罗的手,抹了抹眼泪说:「是啊,你没想到吧?」刚才她去了茅厕,就看见苏从砚的身影,不顾暮雨和翠萍的拦阻,一路跟着他。她看到他对花月诉衷情,又看到花月拒绝了他去献舞,刚刚更是听到他要娶花月。都到了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从砚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哑巴了,他的确没有想到,曹晴晴居然会为了他亲自跑到这种风月之地来。 苏从修把几个人叫到自己休息的房间里,问道:「弟妹,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这位小兄弟是……?」 绮罗连忙把帽檐压低,曹晴晴异常平静地说:「她只是陪我来的,此事与她无关。兄长,我就是偷偷来看一眼,好叫自己死心。请兄长告诉父亲和母亲一声,我恐怕做不成苏家的媳妇了。请苏家休了我吧。」 「你,这又是何苦?」苏从修知道这次是自己的四弟过分了,但苏曹两家一向交好,曹晴晴又给苏家生了儿子,平日里也无过错,用什么名目休?恐怕两家因此断绝往来都有可能。 苏从砚刚才在人前不过是逞一时之气说要娶花月,以苏家的门风,怎么可能让花月进门?他爹还不打断他的腿!眼下听到曹晴晴要自请休离,一下子也慌了:「晴晴,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不同意。」 曹晴晴的态度却很坚决,看都不看苏从砚:「你既无心我便休,不要再互相纠缠折磨了。我已收拾好东西和聪儿住到别处,我等你的休书。」说完,朝苏从修行了个礼,拉着绮罗便转身出去了。 苏从砚追了两步,只看到门「砰」地一声在他眼前关上。苏从修叹道:「阿砚,这下你满意了吧?」 「大哥,我……」苏从砚心虚地说不出话。他怎么知道曹晴晴会突然跑到这种地方来?刚刚真是看到王绍成嘲笑他,他一时气急才说出那样的话。 「我看你回去怎么跟父亲和母亲交代。」苏从修起身欲离开,苏从砚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求道:「大哥,你得救我呀,你不能不管我!父亲是绝对不肯我给曹家写休书的,他会打死我的!」 「那你就去把弟妹和聪儿找回来。」苏从修到底是不忍心不管苏从砚。这个弟弟从小就跟他最亲,爱粘着他。他丧妻的那段日子,痛不欲生,也是弟弟变着法子逗他开心。只是弟弟这回真的做的太过分了。 「好,我去找她……」苏从砚要走出去,又停下脚步,苦着脸说,「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啊……」 回去的马车上,曹晴晴换下了衣服,一直在哭。绮罗也不懂得怎么安慰她,只是劝道:「和离的事情,姐姐要不然再想想?聪儿毕竟还小,没有爹可怎么办……」 「那混蛋不是要娶花月么?我就成全了他!」曹晴晴坚决地说。 绮罗知道她说的是一时气话,但也不好再刺激她,回了朱府就安顿她先去休息了。 今日林勋也是搅得绮罗心烦意乱,她揉着头回到房中问宁溪:「有表公子的信吗?」 宁溪拧了帕子给绮罗擦脸:「小姐的脸怎么弄成这样?已经很久没有扬州那边的消息了,要不然让暮雨想法子联系朝夕看看?」 绮罗暗自思量:奇怪,表哥从来没有这么久音讯全无的,难道是被王家的事情缠上了? 初秋时节,夜间下了一场小雨,风裹着丝丝凉意,地上又落了重枯叶。这处宅院很安静,在扬州城里的僻静处,院子里没有种花卉,只是各种草木交错在一起,全是草叶的气味。 朝夕领着大夫疾走,一边不时地回头催促道:「请快一些。」 「是,是。」 行到一个屋子前,朝夕推开格子门,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一个坐在床边的身影仿佛凝聚着月光般,照得屋里都亮堂了许多。 朝夕把大夫让进去,大夫上前行礼,然后给躺在床上的人诊治。他琢磨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怪事,风寒如何能久治不愈……药没问题啊?」 陆云昭坐在旁边不说话。这位大夫是陵王找来的,应该是扬州城里医术最好的了。 「老夫再去开两服药吧。」老大夫行医数十年,忽然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钟毅领着大夫出去,陆云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问朝夕:「京中还没有消息?」 朝夕老实地摇了摇头。 莫非出了什么事?陆云昭心里突突的,抬手在嘴边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王家老爷平白没了媳妇,不可能善罢甘休,明里暗里地闹。王家有人在朝中做大官,要不是陵王出面摆平,只怕这事轻易了结不了。 朝夕忍不住说:「公子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您着实累坏了,姑娘这儿有奴婢守着就行了。」 v第12章[03.03] 陆云昭闻言,点了点头要起身,床上的人忽然叫道:「哥哥!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她边叫着,手还在空中胡乱地摸索。陆云昭只得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潇潇,哥哥在这儿,别怕。」 床上的人似得到安抚,又缓缓地睡去。她的脸色很苍白,整张脸就巴掌大,瘦小得可怜,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长相,却很是清纯。陆云昭把被子往她的肩上拉了拉,想起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在马车上哇哇大哭和朝他拼命伸出的手,顿觉得恍如隔世。 陆潇是怀儿与陆逊生的女儿,比陆云昭小三岁。陆逊是陆云昭的挂名父亲,老实本分的小吏。郭雅盈死得很早,怀儿给陆逊做了妾,一直尽心地照顾着陆云昭,直到她快病死的时候,为了不拖累陆云昭,便把陆潇送去了南边,从此陆云昭就没了陆潇的消息。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派人找过陆潇,但都没有找到,却忽然就在街上这么遇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陆潇,大概一起生活过八年,彼此亲密无间。他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怀姨奶水不足,她总是饿得哇哇大哭,但他一抱她,她就不哭了。小时候他被人用石头砸得满身是伤,她一边哭一边给他上药。长大些,家里的粮食不够两个孩子吃,他在长身体,她就饿着肚子,偷偷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给他。 这孩子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一天福都没有享过,好在现在终于可以弥补些许了。 陆云昭总是把曾经对他好的人牢牢记在心里。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护着这个妹妹,再不让她受一点苦。 朝夕关上格子门退出来,想去厨房里弄些食物。她抬眼便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院子里,肃杀冷寂,像极了暮秋的残风。 「大统领。」朝夕走过去,抱拳行了个礼。她跟暮雨是陵王捡回来的孤儿,由玄隐一手训练的。玄隐的身手,高不可测,杀人的手段更是阴狠毒辣。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却对他敬畏若神,据说连勇冠侯林勋的武功都是他亲手调教的。 玄隐的声音很沉闷:「那位姑娘醒了没有?」 「还没有。」 玄隐似乎冷冷地笑了一下,转身欲走,朝夕大着胆子叫住他:「大统领,公子送出的信和京中送来的信是不是都被王爷拦住了?公子他……真的很担心小姐的安危。」 玄隐没有停下脚步,只冷冷地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其它的别多问。」 「是。」朝夕垂头,不敢再多言。 玄隐一路走出后门,对坐在轿子里的人俯身说:「王爷,人还没醒。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病,公子很担心,一直守着。」 赵琛自嘲道:「没想到这枚棋子的用处这么大。他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比我这个亲生父亲上心。不过也好。」 「公子重情。」 「重情如何能成大事?一个朱绮罗便坏了我多少筹谋……男人一旦有了弱点,再强都不堪一击。王家那边怎么样?」赵琛把玩着手里的玉貔貅,闭着眼睛问。 「王家老爷表面上答应了王爷不再追究,但私下早已经修书一封,寄给京中的胞弟。依照那位大人的处事风格,公子恐怕年底回不了京。」 赵琛淡淡一笑:「晚一点回去也无妨。玉不琢,不成器。回府吧。」 从舞乐坊回来之后,曹晴晴就给曹夫人写了封信,说明了要和离的打算。曹夫人一收到信便来了,她早就想过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可曹博拦着不让。眼下看到事情闹大了,这才松了口,让她去好好劝一劝女儿。 曹晴晴一看到母亲就抱着她痛哭,曹夫人何尝不知道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和离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她边擦着曹晴晴的眼泪边说:「女儿啊,你得看开些。莫不说和离伤了两家的交情,你被苏家休了,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名声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被丈夫休离的女人,很难再嫁出去不说,还要忍受别人的唾沫。 曹晴晴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是苏从砚太伤她的心了。 郭雅心也劝道:「晴晴,不是我和你母亲心狠,要劝你回去。聪儿还小,不能没有爹。苏四公子许只是一时糊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我早上已经写信给苏夫人,咱们先看看苏家的态度再做打算。」 曹晴晴哽咽着说:「我一住下来,夫人不就给我婆母写信了吗?苏家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婆母偏疼那个混蛋,处处维护。」 绮罗和郭雅心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这次郭雅心写信的时候,绮罗特意让她加上聪儿生病,久医无起色,朱家和曹家都束手无策,请苏家来个人拿主意。苏夫人再怎么偏帮苏从砚,总不能不管亲孙子的死活吧? 这个时候,玉簪走进来说:「夫人,苏夫人带着苏家的两位公子亲自登门来了。」 曹晴晴猛地坐直了,以为自己听错。曹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喜道:「你看,苏家还是在乎你的。」 因为苏家的两个公子也来了,绮罗不方便在场,就退到后花园里去。她坐在凉亭里想心事,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头,看见是月三娘。 「今日怎么有空来?」绮罗请她坐,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不是你吵着要钱袋的花样,我紧赶慢赶,给你拿过来了。」月三娘把一沓纸拿到绮罗面前来,「我进来的时候,瞧着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是不是苏家终于肯来人了?」 绮罗点了点头,嘲讽道:「若不是把苏家的嫡孙搬出来,只怕苏相的夫人还在拿捏姿态呢。」 月三娘笑了笑,看绮罗脸上闷闷不乐的,问道:「怎么了,苏家来人是好事,你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绮罗只低头挑花样。 v第13章[03.03] 「这花样……是做给陆公子的吧?扬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绮罗放下纸,认真地看着月三娘:「三娘,我打听消息不方便,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一个月时间音讯全无。娘跟爹问起来,我全都搪塞过去了,但心里实在没法安心。」 「这有什么难的?回去我便帮你打听看看。」月三娘握着绮罗的手说,「你别担心,他是朝廷命官,扬州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他都好好地在那里做了三年,不会有事的。」 月三娘这么说,绮罗便稍稍放心些,又低头看花样:「三娘,你的工笔画到底是谁教的?怎么我就画不成你这样?」 月三娘掩嘴笑:「小丫头,这世上的事哪能都让你占了上风?我总得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不然在京里怎么混。不过啊,教你那个秀庭居士不是守丧不能再来了嘛,我给你引荐个师傅,教你画画如何?」 绮罗狐疑地看着她。要说月三娘人脉广,打听消息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可她引荐的师傅……不会是什么青楼名妓之类的?大户之家总有门第观念。绮罗倒是没什么,可朱明玉对月三娘上门教跳舞已经有了微词,若不是月三娘顶着京城第一舞者的名衔,只怕他不会同意绮罗有个这样的师傅。如今若再来个出身风月的画画师傅,绮罗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瞧瞧,小看人了不是?」月三娘伸手指点了点绮罗的额头,「你们世家大族那些破规矩我懂。这位可是真正的大家,我废了好大一番劲才说动的。施大家,听说过没有?」 「你说施品如?」绮罗惊讶地捂住嘴。 月三娘得意地说:「对啊,就是她!她可好些年不收弟子了,只闲暇时画画山水画,给宫里的娘娘们设计典礼时用的行头。她在画画和设计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眼光,你日后若想有所建树,拜她为师就对了。」 绮罗拉着月三娘的手臂,激动地说:「三娘,你也太厉害了吧?施大家都能被你请动。她……她真的愿意教我?她若愿意教我,我出多少束修都行。」 「俗气了不是?人家哪里差你那些束修。我虽然说动了她,但她说要先看看你,才决定收不收你。她就住在城郊太后赐的竹里馆,改天我带你去拜访。」 绮罗猛点头,她上辈子就听过施品如的大名,只不过人家是给皇室做事的人,等闲百姓见都见不到,更别说求她的一样东西。她是与明修并称的最顶尖的手工艺大师,明修的东西在民间高价还能求得一两件,施品如的却是被各宫娘娘当作压箱宝贝收藏的珍品,绝对流不到宫外来。 月三娘正跟绮罗说着话,宁溪和暮雨端着茶点过来。暮雨看到墙头上好像趴着一个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仿佛受了惊吓,「咚」地一声摔在了外面的地上,响起惨叫声。 暮雨飞身而起,利索地跳下高墙,在墙外面说:「哪来的登徒子,速速报上名来!」 月三娘让宁溪照顾绮罗,起身道:「这人胆子也太大了,我出去看看。」 月三娘走到门外一看,见暮雨的脚踩在王绍成的胸口,而王家的护院们正围着暮雨,虎视眈眈的模样。 王绍成一边呼痛,一边抱着暮雨的脚说:「哪来的野丫头,竟敢踩本公子?」 暮雨皱眉,脚下再用劲,王绍成惨叫,只觉得自己的胸骨要断了。 「快住手!」月三娘急忙上前,把暮雨拉开,又俯身把王绍成扶了起来,「王公子没事吧?」 「没事,这丫头劲儿太大了。」王绍成强忍着痛,又扫了暮雨一眼,若是旁人敢这么对他,早就被他下令打死了。可他平生就爱美人,暮雨生得标致,虽然凶悍了点,他还是怜香惜玉。 月三娘挡在暮雨和王绍成之间,伸手给他拍了拍胸上的泥土:「王公子几时学会爬别人府上的墙了?」 王绍成尴尬地笑笑,忽然又想起什么,把月三娘拉到一旁:「这府上住的可是靖国公的胞弟?」前次在舞乐坊,他命手底下的人偷偷跟着曹晴晴和绮罗回府,打听到靖国公的胞弟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很少在人前露面。他想着直接登门拜访没什么名目,也见不到内宅的小姐,就索性走偏门——爬墙。 月三娘知道这混子来之前肯定都打听好了,便顺势点了点头。 「没想到朱大人府上藏了个这么国色天香的姑娘。」王绍成搓了搓手,回忆刚才见到那个姑娘,口水差点流下来:皮肤像上好的玉器,阳光能透过去似的。五官精致动人,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那气质真是太勾人了。还有那玲珑有致的身材,该丰满的丰满,该瘦的瘦,真是极好。 月三娘笑着对王绍成说:「王公子可别打错了主意,人家姑娘早已经定了亲。」 「定亲?定的哪家?」王绍成不悦地问。 「好像是曹尚书的义子,淮南节度判官陆云昭。」 王绍成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若是曹博的儿子,他可能还有几分忌惮,不过是个义子,又在那么远的地方任职,怎么能护得住这样貌美的未婚妻?他要他爹动动手脚让那人退亲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月三娘看到王绍成带着人走了,拉着暮雨走回去:「你这姑娘胆子也真是大,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就敢把脚往他胸口上踩?万一他追究起来,要拿下你,你让你家小姐怎么办?」 暮雨负责保护绮罗的安全,看到对方这么没脸没皮地不知礼节,一气之下也没想那么多。 月三娘回到花园,让宁溪赶紧扶着绮罗回房去休息:「谅他胆子再大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来了。绮罗,我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就不陪你了。」 绮罗点了点头,往前走两步,又回头看月三娘:「我找个人送你……」月三娘摆手道:「不用了,轻车熟路的。等施大家那边有信了,我再来找你。」 月三娘一路出了府,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问她:「东家,回舞乐坊吗?」 v第14章[03.03] 「不回,去城外的那处宅子。」月三娘坐定之后,下了命令。 宁溪扶着绮罗回屋,在炉子里点了安神的香片,又拧了帕子给她。绮罗平日里在内宅中很少出去交际,郭雅心的性子也是喜静不喜动,哪里想到京中会有人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花园里的事情很快惊动了内堂。郭雅心万分着急,惦记着绮罗,但客人还在说话,她也不好表露出来。刚好苏,曹两家的事情都谈妥了,她把人送出门,就匆匆赶来看绮罗。一见面,她就把绮罗抱在怀里:「我的皎皎,可吓坏了吧?」 「娘,我没事。」绮罗安抚地拍了拍郭雅心的手臂,拉着她坐下,「就是没想到墙上忽然有个人,幸好暮雨机灵。」 郭雅心感激地看了眼暮雨,手压着心口对绮罗说:「你大了,咱们宅子周围得多布一些护院了,省得什么人都能胡来。对方是什么来头?」 暮雨道:「枢密使王赞大人家的公子。」 「王家的公子?」郭雅心皱了皱眉头。若是普通的地痞流氓,朱家未必对付不了,可王赞是枢密使,西府之首,位高权重,恐怕连苏家都要忌惮他们几分。中书门下以同平章事(宰相)为首,统领政事堂,称为东府,枢密院称为西府,东西二府历来就是死对头。 绮罗怕郭雅心担心,便岔开话题,问起她内堂的情况。郭雅心说:「先头把聪儿抱去给苏夫人看了,苏夫人大概心里有数,也没提什么,就是让苏家的四公子来认错。我看晴晴和曹夫人的样子,这事应该就算翻过了。倒是那位苏家的大公子看着相貌堂堂,个性也要沉稳许多,不愧是年底要入馆职的。阿碧若是能嫁给他,倒也是造化了。」 玉簪道:「奴婢觉得不会这么顺利。大夫人以前不是摆出一副不愿意五小姐嫁给鳏夫的模样吗?刚才苏夫人话里的意思,苏大公子的婚事分明还在相看哩,五小姐未必有机会。」 郭雅心叹了口气,赵阮这几年折腾下来,高不成低不就,京里的确是没有人想要与她结亲了。若是早两年,苏夫人没有不应的理,可如今苏家炙手可热,反观朱家是什么光景?一个立不起来的长子,一个扶不起的嫡三子,唯一有出息的还是个庶子。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娶朱家的五姑娘,可是要拖个烂摊子的。 绮罗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娘,过几日我想出门一趟。」 郭雅心自是不同意:「皎皎,刚刚才出了事,你近日最好呆在家中,等风波过去了再说。」 「娘,有暮雨护着我呢,没事的。」绮罗在郭雅心耳边说了一番,郭雅心听了眼睛直发亮:「施大家?她真的愿意教你?」 「现在还不好说,说是得先看看我。所以您就让我去试试看吧?」 郭雅心内心似争斗了一番,既担心女儿的安全,又不愿意她错过这样的良机。施品如那样的身份可绝不是一般的人能请得动的。 「娘,到了日子,三娘会同我一起去的,您就放心吧。」绮罗摇了摇郭雅心的手臂,郭雅心终于还是妥协了:「也罢,到时候,我多派些人护送你过去。」 竹里馆是一处雅居,从前是太后娘娘的私院,后来赐给了施品如。馆中所种以凤尾竹为主,辅以金丝竹,小香竹和绿竹,过眼尽是望不到头的青翠,郁郁葱葱。颇有几分独坐幽篁里,林深人不知的雅趣。 馆内的建筑也多以竹制为主,迈进明堂便有青竹之香。堂中桌椅也全是竹子所制,表面打磨光滑,放上绣着竹纹的金丝软垫。两面开窗,外头的凤尾竹好像凝着清露,竹林间还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若仙境。 林勋在竹椅上坐下来,于坤则闭着眼睛呼吸周围的空气。这京中恐怕没有别处比竹里馆的空气更清新好闻了。婢女端着铜盆和手帕过来,林勋净了手,又擦了脸问道:「你们夫人呢?」 「夫人在换衣服,马上出来。」婢女低垂着头,轻声细语道。 婢女的话音刚落,一个着薄而不透绿罗衫,梳着高髻的女子便从珠帘后走出来。她的容貌十分端庄,看不出年纪,仪态清素如秋日之菊。她提裙落座,婢女忙给她手边案上的小青炉点香。 林勋站起来行礼:「姨母。」女子斜看他一眼,声音灵动如月下之泉:「你这浑小子,若不是有求于我,几年都难得见到一次。」 于坤赔着笑脸说:「侯爷心里还是念着夫人的。这不惦记着夫人独居竹里馆,难免寂寞,才给您引荐弟子吗?」 施品如端起茶杯抿了口:「既是要我收徒儿,依着我做主便是。我这儿人还没见着呢,你们就巴巴地跑过来做什么?」 林勋不说话,还是于坤说:「就怕夫人这儿的规矩多,那位小姐年纪轻,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先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您看既然是我们侯爷给您推荐的人,不妨就勉为其难收下来可好?那位小姐天资聪颖,绝不会叫您失望的。」 施品如望向林勋,淡淡地问:「你跟那位小姐是何关系?」 于坤见施品如一问就问到了重点,便不再替林勋回答,退立到旁边。侯爷会怎么说呢?……心上人?于坤想一想就觉得很期待。 「我把马行街上的金玉满堂送给姨母,当作拜师礼。」林勋道。 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口冷气,施品如道:「嗬,勇冠侯好大的手笔。一家日进斗金,名满京城的首饰铺子,就这么送人了?」 「嗯。她在这方面有些天赋。」林勋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让于坤拿过去给施品如看,「前阵子舞乐坊的桃夭舞就是她设计的。」 施品如看了看画稿,已经有些动心。这满纸的灵气,绝不只是画来玩玩的。恰巧这个时候,婢女从门外疾步走进来,禀报道:「夫人,来了。」 施品如挥了挥手,婢女就把林勋和于坤带到帘子后面去了。 绮罗和月三娘惊叹于这竹里馆的布局,以竹为篱,以竹为屏,以竹引路。每每以为是深不见底的竹林小道,拐角处却豁然开朗。明明竹屋或者山上小亭近在咫尺,走了许久却不能到达。 她们跟着身穿绿裙的婢女进入明堂之前,看到楹柱上有两联: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笔力娟秀,应该出自女子之手。这两句取自《八至》这首诗,前两句至理,而后两句则至情。想来这里的主人虽是女子,却偏重理性,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味道。 v第15章[03.03] 施品如在堂中闭眼入定,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劳动林勋出面。 待得门上悬挂的碎玉片子相撞发出清越的一声,施品如睁开眼睛,只觉得满室生辉。女孩儿应该年纪不大,眼神清澈,举止端庄,外貌看上去却像红了的樱桃,正是娇嫩可口的时候,难怪叫人惦记。女孩儿穿着白底的绸裙,裙上只有一些暗纹,系着妃色的长绦带,外衫同样是妃色的锦缎,两肩处绣着花团锦簇的图案。 这打扮十分得体,妃色也染得极好,所谓春罗浅染醋红色,真是花一样地漂亮。 绮罗给施品如行礼,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气场似比宫中妃嫔还要大。事实上施品如的确出身大家,终身未嫁,被太后收为义女,虽然是坚决辞了任何的册封,但连皇后见到她都要称一声姐姐的。 施品如没有说起来,绮罗自然是不敢动的。婢女弯腰上前,把月三娘请到帘子后面,月三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走出去。后面是一个院子,茂林修竹,林勋正坐着喝茶,穿着一身瑞草云鹤的紫色袍子,贵气而又冷漠。 月三娘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地打量这个男人。坚毅的五官轮廓,每一道线条仿佛都被风霜洗礼过。并不是很白的皮肤,拒人于千里的表情,都无损他的英俊。从他十四岁一个人到舞乐坊喝酒开始,她就记住了这个男人。他的身边每次都围着很多人,眼神却永远冰冷、孤独,又要用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来伪装自己。她记得自己那时被一个官家子弟扯破了上衣,倒在地上哭,是他把一件斗篷抛到了她身上。 他从不愿意主动靠近任何一个人,却天生有种保护弱者的使命感。他出生高贵,但无论是街上乞讨的乞丐,还是在青楼里以卖笑为生的妓子,在他那里都可以得到尊重。他不喜杀人,却常常因造的杀孽太重而整夜难眠。跟他在一起,有时静静坐着一个下午都说不上几句话,但他从不为难,也不要求,相处起来,其实很轻松自在。 「你打算看到几时?」林勋头也不回地问。 月三娘掩嘴笑,慢慢走过去:「侯爷长得这么俊,还不让人看了?」 林勋看她一眼:「这是你第二次自作主张。」 月三娘在林勋身边坐下来,单手托腮:「这可不能怪奴家。扬州行宫的事,是公主的人问起桃夭舞,奴家不敢居功,就把小姐的事告诉给了她。这次是因为小姐闷闷不乐的,奴家想着她总得做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就推荐了施大家。施大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能看重小姐,对她只有好处。想必侯爷也觉得奴家的主意很好,不然也不会次次都顺水推舟了。」 林勋望着竹林没说话,算是默认。月三娘凑近了些,低声说:「从刘英家里搜出来当年他与西夏皇帝来往的信件,再加上萧迁的小儿子作证,足够抄他的家了。可没有找到刘英与王赞勾结的证据。扬州那边的事情,奴家要瞒着小姐吗?」 「不必。」 「那王家的公子……?」 林勋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敢怎么样。」 月三娘松了口气。若是普通人,她也不会这么紧张。可王绍成那混子,做过的混蛋事太多,比之陵王世子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想也是,怎么说也是靖国公府的五小姐,大长公主还在,朱明祁和朱明玉皆是在朝为官,王绍成真就敢做什么?该担心的是陆云昭被暗算才对。 明堂里,绮罗双腿跪得发麻,偷偷抬眼看施品如,对方似乎正在闭目养神,面容平静无波。她昨晚睡不着,设想了无数个施品如会问的问题,没想到她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只是让自己跪着,这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吧?还好她跟郭雅心绣东西的时候,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定力也还可以。 施品如见她面不改色,跪得笔直,又命人拿了一本书来看,仍是不发一言。 于坤猫在珠帘后边,拉长了耳朵,想听听屋子里说什么,可静悄悄的,仿佛落针可闻,都让人怀疑有没有人在了。 施品如翻了一页书,终于开口:「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经过几片竹林?」 绮罗一愣,这是什么问题?她仔细回忆了下,认真地回答道:「应该是六片。绿竹两片,凤尾竹一片,剩下的三片是几个品种混合的。」 施品如又问:「竹屋和竹亭各有几座?」 「竹屋四座,竹亭一座。山头上还有一座竹亭在建。」 不错。施品如勾了下嘴角,还未说话,前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姑姑!」 躲在帘后的于坤吓了一跳,这位祖宗怎么来了?他赶紧跑回花园:「侯爷,好像是仪轩公主来了!咱们要不要避避?」 林勋摇了下头:「姨母会处理。」 月三娘幸灾乐祸地说:「公主追侯爷追得可真紧,都追到竹里馆来了。奴家还是回避一下,省得公主以为奴家要勾引侯爷,奴家可吃不消那位公主。」她笑着说完,施施然站起来行了个礼,就走开了。 赵仪轩走进明堂里头,像脚底下踩着两个风火轮。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屋子里的绮罗,也不搭理她,上前径自坐在施品如的旁边,挽着她的手臂说:「姑姑,林勋是不是来了?」 绮罗心中一震,林勋也在这里?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不过依施大家的身份,跟他们这些人关系走得近应该也是情理中。她向赵仪轩行了个礼,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 施品如侧头看赵仪轩:「公主,女儿家的矜持呢?哪有一进门就问一个男子去处的。」赵仪轩幼时跟着施品如学过礼仪的课,施品如也算是她的老师。 赵仪轩嘟嘴:「矜持又不能让我得到喜欢的人。我都追了他多少年了?姑姑快说。」 「方才是来过,但是已经走了。」施品如把手里的书放下,淡淡地说。 「又走了?!」赵仪轩跺了跺脚,好像这才看见绮罗,「朱家小姐怎么跪在这里?姑姑认识她?」 施品如理了理衣袖:「一个故人引荐的,想让她跟着我学学手艺。」 v第16章[03.09] 赵仪轩立刻有些不高兴了:「我也想学手艺,姑姑如何都不肯教,怎么反而教起一个外人来了?」 「学这门手艺,最重要的是心要细,能沉得住气。公主坐不住,也不善于观察,如何能学得好?」施品如诚恳地说。 「上次我给姑姑看了图纸,姑姑明明夸我天赋高。」赵仪轩不服气。 「上次你拿给我看的那些图纸,是她画的吧?」施品如指着绮罗说。她看一眼就知道林勋拿过来的图纸跟赵仪轩拿过来的图纸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无论是从构思还是用色,甚至连画工都一模一样。 赵仪轩立刻怪罪绮罗,口气不善:「是你说的?」 绮罗立刻摇了摇头。她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跟施大家说过几句话,更不知道什么图纸的事情。再说,若是赵仪轩把上次行宫拿走的图纸给施大家看,谎称是她自己画的,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可耻。 「公主。」施品如严肃了脸色,「这件事是你做错了,怎么还反过去怪她?所有作品不论好坏,都是创作者的心血,你怎么能据为己有?」 赵仪轩扯着裙子上的带子,站起来不高兴道:「既然林勋不在,我走了。」 施品如轻叹口气,让身边的婢女过去把绮罗扶起来,吩咐道:「三天后的辰时再来吧。」说完便起身转到后园去了。 绮罗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走,婢女柔声问:「姑娘没事吧?」 「不要紧,只是太久没跪了,有些不适应。」绮罗笑了笑。 「我们家夫人的脾气的确有点古怪……」婢女小声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绮罗觉得这个丫环好生莽撞,哪有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自家主子的?她说道:「主子之间还不当众议论旁人是非,姐姐这话说得过了。」 婢女连忙惶恐地说:「奴婢知错了。」 到了门边,月三娘倚靠在竹子上等,看到绮罗过来,忙从婢女手里把她接过去:「乖乖,这么久,你是去受刑了?」 「没事,我们回去再说。」绮罗朝婢女点了下了头,扶着月三娘往门外走。 因为施品如不喜欢太多人,宁溪和暮雨,还有郭雅心派来的护院,都是在门外等着。绮罗上了马车,宁溪给她揉着膝盖问道:「小姐怎么弄成这样?拜师成功了吗?」 「也不知道算成功了没有,施大家让我三日后再来。」 月三娘喜道:「傻瓜,这就是要收你了呀!若是对你无意,直接打发你回家,不会让你再去了。」 绮罗觉得不太真实。这拜师也太容易了吧?只问了两个奇怪的问题,跪了一跪,就算拜到师父了?而且施大家分明什么都没有说。 一行人回到府中,绮罗刚下了马车,就看到阿香在门外焦急地徘徊。 「阿香,出了什么事?」绮罗问道。 阿香跑到绮罗面前,手足无措,都快哭了:「小姐,表公子,表公子他出事了!」 绮罗脑子「嗡」地一声,抓着她的肩膀着急地问道:「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阿香只是猛摇头,绮罗索性放开她,也顾不上腿脚酸麻,往郭雅心的住处奔去。 朱明玉负着手,在屋中踱来踱去,郭雅心坐在一旁的榻上,也是心乱如麻,几次欲言又止。 绮罗奔进来,气喘吁吁地问道:「爹,表哥怎么了?」 「瞧你,怎么跑得满头大汗?」郭雅心把绮罗拉到身旁坐下,用手帕给她擦汗。 绮罗心急如焚:「娘,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雅心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看向朱明玉:「官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这可是重罪,弄个不好,连前途都要没了!」 绮罗着急,郭雅心就把大概的情形告诉了她。 原来刘英罪犯通敌卖国,皇上下旨抄他的家,并严审相关证人,要将刘英的同党一网打尽。这件事交给淮南的节度使办,一名官员在抄家的过程中发现了刘英三年前写给陆云昭的信。 那官员还来不及呈给上官就被杀了,信也不知所踪。 v第17章[03.09] 三年前西夏和本国的大战,死伤无数,还折了柱国公林阳,兹事体大。提点刑狱司的人便把陆云昭作为杀人和销毁证据的头号嫌疑人看押起来,但没有审出结果。如今皇上已经下令把陆云昭停职收监,并押回京,交由刑部审理。而刑部尚书已命刑部侍郎朱明玉回避此案。 绮罗听得浑身发冷,仿佛前世父亲出事时的感觉又出现了。 「爹,求你想办法救救表哥。」绮罗拉着朱明玉的手臂哀求道。朱明玉心中也着急,拍了拍绮罗的手背说:「我去曹府一趟。」 朱明玉匆匆赶到了曹府,轿子还没停稳就下去了。曹府下人似乎早知道他要来,已经站在门口迎他。等到了大堂,苏行知和朱明祁竟然都在。 曹博起身过来,揽着朱明玉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要来。」 朱明玉与苏行知见礼,又叫了朱明祁一声」大哥」。朱明祁不动如山,只点了点头。朱明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云昭的事情怎么会连他们两位都惊动了? 苏行知穿的是眼下最时兴的文人装扮,高巾帽,精布交领襕衫,衣着很随意松垮。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道:「这件事十分棘手,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朱明祁说:「陆云昭的事应该是王赞做的手脚。兵部与枢府本就紧密相连,三年前萧迁所为有可能是王赞直接下的命令。他生怕自己受刘英牵连便先下手为强,企图通过陆云昭,把我们政事堂一并拖下水。」 曹博沉默不语,只不停地用杯盖划着茶叶沫。苏行知看向他,沉着声音说:「我知他是你的义子,但弃车保帅,你不可将自己的前程堵在他身上。」 朱明玉察觉到不对:「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 「刘英的确给云昭写过信,而且那封信已经在皇上的手中了。」曹博闷闷地说。 朱明玉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了。 绮罗和郭雅心一起坐在屋内等消息,直到掌灯时分,玉簪和阿香把屋内的灯台都点亮了,朱明玉才满脸疲惫地回来。 「爹,曹伯伯怎么说?」绮罗几乎是跳起来的。朱明玉坐下来,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只简单地说:「事情很复杂,这回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朝堂上很多事不能随便说给家眷听,否则会招惹祸事。绮罗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只觉得六神无主。她虽然知道陆云昭今后会成为宰相,但眼前这个危机却像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个不慎好似就会粉身碎骨,不知他要如何安然度过。 一家人简单地吃过晚饭,都没什么胃口,绮罗告辞回自己的住处。 下了一层秋雨,地上都是或深或浅的水摊。宁溪搀扶着绮罗说:「三娘走的时候交代奴婢,竹里馆那边小姐要是没有心思去的话,她会向施大家说明。」 绮罗点了点头,她现在的确心里乱糟糟的,可连爹跟曹伯伯都帮不了表哥,她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法子?很自然地,她就想到了林勋。可前世林勋已经是枢密使,如今王赞的这个位置,手握权柄,也许能帮上忙。现在他只不过是枢密院区区的五品官,爹他们都没有办法,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那个人,连前世父亲那样的交情都不救,更别提这世非亲非故的陆云昭了。 暮雨失魂落魄地跟在她们后面,没想到忽然之间,公子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难道一切都跟那个公子救下来的姑娘有关?她得到玄隐的命令,不能把扬州城里发生的事告诉小姐,所以她只能自己憋着。 三日之后,施品如按时起身,正在竹园里头煮茶。早晨竹林间有雾,天边的云层将开未开,竹露滴清响。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没好气地说:「你从前三五年不来看我一次,现在隔三差五地往我这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竹里馆藏了什么宝贝,能让勇冠侯这么上心。」 林勋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睡不香,觉得自己满脑子尽是龌蹉。怪那丫头实在太勾人,他只尝了两次,就有些欲罢不能,恨不得日日抱着看着。可于坤再三告诫他不能来硬的,所以他只能跑来看看,以慰相思之苦。 三年时间,曾看不到摸不着,只能随着纸页间描绘的那个人或悲或笑。等真正见到了,曾经心里压抑着的感情好像突然找到了倾泻口,一发不可收拾。终有那么一个人,他愿靠近,愿疼惜,愿与之并肩老。 施品如倒了杯茶推过去:「你今天恐怕白跑一趟了,月三娘托人来说,她家中有事,应该不会来。」 林勋应了声,端起墨绿的粗瓷茶杯,有竹叶的清香蔓延在嘴里。他端详着那茶杯,兀自说道:「这东西不像是姨母用的,不够精致。」 施品如淡笑道:「我自己烧的,精瓷太薄,容易烫手。这颜色跟我的竹里馆更配。」 林勋说:「姨母的手巧。」 「你用不着恭维我。」施品如看着林勋,语重心长地说,「你若真喜欢那位姑娘,便叫你母亲派人堂堂正正地去她府上提亲,你母亲没有不应的理。她前两日还跟我提起你的婚事,说就差把月宫的嫦娥给你请下来了。不过,那朱家五姑娘的样貌气质,与嫦娥也没什么两样了。」那日,她还故意叫婢女说自己的坏话,用来试探朱绮罗。婢女回来后禀报的话,让她对朱绮罗的好感又添了几分。虽是年纪小了些,好在沉稳懂事,未必担不起一个家。 「她已有婚约在身,现在还不是时候。」 施品如秀眉轻蹙:「有了婚约,你还敢觊觎人家?」她教授皇室的皇子公主礼仪,最是看重这些,当然不赞同林勋夺人-妻子的作法。林勋却不以为然:「她的那桩婚事成不了。与她有婚约的人如今惹上了刘英的案子。」他概括得很简单。 施品如虽然很少理那些个凡尘俗事,但也知道刘英的案子到底有多大。依照皇帝的性格,肯定是要彻查,绝不放过一个的。 婢女跑过来说:「夫人,朱家小姐来了。」 施品如有些意外,看到林勋动了动身子,淡淡地说:「请到明堂去吧。」 v第18章[03.09] 绮罗心中十分担忧陆云昭,但她什么都做不了,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愈是坐在家中,愈是会胡思乱想,倒不如来竹里馆静一静心。 施品如是真正的名家,教过皇子和公主,教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弟子,而且她轻易不收徒。绮罗自问还没有真正拜到这个师父,至少得拿出当时刘备三顾茅庐的诚意来。 她坐在明堂里,看到丫环抱了一大堆的画轴过来,放在案上:「夫人要小姐先看看这些画,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幅。」 施品如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绮罗点了点头,宁溪帮着她把几幅画打开来,挂在旁边的墙上。这几幅都是名家的作品,有山水,有花鸟,风格迥异。绮罗站在墙前面,托腮琢磨施品如的意思,选一幅喜欢的画,就只有这么简单? 「唉呀!」身后婢女轻呼了一声,原来是堆叠的画卷纷纷滚落到了地上。 宁溪和绮罗都帮忙去捡。 有一卷画滚得比较远,落到了门边。绮罗快步走过去,刚准备弯下腰,一只修长的手从门外伸进来,把画卷捡了起来。 「谢谢。」绮罗抬眼,看见白衣翩翩,俊朗出尘的苏从修,愣了一下,连忙低头。她不由得心虚,当日舞乐坊他们见过,不会被他认出来吧? 苏从修看见绮罗,也是惊为天人。他忽然想起结发的亡妻,初见时,罗衣新裁,敛尽春山羞不语。少年时代的炙热情怀,都伴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可惜成婚仅一年,她便撒手人寰。此后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绮罗盯着苏从修手里拿着的画,欲言又止。苏从修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把画递过去:「抱歉。」 绮罗双手接过画,屈膝行了个礼,便退到一边。 「苏公子。」婢女连忙走过来,两颊飞着红晕。 苏从修温和地问道:「师父在吗?」 「在竹园里头,奴婢这就引您去。」婢女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苏从修便跟着婢女走了。 宁溪走过来说:「没想到苏公子竟也是施大家的弟子?他可是公认的当世唯一能跟表公子媲美的大才子,科举的状元郎呢!」 绮罗只默默地把画展开来看,宁溪暗自懊恼,怎么无端地又提起表公子来了? 绮罗好似没有在意宁溪说了什么,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张落款为清莲居士的芙蓉图。清莲居士是享誉四海的名士,博学多才,亦善谋略,号为文坛的泰山北斗。其中尤以画为精绝。这幅芙蓉图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迹,但应该是他很早期的作品,有些瑕疵,但色彩冶丽,布局饱满,功底不俗。 「就这幅吧。」绮罗转身对婢女说。 施品如刚好走进来,看到绮罗挑的画,不以为然:「那么多好画,为何偏偏挑了这幅?」 绮罗向施品如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说:「我明白画画与书法一样,讲究传承。夫人要我在这些画里头选出自己喜欢的,应该是让我今后勤加摹仿,再在此基础上发展自己的风格。这位清莲居士是当世难以企及的高人,若是他后来的写意山水之类的大作,我是万万不敢选的。但这幅画是他早期的作品,没有那么磅礴大气,反而透着一股……清丽写趣的风格。」她不好意思明说,这幅芙蓉图,从画风到用色,都极像是女子的手笔。 施品如忍不住抬袖掩嘴笑,她本来人淡如菊,这一笑却似桃李芳菲:「世人便是把她捧得太高了,后来画的那些……也不过是故作高深罢了。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用意,我便给你多找些她早期的画作,你拿去临摹吧。」 「是。」绮罗应道。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不把清莲居士放在眼里的,那可是高山仰止的名士啊。哪怕是施大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吧?而且,施大家居然有很多清莲居士的画作,还可以随便丢给她临摹,她没有听错吧? 「来办正事吧。」施品如端坐下来,命婢女把茶端给绮罗。 绮罗不明就里,婢女低声提醒:「小姐,这是拜师茶呀。」绮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把茶高举过头顶,奉给施品如:「师父请喝茶!」 施品如接过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既然入我门中,就有些规矩要守。我请了你师兄过来,与你说一说。月堂,你出来。」 苏从修从门后走出来,先是向施品如行礼,然后笑道:「小师妹有礼了。」 「师兄。」绮罗诚惶诚恐,忽然之间就跟苏从修成了同门!月三娘这是给她找了多大的一棵树靠着。 苏从修开始说规矩,那些刻板的条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吟诵风月一般优雅。绮罗用心地听着,恨不得拿纸笔全都记下来,生怕错漏了一条。她现在还觉得恍惚,施大家收个弟子那么难,这么轻易就收了她? 等苏从修说完了,施品如睨着他,口气不善:「往后既是同门,你也要帮着指点她。虽说是个女孩儿,也别太宽厚了。你那个师弟,从小便是被你宠得没了样子。」 苏从修无奈笑道:「分明是师父最宠他……弟子谨遵师命。」 施品如扶着丫环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乏了。你们都先回去。」她估算着时间,一会儿那难缠的人又该来了。 苏从修倾身欲扶绮罗,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夫人,您不能进去。」 「你不是说夫人不在吗?我进去看一眼就走。」这人说着便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蓦地愣住。 v第19章[03.09] 几个婢女进来跪在地上:「夫人恕罪,奴婢们拦不住。」 施品如挥了挥手,要她们退下去,不悦地问道:「朱夫人这是何意?你当这竹里馆是何处,任由你来去的?」 赵阮穿着紫地鸾鹃穿花缂丝的背子,八幅霜色纱裙,缓缓走到堂中,气势很足:「施夫人,我敬你的为人,才托皇后娘娘出面,要你保媒,可没想到你竟出尔反尔。我当苏公子为何一直不同意娶我家阿碧,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绮罗知道她误会了,扶着宁溪站起来,解释道:「大伯母,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阮冷笑:「我可不敢当这一声大伯母。你明知道苏家大公子是什么身份,居然还跟他纠缠?怎么,陆云昭那头刚出事,你与他的亲事就不作数,急急地寻找下家了?」 苏从修上前道:「与贵府的婚事不成,是我无意娶亲,与旁人无关。我和朱小姐也不是夫人想的那种关系。」 「既然不是,方才苏公子为何要扶她?苏公子可别被她这张脸给骗了,她与陆云昭之间早就有首尾。两个人自小亲密,恐怕好得连清白都没了!」赵阮想着阿碧的婚事反正不成了,绝不能让朱绮罗白捡了个便宜,有多少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绮罗听不下去,就算她跟苏从修没什么,也不能让赵阮这样随意毁掉自己的清白。她上前按住赵阮的手臂,低声道:「大伯母,请适可而止。」哪知赵阮在气头上,听也不听,竟用力地甩开她。她没防备,摔倒在地,头恰好撞到了旁边的几案,发出「砰」地一声。 「小姐!」宁溪惊叫着扑过去,把绮罗扶起来。绮罗眼冒金星,下意识地伸手按了下刺痛的额头,指尖竟然染了血。 施品如和苏从修皆是一惊,连忙走过去查看。这时,一个人从门后疾走出来,先一步把绮罗抱了起来。 赵阮还在愣神,没想到林勋也在此处,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林勋眼神冷冷地掠过她的脸,仿佛刀子一般,吓得赵阮后背阵阵发凉。这人如今是勇冠侯,当年连萧迁都敢斩,没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只是他跟朱绮罗,又是怎么回事? 林勋对婢女说:「去找药箱。」然后就把绮罗抱到后面去了。 绮罗的头晕乎乎的,只觉得被人放坐在石凳上。她抬头,看到林勋俯下身子,沉着脸看她的额头,脸色很不好看。他离得很近,气息都喷在她的额头上。她下意识地要躲开,林勋却说:「若不想我当众亲你,就别动。」 绮罗知道他做得出来,行宫和舞乐坊那两次都是问也不问就亲上来了。她吓得不敢动了。 婢女跪在旁边,把药箱打开,低头不敢看。林勋伸手说:「药酒和棉花。」婢女恭敬地递过去,宁溪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生怕勇冠侯是个养尊处优,根本不会弄这些,把小姐给弄疼了,要过去帮忙,都被林勋的眼神逼退了。 林勋把药酒倒在棉花上,刚碰到绮罗的头,绮罗就抓着他的手腕喊道:「疼!」 林勋说:「疼也得忍着,还是你想破相。」说是这样说,他却觉得被她握住的手腕处很烫,力道便轻了一些,还轻轻地吹着伤口。这药酒的药性十分强烈,绮罗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为了不破相,还是咬牙忍着。 等上好药,林勋又熟练地包扎了伤口,对宁溪叮嘱道:「回去再找个大夫来看看,仔细别碰水。」 「是。奴婢知道了。」宁溪应道。她没想到,这个勇冠侯武将出身,心却挺细的。而且他刚刚给小姐上药的样子,好温柔。与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林勋在旁边坐下来,婢女连忙端了铜盆来给他洗手。绮罗看着他清冷的身影和额上的汗水,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林勋擦了手,不置可否。这小白狼总算是养熟了些。 于坤匆匆忙忙跑过来,看到绮罗一惊,给她行礼:「小姐的头是怎么了……?」 「……不小心撞了一下。」 「可仔细些,千万别留下疤。」于坤道,不然这么美的脸,就可惜了。 林勋不悦地轻咳了一声,于坤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走到他身边,耳语了一番,绮罗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眼。林勋听完之后站起来,从绮罗面前经过,看样子是要走了。绮罗知道见他一次不容易,错过这次,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便大着胆子道:「侯爷!我,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林勋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我们去那边说。」绮罗指了指旁边。 林勋走在前面,绮罗跟在他后面,头还是有些昏沉沉的。竹林里的竹子都很高,竹叶是新长出来的,那嫩绿仿佛能掐出水来。绮罗知道开口求他很不妥,但心中仍是存了点希冀:「我表哥的事情,侯爷已经知道了吧?」 林勋「嗯」了一声。看样子,找他是关于陆云昭的事。她唤他侯爷,十分疏离的称呼。他很不喜欢。 「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见上一面?我只要确认他平安就好。」绮罗仔细斟酌着字句。她刚才听到于坤说起陆云昭和大牢,推断林勋应该知道陆云昭会被关在哪里。爹要回避这个案子,肯定不能插手。只是现在陆云昭的罪名还没有坐实,亲人总是可以探视的吧?她其实很不喜欢大牢,那会让她想起很多前世灰暗的记忆。但从小到大,陆云昭对她那么好,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林勋没有说话,嘴角微凝着,表情冷毅。绮罗知道这个要求强人所难,她没有资格要他帮忙,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刚才只是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确定什么。按照他的性子,没有转身就走,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吧? 「是我唐突了。」绮罗行了个礼,要离开。林勋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她开口了,哪怕有些麻烦,他也不忍拒绝。何况探视陆云昭,可以让她知道真相。有些事,早晚要面对。 绮罗迷茫地看着他。 v第20章[03.09] 「我帮你。」林勋看着绮罗水雾一样的眼睛,低头在她的唇上迅速地碰了一下,又退开,「这是报酬。」 绮罗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负手走了。 施品如把赵阮请走,又命四五个婢女扶着绮罗出去。绮罗尴尬地笑了笑:「师父,没事的,我只是撞了头,能走。」 「小心些总是好的。」施品如侧头叫婢女提了个包裹给宁溪,「这里头放着清莲居士早期的画。你养伤期间得了空便临摹几幅,等伤好了,把画好的图一并拿来给我看。」 「是,徒儿记下了。」 施品如看着绮罗出去,才对身边的苏从修说:「你可怪我?」 「弟子不敢。」苏从修行了个礼。 「皇后娘娘出面,我没办法直接拒绝,也没算答应。竟不知赵氏会找上门来。」施品如到底是心疼这第一个徒弟,当年他刚入门时,与如今可是两样,「不过话说回来。月堂啊,斯人已逝,你总这么一个人,她也不会安心。」 苏从修笑着说:「我心里装着她,娶别人便是对那人不公。等哪天我放下了,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我会去追求的。」 听他这样说,虽有搪塞之意,但话没说死,总算是好事。 绮罗走出竹里馆,暮雨倚着马车正想心事,回头看见绮罗额头上缠着纱布,顿时吓了一跳,跑过去说:「小姐这是怎么了?」她以为这馆内绝对安全,自己文的完全不行,只怕会睡着,所以就没有跟进去。 绮罗宽慰她:「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 扶她出来的婢女们行礼,全都退回竹里馆。宁溪和暮雨扶着绮罗要上马车,斜刺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护院连忙围过去拦着:「什么人!」 绮罗侧目,看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公子,暮雨却认出来了:「怎么又是你!」她低声对绮罗解释,「小姐,这就是那日爬墙的人,枢密使王赞的公子。」 王绍成笑了笑,探头想要看清被宁溪和暮雨挡在身后的绮罗,急急地说:「我就想跟小姐讲两句话。」 「小姐不想跟你说话,快走!」暮雨握着剑柄,斥道。 绮罗说:「不要跟他纠缠,我们走吧。」 「小姐不想知道陆云昭的事吗!」王绍成被护院挡着不能上前,只大声叫道,「若是我有办法救他呢?」 暮雨身子一动,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什么办法,但想到此人品行,这很有可能只是个接近小姐的借口,便提醒身后的绮罗:「小姐莫上当。」 绮罗根本不信王绍成能有办法救陆云昭,但他既然提出来了,她也不介意听听看:「换个地方说话吧。」 马车停在通往官道的小路上。绮罗让护院放王绍成到马车旁边,自己则靠在帛枕上闭目休息,脸都没有露:「王公子请说吧。」 王绍成跳下马,企图走近一些,前后的护院都虎视眈眈。他只得看着马车上小开窗的帘子说:「我爹说了,可以证明陆云昭没有杀那名官员,但要他把救下的那个姑娘交出来,还给我大伯。」 「姑娘?」绮罗睁开眼睛,看向暮雨。暮雨连忙跪在一旁,咬着嘴唇。 「只要证明他没杀那名官员,就会没事了吗?」绮罗昨天分明听到还有一封信,那封信才是关键。 王绍成对陆云昭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王赞根本不会同他说那么清楚。他只知道陆云昭跟大伯做对,抢了大伯未过门的媳妇。大伯写信告诉爹,他们就策划了一桩命案嫁祸到他身上。 「当然不仅这样。还要你跟他解除婚约,嫁给我,我才会让我爹手下留情,放了他。」王绍成嬉皮笑脸地说。 「无耻。」宁溪轻斥了一声。绮罗却没有生气:「王公子说的,我都听到了。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先告辞了。」 王绍成一愣,绮罗已经下令马车驶动,他忙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马车从他眼前过去了。 马车里的氛围很压抑,暮雨不得不老实交代:「不是奴婢不想说,是怕小姐担心。公子的确救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是公子的妹妹,自小都在一起。后来被送到南边去了,这些年公子一直在找她。」 为了一个妹妹,不惜得罪王家,看来这个妹妹对他很重要。 绮罗回到家中,郭雅心没想到去竹里馆拜师学艺,还能遇上赵阮闹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阿碧的婚事不成,她不想想自个儿的问题,迁怒你算是怎么回事?」 绮罗虽然不喜赵阮,但今日的事算半个意外。当时赵阮只是用力甩开她,她自己没站稳,刚好撞到了几案。她怕郭雅心气不过去找赵阮,反而自己又吃了亏,便劝道:「也不能全怪大伯母,她为五姐姐的事着急上火。是我不小心,而且只是小伤,刚刚大夫都说没事了。千万别告诉爹,就说我是自己撞了。免得爹去找大伯,又要闹一出,叫别人看我们笑话。」 「你啊。」郭雅心握着绮罗的手,女儿懂事,她却更心疼了。但绮罗说的没错,亲兄弟若老是为了后宅的事情闹得不和,传出去全家都跟着脸上无光。 v第21章[03.09] 一个月后,绮罗头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几乎没留下什么伤痕。她养伤期间,按着清莲居士的画专心临摹了两张,花了她好几天的时间,尚且觉得满意。哪知道拿去给施品如指点,被她批得一无是处。 绮罗有些泄气,灰溜溜地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琢磨。 傍晚,宁溪敲门进来,凑到绮罗面前说:「小姐,勇冠侯那边有信了。」 林勋安排绮罗跟陆云昭见面,当然不能直接带她去大牢,就以曹晴晴为借口,先让绮罗去曹府。 曹晴晴把绮罗带到自己的房中,让翠萍给她换上护卫的衣服和斗篷。 曹晴晴坐在旁边说:「你知道,那位托人给我传信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你可别误会,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绮罗连忙澄清。 曹晴晴不信:「没关系,他会这么帮你?要知道我跟我娘也担心云昭哥哥,可却见不到呢。」 说实话,林勋答应的时候,绮罗也有些意外。但她不去深想原因,眼下什么事都没有见到陆云昭重要。曹晴晴送绮罗到偏门,叫婆子把门打开,她叮嘱道:「你自己可得担心些,别耽搁太长时间。」 「我晓得。」绮罗走出去。于坤提着灯笼过来,领她上到旁边的蓝顶马车里。 她内心其实有些忐忑,这么孤男寡女的十分冒险,更何况林勋要做什么,也不是她能反抗的。但她就是莫名地相信他。 林勋头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好像很累。绮罗乖乖地缩在一角,不动也不说话,当根木桩子。只是偶尔还是会偷瞄两眼林勋那边的动静。马车里的油灯并不亮,蚕豆大的火苗跳来跳去的。他躺在阴影里,高大健壮的身躯满满地占了一个角,时不时变换姿势,似乎睡得不是太舒服。 马车里很安静,绮罗忽然想起前世。还记得那是杏花春雨时,她思念素昧谋面的母亲,又怕惹继母不高兴,偷偷躲在一处偏僻的庑廊下哭。她那时就是个爱哭鬼,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敢朝谁发作,只会忍气吞声地哭。那时他独自散步到附近,手里打着一把墨色的油纸伞,高大的身躯阻断了雨帘。 看到她在,他本来要转身走掉,她却大着胆子唤道:「林叔!」 他便没有走,而是收了伞,坐到离她有些远的地方,看着她哭。他话很少,看起来也不会安慰人,只是听她抽抽噎噎地说想念母亲时,冒出一句:「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 她便想知道更多母亲的事,殷殷地看着他。 「你父亲不同你说?」 她摇了摇头,凑过去一些,想听仔细。他道:「你就坐在那里,别过来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别人主动靠近他吧。或者,是不习惯。那天雨中的杏花依然开得绚烂如锦,那个坐在花下的男人,满脸严肃却极有耐心地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女人,只为了安抚一个小女孩受伤的心。 他的温柔,模糊了岁月。 绮罗察觉的时候,脸颊已经湿了。她赶紧抬手擦了擦,生怕叫他发现。等到了地方,林勋便自动醒了过来,他先下马车,然后来扶绮罗。守卫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打点好了,没有为难,绮罗便顺利地混进去了。 陆云昭并非重犯,关他的地方,不是大牢,更像是中书门下某个部署办公的地方。走廊的槛窗外透过一层薄薄的月光,铺洒在地面上,绮罗走在林勋的影子里,心里有几分沉重。 屋子外有两个禁军把守,林勋抬了抬手,那两人便躬身退下去了。他转过身,对绮罗说:「你只有半个时辰。」是他答应帮她的,可是想到她要去跟陆云昭在一起,免不得要肢体接触,他又不是很舒服。依照他的性格,就想这么直接拉着她走了。可于坤给他讲,喜欢一个人,得看她想要什么。她是真的很担心陆云昭,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才落泪了吧。 绮罗点了点头,林勋便转身走了。 她推开红漆的格子门,那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整齐的衣裳,头发一丝不乱,好像并不是被看押着,只是客居在此处。 「表哥。」绮罗轻轻叫了一声。陆云昭身影顿了下,却没有动。大概他以为是错觉?绮罗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陆云昭抬起头,惊喜掠过眉眼:「绮罗,你怎么来了?」他把绮罗拉到身边坐下,倾身抱住她,这才觉得真实,「我刚刚以为是在做梦。你是怎么进来的?」 绮罗也没有瞒他:「我找了勇冠侯帮忙。」 陆云昭放开绮罗,握着她的手问:「他有没有把你……如何?」 绮罗忍不住笑了下:「瞧你说的,他能把我如何?」 陆云昭放下心来,伸手捧着绮罗的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绮罗摇了摇头:「是你受苦了,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可爹他们,好像没有办法救你。现在该怎么办?」 陆云昭拍了拍她的头,笑得云淡风轻:「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没想到王家的人胆子这么大,敢算计我。不过那是雕虫小技,没有证据,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但是那封信……」 v第22章[03.09] 「那封信我可以向皇上解释,但要等个时机。而且……」陆云昭停住。他不能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那封信提及的事情,牵连甚广,所以他还在斟酌。……她既然知道那封信,那潇潇的事定是也知道了? 陆云昭刚想开口解释,门口有人喊了声:「哥哥!」 绮罗还没看清来人,就被硬生生地挤开,不得不站起来。她低头看见一个人抱着陆云昭,因为房间里的光线太暗,看不清容貌。可听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潇潇?」陆云昭把怀里的人拉开。今夜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都来了。 「我好担心你,是陵王带我来的。」陆潇重又抱着陆云昭,好像当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绮罗想,他们兄妹难得相逢,她还是不要在这里碍事,而且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说:「表哥,我先走了。爹跟娘都不知道我来,我得赶回去。」 「好,你路上小心。」陆云昭要站起来,陆潇却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在暗处充满敌意地看着绮罗。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刚刚在外面,她已经把屋子里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是哥哥喜欢的那个人么?她不喜欢她。 绮罗从屋中退出来,关上门,看到槛窗边倚着一个人。他好像踏着月光降临凡间的仙人,如梦似幻,好看得极不真实。绮罗揉了揉眼睛,那人笑了,绝艳惊人:「朱小姐,我们能否聊聊?」 绮罗愣了一下:「你是……?」 「舅父。」林勋走过来,站到绮罗面前,「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琛笑了笑:「别紧张,我只是想跟她聊一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他一边优雅地往外走,一边对暗处说,「玄隐,你一会儿把陆潇带出来。」 「属下遵命。」 绮罗看不到角落里有人,只觉得心里毛毛的。林勋喊这人舅父,那他便是陵王了?陵王是淮南二路挂名的转运使,富可敌国,却基本不参与朝政,真正的闲散王爷。陵王的年纪应该跟当今皇上差不多,可看起来怎么跟个年轻人一样?他要找自己聊什么? 林勋牵起绮罗的手往外走。他的手掌很大,整个包住她的,就像缩在贝壳里一样有安全感。他的掌心滚烫,在微寒的夜晚,这样的热度实在是让人舒服。绮罗看着林勋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因为今生换了一个皮囊,拉近了年岁,这个人喜欢上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被她下意识地否定了。怎么可能!可是第一次行宫吻她如果还能解释为试探,第二次舞乐坊和第三次竹里馆,是因为什么?还有现在这样……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林勋回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手却握得更紧了。 到了外面,赵琛让绮罗上自己的马车。林勋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却被赵琛抬手拦住:「我送她回曹府,你先回去吧。」 看林勋站着不动,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赵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勋儿,你是信不过舅父?」 林勋知道赵琛的城府很深,很难弄清楚他在想什么,但他跟赵哲毕竟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反而很是洁身自好,应该是不近女色。可他毕竟是陆云昭的生父,陆云昭能够拜清莲居士为师,包括后来能得到洪教授的赏识,扬名天下,都跟赵琛这个幕后推手有很大的关系。林勋知道赵琛不会同意陆云昭跟绮罗在一起,他怕赵琛因此伤害到绮罗。 但今夜能这么顺利,也多亏了赵琛出手帮忙。林勋想了想说:「当然不是。我想舅父贵为王爷,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姑娘。」 「你这小子,少将我的军,我定会把人好好送回去就是。」赵琛说完,便拂袖上了马车,林勋扶绮罗上去,看着马车走远,又招手唤来最信任的亲卫透墨:「跟着那马车,看着朱家小姐安全进家门了再回来。」 透墨其实也是玄隐训练出来的佼佼者,陵王算是他原来的主子了。但少年时跟了林勋之后,沙场几番生死下来,他已经完全把林勋当作了自己的主子,唯命是从。上次在舞乐坊,透墨便被林勋安排了保护绮罗的任务,这次,是第二回被派离林勋的身旁。 赵琛的马车比林勋的马车要大很多,绮罗一上车就看到了一圈金漆菱纹的红木小几,还有寸尺寸金的紫绦锦做的帛枕,被赵琛靠在身后。一位婢女恭敬地倒了茶,恭敬地端给赵琛和绮罗。 赵琛抬手,命婢女出去,口气很温和地对绮罗说:「尝尝看,新制出来的龙团胜雪。」 绮罗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她这杯茶,可不知得有多贵啊!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这龙团胜雪,专供皇帝使用,她真的只是听过而已。因着本国斗茶之风盛行,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皆好饮茶,因此涌现了不少明目的极品贡茶,林勋爱喝的龙团凤饼已经是佼佼者,但这龙团胜雪的造工更是惊人。传其为清莲居士所创,取的是银丝水芽精制而成。 她看过的《北苑别录》中将茶叶分为「紫芽、中芽、小芽」 三个等级。紫芽,即茶叶是紫色的,两叶一芽,制作御茶时,紫芽是舍弃不用的;中芽,即一叶一芽;小芽,是刚长出的茶芽,形状就像雀舌、像鹰爪。小芽中最精的状若针毫的才被称作「水芽」,足可见其珍贵。 赵琛喝了茶,见绮罗不动:「怎么,你不喜欢这茶?」赵琛以为她不识这等好物,刚想解释一番,绮罗看着赵琛回答:「不是,臣女只想看看跟《北苑别录》的茶书所描述的是不是一样。」 赵琛笑了笑,《北苑别录》这样的杂书别说是大家闺秀,就连普通的文人墨客也未必有闲心去看,权当是生活意趣,看来这丫头看过的书不少。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没有胆量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说她镇定也好,强装出来的也好,总归这份心性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他喜欢聪明的人。 绮罗饮了口茶,问道:「王爷叫臣女来,不会就是品茶这么简单吧?」 「我需向你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陵王,也是云昭的生父。」赵琛十分平静地看着绮罗说。 绮罗睁大了眼睛,手在袖子底下微微握紧,强自镇定。难怪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这位王爷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原来那种感觉陆云昭身上也有。父子亲缘,哪怕长得不是很像,很多东西还是会有相似。而这样的东西,恐怕也不是一般的书吏会有的。 「你与云昭的婚约,按理来说得有我这位生父来敲定。但我本人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赵琛摸着手里的玉貔貅,神色从容地说。 「臣女能否知道为什么?」 「不是你不好,事实是,我见了你便知道他为何会喜欢你。可云昭现在的根基太弱,你和你的家族都护不了他。」赵琛坐起来,双手放在红木小几上,「这次云昭的麻烦皆因王家而起,这其中固然陆潇是起因,可也因为王赞之子想要占你为妻,所以他们更不会放过云昭。最重要的是,以你的容貌和性情,恐怕以今时今日的云昭之力,他根本就护不住你。简而言之,你们不合适。」 绮罗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前世昌邑县有一个美人,不听家中劝阻,执意下嫁给一个书生,后来被恶霸夺去,毁了清白。书生悲愤,去与恶霸拼命,被活活打死,美人投井自尽。她听父亲说起这桩案子的时候,为一对璧人落得这样的结局,惋惜了很久。诚然陆云昭不会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今后还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可现在的他却仅仅是一个不得不隐藏身世,被王赞动了动手脚就被案子缠身的小小官吏。爹救不了他,曹伯伯也救不了他。 v第23章[03.09] 他对她很好,就是那样毫无保留的好,让她不想做他青云路上的绊脚石。这次是王赞,下次又不知道会是谁。她自问与他在一起,只为求一个心安,那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没必要为她的自私去担这么大的风险。 这个时候,马车停下来,车夫在外面说:「王爷,到了。」 赵琛说:「朱小姐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什么,就知道该怎么做。今夜的谈话,也希望仅只我们知晓。」 「臣女明白。王爷……表哥他会没事的吧?」绮罗小心地问道。 「这便要端看你怎么做了。」 绮罗行礼,然后就下了马车。她抱着肩膀,忽然觉得有点冷,心里沉甸甸的。 曹晴晴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就觉得她神色不对,握着她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你说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勇冠侯他欺负你了?」 绮罗摇了摇头,曹晴晴惊道:「难道是云昭哥哥不好了?他会……死吗?」 「你别乱猜,不是你想的那样。」绮罗安慰她,「表哥一定会没事的。」 曹晴晴拍了拍胸口:「那就好。我娘为了云昭哥哥的事,整日里忧心忡忡的,茶饭不香。我这次舍下聪儿,特意回家陪她几天,也是想劝我爹帮忙。可我爹跟我公公……唉,难怪别人都说官越大越是畏手畏脚的。」 「身份立场所致,我爹和我大伯不也是一样?这个节骨眼,弄不好就是被扣上叛国这样的大罪,人人都想自保的。」绮罗换好了衣服,「曹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嗯,我送你。」 绮罗回到家中,让宁溪去跟郭雅心说了一声,又吩咐丫环准备沐浴的东西。她坐在浴桶里,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镯子,想着过往种种,禁不住叹息。以前她总羡慕大户人家的富贵生活,觉得不愁吃穿,有父母疼爱,便是最好的了。可如今重活一世她才知道,世间无尽善之事,大户人家的身份本身也是一种桎梏。 过了几天,叶蓉突然登门来,带着很多礼物。她如今怀着身孕,已有几个月,虽然还不显怀,但四处乱走却不妥当。郭雅心责怪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也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叶季辰信守承诺,每年夏天都让家人送荔枝来给绮罗。每次都是叶蓉亲自送来的,一来二往的,便也就熟了。如今大房那边,郭雅心也就跟叶蓉和梅映秀有些走动,逢年过节串个门,互相送些礼品。 「唉,我再不出来走走,真的要生了霉。」叶蓉抱怨道。 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荣华说:「夫人这是高兴呢,公子提前回来了,还带着位姑娘。夫人收拾了严书巷的一个院子,给那姑娘住。这不,心里放不下,想亲自过去看看。」 「季辰的未婚妻吗?是哪家的姑娘。」郭雅心好奇地问道。 「出身不高,没落的书香世家,家里没什么人了,闺名叫陈家珍。不过是个知书达理的,还是文相给做的媒。」叶蓉快人快语。 绮罗听了,心中难免期待:「娘,不如让我跟叶姨娘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舅舅看中的人长什么模样。」这位陈家珍便是她前世的生母了吧?她记得家中的牌位上写着也是陈氏。 「好啊,六小姐同去,我也不嫌闷了。说实话,那姑娘好是好就是太闷。」 「我也同你们一起去吧。」郭雅心对叶蓉说,「我把你看做妹子,绮罗喊季辰舅舅,咱们又是一家人。」她主要是怕叶蓉有身子,绮罗又是个孩子,万一路上照顾不周出了事,就不好交代了。 「二夫人愿意一起去?那真是太好了。」叶蓉高兴道。 严书巷一般是赶考的学子租住的地方,环境很简单,从前陆云昭和叶季辰都住在这里。到了一个院子前,还没下轿子,就听到有人争吵。 绮罗先下轿子,看到一个娇俏的少女对门前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说:「说了是三斤鸡蛋,便是三斤。你碎了两个,与我何干?必须把钱扣掉。」 妇人愁苦着脸说:「这位小姐别不讲理,明明是你刚才失手打碎了两个,怎么反倒要老身赔?」 绮罗觉得那个少女的眉眼之间有些熟悉的感觉。这个时候,门内又走出一个女子来,年纪看起来比那名少女大一些,也没有她漂亮,气质却很是温婉,只是脸色有些病态的白。只听她说:「阿巧,大婶讨生活也不容易,钱如数算给她吧。」 少女没好气地说:「可是表姐,我们没有多少钱了!你又不许我们跟叶公子说……她日子不好过,我们久好过吗!」 叶蓉刚好从另一顶轿子上下来,听到这番话,吩咐身边的荣华:「赶紧去把钱付了,没得让人看笑话。」 荣华连忙照做,妇人放下鸡蛋,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女子走到叶蓉面前,羞窘地说:「蓉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我……」 「家珍,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要总这么见外。叶家不缺钱,传出去,还以为是季辰苛待你。」 「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来,我给你介绍。」叶蓉笑着把陈家珍拉到郭雅心和绮罗面前,「这位是国公爷弟弟的妻子,你喊二夫人就好了。这位是她的女儿,六小姐。」 v第24章[03.09] 陈家珍看到绮罗的时候,惊了下,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并且有气质的姑娘。随即她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行礼:「见过二夫人,六小姐。」 「不用多礼,都是一家人。」郭雅心笑着抬了抬手。绮罗仔细打量着对方,前世她没见过母亲,两人也没有相处过,谈不上是多深厚的感情,甚至还有点生疏。可原来前世的自己跟母亲长得很像很像,这就是血缘亲情吧。 刚刚那名少女挤过来,也跟着行了礼,看着绮罗恭维道:「六小姐长得真美,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绮罗面上笑了笑,叶蓉说:「文巧就是嘴甜,这般会夸人。咱们都别站着了,赶紧进去吧。」 江文巧有意凑到绮罗身边,与她热切地说着话。绮罗应付着,心中却冷冷道:江文巧,我们又见面了。 几个女人坐在屋子里闲聊,郭雅心和陈家珍的话都不多,主要是叶蓉在和江文巧说话。 江文巧长得算漂亮,十分标致的鹅蛋脸,顾盼飞扬的杏眼还有不断开合的樱桃小口。她这个时候还没有被生活磨练出来的精炼和刻薄。 前世的江氏操持叶家的里里外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能说没有功劳。她时常跟叶季辰抱怨家里拮据,人口太多,希望早早把绮罗给嫁掉,可是叶季辰不同意。两个人经常为此争吵,打冷战,但往往都是叶季辰先妥协。 绮罗记得每次做新衣,江氏都说她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所以她总是用弟妹挑剩下来的布料。家里每天摆的菜也都是弟妹和叶季辰喜欢吃的,江氏根本不管她喜欢吃什么,只偶尔有一盘虾,是她跟叶季辰都喜欢的,但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会被江氏训。 有一年绮罗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买了一本书,被江氏发现,直接就拿走了,塞给她一堆做不完的针线活,说家里不养白吃饭的人,要她绣好了拿去换钱。绮罗十岁之后的记忆便是缝缝补补,有一段时间她的眼睛几乎都要瞎了。 她一直谨小慎微,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怕江氏随便把她嫁掉。可没想到父亲一死,流放路上,江氏还是给她灌药,把她给逼死了。 不是不恨的。现在她偶尔做梦,还是会梦见那个恶心的官差头子是怎样在她的身体上肆虐,怎么折磨她,可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叫都叫不出声。这都是拜江氏所赐。如今江氏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地上的一只蝼蚁,可以随意捏死。但绮罗不会把对前世江氏的恨报复在眼前这个什么都还没做的江文巧身上。 江文巧能安分守己最好,若是不能,她会收拾的。 叶蓉说:「说着说着,便有些渴了,煮点茶来喝吧。」 绮罗自请到旁边煮茶,岸上摆的茶具很简陋,茶叶只是普通的陈茶,她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若是前世有一套这样的茶具她已经偷着乐了,可对于今生的朱绮罗来说,富贵已经成为了骨子里的一种习惯,她是全新的人了。 陈家珍走过来说:「六小姐精贵,怕弄不惯这些,还是我来吧。」 绮罗也不推辞,退让到旁边坐着。陈家珍很熟练地摆弄茶具,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家世教养不差,不过家道中落,吃穿用度再也撑不起她的修养。陈家珍说:「我总是听季辰提起你。」 绮罗把差点从漆盒里夹出来,放在盘子里,笑着问:「说我什么?」 「说你是个很可爱的晚辈。」陈家珍用热水洗着茶具,温婉地说,「不过我今天见了你,觉得可爱这个形容未免不妥。」 「我们三年未见了。其实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一见面却硬要我喊舅舅,这些年下来也习惯了。」 陈家珍掩嘴轻笑道:「他最是在乎这些。我们两家有些亲缘关系,他当初废了好大劲硬是要搞清楚辈分。还好后来证明我们是同辈。」 是啊,若非如此,前世也不会坚决反对她跟林勋在一起了。 「你住在这儿,舅舅有来看你么?」 陈家珍怅然地摇了摇头:「住进来之后还没见过他。他是突然提前回来的,回京的事只告诉了蓉姐,托她照顾我。他自己整日里忙得见不到人。」 勇冠侯府的书楼很大,是京中藏书最为丰富的几处之一。时常有同僚以拜访为名义过来看书借书,只不过借了书也别想不还,谁都知道勇冠侯林勋的记忆力简直惊人,在他还是世子的时候,就立了规矩,借书不还者不得再来书楼。 此刻,他负手站在横排窗边,窗外的湖面上枯荷残叶,湖水是绿色的,浑浊得看不见底。此处并不是活水,每年开春的时候才会疏浚一次。 叶季辰坐在乌木交椅上,很久都没有说话,手指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三年费尽心力查倒了刘英,最后竟然会牵扯出叶家。大伯如何会这么糊涂? 「林兄,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信在皇上那里。」林勋的声音很沉,「皇上很快就要召见陆云昭,为了自保他会说出那封信里提到的内容。」 这个结果叶季辰回京的路上就已经想过很多遍了,他知道私自贩卖军械和粮草给敌国是多严重的罪,何况还是三年前打西夏的那场大战。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没脸坐在这里,因为他的家族,也是导致柱国公林阳还有无数将士战死沙场的凶手之一。林勋还能耐着性子跟他说这些,已经算是额外开恩了。 「我大伯,我爹,叶家上下几百口人……」叶季辰伸手捂着眼睛,声音里有丝颤抖。他还不到弱冠之年,人生才刚刚开始,自小一帆风顺。从前爹要他别读书,掌管家里的生意,他总是逃避。可如今出了事,眼看着无法挽回了,他才深深地后悔。如果他没有读书做官,没有为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弃家里于不顾,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若想置身事外,此时需要大义灭亲。不要等陆云昭说出来,你主动去见皇上。」林勋回过头看着叶季辰。叶季辰坐直了身体,连连摇头:「不,我不可以这么做!」 林勋走过去,抓着叶季辰的衣襟,把他拉到面前说:「你不做?以皇上的性格,叶家将会是重罪,男丁将无一能幸免。还是你觉得朝堂上会有人为你们说话?陆云昭出事,连曹博都没有发声。没有任何人会帮你们。」 v第25章[03.09] 站在他的立场,其实叶家犯的罪,死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但叶季辰却是例外。这三年,他人在会稽,却尽心尽力帮着他查刘英的案子,天热的时候还想着送荔枝来给他吃。以林勋的地位,并不是吃不到荔枝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所有送来的荔枝都是冲着勇冠侯府的,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吃荔枝。所以他把叶季辰当作是真正的朋友。他不想看着这个朋友出事。 「我……」叶季辰还是摇头,他做不到。他算不上是一个好儿子,但绝不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那就是整个叶家的罪人,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提自己是叶家人? 「若你想叶家绝后,那就随你。」林勋松了手,叶季辰跌回椅子上。 林勋拂袖走出书楼,挥手叫来透墨:「我写封信,你派人送去给国公府的叶姨娘。」 叶蓉正在听江文巧说会稽当地的庙会,听得咯咯直笑。荣华快步走到屋子里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再接着听。」 绮罗看荣华的神色好像不对,便留意着外面,直到听见荣华大叫:「夫人!」 屋内的人都起身走到外面,看见荣华扶着叶蓉,叶蓉好像已经晕过去了。绮罗认识跪在叶蓉面前的那个人,好像是林勋的亲卫队队长,名叫透墨。 众人连忙把叶蓉扶到屋子里,江文巧去喊了大夫来看。大夫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好半天叶蓉才晃过劲来。大夫说:「这位夫人,您怀着身孕,情绪可不能大喜大悲啊。」 叶蓉却十分恍惚,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抓着郭雅心的手说:「二夫人,我要回国公府,我要见国公爷。」 郭雅心连忙说:「好,我这就送你回去。玉簪,去吩咐轿子过来。」 玉簪点头,疾步出去,绮罗上前去帮着把叶蓉扶了起来。等她们走到屋子外面的时候,透墨已经不见了。陈家珍和江文巧一直送到了门口,看着她们都上了轿子,江文巧问: 「表姐,你说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蓉姐是那么开朗的人,好像一下子垮了一样。」 陈家珍摇了摇头,她也很担心,但她帮上忙,也找不到叶季辰的人。 郭雅心和绮罗送叶蓉回到香檀居,荣华去找朱明祁。郭雅心本来要走,叶蓉却拉着她,带着泪眼说:「二夫人,求你留下来。」郭雅心不忍拒绝,就坐在床边陪着她,绮罗坐在窗前的榻上,暗自琢磨,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叶蓉会这样,多半是跟叶家或者叶季辰有关。 朱明祁今日没有当值,很快就来了。他跨进屋子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郭雅心和绮罗都在,脚步一顿,随即便走到床边:「你找我何事?」 「荣华,你去守着门外,别让任何人进来。」叶蓉冷静地说。 荣华依言出去,关上了门。 叶蓉挣扎着下床,忽然跪到地上,拉着朱明祁的手说:「国公爷,求求您救救叶家吧。」她没有避着郭雅心和绮罗,把林勋的话和信里说的事情都告诉了朱明祁,一边说,一边声泪俱下。 绮罗听她说完,怔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前世父亲一直没有提到亲族,叶家明明是广州首富。恐怕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叶家有了灭族之祸。但父亲又是如何幸免于难的? 朱明祁同样沉默了许久才说:「如此重罪,你让我有何办法?你先起来!」他附身要把叶蓉扶起来,叶蓉却趴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哭着说:「国公爷,求求您了。我嫁给您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 「你这是何苦?」 「二夫人,求您帮帮我,帮帮我求国公爷。」叶蓉又去拉郭雅心的裙子,郭雅心万分为难。她一个妇道人家,本来就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她就算有心,又要怎么帮呢? 叶蓉哭得抽噎起来:「国公爷心里一直都有你……好几次他喝醉了,跑到香檀居里来……都是喊着你的名字……如果是你求情,国公爷一定会帮叶家的……」 「胡闹!」朱明祁斥道。 郭雅心抬眼看着朱明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朱明祁用双手把叶蓉拉了起来:「这桩案子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就连苏相也不会有办法。按你所说的,叶家所犯乃不赦的重罪,牵连甚广。事到如今,你能保命已经是万幸,如何还能保得整个叶家?」 叶蓉只是哭,郭雅心来把叶蓉扶到床上,给她仔细擦着泪水:「你得担心自己的身子,这个孩子来得不易,你也盼了好些年。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孩子坚强一些。」 叶蓉的手摸着肚子,渐渐止住了哭声。 绮罗最明白叶蓉的心情。前世父亲被押走的时候,她就有天崩地裂的感觉。何况按照叶蓉话里的意思,叶家这次是在劫难逃。她最担心的就是叶季辰的安危,但按照前世的轨迹,叶季辰并没有随着叶家倾颓,反而去应天府做了县令,但此后一直再没有得到重用。 朱明祁对郭雅心说:「你带绮罗回去吧。我会找人好好照顾她的。」 郭雅心点了点头,去牵绮罗。绮罗回头道了声:「叶姨娘,你多保重。」朱明祁跟在她们后面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荣华擦着眼泪走到床边,对叶蓉说:「夫人,那来送信的人不是说了,案子太大,求国公爷没有用,只让您帮着劝劝公子,能保一个是一个。」 叶蓉靠在床头,望向挂着床帐的莲花金钩,慢慢地说:「我知道。在严书巷的时候我就想好怎么做了。」 v第26章[03.13] 「知道您还……」 「有些话不说是不会甘心的,何况我想帮帮国公爷。」 荣华惊道:「你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 叶蓉点了点头:「二夫人是很好的人,当年本该是她嫁给国公爷,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荣华,晚上叫公子过来一趟。」 「是。」 几人走出香檀居,郭雅心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哥,叶家的事不会牵连到叶姨娘吧。」 朱明祁淡淡地说:「不至于牵连。她怀着我的骨肉,又不知情,皇上会开恩的。只不过刚才的事还没传开,应该是有人私下得到消息告诉她。你们就当做不知道吧。」 「好,那我们先回去了。」郭雅心行过礼,拉着绮罗就走了。 刚才叶蓉的话多郭雅心多少是有影响的。这么多年,她以为他早就放下了,也不愿意再看见自己,所以尽量避着他,不同他说话。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想着她。 当初嫁给朱明玉,多少是怀着些许报复心理的。毕竟她爱着的人,有婚约的人,是他。可就算彼此牵念,今生也注定是人成各,今非昨。只是忽然觉得,没有那么遗憾了。 朱明祁又独自在香檀居前独自站了一会儿,仰头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多一个伤心人罢了。」 躲在旁边的李妈妈直看到朱明祁走了,才匆匆忙忙跑回沐春堂。 赵阮正在斥责朱景尧:「你小时候聪明,我跟你父亲都觉得脸上有光,怎么越长大越叫人失望?科举就那么难考吗?」 朱景尧沉默地坐在旁边,忽然起身跪在地上:「我不想再考了。我想去国子学谋一份差事,老师也答应我……」 赵阮根本没耐心听完,打断他:「混账!你是当朝太师的外孙,靖国公的嫡长子,你去国子学谋一份差?也不怕被全京城的人笑话!」 「可我努力了,就是考不上!这样一直考,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朱景尧压抑了太久,大声喊道,「我不想再考了!母亲再逼我,我就离家去外面,自己讨生活,不累国公府的名声就是!」 赵阮愣住,朱景尧已经起身跑出去了。当年的同窗们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成家,要么考取了功名在做官,要么另寻出路,各个都活得精彩。只有他一个人不上不下地吊着,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地读书,他真的是受够了。 赵阮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女儿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李妈妈局促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还要不要说刚才看见的事。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赵阮喝了口茶,平复下心绪才说话。 「二夫人在香檀居,国公爷进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两个人又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孟四平在附近盯着,老身不敢靠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国公爷神情是极为温和的,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李妈妈说。 赵阮冷笑,把茶杯重重地掷在桌子上。郭雅心真是个祸害。自从这个女人回来了之后,朱明祁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不说,好好的两个儿子,一个考不上科举,一个无心读书,女儿也嫁不出去。朱明祁非但不关心,还指责她这个做母亲的管教无方。她嫁给他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中,他不是横眉冷对,就是不闻不问,到头来还要怪她?!他根本就没有忘记那个贱人! 赵阮想,自己不好过,郭雅心也别想好过了。 过了几日,一大早天空中就阴沉沉的。绮罗正在自己房中画画,因着光线太暗,便让丫环点了灯。她担心叶家的事情,也担心叶季辰和陆云昭,但她自己出入不是很方便,就让宁溪和暮雨分头去打探消息。 眼下日子已经快到腊月,天气渐冷,屋子里放着几处炭盆。丫环们用火钳小心地添着银炭,把屋里熏得暖暖的。 阿香走进来,轻声道:「小姐,仪轩公主身边的女官来了。」 绮罗起身相迎,女官行了礼道:「公主在城外别庄的梅花开了,请小姐一同前去观赏。」 绮罗有些意外,她跟赵仪轩的交情可没有好到这份上。请她去赏花?怕是没什么好事。 「我身子不适,恐怕不能前去,还请向公主转达歉意。」绮罗欠了欠身子说。 女官却了然地笑道:「公主派来接小姐的马车就在外面,别院里面也有专人伺候着,必不会叫小姐吃苦受累。不过是赏花而已,公主诚意邀请,请的是京中的闺秀,也并不只是小姐一个。小姐还是屈尊跟奴婢走一趟吧。」 女官都这样说了,绮罗也没办法再推辞,就去禀明了郭雅心。 宁溪和暮雨不在,郭雅心另派了阿香跟一个婢女与绮罗同去,护院女官却是不许带的。她说护卫的事情一并都交由禁军来负责,公主乃金枝玉叶,请众人去赏花,安全方面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绮罗换好衣服,郭雅心送她出门,看到外面果然有一队禁军跟在马车后面,带队的还是马宪,这才稍许放心。她把斗篷上的风帽给绮罗戴上,叮嘱道:「皎皎,可要早些回来。」 绮罗笑着应好,然后便上了马车。 v第27章[03.13] 路上,阿香把热着的手炉递给绮罗,看了看窗外,小声说:「马上就腊月了,看这天气,恐怕晚些时候会下雪。小姐仔细些,别受凉了。」 绮罗点了点头,抱着手炉靠在马车壁上。她暗自琢磨,赵仪轩找她去干什么呢?除了行宫那次,她们并没有什么来往,也没有利益冲突……难道是因为林勋?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别的交集。 马车出了城,往翠山的方向走。行到半路,马宪被坐在另一俩车上的女官叫住:「大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不用再跟着我们,留下这些禁军护卫就好。公主知道您贵人事忙,先回去吧。」 马宪愣住,公主求了皇上很久,皇上才答应派他来做这个差事,怎么人还没送到,就不要送了?他虽然满腹疑虑,但是护送人从城里到城外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的确有些大材小用,而且班里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眼看翠山就要到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他对禁军吩咐了一声,便掉转马头回去了。 马车上了山道,天空开始飘小雪,女官吩咐队伍走慢些。 马蹄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道上特别明显,绮罗察觉到不对,禁军跟随的脚步声好像远了。她掀开窗帘,往后看了看,女官的马车和禁军被甩在后面,拉开了一段距离。她预感到不妙,大声喊道:「停车!」 就在这一刹那,马儿发出尖历的嘶鸣,忽然就没命地狂奔了起来。 阿香和婢女吓得尖叫,几个人在马车里被撞来撞去。绮罗吃力地爬过去,掀开前面的帘子一看,根本没有车夫的影子了! 她尝试去够马缰,可马车颠簸得太厉害,车速太快,马儿完全不受控制。照这样下去,马儿停不下来,若是跑到了悬崖掉下去,她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跳车,快!」绮罗回头喝到。 阿香和婢女早已经吓傻了,怔在那里不动。绮罗抓着阿香的肩膀,拼命把她往外拉,大声道:「跳下去!」 马跑得太快,视野里的景物全部都扭曲了样子,甚至看不清路。绮罗看阿香堵在门口不敢跳,便用力推了她一下,「咚」地一声,阿香滚落到了路边的草涧里。 绮罗没时间再确认外面的情况,把另外那个婢女也推了下去,她自己则最后跳下去,在地上猛滚了几圈,落下了山涧。 那边马宪越想越觉得不对,今天那个女官一直都怪怪的。可她是公主身边的红人,公主明明亲口提过要邀请朱小姐去赏花,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他刚这么想,就听到身后马儿的长嘶,心下「咯噔」一声:坏了! 他刚要掉转马头,就看见迎面有一支队伍飞奔而来,领头的竟然是骑着黑马的勇冠侯!林勋看见马宪在半道上就知不妙,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马宪身边飞掠了过去。 先前透墨跟他说,公主请京中闺秀去翠山赏梅,也邀请了他的时候,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年年如此。可后来宫里的人来信说,赵阮前几日进宫去了皇后那里,当时赵仪轩也在。他不禁想起竹里馆的事情,一问透墨,绮罗也被请去了。 往年赵仪轩也请人去赏梅,却从来没有邀请过绮罗。赵仪轩虽然任性骄纵了些,但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残忍的事,可她身边的人就不好说了。林勋越想越不对,放不下心追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有问题。 雪越下越大,林勋看到在山道上的禁军和女官的马车,勒住马缰,低头问一个禁军:「朱家小姐在什么地方?」 禁军惊恐地说:「拉马车的马受了惊吓,狂奔而去,我们都追不上。」 林勋没时间深究,一路跟着马车的痕迹找寻。他心急如焚,大声喊着绮罗的名字,四野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透墨追上来说:「主子,雪下大了,您先回去,我们来找!」 林勋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他要找到她,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 「主子!这里有个人!」有个亲卫大叫了一声,从旁边的草涧里拖出一个丫环来。林勋记得这个丫环是朱家的,几步走过去,见那人迷迷糊糊的还有点意识,问道:「你家小姐呢?」 阿香遍体鳞伤,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跳下来的时候……小姐还在马车上……」说完,便晕了过去。 林勋听了,二话不说地跃上马,继续往前飞奔而去。 雪落在道路上化成了水,模糊了痕迹,时间越发紧迫。林勋骑一段路,便下马蹲在地上查看痕迹,他推测绮罗就在这附近。很可能也是滚到了旁边的山涧里头。 他要下去查看,透墨却拦着:「主子万万不可涉险,这底下不知道多深,还是让属下等下去。」 「去拿绳子。我亲自下去,你们看不清。」林勋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不过透墨也知道,现在这种天气,他们的确有可能看不见,耽误了救人。而林勋的视力纵使在夜间也是极好的。 透墨又选了两三个身手不错的亲卫,跟着林勋一起下去,其余的人在上面拉着绳子。这个时候马宪也带着禁军赶到了,刚才他们在路上把另一个婢女也给救了起来。 绮罗运气不好,这一段山涧不算浅。林勋沿着长满野草的山坡慢慢往下滑,在漫天飘飞的雪中搜索着绮罗的身影。他不知道她穿什么衣裳,甚至没法确认她是不是一定就在这附近,可他若不做点什么,恐怕会疯掉。她会被大雪给覆盖,会被冻死,甚至这一带出没的野兽会被她当成食物……当年看见小白的尸体时,那种心被凿穿的感觉,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他心中焦急,不小心脚底一滑,连忙伸手抓住一把草,手臂却被旁边尖砾的枯枝给割伤了。 「主子!」跟下来的亲卫担心地叫他,林勋道:「没事。继续找。」 越往下,草越深,越是不能看清。因着雪附着在草上,脚底下越发滑了,亲卫都在劝他,他却执意不肯听。忽然,他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被拦腰挂在一棵矮树上。他立刻往那边靠过去,直到看清是一个白色斗篷包着的人,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把人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抱了下来,看到的确是那张熟悉的脸,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v第28章[03.13] 马宪听下面高声喊找到了,连忙帮着把人拉了上来。林勋抱着绮罗,问道:「马车在什么地方?」 现在只有一辆马车,是女官坐的,上面还放着阿香和婢女。林勋直接走过去,对女官命令道:「你下来。」 女官战战兢兢地爬下来,她以为朱绮罗必死无疑,没想到命竟然这么大,还是被勇冠侯亲自救上来的。她不管对方是谁,这个女人敢跟公主抢夫君,她是绝不打算放过的。 林勋把绮罗放进马车里,亲自驾马。回城太浪费时间,离这里最近的就是赵仪轩的白马别庄,而且那里应该什么都有。林勋再不迟疑,驾马离去。 白马别庄在翠山的半山腰,因为今日赵仪轩在此处设宴,接近别庄的地方都被禁军封了道。 林勋一路驾马车过去,看到禁军要过来阻拦,喝道:「滚开!」 禁军没想到是勇冠侯亲自驾马,吃了一惊,纷纷避开。 到了别庄外面,林勋跳下马车,把绮罗抱了下来。他边往里走边对迎出来的宫人说:「带我去一处干净暖和的屋子,把太医和医女全部叫来。马车上还有两个伤者。」 宫人听了他的吩咐,连忙四下奔忙。不愧是上阵杀敌,统领千军万马之人,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势。一名宫女看到沿途一直在滴血,林勋的左手好像受伤了,轻声道:「侯爷,您的手……」 「不用管。」 宫女慑于他的威势不敢再言,只是费劲地给他打着伞,他实在太高了。 赵仪轩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跟别的闺秀在敞轩里头赏梅花。下了雪,梅景则更显得别致。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梅纹的月白锦缎大袖衫,头上戴着镶嵌了东珠和宝石的花冠,高贵而美丽。闺秀们一来就夸奖她,把她夸得都有些得意忘形了。她自诩也是天生丽质,并不比那朱绮罗差,今日就想独占所有风头。 周敏君悄声问朱惠兰:「你那六妹怎么没来?我好些年没见她了,听说长得很不一样了?」去年,她嫁给了六皇子赵霄,成了赵仪轩的六嫂,赏梅自然少不得她。她与朱惠兰交好,便邀来一同做个伴。 朱惠兰的胎稳定了,已经显怀,她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实际上,她不想看见朱绮罗。从前走到哪里,别人的目光都是在她身上。现在她嫁了人,偶尔逢节日回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朱绮罗身上了。 回廊那边传来骚动,有眼尖的闺秀叫道:「天呐,那不是勇冠侯吗!」 众人连忙看过去,惊呼声一片。她们之中虽然已经有一些嫁作人妇,但少女时代几乎都把林勋当作是梦中情人。一个男人家世好,长得高大英俊,能文能武,还被誉为战神,没有女孩会不心动的。 赵仪轩没想到林勋居然真的来了,心中欢喜,连忙起身迎过去,却见他手里好像抱着一个人,根本没看见她,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他是故意来给她难堪的吗? 林勋无暇顾及旁人,他抱着绮罗一路走到房中,把她放在床上,放下了床帐。宫女捧着干净的衣服上前给绮罗更换。林勋命宫人把全部的火盆都拿到床边,自己则退到外面。 太医和医女闻讯赶过来,太医上了年纪,手扶在膝盖上直喘气。 林勋说:「伤者是女子,从马车上摔下来,掉落山涧。我粗略检查了一下,四肢的关节和骨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腰部受到撞击,无法确认内脏是否出血。」行军打战的人,会遇到很多突发情况,所以什么东西都要会一点,包括伤情的应急处理,这个太医倒不觉得奇怪。只是,检查骨头和关节,肯定要通过捏或压的方式,如果伤者是女性,应该叫医女来做这些事,侯爷这是……太医不敢深想,只装做不知道。 赵仪轩走过来,不满地叫到:「林勋,你把什么人带到我的别庄来了!」 太医连忙行礼,退让到一旁。林勋沉着脸不说话。他还不能确认今日的事情是否与赵仪轩无关。 赵仪轩看到他的左手在「啪嗒啪嗒」地滴血,惊叫一声,拉过他的手臂来看,衣服都破了,里面是一道很长的口子,立刻训斥太医:「你没看见侯爷受伤了吗?怎么不给他包扎伤口?」 太医觉得冤枉,刚才光顾着听林勋讲伤者的情况,也没注意。何况包扎伤口的事情一向是医女做的,太医哪里会亲自动手做这些? 赵仪轩把林勋扶到旁边的屋子里,不顾宫女的劝阻,硬是要亲自为他处理伤口。她哪里是伺候人的?笨手笨脚,连旁边的宫女看着都替林勋疼,林勋却没吭声。 好不容易包扎好了,赵仪轩擦了擦头上的汗,坐在旁边擦手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勋简单地说:「拉朱家小姐马车的马受了惊,狂奔不止,坠下悬崖。朱家小姐跟两个丫环跳车,掉下了山涧。这件事,公主是否知情?」 赵仪轩伸手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请她来赏梅花,还让女官和马宪去接她。」见林勋似乎在审视着她,她猛地站起来:「你不信我?」 「此事跟公主无关。」女官从门外走进来,跪在地上,「马儿突然受惊,奴婢也没有办法。侯爷若非要追究,就追究奴婢好了。」 「夏姑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仪轩问道。 夏迎秋回答:「奴婢不知。」 林勋狠狠拍了一下茶几,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夏迎秋本是自信满满,这下也有些心虚。她面对的可是勇冠侯,战场上杀伐决断,绝不好糊弄。 v第29章[03.13] 果然,林勋说:「你这刁奴,以为车毁了便没有证据?我只要找到失踪的车夫,自然真相大白。」 赵仪轩心中已经有几分清楚。前几日,姨母进宫来,说林勋跟朱绮罗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当时她很生气,还想马上出宫去找朱绮罗,胁迫一番,但是被母后拦住了。母后说她是公主,金枝玉叶,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连天家的尊严都不要了。 其实她早就没有尊严了。她知道林勋不喜欢她,只是觉得时日长久,他会被感动的。可是转眼她都这么大了,他依旧无动于衷。想来是心里早就有了别人吧? 后来她便没有出宫,只是独自伤心了两日,是夏迎秋建议她请朱绮罗一同来赏梅的。 「林勋,这件事因我而起,交给我来处置吧。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赵仪轩开口道。依着林勋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女官,与其如此,还不如她亲自来处理。 这时,太医和医女在门外复命,赵仪轩让他们进来。 太医说:「医女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姑娘身上的伤势并不重,只是有几处擦伤,手掌的割伤比较重。想来是掉下去的时候,试图抓着草木之类的缓着坠落的势头。另外两个伤者医女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林勋松了口气,心里对绮罗又多了几分欣赏。这丫头自小聪明而又冷静,就算在生死关头也不会惊慌失措,这样才捡回一条命。 赵仪轩看着林勋向来不显山露水的神色有些许的放松,便知道他多着急朱绮罗那个丫头。她的手紧紧抓着大袖裳,只觉得上面的金丝磨得掌心都疼了。 绮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外头天已经擦黑了。她身上跟散架一样,意识混沌:「水……」 立刻有人起身去倒水,扶她起来,小心地喂她喝。 「小姐?」那人叫她,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宁溪抱着自己。而郭雅心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睛看她。 绮罗笑了笑:「娘,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我跟你爹都要被吓死了,你知道吗?」郭雅心哽咽地说。 「这不是好好的吗?」绮罗企图动动,倒吸一口冷气,嘶,还是很疼的。 郭雅心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还逞强!这回多亏了勇冠侯,要不是他不顾危险地下去救你,还不知道你会怎样呢。」 又是林勋救了她?绮罗心里顿时酸酸的。前世求他救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救。这一世她没求他,他却三番两次出手相救。他们之间还真是孽缘。 这时,朱明玉满腹心事地走进来,郭雅心起身相迎:「官人,勇冠侯找你说什么了?」他们一到白马别庄,林勋就派人把朱明玉请去了,谈到现在才回来。 朱明玉看着绮罗,不发一言。 「爹?」绮罗察觉到不对。 「勇冠侯说他要娶皎皎。」朱明玉道。 郭雅心吓了一跳,拉着朱明玉的手臂说:「可我们皎皎跟云昭是定了亲的呀!」 「我知道。可他抱过皎皎,很多人都看见了。最重要的是,当时为了确认皎皎身上的伤,他碰了皎皎的身子。他要负责。」 郭雅心愣住,女子的身体是只有丈夫才可以触碰的,否则清白就算没了。她喃喃道:「可是……皎皎和云昭……」云昭那孩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皎皎长大。或许他不会介意这些? 绮罗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回过神来。当时的情况,若是有骨折,随意移动确实会加重伤情,搞不好还会丧命。林勋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这么做无可厚非。而且,她跟陆云昭也该有个了断了,倒不如趁这次…… 「爹,娘,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绮罗扶着宁溪坐好,「我跟表哥的婚约,反正也没有正式定下来,就解除了吧。」 宁溪惊讶,朱明玉和郭雅心齐齐看向绮罗。绮罗接着说:「事情已经变成这样,若是还硬要叫表哥娶我,对他不公平。」 「皎皎,难道你不喜欢表哥吗?」郭雅心以为绮罗是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便抚着她的脸说,「等云昭被放出来以后,娘跟他好好谈谈,也许他不会介意的。勇冠侯那边,让你爹去回绝掉就是了。」她不想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绮罗摇头道:「勇冠侯既然提出来了,只怕轻易不肯罢休。我不想再牵连表哥了。」 朱明玉也是这个意思。小时候绮罗长得胖胖的,容貌并不出众,陆云昭稳妥聪明,哪怕出身不高,他觉得这门亲事也还是不错的。但自从陆云昭出事之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男子固然才学人品很重要,但处在庙堂,能够自保不让家人操心同样重要。以陆云昭现在的地位,只怕今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少。他不想唯一的女儿过这样担心受怕的日子,以女儿的容貌,到时候万一有歹人趁虚而入,又该如何是好? 郭雅盈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当年她在破庙里被发现的时候,虽然没什么人看见,但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陆逊表面上不说什么,后来就不着家,及至陆云昭被生下来,陆逊也不见欢喜。 再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牵涉到公主身边的女官。不说陆云昭还关着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他好好的,能有整支亲卫队帮忙救人,还能让公主痛快地答应办了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权势地位这种东西,于男人来说就是资本。林勋拥有这样的资本,他能够很好地保护皎皎。 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林勋无疑是非常好的女婿人选。刚才一番谈话下来,朱明玉几乎是想立即答应这门亲事,但想着要问问妻女的意思,这才强行忍住。 v第30章[03.13] 太医建议绮罗在这别庄里休息两日,观察一下再走,赵仪轩同意了,命人先送别的宾客回去。大家知道了山道上发生的事情,但谁都不敢提,聪明人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这背后的关联。何况谁不知道,仪轩公主多喜欢勇冠侯啊? 赵仪轩风风火火地走到绮罗的屋子外面,命随从的宫人原地等着,自己则闯了进去。朱明玉和郭雅心去休息了,里面就宁溪一人近身伺候着。宁溪迎过来跪在地上,轻声道:「公主,小姐已经休息了……」 「我说几句话就走。」赵仪轩却不管,直接走到了床边。绮罗听到喧哗声睁开眼睛,缓缓地坐起来:「公主……」她挣扎着要行礼,赵仪轩径自坐在旁边,抬手道:「不用多礼。」 宁溪拿了长形的软枕放在绮罗身后,赵仪轩第一次不知道怎么跟一个人说话。她是有愧的。 「今日的事情,是女官自作主张,与我无关。」 「臣女明白。」绮罗点点头。 「你不怪我?」赵仪轩觉得很意外。寻常人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哪怕自己是公主,恐怕也不会有好脸色,绮罗却十分心平气和地说:「臣女不敢,也不应该怪公主。只求公主能为臣女讨个公道就好了。」 赵仪轩怅然地说:「事情经过我都问清楚了,是女官的错。我把她打了二十杖,罚去冷宫了。这样你可满意?」 绮罗没说什么。今天若不是她命大,这场意外就牵扯到三条人命。这样的处罚,说不上重。但赵仪轩已经做了处置,她若追着不放,倒显得太不识相了。 「夏迎秋照顾我十年,为了给你们一个交代,我把她发落了。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要怎么做你都可以提出来,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不要嫁给林勋。」赵仪轩深吸了口气,把来意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她听到林勋要娶朱绮罗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也使不出阴狠的招数,只能直接来找绮罗。 绮罗无奈道:「公主应该最清楚,这件事,臣女答应了没有用。」上辈子她都做好了献身给林勋的准备,这辈子不会因为被他碰了就突然矫情起来。但听到朱明玉说,林勋要娶她的时候,她先是震惊,然后心底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了点喜悦。她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你根本就是喜欢他,巴不得嫁给他,是不是!」赵仪轩恼怒地站起来,叫道,「你们俩是不是早就有了私情?朱绮罗,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他?你不能喜欢他,你不配喜欢他!」 绮罗看着赵仪轩,脾气也被她激起来了:「臣女知道公主喜欢勇冠侯,但感情的事从来都勉强不得。臣女喜欢他或者想嫁给他,那是臣女自己的事情,哪怕公主您贵为金枝玉叶,也左右不了别人的意志!」 「你!」赵仪轩抬起手,手腕却被人抓住。她回头,看到林勋站在那里,声音冷硬地说:「她要休息了,公主请回吧。」 赵仪轩愕然:「你,你怎么在这里?」女子的房间,虽说是在外面留宿,男人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除非他们有私情。 绮罗也吃了一惊,她都没有注意到林勋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下可是百口莫辩了。这人是嫌公主不够恨她吗? 「你,你们不要脸!」赵仪轩显然是想歪了,骂了一句,又不解气地说,「我可以把你们都赶出去!」 林勋放开赵仪轩,以一副主人的姿态说:「公主似乎忘了,这庄子是我母亲送给你的。」 赵仪轩语塞,狠狠跺了下脚,捂着脸跑出去了。 「你不去追她?不怕她乱说?」绮罗望着赵仪轩离去的方向问。 「随她怎么说。」林勋在床边坐下来,没打算走的样子。绮罗退开了些,作势要躺下:「我要休息了,侯爷请回吧。」 林勋倾身抓着她的手腕,那手腕细得跟藕一样,肌肤触手光滑如绸:「我有话要说。」他试探了朱明玉的态度,知道朱明玉不反对这门亲事。但是朱明玉毕竟不能代表这丫头的意思。 已经入夜了,屋内的烛火很昏暗,地上的两个影子几乎融在了一起,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而且危险。绮罗身上还伤着,手掌也缠着纱布,稍稍动了动就疼,自己跟他力量悬殊,实在是没必要做困兽之斗,只垂着头:「你说吧。说完快走。」 林勋见她不抗拒,就势松开了她的手腕。她的头发像墨一样黑,火光照映下,发出莹莹的光泽。他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软又滑,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绮罗觉得自己就像只小狗一样,脑袋被他揉来揉去,抬手抓住他的手掌,恼怒地看着他。 「过几日,陆云昭应该就没事了,你去同他说清楚。马上就是腊月,等过了年,我派人去府上提亲。」他的声音很低,微微发哑。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手上。他的大掌被她微冷的两只小手抓着,像有只爪子在挠他,又酥又痒。 「我会同表哥说清楚,但我不会嫁给你。」绮罗肯定地说。 林勋皱眉,琥珀色的眼眸流出一丝不悦。他刚才刻意隐藏的那种凌厉的气势顿时显露出来,极有压迫感。号令千军之人,必有强如雷霆之势,否则不会让数十万人听他差遣。 绮罗别过头,冷漠地说:「你娶我只是出于负责,大可不必。我不至于嫁不出去,寻一户普通人家就是了。」 林勋彻底沉下脸色,又来了,又是这种态度!真是头喂不熟的狼!他伸手捏着绮罗尖细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觉得哪户普通人家能护得住你,嗯?谁说我娶你只是为了负责?朱绮罗,除了我,你休想嫁给别人!」 绮罗怔住,林勋已经吻了过来。她咬着嘴唇,他的手指稍一用力,她便檀口微张,方便他的舌头探入,追缠她的舌。她无法招架,呼吸渐重,用手捶他的肩膀,可是那力道对于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更像是挑逗。 林勋下腹一热,任由她捶打,抬手护着她的后背,把她轻压在了床上,更用力地吻着。他从没有对一个女人如此着迷过,日思夜想,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给她。 他的手隔着被子,沿着她身体的曲线往下,仿佛被什么神秘力量引领着一样,渴求得更多,突然伸进了被子里。绮罗惊慌,本能地去抓他的手,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只抓到了他左手臂上缠着的纱布。 「你受伤了?」她用残留的意识偏过头,看着他的手臂,大半个前臂缠得密实,还有点滴血迹透出来。 v第31章[03.13] 林勋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的她,面如红霞,发似云墨,眸若春水,美得像是巫山上的神女,不可方物。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美丽,因为见到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想占有。 他的理智恢复过来,起身坐到旁边从容地整理袖子:「没事。」 绮罗坐起来,拉过他的手看,心里酸酸的:「是为了救我?」虽然郭雅心只简单两句话概括了他救她的过程,但她知道,那个山涧并不浅,而且当时下着雪。他完全可以叫别人下去救她,但是他自己亲自去了,还为此受伤……她隐隐有些心疼。 「伤口好像裂开了,要重新包扎一下。」她小声道。 「只是小伤。睡吧,我走了。」林勋起身,低头在她的发上亲了一下,就出去了。 林勋走到门边,让透墨放了宁溪。宁溪愤怒地看了林勋一眼,奔进去看绮罗了。 「这丫头竟敢……!」透墨皱眉。 「随她。」林勋不以为意,负手往外走。雪停了,外面的地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好像撒了满地的盐。脚踩上去,有冰凉的感觉,他的胸口却是滚烫的,被填得满满的。一个亲卫跑过来,低声说:「主子,顺着痕迹找到了山道上,我们的人去追了,应该能抓回来。」 「抓到之后,做一份口供,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是。」 透墨问:「主子,公主不是已经处置了那个女官吗?为什么还要车夫的口供。」 「夏迎秋只是区区一个女官,无人指使,没那么大胆子。」 透墨自语道:「皇后和公主身份高贵,应该都不会使阴毒之计……难道是赵氏授意的?」 林勋停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绮罗在白马别庄养了两天,太医确认没有大碍了,便允她离开。那夜之后,她再也没看见林勋和赵仪轩。朱明玉每日要上朝办公,不能久留,出事的第二天就回去了,郭雅心则一直陪着绮罗。 马车上,郭雅心给绮罗铺了毯子,还有很多软枕,把她当易碎的瓷器一样。绮罗不禁好笑:「娘,我好多了。」 郭雅心扶着她靠好,因为马车小,为了绮罗能躺得舒服,宁溪和玉簪都被打发到另一辆马车上,顺便照顾阿香她们。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仔细点怎么成?回去后得再找大夫来看看。」郭雅心还是不放心,又念叨了一遍。 绮罗掩嘴笑道:「城里的大夫,难道还比宫里的太医强?」 郭雅心无奈地看着她,把手炉放进她的毯子里,轻声道:「听说昨天皇上见了云昭和季辰,然后便下了圣旨。」 绮罗的心一紧:「叶家果然……?」 郭雅心点了点头:「本来是重罪,男丁都无法幸免,但季辰因检举有功,逃过一劫。加上明年是太后娘娘的大寿,皇上为给太后积德,只下令斩几个主犯,其余的人全部流放到通州海岛。」 通州海岛是关押改判的死刑重犯的地方,非遇大赦,永世不得离开。虽然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但是亲耳听到,绮罗还是觉得心情沉重,只怕叶季辰和叶蓉心里都十分不好受吧。 郭雅心看着绮罗,轻声道:「云昭一出来恐怕就要来见你……皎皎,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两天绮罗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跟陆云昭认识了近十年,不可能没有感情,甚至她一直把他当成未来的夫君,想要对他好。可她不能那么自私。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获得一个受人尊重的位置。若是她执意要嫁给他,不仅是王绍成,还有林勋都不会放过他,这必将改变他原来的人生轨迹。陵王说得没有错,她帮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她不想心怀愧疚地过一辈子。 「娘,我已经决定了。」 郭雅心知道绮罗从小主意就大,决定的事很难更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马车行到翠山脚下,忽然停住,有个衣着褴褛的人拦在马车前面乞讨。护院要赶他走,郭雅心心善,让护院给了那人一些钱,马车得以再次驶动。绮罗不经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马车旁边走过。 她叫道:「拦住那个人!」 正在掂着钱的人一惊,下意识地撒腿要跑,可是护院把他团团围住。他吓得跪在地上拱手讨饶:「饶命啊,小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啊!」 郭雅心不解地看着绮罗,绮罗挣扎着要下车。郭雅心连忙喊了宁溪过来搀扶:「皎皎,你怎么了?」 绮罗没有回答。她心里有个疑问,一定要弄明白。 宁溪扶着她,缓缓走到那个人面前。绮罗仔细看他的脸:「你是应天府来的?」 v第32章[03.13] 那人看着眼前天仙一样的姑娘,有片刻的失神,怔怔地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他没见过这位姑娘,她怎么知道自己的来历? 「九年前,你在应天府绑过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子,她戴着珍珠绒帽,你还记得吗?」绮罗问道。这么大的事,哪怕过去九年,想必也会印象深刻。 男人愣住,下意识地摇手否定。绮罗严肃地说:「不用狡辩,我认得你脸上的胎记,识相的话,快些承认。否则送到官府去,你要吃不少的苦头。」 「你……你就是那个女孩?」男人仔细打量绮罗,然后趴在地上说,「小姐饶命啊!小的,小的也是收了人的钱财替人办事,一切,一切都是那个人主使的!」 跟过来的郭雅心急声问道:「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当年的事情,朱明玉查了好久都没有线索,应天府也没再发生过同类的案件。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掳人者是什么目的,怎么会消失无踪的。 「就是那个来救小姐的人啊!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他还教小的怎么逃脱官兵的搜捕!」男人磕头道,「否则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掳知府大人的独女啊!」 郭雅心倒退一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绮罗却很镇定,这么多年,她只是要知道一个真相罢了。她在心里设想过这个可能,那件事,让陆云昭彻底赢得了朱明玉夫妻的信任,也让她把他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说过没办法做到双手干净,在最底层挣扎求存的人,必须要不折手段地达到目的。所以,她不怪他。 「你走吧。」绮罗平静地说。 男人没想到绮罗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还跪在地上发愣。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点消失!」 男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又拜了下,惊慌失措地跑远了。 「怎么会是云昭?」郭雅心按着胸口,只觉得这个真相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一直以为他是真心对绮罗好,才想把绮罗嫁给他。却没想到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他为了得到他们夫妻的帮助和绮罗的信任,故意安排了这样一场劫案。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十一岁的少年,心机却太可怕了。 回去的路上,郭雅心都没有说话。绮罗拉着她的手说:「娘,就算表哥利用过我,这么多年,他对我的好,也足够抵消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郭雅心摇了摇头,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可她这么多年看着陆云昭和绮罗过来,真心假意还是能分辨的。的确,就像绮罗所说,就算最开始陆云昭动机不纯,但后来,绝对是用了真心的。 「反正我和表哥的婚事也不成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绮罗安慰道,「至于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爹,由娘来定夺。」 其实朱明玉为官多年,未必想不到这其中的蹊跷。只不过有时候男人的眼界跟女人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事到如今,这些也都已经不重要了。 回府之后,绮罗闭门谢客,安心静养。很多人都送来了慰问的礼品,包括施品如和苏从修。曹晴晴更是亲自登门,一见面就数落她:「你说你是不是该去寺庙里上个香?怎么这么多灾多难的。」 绮罗让宁溪去泡茶,笑道:「我也打算正月里去大相国寺上香,到时候约你一起去。」 「好啊!不过,绮罗,」曹晴晴凑近了一些,「我最近听到很多人说你要跟云昭哥哥退亲,嫁给勇冠侯,是不是真的?」 消息竟传得这样快? 绮罗如实说:「我的确打算跟表哥解除婚约,至于跟勇冠侯的婚事,还没定。」 「为什么!」曹晴晴叫了起来,「云昭哥哥那么喜欢你!他们都说你攀高枝,云昭哥哥出了事,你就把他一脚踢开。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绮罗苦涩地笑了笑,不知要怎么跟曹晴晴说。 这时,宁溪低头进来,快速地说:「小姐,表公子一定要见你,下人拦不住……」 曹晴晴下意识地看绮罗的神色,淡淡的,平静无波。但是这样的神色,更给她添了几分清贵之气。 有的人长得好,或妖艳,或媚俗。绮罗的好看,是那种纯净高雅的,像天山顶上覆着的皑皑白雪,只可远观仰望。 「宁溪,让暮雨把表公子领到花厅去。」绮罗从榻上起身,因为在房中,她穿着很随意,只是雪缎的中衣,外面套着妆花帛的旋袄,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她对曹晴晴说:「你在这儿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曹晴晴点了点头。宁溪站在门边没走,脸色为难:「表公子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位姑娘……」 「什么姑娘?」曹晴晴皱眉,她对陆潇的事情一无所知。这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带什么姑娘?她真的要被陆云昭给气死了。 丫环正在伺候绮罗更衣梳妆,绮罗听了,只道:「无妨。」 暮雨看到陆云昭十分欢喜,上前行礼:「公子,您没事了吗?」 陆云昭笑着点了点头。他一从刑部的官衙里头放出来,就回从前严书巷的住处梳洗了。他换了身崭新的石青色襕衫,打着草色的络子,又把绮罗绣给他做的钱袋从箱子里找出来,拍了拍揣在怀里。钟毅准备了许多礼物,方才去拜见郭雅心的时候,郭雅心虽然笑着,陆云昭何其敏感,立刻觉出她态度有点冷淡。 「小姐房里有客人,现正在更衣,让奴婢先领您去花厅里头坐坐。」暮雨做了请的姿势,陆潇抱着陆云昭的手臂说:「哥哥,我与你一起去。」 v第33章[03.13] 钟毅觉得小姐也有点太过粘公子了,但想着他们是亲兄妹,倒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表小姐应该会介意的吧?看公子回家连水都来不及喝,就跑了过来,心里头肯定着急。 「小姐,公子找表小姐有事要谈,小的领您去别处逛一逛?」他建议道。 陆潇却摇了摇头,蹙眉道:「我不去。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钟毅为难地看着陆云昭,陆云昭道:「依着她吧。本来也要带她见绮罗的。」 绮罗……陆潇的手抓着裙子,咬着嘴唇,叫得好亲密。 花厅设在院子的花园里头,因是冬日,横排窗都关着,铜盆正烧着银炭。圆桌上头摆着鹤鹿同春的细口青瓷瓶,里头插着几枝精心修剪过的白梅,洋溢着淡淡芳香。墙上挂着的字画都不是什么名家的作品,却是精心挑选过的,四时花卉,卷轴底下挂着紫色流苏坠,彰显着女儿家的心思。 陆云昭忽然有些紧张。他一回家就听钟毅说前阵子绮罗出了事受伤,本来手上还有很多事亟待处理,却迫不及待地先来了。 陆潇坐在他旁边,支着脑袋看他,只觉得他比小时候长得更清俊,怎么看都嫌不够。 门口响起脚步声,陆云昭下意识地站起来,绮罗一边跟宁溪说着话,一边进来了。她穿着蓝底描金绣梅枝鸟雀花纹的交领旋袄,下身穿着湖绿色的十二幅裙,头上梳着双髻,插着两支累丝烧蓝蝴蝶珍珠步摇簪,整个人灵动活泼。 「绮罗!」陆云昭走过去,拉起绮罗的手,「你的伤没事了吧?」 绮罗低头,犹豫片刻,轻轻把手抽了出来:「没事。」 陆潇上次只是暗处看了绮罗一眼,觉得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女人,没什么了不得的。可如今俏生生的女孩立在她眼前,又年轻,又漂亮,还有一股端庄娴静的气质,这是旁人都无法比拟的,真是把她看呆了。 绮罗避开陆云昭,看了眼陆潇,笑着打招呼:「陆潇姐姐。」 陆潇笑得有丝勉强:「朱小姐。」第一次有个女人,美得让她自惭形秽,深深地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难怪哥哥对她心心念念,这样的女子,想必是个男人都想拥有,都不会放手吧。 绮罗坐下来,脸上挂着笑容:「都站着干嘛?坐吧。」 陆云昭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认识这么多年,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今日很不一样,好像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难道是介意陆潇? 「宁溪,你带潇潇去别的地方。」陆云昭吩咐道。宁溪看了绮罗一眼,见绮罗没有反对,便上前请陆潇。 「哥哥……」陆潇不想走,陆云昭却说:「听话。」 陆潇只能不情愿地跟着宁溪走了。 陆云昭深吸了口气,回头看着绮罗,如往常一般笑道:「还没正式跟你说过,陆潇是我的妹妹。」 绮罗看着桌子上的花瓶:「我知道。但你们并无血缘关系。」 陆云昭疾走几步到绮罗身边,着急解释:「绮罗,不是你想的那样……」 绮罗抬起头,把银镯子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本来我想身体养好一些再去找你。你既然来了,我就把话都说了吧。我恐怕不能嫁给你了。」 陆云昭的双手在袖子里收紧,僵在那里,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在来的路上,陆潇已经跟他说了许多的流言蜚语,但是他一个字都不信。可现在亲耳听她说出来了,心像被猛刺了一下,痛感弥漫到全身。 他绝不相信她是攀龙附凤的人,当初他那么卑微,是她把狼狈的自己从泥沼里拉出来,让他灰暗的世界有了璀璨的色彩。那个阴暗角落里的自己,曾与整个世界为敌,幸好被她稚嫩的小手拉住了。 陆云昭忽然俯身抱住绮罗,在她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为什么?」 他身上是松青的香味,淡淡的幽雅,沁人心脾。很多年后,他会是位高权重的宰相,总领政事堂,足以与枢府分庭抗礼,同林勋平分秋色。她前世虽没有见过他,但能够想象那时的他,肯定如众星拱月,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透着文人的儒雅和身居高位的端凝。可惜,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会是她了。 绮罗闭着眼睛说:「是我的问题,你别问了。」她挣开他的怀抱,起身站起来,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不忍心。她违心地说:「我要找一个能很好地保护自己的人,我不想跟着你吃苦。」 「我不会让你吃苦!」陆云昭叫道。这些年他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铤而走险,牵涉到叶家的案子里头,都是为了让她以后可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这些她都不要了,那他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绮罗说完,快步往门外走。陆云昭紧紧地拉住她的手臂,手指几乎在颤抖:「绮罗,求你……」 他那么自傲清高的人,居然说出了求字……绮罗别过头,泪水忍不住滚落眼眶。她轻声说:「从翠山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了当年应天府绑我的那个人。他把一切都招了。」陆云昭的手僵住,试图辩解两句,绮罗接着说:「其实我不怪你,就像你一开始利用了我,而我也骗了你。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现在,我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你放手,可以吗?」 陆云昭身子一震,艰难地松开手,喃喃道:「你喜欢的人……是林勋……?」 绮罗没有回答,快速地走出去了。她怕自己不舍,不忍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么多年,他是兄长,也是最温柔的情人。哪怕他用过手段,她动机不纯,他们都在漫长的岁月里,相互依靠,最接近彼此的灵魂。 v第34章[03.13] 绮罗一口气跑回房间,曹晴晴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丢魂了?」 绮罗抬手抹去满脸的泪水,勉强笑了笑:「好了,都说清楚了。」 「你明明就不想跟他分开,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这么做!」曹晴晴气道,「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云昭哥哥那么聪明,也未必不能化解嘛。」 绮罗摇了摇头:「我跟他之间,有缘无份。姐姐往后不要再提了。」 陆云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邸的,脚底下好像踩着云朵,脚步虚浮。他的手里紧紧地抓着那只镯子,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如果可以,他愿意拿一切去换重头再来的机会。 什么高位,什么人上人,他统统不要了,他只要她。可她要他放手,他不是她的幸福。听到这句的时候,他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崩塌了,没有光,没有声音。 陆潇一直在跟他说话,他都魂不守舍,没有听见。 陆潇急坏了,问钟毅:「哥哥这是怎么了?」 钟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往公子去见表小姐回来,心情都会很好。 陆云昭忽然想到什么,冲了出去,直接从门口租赁的马行里拉了匹马,骑了就走。 「嗳!钱!」店主追出来,钟毅连忙过来付了钱。 陆云昭直接冲到朱雀巷里,这儿有陵王在京中的宅邸。他跳下马,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陵王府走出来,脸上笑眯眯的,手里抛着一个钱袋。 他明白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愤怒地推开那个人,不管不顾地要往陵王府里闯。京中王府的下人大都不认识他,以为是哪来的疯子,四五个壮汉涌过来,一起把他往门外推。他是文弱书生,哪里禁得起推搡,一下子跌倒在地,可他马上又爬了起来。 玄隐听到动静,来到府门这里一看,陆云昭的衣衫已经被扯乱了,但他还是要往里冲。 「都住手!」玄隐喝了一声,王府的人退开。陆云昭对他吼道:「陵王呢?在哪里!」 玄隐从来没见他这个样子,指了个方向,陆云昭就冲过去了。 赵琛正在凉亭里下棋,被自己的局困住了,摸着下巴想着解法。忽然一个影子冲过来,挥手打落了棋盘,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他抬头,陆云昭伸手就抓着他的衣领,叫道:「是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赵琛不悦地问。 「我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拜你所赐?」陆云昭冷冷地说,「你千方百计地要拆散我们,现在你如愿了!」 赵琛把他的手扯开,淡淡地说:「一个女人而已。等你将来手握权柄,还怕没有女人?」 「我不要别的女人!」 「你要她?可你要得起吗!你以为我不出手,你就能娶到她?靖国公府的六小姐,豆蔻年华,貌美无双,多少人觊觎。一个王绍成,都能让你灰头土脸,你又拿什么去跟勇冠侯争?你斗不过他的!」赵琛给陆云昭整理着衣服,语重心长地说,「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只要一心想着怎么往上爬,等你爬到最高的那个地方,你想要什么都会是你的。最初你就做的很好,后来因为朱绮罗,你要变得干净,变得畏手畏脚,都不像你了。」 陆云昭坐在那里不说话,整个人阴沉得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赵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儿,等有朝一日,你权倾天下,便是顺你者昌,逆你者亡。还想要她,尽管夺回来就是了。」 腊月里头节庆特别多,京城各大主街上的集会分外热闹。锣鼓声,喧闹声不时传到院子里来,绮罗有时听着会失神。 那年腊月,陆云昭带她去马行街看游艺人,表演很精彩,她个子矮看不见,陆云昭索性就把她举了起来。他本来就瘦,又是书生,没有充沛的气力,手举得酸了也不肯吭声。后来听朝夕说,他两天都拿不了笔写字。 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在意的细枝末节,分开之后,总是会隔三岔五地跃入脑海里,时不时地刺你一下。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宁溪坐在旁边抄写正月里要送礼物的人家,看到边上厚厚的一沓帖子:「小姐,一个都不去吗?」这些帖子,大都是显贵人家互相之间邀请走动,交流感情的。 绮罗摇了摇头,伸手把画纸揉了,又拿起清莲居士的画作仔细观摩。于画画方面,她真的没有什么天赋,但她从未如此渴望过把一件事情做好,把它当作梦。 现如今外面说她什么的都有,诸如忘恩负义,攀高踩低,还有眼红的说勇冠侯压根儿就看不上她,都是她一厢情愿。阿香她们去置办年货听见了很生气,跑回来告诉她,她却没有放在心上。既然他们都说得这么难听了,她也不去那些宴会自讨没趣。 阿香被她救了之后,对她简直是死心塌地,三天两头就跑到她的院子里来问安。连她退了陆云昭的亲事,阿香都没有说什么。暮雨本是要送回去给陆云昭的,可是这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走,说早已把绮罗当成了主子。郭雅心看她会功夫,很多时候比护院方便,就做主把她留下来了。 v第35章[03.13] 暮雨话本来就不多,也不常在屋里呆着,绮罗也就不再坚持了。 这时,郭雅心的院子里忽然传出了哭声,绮罗吩咐屋里的丫环:「去看看夫人那边是怎么回事。」 丫环跑出去很快回来了,禀报道:「有两个姑娘来找夫人,好像说什么人不见了。」 绮罗一惊,起身去拿挂在旁边的斗篷,对宁溪说:「我们过去看看。」 天气晴朗,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琼枝玉蕊,满园清香。陈家珍跪在明堂里,哭着说:「夫人,我实在是没有主意了。好好的人,忽然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国公府那边派人去了,却没让进门。我人微言轻,不知道还能去求谁帮忙。」 郭雅心俯身扶她:「你们先起来再说。何时发现季辰不见的?也许他只是出去走走?」 江文巧跪在旁边说:「昨夜,公子在酒楼喝酒,跟人起了口角,我跟表姐去把他找回来的。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早上才发现人不见了,只留下一封绝笔信。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不知公子是不是想不开……」江文巧把绝笔信给郭雅心看。 陈家珍哭得更伤心了,伸手去拉郭雅心的裙子:「夫人,求您帮帮忙吧。我怕晚了,季辰他……」 叶家出事了之后,叶季辰几乎被所有的朝官孤立,每日里只是去酒楼买醉。朱明祁为了稳定叶蓉的情绪,也不让他们姐弟见面。郭雅心和绮罗请了叶季辰好几次,他都没有来。 郭雅心看罢信,对玉簪说:「准备轿子,我们去郭府一趟,看看兄长能不能帮上忙。」郭孝严如今是禁军殿前司的都指挥使,他若能帮忙找人,应该很开就会有消息。 绮罗在门外听到了,也没进去,回头吩咐宁溪:「准备轿子,我也出去一趟。」 宁溪担心道:「可小姐,您身上的伤……」 「我已经没事了,找人要紧。」绮罗很着急。她不知道前世叶家出事的时候,叶季辰有没有写过绝笔信,这事听起来就十分不妙。 她出门坐上轿子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那个地方。真遇到难事,还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他,好像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她不知道这种心态是不是无可救药。她甚至都无法确认,他会不会帮自己,或许又是像前世一样地自作多情。 等到了地方,宁溪前去府门那里求见。 「你当这勇冠侯府是什么地方?我们侯爷是什么人都能见的?」护卫不耐烦地打发宁溪。 宁溪气到:「你确定不用进去问一下你们家侯爷?」上次在白马别庄,这位勇冠侯在夜里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小姐的房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现在小姐有事,想见他居然见不到?真是岂有此理。 「有什么好问的?每天要见我们家侯爷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看见那边没有?」护卫指了指在一旁路上抱着礼物等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要见可以,去那边排队登记了,等我们侯爷有空,自然会见你们。」 宁溪探身看了看,那边的队伍长到望不见尾。她叹了口气,回到轿子旁边对绮罗说:「小姐,勇冠侯府的护卫要我们先排队登记名字,然后再看勇冠侯有没有心情接见。」 绮罗担心叶季辰的安危,着急见林勋,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拉了拉斗篷的毛绒领子,走下轿子,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声。她提着裙子走上石阶,守门的护卫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小姐是……?」 绮罗从容地说:「请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朱绮罗求见勇冠侯。」 饶是护卫再孤陋寡闻,都知道朱绮罗正是最近流传的侯爷要娶的那位姑娘的芳名。他不敢怠慢,万一传言是真的,眼前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就是未来的侯夫人,侯府的女主人,谁得罪得起? 「小姐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护卫后退两步,转身跑到府里去了。 林勋正在书楼里看公文,他最近染了风寒,时不时抬手咳嗽两声。边境换将,太子和六皇子为了安插自己的人而争论不休,王赞说是要问一问枢府上下的意见,实则在拖延时间,两边都不得罪。 郭孝严坐在旁边气道:「所以说让文官做枢密使简直就跟开玩笑一样。王赞带过兵?打过仗?知道派谁去西北能镇得住?」 林勋凝神看文书,提笔划了几道,没有说话。 王赞是主和派,最后派去的人选估计也是和稀泥的,遇到事只会一味地息事宁人。西夏这两年消停了一些,若不派个强势的大将去,只怕他们会以为我朝中无人,又要卷土重来。可自太-祖开国以来,过度地重文抑武,朝中能打仗会打仗的人,实在太少了。 「殿帅先回去,人选的事情我再想想。」林勋道。 郭孝严走了没多大会儿,于坤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说:「侯爷,朱家小姐来了!」 绮罗站在府门外,四处看了看。府门两边各立着一只歪着头龇牙的石狮子,门上挂着御赐的鎏金匾额。朱红铜环的大门之内,是砖雕的五福捧寿一字形影壁,地上铺的是石板砖。 忽然影壁那边起了骚动,众人没想到,林勋居然亲自出来了。 他穿着双层宝蓝色的圆福纹鹤氅,径自走到绮罗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我,我有急事想找你帮忙。」绮罗急切地说道。 v第36章[03.17] 林勋说:「外面冷,进去再说。」她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林勋靠到绮罗身边,在袖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暖着。她的两只小手果然冻跟冰块一样。林勋皱了皱眉头,不悦地扫了门边的护卫一眼。护卫立刻吓得瑟瑟发抖。 寇妈妈正领着婢女往福荣苑走,听到门口的动静忍不住伫足看了一会儿。身后的婢女说:「寇妈妈,那个小姐是不是就是侯爷跟郡主提起要娶的朱家小姐?真是好不矜持,大白天就跑来找侯爷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婢女对绮罗多少都有点羡慕嫉妒的心思,自然不会说好话。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小丫头罢了,凭什么嫁给她们天神一样的侯爷? 寇妈妈面色不霁,倒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往福荣苑过去。 福荣苑的明堂外,几株红梅开得分外俏,像团团云霞。施品如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嘉康问她:「阿如,你快说,那姑娘究竟如何?」 「长得好,性子沉静,我挺喜欢的。」施品如淡淡地说。 「你觉得好,那便是好了。我原是想把那姑娘招到府里看看,勋儿偏不让,说他自个儿喜欢就好。我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我就盼有个人能收住他的心,别的倒也不打紧。」嘉康提起林勋的婚事,难得地健谈,「勋儿跟我说了两次要去提亲的事,不如你替我走一趟?」 施品如说:「你想让我帮着勋儿去朱家提亲?」 「是啊,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靖国公府那边的大长公主按理也要知会一声,放眼京城里的各家夫人,除了你还有谁在大长公主面前不怯场的?」嘉康笑了笑,「何况那姑娘不是也拜了你为师嘛。有你出面,别人也不敢再闲言碎语了。」 嘉康的确听说了朱家六小姐原来已经定过亲的事情,她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这一切跟林勋愿意娶妻比起来,就不算什么。过了年,眼看就二十二的人了,连个通房都没有。难得皇上赐的那个叫雨桐的丫环还能入他的眼,却也只让在书楼里头打点,也不让近身。 施品如低头喝了口茶,半截皓腕露出袖子:「也好,我就帮你走一趟吧。」 嘉康高兴地说:「你肯帮忙那就太好了。」 寇妈妈领着婢女走进来,附在嘉康耳边说了几句。嘉康神色不豫:「侯爷带她去哪里了?」 「好像是书楼。」寇妈妈回道。 嘉康站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勇冠侯府的书楼就连前世的绮罗都早有耳闻,但真的踏进这里,书楼里的壮观景象还是让绮罗愣了一瞬。 本朝无论是庙堂还是民间,最爱讲的就是家学深厚。如果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再出一两个大儒,哪怕没有做到高官,世人都会对这一家人高看几分。林阳是武将出身,读过的书却不少。而嘉康郡主出身于重文的皇室——本朝的皇室与历代都不太一样。 太-祖皇帝的出身并不高,只是一介武将,后被拥护他的将领推上了皇位。平定四海之后,他有感于自己得到皇位的方式和前朝覆灭的根源,下了严旨抑制武官。 同时,他很注重对皇室子弟的文化教养,敬重士大夫,所以才留下了三道遗训。历经几代熏陶,到了今上,更是成为了一位书画大家和收藏名家。朝堂上下以文为尊,随便一位宰执拉出来,都是经史通晓,书画兼备的大儒。从前的文昌颂,现在的苏行知,哪怕是王赞,都曾担任过馆职和知制诰,上书写得字字珠玑,篇篇都是可堪流传的美文佳作。 但过度地崇文,就导致了军事方面的羸弱。没有强悍的武力卫国,好武的大辽不断往南压迫,连曾是属国的西夏也敢举兵来犯。从而就是无休止地割地赔款议和,对国家财政无疑是沉重的负担。等皇帝意识到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想要大刀阔斧改革的时侯,满朝文弱的士大夫们,便百般阻扰。 守旧派和革新派,主战派和主和派常常为了一个决策而争论不休,互相上书抨击。甚至每遇军国大事,宰相和枢密使经常出现政见不合的情况,延误军机。 大概有感于此,一度希望通过武力来保家卫国的林阳,才会让林勋走向文官的道路。只有文官才能真正掌握到权力,从而影响到国家的未来。 绮罗迫不及待地跟林勋说了叶季辰的事情,林勋听了之后,只说:「他既然在叶家一案上选择了自保,就不会想不开。绝笔信和出走应该都只是情绪的发泄。你先坐下,我派透墨去找。」 绮罗想了想也对,她早就知道后事,现在是关心则乱。毕竟这一世,她不想再让叶季辰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她想让他好好活着。她也会拼命保护他。 绮罗沉稳了下心绪,坐在乌木交椅上。林勋去书桌那里提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拿着。身上的伤没事了?」 绮罗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茶杯捧着,温暖熨贴着掌心。 她问:「你手上的伤呢?还疼吗?」跟他手上受的伤比,她的那些擦伤割伤,都算是小伤了。 「都好了。」林勋说完,走到门口招来透墨。 绮罗低头喝了一口茶,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出来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么冷,刚才在侯府门外站着的时候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心中的大石落地,就觉得十二月的天还真是叫人有些受不住。 这书楼底下虽然烧着炭,但这样的温度对于畏寒的女子来说还是有些低了。林勋是男子,又常年在恶劣的气候中行军打战,自然不觉得什么,可绮罗娇娇弱弱的,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站在门口的林勋。他整个人挺拔得像是院子里的古松,手臂和上身都很壮实,几乎占满了一扇格子门。他这样的身材,衣服自然也比普通人大许多。普通人穿着稍显宽松的鹤氅,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贴合延展。 透墨领命离去,林勋转身时,手里又多拿了一只杯子。 他再去倒茶的时候,咳嗽了两声,绮罗问:「你……受凉了?」记忆中他很少生病。 v第37章[03.17] 「不要紧。」林勋走过来,把新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换一杯吧。那是我用的,方才忘了,别把病气传给你。」 这人!绮罗几乎是一瞬间就脸红了,低着头把握着茶杯的手伸出去,等他接。他的手握上来,绮罗只觉得被用力拉了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他坐下来,把她抱坐在腿上,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掌,按在怀里:「这样会不会暖和点?」他瞧她都冻得发抖了。 他的身体很烫,就像一个天然的大火炉。绮罗感觉比在屋里放了几个炭盆还管用,但还是挣了挣。那人在她头顶,暗哑着声音说:「别乱动。」 她一下就不敢动了。 林勋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只,感觉心里好像被这人给挤得满满的。她好像偏爱穿白斗篷,斗篷用绒毛滚边,她裹在里面,皮肤比雪还白,漂亮得惊人。他不敢吻她,只极克制地碰了碰她的额头:「过了年你就十四岁了。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绮罗愣住,微微抬头看他。他的喉结很突出,下巴上有一点胡茬,却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身上的香樟味道,特别清冽,闻了能让人的头脑保持清醒。前世她喜欢他,敬畏他,却无法靠近他的身边,只能卑微地爱着他。现在这个人居然把她抱在怀里,说她可以出嫁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不太真实,抬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林勋一直记得小时候她在花园里用蛇吓朱惠兰和朱成碧的场景,调皮可爱。可一到他面前,要么就是爱理不理,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好一点了,却是主动在做小伏低,小心翼翼的。他还记得月三娘写给他的信里,说她的性子也是活泼的……难道说,她怕他? 他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你还是不愿嫁我?」 绮罗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深如汪洋,整个人好像都要陷进去了。明明打定主意,今生要离他远远的,不要再错付真心。可现在这样,她竟然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门外的护卫叫了两声,屋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嘉康便和寇妈妈等人进来了。 绮罗吓了一跳,连忙挣脱开林勋站起来,向嘉康行礼。嘉康蹙着眉,看向林勋,这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姑娘家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林勋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挡在绮罗的面前:「母亲有事?」 嘉康走到他们对面的交椅上坐下来,审视着绮罗。这姑娘,小小年纪,长得也太过好看了些。她一直觉得女子端庄贤淑最重要,长相只需过得去就行了。这姑娘生得这么美,万一把儿子迷得团团转,无心正事了怎么办?虽然嘉康很着急林勋的婚事,但既然见到了正主,还是要仔细盘问盘问的。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朱家小姐来了,就忍不住过来看看。都坐吧。」嘉康的脸生得很严肃,不苟言笑那种,天生有一种压迫感。 绮罗依言坐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朱小姐芳龄几何?」嘉康端着架子问。 绮罗恭敬地回答:「今年十三岁。」 「那还是太小了些,怎么样也得等后年才能进门。我们侯爷可是不小了。」嘉康沉着声音说,「是不是你霸着侯爷,不让他有别的女人?你应该知道,公侯之家,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寻常的事。」 「母亲。」林勋不悦地叫道。 嘉康瞪他一眼:「我只是问问,又没有把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你若是想我痛快答应这门亲事,就少说话!否则你干脆把我送到别院里头去,全当没有我这个母亲。我看不见听不着,也就不会插手了。」 林勋皱眉。本朝百官都讲以孝为先,且不说嘉康是郡主之尊,林勋根本没资格这么做。就算她只是寻常妇人,林勋这么做了,言官会把他弹劾到死,他也就别想再在官场上往前了。 绮罗不慌不忙地说:「郡主误会了,我并没有让侯爷这么做。只不过,我家中父亲也是出身公侯之家,但他只娶了我母亲一个,他们过得很幸福。身为女子,谁都希望丈夫的身心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我想这样的心情,郡主能够体会。」 嘉康看着绮罗,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很成熟的女子对话,而并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故意板着脸问:「那你还是不同意侯爷以后纳妾?」 「我当然不会阻止侯爷纳妾。但侯爷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硬把别的女子塞给他。」绮罗这句话说出来,发现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她这才察觉,刚刚一席话是把自己摆到了林勋正妻的位置上说的,这算不算是变相承认了她愿嫁给他为妻? 绮罗伸手捂住额头,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来过。真是太丢人了!嘉康拂了拂衣裳站起来,颇有些得意地望了林勋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了。走到门外,她对身后的寇妈妈说:「准备一下,过两日去拜访靖国公府的大长公主。」 寇妈妈知道,郡主这是要去提这门亲事了。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着急了。 绮罗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在这里待下去,急急说了句:「舅舅的事就拜托你了。」说完,就要往外走。 林勋上前扯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勾起嘴角:「跑什么?我送你出去。你不认得路。」 绮罗坐在轿子里,伸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身上好像都是香樟的味道,久久不散。刚才走出府门的时候,四下的眼光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她还是喜欢这个人的。这种喜欢就像幼时种下一棵树苗,很多年后结成了一大片林子,郁郁葱葱,野火都烧不尽似的。 等回到家,她知道陈家珍晕倒了,连忙到郭雅心的屋子里去探望。 陈家珍躺在床上,江文巧坐在床边照顾她,一位陌生的大夫在诊脉。 v第38章[03.17] 郭雅心把绮罗拉到边上:「皎皎,你去哪里了?」 「出去买了点东西。」绮罗搪塞过去,「娘,家珍姐姐怎么了?」 「我请你舅父帮忙找人。刚刚有个禁军过来说,城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份还没确认,只大概描述了一下,文巧就说跟季辰昨夜穿的衣服很像。家珍听完就晕过去了。但愿季辰不要出事。」郭雅心惋惜地摇摇头。 绮罗知道那具尸体不会是叶季辰,往床边看了一眼道:「娘,怎么不叫我们府上常用的大夫?那边的大夫,看着面生得很。」 「文巧说这个大夫是他们从会稽带来的,家珍一直都是他看顾的。」 看起来,什么都是江文巧说的,连陈家珍生病都不肯假手于人。绮罗想起分别的时候,林勋对她说:「我觉得那封绝笔信有些蹊跷,你最好亲自过目。」 「舅舅写的那封绝笔信在哪?给我看看。」 「你怎么知道绝笔信的事?」郭雅心奇道,还是转过身去拿放在旁边矮桌上的信。 绮罗接过来道:「刚刚我有过来,在门外恰好听到了。」她拿出信封里的信看了看,的确是一些与亲友告别的话。但信封上是空白的,怎么就能认定这是封绝笔信?绮罗走到床边,江文巧侧身站起来:「小姐。」 「家珍姐姐怎么样了?」绮罗问道。 旁边的大夫说:「没什么大碍,都是老毛病了,待老夫开一帖药服下就是了。」 绮罗回头吩咐宁溪:「你伺候大夫写药方,顺便去药铺拿药。」 宁溪是大丫环,这种事本来不用她做。但她看到绮罗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意思,躬身请大夫出去。江文巧不放心地偷看了两眼,也没说什么。 晚些时候,郭孝严又派了一名禁军过来,说城外那具尸体的身份确认了,不是叶季辰。郭雅心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菩萨保佑。」 这可不是什么菩萨保佑,叶季辰本来就没有轻生的念头,一切都是被人误导的。绮罗往殷勤伺候陈家珍汤药的江文巧看过去,不知情的,都会夸江氏细心体贴,处处为陈家珍这个表姐打算。 绮罗抿了抿嘴角。说她是偏见也好,她就是觉得江文巧有问题。 这世,她一定要弄明白江氏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陈家珍好一些了,就想回家去等消息,不想再给郭雅心添麻烦。郭雅心想着她在家中可能呆的更舒服些,也没有挽留,直接派人送她们回去。 绮罗回到自己房中,坐在圆桌旁,支着下巴发呆。不一会儿宁溪回来,绮罗连忙问道:「怎么样?」 「奴婢抓药的时候特意问了药店的老板,他说都是大补的东西,没有问题。」 没问题?她不信。那个大夫是从会稽来的,看起来很听江文巧的话,从他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绮罗暗自寻思,得找个机会,派个信得过的大夫,再给陈家珍看看,看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不能江文巧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天色像在水里晕开的墨汁。于坤回到侯府,听门口的护卫议论朱绮罗,暗暗吃了一惊。 林勋不在书楼,听书楼打扫的婢女说,他身体不适,回房中休息了。 于坤想着要不要把消息晚点再告诉他,又怕耽误事情,还是去敲了敲林勋的房门:「侯爷,小的回来了。有件事想跟您说。」 「进来。」房中传出咳嗽声。于坤推门进去,走到西侧的屏风后面,林勋正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 「小的去礼部尚书家里送节礼的时候,听到一则讣闻。」 林勋扬眸看着他,静等下文。 于坤沉重地说:「文相因病过世了。礼部收到公文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知道。」 林勋微震,掀起被子下床。他一边穿衣,一边忆起那个在垂拱殿跟朝官争得面黄耳赤的老人,在被贬出京城的时候,站在大庆殿前的云阶上豪迈壮阔地喊:「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主导的变法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朝野内外。他让很多人认识到了太平盛世,百姓富足仅仅只是表象,只有国家真正地强大,才能震慑四方,别国再不敢率兵来犯。 林勋是世家出身,他的利益与所有世家大族的利益都绑在一起,文昌颂的变法动摇了他们的根基,因此他和文昌颂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但这不影响他敬佩文昌颂。这个人放弃高官厚禄,与多年的老友,学生翻脸,不惜堵上自己的一切,也要走变法这条路。 「我出府一趟。」林勋换好衣服往外走。于坤说:「侯爷,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去做就行了,您这风寒还没好呢!」 林勋摆了摆手,迈开步子,很快就消失在游廊的拐角那里了。 文府坐落在朱雀巷里,自文昌颂被贬出京城后,这里一直门可罗雀。但文家几代累积的殷实家底,还是足够文家人挥霍,据说文昌颂的几个儿子依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此刻,下人们正在布置府门,换上白色绉纱的灯笼,在匾额上挂白色的绸带。 v第39章[03.17] 林勋跳下马,拾阶而上。文府的下人看到对方气宇轩昂,猜测来头不小,迎上来问:「您是……?」 「林勋。」 下人的腿抖了抖:「您是……勇冠侯?」本国战神的威名,何人不知。三年前林勋忍受丧父之痛,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大败西夏,扭转了整个西北的危局,救万民于水火。听闻河套那一带的百姓,还给他铸碑立庙,奉为神明。 林勋点了下头,下人肃然起敬,连忙把他往正堂引:「侯爷这边请,夫人在里面。」 灵堂正在布置,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奔忙。皇上下旨,封文昌颂为襄公,葬回离京城不远的文氏祖坟,遗体正在运回来的路上。文夫人于娴颓丧地坐在乌木圈椅上,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是青影。她穿着青灰色的素底背子,底下是白纱裙,头上梳着单髻,插着简单的银饰。她并不是文昌颂的原配,而是续弦,比文昌颂小了两轮,还是很好的年纪。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依偎在她怀里,生得唇红齿白,很是可爱。听说这是文昌颂的老来子,很得文昌颂的宠爱,因不舍幼子舟车劳顿,特意留他们母子在京城。 下人过去说了一声,于娴立刻站起来,向林勋行礼:「侯爷。」 那男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的后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惶地望着林勋。 林勋想起自己府中的那个孩子,心生怜惜,拱手道:「夫人节哀。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于娴欠了欠身:「侯爷有心了。」 林勋顿了一下,又问道:「不知道叶季辰叶大人来过没有?他是文相出任知州时的下属,闻听噩耗,应该会赶来的。」 于娴愣了愣,捂着嘴说:「凌晨时,有个人在门外又哭又跪的。下人问他是谁,他说话不清,就把他赶到侧门去了。莫非,那就是叶大人?」 林勋道:「请问贵府的侧门在何处?」 于娴领着林勋到了小巷里的侧门,叶季辰果然躺在墙边,不知道是醉着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林勋走过去,蹲下身子摇了摇他,他没有反应。林勋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背上,背了起来。于娴连忙侧身让开:「实在是抱歉,不知道这位是叶大人……若早知道,不会让他宿在此处。」 「是他给贵府添麻烦了。」 「侯爷哪里的话。」于娴连连摆手,看着林勋把叶季辰背远,觉得勇冠侯也并不是像传闻中的那样铁血无情。 林勋把叶季辰背回了府,护卫们大惊,连忙把叶季辰接了过去,送到客房里安置。下人给他换了身衣服,又灌了姜汤和醒酒汤。叶季辰被呛到,迷迷糊糊地按着头坐起来:「我这是在哪里……」 林勋只是坐在一旁喝茶,没说话。 「林兄?」叶季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会看到林勋呢?叶家出事之后,所有人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林勋轻描淡写地说:「你凌晨时去文府大闹,文府的下人把你赶到侧门去,你在那里睡着了。」 叶季辰怔住:「我记得天还没亮的时候,实在睡不着就出去喝酒,好像听到有人说文相去世了,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林兄,文相真的……?」 林勋虽然没说话,但看到他的神色,叶季辰就有了答案。他垂下头,还记得文相对他谆谆教诲,离开会稽的时候,说好京城再见的。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了。他现在是废人一个,文相未竟之事,也无法帮他完成了。 林勋道:「有人说你留下绝笔书失踪。你的未婚妻担心你想不开,四处求人找你。」 叶季辰疑惑地问:「什么绝笔书?」 看来的确是没有这种东西。林勋转着手中的茶杯,那个说发现绝笔信的人,果然有问题。 「家珍一定很担心……不行,我得回去了。」叶季辰跳下床,匆忙地穿鞋。林勋看着他道:「既然决定活下去,就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为家里挡风遮雨,别让你的女人跟着担惊受怕。」 叶季辰的动作一顿,自嘲道:「我根本不算男人,我是个懦夫。我连死都不敢。」 林勋走过去,一把将叶季辰按在墙上,沉着声音说:「想死太容易了,我现在就能成全你。叶季辰,你以为凭你在皇上面前说的几句话,就能活下来?是你父亲和你大伯,动用了叶家最后的力量保全了你!你给我好好想清楚,还要不要死!」 叶季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勋,眼眶通红:「他们……他们不是该恨我吗……」 「叶家世代经商,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读书人,科举高中,为官清廉,全家人都以你为傲。他们铤而走险做的事,也不过是为了今后能为你在朝中多做打点。你是他们全部也是唯一的希望,自己想想怎么做吧!」林勋松开他,这些话他本来不想说的,他不想为叶家卖国的行为找任何的借口。但他终究是不忍心。 叶季辰抱着林勋痛哭起来。这些日子,他的恐惧无助,他的苦闷彷徨,全都压抑在心底。他的人生本来一帆风顺,他就像个天真无忧的大男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苦难挫折,他无所适从。 林勋皱眉,低头看着他,却没有躲开。现在唯一能为这个朋友做的,就是让他能把情绪好好地发泄出来。 叶季辰哭够了,抬起袖子擦眼泪,目光终于坚定了一些:「谢谢你,林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v第40章[03.17] 绮罗收到叶季辰平安回家的消息,松了口气。以江氏的三寸不烂之舌,应该有办法把那绝笔信的事给圆过去。绮罗担心的是,叶季辰下一步的官职安排,如果同前世一样,被派往应天府,那么她就没办法对付江氏了。 她要想个办法把叶季辰留在京城,她想知道江氏究竟是如何将她的母亲取而代之。 很快,文昌颂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在朝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很多官员都去文府吊唁,哪怕是生前曾跟他争得面红耳赤,互相排挤的政敌。朱明玉和郭雅心也去了文府,回来的时候,遇上靖国公府那边派来的人,说长公主要他们夫妻过去一趟。 报信的人也不说是什么事,朱明玉夫妻不敢耽搁,回院子里换了一套衣服,乘上轿子就去了国公府。 松鹤苑没有半分冬日萧条的景象,古木苍松,四季常青。 长公主坐在里间的榻上,手伸进貂毛套子里,身边摆着三个炭盆。上了年纪总是格外畏寒,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了。 赵阮坐在她右手边,等了等,还是没听到长公主的回话。 「母亲?」 「按理说景尧景舜都成亲了,景禹的婚事也该定下来。可于家是不是太……」于家就是赵阮母亲于氏的娘家,在于氏父亲那一辈,好歹也算个侯爷。可侯位没能承袭下来,男人一代不如一代,只能靠嫁女儿到高门里头维持门面。文昌颂的妻子于娴就是其中一个。赵阮打算给朱景禹娶的这个姑娘于文芝就是于娴的外甥女。 「文芝性子好,以后能帮忙毓儿操持家里,您不是总说毓儿太过骄纵了吗?」 赵毓是赵阮的长兄赵光中之女,嫁给朱景尧为妻。赵光中官拜枢密副使,在朝中也是极有权势。赵毓自小锦衣玉食,又有赵家人一贯的目中无人的毛病。嫁进来不到一年,就与朱景尧争吵不断,家里的事也不会操持。 长公主淡淡地说:「这件事你跟祁儿商量着办吧,我没有意见。倒是阿碧的亲事要抓紧了,眼看就要十六了,与苏家的事确定不成了?」 赵阮提到这个就来气:「要不是朱绮罗从中作梗,阿碧的婚事早就成了。母亲不知道,那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四处勾搭,居然还想嫁到勇冠侯府?真是痴心妄想。」 长公主打断她,不悦地说:「你是长辈,说话别太难听了。」 这时,山荞在外头说:「公主,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赵阮特别不待见二房的人,想着眼不见为净,起身道:「母亲,我先走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也没有留她。依着她的性子,若是听到了嘉康已经提了林勋的亲事,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朱明玉揽着郭雅心,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在明堂里头等着。看到赵阮从里面出来,郭雅心连忙喊了声:「大嫂。」赵阮却看都不看他们,趾高气昂地走了。郭雅心有些讪讪的,朱明玉低头道:「别放在心上。」 丫环来请他们进去,长公主提了绮罗的婚事。 「前两日嘉康亲自过来,说勋儿想娶六丫头。我当时听了只觉得意外,也没马上应下来,就找你们过来商量。按理说这桩婚事是极好的,勋儿的名字摆在那儿,就能给我们国公府长不少脸面。以后,他若肯帮着六丫头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也是咱们的福分了。」长公主和颜悦色地说。从前她想的是大房能有位姑娘嫁过去就好了,哪成想,林勋偏偏就看中了二房的姑娘。 「你们觉得怎么样?要是同意了,嘉康说等过完年,就让施夫人过来正式走个礼。」 朱明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施夫人?太后娘娘的义女,住在竹里馆的那位?」 长公主笑着说:「对啊,就是她。」 朱明玉心中暗叹,也就勇冠侯府和嘉康郡主能有这样的面子,请得动施夫人出来做媒。这是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儿子倒是不反对。只是仪轩公主那边……」朱明玉记得那位公主可是很喜欢林勋的,千万别又弄出上次翠山的事情来。 长公主道:「你放心。嘉康说了,皇后做主,公主已经另行婚配,不会再缠着勋儿了。」 这样朱明玉就没有顾虑了。他看向一言不发的郭雅心,郭雅心迟疑道:「我想还是回去问问皎皎的意思。」 她是做母亲的,考虑的要比朱明玉多。勇冠侯当然是好,就凭林勋在军中的威望,震慑四方,只怕连她兄长郭孝严都比不过。如今虽然只在枢府挂个五品的官,但正副使可都不敢拿捏他。假以时日,还不知会如何厉害。可如果皎皎不愿意,她也不想去攀这门高枝。林勋的性子还不知如何,皎皎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国公府也是压不住林勋的。 山荞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偷偷地溜去沐春堂,把听到的都告诉了赵阮。 赵阮气得声音都发颤了:「你确定没有听错?」 山荞点了点头:「前两日嘉康郡主来的时候,那个寇妈妈守在门外,奴婢没有听见公主和她说什么,今日却是听真切了。看公主和二爷的意思,这门亲事怕是要成的。」 赵阮以为上次点拨了夏迎春,赵仪轩能够收拾掉朱绮罗那个祸害,没想到朱绮罗命大,还被林勋救了。事后,她被皇后叫到宫里去训斥了一顿,要她别再添乱。她哪里是添乱?分明是帮仪轩的忙,皇后不领情就算了。 赵阮不甘心,她就不信朱绮罗的命会这般好。想嫁给林勋?哼,没那么容易! v第41章[03.17] 晚间吃过饭,郭雅心把绮罗叫到自己房中,说了嘉康郡主来提亲的事情。临了,她摸着绮罗的头发说:「皎皎,这门亲事,你是怎么想的?」 绮罗没想到林勋动作这样快,只低着头说:「全凭爹娘做主就是了。」 知女莫若母。郭雅心看到绮罗这般反应,就知道她心里是喜欢的,不由地问:「莫不是,你心里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勇冠侯?那云昭……」 绮罗不知道怎么向郭雅心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她曾是真的想嫁给陆云昭为妻,但也是真的喜欢林勋。也许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掉。 郭雅心看绮罗不说话,怕勾起她伤心事,就移开了话题:「皎皎,你可得想好了,那勇冠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上面还有个嘉康郡主压着你。娘是过来人,侍奉这样的婆母是不容易的。」 绮罗那日在书楼见过嘉康郡主,觉得她虽然看起来严肃,却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婆婆。她想了想说:「娘,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按照爹的说法,我也只能嫁给勇冠侯了。他既然肯舍命救我,我嫁给他也是应该的。您跟爹不也是成了亲培养的感情吗?」 郭雅心被她问得没话说,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都没见过的夫妻,也不是没有。她又仔细想了想林勋的为人,觉得确实不差。而且凭女儿的才貌性情,未必不能把这日子给过好了。 「对了,今日我在文府的时候,好像看见苏家大公子拦着云昭,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苏大公子,相貌气质果真都是头挑的。」 这之前,绮罗在竹里馆碰见苏从修两次。一次是苏从修有些事去请教施品如,一次是他去送节礼,碰到绮罗还问候了她两句。苏从修身上有种淡若流水的气质,相处起来很舒服,完全看不出他是宰相之子,身居馆职高位。这种整天沉浸在经史中的文人,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难怪他不愿意娶朱成碧。 阳春白雪,自是曲高和寡,鲜有人能懂。 郭雅心叹息着说:「可我瞧着云昭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以前总觉得是特别温和的一个孩子,现在看着却觉得阴沉沉的。」陆云昭毕竟是她的外甥,这些年知根知底的。虽然他当年做了那样的事,但对绮罗也是真的好。她心底里还是更喜欢陆云昭一些。 绮罗没有说话,她对陆云昭是有愧的。虽然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也是陵王授意的,但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她狠心抛弃了他,而且马上另投高门。他一定恨死她了吧。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施品如就到国公府提亲,长公主点头应了这门亲事,之后勇冠侯府就派人正式抬礼上门求婚,这算是正式开始走六礼了。 京中因为这桩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么多年,谁都在猜勇冠侯到底会娶谁为妻,一个连公主都不要的人,最后居然要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姐,人们怎能不好奇?好多人慕名堵在朱府周围,想要一睹绮罗的真容。朱明玉派人驱赶了两次,那些人还是孜孜不倦地躲在暗处偷窥。可没过两日,这些好事之徒便都消失了,也没人再敢靠近朱府。 正月里的节日特别多,百姓都爱在一年之始去寺庙里头拜佛请愿。京中大相国寺的香火也到了一年中最旺盛的时候。大相国寺是本国第一古刹,修建于前朝,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绮罗跟曹晴晴还有陈家珍约好,一起去寺中拜佛。 大相国寺是国寺,常有达官显贵到此处做法事,所以寺中的大雄宝殿是不向平民开放的。普通百姓只能到西侧院的天王殿里头烧香,所以正院这里反而比西侧院冷清。 轿子抬进山门,停在正院的院子里。绮罗扶着宁溪下了轿子,曹晴晴和陈家珍已经站在院子里聊起天来了,看着很投缘。陈家珍穿着月白锦缎的梅纹背子,海棠红的绉纱裙,整个人很素淡娴静。曹晴晴穿着品红色绣牡丹的对襟长衫,头上梳着高髻,插着鎏金累丝红宝石叶形簪子,富丽堂皇。 曹晴晴回头看到绮罗,眼睛一亮。绮罗穿着四色湖州白花孔雀的旋袄,下身是霜白宝相花纹的曳地长裙,梳着飞仙髻,眉目精致,犹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看看,这不是我们美得像画一样的未来侯夫人吗?」曹晴晴取笑道。 陈家珍行了礼,也忍不住夸赞:「能娶到六小姐的男人真是好福气。」 「两位姐姐这一大早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地,有何企图?」绮罗嗔道。 「哪敢有企图。我们俩怎么敢得罪侯夫人呢。」曹晴晴过来挽着她的手臂,「我以为你找不到比云昭哥哥更好的夫君了,还替你可惜。你倒厉害,把战神都给迷倒了。我这几天跟着我婆婆走宴会,整个京城都在议论你。你那五姐说你不好,我就跟她理论了两句。这做姐姐的气量可是够小的。」 绮罗没说话,去拉了陈家珍,三个人一起走入大雄宝殿。 她们跪在蒲团上拜佛,又各自抖了签筒,拿到旁边的白眉和尚那里去解签。绮罗先坐下来,和尚问她:「小姐要问的是什么?」 曹晴晴抢道:「自然是问姻缘。」 绮罗瞪她一眼,也没有反对。 和尚摸了摸下巴道:「若是问姻缘,小姐抽的这根签便是上上签呐。按照签文的意思,您属火势,能旺夫君青云直上,而且子孙绵延。」 绮罗原来还有些担心跟林勋八字不合,听到和尚这么说,不由得松了口气。 陈家珍问的也是姻缘,老和尚沉默了很久才说:「小姐这签文所指,乃是命犯小人。意即若您命中遇到贵人,那便可与夫君长相守。若遇不到这位贵人,您便可能红颜早逝。」 陈家珍捂住嘴巴,曹晴晴忙把陈家珍拉起来:「你这和尚,大过年的,怎么疯言疯语的?」她自己的索性也不问了,就把陈家珍拉了出去。绮罗却默默地给了和尚银子,这签解的还真算是神了。 寺里的和尚中午有准备斋菜,请绮罗三人先到禅房里稍事休息。绮罗说:「大相国寺里有位修道僧的医术很好,家珍姐姐不如请他来看看?」 陈家珍为难道:「我的病都是从会稽来的那位大夫看的,今天文巧也不在这里,我不知道这样做她会不会生气……」 v第42章[03.17] 江文巧当然不会来,绮罗早就想了个办法把她支开了。曹晴晴在旁边帮腔道:「既然来了就看看嘛。我知道那位高僧,很厉害的,能看好很多陈年顽疾。」 陈家珍只好点了点头。 其实本没有什么修道僧,是绮罗重金聘的一位名医,为了不让陈家珍怀疑,就扮作了寺中带发修行的僧人模样,去给陈家珍看病。 看病的时候,曹晴晴给绮罗使了个眼色,绮罗留宁溪在房中,跟她一道去了外面。 曹晴晴到了门外,往屋内看了一眼:「绮罗,你这大费周章的,做什么呢?」 绮罗如实说:「我只是想弄清楚家珍姐姐到底得了什么病。」 「那直接请大夫上门不就好了?」 绮罗叹了口气道:「你没听刚才的和尚说吗?她命犯小人,当然是要避着那小人才行了。」 曹晴晴听得一头雾水的,也没打算弄懂,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刚刚家珍在,我话没有说全。前几天在宴会上,我不仅见着你五姐,也见着你那位大嫂了,呵,架子比公主还大。我去厢房换衣裳的时候,好像看见她跟太子进到假山里面去说话,听那动静不太对……」 绮罗连忙捂住曹晴晴的嘴巴,看了看四下:「他们没看见你吧?」 曹晴晴摇了摇头:「当然没有,我也不敢多看。」 「这件事你还告诉谁了?」 曹晴晴摆手道:「我没主意,也不敢告诉别人,只敢跟你说。」 「你把这件事忘掉,也别再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你夫家的人。」绮罗警告道。太子赵霁如今的太子妃苏菀是苏行知的侄女,所以苏家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太子跟绮罗的堂嫂赵毓本来就是表兄妹,从小在一块儿玩的,两个人有私情也不奇怪。只不过,如今已经各自婚配,还弄出这样的事情来,被旁人知晓可是惊天巨浪了。 「知道了。我前两天回家,看到云昭哥哥来拜访我爹。他变了好多,很沉默,也不怎么笑了。」曹晴晴戳了戳绮罗的脑袋,「这八成都是你给害的。」 绮罗觉得在陆云昭这件事上,她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叹了口气。 「而且云昭哥哥准备了三年,居然没有去考馆职,而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当了左司谏。」 「他去做谏官!」绮罗忍不住脱口而出。不一样了,这与前世的轨迹完全不一样了。台谏纠察百官,规谏皇帝。要性子直,骨头硬,不怕得罪人,一个弄不好还会被贬。但能快速让皇上和百官获得印象,比如曹博就是从谏院升上来的。但曹博没有陆云昭那样的笔下才华,所以只能走这样头破血流的捷径。 本朝宰执以上的官员最讲究出身,若是馆职,各殿阁学士,舍人院以及翰林院出身,皇帝提拔的时候绝对是优先考虑的。陆云昭倒好,多少人挤破头想入馆职,他却放弃这样的机会。 曹晴晴看绮罗的神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别看自己还比她长几岁,却不如她沉稳,也不如她聪慧,更不如她懂得多。有时候曹晴晴真觉得自己挺笨的,小时候就看了两本书,没多大兴趣就不读了。然后就钻研女红啊,管家那些的。朝堂上连官员的品级都没太搞清楚,苏从砚聊起来的时候,自然插不上嘴。他们苏家的男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论诗论史,兴起还行令,她常常坐在旁边想打瞌睡。 她的那位大伯哥更是才高八斗,琴棋书画随便摆弄一样都让人惊艳。要不她公公婆婆怎么会不同意与靖国公府五小姐的婚事呢?朱成碧和朱绮罗虽然都姓朱,可是差得太远了。 这时,莫大夫从屋里走出来,对绮罗和曹晴晴的面前说:「里面那位小姐身体是比较弱,还有顽固的心疾,此疾不能常受惊吓,情绪也不可起伏太大,这样都会伤到元气。之前那位大夫开的方子我也看了,的确是大补药,但对病情却没什么助益。我再重新开一张方子给那位小姐调养。」 「有劳大夫了。」听到这里绮罗已经全部明白。江氏知道陈氏有心疾,之前故意误导说叶季辰出事,就是为了吓她,多吓几次,好好的人都得有毛病了,更别说是病人。只不过江氏应该才起了谋害之心,不然陈氏早就没命在了。 一个小僧走过来,对绮罗说:「修缮长老请朱小姐去罗汉殿一趟。」 修缮长老就是大相国寺掌管修建方面的大和尚。之前长公主为积德行善,特意捐赠了钱给寺里的罗汉重塑金身。长公主年纪大了,不能亲自操办此事,赵阮是当家主母分不开身,小辈的孙媳妇又都不够稳妥,长公主就交给了郭雅心。哪只郭雅心也是个不顶事的,最后事情便落在了绮罗身上。绮罗今天来本也是要问问修缮长老事情进展的。 她穿过游廊和天井院,看到那个八角楼阁的建筑,前头立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旁边是石头砌的围栏。她走入殿中,小僧要她在此处稍等片刻,就拐到后堂去了。案上点着两排长明灯,供着糕点和水果。绮罗仰头看着四面千手千眼观音像,双手合十,慢慢闭上眼睛祝祷。 门外「咚」「咚」两声,好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她回过头去叫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要快速走出门去,头忽然昏沉沉的,迈不动步子。她只能扶着门框,无力地滑坐下来。 眼前逆光出现一个人影,她视野模糊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人蹲在她面前,伸手摸着她的脸笑道:「我可算是看见你了,美人儿。」 王绍成只觉得触手滑腻,这皮肤细嫩得就像浸在水里的豆腐一样,叫人直想伸进那领子里去。他搓了搓手,盯着眼前的人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枉费他花这么大力气打点里外,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伸出手想要抱一抱朝思暮想的人儿,可手刚碰到绮罗的肩膀,就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 「哪个不要命的……」他骂骂咧咧地回头,顿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因为他看见林勋站在那里,脸色阴沉,想要杀人的样子。 「来人,救命啊!」王绍成惊恐地大喊起来。林勋怎么会在这里!他可是带了好几个护院的,绮罗的随从就是被他的护院撂倒的。 林勋伸手掐住他的喉咙,把他举起在半空。 王绍成离地,被掐得双腿乱蹬,整张脸憋得通红:「你……你敢……敢……我……我爹是……」 v第43章[03.17] 林勋手中用力,王绍成的脸变成了猪肝色,直翻白眼。林勋不介意杀人,他双手沾了无数鲜血,不差这一个。这人竟敢碰她,就得死。就在他下定决心要杀了王绍成的时候,袍子被人拉了拉,他低头看见绮罗冲他微微摇头。他皱了下眉,还是强压下心头怒火,手上松了劲,把王绍成放了下来。 王绍成一边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太可怕了,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绮罗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靠在他的怀里,觉得很安心。同时,她感到热,不自觉地拿脸去蹭他的脖子,意识越来越模糊。林勋低头看她小脸绯红,像喝醉了酒一样,朱唇轻启,好像在喘气,瞬间明白了她中的不是迷药,而是春药。这该死的王绍成!刚才就不该放了他。 林勋把绮罗抱进罗汉殿后面一排厢房中的一间。他把她放在石炕上,转身要去倒水,绮罗却抓着他的手,小手滚烫,嘟囔道:「抱。」 林勋微愣,然后依言俯身抱住了她,小小软软的一团,压在他的胸口,他的呼吸也灼热了。她抬头吻他的喉咙,然后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林叔……亲……」说着,柔软的唇瓣就印在他的唇上了。 这种行为跟纵火没什么区别。林勋被她吻得几乎没有理智,索性把她压在身下,反客为主。林叔……记得几年前她被西夏人挟持的时候,就是冲他喊的「林叔」。她喊他叔,他有那么老么? 他吻着她的长睫毛,鼻子,嘴唇,下巴,就像数次梦里做的事一样。然后顺着脸部轮廓吻到脖子和耳根,她的耳垂很饱满,像小小一粒粉珍珠,他张口含住,听到她嘤咛一声。从刚才开始,她一直在撒娇,十足的小女儿姿态,跟平日里大相径庭。他喜欢她这个样子,好像自己是被需要和依赖的。就像以前的小白。 她的手抓着他的耳朵,纤细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中,他觉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伸手隔着衣服揉了揉她的胸前。 唔,峰峦起伏,着实不小。 忽然身下的人没动静了,他抬眸看去,她侧着脸睡着了,呼吸均匀,像个初生的婴孩般,毫无防备。 他忽然想笑。明明欲火焚身,就这样被她宁静的睡颜给熄灭了。 林勋起身,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她发上的金钗都松了,他也不会弄这些,索性都摘下来。发髻乱了,他就把她的发都散开,青丝垂落,抚在他的手背上,比她身上的衣服还细滑。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又忍不住低头含着她柔软的唇瓣。本来打算听从母亲的建议,把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没办法等那么久了。年纪是小,但身体发育得很好了,索性今年就把她娶了吧。 外面有叫喊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来寻她了。林勋给她整理好衣服,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松开手。这一松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曹晴晴和陈家珍看绮罗这么久没回来,隐隐有些担心,领着各自的随从来找。但这是国寺,不是外头什么地方,应该不至于有事。及至她们看见林勋把绮罗从厢房里面抱出来,都有些愣怔。 林勋身上的气势太强了,陈家珍直接吓得都不敢动。她在会稽也听过勇冠侯的威名,说是勇冠三军,力拔山兮气盖世。脑海里面立刻涌现出很壮的大汉,像屠夫或者刽子手那种体格,没想到本人看上去十分高大英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难怪连公主都喜欢。 陈家珍觉着,自己要不是心有所属,即将嫁作人妇,搞不好也要被这个男人给迷住了。 曹晴晴胆子大一点,迎过来道:「侯爷,绮罗这是怎么了?」 林勋的声音冷凝:「有人想暗算她,被我救了。」 曹晴晴不敢相信,惊呼:「什么人敢在国寺里面动手?胆子也太大了吧。」因为经常有达官显贵出入,大相国寺在守卫方面也下足了功夫,还从未听说过出事情。 林勋把绮罗交给曹晴晴:「内子劳你照顾,我还有事。」 「嗯,放心交给我吧。」曹晴晴接过绮罗,陈家珍连忙过来帮忙。 林勋转身离开,曹晴晴回过神来,问身边的陈家珍:「勇冠侯刚才说什么?内子?」这可是对嫡妻的称呼,绮罗还没过门呢。 陈家珍郑重地点了点头。 赵哲入京之后日子过得无聊,他父亲陵王性子喜静,不怎么爱搭理他,只给了充足的银两,随他挥霍。他常年在扬州,京城里也没什么朋友,喝酒的时候偶然跟王绍成认识了,两个人臭味相投。 今日,王绍成约他去丰乐楼喝酒,他到的时候,王绍成已经在喝了不少了。平日里话很多的人,忽然之间只是埋头喝闷酒。 赵哲看他脸色不好,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别问,陪我喝两杯。」王绍成想起下午差点被林勋掐死的事情,还觉得心有余悸。 等他俩喝得醉醺醺,勾肩搭背地从酒楼里出来,钻进了同一顶轿子里,满口胡话。轿夫没办法,只能一起把他们送回府。已经是亥时,除了几家大酒楼和烟花之地尚在经营,别的店铺早就打烊了,越是离开主街道越是没什么人。 走到一条巷子里,前后通阔,忽然就有一队人马跑过来,把他们围住。 轿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轿子放在地上,面面相觑。几个跟在后面的护院要动手,对方只出了两个人就把他们全部打翻在地,轿夫见状以为是仇家来寻仇,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王绍成在轿子里面叫道:「奶奶的,活得不耐烦了!知道爷爷是谁吗?说,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v第44章[03.17] 赵哲打了个嗝,附和道:「对啊,知道我们是谁吗!」 一个人上前,在轿门外不客气地说:「二位请下轿!」 赵哲酒醒了一半,听着这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透墨。他掀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前面阴暗处站着一个人,淡淡月光下,只能隐约看到身体轮廓,十分高大壮实。 「表哥?」他疑惑地喊了声。那人从阴暗处走出来,表情冷凝,脚下生风,不是林勋是谁? 王绍成愣在轿子里,没想到林勋竟还找上门来,要他的命吗?他下意识地背靠着后面的轿壁,面容恐惧。赵哲已经下去了,摇摇晃晃地站着,指向自己:「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勋看他一眼,只是对轿子里说:「出来。」 王绍成见躲不过,磨磨蹭蹭地从轿子里出来,却是缩在赵哲身后:「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谁告诉你的。」 「什么?」王绍成酒还没醒。 「谁告诉你她今天去大相国寺。别再让我问第三遍。」林勋的目光扫过来,连赵哲都抖了一下。四下的亲卫更是按着腰上的剑,虎视眈眈地看向王绍成。林勋是唯一被皇帝允许豢养私兵的王侯,可以不卸剑进文德殿见皇帝,据说他手上还有丹书铁券,可见圣宠之隆。 王绍成犹豫要不要把那个人说出来,林勋却没什么耐心,让透墨抛了一个东西过去。王绍成疑惑地打开那块布,里面赫然是两根手指,「娘哎!」他吓得一下子就撒了手,血淋淋的手指滚落到地上。 透墨说:「这是大相国寺跟你串通的那个修缮长老的手指,不想变成这样就快说!」 「是靖国公夫人跟我母亲聊天的时候提起的!」王绍成一股脑地说出来。 又是赵阮!林勋握着拳头,手指关节啪嗒作响。他把王绍成叫到一旁,王绍成举起双手拜了拜,就差跪在地上:「知道的我都说了,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再也不敢了,侯爷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吧!」 林勋话锋一转:「你还未娶妻?」 「啊?」王绍成没反应过来,连忙说,「还没有。」 「你把靖国公府的五小姐娶了,今日之事我便作罢。」 王绍成都不知道靖国公府五小姐是谁,但看林勋的脸色,又不敢拒绝。反正妻子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摆设,听出身也还过得去,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连忙应道:「是,我去求娶。那……人家若是不答应呢?」 林勋皱眉:「你不会想办法?」 使浑的王绍成最拿手了,他捣蒜般地点头:「我一定娶到朱家五小姐!」 林勋抬手,亲卫队便收兵跟着他走了。 王绍成抹了抹额上的汗,回到赵哲身边,酒早就醒了,命还吓去半条。赵哲顺了顺心口道:「绍成兄,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表哥半夜来堵你?我远在淮南都知道,千万别得罪他,你……」 「哎,别提了。」王绍成想,自己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去招惹这阎王。 绮罗醒过来,看到身旁有很多人,曹晴晴,陈家珍和郭雅心都在。这已经不是大相国寺,而是她的闺房。窗外的天都黑了。 她坐起来,宁溪给她身后垫了个软枕。郭雅心拉着她的手说:「真没想到出去上个香都会出事。以后我怎么放心让你出门?你也是的,连暮雨那丫头都不带。」曹晴晴没跟郭雅心说得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林勋也没有全部告诉她。但郭雅心也不笨,立着走出去的人,横着回来,能遇到什么好事? 「夫人别担心,好在碰到勇冠侯了,没出什么岔子。」曹晴晴冲绮罗眨了眨眼睛,一副要讨赏的样子。 绮罗立刻觉得满脸通红。虽说当时意识不清楚了,但隐隐还有些知觉,她好像做了很羞人的事情……完蛋,不敢再见他了。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适?」郭雅心担忧地问道。 绮罗摇了摇头,手却轻轻抓着被子。王绍成是枢密使王赞的儿子,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坏事,她能有什么法子?皇上本就不喜欢朱家人,这么多年,爹和大伯只是侍郎,那些才能远不如他们的人都升做了尚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皇上刻意压制着,不让出头。而如今几个皇子斗得那么凶,他们也没有表态要站哪边,说得好听点叫明哲保身,说得难听点,是又怕站错队。 郭雅心起身到外面去吩咐晚饭,绮罗侧头说:「辛苦两位姐姐了,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曹晴晴正跟陈家珍说话,闻言回道:「不用。我已经派人去府里送信,四郎会来接我。」 陈家珍脸微红,也低头说:「我也不留下来了。季辰晚点会来。」 绮罗揶揄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个来回,虽没说什么,曹晴晴却是受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你作何这么看着我们?我可是成了亲的,相公来接有什么不对?家珍身子不好,叶家公子担心来接也是正常的。可比不得侯爷,没过门呢,内子什么的就叫上了。说,你们在一起有没有做坏事?我可是看你头发都散了。」 v第45章[03.17] 陈家珍掩嘴笑,绮罗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曹晴晴一眼。 郭雅心端着一碗参鸡汤回来,坐在床边,递给绮罗:「看你这脸色,一会儿白一会红的,别又是生了什么病。赶紧趁热喝了。」 苏府离得近些,苏从砚先来把曹晴晴接回去。绮罗看他们夫妻并肩,有说有笑的,苏从砚也是一副小心呵护的模样,猜测他们的关系已经修复,要不然就是刻意在众人面前装出恩爱的样子。至少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世家大族可不就是如此,像一个绸面绣着富丽花纹的帛枕,无论里头装的是破棉絮还是烂叶子,外头看起来都是极好的。 叶季辰过来得晚些。严书巷毕竟只是平民区,离得有些远。京中的居住地看似无规则地错开在几处,其实都有讲究,金柳巷,朱雀巷都是官家住的地方,最好的就是王侯和皇亲国戚住的永福巷。 叶季辰正月拜年的时候来过,初见绮罗,吓了一大跳。怎么也没想到三年没见,当初那个圆圆胖胖的小姑娘,竟然出落得如此好看,真叫他刮目相看了。 江文巧跟着叶季辰一起来的,扁着嘴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绮罗也不管她。 叶季辰的性子也敛了很多,瞧着渐渐有前世的样子。他牵着陈家珍,走到郭雅心面前郑重地说:「我爹从牢里给我传了消息,希望能看到我成亲。我把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六,是有些仓促,但两边家里都没剩什么人了,我们不打算大办,就想简单摆两桌酒席。到时候夫人一家若是肯赏脸光临,我二人深感荣幸。」 绮罗看着站在眼前的一双人,他们是她前世的父亲和母亲,就要成亲了。她想让这一世他们的孩子过得幸福,父慈母爱,不要再受她前世的那些苦。她想看到这一家人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圆了她前世的那份残缺。 郭雅心笑着说:「恭喜你们了,我们肯定会去的。不过成亲毕竟是大事,也不能弄的太简单了。叶蓉如今快要生产了,顾不上你们,不如我这同样当姐姐的做个主,为你们操办婚事。」 绮罗虽然也有帮忙的意思,但郭雅心这样一口包揽下来,她还是觉得头疼。她这位娘,那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爹几乎不让她操心管事,心善爱帮忙没错,但哪里是个做事的人?事情最后肯定都要落在自己身上。 「娘,我看文巧姐姐是个能干的,不如把她留在我们家一起帮忙打点舅舅的婚事。家珍姐姐身体不好,您另外再派两个贴心的丫环过去,照顾她的起居如何?」绮罗建议道。 她是要把江文巧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江文巧下意识地想拒绝,看向叶季辰,叶季辰却在跟陈家珍说话,脸上的笑淡而真挚,根本就没注意她。江文巧咬着嘴唇,没有支声。郭雅心说:「我觉得这样好,文巧了解家珍,留下来帮忙,也能更称新娘子的意思。你们觉得怎么样?」 陈家珍有些犹豫,抿了抿嘴巴没开口,等着叶季辰拿主意。叶季辰想了想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你要为职位奔走,家珍身体不好,我素日里却清闲。」郭雅心笑着说。其实她也有私心,想先弄清楚整个成亲的流程,好在绮罗出嫁的时候心里有个底。 「那就有劳夫人了。」叶季辰拜了下,也不再推辞。 郭雅心当即点了阿香跟另一个婢女同叶季辰一道回去。绮罗把阿香偷偷拉到影壁后面,仔细交代了两句,还把今天莫大夫的药方交给她:「你好生照顾陈家姑娘,记得把她平日喝的药换成这一副。」 阿香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吧,奴婢能做好。」 绮罗握了握她的手:「去吧。」 既然要操办婚事,就要布置府邸,购买很多成亲要用的香烛红布。郭雅心出嫁的时候,一切都是娘家准备的,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底下没有妹妹,朱明玉这边也没有小姑,导致她根本没准备过婚事,两眼一摸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绮罗早就知道她会如此,特意请了月三娘过来帮忙。 月三娘三两下就列好单子,要上街去采购。绮罗管着家里的银子,恰好要出去买书,就与月三娘一道出门。其实她也是在家中闲不住的性子,郭雅心根本拦不住。不过她这回倒是带上了暮雨和宁溪。 绮罗现在看到暮雨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会想起陆云昭,所以上次去拜佛就没有带她,哪知道就出了事。她知道暮雨私底下还有跟朝夕联系,有时也想问问陆云昭的近况,又觉得这么做多余。陵王那样的人是他的生父,一定会为他好好筹谋的。 月三娘去马行街的绸缎庄和香烛铺子,绮罗派宁溪跟着,她自己则去了常去的那家书店,就在旁边。这书店在京中也算极有名气,种类繁多,而且出新最快。一楼多是卖时兴的话本,也偶尔有女眷丫环会来购买。二楼卖的是经史,买书的多是男子,但平日里男子要忙于读书公事,人反而很少。暮雨跟着绮罗上了二楼,书架间果然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店里的伙计在用拂尘四下打扫。 绮罗戴着帷帽,伙计没有认出来,倒是认出了暮雨,连忙面带微笑地迎过来:「朱小姐,您去年要的那本书到了。」 绮罗愣了愣,伙计见她像是忘了,就解释说:「一本前朝人写的,叫《山河集》的书,当时不是没有了吗?您很想要,说再寻到了,一定得给您留着。」 她想起来了。不是她想要,是陆云昭想要。淮南寻不到这本书,他便托她在京中帮忙寻找。这书讲的是地志,山川风貌,十分冷门,所以极少。 绮罗站着没有说话,暮雨看了看她,对伙计说:「你先去忙,我们小姐要了再告诉你。」 伙计摸了摸后脑,识趣地走开了。这个时候,楼梯上传来说话的声音:「希文,你走慢点!」 绮罗浑身一凛,拉着暮雨就走到角落的书架后面,冲在旁边打扫的伙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楼梯口那边上来两个人,前面的是陆云昭,后面的是久未见的周怀远。陆云昭穿着竹青色的云纹直缀,瘦了很多,显得脸上棱角分明。他以前看起来温和,笑容常挂在脸上,如今看起来却凝重了很多。 绮罗能感觉到身边的暮雨明显僵了一下。 周怀远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云昭后面,扯着他的袖子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呀!要急死我。」 陆云昭没跟他说话,叫来伙计:「我要的那本书有了吗?」 第46章[03.21] 伙计的眼神四处游离:「有是有了,不过有人比公子订的早,所以公子等下次吧。」 陆云昭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径自走到书架间取书来看。周怀远靠在他旁边的书架上,双手抱在胸前:「这次我回京,顺道去应天府看望了洪教授。他一直希望你考馆职的。你突然去做谏官,是不是跟朱家小姐退亲有关系?」 陆云昭的手指稍稍收紧,淡淡地说:「无关。」他的身形瘦而颀长,像一杆青竹。虽说现在是过分瘦了些,神态清冷,但更添了几分气节。绮罗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恍恍然地,明明没多久前才见过,却觉得像是一别经年了。 「朱绮罗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时候你对她多好啊。居然不要你,跑去跟勇冠侯结亲。那勇冠侯看起来是好,可他杀了多少人啊,砍下的头颅都能堆满一座城。我听说他为人凶狠暴戾,杀人不眨眼睛,到时候有那胖丫头哭的。你可不许心疼她!」周怀远愤愤不平地说,他上次见绮罗还是几年前离京赴任的时候。 陆云昭失了下神,又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人,问周怀远:「你说六皇子要见我?」 「对啊。你想不想见?」周怀远期待地问。陆云昭的本事,他最是清楚,洪教授也说过,以后只怕不是池中物。六皇子赵霄如今是他的妹夫,陆云昭若肯加入他们这一边,最好不过。只是他这位同窗好友一向清高,不爱结党,从前在应天书院里头,就是独善其身的。 「你安排时间吧。」 「好,你等我消息!」周怀远喜出望外。陆云昭肯帮赵霄,赵霄也一定会给他回报。赵霄的母亲是王贤妃,虽然没有郭贵妃那么得宠,但势力却比郭贵妃大很多。她是王赞的亲妹妹。 陆云昭很快地选好了书,要下楼的时候,停在楼梯口,往绮罗躲藏的书架这边望了一眼。绮罗下意识地往后退,差点碰倒了身后的高几。但见他目视前方,轻轻地说了声:「恭喜。」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见,然后他就低头下楼去了。 周怀远一头雾水,跟在他后面下去了。 绮罗不知为何,用手捂着脸,忽然想哭。他分明是看见她了。 于山于水,于海于滨,再相逢已是路人。 绮罗再没有心思选书,叫伙计拿了那本《山河集》,递给暮雨:「他在找这本书,你晚点送去给他。别提我。」 暮雨点了点头。 月三娘正掐着腰跟香烛店的老板讲价,宁溪手撑着额头站在旁边,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拉了拉月三娘的衣袖,轻声道:「月老板,一两银子不如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你这姑娘,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月三娘低声斥完,对香烛店的老板娘说,「我买你这么多东西,你少算我一两怎么了?隔壁街比你便宜得多,我这还不是冲着你家百年的名号来的?你今天卖给我,我下次还来你家买,细水长流啊。」 香烛店老板娘真是哭笑不得。她还没见过杀价这么狠的,先说好的是十两,后来冲着她月三娘的名号,硬给砍成了八两,现在好,直接说钱没带够,只给七两。这不是耍无赖么。 「你说话啊!卖不卖一句话,我还得去下家呢。」月三娘把七两拍在柜台上。她平日里跟人做生意都是这样,不给对方放点血是不会罢休的。无商不奸。 两边僵持不下,老板娘真想说不做这生意了,又有些怕月三娘的势力。她正咬咬牙,打算破财消灾,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老板不如行个方便,就卖给我们吧。」 那姑娘收手的时候,老板娘的掌心里多了三两银子。她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好好好,你们把东西拿走吧。」 从香烛店出来,月三娘颇为得意,嫣然笑道:「你看吧,这差事交给我准没错,又给你省了一两银子。不过也真是奇怪,我跟她说了半天,她都不答应,怎么你一求她就答应了?她看到你的脸了?」 绮罗被她逗笑:「瞧你说的,我这脸还能当银两花不成?」 月三娘暗道,你可不知道你那脸多值钱,有人为了让你顺利拜师,一出手就是一家金玉满堂铺子。那可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段,日进斗金的店面啊。月三娘想想就心疼。 这说着金玉满堂,眼前可就到了。街角处的楼宇气派开阔,门外停着几顶精美的轿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 月三娘说:「你前阵子不是让我拿着你的图纸去打首饰吗?应该好了,进去看看吧。」 赵阮和于娴坐在大堂边上的檀香木雕牡丹花纹的交椅上品茶,不时说两句话。赵阮穿着绛紫色银线缠枝莲的及膝旋袄,下身是官绿色的叶纹襕裙。于娴还在丧中,穿得比较素,霜色的大袖衫,里面是青白色的暗纹襦裙。 朱成碧带着于文芝在旁边选首饰。朱成碧其实很看不上于文芝那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但怎么说也是要做她五嫂的人,只能随便应付两下,实则在给自己精心挑首饰。过两日,她要跟着赵阮进宫去参加宴会,打扮得漂亮些,说不定就给哪位皇子看上了。 她看到旁边的柜上放着个盒子,忍不住打开,惊叹一声。里面是一套首饰,两支金质的蝶恋花簪子,做得很精细,花心有颗玉石,成色很不错,配套的那对耳环和项链看起来也十分漂亮。她拿起来看了看,爱不释手,问道:「老板,这套首饰我要了,多少钱?」 老板赔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小姐,这套首饰是客人定做的,不卖的。」 朱成碧皱眉:「那客人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老板为难道:「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客人给的图纸,我们按照图纸做的。小姐若实在喜欢,我们另寻一套差不多的给您?」 「不要其他的,我就看中这套了。你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看看是要得罪我,还是要得罪那什么客人。」朱成碧气势凌人地说。 老板实在很为难,恰好看到月三娘和绮罗进来,便指着她们说:「喏,那客人来了,小姐同她们说吧。」 第47章[03.21] 朱成碧回头,看到是月三娘,轻嗤了一声,把东西摔回盒子里,转身走开了。绮罗戴着帷帽,她没有认出来。 「什么态度!」月三娘骂一声,要上前去说理,绮罗拉着她的手臂,低声道:「何必跟她计较。」 老板忙把首饰拿起来吹了吹,仔细擦好,又捧给月三娘看:「月老板看看怎么样?说真的,这套首饰设计的真是漂亮,做出来摆在这里几天,每次进来的客人都想买。我做这么多年首饰的买卖,就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设计,虽然有些瑕疵,但瑕不掩瑜。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月三娘看了身边的绮罗一眼,拿起簪子来,笑道:「这大师还没出名呢。以后估计不比施大家和明修师傅差。」 掌柜忙连声应是,看了看四下,把月三娘和绮罗请到内堂。他说:「原本收个工钱和材料钱,总共十两银子。若是二位肯把这套首饰放在店里卖,我不仅分文不取,还给你们这个数,你们看怎么样?」掌柜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月三娘暗暗吃惊,问绮罗的意思,绮罗却摇了摇头。她做这套首饰本就不为了赚钱,只不过那天灵感突然来了,想做了给陈家珍当成亲的贺礼。她那里本来还有一套更贵重的宝石头面,但觉得自己做得更有意义。 老板见绮罗不肯,就讨好地说:「那二位以后若是有好的图纸,也可以考虑卖给我们店,价格绝对公道。我跟月老板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再说吧。」月三娘挥了下手,给了银子,就捧着盒子出来。绮罗跟在她后面,看到旁边有一位姑娘巴巴地盯着这边看。那姑娘生得素净清秀,身上穿着蓝底碎花的及膝背子,襟上系带,底下是素裙。头上梳了双髻,只插着两根素银的花形簪子,看起来出身并不高。她好像很想过来,但又不敢。 「姑娘有事?」绮罗停住脚步问道。 于文芝赶紧走过来,低声道:「请原谅我有些唐突,能不能问问姑娘这套首饰肯不肯割爱,卖多少钱?实不相瞒,我不久要成亲了,这才出来买首饰。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选什么好,一看这套首饰就非常喜欢,觉得适合在成亲的时候戴。只不过,我怕买不起,刚刚就没好意思问……」她的声音渐小,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绮罗想了想,从月三娘手里把盒子拿过去,放在了于文芝手里:「你拿十两银子给我,算个工钱和材料的钱。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跟出来的首饰店老板觉得真是暴殄天物,这首饰如果要卖,交给他绝对能卖一个好价钱,十两不是亏大了! 于文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真的吗?姑娘真的愿意卖给我?」 绮罗点了点头:「成亲一辈子就一次。挺适合你的,拿去吧。」 于文芝很感动,连声道谢,赶紧去腰间摸钱袋子。她身上就带了十两银子,不过买了这套首饰真是太值了。她把钱给了绮罗,又再三鞠躬感谢,绮罗摆了摆手,跟月三娘一起走了。 月三娘实在心疼,忍不住问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首饰店老板给那么好的价格你不卖,偏偏给了一个只出得起十两银子的。我看她钱袋都空了。」 「这套首饰打出来本打算送给我舅舅未过门的妻子。可刚才我看了看,尺寸稍微有些大了,反而是问我的那位姑娘长得高一些,更加适合。所谓物尽其用,我看她真的喜欢,就给她了。」 「你这败家的。」月三娘戳了戳她的脑袋。 于文芝把盒子捧到于娴面前,献宝一样地说:「小姑姑,我买好了,您看看。」 于娴把盒子翻开,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眼光,真是漂亮。不过文芝,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就花了十两,一个好心的姑娘让给我的。」于文芝兴高采烈地说。 十两?简直是半卖半送了。于娴道:「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她在哪儿呢?」 「已经走了。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长相,但身上有股淡淡的木梨花香味。」 朱成碧走到赵阮身边,扯了扯赵阮的衣袖,不甘心地看着那套首饰。赵阮知道她也想要,可已经是于文芝的东西,难道要夺过来?何况于文芝马上就要嫁进来了,姑嫂相争成什么样子?她瞪了朱成碧一眼,要她安分点。 这时候,李妈妈跑进来说:「夫人,您快回去看看吧,王家派人来提亲了!」 赵阮一震,跟于娴道别,连忙带着朱成碧匆匆赶回国公府。 朱明祁刚下了值,正坐在大堂里头,面容严峻。王家请的是辅国公夫人姚氏来说媒,礼物把半个厅堂都堆满了。姚氏如今是六皇子的岳母,气势不小,喝了一口茶说:「要我说这门亲事是极好的,王家的公子跟贵府的五小姐年龄合适,也是一表人才。王家自不必说了,五小姐嫁过去以后肯定是享福的。」 朱明祁沉吟了一下问:「我夫人与王家夫人素有来往,却从未听她提及婚事。不知王公子为何突然提出要娶小女?」 「听说是王公子仰慕五小姐日久,求了王夫人,王夫人便托我来说媒了,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姚氏不解地问。 朱明祁沉默着。人人都知道那王绍成是京中有名的浑子,经常拈花惹草不说,妾侍和通房都有好几个了,阿碧嫁过去,哪里受得了?朱明祁虽然恨不得女儿早点出嫁,但嫁给王绍成,却绝不是一桩好婚事…… 「劳烦夫人回去跟王家回话,就说我女儿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恐怕这亲家就结不成了。」赵阮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跨进来,大声说道。 朱明祁看她一眼,眉头微皱,但还是对姚氏说:「正如我夫人所言,劳夫人回绝了这门亲事吧。」 既然对方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姚氏也不多留,带着人走了。走到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靖国公府的匾额,轻轻摇了摇头。 第48章[03.21] 赵阮看到那些礼物就来气,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用手扇着风:「也不看那王绍成是什么东西,想来娶我女儿?做梦吧!」 「你以为你女儿是香饽饽,人人都想抢?」朱明祁冷冷地说,「你自己想想看,京中十六岁还没有议亲的姑娘有几个?哪个好姑娘不是十三岁的时候就被人抢着要了?你看绮罗嫁的,再看看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阿碧难道不是国公爷的女儿吗?」赵阮咬牙切齿地说。 「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招惹上王绍成了?」朱明祁锐利的目光逼视她,「赵阮,我警告你,最好安分守己,别胡乱给我在外头立敌。今天皇上要我下月离京去兴远府办差,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办得不好,这身爵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赵阮一个激灵,凑近了问:「这么……严重?」 朱明祁没耐心跟她细说,站起来道:「之后我不在府中,你倘若惹了什么乱子,自己负责收拾!我现在先去勇冠侯府一趟。绮罗那边的婚期要是定了,你抽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赵阮摆出一副不愿意去的样子,朱明祁冷哼一声:「你不怕连累我,连累两个儿子和阿碧,尽管不去。如今是什么形势你还看不清楚吗!没脑子的东西。」 赵阮还欲辩解几句,朱明祁已经拂袖离去了。她心里直发虚,不知道大相国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跟王绍成突然来提亲有没有关系。前头她听说王绍成迷恋朱绮罗,就去王夫人那里提了提,还以为会闹出些事情,哪知道风平浪静的,就只知道那位修缮长老忽然回老家去了。可她现在没空理会这些,就想尽快把朱成碧的婚事给定下来。时日久了,夜长梦多啊。 朱明祁二月里去了兴远府公干,朝堂上都理解成皇上这是要追查边境的军饷,从而决定是否撤换边境守将的举措。只不过这差事着实不好。朱明祁是文官,肯定压不住那些将士,一个弄不好,还会搞的边疆哗变,那罪过可就大了。 在忙碌的准备中,三月很快就到了,叶季辰成亲的前一天,绮罗和郭雅心都住在了他们严书巷的家中,帮忙布置,同时也给新人增加点喜庆的氛围。成亲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太冷清就讨不到好兆头了。 月三娘喊了舞乐坊的一群姑娘来帮忙,贴喜字,挂红绸,却没见沈莹的影子。 「那小蹄子最近跟你四哥打得火热呢,我都找不到人!」 绮罗正在新房摆弄一个花瓶,嘴里咬着几根花枝,闻言一惊,把花拿下来:「可我听说我四哥要娶妻了啊。」 「男人那性子你还不懂?家里有一个正室立着,给他们操持,外面花天胡地的,家里那个又能怎么样?」月三娘惋惜地看了门外的曹晴晴一眼,意有所指。绮罗道:「苏从砚不会还去你那儿吧……?」 月三娘点了点头,低声说:「不过都是偷偷来的,也没那么张狂了。你可千万别跟他夫人说,伤感情的。」 绮罗叹了一声,又摆弄了一会儿,看着差不多了,把花从嘴里拿下来,递到旁边:「帮我拿一下。」 旁边的人依言接过去,她得意地拍了拍手,笑道:「好看吗?被我这么一弄,是不是觉得整个花瓶都焕然一新?」 「好看。」旁边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绮罗惊得转过头去,看到林勋负手站在那里,穿着玄色的盘球锦袍,手里还抓着被她咬过的花枝。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头道:「你怎么在这里?」偷偷瞄一瞄四下,早就没有人了。 「嗯,来找岳母商量婚期的事情。」他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岳母……」绮罗嘀咕道。心却扑通扑通地跳。 「不喊岳母,你教我喊什么,嗯?」林勋却听见了,走近一步,倾身下来问道。靠得太近了,绮罗连忙伸手抵在他胸前:「你,这里……可是别人的新房!」 她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林勋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退开道:「你忙吧。」然后就转身走出去了。 她专注做事情的样子,很迷人。 「哎,我的花!」绮罗叫了一声,又不敢去追他。就这样拿走了? 郭雅心没想到林勋居然亲自过来谈婚期的事情,二进的小院子都快炸开了。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上座。林勋坐在下首说道:「我希望把婚期定在十月。」 郭雅心听到婚期是十月,下意识地摇头:「不行,太早了,皎皎还小。原本说是明年开春,我都觉得有点早了……」虽然说十三四岁嫁人的不是没有,十五六岁生孩子的也很常见,但真到了自己女儿身上还是免不得心疼。 她是受过这方面苦的。 林勋沉默了一下。他早就知道郭雅心会反对,绮罗毕竟是她们的独女,年纪也的确小了些。他不说话,脸色凝着,郭雅心就有点畏惧。别看她是长辈,在他面前却觉得硬生生矮了半截一样。 林勋说:「我明白您的顾虑。一则是我明年可能要调动去兴远府路担任安抚使,日子还没定,怕耽误婚事。二则朱府的守备太弱,我不放心。」 郭雅心的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十分惭愧。心想朱府的守备自然跟勇冠侯府没法比,绮罗接二连三有事,他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都弄到女婿上门要人了……不过林勋要离京去兴远府路办差?若是他把皎皎一起带走,那她岂不是快要见不到女儿了……一想到这个,郭雅心就觉得很难受。 林勋似乎知道郭雅心在想什么,耐心地说:「皇上只是提了一下,还没有定论。我娶了绮罗之后,可以暂时分床睡,我绝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这样您可放心了?」 郭雅心不由地看了林勋一眼,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能忍得住?可对方是勇冠侯,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再要说什么,就跟无理取闹似的了。 第49章[03.21] 郭雅心叹了口气说:「只望侯爷能多怜惜皎皎,婚期的事情,回头我跟官人说吧。」 林勋点了下头,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放在旁边的几枝花带上。 于坤等在门外,期待地问:「跟夫人谈好了?」 林勋应了一声。 于坤很开心。这下可好了,他能向在九泉之下的老侯爷交代了。就盼望新夫人进府之后,早点给侯爷开枝散叶,免得旁人在背后议论侯爷那方面不行。 两个人往府外走,经过前院的时候,看到几个姑娘正在欢闹,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穿着桃色衫裙的绮罗了。她追着曹晴晴跑,陈家珍站在中间,月三娘和江文巧都站在旁边劝阻。林勋停下脚步,远远地看去,那个少女娇俏得就像二月枝头的桃花,粉嫩艳丽,灼人眼睛。 他拿起手中的花看了看。愿以后在自己怀中,她也能如此花般开得绚烂。 曹晴晴跑累了,被绮罗抱个满怀,直掐她的手臂:「叫你笑我!」 曹晴晴喘着气说:「这里除了你跟文巧,都是过来人。都跟你说没什么了,反正也是要成亲的了。没得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绮罗回头看了眼陈家珍,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已经有身孕了。 叶家出事之后,叶季辰就跟陈家珍住到一处,虽说于礼不合,但彼此有个照应,两边家里也都没什么人了,不外乎是邻里说些闲话。大概叶季辰愁闷,陈家珍想要安慰他,两个人,就越了雷池,不小心怀上孩子。难怪叶季辰要把婚事定的这样急,想必当时就已经……绮罗望着陈家珍的肚子,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是前世的自己吗?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了。 晚间月三娘和曹晴晴都回去了,绮罗和郭雅心今夜都宿在此处,郭雅心负责布置新房,绮罗跟江文巧在陈家珍房中清点明日要用的东西。江文巧这些日子在朱府,也算安分守己,兢兢业业。 绮罗问陈家珍:「舅舅的差事有眉目了吗?」 陈家珍点了点头,又怅然地说:「留在京中怕是不可能了。估计最好就是去地方做个知县,只可惜了他的才华。」 做知县就是走前世的那条路了。应天府虽然不算离得太远,但也要五天的路程,太不方便了。一旦发生了什么事,绮罗也鞭长莫及。她得想办法把叶季辰留下来,却又没有头绪。她不过是个女子,男人朝堂上的事情也并非她能插手的……要不然她找机会问问林勋? 第二日天没亮,众人就起来一顿忙碌。虽然只是在院子里走个礼仪,但该有的拜天地和款待宾客却不能少。叶蓉临盆在即,没有过来,赵阮也是不肯她出门的,倒是梅映秀和朱景舜,还有朱景舜的妻子杨妙音都过来了。 朱景舜科举高中之后领了个从七品的着作郎职位,杨妙音是他的顶头上司直秘阁杨展的嫡女。杨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户,跟国公府根本没法比,直秘阁也只是个清水官,掌管图书和编修那些,辅助高位馆职的。杨展这个年纪还在直秘阁上,想必这辈子也不会再往上升了。 郭雅心以为今日没有什么人,就摆了三桌酒席。哪知道林勋一来,又陆续来了几个枢府的官员,纷纷都送了礼,还有苏从修竟然也跟着苏从砚来了。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那些被雇来帮忙的下人们没想到能一下子看到了两位大人物,都显得雀跃兴奋。就算大户人家成亲,还不一定能请到苏从修和勇冠侯这样身份的人来喝喜酒呢。 曹晴晴把苏从砚拉到旁边,问道:「大哥怎么来了?他跟叶公子……熟嘛?」 苏从砚摇头道:「我出门的时候大哥知道我来叶家喝喜酒,也要一起来的。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他同僚成亲,也没见他去。」 等到了及时行完礼之后,新人被送入洞房,大家闹了一会儿,就出来入席了。男宾席和女宾席是分开的,女宾在后院。郭雅心正跟梅映秀说着话,一个婆子跑进来,着急地在梅映秀的耳边说了一番。 梅映秀双手发抖,脸色发白,嗫嚅道:「真的?我出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婆子凝重地点了点头。 同桌的人都看向梅映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映秀不便明说,把郭雅心请到一旁说:「二夫人,蓉妹妹好像摔了一跤,要生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 「听说是在院子里摔的,好在产婆已经早就备下了,现在正在接生……」 郭雅心担心地问:「那可要紧?」 梅映秀摇了摇头。她也只是听婆子说了个大概,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要不我先回府去看看?」 大喜的日子,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郭雅心说:「也好。先别惊动前边,有事记得赶紧派人来通知一声。妙音还没生产过,不方便同你一起过去,暂且先留在这里吧。」 梅映秀点了点头,跟杨妙音说了一声,就带着婆子悄悄从后门走了。绮罗问郭雅心:「娘,发生了什么事?梅姨娘怎么先走了?」 郭雅心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绮罗有不好的预感,前世她没听过叶季辰还有个堂姐在国公府做姨娘,按理说凭两个人的感情,不会全无联系,莫不是这次生产出了意外,叶蓉死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妙,找来宁溪,要她去找莫大夫待命。 叶季辰什么都不知道,高兴之余就喝高了,林勋让两个人扶他回房去。酒席将散,各人准备打道回府。透墨在林勋耳边说了叶蓉的事情:「好像还挺严重的,朱夫人也已经赶过去了。」 第50章[03.21] 林勋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向苏从修,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时,阿香跑过来,低声对林勋说:「侯爷,小姐请您过去一下。」 苏从修明明已经准备站起来了,闻言又不动声色地跟旁边的苏从砚说话。林勋便跟着阿香走了。 绮罗在回廊那边等得着急万分,一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过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抓着林勋的手臂说:「叶姨娘难产,我记得你府上有个从宫里出来的妈妈,好像在这方面很厉害。能不能请她去国公府帮个忙?」 「你倒是对我府上的事情知道得清楚。」林勋挑了下眉。 绮罗一时语塞。这是她前世知道的,情急之下就说出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什么。她本来就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 林勋看她急得脸上都是汗,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知道了。回去等消息。」他的手帕也是那股熟悉的香樟味道,细细地钻进毛孔里。绮罗这才发现她还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惊慌地松开:「……谢谢。」 「光嘴上说说?」林勋弯下腰来,把脸凑到绮罗面前。绮罗咬牙,犹豫地看了看四下,迅速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就像被点的炮仗一样跑开了。 这小家伙……林勋摇了摇头,转身看见苏从修站在那里,喊了声:「师兄。」 …… 那天夜里郭雅心很晚才回来,脸上却是带笑的。她对等在屋中的绮罗说:「本来十分凶险,国公府请好的产婆都说没办法了,后来勇冠侯府的寇妈妈和莫大夫一来,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现在没事了,母子平安。」 绮罗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叶姨娘生了个儿子?」 「是啊,大胖小子。」郭雅心点头笑道。 绮罗安心地回去休息。郭雅心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对朱明玉说:「官人,昨天勇冠侯去找我,说要把婚期定在十月。我应了。」 朱明玉靠在床边看书,听了倒是没反对:「若是十月,可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你打算拿什么给皎皎当陪嫁?」 朱明玉为官多年,也十分清廉,家底并不算十分殷实。长公主私下给的铺子和值钱东西,都是交给郭雅心管的。后来绮罗都接手过去。郭雅心梳着头发说:「勇冠侯府那样的人家,我想把嫁妆办厚一点,到时候皎皎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 「那都依你说的办。」朱明玉点头道。 四月里,朱惠兰也生下了一个女婴,孟氏过来报喜,但可以看出来笑得有些勉强。 郭雅心安慰她:「两个孩子都还年轻,过个一年半载的,嫂嫂又能当祖母了。何况你们又不是只有允之一个孩子,前头两个兄长不是都生了儿子吗?」 话虽如此,但孟氏偏爱郭允之,自然希望能早早抱上他生的孙子。 「惠兰怀孕的时候,给身边的大丫环碎珠开了脸,给允之作个通房。那丫头先前好似不愿意,被惠兰教训了一顿,这才老实了。允之毕竟年轻,再喜欢惠兰,那方面也忍不住……每次行完房,我都让身边的婆子去给碎珠送汤药。」 这些事在世家大族的内宅里是司空见惯的了。郭雅心又不禁想起绮罗。她以后若是嫁到勇冠侯府,怀孕的时候,难道也要把身边的丫环送去给林勋当通房吗?她才这么小,若是收不住林勋的心,以后有她受的。不过宁溪那个丫头,倒也是忠心耿耿的。 门外忽然想起了鞭炮声,震天动地。玉簪捂着耳朵在门外喊道:「夫人,侯府送聘礼来了!」 于坤指挥着人把东西往里头抬,两个人一担,络绎不绝的,府里头摆满了,都占了外面的街道。左邻右舍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议论不绝。 「这就是许了勇冠侯的人家吧?呵,这聘礼,也太多了吧!瞧瞧,院子里头都放不下了。我刚刚看到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满满的一盒子,真晃眼!」 「勇冠侯府那么有钱,这点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倒是这家姑娘日后好福气啊。」 众人连连点头,都艳羡地看着那些嫁妆。 于坤在明堂见到郭雅心,恭敬地把礼单呈上去:「夫人请过目。」 旁边坐着的孟氏都看傻眼了。她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见到哪户人家下聘这么大的阵仗,聘礼连家里都堆不下了!她现在怎么说也是都指挥使夫人,不能显得小家子气,用帕子按了按额头,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那些捻金丝的华美绸缎看去。这一匹可是按金算的吧? 郭雅心看着礼单,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倒不是她没见过场面,而是除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物品陈列之外,还写了城外的五百亩地,两个庄子,京中马行街的三间铺子,城东城南共十间铺子,另外还有扬州的一处大宅子并十间铺子。她没有想到,勇冠侯出手竟如此阔绰!这嫁妆的价值起码几千两金! 相比之下,自己准备的那些陪嫁,简直是太小家子气了。 于坤笑着问道:「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郭雅心定了定心神,把礼单收起来:「没有问题,请去旁边耳房喝口茶吧。」 「不了,小的还得回去复命,这就走了。」于坤行礼之后退出来,刚走到影壁那处,看到宁溪站在那里,好像等了一会儿。于坤一眼就认出是绮罗身边的大丫环,笑着问:「姑娘有事?」 第51章[03.21] 宁溪靠过去,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迅速地塞到于坤手里:「劳请转交给侯爷。」 于坤暗想今天收获不小,侯爷收到这封信肯定高兴。他喜滋滋地回去侯府,却被告知林勋正跟下属说事,澄心堂的格子门都是关上的,透墨在院子里站岗。于坤过去问:「还得多久?我这着急回话呢。」 透墨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屋子里,已经挂起了一幅巨大的舆图,林勋双手交叉,坐在圈椅上,目光敏锐。几位官员或坐在他旁边,或坐在他身后,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枢府的正副二使让林勋来管这次边境换将的事情,看似好像重用他,实际上是把难题丢给他。边将牵扯到朝中的几方势力,用谁换谁,都会让另一方势力不满。 这差事也就林勋敢办,换了枢府其它的官员,早就辞官了也说不定。 一名官员站在舆图前,手指着几个地方:「现在就是远兴府这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朱大人到了那边,处处被掣肘,地方官也都说不上话。那些将军把他撂在一边,拒不合作。军饷哪去了,也查不出来。」 「这次朱大人去远兴府,是谁的主意?」林勋沉声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官员连忙说:「好像是六皇子提的建议,说从前老国公爷也办过差不多的差事,办得很好,朱大人没有不如老国公爷的道理。」 林勋眼神眯了眯。看来赵霄最近找了个军师。远兴府的守将一直是太子的人,军饷发得最多最勤,贪墨的事时有发生。皇上派了几个官员去,要不是不敢查,就是查了草草了事。这回派了吏部侍郎朱明祁去,就是下决心整治的。但朱明祁娶的可是赵阮,也算是太子的娘家人。办好了得罪太子,办不好得罪皇帝。 有官员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连忙捂住,尴尬地看了看四下。林勋这才察觉已经是一上午了,沉声道:「先回去吧。明日到枢府再议。」 官员们像得了大赦,松了口气,陆续从澄心堂出来,林勋走在最后面。于坤连忙把信递过去:「小的差事都办好了,这是六小姐给侯爷的。」 林勋拆开信封,木梨花的芬芳之气扑面而来。跟她身上的一样。 林勋快速地看完,皱了下眉。这丫头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什么要求都敢跟他提,以为他无所不能?想要叶季辰留在京中,问他有没有办法……她怎么就对叶家人如此上心?不过,他倒是从莫大夫那里知道了陈氏有病的事情,那个江文巧看起来的确不像省油的灯……既然她这么喜欢叶季辰,把他留在京中,也未尝不可。 「备马。」林勋把信折好放进怀里,吩咐于坤。 丰乐楼的二楼,全是雅致的包间。有的门开着,小二正在打扫,有的关着,显示里面有客人。林勋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有两扇门没有关紧,里面坐着一屋子的年轻官员,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陆云昭。 陆云昭如今做了谏官,不时地被皇帝招到身边,讨论政事的空余,也切磋书法和绘画,颇得圣心。恰逢文相辞世,陆云昭上了表悼念,重提变法的精神,文章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引得当时跟着文相施行新政的官员,忆起往事,被他这封文采斐然的奏折勾起了壮烈的情怀,甚至当庭流泪。 支持太子的赵家和苏家都是顽固的守旧派,当然不能坐视这股势力死灰复燃。可他们就根绳子一样越拧越紧,现在都聚到了陆云昭的身边。陆云昭甚至还上书抨击他们这些公侯享有的特权,尤其针对他拥有私兵和陵王散漫无纪,挥霍无度,言辞激烈不留情面。几个不知死活的谏官见风使舵,也都上书弹劾,皇上还为此找他进宫去谈话。 林勋负手走过去,推开隔壁包间的门,苏从修坐在里面饮酒,听到声音侧头说:「君实,你来了。」 林勋敛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来,自己拿了杯子递过去:「我明明是个守时的人,师兄却每回都比我早到。」 苏从修提壶给他斟酒:「谁让我是师兄呢。」 明明是自小就感情甚笃的师兄弟,却不能让外人发现两人的关系,那样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他们之间不愿意牵扯到身份和利益。 林勋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上次你去叶家找我,因为突发状况,也来不及说上话。」 「我听说了,靖国公府的叶姨娘难产,你把寇妈妈叫去帮忙了。看来师妹在你这儿是有求必应。你从小不肯求人,却肯为了让她入门学画拜托老师。」苏从修浅酌了一口,淡淡笑道,「师妹还不知道老师就是清莲居士吧?有一回我在竹里馆见她在亭子里拿着老师年轻时的画作看,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猜清莲居士是不是个女子。」 林勋勾了下嘴角:「这傻丫头。」 苏从修看了看林勋的神情,仿佛看到当年自己和夫人之间的情愫。喜欢到了极致,提起那人,连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爱意。从前他总觉得林勋冷漠,又很是孤独,一个人来往,看似拥有一切,但那些都不在他眼里。大概很难有人能暖他的心。 苏从修道:「其实也没什么,是想跟你说云昭的事情。他怎么说也跟我们师从一门,若有一日做了什么……望你看在老师和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林勋靠在椅背上,沉沉地说:「师兄多虑了。他如今是皇上和六皇子身边的红人,真做了什么,我也不能把他如何。」 「我上次在文府拦他,问他为何不考馆职,那时就觉得他不大一样了,更像小时候。他跟小师妹的事,你也插手了?」 林勋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置可否。陵王的确来找过他,要联手把陆云昭和绮罗拆散。但到了最后,他也没用什么阴的手段。其实结果早就预料到了。 他不想再提陆云昭,顿了顿,转而问道:「师兄,叶季辰若想留在京中,你有无办法?」 苏从修沉默了一下,这是林勋第一次求他。从小林勋遇到什么事都不爱说,有一次明明肚子疼得厉害,上课的时候却硬要忍着不开口,后来都疼晕过去了。这个孩子,总是自己承担着一切。无论如何,他肯开口,都是好事。 「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有些委屈。我听说他谋了个昌邑县知县的差事,本来还不错。若强行留在京中,考馆职只能等到年底,现在可以领着作佐郎之类的低职,他不嫌委屈?」 林勋想了想:「我问问他吧。若他愿意,到时候就拜托师兄了。」 第52章[03.21] 苏从修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勋先告辞出去。他要下楼的时候,陆云昭那处包间的门拉开,陆云昭与几个官员一并走出来,都看见了林勋。那些官员的职位不高,慑于勇冠侯的威势,有点怕,其中还有两个上次还同陆云昭一道弹劾了他。 陆云昭淡淡地看着林勋,脸上平静无波,手却在袖子里头握紧。他以为上次的上书多少能撼动林勋分毫,至少能引起皇帝的反感,却没想到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十分牢固,比林阳更甚。这个人的手段只怕不是自己能想象的,与他相比,自己的确是太不足了。 林勋抬起手,那两个谏官吓得缩到了后面,没想到他只是拂了拂衣袖就昂首下楼去了。 好像根本就看不起他们一样。 陆云昭的脸色沉下来,身边的官员小声议论道:「咱们以后还是不要招惹勇冠侯为好。此人心机深沉,杀人如麻,又在世家大族和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实在是不好动。」 另一个官员附和道:「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他原本是武将出身,管不到朝堂上的政事。偏偏他又文武双全,三年前还考了个探花郎,现在在枢府也是能说上话的。」 「不是说他今年要成亲了吗……」 旁边的官位连忙拉了拉说话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云昭已经沉默着走远了。他愤怒之后,已经冷静下来。愤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究竟要用多少年,他才可以让林勋把自己当作对手?他要变得更强,他要爬得更快! 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话的官员不明就里:「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勇冠侯原本要娶的夫人是跟陆大人有婚约的!你呀,六皇子不是特意交代了别说这件事。」官员说完,去追陆云昭了。 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夏季,今年的天气格外热,院子里的荷花却开得正好,足有碗口那么大,粉白鲜嫩。绮罗正在自己屋里绣嫁衣,额上都是汗水。蹙金绣云霞翟纹的正红色礼服,是有品阶的命妇和正妻才能穿的。 丫环在她旁边摆了半人高的冰块,轻轻地扇风,暑热才减轻了一些。宁溪端了绿豆甜汤进来:「小姐快喝些,祛暑的。」 绮罗一边喝,一边想念起荔枝的味道。往年这个时候,叶家的荔枝都已经从运河上送来了,但今年是不会再有了。 宁溪决定把柜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晒一晒,顺便把旧的处理掉,忽然就翻到底下两件男人的袍子。 「小姐……这是?」 绮罗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原本答应给陆云昭做的衣服,做好了之后还来不及给他。现在再给肯定是不合适了。 「就放在箱子里吧。」绮罗叹了口气。 先头五月的时候,叶季辰确定了留在京中,领了个着作佐郎的职位。虽然比他原先的官职要低,但已经让夫妻两个十分欢喜。阿香被绮罗留在叶家继续照顾陈家珍,顺便盯着江文巧,每日还派人来给绮罗禀报情况。 从会稽来的那个大夫,被绮罗用一笔钱收买,离开了京城。绮罗就顺势让莫大夫接手给陈家珍看诊的事情。陈家珍认出莫大夫就是那日在大相国寺的修道僧,还夸奖他医术好,症状摸得准,不像会稽的那位大夫几乎每次都说一样的话。江文巧听了之后,脸色特别难看。 那天诊完脉之后,绮罗又私下找了江文巧,敲打敲打她。刚开始江文巧还嘴硬,后来绮罗把会稽大夫的口供给她看:「他可以被你收买,同样也可以被我收买。这东西要是交到官府去,恐怕你得吃官司。」 江文巧吓坏了,跪在绮罗的面前,求绮罗不要这么做:「六小姐,表姐她很是依赖我,除了我没有人能好好地照顾她。我只是想伺候公子,但公子眼里只有表姐,连纳妾都不肯……求六小姐饶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歪念头了。」 陈家珍的确很依赖江文巧。阿香说,有一天夜里叶季辰不在,陈家珍魇着了,谁安抚都没有用,还是在江文巧的怀里睡着的。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而且陈家珍现在怀孕,又有心疾,贸然处理了江文巧,只怕她受不住。 「这份口供我先收着,我也会派人盯着你。一旦你不老实,我就不会再给你机会了。」绮罗淡淡地说。 「谢谢六小姐!」江文巧磕了个头。 那之后,江文巧的确是老实了很多。绮罗记得叶季辰上辈子说过,陈氏是难产死的,绮罗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足月,差点养不活。为了照顾绮罗,叶季辰才娶了江氏,以为凭她跟陈家珍的感情,肯定会好好地待绮罗,哪成想江氏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郭雅心过来找绮罗,给她看陪嫁的单子:「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 林勋送来的那几间铺子和宅子都在单子上。绮罗道:「娘,我要不了那么多,您跟爹留着吧。」 「留着我们也管不过来,你知道我的,这两年家里都是你操持。你爹呢政务繁忙,也顾不到家里。而且我们自己手上也还有庄子和铺子。你都拿去,万一在侯府有要用钱的地方,还可以变卖的。」 绮罗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嫁去侯府之后,家里的事没有人管。都交给郭雅心,的确有可能把事情给办砸了。 「也好,先交给我吧。」绮罗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张妈妈来送长公主和赵阮等人给添的嫁妆,总共是二十五担,朱惠兰出嫁的时候,只有十五担。叶蓉身边的大丫环荣华是跟张妈妈一道过来的,张妈妈把事情办完之后就回去了,荣华倒是留下来聊了一会子天。 「姨娘和八公子都挺好的,只不过姨娘生产伤了元气,还得静养一段日子。」荣华喝了一口水说,「我们姨娘和梅姨娘都给刘小姐各添了三担嫁妆,林姨娘最小气,只给了添了一担。大概是不服气比三小姐出嫁的时候多了那么多,想要压一压。」 第53章[03.21] 玉簪道:「三小姐毕竟是庶出的,跟我们小姐没法比。而且小姐嫁到勇冠侯府,也是给国公府挣了脸面的。林姨娘也不想想,三小姐出嫁的时候,我们夫人可是给了三担嫁妆的。」 郭雅心倒是不在意这些,无论嫁妆多少,跟勇冠侯府的聘礼都是没办法比的。 荣华又说:「等办完了六小姐的婚事,五小姐年底也要办婚事了。」 这件事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郭雅心连忙说道:「我之前去向母亲请安,也没听她提起。阿碧许了哪户人家?」 荣华压低声音说:「也是刚定下的。许的是枢密使王赞大人的儿子,王公子。原来王家就过来提亲的,但是国公爷和夫人都没有同意,后来那王公子就经常缠着五小姐。前两日五小姐出去,夜里竟然没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是从后门进的家。沐春堂那里闹出好大的动静,被公主知道了,还叫夫人跟五小姐去松鹤苑说话呢。只是当时下人都被张妈妈堵在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婚事却就这样定下来了。夫人这两天脸色很难看,府里没人敢议论这件事。」 绮罗对于发生了什么事猜到了八成。王绍成从前眠花宿柳,闹出过不少丑事,只不过那些女子身份都不高,给了钱就草草了事。这次他对朱成碧故技重施,却没那么容易善了。赵阮一门心思要让女儿高嫁,自然不愿意朱成碧嫁给王绍成这样的混子,想必也是没办法了。 越是临近婚期,绮罗就越发紧张。有时常常整夜不睡觉,就想着成亲之后怎么跟林勋相处。前世,他是她最敬重的男人。虽然她心心念念要跟他在一起,可这一世真的演变成这样,还是会觉得无所适从。她在想会不会有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这十年不过是一场梦?她早就死了? 到了婚礼的前一天,曹夫人受郭雅心所托,带着人去勇冠侯府铺床。曹夫人回来以后,十分满意:「你放心,那住的地方啊,极其敞阔,屋子里面也很大。勇冠侯府早就布置好了,那架子床全部是黄梨木做的,浮雕做得很精美,睡四个人都不成问题。」 郭雅心想到林勋可是说过先要分床睡的。万一忍不住,他生的那么高大,想必那方面……绮罗可得吃苦了。 绮罗正在听婆子说行房的事情,听得面红耳赤。她前世唯一的一次经历就是被那个官差头子给侮辱了,还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对这方面实在很懵懂,也闹不清是什么感觉。婆子说得一本正经:「小姐可有认真听?姑爷若是不怜惜着你,你自个儿可得爱惜自己。刚才几个姿势都记住了?」 绮罗红着脸点了点头。她听是听进去了,真要做可做不出来,太羞人了。 这一夜,许多来帮忙的人都没有回去,院子里通夜点着灯。绮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窗扇上透进来的灯火发呆。一则是太紧张了,两辈子都没有嫁过人。二则是对勇冠侯府充满了好奇。侯府可不比朱府,家大业大。虽然林阳只有林勋一个嫡子,但林阳的父亲可不止林阳一个儿子。现在是嘉康郡主在当家,往后不会让她主持中馈吧? 在各种各样的忧虑中,绮罗枕着自己的手臂,想起林勋。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整夜都睡不着? 等到了时辰,宁溪来叫她的时候,绮罗顶着熬夜通红的眼睛就起床了。丫环们拿着烛火和礼服进来,外面的天还没亮。两位全福人来给绮罗梳发,一位是曹夫人,一位是孟氏。她们都是原配夫人,而且子嗣昌旺。 孟氏给绮罗梳髻,看着铜镜里的人,眉目精致如画,忍不住夸了一句:「舅母再没有见过比皎皎更美的新娘子了。」 绮罗红着脸低下头,脸颊飞着红晕,姿色则更见艳丽。曹夫人在心中称赞了两声,这姑娘实在生得太漂亮了。寻常人家,还真不敢娶这般貌美的妻子回去,哪里护得住啊?难怪云昭……她暗自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慈祥的笑意。怎么说都是木已成舟。 郭雅心忙得晕头转向,抽空来看绮罗的时候,绮罗已经穿好了吉服,坐在床上。曹夫人和孟氏还有丫环们都出去了。她的脸刷得很白,嘴唇只在中间点了点,脸颊上扑的胭脂很重。这么一来倒是把原本的美貌给遮掩了几分,也说不上是好看还是不好看。看到郭雅心过来,绮罗伸出手窝着她,郭雅心发现她手心都是汗。 「是不是怕?」郭雅心现在不能抱她,怕把妆容和头饰弄坏,只能摸了摸她的肩膀。 绮罗点了点头。说不怕肯定是骗人的。 「皎皎你要记得,这日子过得好,还是过的坏,全在你自个儿。我瞧着姑爷是真的喜欢你,隔三差五地派人过来问候,又怕我们人手不够事事想得周全。我瞧着没有人比他对你更上心了。你年纪还小,姑爷却是个成年男人了,他答应我会怜惜你,可你自个儿也得争气,别为乱七八糟的事情伤了夫妻情份。夫妻之间,至亲至疏,至远至近。明白吗?」郭雅心语重心长地说。 绮罗还不是很懂。她没有跟林勋在一起以夫妻的关系相处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个好妻子,但总归会去努力的。 外面鞭炮声震天,喜乐都传进内院。林勋来接人了。绮罗被全福人扶着坐进轿子,只觉得心被什么紧紧捏着,不由得挑开轿窗上的帘子,看向站在门前的父母。朱明玉正拍着郭雅心的背,低声安抚她。曹夫人和孟氏站在轿子旁边,曹晴晴冲她挥了挥手。陈家珍身子重不能过来,叶季辰则站在朱明玉的身边。还有朱景舜,杨妙音……人太多了,她还来不及一一看过去,轿子就抬起来了。 她放下帘子,忽然有点想哭。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哭嫁了。她这还算离得近的,都在京里头,一个朱雀巷,一个永福巷,那些嫁的远的姑娘,再要回家可就难了。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勇冠侯府的时候,里头人山人海。什么身份的人都来了。绮罗被喜娘和宁溪扶下轿子,低垂的视野里全都是鞋子,动来动去,周围嘈杂喧天。她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好在拜天地还算顺利,被送入洞房之后,她坐在床上好不容易松口气,但仪式还没有完。 林勋在她旁边坐下来,一杆秤伸到盖头底下来,轻轻挑开,她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她看到他的喜服,只敢看到领口,一袭大红的深衣,佩玉带,衣缘绣着黑色的祥云纹花边。喜娘叫丫环捧来托盘,绮罗取了酒杯,与林勋手臂缠绕。喝酒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他的脸,剑眉入鬓,五官硬挺,眼神似笑非笑。 这是什么表情? 等喝完了合卺酒,喜娘又端上了夹生的枣和莲子汤给绮罗喝。绮罗实诚,喝了大半碗,被林勋拿了过去:「意思下就可以了。仔细肚子疼。」 绮罗轻轻地「哦」了一声,喜娘笑道:「咱们侯爷还真是会疼人呢。」 最后一道仪式,就是把新人的头发各剪一撮下来,绑在一起打成结,放在枕头底下,寓意结发夫妻,永结同心。走完了仪式之后,喜娘领了赏钱跟丫环一并退出去,还放下了床前的红帐子。 绮罗顿时手足无措,眼睛垂看着脚踏,仿佛那里有什么宝贝似的。林勋朝她伸出手,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林勋便又把手收回去了。 「我去前头招待宾客,你若累了先休息。」他说完便站起来,撩开帐子走出去,唤了宁溪等人进来伺候。 绮罗松了口气,他在的时候,气氛太压抑了,她紧张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明明以前也单独相处过的。 第54章[03.21] 后头就是净室,绮罗好好地沐浴了一番,把脸上的浓妆都洗掉。她在铜镜前乍一看到自己的脸时,也吓了一跳。脸上的粉太厚重,出的汗把脸弄得一道一道的,看起来非常滑稽,难怪刚才林勋似笑非笑的。 宁溪命丫环端了晚膳放在罗汉塌的小几上,火腿蚕豆冬瓜汤,三色炒虾仁,芦笋炒肉,还有一小碗白米饭。都是她爱吃的东西。饿了一天了,这个时候也管不得什么吃相,只想把肚子给填饱。 等吃饱了,绮罗问宁溪:「我做的那套里衣带来了吗?」 「自然是带了,奴婢去拿。」 宁溪把一套雪缎的里衣捧过来,是男人的样式。绮罗知道叶季辰的事是林勋帮的忙,那个时候就想做点东西谢谢他。可又不知道他的尺寸,只能凭着感觉做了一套,不行到时候再修改。 她没事做,就坐在罗汉塌上看画纸。下个月是太后的寿辰,施品如帮忙给太后设计礼服,这些都是她画的图纸。绮罗拿起图纸仔细看,暗自惊叹,无论是设计还是细节,都匠心独运,不是她能比的。她摆了纸笔临摹,一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听见外间有响动,丫环们齐声喊道:「侯爷。」 绮罗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连忙穿了绣鞋去迎他。 林勋挥手让丫环们都退出去,自己进到里间来动手解袍子。绮罗跑过来的时候,只有礼服放在桌子上,人已经进到净室里去了。 她把礼服仔细叠好,听到净室里的水声,不敢进去,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侯爷,要喊丫环进来伺候吗?」比如那个雨桐。她记得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他都是让雨桐伺候的。好像后来还成了他的通房丫头。 里面传出低沉的一声:「不用。」 绮罗其实也不想别的女人近他的身,又怕他自己一个人弄不来,在门外徘徊了半天,还是没勇气进去。她拿了簇新的里衣坐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林勋走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衣裤倒是都穿好了。他看到绮罗手边的里衣,问道:「做给我的?」口气里有隐隐的惊喜。 绮罗点了点头,羞涩道:「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林勋没说话,已经动手脱了身上的里衣抛在一旁。绮罗来不及避开目光,男人精壮的上身一览无遗。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身材十分健硕。身上有大大小小很多的伤痕,或深或浅。 林勋穿上里衣,袖子离手腕还有一截的距离,显然是太短了。绮罗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说道:「好像是太小了……我不知道你的尺寸。」这人的手臂也太长了吧?她按照朱明玉的尺寸,在那个基础上又加长加宽了,没想到穿在他身上还是不够。 「现在量吧。」林勋张开手。 啊?绮罗有点懵,还是去寻了软尺来。他很高,量肩宽的时候她要踮着脚才行。林勋低头,看到她斜绾了一个发髻,插着一根山茶花的玉簪子,耳上戴的是水滴状的玉坠子。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菊花叶纹背子,底下是青白色的褶裙,整个人透着股清雅之气。 绮罗此刻紧张,手打滑了几次,只觉得林勋身上香樟混合着酒的味道,刺激得她头脑发热,手上越发不利索。林勋看她脸上像饮了酒一样红,又着急又紧绷的样子,着实可爱,就直直把她抱了起来:「这样量。」 绮罗惊叫,双手撑着林勋的肩膀,低头看他。这样哪里还有办法量?他琥珀色的眼睛,浓得像化不开的雾,看不清里面蕴含的情绪。两个人靠的太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绮罗慌忙避开目光,低低叫了声:「侯爷……快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又软又轻,像在撒娇。于他而言,她的确小得像个孩子。 「你叫我什么?」林勋仰头看着她。 「侯爷……不对吗?」绮罗感觉到他的手掌放的地方,脸微微发热,声音越发小了。 林勋摇了摇头。 「那叫什么?」绮罗奇怪地问。叫他林叔其实更亲切一点,毕竟前世叫了那么多年,也叫惯了。只不过这一世是夫妻了,肯定不能再那么叫。 林勋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手轻压下她的脑袋,吻住了她的嘴唇。 绮罗觉得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沉,下意识地抱住林勋的肩膀。林勋的身体一疆,抱着她往床上走去。她的牙齿被他毫不费力地撬开,他的嘴里还有酒的味道,涩涩的。他的舌头伸进来,细细地探索她口中的每一个地方,她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林勋把她压在了鸳鸯喜被上,拔掉了她头上的簪子,乌发铺展开,触手顺滑。他的手移到她的胸前,扯开背子的系带,摸了进去。 绮罗本能地去抓他的手腕,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勋的手摸到她里衣的领子,手往两边一拉,里衣就褪到了肩膀上,露出缠枝莲的水红色肚兜。绮罗被吻的喘不过气,感觉到他的手在胸前揉着,然后在顶端捻了捻,她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脚趾都蜷了起来,浑身战栗不已。好不容易林勋离开她的嘴唇,她能够喘息,他又向下吻去,嘴唇所到之处又痒又湿。绮罗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但羞人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一下一下从指缝间溢出来。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他要了她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与前世悲惨的记忆不同,因为今生是他,害怕紧张之余还有一种沉溺和期待。 绮罗觉得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他除尽,他分开她的腿,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抵在腿间的那处火热滚烫。林勋察觉到她的反抗,停了下来,摸着她的头发,沙哑地问:「不喜欢?」 绮罗浑身绷着,小声道:「你先把烛火灭了。」她是想接纳他的。林勋本来想着她不喜欢的话就不继续了,听她这么说,就下床去把烛火灭了,屋子里顿时变得黑漆漆的。他复又上床来,试了试进入,但是她太紧了。 他很有耐心,她却开始有点怕,真的太大了。可是现在如果要他停止,他肯定会很难受吧?毕竟忍了这么多年,又是这样的年纪……于是她大胆地抬手抱住他的背,咬牙闭着眼睛,迎合了下他。 这个举动几乎摧毁了林勋的理智,他本来答应郭雅心要忍一忍的,可是到了这一步哪里能够忍住?用力地一挺,绮罗几乎被撕裂,痛得叫出声。 守在门外的人听到动静,都垂着头不敢说话。随绮罗陪嫁来的婆子邢妈妈扯了扯宁溪的袖子,朝屋里使了个颜色,宁溪摇了摇头。虽然说小姐年纪小,但毕竟是嫁到了侯府,夫妻俩关起门,哪里还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管得住的?只希望勇冠侯能真的怜惜小姐……她叹了口气。 第55章[03.21] 绮罗用力咬着林勋的肩膀,眼泪都出来了,直到他释放,她才委屈地哭起来。太疼了,而且真的一点都不舒服,只有又酸又胀的感觉。 林勋翻身躺在她的旁边,把她抱进怀里,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亲吻她的脸:「不哭。是我不好。」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用哄的口气。她又娇又软的,明明害怕还要来迎合他,几乎把他逼疯。他的确是忍不了了。 绮罗很累,也没力气哭了,只是像小动物一样,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在净室里头清洗了一番,然后又被抱回了床上,被他搂在怀里。她迷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想,他这一世会喜欢自己,全是因为这身体和容貌吧?如果她不是朱绮罗,他还是会像上辈子那样,狠狠地把她推开。 可悲的是,就算认清了这个事实,她依旧想要呆在他的身边。她明白以色事人者难长久,可至少她还能有几年的快乐时光,直到他厌倦了她。那时候,她会选择离开,这样至少就不会有遗憾了。 林勋察觉到怀里的人睡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一路他都在算计,从发现她像小白,然后买通了月三娘上门教舞,到三年里通过月三娘了解她的生活,再后来行宫重逢,千方百计地想要娶她……他甚至没有问过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也许是怕知道答案。可就算她不喜欢不愿意,他也要娶她。 想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任何人觊觎。 也许她是屈从于现实,也许她是出于感激。但今夜看到她亲手做的里衣,虽然不怎么合身,他内心还是很惊喜的。只为这份为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他想了一夜,已是东方破晓之时。 他照例要起床练武,把手从她身下轻轻地抽了出来。 绮罗不久后就醒了,睁开眼睛,身边却没有人。她这才想起他有早起晨练的习惯,连忙撑起身子,唤了人进来。她现在真的是下身酸疼的。 宁溪看到床上落着血迹的帕子被府里的丫环收起来,明白两人昨夜是圆了房的。她抚着绮罗下床,小心地问:「小姐……还好吗?」 说实话并不好,但绮罗只笑了笑:「你帮我随意弄一下,我要去找侯爷。」她作为妻子,没有丈夫起床了,却不去陪侍的道理。被嘉康郡主知道了,恐怕也会说她不懂规矩。 宁溪给绮罗找了身大红色的绣百花捻金丝锦缎背子,下身是雪白的绸裙。绮罗随意挑了两个金镯子套在手腕上,见仪容端正,就打开门出去。可走到门外她就犯了难,昨天都有人引着,侯府的路她并不认识呀! 「你快让暮雨去找人问问侯爷在什么地方。」绮罗回头对宁溪说。 「你找我?」林勋从走廊的那头走过来,他穿着普通的玄青色黑襕边的直缀,脸上还挂着汗珠。透墨和于坤跟在他后面,看到绮罗连忙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夫人。」 绮罗迎过去,行了个礼:「妾身贪睡,不知侯爷已经起了……」 「没事。」林勋低头看着她说,「我先去净室,一会儿用过早膳,带你去拜见母亲。」 「是。」绮罗乖乖地应了一声。 于坤揉了揉耳朵,侯爷这口气,哪有半分往日里凌厉的气势,简直能说是温柔的。他又忍不住看了看新夫人,肤白胜雪,五官精致,处处透着年轻和美丽,还有出尘不俗的气质。两个人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绮罗不敢看林勋,只是侧身让开了路,林勋便进到房间里去了。 宁溪感觉到透墨看了自己一眼,别开目光。她还记着在白马别院的仇呢。 绮罗坐在外间的桌子旁边等着林勋,丫环们忙碌着把早膳端了上来,总共十五个菜,主食有白粥,馒头和包子,全都冒着热气。绮罗在家里的时候,早上也不过是三个小菜,配一小碗粥,哪里有这么丰盛。宁溪摆了碗筷到她面前,是薄胎青瓷的,打磨得很光滑,能透过光去,看起来十分贵重。这种东西拿来吃饭?她皱了皱眉头。 绮罗在外间坐了一会儿,挪了挪臀部,感觉有点疼。旁边除了宁溪和邢妈妈,立着八个丫环,统一的姿势和面带微笑的表情。她吃东西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看过。 虽然说靖国公府也算是乔木世家,但到了朱明祁兄弟这里,怎么说也是败落了,风光不再。若不是有长公主撑着门面,朱明祁又娶了赵软,只怕他还做不到如今的官职。 朱明玉与朱明祁相比,则又差了一些。所以绮罗虽然从小到大过得都是衣食无忧的生活,与上辈子相比已经是浸在蜜罐里,但家底也没有殷实到可以任意挥霍,所以平日还是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侯府的吃穿用度,显然要比他们高出一大截。 听到内室的动静,知道是林勋已经洗好了,外面两个丫环要动,绮罗忙扶着宁溪站起来说:「你们在这里,我去就行了。」那两个丫环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忤逆,又垂眸站着了。 绮罗进去看到林勋已经穿上了里衣,连忙走过去,伸手帮林勋把腋下的带子系好。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总觉得两团火在脸上烧。 「您的衣服在哪里?妾身去拿……」 林勋抬起她的下巴说:「不用你做这些。叫两个丫环来。」 绮罗抿了抿嘴角:「妾身可以。」 「在我面前不用说敬语。」 第56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绮罗终于抬眸看他,望进他的眼眸深处:「可这是规矩……」若是没大没小的,被一群下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林勋眯了眯眼睛。昨夜咬他,捶他,使唤他去灭蜡烛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许是当时太紧张了,所以是最本能的反应,今天终于缓过神来了,又摆出这幅端庄的样子了? 绮罗下身又有点疼,身子软了一下,林勋顺势抬手抱住了她:「怎么了?」 绮罗怎么可能把这么羞人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迅速地摇了摇头。林勋低头在她耳边说:「是不是……那里疼?我看看。」说着手就要伸进她的裙子里,绮罗慌忙抓住他的手,恼怒地瞪着他。 宁溪为避嫌,走到了门外,找来一个丫环问了问林勋的衣袍在哪里。丫环说林勋的衣物还放在原先住的地方,没有搬过来。正说着话,一个穿着桃色素底背子和艾绿裙子的少女,领着一群捧着衣物的丫环走了进来。那姑娘头上戴着几根金簪,圆脸大眼,带着开朗的笑容。 她问宁溪:「侯爷在吗?我给他送衣服来了。」 宁溪看她的穿着打扮,绝不是丫环的等级,连忙行了个礼:「您是……?」 那姑娘身后的丫环连忙解释道:「这是瑾姑娘。」 宁溪不知道瑾姑娘是何方神圣,但还是侧身说:「侯爷在里面。」 「谢谢你了。」林瑾笑了笑,带着丫环进到里间去了。 林勋正俯身抱着绮罗,轻咬着她的嘴唇,一点点地逗弄她的舌头,就像小鱼在珊瑚间钻进钻出的。他感觉到抵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收紧,腹部一热,身体又有了反应。若不是怜惜她身子受不住,一会儿又要去母亲那里敬茶,他真想现在就把她抱回床上去。 林瑾进来,林勋听到动静侧过头,看到林瑾捂着眼睛站在那里,嘴角咧着大大的笑。 「小瑾。」林勋叫了一声。林瑾把手放下来,看了看被林勋护在怀里,面红耳赤的人,笑道:「勋哥哥,我给你送衣服来了。这位就是嫂嫂吧?」 林勋招了下手,林瑾顺从地走过去,对绮罗行了个礼。林勋对绮罗介绍道:「这是林瑾,我父亲一个下属的女儿。从小养在府里的。」 绮罗从林勋怀里退出来,对林瑾友好地笑了笑。绮罗倒是知道这位姑娘的,虽然她跟林勋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的父亲在战场上为保护林阳而死,从小就被林阳带回勇冠侯府抚养,在府中的地位很超然。 林瑾早就从于坤那里听闻了绮罗的美貌,可真正见到了,觉得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而且气质太好了。她也见过不少千金闺秀,甚至宫里的公主,但没有一个像她这般高雅端庄。难怪把一向清心寡欲的勋哥哥迷得晕头转向。她真是好生羡慕呢。 「宁溪,把东西拿过来。」绮罗吩咐了一声。她在嫁过来之前,早就已经把侯府的人员基本打听清楚了,还有她们各自的喜好。 宁溪把一个锦盒捧给林瑾,林瑾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只细金镯子,刻着兰花的花纹。那兰花的纹路非常别致,叶子用细碎的玉石点缀,线条流畅。 「哇,好漂亮!」林瑾拿起来,忍不住惊叹,「嫂嫂这镯子是哪里买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戴到了手上,「真好看。」 林勋知道林瑾喜欢兰花,他的小妻子是花了心思的。 宁溪解释道:「这不是买的,是我们夫人自己画的图纸,请人打造的。」 林瑾听呆了,没想到绮罗的手这么巧,连忙挽着她的胳膊说:「嫂嫂有空快教教我。我也好拿出去神气神气。」 绮罗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还在学,手艺不精,你若喜欢,就随便拿来玩一玩。」 「我很喜欢,一定会好好珍惜的。」林瑾拨了拨手上的镯子。 绮罗也喜欢林瑾的性子,不娇柔做作,又是个自来熟的,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很有共同话题了。从脂粉首饰,聊到服饰搭配,林瑾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丫环伺候林勋穿衣,林勋侧头看了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小鸟,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丫环仰头看到林勋笑了,愣了一下,手中停住,旁边那丫环扯了扯她的衣服,她才回过神来。 林瑾还有事,临走时,依依不舍地对绮罗说:「我先去郡主那里等你。」 绮罗点了点头。 早膳是又端下去热了再送上来的,绮罗坐着不舒服,动了动。林勋道:「宁溪,去给夫人拿个软垫来。」 绮罗推辞说不用,这样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可是林勋不听,硬是让宁溪给她垫了个软垫,这下的确是舒服多了。绮罗一边吃一边想,这么多菜太浪费了。等他们吃完,还有许多都没怎么动过。林勋擦了擦嘴,对旁边的丫环说:「明天不用端这许多上来了。夫人爱喝粥,还有酱黄瓜,鸡蛋,凉拌豆腐丝,翡翠萝卜这些。」 丫环连声应是。绮罗愣了愣,他连自己多吃了哪几样都知道?今天是特意准备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喜好? 等一切准备好,就要去正式拜见嘉康郡主了。到了后院最大的观德堂,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嘉康郡主上身穿着紫鸾鹊锦的背子,下身是一袭碧花绫的裙子,梳着高髻,头上插着累丝花卉纹横枝式金钗,带着镶红宝石的葫芦形金质耳坠,气质高贵,脸上没有笑容。 绮罗跟在林勋后面进去,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地跪下敬茶。 第57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嘉康郡主喝了茶以后,叫寇妈妈给了一个红封,然后依次介绍侯府里的人。林阳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已经过世了,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几年前得病死了,留下遗孀罗氏和儿子林骁。林骁看上去不到十岁的样子,生得清秀,只是皱着眉头,一副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罗氏如今帮着嘉康郡主主持中馈,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让林骁喊三婶,林骁不肯,拧在那里。绮罗让宁溪拿了礼物过去,是一方端砚。罗氏打开一看,笑道:「太贵重了,三弟妹破费了。」 林勋大伯的二儿子如今在外地做官,他的妻子尹氏出生书香世家,年纪不大,看上去很是温文尔雅。尹氏生的是一个女孩,名叫林珊,不过五岁的样子,坐在尹氏的怀里玩自己的辫子。绮罗送了她一对挂着铃铛的手镯,她很喜欢,尹氏替林珊谢过绮罗。 接下来常在府中住的就是林瑾了,方才已经见过。还有一些不常在家的,说是等日后回来了再介绍。 绮罗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嘉康郡主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同舟共济。另外,下个月是太后的寿辰,到时候朱氏与我一同进宫去贺寿。」 绮罗一点准备都没有,闻言抬起头,恰好看到林勋正在看这边,又慌忙低下头。这么多人,他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这时,一个下人进来,在林勋的耳边说了一番,林勋起身道:「母亲,我有事先去前院处理一下。」 嘉康郡主点头应允。林勋走到绮罗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绮罗连忙站起来,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没想到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一会儿回去等我。」说完就出去了。 堂上坐着的人都忍不住笑,罗氏说:「三弟和三弟妹的感情真叫人羡慕。我从前还没有见过三弟这么看重谁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三弟妹看。」 尹氏笑着说:「三弟妹长得是真好,连我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三弟就更不用说了。」 绮罗觉得难为情,越发低垂着头。这人真是的,在房中胡来也就算了,大庭广众的也……她真的想咬他了。 一个丫环在门外说:「郡主,姑奶奶回来了。」 侯府门外,林淑瑶扶着吟雪下了轿子,回头看到朱惠兰面容憔悴地从另一顶轿子上下来,乳母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娃。林淑瑶拉着朱惠兰的手说:「一会儿见到舅母要怎么说,可记住了?」 「娘……」朱惠兰望着侯府闪着金光的匾额,有点不想进去。昨天林勋成亲她就借口身体不适没有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嫁给林勋的不是公主,也不是旁的什么贵女,而是她一直看不上的朱绮罗。朱绮罗明明都跟陆云昭那么亲密了……怎么还可以恬不知耻地和林勋成亲? 林淑瑶眉头轻蹙:「我当初有没有跟你说过这门婚事不好?你就想着他能对你好,可男人有几个能从一而终的?嫁得好一点,至少名声在外头,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 朱惠兰抿着嘴唇不说话。她的确没话辩驳。 林淑瑶拉着她进了府邸,过了分隔内外院的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到了后院正中的观德堂。里头几个女人正在喝茶闲聊,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朱惠兰等在外面,她现在没心情见旁人。林淑瑶走进去,道了一声:「好热闹。」 堂上一时安静下来,罗氏和尹氏都不欲多言的样子。只嘉康郡主眉目柔和了几分:「你回来了?」 林淑瑶对嘉康郡主行了礼,看了看四下:「大家都在啊。」待目光停在绮罗身上,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六小姐也在。还没恭喜你。」昨日林勋成亲,林淑瑶作为妾侍是没资格来喝酒的。她若是知道有朝一日朱绮罗能长成这般模样,还能嫁给林勋,当初就该找一条毒蛇放在花园里。 绮罗觉得林淑瑶的目光很阴冷,只略微点了点头:「谢谢林姨娘。」 嘉康见林淑瑶似有话要说,就扶着寇妈妈起来,对左右言道:「你们随意吧,我先回去了。」几人连忙站起身来恭送她,她执着林淑瑶的手,边说话边走了。 绮罗和两位嫂嫂毕竟还没有熟,坐了一会儿,就一起从观德堂里出来。罗氏先走了,尹氏笑着对绮罗说:「听说三弟妹的手巧,绣活做得特别好,有空到我那里坐坐,指点指点我。」 「二嫂太客气了。有空会上门去叨扰的。」 尹氏笑着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身后的丫环问她:「夫人是怎么了?」 尹氏怅然地说:「我从没有看见侯爷用那样的目光看过谁。」记忆中他很冷漠,总是来去匆匆,好像很忙。偶尔几次在内宅碰见他了,也只是略点一下头,目光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多停过。 寂寞啊,她是真的很寂寞。 「夫人,三夫人真是长得太漂亮了。她一进来啊,整个屋子都跟发光了一样,尤其她笑的时候,感觉天山顶上的雪都会被她融化。」丫环自顾自地夸奖着,没注意到尹氏的脸色越来越忧郁。 「我又觉得身子不适,你去叫张大夫来给我看看。」尹氏说。 丫环脸色一变,垂下头应了。 福荣苑里种了很多的海棠花圃,已经过了繁盛的花季,只剩下零星的重瓣白海棠和几朵海棠隐在葱茏的绿叶之中。嘉康在里间的塌上坐下,伸出手说:「快让我抱抱珠珠。」 朱惠兰让乳母把孩子抱过去,嘉康看到半岁大的女娃娃在她怀里吐着小舌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瞧,心生怜爱,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这孩子长得像惠兰,以后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再美只怕也美不过您的儿媳妇吧。」林淑瑶嘴角噙着笑意说,「您真是菩萨心肠,连退过婚的姑娘也不介意。」 嘉康抓着珠珠胖嘟嘟的小手说:「你真当我不介意?但勋儿喜欢,有什么办法。珠珠,看舅婆婆这里。」 第58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林淑瑶叹了口气:「但凡珠珠的祖母能像您这般怜惜孩子,我们母女俩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嘉康听出来她话里有话:「我也正想问你,惠兰怎么会同你一起过来的?」 朱惠兰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我婆婆不满意我生了个女儿,对珠珠很冷淡,又给郭允之纳了一个嫡女做妾侍。我跟郭允之抱怨了婆婆两句,他却说我对婆婆不敬,赌气去了那个妾侍那里,几天不来我房中了……」 「那孟氏竟这么着急?」嘉康把珠珠交给乳母,「你才嫁过去多久?头胎不是儿子,再接着生不就是了。」 林淑瑶委屈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哪里想到孟氏那么心急?他们夫妻本来就对惠兰的身份不满,根本看不上惠兰吧。不然怎么会纳那么个妾,天天给我们惠兰添堵?可怜我只是个妾又不能上门去说理,惠兰娘家也没有人可以帮着出头。」 嘉康看了她一眼:「我从前就说过你,要想惠兰过得好,眼光别太高,这样就算嫁过去做正妻,你也不至于说不上话。郭孝严如今是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深得皇兄器重。」 林淑瑶只是唉声叹气。嘉康道:「罢了,还是让惠兰先回去,忍一忍。我下个月进宫去参加太后寿宴的时候,遇到孟氏,好好跟她说一说。别当惠兰是娘家没人,好欺负的。」 林淑瑶就是要嘉康这句话,这下心满意足了,又闲聊起来。 朱惠兰呆得烦闷,带着珠珠到院子里逛,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奇怪的地方。她有许久没有来侯府了,并不知道这里何时修了竹林小道。等从竹林小道走出去,竟然到了澄心堂外。 护卫守在院子里,透墨正和于坤在门外耳语,证明林勋在里面。 她忽然想见他一面。哪怕远远地望着也好。 林勋请王赞坐下,命丫环上茶。王赞穿着便服出来的,身材有些发福,脸上也都是横肉。论官职,他比林勋大太多了,枢密使在本朝几乎是与宰相平起平坐的地位。可论军功,论爵位,论圣宠,王赞又不如林勋。所以他纵然平日里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林勋面前也和颜悦色几分。 「王大人怎么来了?」林勋在王赞的对面坐下来。 「是关于远兴府的事,你的奏书我看了,守将暂时就不换了。」王赞喝了口茶,轻呷两口,果然是龙团凤饼的清香。他今天来说事是其次,就是想尝尝这在别处稀罕,在勇冠侯府却是寻常的极品贡茶。 林勋不解地看着王赞,王赞摸着胡子说:「之前要调换守将,是为了朱大人能更好地查军饷的去处。但西北是军事重地,贸然换守将,又没有合适的人选递补,难保不出什么乱子。不过现在有人自动请缨了,还立了军令状,说要半年之内查清案子回来,所以换守将的事情先暂且缓缓。」 倒有不怕死的人。林勋问道:「是谁?」 「你一定想不到,陆云昭。」王赞知道林勋从陆云昭手里抢了现在的夫人,两个人之间暗流涌动。早在陆云昭写了文章被洪教授递到朝中的时候,很多人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了。自从叶家案子脱身之后,陆云昭行事再不如从前那般稳健,而是忽然变得冒进起来。从前他骨子里还有点文人的傲气,不愿趋炎附势,不愿结党营私,可现在真是怎样爬得快,他就做什么。 拿这趟西北之行来说,明明是个烫手山芋,很多人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但陆云昭却偏偏敢去。真查出了边将贪墨的事情,能官升三级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太子那边难道会放任不管? 林勋知道陆云昭的心思,也明白舅父的心思,更明白王赞的心思,没说什么。 他送王赞出府,返回的时候看到朱惠兰站在竹林前面,痴痴地望着自己。她怎么在这里?林勋正打算让透墨送朱惠兰到后院去,朱惠兰忽然走过来,低声说:「表哥……我就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进来吧。」林勋先走近澄心堂,朱惠兰跟在后面进去,转身就关上了门。 林勋冷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如今已是各自婚嫁,她还存着从前的心思? 朱惠兰背靠着门,低着头说:「表哥,你真的不介意吗?……她跟陆云昭的事情。我去年跟她一起去扬州的时候都看见了,他们抱在一起,还在吃饭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手牵着手……」 「啪」地一声,一个茶杯在屋中碎裂。林勋一只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脸阴沉着说:「够了。」 「不仅这样,我还看到陆云昭亲了她,还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别的亲密举动……这样你都不介意吗!朱绮罗明明是喜欢陆云昭的,她嫁给你不是自愿的!」朱惠兰喊出来。为什么她从小喜欢的人却得不到,要去嫁给郭允之受气?郭允之的能力不如他,地位不如他,专一不如他。他却成了朱绮罗的夫君! 「说完了?」林勋站起来,口气如寒冰一样,「我不在乎这些。」 朱惠兰的身子缩了一下,鼻子发酸。林勋走过来,冷冷地盯着她,她连忙退让到一边,林勋就开门出去了。 透墨看林勋脸色不好,问道:「主子,去哪里?」 「夫人那儿。」 绮罗正坐在里间的罗汉塌上回忆昨晚量的尺寸,可脑海里都是那些羞人的画面,她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好好地思考。满脑子都是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带着厚茧的手掌抚摸过她的身体,还有他滴落在身上的汗珠,混杂着香樟味,木梨花味还有那些气味的床帐…… 要疯了!她放下笔,托腮望着窗边摆的花瓶出神。窗外的湖水荡着轻微的波纹,凉风习习。 宁溪和邢妈妈陪在旁边,侯府的丫环都在外间。绮罗不喜欢身边太多人。邢妈妈低声对宁溪说:「侯爷午饭过来吃吗?得吩咐厨房准备了。」她是郭府的老人了,身子骨硬朗,懂的事也多。被郭雅心从孟氏那里要过来,特意来帮衬绮罗的。 宁溪也不知道侯府的规矩,低声回道:「先让厨房准备着吧。万一过来了呢?」 第59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邢妈妈应了一声出去,刚好撞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林勋,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名命所有人都退下,然后就进了里间。宁溪连忙行礼,林勋道:「出去。」 宁溪只得看了绮罗一眼,担心地退出去了。 绮罗站起来,不知道林勋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生气。她还以为是公事上不顺,正想开口,他忽然大步走过来,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往床上而去。 「侯爷!」绮罗挣扎,这可是白天那!而且她那里还疼…… 「别叫我侯爷!」林勋把她压在床上,见她反抗,就把她两只手高举在头顶按住,另一只手大力地撕扯她的衣裙。绮罗被吓到,扭动着身子,可手被他压制,腿也被他压着,根本就动不了。 林勋捏着她的脖子吮吻她,近乎粗暴地啃她的嘴唇,咬她的舌头。绮罗的嘴里发出破碎的声音,感觉他的手掌粗暴地揉着她的胸前。不是昨夜那种小心呵护的感觉。她又疼又难受,眼泪从眼角滚落,任由他蛮狠地冲进她的身体里,像发怒的野兽一样驰骋。 林勋捏着她的下巴,眼睛像汹涌的风暴,声音暗哑又低沉:「陆云昭抱你,吻你,有没有对你这样,嗯?」说着含住粉色轻颤的花珠,下身又狠狠撞了一下。 绮罗只觉得疼,比昨夜还要疼,整个身体像被撕裂一样。她一边哭,一边倒吸着气,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开口。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提起陆云昭?她完璧之身给了他,昨夜他不知道吗?她跟陆云昭从前是有婚约的,他不知道吗?既然这么介意过去,为什么还要娶她! 她这样的态度让林勋更是恼火,看来这算是默认了?他们竟敢这么亲密,她的眼中竟敢有别人……等他狠狠地发泄完退出来的时候,发现竟带出了血丝,而绮罗已经昏过去了。 他的心往下一沉,把绮罗抱起在怀里,轻拍了拍她的脸,怀里的人脸色苍白,毫无反应。 他这才慌了,抱着她高声喊道:「来人!外面有没有人!马上去福荣苑请寇妈妈!」 宁溪和邢妈妈早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明明有哭声,后来又没动静了。听到林勋的话,连忙打开门进去了。 林勋坐在外间,整个人笼罩在乌云里,谁也不敢过去。 他一时没有控制住,下手太重了,那时她一定很疼吧?却一直咬牙没吭声。他满脑子都是她跟陆云昭做了什么事,妒忌就像一条毒蛇一样,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的理智失去了控制,忘记她还那么小,根本受不了他这样。 格子门打开,寇妈妈走出来,又掩好门。林勋立刻站起来:「如何?」 寇妈妈拉着林勋到一旁,低声道:「侯爷也真是的,夫人年纪小,身子骨还娇得很,就算是着急也不能蛮来啊?都弄出血了,这下恐怕得修养几日了。人呢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估计只是疼晕过去了。我已经让丫环给她上药,休息一会儿应该就醒了。」 林勋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寇妈妈语重心长地说:「按理说侯爷的房中事老身是不便插手的。但是侯爷憋了这么些年也实在是情有可原,实在是夫人太过娇贵,重不得。与其这样,侯爷还不如把府里的丫环,比如那个雨桐,先收个通房也是成的。可千万别把自个儿的身体给憋坏了。」寇妈妈以为他是纵-欲无度,才把绮罗折腾成这样。 林勋没说话。除了她,他谁都不要。 寇妈妈也只是顺势提了提,这么多年了,她又何尝不了解林勋的脾气。别的女人要真是可以,也不至于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了。郡主就是知道他非这位新夫人不可,才连她之前有婚约都不计较,同意娶回来。 林勋又问:「您回头把那个不伤身的避子汤方子写给我。」 寇妈妈点了点头,又猛地睁大眼睛:「您想给夫人喝?不行,郡主不会同意的。」 「您别跟母亲说,也别跟任何人说。」林勋望了一眼里间,神色复杂,「她太小了。」 寇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也见过世面,闻言忍不住一惊。古往今来,还没听说过谁给正妻用避子汤的,谁不是盼望着早生下嫡子,对上对下都有交代?侯爷是真的疼这位夫人的。 邢妈妈在里间直叹气,帮着宁溪给绮罗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邢妈妈心疼地说:「侯爷也真是的,这么对小姐!早上看小姐的气色,我还觉得侯爷是怜惜她的。这后日回门可怎么办?我要跟夫人告状去。」 宁溪帮绮罗盖好被子:「邢妈妈,还是等小姐醒来,问了她的意思再说吧。」宁溪隐隐觉得,小姐心里是喜欢侯爷的。因为喜欢所以才变得小心谨慎,只是偶尔忍不住看向侯爷的目光,还是出卖了她。从前跟表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的。 林勋走进来,邢妈妈如临大敌,壮着胆子上前道:「侯爷,夫人还没醒,请您让她好好休息吧。」 林勋看了床上一眼,邢妈妈见他不离去,心里直打鼓。这位可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狠角色,他要是硬来……她有点怕。 「我就看看。不会做什么。」 邢妈妈回头看宁溪,见宁溪点头了,才不太情愿地让开。一双眼睛却紧张地盯着林勋的一举一动。 林勋坐到床边,望着绮罗的小脸,抬手拂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他何时已经这么在乎她了?忍受不了她的心里没有他,忍受不了她跟别人的过往。他现在就像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男人,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还记得昨夜酒席散了之后,周怀远拦在他面前不让他走。那个喝醉的人扯着他的袖子说:「朱绮罗根本就不喜欢你!她跟希文才是一对,是你把她从希文的身边抢走,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你的!」当时他就想给他一拳,但是忍住了。 所以昨夜,他忍不住要了她,彻底地占有她。 第60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今日,朱惠兰又来跟他说,她跟陆云昭曾经有多好。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的事。他心里的那团火就怎么也压不住了。他要叫她记住自己烙在她身上的痕迹,要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这样就不会离开他了。可是当她承受不住,他又舍不得她小小年纪受生产的苦,所以向寇妈妈要了避子汤。 他忽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一个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挥一挥手就是号令数十万大军,未有迟疑的人,现在竟不知道拿一个小女人怎么办。 傍晚的时候,绮罗醒过来,觉得下身冰冰凉凉的还是疼。她坐起来,宁溪过来扶她:「小姐,要喝水吗?」 绮罗摇了摇头,精神还有点恍惚,抱着膝盖。 邢妈妈端了乌鸡汤进来,递给绮罗:「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这汤炖的很浓厚,有一股淡淡的药味,里面除了乌鸡,还有阿胶、桂圆、红枣、枸杞等食材,全都炖烂了。绮罗没有吃午饭,加上体力消耗太大,现在有点饿,便又要了一碗汤喝。邢妈妈忍不住说:「看我们小姐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侯爷太狠心了。小姐,回门的时候可一定要跟夫人好好说说。」 「今天的事,回府的时候,你们谁都不许跟我娘说。」绮罗淡淡道。 「可是小姐……」邢妈妈毕竟还不了解绮罗的脾气,想说两句,绮罗道:「我和侯爷是夫妻,这件事说破了天去,也是夫妻房中的事。他对我好,是我的福气。对我不好,也是我的命。你告诉娘,除了让她担惊受怕,难道她还能真的找侯爷说,让他以后别碰我了?」 邢妈妈吞了口口水,没话说了。正常的姑娘遇到这种事,醒来之后不是哭哭啼啼的,就是闹着要回娘家。小姐太冷静了。 「宁溪,你让暮雨去前面问问,今天谁见过侯爷了。」绮罗吩咐道。一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才会那样。 宁溪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迟疑道:「小姐,奴婢好像找不到暮雨。」 暮雨很少这样忽然消失,难道是办什么重要的事去了?绮罗想了想,没说什么:「那你找个侯府里的丫头去问问。」 宁溪应了,走出去。 绮罗身体不适,没办法下床,就让邢妈妈给她垫了个软枕在身后,她靠在上面看书。过了一会儿,外间有动静,只是说话的声音很小。 林勋看到里间的烛火就知道绮罗醒了,他问身边的丫环:「夫人晚膳用了吗?」 丫环回答:「没有,只喝了两碗汤,说是没什么胃口。」 不吃东西怎么行?那东西虽然说不伤身体,但是……林勋道:「去吩咐厨房煮些粥来,再配两个爽口的小菜。」 「是。」丫环不敢怠慢,连忙去办了。 林勋让丫环都出去,自己就在外间坐下来,望着横排窗出神,也不进去,也不点灯。天很快就黑了,宁溪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子,吓了一跳,赶紧命人点了灯。待看清是林勋,向他行礼,问道:「侯爷怎么坐在这里?夫人已经醒了。」 林勋应了一声,依然沉默地坐着。这时刚好丫环端了热粥和菜上来,林勋要宁溪拿进去给绮罗。 绮罗看到粥和菜,又看了外间一眼,摇了摇头:「拿走,我不吃。」 宁溪没办法,又把托盘原封不动地拿出来,为难地说:「奴婢劝了,但是夫人不肯吃。侯爷也没用晚膳吧?要不您先吃。」 林勋皱了皱眉,起身把托盘拿在手上,自己走了进去。邢妈妈大吃一惊,要过来接,林勋避开她,径自走到床边,从旁边拖了杌子过来,把托盘放在上面。绮罗抬头看了他一眼,侧身面朝里面看书,不说话。 「你需要吃点东西。」林勋低头说。 床上的人只是静静看书,半分不想理他。若是平时他一定把这不听话的小东西抓到怀里,强行撬开她的嘴喂她,可是他现在不敢碰她,好像她一碰就会碎。他无声地坐到旁边,像是一桩巨大的木头,一动不动。 绮罗感觉自己背后被人盯着,极不自在,书里面写了什么,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直到她听见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在安静的里间特别响,这才知道他也没有用晚膳。她记得他后来肠胃一直不太好,三餐可不能不准时吃。 她暗暗叹了口气,唤来宁溪,还是强行下了床。 「叫他们把晚膳端上来吧。我想吃一些。」绮罗道。 两个人在外间吃饭,气氛却跟早上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个时候,绮罗还想装出贤良淑德的样子,至少表现得不那么在乎。可是现在,她也懒得装了,她就是生气,就是不想理他,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等吃完了,绮罗起身行了个礼,就扶着宁溪进去了。左右的丫环互换了眼色,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哪个人敢给侯爷脸色看。林勋放下筷子,命人把东西都撤了,就在外间看文书,处理政事。 绮罗早早地梳洗之后,又让邢妈妈给她上了一次药,下面又疼又涨,好在这药膏的药效还不错,歇个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她不由地想,晚上他若是又要强来怎么办? 绮罗今天是真的有点累了,她拿着书,靠在软枕上就睡了过去。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抽走身后的软枕,又把她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第61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夜里绮罗口渴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人,罗汉塌那边却一直有翻身的动静。她掀开被子下床,拿着圆桌上的一盏微弱的蜡烛走过去,发现他脚太长,只能弯曲在那里,被子都掉到了地上。她放下蜡烛,咬了咬牙,俯身捡起被子,仔细帮他盖上,然后坐在他身旁,望着他。 若是不同床,他完全可以回原来的住处睡,但是他没有,宁愿委委屈屈地缩在这里。大概是怕新婚分房不吉利,她也会被人非议? 晚间宁溪跟她说,据丫环回禀,朱惠兰今天跟他在澄心堂说了一会儿话,他出来之后脸色就很难看了。还有昨天他好像差点动手打了喝醉的周怀远。 她稍微想想就知道周怀远肯定是替陆云昭抱不平,朱惠兰肯定是说了什么激怒他的话。所以他今天才会这样。她叹了口气,准备起身,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他睁开眼睛望着她。 他是习武打战之人,耳朵何其敏锐,她起床他就听见了。 绮罗要收回手,林勋却坐起来,就势把她抱入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头,又亲了亲她:「对不起。皎皎。」 绮罗被他叫得心头一软,抬起手重重地锤了他的肩膀两下,铜墙铁壁似的,没见他吭声,自己的手倒是砸疼了。她嘶了一声,手被他放在嘴边轻吹着:「我不介意给你打,但我肉厚。」 绮罗忍不住笑:「回床上去睡吧。这里太小了,你睡着不舒服。」 「你不怕我忍不住……?」 绮罗抬头,咬牙切齿道:「你敢!」 林勋勾起嘴角,摸着她的头:「终于不用敬语了?」 这家伙简直是得寸进尺啊。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现在把被子抱回床上去,不准再说话!」绮罗气呼呼地推开他,自己先回床上去了。 林勋虽然回了床上,但是跟绮罗一人一床被子,他翻身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明显感觉到绮罗缩了一下。她睡得很靠里面,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中间还跟他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睡觉的时候是背对他的。 她有些怕他了,连睡觉的时候都是防备的。林勋便没有再动。 他双手枕在脑后苦涩地想,自己已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牢牢掌控的感觉。但是于女人,他真的毫无经验可言,失败得一塌糊涂。以往都是女人主动来投怀送抱,他只要推开即可。但是这个女人,却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适得其反的。 因为前晚没睡,加上折腾了一天,这一夜林勋还是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好。第二日照样是卯时就起了,没吵醒绮罗,自己去院子里练剑。 于坤站在旁边看到竹叶纷纷落下,铺天盖地的,都替那些竹子觉得疼,忍不住看了看透墨:「爷心情不好,你可知道怎么了?」 透墨摇了摇头,低声道:「昨天夫人那里好像出了点事。」 于坤琢磨,关系到夫人就不奇怪了。之前爷还问他怎么讨姑娘欢心,在这方面,他实在是教化未开,可成亲的第一天就闹别扭了?夫人看起来明明性子挺温顺的。等林勋把剑抛过来给透墨,于坤捧着巾帕过去给他擦,想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帮忙拿主意。一名护卫跑过来跪在一旁向林勋禀报事情,于坤只能又把话吞了回去。 林勋顿了一下:「陆云昭受伤了?」 「是,昨日出宫回家的路上被伏击,去了半条命。当时六皇子跟他在一起。皇上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大怒,问责了几个人,下令要把凶手揪出来。」 林勋擦了擦手,太子那边的人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几年前,那桩考生暴毙案,最后不了了之,就是他们的手笔,他还庇护了叶季辰。不过考生不过是些无名小卒,陆云昭却是朝廷命官,还牵扯到了六皇子,他们胆子应该还没有这么大。那就是苦肉计了。 「下去吧。」林勋一边擦着身上的汗,一边往绮罗的住处走。于坤追问了一路,总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捶胸顿足道:「我的爷,要让女人心里有您,得慢慢来,像对待花一样精心呵护。您倒好,以为是行军打战,动不动就军法处置呢?」 林勋自知理亏,没有吭声。强硬,的确是他一贯的作风。但用在他的小妻子身上,显然不合适。 于坤又唠唠叨叨跟他说了许多,他认真地听着,很快就走到了绮罗的住处。丫环禀报说她还没有醒。林勋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轻手轻脚地去了净室,头靠在木桶上闭目养神。太子几次示好要拉拢他,六皇子也要拉拢他,四皇子整天胸无大志的,其实却是深藏不露。他固然可以保持中立,但所作的每一项决策,人事,都会影响到他的立场。 陆云昭很显然已经投靠了六皇子赵霄。 远兴府的守将庞冲林勋知道,人是贪婪,但也确实会打仗。他原先还想保他,但看到朱明祁去了数月毫无进展,就知道这个案子不是一般地大。否则为什么要刻意阻扰查案?皇上让他明年去远兴府担任安抚使本来也是要助朱明祁的,势必要把这颗毒瘤拔掉。 他担心的是,陆云昭过去把庞冲查办了之后,他手下那帮将士肯定不服,引起边境暴动。 他这两日没有睡好,今天早上练剑又用了蛮力,实在太累了,竟然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沉。 绮罗是被宁溪叫醒的,她头昏沉沉的,因为昨夜并没有睡好。但身上的疼痛倒是好多了。宁溪在她耳边说:「小姐要不要去净室里头看一看?侯爷进去很久了,还没出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我们都不敢进去……」 绮罗听了,连忙下床披衣,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进了净室。林勋头靠在木桶上,一动不动。绮罗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没有反应,连忙捧住他的脸:「侯爷快醒醒,水凉了。」 林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下意识地抬手要抱她。他刚才梦见她了。 第62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绮罗惊呼一声,还来不及躲开,他带起来的水花把她身上披的外衣和里衣,全都弄湿了。 「快起来,要着凉了!」绮罗恼怒地看着他,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打湿的里衣透着里面的肚兜,粉色的荷花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羞得满脸通红:「不许看!」 林勋眼角带笑,毫不避讳地从浴桶里站起来,绮罗连忙转身,脑袋轰地一声,刚刚好像看见了……随后一块布就兜头覆盖了下来。她一愣,那人从背后环抱住她,她陷在他宽阔的怀抱里,身体僵了一下。他细细地亲吻她的脖颈,耳珠,被他吻过的地方很酥很痒。她的手抓紧了他粗壮的手臂,呼吸短促。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身上湿漉漉的,彼此的呼吸火热交缠,绮罗沉溺在这个极致温柔的吻里,哪怕还没对昨天的事放下芥蒂,却阻止不了为他跃动的心跳。这个人的吻技太高超。 她感觉到他滚烫的手伸进了里衣里,正握住丰盈,她浑身一颤……忽然,林勋放开了她。 好像被兜头泼了冷水,浸在情-欲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 「出去换衣服,别着凉。」他退开,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里衣套上,先走出去了。 绮罗几乎腿软,扶着浴桶才站稳。她拉紧身上的布,硬着头皮出去,这人简直是要把她气死! 今日的早饭果然简单了许多,只上了五道菜,她喝粥,他吃馒头。绮罗吃两口粥,就偷偷看林勋一眼。明明是那么大个头的人,吃相却很优雅,吃饭的时候是绝不说话的。等吃过了饭,绮罗依例要去福荣苑向嘉康郡主请安。按理来说林勋是不用去的,但他还是陪绮罗一道过去,顺便带她熟悉侯府。 林勋牵着她介绍各处,府中下人往来,都恭敬地行礼,眼睛却不敢多看。他的手掌指腹有茧,磨着她的掌心,略有些不舒服,但她却很喜欢这双大手。它能弯弓弄剑,能策马沙场,能写锦绣文章,能下一手好棋。这个人,除了与陆云昭一样拥有天纵的才华,还有后天的刻苦努力。他后来拥有的一切,并不是侥幸。 林勋感觉到绮罗的目光,低头看她:「我脸上有东西?」 绮罗连忙别开目光:「没,没有。」她前世就是这样仰望着他,也习惯了这样仰望他。所以他从遥不可及到与她并肩,她一直觉得不真实。 绮罗第一次来福荣苑,一眼就看出了满园都种着海棠。很巧,郭雅心也最喜欢海棠花,所以她连是什么品种都知道。还有一些晚开的花没有凋谢,绮罗摘了一朵,捧在手心里给林勋看:「这是重瓣白海棠,八-九月是盛季,没想到居然还在开花。这花美不美?像雪一样白,还有香气。」 林勋把重瓣白海棠拿起来仔细插-入她的发髻,深深地望着她:「是很美。」 绮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咕哝道:「明明是叫你看花……母亲也喜欢海棠吗?」 「是我父亲喜欢。」林勋看了一眼园子。应该说是父亲深爱的那个女人喜欢。 绮罗小心地问:「看来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 林勋没有回答。从他有记忆开始,父母亲就一直在争吵,冷战,父亲很少回家,除了回来指点他功课。然后偷偷养了外室,被母亲知道了去闹,父亲干脆就把那个女人送走了。后来,父亲就死在战场上。 绮罗看到林勋略显悲伤的神色,就知道这个答案不怎么令人高兴,忍不住握着他的手。她虽然打听过他前世的主要经历,却对他的家人和勇冠侯府的事情知道得比较少。这些公侯显贵之家的秘辛,除非闹得很大,否则也不会传到民间去了。 还没到福荣苑的明堂,就听到里面传出欢笑声。林勋和绮罗走进去,就看到陵王赵琛和世子赵哲坐在里头,正在向众人分发礼物。嘉康郡主关上锦盒,对坐在身边的赵琛说:「兄长每次来都要破费。」 赵琛笑道:「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不疼你疼谁?昨日刚好有事,都没来得及过来喝勋儿的喜酒,这个就当赔罪了。」 嘉康郡主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林瑾最先看到绮罗,跑过来挽着她的胳膊问陵王:「王爷,三嫂有礼物吗?」这里嫂嫂多,她就按照家里的排行来叫了。 赵琛看向绮罗,小姑娘真是越发-漂亮了,光彩夺目。难怪那个傻儿子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再议亲。他的眼眸深了几分,随即说道:「当然有。这也是我给外甥媳妇的见面礼。」 他命随从把锦盒拿过去,绮罗打开,里面是一条珍珠手串。珍珠每一颗相同大小,像指甲盖一样,色泽莹白,十分贵重。绮罗屈身道了谢,起身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林勋连忙扶住她。 还是有些疼的。 昨天的事嘉康已经听寇妈妈说了,夫妻两个行房没个轻重,小丫头伤到了。今天看见绮罗,觉得气色还挺好,那点担忧也就消去了。小姑娘初经人事,勋儿那方面又是异于常人,自然会受不住,习惯几次就好了。 嘉康看到绮罗依偎在林勋身边,林勋还伸手揽着她的腰,片刻不肯松手,就知道儿子在乎这个媳妇在乎得不得了,以后再行房肯定也会小心的。 「呀,三弟妹头上的海棠花可真漂亮。」尹氏叫了一声,众人都看向绮罗的头发。发如乌墨,美人如花。赵哲不禁看痴了,却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顿时打了个激灵,装作与罗氏聊天去了。 绮罗小心地坐下来,与尹氏和林瑾闲谈。尹氏执着林瑾的手腕说:「三弟妹可别偏心那。做了这么漂亮的手镯送给小瑾,我怎么没有?」 绮罗笑道:「我是随便做着玩的,上不得台面。二嫂若喜欢,我改天也送您一只就是。」 「那可说好了,我等着你。」尹氏笑道。 林瑾嘟嘴说:「二嫂你不知道,我本来想去找三嫂玩,顺便跟三嫂学学的。可是三哥哥护得紧,我还没靠近三嫂的住处,就被护卫拦住了。说不能去打扰三嫂休息。」 绮罗一愣,她的住处附近有护卫吗?她半点都不知道。 第63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琛给林勋递了眼神,两个人走到门外的廊下,装作观赏风景和闲聊,却让玄隐和透墨在不远处望风。赵琛问:「云昭和六皇子遇刺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 「这回赵家要倒霉了,得推一个替死鬼出来。皇上派了侍御史崔护查这案子,崔鬼判的手段可不一般。」赵琛高深地笑道。 林勋怔住,侧头看他:「赵家?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苦肉计?云昭的确是安排了人,可是赵家出手更狠。只是他们不知道六皇子也跟云昭在一起。这孩子没了绊脚石,果然又恢复本性了。」赵琛说完,看到林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口中的绊脚石,正是他的妻子,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 明日就是回门的日子,绮罗要先带着林勋回朱雀巷的家里,然后再跟父母一起去国公府。林勋在外间处理公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她陆云昭的事情。 绮罗坐在里间的罗汉塌上,跟宁溪核对明日带回去的礼单,邢妈妈不识字,却也在旁边听着。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像有沙子迷了绮罗的眼睛。 她睁不开眼睛,泪水不断涌出来,一直在用手揉。 「小姐,别揉了,担心坏眼睛,奴婢给您吹吹。」宁溪要俯身,却被人轻拉开。林勋坐在绮罗身后,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用手撑开她的眼皮,小心吹了两下:「好些了么?」 绮罗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点了点头,好像没事了。 林勋擒着她的手腕,面色不霁:「谁教你用手揉眼睛的?不学好。」口气就像父亲在教育女儿一样。绮罗望着他,忍不住笑。林勋板着脸:「严肃点。这是原则问题。」 绮罗却一点都不怕他,捧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以后你留着教你儿子好了……」她说完,抬手捂了下嘴。宁溪和邢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变得安静极了。 绮罗慌忙要逃开,林勋却俯身抱住她,抱得很紧,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贴着她的耳朵问:「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在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他以为她不会再愿意让他碰了。 这种事,是她愿不愿意就能够决定的吗?这样下去,他们早晚都会有孩子的。绮罗枕着他的心跳,想着如果生一个像他的儿子,是件很好的事情。于是抬手环抱住他的腰,轻轻地「嗯」了一声:「你别再像昨天那样……」 她愿意给他生孩子,她的心里是有他的!林勋对这个发现简直欣喜若狂。他亲吻着绮罗的脸说:「我以后绝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相信我。」 晚上两个人照例是分被子睡,但是没有再隔一个人的距离。睡到半夜,林勋很自然地伸手把绮罗抱到怀里,小东西动了动,随后乖巧地窝在他的胸口睡得很安稳,就像一团小动物。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笑得满足。 第二天,绮罗是在卯时之前醒的。她睁开眼睛,不知道怎么会在林勋的怀里,抬头看到他的下巴。男人刚毅的棱角,像是刀锋一样,下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胡茬。他的胡子长得很快,一天不刮就会像杂草一样疯长。 她不怕死地抬手摸了摸。挺好玩的。 忽然,她的手被抓住,林勋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声音嘶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早上都是很危险的,嗯?」 绮罗感受到他眸光暗沉,来不及说话,就被他吻住。林勋摩挲着她光滑的脖颈,熟练地挑掉了肚兜的系带,手伸进了里衣。绮罗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只觉得他身上的某处已经滚烫如铁。林勋克制了一下,在她耳边问:「那里还疼不疼了?」 绮罗娇喘着,摇了摇头,又迅速地点了点头。 林勋勾了勾嘴角,手往下伸去:「算了,我自己检查。」 「不行!你别……」绮罗去抓他的手却来不及,只感觉浑身一震。 不过一会儿,她在男人的怀里,长吟一声,便被高高地抛上了云端,身体彻底瘫软下来。她又羞又气,哪有人这样的……然后就在林勋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林勋单手抱着她,随她咬,那力道就跟小爪在肩膀上挠了挠。舒服得很。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指上晶莹水润,真是极其敏感的小东西,他略一挑逗就到了高-潮。他要是动真格的,她不哭着求饶才怪。他万分感慨,自己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在色这个字上栽过,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拿捏住……可偏偏就遇到这克星了。怕自己伤着她,要强忍着几乎脱缰的欲望,还想要让她快活。 他碰着她的额头问:「皎皎,舒不舒服?」 绮罗才不会回答,双手攀着他的肩膀,靠在他的颈窝里喘气,脸颊通红,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这种感觉,虽然很羞人,但细想起来滋味却十分美妙。他那个地方尺寸惊人,所以新婚之夜,她并不舒服甚至只觉得酸疼。相比之下,手指就舒服多了。 林勋把她的肚兜从旁边捡过来给她穿好:「我抱你去洗洗?」 绮罗坚决地摇了摇头。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那我让宁溪进来伺候你。我去练武,一会儿就回来。」林勋又帮她把里衣穿好。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伺候人穿衣。 第64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绮罗今日早起本来就是想伺候他练武的,可是被他一折腾,根本就没力气了,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林勋下床在铜盆那里净了手,然后穿上衣服走出去,于坤和透墨已经在院子里侯着了。他侧头看到宁溪正拉着暮雨,两个人好像在说话。 暮雨说:「宁溪姐,你就让我进去吧,公子真的伤得很重,她就想见小姐一面。」 宁溪按着她说:「暮雨,你不知道小姐已经嫁人了?表公子受伤了,我也着急。但是你让小姐怎么做?她现在可是勇冠侯府的人,她不可能去看表公子的。」 「你先让我去试试看。」暮雨作势要推开宁溪,一抬头发现林勋正站在宁溪背后,其实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虽然身手不错,却绝不是林勋的对手。因为玄隐说过,他教过的人里面,没有比林勋更狠,悟性更出色的。 林勋好像没看见她,对宁溪说:「去准备热水,夫人要沐浴。」 「是。」宁溪看了暮雨一眼,退开去准备了。 暮雨僵着,十分戒备。她不知道林勋想干什么。外人看到的都是林勋的表面,甚至会有人觉得林勋只是冷漠高傲了一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暮雨听过玄隐说林勋当年的事情。被人陷害,落进了豺狼群里的少年,跟豺狼互相撕咬着,最后侥幸活了下来。这是个比豺狼还狠的角色。 林勋没说什么,就负手走开了。他已经猜到暮雨会怎么做,但并不打算阻止。他前日被朱惠兰激得乱了分寸,才会那样。经过昨夜,他多少明白了绮罗的心意,他也想知道他的妻子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在去练武场地的路上,于坤照例向他说了一些府中的事,说到他原来的住处刚好翻新一下的时候,他道:「不用动了,把我的东西直接都搬到夫人这里来。」 于坤怔住。因为按照规矩,就算林勋成婚了,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住处,绮罗的确是侯夫人,但也是后宅的女人之一,日后要同其它姨娘,通房轮流伺候的。两个人东西放在一起并不方便。 「侯爷的意思是,以后都跟夫人住在一起了?」于坤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林勋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容置疑的神情。 「那晚些时候,小的让瑾姑娘把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送到夫人这边来。只不过要添几个放置衣物的柜子,书房的话……您先跟夫人合用?」 林勋想了想:「书房暂且不急。我回头问问夫人的意思。」 于坤和透墨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包含深意。侯府里所有的事从来都是林勋拍板拿主意,哪怕事关郡主,也从来没有听过他要与谁商量的。这个新夫人当真是了不得,这才嫁过来,连侯爷都要伏低了身段。 那边暮雨还是闯进了绮罗的房间,跪在帐子前面喊道:「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暮雨,你这两日去哪里了?」帐子后面传来略显疲懒的声音。 暮雨急道:「公子受伤了,失血过多,现在还没有醒。请小姐去看看他吧!公子最想见的人一定是您。」 绮罗一下子坐了起来,看了看帐外模糊的影子,心念微动。表哥怎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她该不该去?去了,又要怎么和林勋说?最后她怅然一叹,说道:「我叫宁溪准备一些补品,你带去给表哥吧……我就不去了。还有,你还是回表哥身边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暮雨一怔,往前跪挪了几步:「小姐!」 绮罗道:「我已嫁作人妇,无法像以往那样随意出门。以后就算出门也有侯府的护卫来保护,你留在我的身边发挥不了大的作用。表哥受伤,他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所以你回去吧。」 绮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暮雨的样子,陆云昭应该是伤得很严重。敢伤害朝廷命官的案子,绝对不会小。她知道陆云昭虽然是陵王的亲生儿子,但是很多事情,他也不能都靠陵王,得凭自己去争取。那样就要面对更多的危险,就需要更多能帮他的人。 她现在能为他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暮雨垂着头没有说话。她留在绮罗身边,可以把绮罗的事情都汇报给陆云昭,若是回去了……勇冠侯府固若金汤,只怕以后再想得到绮罗的消息就很难了。但陆云昭伤成那样,她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去了陆府。在她心里,还是更想呆在陆云昭身边的。 宁溪从净室里出来,进了帐子扶绮罗。绮罗说:「宁溪,你帮暮雨收拾东西,送她走吧。」 暮雨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小姐看起来很柔弱,但作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就算再怎么要求留下来也没用了。她在原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快速地走了出去。 绮罗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心绪复杂。她跟陆云昭之间,是她负了他。可她已经辜负了一个,不能再辜负一个,所以嫁到侯府的那天起,她就打算跟林勋好好地过日子了。 她梳洗打扮好,疲乏减轻了许多,就坐在外间的圆桌旁等林勋回来用早膳。她有点心不在焉,还在想陆云昭的事情。林勋肯定知道吧?他不跟她说,就证明有多在意陆云昭和她的关系。难怪那天会被朱惠兰激怒。 不过一会儿,林勋大汗淋漓地回来,看到屋子里外都没有暮雨,就知道绮罗处理掉了。绮罗一看到他就脸红,脑海里都是不堪入目的画面,还好他直接去了净室,她才没把脸垂到地上去。两个人吃早饭的时候都不说话,等到丫环把菜和碗碟都收下去,绮罗才鼓起勇气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他正在擦手,察觉到她的目光,扬眸。 「我娘原本看暮雨的身手好,让她做我的陪嫁丫环,可是她擅离职守两日,实在没什么心思跟着我,我就做主把她打发了。我这里也不用再补什么丫头了,贴身的有宁溪和邢妈妈照顾着,还有侯府的丫环可以使唤。」绮罗一股脑地说完。 「这些事,你做主。」林勋不在意地说。 第65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些内宅的事她本也不用说,可是暮雨原本是她的陪嫁丫环,不能凭空消失,所以她才想交代一声。她看到他举杯漱口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呼吸一窒。他的长相并不算好看到极致的那种,但浑身都散发着阳刚之气,很有男人味。直到他看过来,她才匆忙别开目光,装作跟身后的宁溪聊天。 清点完礼物,林勋和绮罗乘坐轿子到了朱雀巷的朱家,左右邻居都是一般的官宦家眷,并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全跑出来看热闹。林勋先下了轿子,高大英俊的男人,混身镀着一层太阳的光芒。周围惊叹声一片。他俯身亲自把绮罗扶下轿子,两个人一起进入朱家。 直到看不见他们,看热闹的人还在议论纷纷。 朱明玉和郭雅心受了新人的礼,按照风俗都给了红封。朱明玉亲切地跟林勋聊天,说的是朝堂上的事,林勋也收起了往日里目空一切的态度,极有耐心地与老丈人说话。郭雅心把绮罗拉回到自己的住处,轻声问:「姑爷是不是跟你圆房了?」 绮罗原来还怕告诉郭雅心她会担心,想瞒一瞒,哪知道郭雅心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宁溪和邢妈妈,两个人都摆了摆手,她只能吱唔着应了。郭雅心拍着她的手:「你这傻孩子,他想要,你就由着他胡来?有没有伤到?」 「是我自己想跟他在一起的……」绮罗轻声道。说完才发现,这不算是维护,而是自己的心声。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花了两辈子才走到他身边,所以他给的伤也好痛也罢,她都甘之如饴。 郭雅心语重心长地说:「皎皎,你从小就喜欢的人是他吧?我记得你第一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反应就十分不同寻常。只是他那样的身份,就算自己不要女人,也会有很多人给他塞女人。你这么早让他得手了,只怕他日后喜新厌旧,不懂得珍惜你。」 「那也是我的命。」绮罗低声说。她现在不敢去想有一天,他喜欢了别人,或者身边有别的女人自己会怎样。一旦想到就觉得心口涨得疼。 郭雅心知道也问不出什么,看她脸色还红润,林勋不像对她不好,就让她先回自己的住处去休息了。 绮罗的房间还是跟出嫁前一样的布置,郭雅心什么都没有动过。她想起答应帮尹氏也设计一只手镯,就让宁溪摆出纸笔,自己坐在书案后面画。她握着笔,托腮苦思,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事情,也没注意到林勋回来了。 丫环要禀报,林勋做了噤声的动作,径自去往花厅了。 等绮罗画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才记得问丫环:「去前面问问,老爷是不是还在跟侯爷聊天。」 丫环小声道:「侯爷刚才回来了,看到小姐在忙,就没让我们打扰。他自己去花厅那边了。」绮罗应了一声,猛然想起,陆云昭画的那幅画还挂在花厅的墙上!她怕林勋误会,连忙赶过去,刚好看到林勋正站在那幅画前面,凝神观看。那幅画上盖有陆云昭的印章,他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侯爷……」绮罗不知道为何有点心虚。她跟陆云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林勋会不会多想。 「陆希文号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天看到他的画作,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难怪会被你挂在这里。」林勋转过身来,向她招了招手。 绮罗顺从地走过去,抬头看他:「当时要布置花厅,想找四时的花来挂在墙上,刚好表哥这幅比较适合。你若是不喜欢,我马上叫人取下来……」 「不必如此。」林勋摆手,走到旁边坐下来,把绮罗抱坐在腿上圈着,「我知你心意了。」 绮罗低着头不说话,显然害羞了。林勋环看四周,又问道:「这里都是你布置的?」 「嗯。」 林勋道:「我很喜欢。夫人什么时候也把我们家里布置一下?」 他说我们家。 绮罗心里一软,温柔笑道:「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 林勋被她的笑容迷了眼睛,搂着她的腰,把她按向自己,不由分说地低头吻她。绮罗趴在他胸口,小口微张,舌头都被他拖出来含住,越吻越重。 「啊,对不起。」宁溪本来要进来,连忙背过身去,正在亲热的两个人这才分开。绮罗要站起来,林勋却不肯放手,一边摸着她的背安抚,一边镇定地问站在门外的宁溪:「何事?」 「老爷和夫人准备好了,要奴婢来问问侯爷,何时去国公府?」 林勋用眼神询问绮罗,绮罗点了点头,他便对宁溪说:「你去回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赚金纳银》卷一 作者:夏初 02、《闺秀赚金纳银》卷二 作者:夏初 03、《闺秀赚金纳银》卷三 作者:夏初 04、《闺秀赚金纳银》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