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赚金纳银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她拢着衣襟站在悬崖边,烈烈寒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刺骨地疼。黑发飞扬起来,脖子上的青紫还依稀可见。 她往前一步,脚下的石头纷纷滑落,悬崖深不见底。 因为一场大案,做县令的父亲被押走。她跑去求那个人,在暴雨中跪了两天一夜,他始终不肯相见。她走投无路,做了一生中最出格的事情——偷偷买通了他的下人,爬上他的床,只求他能施以援手,他却毫不留情地把她赶了出来。 最后父亲被斩首示众,全家被判流放。在流放途中,她的继母为了给亲生儿子请大夫看病,竟把她迷晕了送到色眯眯的官差头子的床上…… 她凄然地笑了笑,而后闭上眼睛,用尽气力,纵身一跃。 …… 「小姐,您快醒醒啊!」 「小姐!您千万不要有事啊!」 她被人轻轻摇晃,不断有人在耳边呼喊着。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打扮华贵的夫人,一套黄金镶嵌珍珠的头面,青罗描金撒花的背子,雀纹长裙。那夫人本眼眶通红,捂着心口,见她睁开眼,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皎皎,娘的心肝宝贝,你可算醒了!徐妈妈,快去前头喊大夫来!」 一个婆子连忙应声跑出去。 她惶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的,如稚龄小儿。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跳崖了? 她被那夫人抱在怀里又亲又揉,越过夫人的肩头看了看屋中。檀香木的桌椅,几上摆着名贵的青白素瓷三脚香炉,雕刻精美的妆台上安有很大的铜镜,镜里映着一位夫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儿。女娃眼睛大而明亮,皮肤就像白面,又软又细嫩。 她就是那个女娃? 屋子里跪着八个丫环,旁边还站着一个地位高一些的丫环,皆是喜极而泣的模样。 站着的那个丫环鹅蛋脸,五官精致,穿着桃色绣梅花的短衣,月白素色长裙。她上前道:「夫人,小姐肚子怕是饿了。奴婢去准备些吃的吧?」 那位夫人连忙抹了抹眼泪:「对,还是玉簪你想得周到。」 她怔怔地发呆,直到一个大夫模样的男子进来诊完脉说:「恭喜夫人,小姐真是福泽深厚啊!烧退了,已经没有大碍。」夫人听后松了口气,满屋子的人皆是欢喜。 叫玉簪的漂亮丫环带人端上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怎么是这些?她想吃黄金鸡、玉灌肺、神仙富贵饼、脆琅、东坡豆腐啊……流放了一个月,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不说,吃的还都是馊饭馊菜。她虽然出身不富贵,但从小到大也没有吃过苦,至少父亲是很疼她的。 不过,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夫人陪坐在她身边,看她吃得很快,不停劝道:「皎皎,你慢点吃。」 门外有人禀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吩咐那个婆子:「徐妈妈,好好照看小姐吃饭,我去迎下老爷。」 徐妈妈应是,夫人便带着几个丫环出去了。 她吃饱了,意识到要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徐妈妈:「我是谁,这是哪?」 徐妈妈被她问得一愣,担心地用掌抚了抚她的额头:「莫不是烧糊涂了?」 「快告诉我!」她坚持。 徐妈妈不敢违逆,神色纠结地说:「您叫朱绮罗,是应天府知府老爷的女儿……能想得起来吗?」 南京应天府?父亲的治所夏邑县就是在应天府的辖区。难道这是巧合?她看到檀木案上摆着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历法」二字,她跳下床迫不及待地翻开来,扉页上印着宪宗皇帝洪丰二十五年……这分明是她出生前的十年!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思路。不久前她跳下崖,应该是死了,但又在这个名叫朱绮罗的小姑娘身上活了过来,而且还回到了二十六年前!她现在是朱绮罗了。 门上珠帘轻动,一个穿着宽领窄袖长袍的清俊男人走了进来,三十岁上下,气质温雅。刚才的夫人跟在他后面,丫环婆子俱恭敬行礼,整齐地喊道:「老爷!」 男人走到绮罗面前,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柔声说道:「我们的皎皎可算好了!来,叫爹爹。」 绮罗望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眉眼间无限慈爱,跟前世的父亲一模一样。若父亲没有死,全家没有被流放,那么现在她正在家中刺绣待嫁,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忽然间想哭,扁了扁嘴,泪珠已经挂在眼角。 「这孩子,怎么了?」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疑惑地看向夫人。 「官人,皎皎刚醒,还没回过神来呢!」夫人把绮罗抱过去,安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这几日我要亲自照顾皎皎,烦劳官人去自己院中睡。」 男人负手叹了口气:「好好好。女儿是宝,相公是草。」 屋里的丫环婆子都在低头轻笑,夫人嗔了男人一眼,男人就笑着出去了。 绮罗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她也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说起来,这朱家真可算是名门望族。当年靖国公朱穆娶了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昭庆长公主,生下二子,绮罗的爹便是小儿子,名叫朱明玉,时任权知应天府。 朱明玉的妻子是参知政事郭松林的女儿郭雅心,也就是绮罗的娘。他们二人夫妻情深,朱明玉甚至为了郭雅心守身如玉,身边既无妾室,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 绮罗每天除了按时吃饭吃药,便是躺在床上睡觉养神,很少说话。她一闭上眼睛,便是那人决绝的眼神还有官差头子对她的欺负,她夜夜都很难安睡。 这天夜里,郭雅心见女儿难得酣睡,悄悄从里间退了出来。她到厨房亲自做了一些小点心,拿到朱明玉的书房里去。 朱明玉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夫人为了照顾皎皎,只有这会儿才想得起为夫来。」 郭雅心嫣然一笑,俯身吻住了朱明玉。 第2章 朱明玉将她压在书桌上,很快衣裳开敞,香肩外露,冶艳无比。郭雅心发髻上的团花镶红宝石的银簪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伸手捂着嘴巴,眼波娇媚。朱明玉眸色一深,把妻子打横抱了起来,直往床榻而去。 这时,郭雅心的大丫环玉簪在外头轻「咳」了一声:「老爷,夫人,京中来信了。」 京中来的消息是:昭庆长公主要跟朱明祁的四子朱景禹,五女朱成碧一道来应天府。 绮罗断断续续地听下人们谈起,这四子和五女都是嫡出,同为现在的靖国公朱明祁的正妻赵阮所生。赵阮也是出身名门,她一口气为朱明祁生了二子一女,在朱家的地位十分稳固。当年朱明祁先是与郭雅心有了婚约,后来郭雅心却嫁给了朱明玉,兄弟俩因此有了龃龉。再加上郭雅心嫁进朱家多年,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所以长公主对她有所不满。 绮罗和朱明玉夫妻坐在偏堂里用早膳。朱明玉叹了一声:「母亲先前就提过几次,要将景禹过继给我们。这次她知道皎皎生重病,竟然说服大哥大嫂,亲自把人带过来了。」 郭雅心给绮罗夹了口青菜,才说:「景禹还这么小,就离开家和父母,会不会不习惯?」 「母亲执意如此,我们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郭雅心知道长公主在朱家的地位一向高崇,因此也没再说什么。 绮罗这几日都在梳理关于洪丰年间的事情,却是少之又少。洪丰只到二十七年,皇帝便驾崩了,接下来就是元光年。这时候父亲会在哪里呢?应该还只是个少年。 「皎皎,你怎么都不说话?」郭雅心摸了摸绮罗的头,有点担心地问朱明玉,「官人,会不会是烧糊涂了?徐妈妈说这孩子刚醒那天还问起自己是谁。」 朱明玉忍不住一笑:「你看皎皎稳稳地拿着筷子,再看她溜溜转的眼珠子,哪里像是糊涂了?大病初愈,需得慢慢恢复,她毕竟还太小了。」 徐妈妈也说:「夫人别担心,小姐吃得比以前多了,也不挑食了,就是每天睡的时间多些。刘大夫已经再三确认过,病肯定是好了。」 「娘,我没事。」绮罗开口。 郭雅心顿时眉开眼笑,心里因为长公主要来的忧虑都少了许多。 应天府红叶遍开,层林尽染之时,长公主一行抵达。 绮罗牵着徐妈妈的手和朱明玉夫妻一起在府外站着恭候,她已经逐渐接受了新生活和新身份,除了这身体几乎风一吹就倒以外,别的都很好。他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长长的队伍缓缓行来。 长公主扶着一个打扮端庄的妇人下了舆轿,她头戴花冠,身穿妆花织锦的襦裙,外罩绣鹤的大袖长衫,面容威严,一派皇家的气度。她身后跟着一众低眉敛目的丫环仆役,提着礼盒的,捧着包裹的,拎着鸟笼的,足有十几个。 朱明玉连忙带着郭雅心上前行礼:「母亲一路辛苦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没看郭雅心,目光转向站在旁边,小脸微红的绮罗。 绮罗乖乖地行了礼,虚弱地叫了声:「祖母」。 「早先说是大病一场,眼下可好全了?」长公主问道。 徐妈妈怕绮罗年纪小,说错话,连忙答道:「劳长公主挂心,小姐病都好了。」 长公主冷冷地扫了徐妈妈一眼:「怎么?你家小姐竟连话都不会说了,还要你代答?」 徐妈妈冷汗直冒,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这个时候,两顶稍小些的轿子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的大概七八岁的光景,眉清目秀,穿着蓝色直缀,头发束好扎巾。他牵着的女孩五六岁,桃红色的撒花襦裙,脖子上的八宝鎏金璎珞圈格外扎眼。 他们走到长公主身边,长公主看着那男孩说:「景禹,见过你叔父叔母。」 男孩朝朱明玉和郭雅心各自拜了拜:「叔父,叔母康健。」 朱明玉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一转眼,景禹都长这么大了。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朱景禹「嗯」了一声,毕竟是孩子心性,脸上并不怎么开心,但又惧惮着祖母,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朱明玉领着长公主进府,小孩子们都落在后面。朱成碧走到绮罗身边,骄傲地看着她:「你就是朱绮罗?」绮罗正眼冒金星,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五姐。」 「病怏怏的,没劲。」朱成碧嫌弃地看了看四周,「这府邸也太小了吧?一副穷酸的样子。四哥,我想回家。」 朱景禹「哼」了一声:「你不过是暂住,我今后可要在这里长住……小门小户的,跟我们国公府自然是没得比的。」 绮罗听了这些话,加上不是太舒服就说:「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四哥和五姐请自便。」说着便转身离开。 「谁让你走了!」朱景禹喊了一声,绮罗却没理他,伸手示意徐妈妈抱。忽然,她的后背被人猛推了一下,扑倒在地。朱景禹和朱成碧都大笑了起来。徐妈妈连忙过来扶起她,看了朱景禹一眼,却敢怒不敢言。 朱景禹趾高气昂地说:「朱绮罗,我娘说了,你们家以后都要靠我,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绮罗前世软弱恭顺,从来都是继母说什么便是什么,最后换来了什么下场?重活一次,她决定再不要像前世那般活,听人摆布,任人欺凌。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思及此,她猛地一头撞向朱景禹的肚子,朱景禹没有防备,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满四岁的妹妹。朱成碧连忙去扶他,不满地叫道:「朱绮罗,你怎么敢推我哥哥!」 「他先动的手,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绮罗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这里是我家,还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的。」说完,也不等朱景禹说话,便带着自己的下人走了。 第3章 朱景禹气不过,竟被一个小丫头占了上风,跑到长公主住的地方告状。 下人们忙着收拾,长公主则端坐在明堂之上,拿着莲纹青瓷茶杯,一边吹一边喝:「你说绮罗那丫头撞你?」 「是啊,祖母,阿碧也看见了。」朱景禹扯了朱成碧一下,朱成碧连忙点头:「六妹是撞了三哥,撞得可重了。」 长公主锐利的目光瞅向朱景禹的丫环婆子:「是六小姐先动的手?」丫环婆子都有点心虚,低着头,都不敢说话。长公主心里已然清楚,再看向朱景禹:「景禹,你也八岁了,该懂点事了。你当这应天府是京城,任由你为所欲为?」 朱景禹咬牙叫道:「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爹娘的身边!」 「放肆!」长公主猛拍了下扶手,屋内所有的人都吓得跪下来,朱景禹则哭了起来,他的乳母连忙上前哄他。他也不过八岁,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小又被骄纵惯了。长公主的陪嫁孙妈妈走过去,和颜悦色道:「公子,离京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咱们来这应天府是要考书院的。难道你想叫大公子还有您的那些朋友看轻了?」 朱景禹闻言止了哭声,抽噎着看向孙妈妈。是啊,大哥在国子学的成绩一向优异,自己来之前,可是跟父母亲保证了要考进鼎鼎大名的应天书院的。 这时,一个丫环跑进来禀报道:「公主,前面刚来的消息,六小姐病倒了。」 朱景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踉跄两步:「祖母,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做!」 绮罗躺在床上,只有进气的声音,没有出气的声音。郭雅心吓坏了,刘大夫诊脉之后说:「小姐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待老夫开个药方。」 「刘大夫,不会像上次一样,有生命危险吧?」郭雅心焦心地问。 「这倒不会。夫人请放宽心。」刘大夫安慰道。 朱明玉在明间询问了徐妈妈,知道绮罗曾跟朱景禹有过争执,朱景禹还推过她。他吩咐徐妈妈:「这件事不要让夫人知道,免得她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徐妈妈点了点头,退到旁边,正好郭雅心送刘大夫出来。 朱明玉让徐妈妈送刘大夫出去,转身对郭雅心说:「皎皎的身子还是太弱了。我先去母亲那边跟她说一声,你照顾好皎皎。」 「好。」郭雅心向朱明玉欠了欠身,回去照顾绮罗了。 朱明玉进了长公主的住处,发现朱景禹跪在明间里,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本书,像是拿了一阵子,两条胳膊不停地颤抖。他连忙说:「母亲这是做什么?景禹还是个孩子。」长公主淡淡地说道:「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他是兄长,不懂得爱护妹妹,就应该罚。」 「绮罗自己身子弱,与景禹无关,请母亲宽恕他吧。」 长公主看了朱景禹一眼:「你叔父不怪你,还不道谢?」朱景禹连忙说:「谢谢叔父。」其实是听到朱明玉往这边来的时候,长公主才让他跪在地上的,并没有多久。 乳母上前把朱景禹扶起来,长公主让他们出去,又命张妈妈给朱明玉搬来了凳子。 朱明玉有些为难地说:「皎皎身子不好,这几日恐怕下不来床,请安的事……」 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病了就好好养着,起不来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谢母亲体恤。」朱明玉松了口气。 长公主又语重心长地说:「玉儿,郭氏恐怕无法再生育了,绮罗身体又这般羸弱,你就真的不为自己打算?虽说我把景禹带过来了,但是你大嫂怎么也不肯松口将他过继给你。不如你再纳一房妾,有个庶子依靠也是好的。」 朱明玉不敢直接忤逆,只是说道:「儿子不是大哥,需要子嗣来继承爵位。眼下要费神照顾皎皎,儿子实在没有心思想那些,等过两年再说吧。」 长公主知道劝不动他,只叹了口气,就让他回去了。 绮罗又躺了几日,才恢复了精神。她梦里闪过很多的画面,皆是关于前世的,父亲,继母,还有他。梦境里,他策马来寻她,在悬崖边叫着她的名字。可她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来。否则当初也不会见死不救,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郭雅心日日烧香拜佛,看到绮罗好了,便想去城外的佛光寺还愿。绮罗正想出去走走,便求着郭雅心要一同去。郭雅心本担心着她的身子,但禁不住她再三恳求,又得了朱明玉的允许,终于同意了。 朱明玉有公务在身,无法作陪。长公主知道佛光寺的香火灵验,便带着朱景禹和朱成碧一同前往。 郭雅心和绮罗同乘一轿,郭雅心给绮罗编着各式各样好看的辫子,问绮罗喜欢哪一个。 「娘编得好看,我都喜欢。」绮罗摸着漂亮的辫子,开心地问道,「娘,祖母会住到什么时候?」 「约莫是明年开春,等你四哥正式考入了应天书院。」 绮罗张了张嘴:「书院还要考?」 郭雅心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若是寻常的书院,进去不难。可这应天书院不一样,它是皇上赐匾的官学,‘博延众生,讲习甚盛’,里面的先生各个都十分了得,已经出了好几位进士,官家子弟都是挤破头想进去。」她说完又自嘲地笑笑,「皎皎年纪还小,该是听不懂这些。总之四哥进书院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绮罗只是知道,本朝科举录取分为三甲,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成绩优异者,会被钦封为翰林学士。元光年间便有好几位宰执是翰林学士出身的。 佛光寺香火旺盛,主持法华与郭雅心熟识,自然也知道长公主的身份。他命寺中僧侣把大雄宝殿清出来,只供朱家人使用。郭雅心先扶着长公主跪在蒲团上,然后才跪在长公主身旁。两人先是虔诚地叩了头,然后各自拿起签筒。 朱成碧摇了摇朱景禹的手道:「哥哥,这里好无趣,我们去后山玩吧?」 第4章 朱景禹本来也是呆得发闷,禁不住朱成碧软磨硬泡,就跟长公主身边的张妈妈说了声。张妈妈静等长公主把签抽出来之后,才上前在她耳边禀告。长公主点头道:「由着他们吧,叫下人看牢点就是了。」 朱景禹和朱成碧得到允许,兴冲冲地跑出去玩了,而绮罗还低着头入定。郭雅心便吩咐徐妈妈:「你也带小姐出去逛逛吧,只是别走远。」 「是。」 郭雅心看到徐妈妈把绮罗领走,望着她的小身影有丝恍惚。这孩子病好之后安静沉稳了许多,倒是跟从前很不一样了。 绮罗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怎么活得长长久久,这三天两头就生病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刘大夫给她留了几张调养的方子,还教她一套五禽戏,她以后要每天都坚持练,吃得也要更多些。 徐妈妈一直低着头跟绮罗说话,绮罗自顾着想事情,也没应声,直到前面传来朱景禹的喊声:「这没眼力劲的下贱东西!给我狠狠打!」 随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徐妈妈皱了皱眉头,牵着绮罗往台子下面看。 那边红墙外的石板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四五个家丁围着踢打,那人护着头一声不吭。朱景禹似乎还不解气,大声道:「打!给我打到他求饶为止。」 一个年长些的仆人跪在旁边,磕头道:「朱家公子,我家公子不是有意撞到您的,您就放过他吧!」 徐妈妈看见那个仆人,面上一惊,连忙走下高台,喊道:「别打了!快别打了!」 绮罗跟着走过去,徐妈妈对朱景禹说:「三公子,这是陆公子啊!打不得,打不得的!」 朱景禹好像听了一个笑话:「什么陆公子?就他陆云昭这么个下贱东西,也配叫公子?」 绮罗心里一震,陆云昭!?她记得元光年间,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宰相,加封太子太保的权臣也叫陆云昭。会不会,同名同姓?她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但关于那位宰相,她所知甚少。但万一是呢? 那边仆人和徐妈妈不停地求情,朱景禹却不肯松口。朱成碧在一旁默然地看着,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四哥,你放了他吧。」绮罗开口道。 朱景禹看见她就更来气:「这下贱东西该打,我高兴打!朱绮罗,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绮罗回道:「你如果不放了他,我就告诉爹娘和祖母,你胡乱欺负人!你又想被祖母罚跪吗!」 朱景禹咬了咬牙,想起祖母的告诫,吼道:「你们都给我住手!」那些家丁方才退开,随后他拉着朱成碧气呼呼地走了。 徐妈妈看到他们离去,连忙帮着仆人把地上的少年扶起来。 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低着头,穿着略显大的绀色细布襕衫,十分陈旧,还沾满了尘土。脚上是黑色素底的云纹鞋,居然还有破洞。 「你没事吧?」绮罗抬头问,她才到他的肚子而已。 陆云昭看着那白面一样的女童,应道:「谢谢小姐,我没事。」 眼前的少年,眉目秀丽,气质清雅。后来,瓦舍里经常有歌女婉转低回地吟唱:「一见陆郎误终身。」都是在说陆宰相生了一副招人的好皮囊。这样看,倒是有几分像了。 徐妈妈着急地问:「陆公子怎么来了?」 陆云昭把嘴角的血迹擦掉,犹豫了下才说:「徐妈妈,我能见一见夫人吗?」 「这……」徐妈妈犹豫。那仆人立刻又跪下来:「请徐妈妈帮帮公子吧!他好不容易才能来到应天府,就是想见夫人一面!」 徐妈妈看着陆云昭可怜的模样,点头道:「好吧,您请跟老身来。」 拜完佛,郭雅心把长公主送去安置,此刻正坐在自己的禅房里喝水休息。徐妈妈带着陆云昭和绮罗进来,郭雅心看着眼前的少年,有片刻的愣怔。 陆云昭敛衽跪在地上,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呈给郭雅心:「怀姨过世了……这是怀姨临终前给我的,说遇到难事可以来求夫人。京城的书院因为郭大人的关系,都不肯要我。我走投无路才来应天府,求夫人帮帮我,我想进书院!」说完,以头抵地,久久不起。 郭雅心摩挲着那枚雕刻精美的玉佩,想起这还是陆云昭满月的时候,她偷偷送去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柔声道:「云昭,眼下公主住在家中,我不方便再收留你。不如你先在这佛光寺中住下,书院之事待我与官人商议之后,再为你安排。」 陆云昭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没多说什么就出去了。 绮罗走到郭雅心面前,稚气地问:「娘,这个人是谁呀?」 「他是你的表哥。」郭雅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 徐妈妈怅然道:「没想到连怀儿都死了……当年二小姐不惜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嫁给那穷酸的书吏,生下陆公子没多久就去了。这些年多亏怀儿一直照顾着陆公子,他们在京郊过得清贫,却从不肯向郭府低头,也没来找过您。」 郭雅心看向她,叹气道:「徐妈妈,你怎的又提起这些往事。」 「夫人,陆公子真是可怜啊!方才……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应当不会来求夫人。夫人不若就看在二小姐的份上帮帮他吧?」 郭雅心无奈地说:「徐妈妈,你也是郭家的老人了,应当知道父亲的脾气,若我公然帮了云昭,只怕父亲也不肯认我了。罢了,回头我去求求官人,你先拿几两银子给主持,让他好好照顾云昭吧。」 徐妈妈知道很多事夫人也是身不由己,如此的安排已经算是最好。 休息之后,长公主一行人便打道回府。郭雅心陪着长公主走在最前面,朱景禹不愿意搭理绮罗,跟朱成碧随在祖母身后,而绮罗和徐妈妈则落在最后面。等走出寺门,绮罗听到有人在唤「小姐」。她侧头看去,见是陆云昭一个人局促地站在墙边。一排拔节的竹子就栽在他身旁的圃里,他单薄修长的身姿倒似跟竹子融为了一体。 第5章 绮罗松开徐妈妈的手,独自走过去。 「表哥在叫我?」她仰起头问。 陆云昭似乎被她这声称呼给震了一下,然后才蹲下身子,拿出一个纸袋:「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泽州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请小姐尝尝。」 绮罗拿了一块出来,放进嘴里,满口香甜:「很好吃。」 「小姐喜欢就好,便都送给小姐了。」陆云昭起身,脸上有了一点笑容,「以后若寻得机会,我带小姐去京城里的马行街逛逛,那儿有许多好吃的。」 「好,一言为定。」绮罗笑了笑,收下纸袋,听到徐妈妈在叫她,「那我先回去了。」 陆云昭点了点头,俯下身行礼。绮罗回到徐妈妈的身边,坐上轿子走了。 郭雅心所住的院里种植了一大片海棠,花开时节,红如胭脂,叠萼重蕊。但如此艳景也抵不过红罗帐中,鱼水相欢。 郭雅心推开朱明玉,喘着气道:「官人,你真是越发坏了。」 朱明玉握住她的粉拳,将娇妻整个儿拥入怀中:「我现在只想下床,再给你作一副《海棠春睡图》。」 郭雅心想起收在柜子里那些无比香艳的图画,脸比海棠更红:「你若敢画,以后再不让你进房里!」 朱明玉笑着吻住她的红唇,在她口中翻搅了一阵,才说:「夫人今夜这么乖顺,任为夫所为,莫不是有求于我?」 「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郭雅心起身披衣,从妆台的盒子里拿出玉佩,坐回床边:「官人可还记得这个?」 朱明玉单手撑在床上,微微侧身:「这不是你要我买了,送给陆家外甥的?」 郭雅心抿了抿唇,拢好衣襟:「今日陪母亲去烧香,没想到云昭到佛光寺来了。他说怀儿死了,在京城里头父亲又不让他进书院,他只能来求我们。官人,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你想帮他?」 「你知道父亲妻妾多,子女也多,家里姐妹兄弟间并不亲厚。母亲去世得早,大哥和二姐最是护着我,二姐虽然不是母亲亲生的,但是比亲生的四姐还疼我……可惜她那么早就去了……」郭雅心说着就开始抹泪,朱明玉忙把她抱进怀里,给她拂去泪水:「怎么好好的,一说起二姐又这样了?」 「官人……」郭雅心搂着朱明玉的脖子,水雾一样的眼眸望着他。 「好好好,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朱明玉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把她压在身下,「那你该怎么报答为夫呢?」 郭雅心惊叫一声,已经再没回绝的余地。 那边朱明玉夫妇共赴巫山云雨,这边绮罗躺在明珠院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对偌大的朱家并不熟悉,说话做事虽然已经刻意小心,但时日久了难免不露出端倪,还是得亲自挑一个年纪小些的丫环,养成心腹才行。 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她就去找郭雅心。郭雅心穿着海棠红的缠枝莲织锦背子,银线勾丝的曳地白裙,正带着下人准备出门。看见绮罗,郭雅心面露笑容,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正想着差玉簪去找你,你病好了,需得跟我一块儿每天去祖母那儿请安。」 路上,绮罗小心地问郭雅心:「娘,我可不可以再买个小奴婢?现在屋里的几个丫环都太大了,没有人陪我玩。」 「你四哥和五姐不能陪你玩么?」 绮罗皱着眉说:「四哥要去念书,五姐又不常住。」 郭雅心捏了捏她的鼻子,美目一弯:「人小鬼大。那便依你,改天我让牙婆挑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来给你挑就是。」 「谢谢娘!」绮罗搂着郭雅心的脖子,软软糯糯地说。 「傻孩子,跟娘还这么客气。」 绮罗前世的母亲早逝,虽然继母在没出事之前,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对她不好,但私下里也是诸多刁难。原来有个亲娘疼爱的感觉是这么好。 郭雅心所托的陈牙婆在应天府一带极有名气,很快她就领着十几个小丫环上门,进了绮罗住的院子。 绮罗看着跪在面前的十几个小丫环,问道:「你们当中有会读书识字的吗?」 那些丫环各个面面相觑,陈牙婆噗嗤笑道:「瞧小姐说的,做下人的,哪里会有那般福气。」 绮罗看了看徐妈妈,徐妈妈便把手中的纸张分发给所有的丫头。绮罗说:「这上面的诗,是我让人从书里抄的。待会儿有人给你们念三遍,然后你们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背下来。」 绮罗说完,便跳下塌往里间去了。陈牙婆和一众小丫环都面面相觑,但陈牙婆是个心思活络的,见真有丫环念诗和点香,连忙催促道:「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小姐的话?快点背呀!」一时之间,明间里都是稀稀拉拉的朗诵声。 绮罗从门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丫环们都在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不会的字,只一个小丫头看着纸专心背诵。 等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绮罗返回明间,收走丫环们手上的纸,一个个地问。 大部分丫环都背得磕磕巴巴的,不是没了上句就是没了下句,要不就是把字读错。只一个漂亮的丫环完整地背了出来,她期待地望着绮罗,以为胜券在握。绮罗却只说:「下一个。」那个丫环难掩失望的神色,似乎很不甘心。 接下来的就是刚才没有跟旁人交流的那个丫环。她不像别的丫环一样,先说一大堆的话来介绍自己有什么特长,而是直接把诗背了出来:「青青园中圈,朝圈待日圈。阳春布圈圈,万物生光圈。常圈秋节至,圈圈华叶圈。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背完了,周围的人都在窃笑,这好好的一首诗哪来这么多圈?那丫环恭敬地给绮罗行了个礼:「奴婢比较笨,有些字实在记不住,想着与其念错不如用圈代替。最后两句小时候爹有教过,所以记得清楚。」 第6章 绮罗一拍扶手,对陈牙婆说:「就要她了。」 不仅是陈牙婆,连徐妈妈都愣住了。这丫头长得不标致,看起来也不是这群丫头里最机灵的,小姐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可没待她们反应过来,绮罗已经过去拉了那丫环起来,走到里间去了。 徐妈妈叹了口气,对陈牙婆说:「小姐喜欢就随她吧。你把这孩子的卖身契给我,回头我让账房给你钱。」 朱成碧刚好打这儿附近经过,听说绮罗在选婢,便好奇地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她暗想这朱绮罗要人背诗又不挑那个全能背下来的,简直是个蠢货!她想了想,对身边的丫环叮嘱了一番,那丫环便去了陈牙婆那边。 陈牙婆是做生意的,听说又有一桩买卖,自然是高兴,连忙把人送到朱成碧那边去了。 绮罗自然不知道朱成碧也买了一个丫环,她坐在绣凳上,看着跪在眼前还有点发懵的丫环问:「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奴婢叫溪丫,今年十二岁。」 绮罗沉思道:「丫这个字不好……你看着安静本分,我给你一个宁字,以后叫宁溪吧。」 「谢小姐赐名。」宁溪微微抬头看了眼绮罗,恭敬地应道。 「宁溪,你可知道我为何选你?」绮罗接着问。 宁溪老实地摇了摇头。 绮罗的声音很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本来就是一种智慧。而且你诚实,刚刚那个能一字不落全背下来的,必定之前背过这首诗,但她一声不吭,这样有心计的人我不敢用。别人都想被我选中,互相询问不懂的字,而你却没有理会,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所以我选了你。」 宁溪越听越心惊。眼前这位小姐,吐字清晰,说话有理有据,怎么可能只有四岁!? 「我知道你很惊讶,但我既然挑了你,就要把话说在前头。很多事你不用深究,只要忠心就行。若你能好好地待我,等你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便把卖身契还给你,任你去留。到时你若有意中人,我还会给你置办嫁妆。这是交易,如果你不能信守承诺,被我听到什么风声,我不会留你。」 宁溪连忙磕头:「小姐大恩,奴婢无以回报,绝对会好好侍奉小姐,不敢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你明白就好,起来吧。」绮罗跳下绣凳,「跟我去见我娘。」 朱成碧也把新买的丫环带去给长公主看,长公主道:「这模样倒是极好。」朱成碧得意地说:「祖母,玉儿她还识字呢。这下好了,可有人陪我玩了。」 长公主笑着看她,让她出去玩了。丫环山荞说:「咱们五小姐的性子就是比那个六小姐好,毕竟国公府的家教摆在那里呢。那个六小姐不仅病怏怏的,也不爱搭理人。」 长公主喝了口茶:「绮罗那孩子是病弱了一些,但也扯不上家教这些。」 山荞近前道:「奴婢在想,哪有人三天两头借口生病不来请安的,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故意对您不敬?」 「你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扰了公主清静。还不退下去!」张妈妈走过来,瞪着山荞。山荞缩了缩身子,躬身退出去了。 张妈妈说:「她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净搬弄是非。若不是大夫人送来的,老身早就处置了她。」 「阿阮生怕我偏心玉儿,这才送了个眼线到我跟前。」长公主淡淡笑了笑,扶着张妈妈站起来说,「放心吧,我不至于为了这等小事动怒。」 应天府曹通判近来有件喜事,他年过四十,刚认了个义子,邻里街坊都上门来庆贺。 曹通判逢人就夸自己的义子,说是他便服去佛光寺的时候,突发哮喘,倒在地上。当时周围的人要么就是胆子小不敢上前来帮忙,要么就是看他衣衫普通懒得多管闲事。多亏他这位义子,遣了仆人照顾他,还跑下山去叫大夫,这才救了他一命。 朱明玉携着郭雅心和绮罗,带了一些礼物去曹府相贺。 一进门,曹通判就迎出来说:「哎呀,朱贤弟怎么亲自过来了?」 朱明玉拱手一礼:「子参兄,都怪我不好!非跟你说什么佛光寺的香火灵验,你看,险些出了事。今日小弟特意登门谢罪来了!」 「瞧瞧你说的哪里话!」曹通判摆了摆手,「我刚到任上不久,多亏贤弟告知诸多去处。快,进去上座。」 朱明玉一家在曹府大堂上坐下来,曹通判就迫不及待地让下人把新认的义子请出来。那着青色交领直裰的少年,一走进正堂,朱明玉便站了起来:「云昭?」 那少年恭敬地俯身一礼:「朱大人。」 曹通判到嘴的介绍就这样吞了回去:「你们……竟是认识的?」 郭雅心微微一笑:「这也是巧了,这位是妾身的外甥陆云昭,才到应天府不久,恰好寄住在佛光寺中。云昭,你怎么认了曹大人做义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曹通判拊掌道:「弟妹莫怪。是我心急拉这孩子回来,没来得及问清身世。既然是你们的亲人,我们刚好亲上加亲啊!」 陆云昭跪在大堂上,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要是旁人知道他这曲折坎坷的身世,早就恨不得撇清关系了。但曹通判偏偏是个耿直的,听闻了陆云昭的难处,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莫要担心,为父的既然认了你,便会保你参加书院的入学考试,达成你的愿望。」 「谢义父!」陆云昭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且安心在府上住下,我这儿人少,清静。离朱府也不远,若是想你姨母和姨父了,自可以过去探望。」曹通判拍了拍他的肩膀。 绮罗也真心替陆云昭高兴。不管他是不是今后的那位权臣,能进应天书院都不是坏事。 朱明玉还要跟曹通判说些政务上的事,郭雅心便想带着绮罗去内院看曹夫人。绮罗却走过去拉着陆云昭的衣摆说:「娘,我想跟表哥玩。」 第7章 郭雅心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况且女人间说些家长里短的话,估计女儿也会觉得闷,所以就点头同意了。 陆云昭主动牵过绮罗的手,他的掌心微热,手掌能把绮罗的小手整个儿包住,像是寒天里裹着一床温暖的棉被般熨帖。他们走出大堂,陆云昭低头问她:「小姐想玩什么?」 「跟着表哥做什么都行。」绮罗揉了揉耳朵,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不想听娘她们说话。」 陆云昭了然:「若你不嫌弃,就在我房中坐一会儿。我刚好要临完一页碑帖。」 「好!」绮罗欣然答应。 陆云昭的房间很素净,墙面上基本都没有什么装饰,只一张黑漆四脚书桌和两个四层的书架。绮罗皱了皱眉头:「表哥这里太素了点。」 陆云昭吩咐钟毅去拿曹夫人送来的糕点:「是我要求的。读书人的房间摆的东西杂,乱了心智。」他今年也不过十一岁,说话却老成得像个大人。 钟毅念着上次绮罗救了自家公子的好,对绮罗格外地友善。绮罗吃了两口糕点,看见陆云昭站在书桌后面认真地写字,都说字如其人,便走过去踮起脚想看。无奈个子太矮,努力了几次,都是眼睛堪堪掠过桌面,什么都看不见。 陆云昭侧头微微一笑,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凳子上。 绮罗总算看清楚了铺展在桌面上的白纸,再看看摆在上面的碑帖,虽然她在书法方面没什么造诣,但十一岁能把字写得这么有风骨,应该算是很好了吧?前世她常在书房给父亲磨墨,父亲的字更成熟稳健,也极有风骨,倒跟这陆云昭写得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陆云昭看见绮罗微微张着嘴,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胖嘟嘟的脸像蒸熟了的馒头,饱满白嫩。他不禁问道:「想不想我教你写两个字?」 绮罗点了点头,陆云昭便走到她身后,把手中的笔放在绮罗的手里,并教她握姿。见绮罗抓的有模有样,他便握着她的手,俯下身子去。她的整个身体都窝在他怀中,他温热的体温好像隔着衣物传达到她的背心,松软的青竹香气直达心底。 她的心微微一动,陆云昭在她耳边说:「写字的时候要专心。」宣纸上缓缓拖曳着墨迹,不一会儿就写出了一个漂亮的「绮」字。写完之后,陆云昭捏着她的手,又写出了一个「罗」字来。 他知道她的名字?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亮又骄横的声音:「滚开!我是曹府的小姐,难道还不能见见爹的义子吗?」话声敢落,一个穿着绯红襦裙的少女就闯了进来,四下张望之后,目光落在书桌后面的一少一小身上,愣了愣神。 陆云昭放开绮罗,上前行礼。那少女也不过八九岁的光景,陡然往后退了一步,整张脸比身上的裙子还红。 然后,她竟然什么也没说,便夺门而逃。 陆云昭显然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定在那儿半晌,才转过身来,却看见绮罗捧着肚子,倒在椅子上狂笑。 没过多久,玉簪便来接绮罗,她看见绮罗跟陆云昭相处得很好,有说有笑的,对陆云昭也多留意了几分。她不似徐妈妈一样是郭府的老人,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表公子并不是太放心。可眼下看来,是她多虑了吧? 朱明玉一行人回到朱府,没想到张妈妈在耳房那里等着,一见到朱明玉便说:「公主请二爷过去一趟。」 朱明玉本抱着绮罗逗她玩,闻言忙把绮罗交给郭雅心,跟着去了长公主的住处。 长公主梳着朝天髻,穿着绛紫色织锦对襟背子,玄色牡丹花样的裙子,正拿着白羽站在廊下逗鸟。她眼角瞥到朱明玉过来了,便把羽毛交给身边的丫环,微微一抬手,那十几个人都恭敬地退下去了。 「母亲叫儿子来有何事吩咐?」朱明玉上前行礼。长公主伸出手,朱明玉连忙扶着她。 「距离书院的入学考试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可跟洪教授打过招呼了?」长公主坐在廊下,手搭在栏杆上,望着朱明玉。 朱明玉笑道:「应天书院贵为全国州学的魁首,多少人挤破头要进去,这您是知道的。虽说入考等一应事务都是由洪教授打理,但试卷有糊名制度,他又素来铁面无私,景禹还得凭自己的本事。」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就不能让他指点一下景禹?」 「那儿子再同他说说吧……不过他未必肯卖儿子这个面子。」朱明玉为难地说。洪教授是京东京西四路有名的鸿儒,而且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之前,枢密副使的内侄想要靠关系入学,派人去洪家施压,结果放榜的时候,那位内侄还是名落孙山。洪教授一句:「糊名考校,唯公正耳。」把副使派去质询的人给堵了回去。 长公主微一提气:「罢了,尽力而为吧……听说陆云昭到应天府来了?」 朱明玉心里「咯噔」一声:「是。还来不及禀明母亲。」 长公主道:「你自个儿得有点分寸,别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陆云昭,得罪了郭家和你岳父。」 「儿子明白。只是云昭那孩子太可怜了。」 长公主望向廊下的鸟:「这又能怪谁呢?若是他母亲不作出那等事,现在最差也是个侯夫人了。」 朱明玉闻言,叹了口气。 转眼到了腊月里头,节庆很多,街上分外热闹。 朱景禹读书读烦了,整日里央着长公主要外出游玩。长公主想着,原本应天府就是朱明玉的地盘,治安也极好,小孩子贪玩爱热闹,多遣些小厮婆子护着也就是了,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与此同时,绮罗正在屋子里头琢磨着养生的学问,让下人去书库搬了许多书来,有些她从前都没见过。前世学的书都是《女戒》或是《女训》这些,父亲说学经义是男子用来考科举的,女子并无机会参加科举,因此也没必要多读,继母更是不肯她手沾书,因此她读过的书寥寥。但这一世,她有这么好的条件,可得努力多学些才行。 第8章 郭雅心来了,看宁溪在给绮罗整理书籍,不禁笑道:「皎皎这么小就如此好学?」 绮罗一笑,依偎在郭雅心的怀里:「娘不喜欢我多看点书吗?」 郭雅心把她抱坐在腿上,总觉得四岁的小孩子太静了不是好事:「腹有诗书气自华,自然是喜欢的。方才你四哥哥和五姐姐出去玩了,你这阵子身子好了许多,不如让徐妈妈也带你出去逛逛吧?今日瓦舍里有很多表演,影子戏你爱不爱看?」 绮罗内里也还是个少女,前世常在家中绣花,照顾弟妹,侍奉双亲,性子安静很少出门,见郭雅心提起,便点了点头。 徐妈妈给她找了顶华贵的珍珠绒帽,穿上厚实的棉衣,外面还裹了一层绒毛滚边的斗篷。徐妈妈牵着她,四个丫环外加六个家丁簇拥着就出了门。 街上果然热闹,游人,表演的艺人比肩接踵。饶是徐妈妈一直叮嘱丫环跟家丁凑紧一些,还是被拥挤的人潮冲散了几个。徐妈妈无奈,牵着绮罗走到角落里头,给她从摊子上买了一袋糍糕。 绮罗喜欢糍糕的香味,低着头一直吃。 忽然涌过来一伙人,硬生生地冲散了徐妈妈和绮罗。等徐妈妈站稳,再匆匆一看,糍糕洒在地上,绮罗不见了! 绮罗只觉得被人抱在怀里疾走,嘴被捂住,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留着胡渣的男人。他抄小路巷弄,似乎对周遭的环境很熟悉,人群的哄闹声很快就小了。 绮罗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掳走了。城里节庆的时候都是有官兵巡查的,她只要逮着机会就设法求救。 果不其然,快走到城门的时候,一队官兵把他们叫住。绮罗被男人禁锢在残破的黑鹤氅里头,动弹不得,只露出一张小脸。男人说:「小女病了,去城里看了大夫,着急回家给她煎药,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官兵上下打量他们两眼,就挥手让男人走了。 男人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绮罗虽然嘴巴还被捂着,但已经能够动,她灵机一动把头上的珍珠绒帽丢下去。可帽子刚一落地,就被男人发现了。他迅速弯腰捡起帽子,恶狠狠地对怀中的人说:「小丫头倒挺机灵的!不过你给我老实点,今后能少吃些苦头!」 绮罗心中着急,真要出了城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试图挣扎,男人却按住她,装作哄道:「乖乖,爹马上带你回家了,别闹……」周围来往的行人也不觉得有异常。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等一等!」 男人吃惊,下意识地撒腿就跑,但可很快就被人追上来了。 腊月的天寒地冻,万家灯火里,陆云昭裹着鹤氅,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表情坚毅地站在两人的面前。绮罗的心没来由地安定了不少,他在就好。 陆云昭说:「刚刚我好像看见从你怀中落下的珍珠绒帽,不像是你的东西。」 男人张嘴狡辩:「那是你看花了眼!识相的快走开!」 陆云昭却不为所动:「你这么捂着那孩子,不怕把他闷死吗?若是你家孩子,让他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要你多事!」男人的一只手猛地从腰间掏出匕首。绮罗终于能够说话,连忙喊道:「表哥小心啊!」 陆云昭听到绮罗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男人已经拿着匕首冲了过去。陆云昭只是个少年,男人却很健壮。他一手抱着绮罗,一手还能猛刺陆云昭,陆云昭只能在地上狼狈地打滚躲避。 绮罗心中着急,狠狠地咬向男人的手臂。男人吃痛,一下就松开了手。绮罗跌跌撞撞地奔向陆云昭,她身后的男人却面露凶光,举起匕首就朝她刺了过去。 「绮罗!」陆云昭猛扑起来,把绮罗护在怀中,匕首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此时,一群官兵冲了过来,大声喊道:「那边的人,都不许动!」 男人见官兵来了,匆忙丢下匕首,飞快地跑远了。 几个官兵去追他,剩下的都围过来。官兵头子看见是陆云昭,知道他是曹通判的义子,连忙问道:「陆公子?您没事吧?」 陆云昭捂着手臂站起来,摇了摇头:「没事。刚才那个歹人掳劫孩子,幸好被我拦了下来。」 官兵头子点了点头:「您受伤了,要不要去看大夫?」 陆云昭谢绝了:「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我自己会处理。」 「那这孩子……」官兵头子又看向绮罗。 「官爷别担心,她是我的表妹,我会送她回家的。你们还是在附近多加巡逻,免得让别家的孩子遭了不测。」 官兵头子会意:「那您自己小心点。」然后便带着人马走了。 陆云昭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去牵绮罗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凉得如同冰雪,表情呆滞,显然是吓坏了。他蹲下来,把她抱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绮罗别怕,已经没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婉转,犹如丝线,点点缠绕住她。那丧失掉的温度,也好像一点点回到身体里来了。绮罗已经逐渐忘记了前世的伤痛,可刚刚被男人抱走时,脑海里又冲入那些流放路上不堪的画面。屈辱,害怕,无法与命运抗争的绝望……她颤抖地抱住陆云昭,伏在他肩上哭了起来。 朱府眼下简直是鸡飞狗跳。郭雅心一听说绮罗不见了,直接晕了过去。朱明玉又要照顾她,又赶紧遣人去曹府送信,请曹通判到府衙派兵全城搜索。徐妈妈等人跪在大堂的地上一直哭,朱明玉也顾不得罚他们。 等陆云昭把睡着的绮罗抱回府中,六神无主的朱明玉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从陆云昭那里把绮罗接过,紧紧地抱在怀中,亲了又亲,眼眶都红了:「云昭,你打哪儿找到她的?那个掳走她的人呢?」 陆云昭恭敬地说:「幸亏小姐机灵,把珍珠帽子丢在地上,刚好被我看见。但云昭没用,让那个人跑了。大人放心,小姐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会儿是睡着了。」 第9章 「谢谢你云昭!」朱明玉激动地捏住陆云昭的手臂,陆云昭的身体却缩了一下。朱明玉这才发现他手臂上受伤了,血都透过了纱布,连忙吩咐下人去找刘大夫。 「大人,不用了,只是小伤。」 朱明玉却坚持:「你定是为了救皎皎才受的伤,快让大夫包扎一下伤口,再喝碗热姜汤,一会儿我派轿子送你回去。以后别那么见外,叫我姨父吧。」 陆云昭抿着嘴唇,低头轻轻应了声好。 郭雅心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玉簪:「小姐找到了没有?」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跑去了明珠院。 绮罗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似乎在熟睡,朱明玉陪在她身边。 「皎皎……」郭雅心扑到床边,想摸一摸女儿,又怕弄醒她。朱明玉见她连外衣都没披,忙把身上的鹤氅解下来,裹着她:「天这么冷,你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 郭雅心颤着声音问:「官人,皎皎是哪里找到的?」 「多亏云昭那孩子救了皎皎。他还为此受了伤。」 郭雅心握住朱明玉的手:「那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若没有他,皎皎还不知道会怎样!」 朱明玉道:「是啊。明天我便派人送一些补品和伤药过去,改天再设一桌酒席,请他和子参兄都过来,当面道谢。不过这应天府向来宁和,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真是奇怪了。」 「这歹人真是罪大恶极!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他把孩子抱走,还不逼得别人家破人亡?官人,若是抓到了他,定要严惩!」郭雅心气愤地说。 朱明玉拍了拍她的手背:「夫人放心吧。」 郭雅心想想还是后怕,又陪了绮罗一会儿,才跟着朱明玉回去休息了。 丫环到了长公主那里禀报,长公主听说绮罗寻回来了,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下总算能睡踏实了。张妈妈在帐子外面说:「公主,听说是陆云昭把六小姐救回来的,他自己还受了伤……郭府那边派来的人,怎么办?」 长公主翻了个身,淡淡地说:「罢了,你再派人去洪教授那儿提个醒,剩下的看陆云昭自己的造化吧。」 「是。」张妈妈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第二日,绮罗醒来之后,被郭雅心勒在怀里,险些喘不上气。她连忙安慰了几句,先是询问了陆云昭的情况,得知他没事才放心。但是跟她出去的人都被朱明玉重责,打了十板子逐出府。唯有徐妈妈上了年纪,又是郭雅心从郭府带来的老人,被罚跪在佛堂里。 「娘,徐妈妈年纪大了,怎么吃得消?」 「你爹爹生了很大的气,看我的面子才轻责……皎皎你去哪儿?」郭雅心看到绮罗走出去,连忙跟着。 因着绮罗出事,朱明玉今日没去府衙。他在大堂里正襟危坐,听手下的人禀告,没有抓到掳走绮罗的人,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绮罗走到他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皎皎。」朱明玉把绮罗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身体都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夫妻俩都喜欢抱她,揉她。谁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也没办法。 「爹,我没事了。您放了徐妈妈好不好?她年纪大了,再跪下去吃不消,她是真心为我好的。」绮罗恳求道。 朱明玉看着绮罗稚气的脸,说道:「爹罚她是因为家规摆在那里。既然已经罚过了,你自己去佛堂把她扶起来吧。」 「谢谢爹!」绮罗对跟进来的郭雅心眨了眨眼睛,郭雅心掩嘴笑,对她竖起大拇指。 徐妈妈看到郭雅心和绮罗亲自来扶她,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老身一个下人,何德何能……」绮罗笑着说:「徐妈妈,以后还要靠你多多照顾我呢。」 徐妈妈一边抹泪,一边连声应好。 等热热闹闹地过了年,元日有七日休假,朱明玉便在家中摆宴,款待曹通判一家。陆云昭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依旧是一身朴素的交领直裰,腰上打着络。他的脸瘦了,却显得有棱有角,初具男人的英气。 席上,曹家小姐曹晴晴几次要跟陆云昭说话,陆云昭都在问绮罗要吃什么,给她夹菜。曹晴晴一点都插不上嘴,气得一口饭菜都吃不下。 她上次离家去外祖那儿玩了两天,一回来就听说爹收了个莫名其妙的义子。她正打算把这义子赶出去,没想到在书房里头见到了陆云昭教绮罗写字。她一见陆云昭,没来由地就脸红心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更是被他的谦恭有礼给打动。 曹通判看着朱景禹问:「这是国公爷的四公子吧?听说开春也要去书院应试?那跟我们云昭,不刚好是同窗么!」 朱景禹应了声是,眼神却厌恶地掠过陆云昭。这下贱东西究竟走了什么好运?居然能被曹通判认为义子,还能同他一起参加应天书院的入学考试。一想到要跟这种人同场考试,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一排丫环,忍不住停在其中一个身上。那丫环生得十分俏丽,眉眼间有股媚态。她正是朱成碧新买的丫环玉儿,绮罗初见她时也很惊讶,不过既然木已成舟,她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玉儿寻了个倒酒的活儿,特意走到陆云昭身边,可来往几次,陆云昭都没有看她。倒是曹晴晴发现了她有意接近陆云昭,不耐烦地把酒洒在了她的衣裙上,她只能咬咬牙,匆匆去换衣服了。 宴席过后,绮罗把陆云昭拉到书房中,关心地问:「伤都好了吗?我本来要去看你,可爹说你在备考,不让我打扰。」 陆云昭笑道:「只是皮外伤,早就好了。」 绮罗让宁溪把一个准备好的锦盒交给他。陆云昭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每一样都很名贵,不禁讶异。 「上次我去你房里,看到你桌子上的东西都旧了,就托爹爹给你弄了一套。这些东西我也不懂,不过看着还不错吧?你去考试的时候总要体面一些的。」绮罗咧嘴笑。 第10章 「小姐太客气了,云昭不敢收。」 绮罗皱眉:「上次在街上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叫我的。」 陆云昭一愣,抓着锦盒的手暗暗收紧。她是皎皎绮罗光,受父母独宠的千金小姐。而他不过是郭府庶出的小姐跟人私奔之后生出来的贱种,从小受尽别人的欺凌和白眼。他虽与她亲近,却明白身份有别。 绮罗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意叫就算了。」 「不,不是的。」陆云昭看到绮罗垮下的小脸,立刻说,「云昭不配……」 绮罗生气地走过去,抓着陆云昭的手腕,人小小的,却用足了力气:「你为什么不配?你是我的表哥,就配叫我的名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送你东西,你就配收下。以后永远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陆云昭怔怔地看着绮罗。在他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在对他说,陆云昭,你下贱,你不配!当整个世界都在否定他的时候,这个女孩站出来肯定了他,便足够温暖他的一生,值得他去对她好。 应天府开春的大事便是应天书院的入学考试了。考试虽然不比正式的科举那般规模,但考试的内容也十分繁多:诗、赋、论各一首,策一道,《论语》三帖。考完之后,成绩优异者为上舍生,稍逊的为内舍生,这两种都是正式录取的。那些没有考取舍生的,便是外舍生,也可以参加书院的讲课,但不编籍在册,明年可以再考。 书院开考这一天,也是绮罗正式见先生的日子。 朱明玉给她请了应天府颇有名气的许先生。许先生考科举考了八次都没中,后来皇帝知道了,特开恩科,赐他同进士出身。他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中年回到应天书院教书,也培养了不少人才。近年来纪大了,就在家中颐养天年,间或接些私活了。 许先生肯教绮罗一个小女娃,完全是因为曾欠了朱明玉一个人情。 绮罗坐在读书堂里头,支着下巴看正面墙上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许先生头发胡子花白,走路颤颤巍巍的,但无需人搀扶,精神矍铄。他走到讲案后面,盘腿坐下来,望着绮罗,吐字也十分清晰:「前几日要小姐准备的《千字文》可备好了?敢问小姐总共识得多少个字?」 绮罗笑眯眯地说:「字我识得一些。但是先生,我想学大经。」 「你说什么?」许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你可知道何为大经?」 她道:「《诗》、《礼记》、《周礼》、《左氏春秋》为大经,《书》、《易》、《公羊》、《谷梁》、《仪礼》为中经,学完经义,我还想多学些史。」 许先生定定地看着绮罗,寻常人家别说是这么小的女孩,就是同岁的小男孩都未必知道这些。难道是个神童?宁溪低头掩嘴笑,刚开始她也是对小姐的早慧万分惊讶,这些日子却已经习惯了。她是个奴婢,只要尽忠,何况小姐对她很好。 「你一个女娃儿,学这些做什么?」 绮罗答道:「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这是那人对她说过的话。其实,她也不求什么,只是前世的他太厉害,有时候他跟父亲说话,用典用故,她都没太听懂。她和他之间,不仅是身份,年龄的巨大差距,连文化修养都差了太多。所以他才从不用正眼看她吧? 虽然未必能再遇见,她也不再是前世那个傻丫头,但她决定做更好的自己。 绮罗已经让宁溪打听过了,这个许先生并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学究,他家的几个女孩儿也被教得颇有才气,应该不会对男女有什么偏见。 果然,许先生摸着胡子说:「孺子可教。」 绮罗和宁溪分别拿了束修过去:「这是两份束修。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儿,我想让我这丫环也跟着旁听。先生不用费心教她,只想让她多识些字而已。」 一堂课上下来,许先生跟来时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他来之前,只以为是一个家世显赫,父母骄纵的千金小姐,这样的小女孩他见多了,第一堂课能完整听完已经算是难得。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稚龄而已,定力却极好,上课时候认认真真的。老先生很满意,自然去朱明玉那里说了绮罗一箩筐的好话。 朱明玉知道女儿聪明懂礼,自然也是开心,跟郭雅心转述了许先生的话。郭雅心听了之后,百感交集:「要是搁在从前,我肯定要担心皎皎哭闹。但皎皎现在像换了一个人,我也不用操心了。」 「这是好事,你别多虑了。」朱明玉握着她的手,看向门口:「倒是不知道云昭和景禹考得如何了?」 晚间,朱景禹一回到家就苦着张脸,一群人围着他问长问短,最后他气急了,甩着膀子就跑了。朱成碧扁了扁嘴:「笨蛋四哥一定是没考好,他们说今年去参加考试的人可多了。」 朱景禹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谁劝也不听。后来长公主亲自把他领到住处训斥了一番,他才红着眼睛去吃饭了。席间,朱成碧一直跟他说话,他都赌气不理,绮罗当然更不会去自讨没趣。 过了两天陆云昭登府拜访,朱明玉问他考得如何,他迟疑地说:「今年的试题很难。刚出院门的时候,好几个远道来的试子都不等放榜直接回去了。」 「不要紧,考不中的话,明年再试试,考上个外舍生也是好的。」朱明玉安慰他。 「云昭明白。姨父,绮罗……在吗?」陆云昭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明玉笑道:「她在后花院玩呢,我叫人带你过去。」 陆云昭跟着下人到朱府的后花院,看见碎石铺就的空地上,一群丫环围成团。绮罗穿着翠绿的罗衫裙,梳着双丫髻,正逗弄蒙着眼睛的朱成碧。日光正好,花圃里面群芳争艳,蝴蝶蹁跹往来,正是一年好景。 绮罗回头看见陆云昭,连忙跑到他身后躲藏,还伸出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云昭还未及反应,朱成碧已经摸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然后急急地摘下蒙眼的布。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气急败坏地叫道:「陆云昭,你为什么不躲开?下贱的东西!」 第11章 陆云昭身子一僵,绮罗已经从他身后走出来,护犊子一般地喊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是下贱东西,有错吗?」朱成碧嫌弃地说,「你跟这个下贱东西一起离我远点!」她生气地把蒙眼的布扔在陆云昭的脚边,对身边的丫环嚷嚷道:「快些,我要沐浴,把我这身衣服全部丢掉!」 绮罗要追上去说理,陆云昭却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算了绮罗,我只是来看看你。」 他的眉目异常俊秀,身上有股韧劲。绮罗心里不是滋味,紧咬嘴唇。陆云昭明白她的心意,摸了摸她的头:「不要紧,我习惯了。」 「教他们等着吧!」绮罗愤愤不平地说,「等你有一天变成了宰相,在千万人之上,这些曾经羞辱过你的人,统统都要后悔!」 陆云昭失笑,眉眼仿佛染了春光:「你怎么知道我会成为宰相?」 「我知道你一定会!」绮罗口气坚定地说。在她心里,其实陆云昭是不是日后的那位陆宰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舍命救她,她定要护着他。 朱成碧站在廊下「嗤」了一声:「朱绮罗真是白痴,竟然跟那种下贱东西混在一起,也不嫌低了自己的身份。」 玉儿小声道:「陆公子毕竟是六小姐的表哥,而且认了曹通判做义父的……」 「那又怎么样?哼,当宰相?陆云昭要是有那本事,我朱成碧把名字倒过来写!玉儿,我警告你,别有什么歪心思,否则我饶不了你!」 那天设宴过后,玉儿自作主张去勾搭陆云昭的事就被朱成碧知道了。玉儿被朱成碧身边的婆子狠狠教训了一顿,这会儿身上还记着那疼,身子不禁颤了一下。朱成碧冷哼了声,甩袖离去。 书院放榜的前几日,朱明玉就住到书院里头去帮忙了,这个时候就跟贡院落锁一样,里外的人都联系不上。到了放榜那一日,长公主也派了张妈妈到大堂等消息。去打探的仆人很快就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大喊:「三公子考上了,考上了!是内舍生!」 朱景禹愣在那里还有些不相信,他那策论实在是答得一团糟啊!郭雅心笑道:「可见这次的试题真的很难,景禹还是很厉害的。」 张妈妈连忙回去长公主那里报喜了。朱景禹自己也很激动,毕竟他小小年纪就能考到应天书院的内舍生,拿到京城里去说,也是可以四处炫耀了。 绮罗偷偷把报信的仆人拉到旁边:「有看到表公子的名字吗?」 仆人挠了挠头:「小姐吩咐,小的便也留心了。当时从末尾往上看的,直到把内舍生看完,也没看见表公子的名字,怕家中等着急,先回来报信了。」 竟是落榜了吗?绮罗觉得不应该。 晚上朱明玉很晚才回来,他进了郭雅心的住处,把鹤氅脱给玉簪。 「官人回来了,吃过了吗?」郭雅心连忙起身相迎。 朱明玉拉着她坐下来,表情还有些怔怔的:「吃过了。今日开院,洪教授请我跟曹通判吃酒。」 「这真是奇事。」郭雅心接过玉簪递的湿帕子给朱明玉,「洪教授可是出了名的爱财如命。」 「他可不是冲我跟子参兄,完全是冲云昭的面子。你猜云昭这次考了第几?」 郭雅心错愕地摇了摇头,莫非考了个上舍生? 「上舍生第三人!」朱明玉说出来自己都不大相信,「他才十二岁,洪教授对他简直赞不绝口,我很少听到他那么夸人的。有洪教授保着,岳父大人也奈何不了云昭了。」 郭雅心惊讶地捂着嘴。她知道应天书院的入学考试虽然没有科举的初级考发解试那么正规,但参考的人数,题目的难度,已经相当接近。在这样的考试中得了第三名,意味着陆云昭若是去参加秋天的发解试,恐怕也要通过了。 清明节之前,长公主带着朱成碧返回京城。依旧是来时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郭雅心又添了许多应天府的名物,加了几个担子。长公主站在府门前,褐色牡丹花的对襟长衫,襟上的花纹贴着金箔,在阳光下闪亮耀眼。 她独自跟朱明玉说话,郭雅心则带着绮罗跟朱成碧道别。 朱成碧不喜绮罗,绮罗当然也不喜欢她,但在长辈面前,朱成碧也不敢太过分,还是跟绮罗说了几句话。绮罗随口应付,朱成碧就坐上了轿子。 总算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前几日朱景禹住进了应天书院,朱成碧就觉得越发没办法呆下去,一直求着祖母早些离开。这里的府邸小,街上也没有京城的热闹,吃的穿的,都配不上她高贵的靖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 最让她忍受不了的,就是陆云昭那个下贱东西居然考了应天书院上舍生第三名。前两年她大哥考国子学才考了第二十名,已经把全家高兴得恨不得在门口贴一张榜子昭告天下。人人都说大哥是天纵之才。国子学应当算是全国的最高学府,其下便是应天书院,论实力,两者其实可谓是旗鼓相当。陆云昭那家伙,难道真的命格不凡? 「虽然你跟你大哥已经分家了,但毕竟是亲兄弟,有空还是回来看看。」长公主对朱明玉叮嘱道。 朱明玉虽然面上应了,但长公主知道,要小儿子回国公府却没那么容易,叹了口气,扶着张妈妈坐上轿子,吩咐队伍启程。 春风花草香,飞鸿踏雪泥。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已是几个春秋。 绮罗在头两年里还经常生病,这一两年身子却大好,只是因为吃得多,体重也飞速上升。朱明玉和郭雅心夫妇简直是溺爱她,从不过问学业,对女子必修的手艺也毫无要求,还把她当成小猪一样养,所有能看见的地方,都放着新鲜的糕点和零嘴。 绮罗惜命,养生的汤药每日不断,也不像旁的姑娘那么爱美,嘴巴并不节制。 上巳节刚过,绮罗和郭雅心在屋子里绣花样。绮罗得益于前生,在这方面显得有些天赋,绣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郭雅心探头看了看她的绣绷,发现绣的是一只云间鹤,很明显是男人用的花样,便好奇地问:「给你爹爹绣的?」 第12章 绮罗的手微微顿了下,然后嘿嘿笑道:「爹有娘,哪里还需要我……」 「说话没个正经。」郭雅心点了点她的额头,旁边的宁溪和徐妈妈都忍不住笑。 玉簪走到里间行了礼:「夫人,表公子来了。」 绮罗闻言,忙把手中的绣绷放下,趿着绣鞋就跑了出去。 郭雅心来不及叫她注意仪容,轻摇了摇头,整好衣服才扶着玉簪起身。但只在里间,隔着门,并不出去。 明间半人高的莲纹花瓶旁边,负手立着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他穿着蓝色的交领长袍,脚蹬云靴,清雅得仿佛柳梢间的一轮明月。他如今的名声已经响彻京东京西四路,与他同届入学的上舍生里头,有些年终考绩的时候降为内舍生,有些早早去考了功名,唯有他被洪教授藏着掖着,今年终是准了他去考发解试。 「表哥!」绮罗一边抬脚拉着绣鞋一边喊他。陆云昭回过头来,眸如星落,肤如飞雪,已经长成了能让无数少女倾慕的模样。 绮罗穿好鞋走到他面前,抱怨道:「你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陆云昭笑道:「三个月而已,有那么长?」 绮罗很自然地拉着他坐下,不满地说:「你跟着洪教授去游学,路上好山好水好风景,当然不觉得时日长。我可是掰着指头算日子呢。许先生说,因为你今年要考发解试,多少人都不读书了。京东西路还有人能考过你去?」 陆云昭只笑了笑,拉过绮罗的手,把一个蓝布包放在她手心里:「这次跟老师去曹州游学,恰逢牡丹大会。给你买了个小玩意儿。」 绮罗打开那蓝布包,里面是一对牡丹花样的银制耳坠,十分精致,一片片花瓣都雕得十分清晰,花心镶嵌着碎玉。她忙把耳朵上原本戴的摘下来,换上了新的,扭头问宁溪:「好看吗?」 宁溪笑道:「表公子挑的东西,小姐就没有不喜欢的。」 绮罗想想也是,陆云昭挑东西的水平实在是太高。她扭头对陆云昭说:「谢谢表哥。」 这几年她也变了不少,身子长高了,虽然胖,两颊肉嘟嘟的,但一双眼睛很是灵气漂亮,甚得郭家的真传。郭雅心这个时候才走出来,陆云昭连忙起身行礼:「姨母。」 「快坐。」郭雅心指着绮罗说,「皎皎天天在我面前念着你。你再不回来呀,她都要急得挠墙了。」 陆云昭看向绮罗,目光温柔似水,还带着点无奈。绮罗被看得脸红,连忙低下头:「哪有!明明是许先生上课的时候老提表哥作的诗,我却做不出来。他就在我面前每天念叨表哥十次,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郭雅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许先生不念,你就不想表哥了?……那刚才的花样是绣给谁的?」 「娘!」绮罗着急,要去捂郭雅心的嘴。郭雅心拉住她的手,忍不住低头笑。 陆云昭仿佛没听见她们母女的对话一样:「姨母,绮罗说作不出诗,刚好这几日悦来楼举办诗会,我能不能带她去看看?您放心,我定会护她周全,不会让她有事。」 郭雅心还是有些犹豫,绮罗却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娘,我年纪小,换了男装,谁都看不出来的。您就让我去吧?作不出诗,许先生真的会不高兴的。」 徐妈妈也笑着附和道:「夫人,听说悦来楼的诗会很热闹,也有不少官家小姐会去的。如今表公子身边有好些能人,夫人不用担心。」 郭雅心这才点头应允,绮罗兴高采烈地换男装去了。 悦来楼是应天府有名的士绅卢广仲的产业。此人极爱好附庸风雅,肚子里也有点墨水,每年春天都要弄些诗会什么的广集应天府的读书人。毕竟应天府还有个赫赫有名的书院,学风很重,因此倒也算是一场盛事了。 此刻,悦来楼里人声鼎沸。上下里外都站满了着直裰的年轻男子,有些直接穿着书院的士服就出来了。 陆云昭带着绮罗走进悦来楼,立刻有不少同窗围过来,拱手一礼:「云昭,你可算来了,待会儿定要露一手。」 「我今日主要是来观看的,期待诸位的表现。」陆云昭抬手回礼。 有眼尖的看见陆云昭身后的绮罗,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绮罗清了清嗓子,声音粗了不少:「咳咳,我是他表弟。」 「云昭兄在应天府竟然还有个表弟?」当即有人伸手过来欲捏绮罗肉肉的脸。陆云昭不动声色地把绮罗挡在身后:「她怕生,我姨父姨母宠坏了的,你们别吓到她。」 绮罗抓着他的背襟,小声道:「喂!怎么就变成我被宠坏了?」 陆云昭忍不住一笑,本要拉着她的手,又改为揽着她的肩膀上了楼。 楼上相熟不相熟的青年才俊都向陆云昭打招呼,有的还有巴结之意。绮罗这才知道陆云昭如今究竟有多大的名气,当初被朱景禹打翻在地的可怜虫,好像真的很不一样了。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了不得,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绮罗已经决定要好好靠着陆云昭这棵大树了。 等他们走进雅间之后,在外头的人才低声议论:「看到没,那就是洪教授的关门弟子陆云昭。因为他秋天要考发解试,很多人都不考了!」 「跟他打招呼,却是一副很冷淡的样子。」 「人家有资本骄傲。去年他的诗作刚在东西二京卖,顷刻被人抢光了。还有很多出身高贵的小姐愿意出百两买他的诗集都买不到!」 「诗作算什么。你可知道他的名气为何这么响?前年新皇登基之时,广募天下名士论变革之道。洪教授把他的文章递到礼部去,连政事堂和西府都惊动了。几个宰执还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写的,特意派人去应天书院查问呢。」 「可我听说他出身不好啊。他的外祖父虽是郭参政,他的母亲却是跟人私奔生下的他。当初郭参政施压,京城没有一家书院肯收他。」 第13章 「唉,今时不同往日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要来年他高中,谁还管那些?」 陆云昭关上门,那些议论就都被阻隔在外头。雅间里头,摆好了酒席,菜色琳琅。绮罗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东西:「不是说来参加诗会的吗?怎么倒像是来喝酒吃饭的。」 「诗会还没开始,先吃些东西。这鱼汤很是鲜美,你要不要尝尝?」陆云昭拿着瓷碗给她盛了一碗乳白的鱼汤,递过去。绮罗就着他的手闻了闻,才接过去,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喝完,她抹了抹嘴巴:「我被你们养成一个大胖子,以后没人要,就赖给你了。」 陆云昭闻言一愣,掏出手帕的手顿住。绮罗也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装作吃东西。屋里静了一会儿,落针可闻。 「绮罗,我……」陆云昭开口打破沉默,却刚好有人敲门。 一个穿着月白精布襕衫,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门外,唇红齿白的,生得有些女相。 陆云昭把他让进来,对绮罗介绍说:「这是我的同窗,周怀远。跟我同一年考入应天书院,当年的头名。」 绮罗听到这个名字,猛地被口中的食物噎住,伏在桌旁咳嗽。陆云昭连忙过去拍她的背:「怎么这般不小心?」 绮罗想起前世坊间有流言,说陆宰相私底下也好男色,常与一周姓官员同衣同睡,被一名谏官往死里弹劾。这周怀远……与那周姓官员,莫不是同一个人? 周怀远的声音如清风一般舒畅:「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头名如今寂寂无闻,你可是声名远播。对了云昭,昨日有人来挑衅你。摆了个棋局,要求盲下,每下一步还要吟一句诗出来。你不在,我和几个同窗都去试了试,但无人能赢过他。」 陆云昭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周怀远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怕来头不简单。」 此时,外面起了喧哗声,周怀远凝神听了听,便道:「那人果然又来了。」 陆云昭跟着周怀远开门出去,见对面的雅间门前排着十几个护卫,虽然穿着便衣,但手中握剑,身上有肃杀之气。一个长衫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到栏杆前,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今日与昨日一样,若是有人能赢我家公子,悦来楼内所有的酒菜我们都包了。应天书院闻名四海,才俊辈出。应该不至于连一个能赢我家公子的人都没有吧?」 昨日轻敌败下阵的几个书生走到陆云昭的身边,不甘心地说:「云昭,此人很有些本事,还是你跟他比比吧!」 陆云昭沉默着,并不答应。对面那位中年男子见此情景,回头对雅间内的人低声道:「公子,陆云昭不应战。接下来该如何?」 雅间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携着凌厉的气势:「不必勉强。」 「是。」中年男子正欲退下,却听对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应天书院陆云昭来会会公子!」 陆云昭错愕地看向站在身旁的绮罗,绮罗狡黠地笑道:「表哥,反正输了又不吃亏,赢了还有不花钱的东西吃,你干嘛不比呢?你不比,别人会把我们应天府看扁的。」 周怀远连忙附和道:「是啊云昭,表弟说得有道理,你就去吧。」 陆云昭无奈。绮罗都已经把他的名字报上去了,不应也得应。 中年男子命人在一楼的大堂里头摆起一个巨大的围棋棋盘,黑白子的排布连二楼都能看得清楚。两边各站着一个护卫,背着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陆云昭俯瞰棋局,用心背记,不一会儿就说:「我看好了。」 对面的中年男子温和地笑道:「我家公子说,吟一句诗下一子,吟诗定个主题,用前人之作便可。诗竭了或是棋走错了,都算输。客随主便,诗题由陆公子来定。」 陆云昭想了想说:「诗句中含春字如何?」 中年男子躬身询问了雅间里的人,然后道:「陆公子,请。」 根据抽签,陆云昭执白子,雅间里的人执黑子。刚开始双方吟诗走棋都很快,势均力敌。可慢慢的,既要记走了哪些棋,又要想诗句,速度便慢慢缓了下来。围观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再低头看一楼的棋盘,仍算是平手,难解难分。 对弈了两个时辰,二人所用的诗句也越来越偏僻。每出一句诗,便有人四下询问出处,有的干脆拿着本朝和前朝的诗集在猛翻。 此刻,陆云昭刚落完一子,坐在雅间中苦想下一句诗。他的棋艺虽不算独步天下,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对方似乎也毫不逊色,下到现在未曾出错不说,而且死死地咬着他不放。 没有人知道,陆云昭很小的时候便受大名鼎鼎的清莲居士亲自教导,加上他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显露了过人的天赋。后来居士举家南迁,隐姓埋名,他被迫要转入京城的书院继续学习,却被郭松林阻碍,这才来了应天府。 居士曾经说过,当世资质在他之上的人,不足五个。这人能够与他战成如此局面,究竟是什么来头? 双方胶着,四下围观的人屏息凝神,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这时,一个护卫匆匆忙忙地跑上楼,进到对面的雅间里去。 中年男子连忙说:「不好意思,我家公子有些急事,比试先暂停一下。」 过了一会儿,雅间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紫地织金菱纹锦袍的人走了出来。他生得高大伟岸,五官犹如刀凿斧刻,双目似破空的苍鹰一般威风凛凛。护卫们整齐地列队跟在他身后,他侧头对中年男子交代了几句,又扫了陆云昭所在的雅间一眼,径自下楼离去。原本堵在楼道上的人,被他的气势所摄,不约而同地避让到两旁,让他先行。 绮罗正坐在雅间里担心地看着陆云昭,并没怎么注意外面。 中年男子拱手一礼:「我家公子说,他知道的所有关于春的诗句都已经用完了,还是陆公子更厉害!依照约定,今日酒楼里的所有花费,都记在我家公子账上。」 第14章 人群欢呼起来,周怀远等人都进来祝贺陆云昭。只有陆云昭心里清楚,自己不过险胜了这个人一句诗而已。 回去的路上,陆云昭有些心不在焉,绮罗也不敢出言打扰他。今天那个人,应该算是很厉害了吧?毕竟她从来没有在陆云昭的脸上看到那么多的汗,似乎要费尽心力才能应付。 两人快走到朱府,见到曹晴晴正在朱府门前焦躁地走来走去。曹晴晴比绮罗大四岁,如今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长得虽不算是国色天香,但也算个小美人了。 「云昭哥哥!」曹晴晴一看到陆云昭,就提着裙子飞奔过来,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却又不敢。她满眼都是陆云昭,绮罗站在旁边就跟一团空气没什么两样。 「曹小姐有何事?」陆云昭有礼地询问道。他这几年都住在书院里,但是逢年过节也必定会去曹府拜访。他始终记得自己落难之时,曹通判的收留举荐之恩。 「我娘,我娘要把我嫁给京东西路转运使苏家的四公子……我,我不想。爹和娘都十分看重你,你帮我说说话,行吗?」曹晴晴抿着嘴,泪珠都在眼里打转,显得可怜兮兮的。 陆云昭虽然是曹家的义子,但也没有干涉曹家姑娘婚嫁的道理。绮罗摇了摇头,暗叹曹晴晴不懂事。那边陆云昭坦率地说:「这件事,云昭恐怕帮不上小姐的忙。」 曹晴晴忽然伸手一指绮罗,叫道:「今天若是她朱绮罗被迫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也会这般无动于衷吗?」 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绮罗扶了扶额头,抬手示意陆云昭由她来说:「曹姐姐,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表哥不是你的亲哥哥,就算是,若是曹夫人有意与苏家结亲,又岂是他帮你说话就可以转圜的?苏家门楣清贵,曹夫人也是一门心思为你打算的。」 「你懂什么?只会说风凉话!」曹晴晴对绮罗吼了一声。陆云昭上前一步,挡在绮罗面前:「绮罗说的,也是云昭的肺腑之言。」 曹晴晴被堵得没话说,跺一跺脚,哭着跑远了。 「唉,我们估计是把曹大小姐给得罪了。」绮罗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云昭听到,不禁失笑:「你也会怕得罪人?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她毕竟是你的义妹,曹通判跟我爹的关系也一直很好……何况她喜欢的是你,你不知道嘛。」绮罗撇了撇嘴,小声道。陆云昭曲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快进去吧。今天听了那么多诗,应该能写得出来了吧?」 「嗯,那我进去了。」绮罗转身往府里走。 陆云昭直到看见她的身影消失,才举步走向街外。两个人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他皱眉道:「我说过,不要跟着我。」那两人却不肯走,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们究竟要如何?」 其中一个跪下道:「公子如今名声太响,恐怕有人嫉恨生事,对公子不利。我等只是奉命保护公子安全,希望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陆云昭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钟毅与他在街角碰头,拿最近庄子和铺子的收益给他看。自他声名大噪,诗集书画都成了抢手货,有了些薄产,都交给钟毅打理。 陆云昭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钟毅说:「公子真的要买城西的那片空地吗?现在地价的确是很便宜,可是没有任何的发展……公子是因为表小姐说的,才要买吗?」 陆云昭脸上有了点笑容。那丫头前阵子听说他要买地,居然说做了个梦,梦里城西那一带数年之后会成为寸土寸金之地。他当然是不相信什么怪梦,但还是让钟毅去把她说的那块地给买了下来,免得她不开心。 钟毅叹了口气,公子自小就极有主意,做的决定很难被什么人左右。表小姐的一番戏言,居然也能被公子如此认真地对待。公子真是极为重视她。 「钟毅,手上的事放一放,先去查一个人。」 钟毅看陆云昭的表情不对,关心地问:「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今日在悦来楼跟一个人对弈,几乎战成了平手。」 钟毅从陆云昭出生就照顾他,是他的亲信,自然也就知道清莲居士的事。公子这些年来,可从未有什么对手……他拜道:「那小的这就去查。」 「此人身份应该很高,若是遇到困难,也不必执着。」 「是。」钟毅恭敬地退开了。 金乌西坠,院子里踏地金黄。绮罗摸着被陆云昭敲过的地方,心神恍惚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宁溪跑过来,低声道:「小姐,京中的国公爷出事了。」 朱明祁出任度支使这些年,虽无建树,但也算是稳妥。哪知这次被台谏官李茂给参了一本,说战事刚平,南方有灾情。朝中上下都提倡节俭,偏偏靖国公府尤爱奢靡。国公的子女出行讲究大排场,府中的姨娘公开斗富。这一本参下来,顿时龙颜大怒。皇上最见不得人铺张浪费,遂罢了朱明祁的官,让他回家静思己过。 长公主进宫求见皇上几次,都无功而返,一下子就气病了。哪知皇帝一回头,又给朱明玉来了一张调令,要他进京述职,实在是圣意难测。 郭雅心一边命丫环婆子抓紧收拾东西,一面安慰朱明玉:「官人不要忧心,皇上召你进京,应该不是坏事。」 「国公府表面看着风光,可当年父亲并不拥护现在的皇上,大哥也一直谨慎小心。这次的事情,摆明了是有人针对。今次回京,母亲要我们住回国公府……我总觉得不妥。」朱明玉担心地望着郭雅心,「你……真的不要紧?」 「母亲大概是思念你了,所以才让你住回国公府。你不回去,便是不孝。」郭雅心靠在朱明玉的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有什么要紧?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朱明玉环抱着她,心中始终无法踏实。 第15章 当年,朱明祁娶了赵阮之后,又接连纳了两房姨娘。不久老国公爷去世,朱明玉守孝三年,郭雅心才嫁给她。嫁进来半年便怀孕了,当时长公主是很高兴的。可孩子莫名其妙地没了,府里还来了个法师,硬说郭雅心是不祥人。 朱明玉自然不信那些,但到处都是流言蜚语。郭雅心因此受到极大的压力,身体每况愈下,朱明玉想分家出去住,长公主却不肯。直到三年之后,郭雅心才又好不容易地怀孕。朱明玉立刻通过岳父郭松林奏请外调,这才从国公府分了出来。后来,郭雅心到了应天府,艰难地生下绮罗,却被大夫告知,此生恐怕再难生育。绮罗也是从小体弱多病,四岁的时候还差点病死,这两年才健康了。 国公府对于朱明玉来说,不啻于龙潭虎穴这四个字。他又怎么放心再把郭雅心和绮罗送进去? 「官人,一切等回京再说吧。」郭雅心抚平朱明玉紧锁的眉头,柔声劝慰,「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总归是一家人,艰难的时候还是要同舟共济的。」 朱明玉终是点了点头,无限怜惜地说:「夫人,委屈你了。」 绮罗那儿也是一团忙乱,徐妈妈已经拉着宁溪等几个丫环在收拾东西了。徐妈妈说:「这次调令下来得急,要老爷赶在半个月内进京述职,小姐恐怕来不及跟表公子当面道别了,就写一封书信吧。」 绮罗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这些年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全因为爹身边只有娘一个。可是去了国公府就大不一样了,上有长公主,大伯,大伯母。大伯还有三个姨娘,总共生有六个子女,五个都比她大,还有一个才三岁的小弟弟,人口之复杂难以想象。 她把做好的钱袋附在信中,要徐妈妈派个人给陆云昭送过去。那个钱袋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这些年陆云昭去外地游历总要给她带礼物回来,她没有别的东西回赠,只能送个亲手做的东西聊表心意。 可这东西落在旁人的眼中,意思却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徐妈妈,她看着绮罗跟陆云昭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陆云昭对绮罗又与旁人很是不一样,难免动了些别的心思。 今秋陆云昭要考发解试,前三是探囊取物了。来年礼部试要是考个一甲……凭他的学识相貌,说亲的人还不踏破门槛?他虽然出身不好,但是这些年喜欢他的姑娘可绝不少。 徐妈妈心里头着急,跑去问朱明玉和郭雅心,郭雅心嫌谈这些还太早,朱明玉却斟酌着说:「我们不能护着皎皎一辈子,若是云昭能答应下来,以后皎皎便多一份依靠。你可是介意他的出身,配不上皎皎?」 「自然不会。那孩子着实稳妥聪明,对皎皎也很好。我不希望皎皎将来嫁到显贵人家受气,云昭这样的反而好。但皎皎才九岁……云昭却已经是个大人了。」 「所以才要问问他的意思。」朱明玉把徐妈妈招到面前,交代了几句,徐妈妈便拿着东西去书院了。 晚些时候,徐妈妈从书院回来,郭雅心连忙问她:「如何?」 徐妈妈把一支银镯子交给郭雅心,面露疑惑:「表公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给了奴婢这个,要奴婢交给夫人。然后说他这几年没打算成亲。」 郭雅心接过来一看,是二姐曾经的贴身之物。可云昭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朱明玉想了想说:「云昭给这个镯子显然是已经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但皎皎毕竟还小,他只把她当妹妹,恐怕还没想到男女的事情上头。他的意思大概是等皎皎大一些,再谈婚事不迟。他愿意等皎皎几年。」 郭雅心恍然大悟,小心地把镯子收好了。 许先生知道绮罗和宁溪要离开应天府,心中极为不舍。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两个聪慧有礼的女孩子,但天底下无不散之筵席,他送了绮罗几本书,又叮嘱了几句,便结束了最后一堂课。 绮罗一家正式离开应天府,箱子装了几辆牛车,一些用久了的丫环婆子也一并带走。朱景禹现在是应天书院的上舍生,书院里头课业繁重,先生不肯放行。他只能托人送回来一封信,要朱明玉代为慰问祖母,他就不能一并回去了。 朱明玉在应天府为官几年,施行仁政,广结善缘,许多当地的官员都来送他。曹通判更是与朱明玉连饮了三杯,扶着他的肩膀说了许多话,最后时辰到了,两人才依依惜别。 应天府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只五天的路程。绮罗前世没机会入京,只听过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粉墙细柳,芳草如茵。 等入了城门,她挑开帘子一看,官道广阔,约两百余步,两旁挖有河沟,遍种芙蓉,此时未到季节,却可想见夏日繁盛。两岸种桃、李、梨、杏等树,杂花相错。在两条河沟以外的东西两侧都是御廊,店铺鳞次栉比,百姓熙熙攘攘。 国公府坐落在内城西的金柳巷里头,虽然说不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占地和豪华,但也算是上等了。马车停在朱漆铜环的大门前头,朱明玉扶着郭雅心和绮罗下来,门口只站着一群下人,管家孟四平从石阶上小跑下来,弓着腰说:「二爷,小的恭候多时了。路上可一切都好?」 朱明玉面色微凝,点了点头。绮罗心想这国公府果然是谱大,他们好歹算是远道而来,主人家竟然一个都没有出来。 国公府里头金碧辉煌,楼宇敞阔,庑廊相衔。四平带着朱明玉一家走入名为鉴明堂的开阔堂屋中,三面俱开着联排的横风窗,采光极好。正面摆放着一个云头纹底座的长方形单屏屏风,上面画着写意的山水图。屏风前放着一把花梨木圈椅,一个头戴乌角巾,身穿皂罗衫,束角带,登革靴的男子坐于其上。 他的眉目与朱明玉有几分相像,甚至更为英俊好看,表情十分严肃,正在出神。 四平上前低声禀报道:「国公爷,二爷来了。」 朱明祁这才回过神来,立身而起,身量挺拔,如青松玉树。他表情缓和了些:「你们回来了。」 第16章 朱明玉拱手行礼:「大哥,你受苦了。」 朱明祁摆了摆手,眼神快速地掠过郭雅心,然后停在绮罗身上。他走过来,屈尊降贵地蹲在绮罗面前,眼睛里有笑意:「你是绮罗?长这么大了。」 绮罗没想到堂堂国公爷竟然如此,忙行礼:「伯父好。」 「乖。」朱明祁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起身对朱明玉说:「母亲等你许久了,跟我来。」 郭雅心本来要跟着一起去,朱明祁却说:「你和绮罗就先不要过去了。我已经让四平把鹿鸣小筑收拾出来,你们去安置吧。」他说话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不愧是一家之主。 四平领着郭雅心和绮罗一路沿着偌大的花园到了鹿鸣小筑,原本以为就跟应天府的家一样,是个独立的小院子,却没想到竟是三个院子并在一处。难怪朱景禹和朱成碧都嫌弃朱府小,跟恢弘庞大的国公府比起来,可不就是小门小户么。 中间的院子,屋前屋后都种着青竹,茂密如林。竹子是朱明玉最为钟爱的。右边的院子有一座海棠园,小溪流淌,环境很是优美,自然是为郭雅心准备的。而左进的院子,花园里头基本上空着,只种着几棵树,放了一个花秋千,应该是给绮罗住的。 四平一边命下人们搬东西,一边笑着说:「中间和右边的院子都是二爷和夫人在府中的时候住过的,东西基本保持原样,只是叫人翻新了一下。左边的院子是特意为六小姐添的,只不知六小姐的喜好,花园才空着。」 郭雅心道:「有劳你们费心了。」 「哪里。都是国公爷吩咐的,我们只是照办而已。」 郭雅心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带来的下人一起帮着去收拾东西。刚才在鉴明堂,她连眼睛都不敢抬,直到他离开了,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松香味,这还是当年她亲自为他挑的。 绮罗没看出郭雅心的异常,跑到秋千上坐下,大声叫郭雅心过去。郭雅心走过来轻轻给她推着,不敢荡得太高,怕她摔着。 「娘,京城里是不是有一条街叫马行街?」 「是啊。那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有天南地北的小吃……皎皎怎么知道?」郭雅心记得她从未提起过马行街,绮罗更是在应天府出生长大的,不应该知道才对。 绮罗轻笑:「表哥跟我说的。」 郭雅心听到绮罗提起陆云昭,便试探地问:「皎皎喜欢表哥吗?」 「自然喜欢。」绮罗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他要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 郭雅心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母女俩正聊得开心,忽然一群人往院子里走过来。 为首的一个妇人,相貌明丽,气质高贵,穿着杏红色妆花缎背子,里面白色锦衣的袖子边绣着金色花纹,藕色的拖尾十二幅裙。她扶着身边的婆子,在郭雅心母女面前站定,神情倨傲。 「大嫂。」郭雅心敛住笑容,没想到赵阮这么快就找来了。 赵阮上下打量着郭雅心,心里很不痛快。没想到将近十年未见,这女人非但不见老态,反而更显得风姿绰约,宛若十八岁一般。郭家的女人不愧天生就会勾人。宫里头一个郭贵妃得宠于圣前,这里一个郭雅心专房独宠,当初那位郭二小姐若是不跟人私奔,恐怕如今也是贵不可言。这些年国公爷刻意不提往事,谁知道是真的忘情了,还是情根深埋了? 绮罗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位伯母所表现出来的敌意。她并不知道大人之间往昔的恩怨,只是觉得这位伯母像是来示威的。 赵阮移开目光,看了看四周,随口问道:「对这住处可还满意?」 郭雅心柔顺地说:「让大嫂费心了,十分满意。」 赵阮微微偏着头,似笑非笑地说:「我没费心,费心的是国公爷。不过这国公府里规矩多,你们没事不要随便乱走。这次让你们回来住,是母亲的意思。见见二爷,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绮罗不喜欢这个大伯母说话的方式,但初来乍到的,又不好当面顶撞她,只能撇了撇嘴。她听徐妈妈说过,这位大伯母是赵太师的女儿,她的亲姐姐是皇后,赵家的门楣也是贵不可言。赵太师当初拥护皇上登基有功,赵家满门都得到重用。 赵阮看到绮罗胖胖的样子,心情没来由地好了些:「这个便是绮罗吧?听说在应天府的时候,二爷特意请了许先生来教功课,想必功课应当很好?」 郭雅心连忙说:「这孩子功课只是一般,怕辱没了先生的盛名。跟阿碧她们自然是没法比的。」 赵阮脸上有些得意:「女孩子不爱读书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我们国公府家教甚严,阿碧从小又聪明,现在就已经通读了《论语》和《孟子》,女先生常常夸她。」 绮罗看到赵阮那炫耀的样子,就想起前世继母在人前夸自己的女儿贬低她的事情,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宁溪站在旁边,看到绮罗不屑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两本书,别说是小姐,连她都能背诵还能释义,也不知道大夫人为何这么得意?可能寻常女子,读了这些就已经了不得了吧? 这时,一个丫环从院外疾步走进来,附在赵阮耳边说了一阵。赵阮面露喜色,将走之时,回头又叮嘱郭雅心:「你们就呆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听见了吗?」 郭雅心点了点头,一大群仆人簇拥着赵阮离去。 等下人们把院子都收拾妥当,郭雅心又亲自到厨房做了一碗汤,朱明玉恰好回来了。他解下外衣给玉簪,对郭雅心说:「母亲没什么大碍,就是气结于心。皇上现正在气头上,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母亲的意思是,先看看给我安排的职务,而后再想个法子帮衬大哥。对了,你猜猜我在前头看见谁了?」 郭雅心给他和绮罗各盛了一碗汤,用笑容询问。 第17章 「勇冠侯的世子林勋。」朱明玉叹了一声,「离京的时候看到才那么点大,现在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哐当」一声,绮罗手里的汤碗没有拿稳,汤汁洒了自己一身。 她连忙站起来,抖了抖袖子和裙子。玉簪,徐妈妈和宁溪全都围过来,帮她擦身上的汤汁。 郭雅心走过来拿起她的手,手背微红,不禁心疼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绮罗指尖微微发抖,尽量平稳地说:「爹,娘,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一下。」 郭雅心见她神色不对,但也没有当众追问,只吩咐道:「宁溪,你拿点烫伤膏药去屋里给小姐涂一下手。」 「是。」宁溪连忙跑去拿药箱了。 绮罗坐在窗边,遥望夜空中的明月,心中默念着林勋的名字,久久无法平静。后来的勇冠侯,只不过是他不愿提及的一个受祖荫的爵位而已。他文能治世,武能卫国,杀伐决断,从不手软。她死的时候,他已官至西府枢密使,百官敬畏,权倾朝野。与素有贤名的陆宰相,并为当时两大权臣。 她早该想到,依照朱家的门楣,这辈子还是要遇见他。 初见他,是前世八岁的夏天。他是枢密直学士,京东西路提举刑狱公事,经过夏邑县,因与父亲是旧识,又要查案,便到家中拜访。 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鸦青色襕衫,黑色的登云靴,走路有风,五官深邃,眼眸中凝着霜雪,不怒自威。她有些露怯,站在父亲身边不敢看他,直到父亲要她喊他:「林叔。」 「你读过什么书?」他的声音很低,那种沉稳厚重,有岁月打上的烙印。他周身还有一种压迫人的凌厉,让人无法顺畅地呼吸。 她吞吞吐吐的,没有办法好好回答。父亲维护道:「林兄,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 他却摇了摇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你这样养女孩不对。」 为了办案方便,他在她家中寄住足足两个月,家里的丫环全都神思向往,尽管他沉默寡言,身上有肃杀之气,都无法阻止那些丫头争抢着要去他身边伺候。她则是有多远便躲多远。她喜欢如父亲一般温润的谦谦君子,并不喜欢那样凌厉的人。 有一天,她因为偷偷看书,没有照顾好年幼的弟弟,被继母严厉训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忽然一道黑影压过来,她抬头的时候,他伸出的大掌里放着一方玄色的锦帕。她颤抖着伸手接过那锦帕,他便转身离去了,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后来,他便三五不时地招她去他的院子里。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他不在,就算在,也基本见不到,她可以在他的书房随意看书,不用再帮忙照顾弟弟,连继母也不敢有微词。有时候书房中会摆着好吃的糕点,或者是一壶清香的茶。他有个侍婢很擅长做这些。 三年后他升任同知枢密院事,京东西路转运使,又到了夏邑县视察。因为官邸修葺,还是寄住在她的家中。她记得那几日家中来往着数不清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 父亲与他在正堂议事,下人本就不多,全都在那里伺候着。继母怕怠慢在偏厅等候的官员,便强迫她穿着简单的衣服去送茶水。那些人以为她是府中的丫环,多有出言不逊,甚至有几人还拉扯起来。 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声呼救,却没有人来帮忙。 就在一个官员要把手伸向她胸部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把她拉到了身后。他狠狠甩了那官员一个巴掌,整个偏厅的官员都吓得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脸上纷纷露出惧怕的神色。 「同知院大人……下官……下官不知……」那官员浑身都在打颤。 「你就这点本事?给我滚出去。」他的声音如冰棱一般,刺得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卑职该死!卑职知错了!」那官员连连磕头,身下一滩水渍。 他没有理会那官员,转过身来看她一眼:「这种事找个下人来做。」然后便阔步出了屋子。 她记得他逆光的背影是那么高大,犹如一棵树,从此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心里。关于他的一切,她费劲心思地打听,字字刻入脑海里。尽管后来父亲察觉了她的心思,警告她身份和年龄的巨大差距,也无法阻止她对他的相思和爱慕。 往后几年,他三五不时地会到她家中小住,他与父亲的关系似乎很好。每当这个时候,便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她拒绝婚事,不愿意接触任何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晨起练武的英伟身姿,还有手不释卷的认真专注。 这心思被父亲察觉,不知父亲与他说了什么,他便不再来了。她寝食难安,偷偷跑去找他,一路追着他的队伍,直至扑倒在泥地里,狼狈不堪。没想到,他竟亲自下了轿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拉起来,威严地看着她。 她也不顾满身泥泞,把抄了好几遍的诗塞到他手里,然后落荒而逃。她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这份心意告诉他。谁知没跑多远,他的护卫追上来,驾着一辆马车,把她送回了家。 父亲知道以后大怒,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她绝食抗议或是苦苦哀求都没有用,那是父亲最为决绝的一次。父亲说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两年,她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后来父亲就出了事,他也到了应天府来。她连夜去求见他,可任她在暴雨中跪了两天一夜,他都没有出现。她想尽办法,买通了他的下人,颤抖地爬上他的床,只求他能够救救父亲。可他却无情地把她赶了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如果不是这些,或许她还是那个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的傻丫头。 她曾经有多爱他,那时便有多恨他。若不是他见死不救,父亲怎么会被斩首?若不是他不肯施以援手,她怎么会被继母残害至死?他是天子近臣,权倾朝野。若他想救,难道就全无办法? 第18章 绮罗脑海里涌过那年的暴雨,他残酷的眼眸,流放路上的那些凄惨的画面,只觉得周身冰寒。她一直觉得他外表是冷的,内心是热的,至少那几年相处下来,他曾数次温暖过她。到最后,却也是他亲手打碎了她毕生的梦。 郭雅心推门进来,看到绮罗正在微微发抖,忙走过去抱着她:「皎皎,你怎么了?」 绮罗深呼吸了口气,回过神来:「昨夜做了噩梦,没有睡好。今天有些没精神。娘不用担心。」 郭雅心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什么的,才问:「你可是认识勇冠侯的世子?」 绮罗立刻否认:「什么勇冠侯世子,我怎么会认识呢?」 「我也奇怪,还以为你是听到他的名字,才那般反常。」郭雅心摸了摸绮罗的长发,「娘这一生不求别的,只求我们的皎皎能够平安长大,嫁一户对你好的人家,便知足了。」 绮罗尴尬地说:「娘,现在就说嫁人会不会太早了些?」 郭雅心失笑,点着绮罗的鼻子道:「再小,过两年也要相看人家了。你当那勇冠侯世子来府上,你大伯母为何这般高兴?她想给你五姐姐定下这门亲事。」 绮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伯母是想把五姐姐嫁给他?可五姐姐才十一岁!」 「女儿家早的一般十三四岁就可以出嫁,晚一些的等到及笄之后,遇上守丧可能便更晚一些。那勇冠侯世子文武双全,家世显赫,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结亲。你大伯母大概怕再不下手,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些绮罗都知道。林勋十二岁随父上战场,打辽国,平西夏,战功赫赫。本朝重文抑武,勇冠侯要他考科举做文官,他一考便考出了个探花郎。文治武功,当世不二。 「皎皎,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去你祖母那儿请安。」 「可是大伯母不让我们乱走。」 郭雅心摇了摇头:「她不过是怕我们坏了她选婿的好事罢了。你爹爹说了,我们虽身在国公府,不便与她当面起冲突,但也不必事事都听从她的吩咐。我们与他们早已分家,她管不到我们头上。何况去给你祖母请安是应当应分的。」 绮罗摸着下巴,狡黠地说:「娘,以后给女儿找个像爹爹一样好的人就行了。」 「好啊你这小丫头,连爹娘都敢打趣!」郭雅心伸手挠绮罗痒痒,母女俩笑作一团。 翌日,郭雅心装扮齐整,带着绮罗一道去长公主的松鹤苑。松鹤苑的花园规模是国公府里最大的,园子里种着数棵几十米的苍松,隐天蔽日,稍远一些的湖边,有白鹤在引颈啼鸣,姿态优雅。长公主爱养鸟,没想到也爱养鹤。 明堂里已经坐着两个妇人,看到郭雅心和绮罗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二夫人。」其中一个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姿色只能算是清秀。穿着一身碧色素底暗花的对襟背子,碧色长裙,脖子上戴着一条成色普通的珍珠项链。 长公主的丫环介绍道:「这位是梅姨娘。」绮罗听郭雅心讲过,这位梅映秀梅姨娘原来是大伯的丫环,最早进门,二公子朱景舜便是她所生。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偶尔侧头咳嗽两声。 年纪轻些的那位,体格丰腴,看起来才二十几岁,不够沉稳,正在上下打量着绮罗母女。不过她的穿着打扮,却透着一股富贵气。身上是眼下最时兴的石榴红高腰襦裙,手上戴着拇指粗的金镯子,头上插着玉制和金制的各色簪子,显得珠光宝气。 丫环又介绍:「这位是叶姨娘。」叶蓉进门的时间最晚,家中是有名的富户,膝下没有子女。 郭雅心一一打过招呼,正要带着绮罗到里间去请安,守门的山荞却抬手道:「二夫人请在外面跟两位姨娘一并等等,大夫人正在里头跟长公主说话呢。」 玉簪有些生气。这个山荞几年前在应天府的时候,就百般无礼傲慢,仗着是大夫人给长公主的奴婢,根本没把自家夫人放在眼里。现在居然还要阻止夫人见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明堂里顿时没有人敢说话,两个姨娘本就人微言轻,哪里敢惹长公主的人?绮罗不悦地看了山荞一眼,大声地冲里面喊道:「祖母,绮罗和母亲来给您请安!这里有个人不让进去!」 山荞气得嘴都歪了,但因为绮罗是主子,又是个孩子,她不好发作。 不一会儿,张妈妈便出来了。她恭敬地对郭雅心说:「长公主请二夫人和六小姐进去。」 屋内布置得富贵精致,官窑青瓷的花瓶,玉制的麒麟顶三脚香炉,全套的黄梨木桌椅,都是最上等的质地。一面开着横风窗,此刻半掩着,窗外的青竹繁花依稀可见。长公主倚在窗前的乌木榻上,手靠着帛枕,两个丫环在给她捶捏肩膀和腿。赵阮坐在长公主右手侧的绣凳上,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则坐在她身旁。赵阮有些不悦地扫了郭雅心一眼,但长公主面前,不敢发作。 朱成碧时年十一岁,柳叶眉,杏眼,瓜子脸,肤白,俨然一个美人胚子。长公主吩咐道:「给二夫人和六小姐搬凳子来。」 郭雅心和绮罗坐在长公主的左手侧,郭雅心恭敬地问:「母亲的身体可好些了?」 长公主冷淡地回她:「好多了。你们可都安置好了?」 「谢母亲关心,昨日就已经安置好了。」 长公主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赵阮打破了沉默:「母亲,国公爷的事您就别担心了。皇后说了,等皇上气消,一定帮着给国公爷说情。」 长公主看她一眼:「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偏偏他自个儿像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针对他,这样暗中使绊子。」 「这京里可不是就有人瞅着我们家眼红,见不得我们好么?」赵阮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郭雅心。赵太师当年拥护皇上,郭松林保持中立,而靖国公朱穆却帮着另外一个皇子。如今赵家和郭家都被重用,靖国公府却不怎么受皇上的待见。好在赵阮是朱明祁的妻子,赵太师怎么着也会帮衬靖国公府的,但郭松林一直跟国公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第19章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这些事不提也罢。你方才跟我说什么?阿碧和勇冠侯世子的事情?」 「是啊,母亲觉得这亲事如何?」 「勋儿算是自家人,当然是好。但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阿碧才十一岁,怎么样也得等四年后才能出嫁,人家如何等得?」 「这点母亲不用担心。勋儿尽可以先养两个妾室通房在身边,到时候等阿碧嫁过去做正妻便是。」赵阮拉过朱成碧的手,「我们阿碧模样好,又聪明伶俐,勇冠侯府娶回去也不亏。」 朱成碧微微红了脸,不敢抬眼。昨日,她不过偷偷在鉴明堂看了林勋一眼,他身上那强劲的男子气概,与京中那些书呆子的弱不禁风相比,简直是让人心折。她并不了解他,倒谈不上多喜欢,可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一定会叫很多人羡慕嫉妒死吧。 长公主道:「既如此,你与祁儿商议便是,我没有意见。」 赵阮大喜,躬了躬身子:「谢谢母亲!」 长公主又转向张妈妈,问道,「林姨娘还没被放出来?」 张妈妈回道:「是啊,小公子哭闹得不行。昨天三小姐又去国公爷那里求了半天,国公爷有些松动了,但还是没下令把林姨娘从思过堂放出来。唉,她也不过是做了替罪羔羊……」 赵阮心里冷笑,活该那林淑瑶吃点苦。仗着有几分姿色,是勇冠侯府出来的,深得国公爷的宠爱,又生了个儿子,在府里都快要跟她平起平坐了。这次国公爷被弹劾斗富,都是因她而起,关一关也好。 郭雅心和绮罗又坐了会儿,见插不上话,索性告辞离去。她们走的时候,梅映秀和叶蓉还在明堂里等着长公主接见,似乎都已经等习惯了。 妾在家中的地位便是如此,只能算半个主子,听凭主母差遣。稍微得宠些的,地位或许超然。但再怎么超然,他们生的子女只能在外人面前管主母叫母亲,管自己叫姨娘。 「六妹妹等等。」朱成碧追出来,向郭雅心行了个礼,拉着绮罗的手说,「好几年不见妹妹了,能单独跟你说说话吗?」 郭雅心当然放行,绮罗狐疑地被朱成碧拉走,心想这人莫非是转性了?等到了偏僻之处,朱成碧一下甩开绮罗的手,狠狠地推了下她的肩膀。因为绮罗胖,她纤细,绮罗只是后退了一步。 「你想干什么?」 朱成碧显然没想到推不动绮罗,不悦地说:「朱绮罗,你们母女到了国公府,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我娘要你们别乱走,今天为什么跑到松鹤苑来了?」 「祖母生病了,我们理应来看望她,这不算乱走。」绮罗实话实说,「就算乱走了,我们也已经分家,你娘管不到我娘的头上。」 「你!」朱成碧上前一步,绮罗不甘示弱地问:「怎么,你又想动手?」 「你给我等着!」朱成碧狠狠地瞪了绮罗一眼,昂首走了。 绮罗回到郭雅心身边,郭雅心好奇地问道:「你五姐姐跟你说什么了?」绮罗当然不能据实以告,只笑道:「问候了一下而已。」他们走到花园里,看见一众下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郭雅心让玉簪过去看了看,玉簪回来禀报说,七公子要骑二公子,二公子不肯,七公子正在哭闹。 只见那边的下人们纷纷退开,一个清秀的少年紧抿着嘴角,低头站着。旁边的婆子抱着一个稚子,大声地说:「我要骑马!你快趴在地上给我骑!」 少年声音微颤:「可我是你哥哥。」 「你是卑贱的丫环生的,我才不承认你是哥哥!」那孩子霸道地说,「我命令你给我骑!否则我就告诉爹和祖母,你欺负我!」 少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缓缓地俯下身。他也不甘心,他也想反抗,可娘告诫过他,在家中他们是最没有地位的,绝对不要得罪别人,尤其是夫人和林姨娘的人。 绮罗想起前世继母所生的弟弟也要把她当马骑。当时她为了让继母和弟弟开心,也是如同这般地忍受顺从了。可这些人凭什么要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她径自走过去,冲少年喊道:「不要妥协!」少年颤了一下,侧头看着绮罗。绮罗走到少年身旁,对那孩子一字一句地说:「他是人,不是你的玩物。」 年幼的朱景启不悦地喊起来:「这个胖子是谁?来人啊,把她赶走!」他长得白净圆胖,眼睛大而有明亮。若不是这般霸道,倒也是十分可爱。 几个下人当即就围了上来,朱景舜连忙卑微地说:「我给弟弟骑就是了,你们不要为难她。」 「不行!她长得太丑了,你们快把她拉走!我不想看见她!」朱景启在乳母怀里,不依不饶地叫道。 「你们凭什么对我动手?」绮罗环看四下,凌厉地说,「我是二房的嫡女!」 那些下人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了。二房可就独一个的六小姐,二爷夫妇都疼得跟眼珠子似得,府里谁人不知?朱景启在一旁大发脾气,乳母一直哄着。这时郭雅心走了过来,乳母看见连二夫人都惊动了,哪里还敢造次,忙带着人走了。 朱景舜看到郭雅心,不确定地问:「您是……叔母?」 郭雅心笑着点点头:「你是景舜吧?听说你在白鹤书院读书,成绩很好。」朱景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大哥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叔母,我是特意从书院回来看望姨娘的,她生病了。谢谢您跟……六妹妹。」 「快去吧。」 朱景舜行了礼,带着自己的小书童,匆匆走了。 绮罗看着他的背影问:「娘,同样是庶出,他还是长兄,为什么要受朱景启欺负?他的生母明明还在。」 郭雅心扶着她的肩膀说:「因为景启是林姨娘生的。林姨娘是你大伯最宠爱的姨娘,勇冠侯府出身,虽然为妾,但身份特别。」 第20章 绮罗看到朱景舜就仿佛看到了前世逆来顺受的自己,实在是气不过朱景启所为。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后还不是跟前世继母的儿子一样怙恶不悛?流放路上,就是他嫌日子清苦,装病给继母出主意,把她送去给官差换一点好处。绮罗摇了摇头,努力甩掉那些不好的回忆,说道:「娘,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郭雅心也不勉强,留下宁溪陪她。 宁溪站在远一点的地方,静静地不说话。她知道小姐的性子,与同龄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样。这个年纪的女孩多是活泼可爱,天真无忧的,虽然小姐也时常如此,但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还会莫名地透出几分超越年龄的沉重。小姐说过,那是因为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好像在经历前世一般。 绮罗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心绪平静了,正准备回去。转身的时候看见朱景启站在那儿,笑得天真无邪。她愣了一下,朱景启猛地丢了几个响炮到她脚边,她受到惊吓,往后连退了几步,却忘记了后面是湖! 宁溪惊叫,可是冲过去已经来不及。她以为七公子是过来道歉的,哪知道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狠毒!这时,桥上跑过来一个人,腾身而起,伸手要拉住绮罗。 绮罗原以为自己要完蛋了,认命地闭上眼睛。谁知猛地被人拉住,她慌忙用力去抓那只手。可没想到,那人竟然没拉住她,「噗通」一声,两个人一起落进了水里。 「救命!」绮罗不会游泳,在水中拼命挣扎,双脚好像蹬到了什么东西。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宁溪在岸边大声呼救,很快便跑过来许多下人,有会水的婆子和小厮纷纷跳进水中,婆子抱着绮罗就往岸边游去。 绮罗上了岸,只觉得嗓子眼被呛得难受,双手捂着胸口直咳嗽。宁溪忙拿来厚实的布包裹着她的身体,不停地询问她有没有事。 紧接着,水里又捞上来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有经验的下人正在施救。 绮罗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五官俊朗,身上是浸了水的玄色金线暗纹的锦袍,身量十分高大,肩宽体阔。她觉得这个人的眉眼,透着莫名的熟悉…… 一个中年人跑过来跪在旁边,着急地问:「怎么样?世子没事吧?」她在悦来楼见过这个中年男人!而眼前这人应该就是雅间里跟陆云昭几乎战成平手的那位公子……世子……眼下府里就住着一个勇冠侯世子,不是林勋还有谁? 少年林勋……绮罗的身子止不住地战栗起来,急急地要背过身去,不想林勋吐出一口水,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是褐色的,就像琥珀一样漂亮,能把人的心神都给吸进去。他们四目相对,她连心尖都在震颤,不知为什么要心虚。林勋手肘撑着地坐了起来,缓缓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重?」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半分刻骨的熟悉和半分全然的陌生。绮罗低着头,只觉得整颗心像被狠狠掐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很困难。听到他说话,看到他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她无法泰然处之。那些埋藏起来的爱或恨,一下子都冲了出来。 无数次,期待过他年少时的模样,恨自己晚了那么久出生。若生在他最当年的时候,会不会就没有遗憾?只要能陪伴在他身侧,哪怕只是做个妾,甚至没有名分,又有何妨?她曾经那么渴望他,不惜违背父命,不惜出卖贞洁。 可今生真的遇见了……又如何?她只要一看见他,就想起那两天的大雨滂沱,便想起父亲在刑场上滚落的头颅,就会想起那比她大了三十多岁的官差头子是怎样撕裂她的衣裙,狠狠肆虐她的身体……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肩膀,今生她再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 林勋察觉到绮罗眼中汹涌的恨意,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伤了她的自尊心。那边,绮罗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拽着宁溪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这个六小姐怎么回事?连声谢谢都没有!」于坤忍不住抱怨道。 赵阮听说林勋落水了,连忙赶到湖边。林勋虽然有些狼狈,全身湿漉漉的,但仍显得气质高贵出众。于坤把玄色彩绣的狮子绣球鹤氅披在他身上,他侧头打了个喷嚏。 赵阮情急之下想抓住林勋的肩膀关心一番,林勋却不动声色地避开,赵阮有些尴尬地笑笑:「勋儿,你没事吧?我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你住在我们国公府里,可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否则我们怎么向勇冠侯和郡主交代?」 「不要紧。先失陪了。」林勋冷淡地说完,便扶着于坤走了。 赵阮素来清楚林勋的性子,还想着把女儿嫁给他,也不计较,只叫下人快跟着一道过去看看。 不远处的庑廊之下,走出两个人来。碎珠轻声道:「三小姐,世子落水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忙。」 朱惠兰今年十三岁,是朱明祁的三女儿。她的生母林淑瑶是东京城响当当的美人儿,这美貌也一并传给了她。林淑瑶原本是老勇冠侯夫人庶出的妹妹所生,因为老勇冠侯膝下没有女儿,便像亲生女儿一样养在了府里。她跟现在的勇冠侯既是表兄妹,也是名义上的兄妹。朱惠兰要喊林勋一声表哥。 勇冠侯府这样的门楣,在京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勇冠侯林阳对当今皇上有救命之恩,又战功彪炳,现在是禁军三衙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武官中的头一号人物。他的妻子是皇上的堂妹嘉康郡主,嘉康郡主的兄长陵王任淮南东路转运使,漕司治所在天下首富的扬州,陵王府里据说是奇珍尽藏,富可敌国。不怪那么多人盯着林勋,跟看着一块流油的肥肉一样。 林淑瑶很早以前就开始给朱惠兰挑人家,生怕自己女儿嫁得不好。可挑来挑去,都没有满意的,一转眼女儿就十三岁了。朱惠兰自恃貌美,又读过不少书,小小年纪,已经是声名在外,一般人家根本看不上。只有林勋能入她的眼,哪怕她庶出的身份不够做他的妻,她也甘愿去做个贵妾。 第21章 凭林阳夫妇对她的疼爱,她就不信不能把那正室给压住。更何况在她心里,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配给林勋做夫人。 绮罗和宁溪回到住处,郭雅心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连忙询问发生了何事,还让徐妈妈去准备热水给她沐浴。绮罗只说自己不小心掉到湖里了,不愿意多提。 宁溪坐在浴桶边给她擦洗身体,忍不住说道:「小姐为什么不告诉夫人,是七公子害您掉到了湖里?」 绮罗不以为然:「告诉了又如何?你刚才也看见了,这小霸王不好惹。当时就我们几个在,他到时候一哭一闹,我们反而说不清。这件事便算了,以后提防着点就是。」 「那,勇冠侯世子为了救小姐而落水……也不需要告诉夫人?」 「我一会儿自己跟娘说吧。」 宁溪隐隐察觉绮罗对勇冠侯世子有敌意,但也不敢多问,给绮罗穿好衣服以后,就退出去了。 这几年绮罗的身体确实健壮了许多,这要是搁在从前,落水之后,估计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可现在绮罗除了偶尔打两个喷嚏以外,没有任何的不适。 郭雅心给她仔细地擦着头发,但还是不放心,让玉簪去唤个府里的大夫来看看。 玉簪很快就回来了:「夫人,府里的大夫正在给世子看病,得晚一点过来。」 「世子怎么病了?」郭雅心奇怪地问道,「他是习武之人,身子应该很好。」 「听说也是落水。」 郭雅心狐疑地看向绮罗,绮罗这下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世子要救我,也掉进了水里……他好像还被我踩了几脚……」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郭雅心站起来,吩咐玉簪去拿些补品出来,准备亲自过去看林勋。 「娘不用白费心准备这些,恐怕那位世子看不上。」绮罗嘀咕道。 少年时代的林勋可谓是极其挑剔,一身的富贵毛病。衣服的料子,一定要是成都府官办的织罗务出的上供锦。最爱喝的茶是「专拟上贡,虽近臣之家,徒闻而未见」的「龙团凤饼」。龙团凤饼产自福建建安的龙山和凤山,以其茶饼上雕刻有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而得名。当年朝中有一位名臣曾写:「金可有而龙团凤饼不可得。」足见其珍贵。 郭雅心想想也是,又命玉簪把东西放下,只过去林勋的住处看望。 林勋在国公府只是暂住,可他的住处,竟然比大公子朱景尧的住处布置得还好。赵阮简直是把国公府府库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还生怕林勋嫌弃。 于坤伺候着林勋把姜汤喝下,大夫诊完脉之后说:「国公爷和夫人放心,世子身体底子好,休养即可,并没有大碍。」 朱明祁这才放心,让下人送大夫出去。 赵阮笑着说:「勋儿,你若还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林勋「嗯」了一声,不冷不热的态度。赵阮又讨了个没趣。 他这个勇冠侯世子,是先皇亲封的,分量很重。皇上又极器重他们父子俩,据说私底下跟林阳竟是以兄弟相称。而朱明祁几次想给朱景尧请个世子的封号,却千难万难,皇上都拖延不办。 按照辈分来说,昭庆大长公主算是林勋的姑祖母。嘉康郡主幼年时,曾有一段时间寄住在靖国公府里,受昭庆大长公主的细心照顾,因此这番她得知姑母病了,便要林勋来尽孝道,也是应当的。林勋为躲着婚事,便半推半就了。可住进来才发现这位国公夫人竟要给他和朱家的五小姐牵线,一个半大的丫头片子,他怎么可能答应? 朱明祁问道:「勋儿,你怎么好端端的,会掉到湖里去?」 于坤急忙在旁边说:「世子是……」 林勋抬眼看他,于坤便住了嘴。 这时,丫环跑进来说:「国公爷,夫人,二夫人过来了,说要来看望世子。」 「她来干什么?」赵阮不悦地问。朱明祁却道:「请二夫人进来。」 郭雅心和玉簪跟着丫环走进来,郭雅心看到朱明祁也在,有些不自在,低头走到床边,对林勋道:「世子见谅,都是绮罗不懂事,连累了你。我替她陪个不是。」 「没关系。」林勋淡淡地说。 赵阮听了心里却很不痛快。原来勋儿是因为朱绮罗才掉下湖的?阿碧可是至今都没能在勋儿跟前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那朱绮罗可好,一回来就来抢人了! 朱明祁问郭雅心:「绮罗没事吧?」郭雅心摇了摇头,看林勋没有大碍又不欲追究的样子,也不久留,告辞离去。 路上,玉簪犹疑地说:「夫人,刚刚大夫人的脸色可不太好啊。」 「我也看到了。但等她查出来说我们有意隐瞒,别有用心,还不如直接坦白了好。」郭雅心里不是不担忧,「希望她别想多了,否则对皎皎不利。你跟徐妈妈多看着她点。」 玉簪点了点头。刚刚她亲眼见了这勇冠侯世子,才知道什么叫天之骄子。不仅模样生得好,而且一身的贵气,就算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让人觉得他本该如此。连大夫人那样自诩出生名门的贵夫人都百般费力讨好,也难怪他几乎是在京里横着走了。 于坤送朱明祁和赵阮夫妇出去,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勋单手按着肩膀,双目紧闭,连忙走到床边:「世子,是不是旧伤发作了?定是刚才在水中被那朱家六小姐踩到了吧?……您刚才怎么不说呢?」 林勋抬起手,摆了摆:「不必大惊小怪。」 于坤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地问:「世子,您又不会水,怎么会跑去救那六小姐呢?」 林勋绝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众人对靖国公府二公子常受气被欺负,七公子霸道蛮横也是司空见惯了。当他看见那胖丫头给朱景舜出头时,不由地留了心。后来见朱景启害她掉下湖,便出手相救,没想到那胖丫头的重量明显超过他的预期,他一个不留神就被她带到水里去了。 第22章 究竟是为了什么?林勋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大概是她勇敢地保护了弱者,而当她自己成为弱者的时候,他不忍心袖手旁观吧。 「不过别的小姐若是知道被世子救了,一定巴不得贴上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偏偏那六小姐谢谢也不说一声就跑了,真是奇怪。」于坤跟在林勋身边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小姑娘见到林勋是这种反应的……不得不说印象很深刻。 林勋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时候她眼里的,分明是恨意吧? 绮罗在住处等着郭雅心,她倒不担心林勋会如何,虽然他不会水,但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体不至于那么弱。郭雅心很快就回来了,神色如常,她拥着绮罗坐在身边,小心问道:「皎皎,世子怎么会去救你?」 「不知道。我与他从来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手相救。大概只是巧合?」 郭雅心松了口气,摸着绮罗的头说:「那就好。他是你大伯母看中的人,咱们最好离他远一些。」绮罗点了点头,徐妈妈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笑着对她说:「小姐猜猜是谁写的信?」 绮罗眼睛一亮:「表哥写给我的?」 徐妈妈点了点头。绮罗忙从她手里拿过信,迫不及待地回屋去看了。 陆云昭的信写得不长,字迹却很有风骨,就像从前她看到的那些字帖。他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近况,问她在京城过得可还好。最后写道:「许先生请我手谈棋局,老人家显然有些寂寞了。勿念,安好。」 绮罗失笑,让宁溪磨墨。她把京中的情景交代了一番,然后写道:「我在国公府看见勇冠侯世子林勋,才知那日在悦来楼与你对弈的人是他。他来年也要参加礼部试,表哥千万担心此人。」 若陆云昭真是日后的陆宰相,与林勋便是同届的状元和探花。林勋是守旧派的代表,而陆宰相是革新派的主力,两人为政敌。世称一陆一林,两分天下。关于陆宰相,绮罗前世并没有详细了解过,所知甚少。但林勋的事,她可是倒背如流。现在虽不知道今后的走向与前世是否完全一致,但提醒陆云昭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朱明玉进宫面圣回来之后,知道绮罗落水的事,又听说是林勋出手相助,便对郭雅心说:「你处理得很好。道过谢,赔了不是就行,不要再与勇冠侯府有什么牵扯,免得招来麻烦。」 郭雅心抿了抿嘴唇:「官人,我怕大嫂误会我们有别的心思……我们知道是意外,可她未必会这么认为。」 朱明玉按住她的肩膀:「不争是对的,但也别任由她欺负。」 郭雅心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从前在郭家便是被大哥和二姐保护着长大,单纯没有心计。这些年虽然嫁人为妻,但朱明玉爱护她,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她跟一群后宅女人去争斗,确实有些为难她。不过她现在为了保护绮罗,也不能像当年刚嫁进国公府时一样了。 「官人,今日进宫,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立志革新,任用文昌颂为相,提出十项变法主张。其中对于限制恩荫和磨勘升迁的条例触动了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我猜想,之前大哥无奈在赵太师反对新政的上书里署了名,招致祸事。」 「那怎么办才好?」 朱明玉轻松一笑:「我在垂拱殿遇到岳父了,他言变法‘观摩阔大,以为难行’,要我们稍安勿躁。」 郭雅心抓着朱明玉的手臂紧张地问:「父亲……他还好吗?」 「岳父大人身体康健。你若是想念他老人家,挑个日子回去探访便是。」朱明玉抬起郭雅心的下巴,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现在可以就寝了么,夫人?」 国公府是乔木世家,本朝又是崇文抑武,所以对子女的功课学业格外看重。嫡长子朱景尧在国子学就读,很少能够回家。次子朱景舜则在京中最有名的私学白鹤书院读书。朱明祁另外给朱惠兰和朱成碧请了很有学问的女先生,号秀庭居士。她家学甚深,父亲在地方做官,嫁到京城里来,琴棋书画皆精通,尤善于词,流传于世。 绮罗回了国公府,自然要跟着一起去读书堂上课。国公府的读书堂在花园里的一片荷塘之畔,外有庑廊与各院相接。国公府的规矩比朱家严,丫环下人都只能留在拱门之外,免得有辱圣贤。绮罗抱着书进门,前面却有一个人挡在那里。 她看见是朱成碧,便皱着眉头问:「你又要作何?」 朱成碧绕着她走了两圈:「朱绮罗,看不出来啊。你长得不怎么起眼,倒很会使手段,竟然能叫林勋哥哥出手救你。」 「我什么手段都没使,湖边的事是意外。」绮罗平静地说。 「意外?」朱成碧冷笑了两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朱绮罗,你凭什么跟我争?林勋哥哥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 绮罗懒得跟她纠缠,正要走开,朱成碧却狠狠踩住她的裙角,她情急之下扯住朱成碧的手臂,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朱绮罗!你敢对我动手!」朱成碧恼羞成怒,伸手要去抓绮罗的头发。绮罗身子胖,又常年锻炼身体,力气自然比她大。绮罗牢牢地抓着朱成碧的手腕,低声道:「朱成碧,你别欺人太甚!真当我好欺负么!」 两人互相角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轻盈的声音:「哎呀,两位妹妹这是做什么呢?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快松开。」 绮罗看到有人来了,依言放开朱成碧,拍了拍裙子,拾起掉落在一旁的书。朱惠兰提着裙摆,优雅地走过来。她穿着桃色的襦裙,系着金色的宫绦,裙子上有点点洒金的花瓣,很是耀眼漂亮。她的五官明艳细致,若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朱成碧对绮罗恨得牙痒痒,但看到朱惠兰来了,就捡起书气冲冲地先进去了。 朱惠兰掩嘴轻笑:「六妹妹刚回来,不知道五妹妹的脾气,就是这般胡搅蛮缠的,别理她。咱们进去吧。」她长得真是好看,若不是年纪尚小,眉眼中还有些稚嫩,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第23章 绮罗跟着朱惠兰走进读书堂,她刚来,没有固定的位置,就坐在后面。 女先生来得晚一些,气质高贵,相貌端庄。她见绮罗胖胖的,没有京中闺秀那种弱柳扶风的娇态,反而多了几分天然去雕饰的质朴,便笑着问她:「六小姐读过什么书?」 「《千字文》,《女训》和《女戒》。」绮罗想了想,这么回答。来之前,郭雅心告诫她不要太出风头,连累林勋落水的事情,已经弄得赵阮很不愉快。 朱成碧嘲讽道:「你不是拜了许先生为师吗?他就教你这些?我八岁的时候,都读过《论语》了。」 朱惠兰看她那副得意的模样,悠然地开口:「五妹妹的确读过《论语》和《孟子》,但连意思都弄不明白,也好拿出来说?」 朱成碧咬紧唇瓣,狠狠瞪着朱惠兰。她真是见不惯朱惠兰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林姨娘是勇冠侯府出身的又怎样?说来说去还不是个妾!她朱惠兰就是个庶女,凭什么趾高气昂的?凭着有几分姿色,多读几本书,就了不起了? 但她心里还有点怵朱惠兰。以前每当她们俩吵架闹到爹和祖母面前去,都是她吃亏。她又哭又闹地撒泼,朱惠兰就是在那静静地站着,委屈地垂泪,所有人都站在朱惠兰那边了。 女先生开始上课,上的是《孟子》第二篇《公孙丑上》。女先生读一句,姐妹三个跟一句,然后她再释义。绮罗上得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女先生只当她是年纪小,基础差,特意放宽了要求。 当天,林淑瑶便从思过堂里放了出来,而且朱明祁晚上就宿在了她的兰溪院。第二日她本应到赵阮的沐春堂请安,结果只去了个丫环,说是朱明祁看她身子羸弱,就特许她不过去请安了。赵阮当即就发了脾气,将手边的一个花瓶扫落在地。梅映秀唯唯诺诺的,叶蓉的第一反应是那个花瓶应该值不少钱。 林淑瑶一边悠闲地沐浴,一边听大丫环吟雪说了沐春堂的事,忍不住掩嘴轻笑。那日若不是赵阮有意激她,还故布疑阵,她怎么会做错事,还害得国公爷被弹劾了?现在不过是小小地还以颜色罢了。 等她穿好白色的锦缎里衣,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时候,朱景启的乳母刘氏走进来,照例向她说了朱景启这几日来做了什么,还特意提到了绮罗。 林淑瑶正梳头发的手停了停,秀美蹙起来:「六小姐?」 「是啊,当时她护着二公子的架势,哪里像是二房的小姐,简直就把自己当国公爷的亲闺女一样。」刘氏添油加醋地说。 林淑瑶勾起嘴角,按着刚梳好的髻:「看来得送这位六小姐一份大礼。吟雪,你过来。」吟雪连忙凑到她跟前:「夫人有什么吩咐?」 林淑瑶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她频频点头。 没过几天,朱明玉的任命便下来了,知开封府诸事。开封是天下首府,地位显赫。朱明玉总领府事,掌管京师民政、司法、捕捉盗贼、赋役、户口等政务,可开封遍地都是皇亲国戚,公侯显贵,一不小心便会得罪人。 自新法开始施行,不仅遭到了官僚阶层的强烈反对,民间也不得安宁。开封府所辖各县皆有劫盗之事,朱明玉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 朱明祁被罢官的时候,国公府冷清了一阵子。朱明玉上任之后,各府的请帖拜帖就像雪花一样飞来了。 这天,绮罗打着哈欠出了学堂,女先生叫住她:「六小姐请留步。」 绮罗问道:「先生有事?」 「是不是我上课的内容,对六小姐来说太生涩难懂了?为什么这几天下来,我看你好像都没有精神的样子?」 绮罗无奈地一笑。早在五岁那年,她就已经跟着许先生把孔孟都学完了,而且倒背如流。许先生还给她说了很多典故,都是从书里面衍生的,比光是解释意思有趣多了。所以女先生再讲释义,她真的是提不起精神。 「绮罗愚笨,让先生操心了。」 女先生摇了摇头:「读书做学问本就有天分的差别,不必勉强。过几日我跟夫人说一下,另外给你开课吧。」 绮罗摸了摸后脑勺,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另外开课……大伯母估计会让她学《千字文》吧…… 绮罗想着心事,走过长花庑廊。她上辈子压根儿就没有听过靖国公府,更不知道朱明玉等人的结局。眼下看着朱明玉似乎被皇上重用了,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忽然一个婢女走过来说:「六小姐,世子请您到那边的花园去一下。」 绮罗停住脚步,像听了一个笑话一样:「不好意思,我跟他不熟。」说完,便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婢女错愕,原先设计的不是这样的啊!正常的小姐听到世子有请,不是应该飞奔过去才对? 绮罗拿着宁溪带的糕点,边走边吃,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啊!」花园里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声,她们停下脚步。 「救命啊!有蛇,救命!」一个婢女跑过来,撞到了绮罗,也顾不上许多,捂着头就跑了。 绮罗走下庑廊,宁溪拉住她:「小姐,危险。」 「没事,我就去看看。」绮罗拍了拍宁溪的手,往前走去。她心中疑惑,怎么好端端地会有蛇?那婢女本来是要请她去花园的,难道……? 假山下的空地,一群姑娘瑟缩地抱在一起,躲在旁边。一条蛇正在她们面前,缓缓地游动,吐着信子。隐隐约约的沙沙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昌邑县被誉为蛇乡,有许多养蛇人,那里的蛇羹十分出名,还有专门养各种毒蛇炼药的,绮罗从前见惯了,并不害怕。不过,这条是没有毒的花蛇。 「宁溪,去找孟管家,就说府里有蛇。」绮罗回头吩咐道。 宁溪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迅速地跑开了。 「这蛇没毒的,不用怕。」绮罗安慰那群姑娘。 第24章 假山上有一座凉亭,林勋贪安静,选在这里看文书。他本来在认真地研究新法,听到山下一片喧哗,见是小花蛇就没动弹,直到绮罗过来。从上看下去,绮罗很胖,像一个肉球球,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已经很爱美,多是窈窕纤细的,她这样的身材反而夺人眼球。她极为镇定地站在那里,灵动有神的双眼透出一股子狡黠。这胖丫头,有点意思。 朱惠兰躲在碎珠后面,探出头来,怯怯地问:「六妹妹,你有法子将它赶走吗?」 绮罗点了点头,俯下身,精准地掐住蛇的七寸,举起在朱成碧等人的面前。蛇在她手中疯狂地扭动着,那边的姑娘们吓得尖叫连连。 朱成碧当场就吓晕了,朱惠兰则跌坐在地上,绮罗这才把手收回来,很认真地说:「真的没毒。」她以前在养蛇人的家里逮过花蛇做蛇羹,本来也是怕得要死,是父亲抱着她一起将蛇抓了起来,那之后便不怕了。 宁溪和孟四平很快带着养蛇的人赶来,养蛇人看到绮罗熟稔地把蛇放进竹篓子里,忍不住赞了声:「六小姐胆子可真大。平常的小姐看到都吓住了,您还敢用手抓?」 「这蛇我以前抓过,做蛇羹十分美味。」绮罗拍了拍手,对孟四平说:「四平叔,你把这花园好好检查一下吧,免得吓到府里的其它女眷。」 「是。」孟四平恭敬地应了声,便吩咐下人去检查了。 林勋看到这里,抬手把于坤招到身边,吩咐了两句。于坤惊得瞪大眼睛:「世子怎么知道是她做的?三小姐可也在里头呢。」 「刚才劝阻的那个婢女看着眼熟,应该是从勇冠侯府出来的。」林勋合上文书,站起来,冷冷地说,「这么多年了,花样还是这些。」他的声音低沉,仿佛风送出山钟的声音,自带气势。 于坤只觉得身上汗毛直立,世子这是什么记忆力?府里有那么多的下人,居然还能记得一个已经陪嫁出府的婢女? 绮罗回到鹿鸣小筑,进去之前,她停下来吩咐道:「你记着,刚才的事情,不用跟我娘细说。」 宁溪犹豫道:「可刚才那婢女本来是要请小姐过去的,这蛇若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恐怕是针对您的。我们瞒着夫人,会不会不好?」 绮罗摇了摇头:「我有分寸。对方用了没有毒的蛇应该只是想吓吓我,毕竟高门内宅里也不敢闹出人命这样的大事来。我娘被我爹保护得太好了,这些事告诉她,她也应付不来,尽量别让她担心了。」 宁溪明白绮罗的顾虑。从前她还很羡慕夫人,觉得这世间难得寻到跟老爷一样痴情的男子了,什么都护着,担着,丝毫不让她操心。但现在看来也并不好,遇到国公府这样复杂的后院,小姐这个做女儿的倒要反过来替母亲操心了。 郭雅心已经听说了花园里发生的事,吓出一身的冷汗。绮罗一踏进她的住处,她便着急地问:「皎皎,没有受伤吧?那是蛇,你怎么敢去抓?下次再遇到,可要躲远些。」 「娘,没事的,我以前经常抓……」绮罗脱口而出,看到郭雅心震惊的表情,忙补充道,「是,是表哥教我的!他带我去农户抓过蛇做蛇羹吃。」 「云昭……还教你这个?」 绮罗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等郭雅心终于放过她,她连忙回到房里给陆云昭写信,要他保持口供一致,千万别说漏嘴了。 林淑瑶正用玫瑰花露涂着手背,听说绮罗没有被蛇吓到,反而是朱惠兰被吓得不轻,大骂了声:「蠢货!」吟雪连忙跪在地上,苦着脸说:「奴婢不知道六小姐不上当,还不怕蛇……是三小姐自己走过去的。」 林淑瑶放下银制的香盒,问道:「蛇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吗?」 吟雪低头回禀:「夫人放心,孟四平把花园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只当是不小心从哪里窜出来的。」 林淑瑶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挥手让吟雪起来。 一个丫环在门外说:「夫人,厨房送了一份补汤过来。」 「补汤?」林淑瑶疑惑地说,「我并没有让厨房做什么补汤。」 吟雪走向门口,接过白瓷莲纹的汤盅:「兴许是国公爷看到夫人最近身子虚,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呢。」 林淑瑶想起朱明祁,嘴角弯起得意的弧度。说到底,他还是喜欢自己的。他从前绝不会做这些心细之事,怕是这次罚她在思过堂久了些,终归是心疼了吧。 吟雪把汤盅小心翼翼地放在林淑瑶面前,林淑瑶笑容满面地伸手去拿盖子,乍一看见里面的东西,顿时尖叫出声,吓得跌坐在地上。 「夫人!」吟雪连忙去扶她,抬眼看了看汤盅里,那分明是蛇羹! 林淑瑶按着胸口,叫道:「拿走!来人啊,快给我拿走!」立刻有丫环进来把汤盅端走,林淑瑶厉声问道:「这汤盅到底是谁送来的?!」 丫环趴在地上,支支吾吾地:「奴婢,奴婢没见过那个人。」 「岂有此理。」林淑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究竟是什么人一眼看破了蛇的事情,还有胆子把蛇羹送到兰溪院来?国公府里没什么人吃蛇羹,应该不是厨房弄错了。莫非是赵阮?但若是她,依照她的脾气肯定已经杀来了,怎么可能只送一碗蛇羹? 朱成碧被抬回沐春堂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就醒了。醒来之后,惊魂未定,一直抱着赵阮哭。赵阮一边安慰她,一边问自己的乳母李妈妈:「孟四平可有查出什么名堂?真是巧合?」 「近来雨水多,有蛇虫出没也是正常的。」李妈妈回禀道,「三小姐和五小姐都被吓得不轻,只有六小姐敢去抓蛇……」 「果然是乡下来的粗鄙丫头,净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赵阮轻嗤一声。 「夫人。」一个美貌的丫环走进来,恭敬地说,「勇冠侯府来信催世子回去了,他这会儿已经去了松鹤苑向公主告辞。」 第25章 这丫环便是玉儿。她原本是照顾朱成碧的,可是赵阮看她生得太好,怕她起了勾引几个少主子的心思,就把她留在了沐春堂里,严加管教。她被赵阮治得服服帖帖的,纵然有攀高枝的心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反正时日还长,她可慢慢打算。 「娘,林勋哥哥要走了,怎么办?」朱成碧抓着赵阮的手问。 赵阮也心急,这婚事还没定下来,怎么能让他就这样回去? 春日里头雨水多,下起来停停歇歇,阴雨绵绵,弄得人也没有精神。长公主见完林勋,接过张妈妈递来的汤药喝下去,觉得十分苦,张妈妈便又递了一碟子老孙记的蜜饯过去,笑道:「公主啊,您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爱吃甜的。」 「老了。」长公主含着蜜饯摇了摇头,「勇冠侯府这回急着要勋儿回去,勋儿方才说是回去准备礼部试,可我猜是嘉康又跟林阳使性子了吧?」 张妈妈叹气道:「老身估计八成是。勇冠侯和嘉康郡主从成亲那会儿就一直不睦到现在。要不然偌大的侯府也不可能只有世子一条血脉。郡主那性子,容不得侯府有别的女人,听闻把侯爷闹急了,在外又买了一处宅子,专门安置女人的。」 「这可就有点过了。」 「当年那件事……到底让侯爷恨上了郡主,他嘴上不说,心里难道就不痛苦?那位可是死得很早哩。」 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帝王家的这些爱恨情仇最是说不清的。山荞在屏风外面禀报:「公主,夫人和五小姐过来了。」 「让她们进来。」长公主微微直起身子,强打起精神。 「母亲。」赵阮拉着朱成碧急急走进来,「勋儿可是要回去了?这婚事还没定下来,如何是好?」 长公主看向朱成碧,招了招手,朱成碧走到她身边,噘着嘴说:「祖母……」 长公主摸着她的头,对赵阮说:「婚事我做主问过勋儿了,他说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要我们另外给阿碧择亲。阿碧年纪还小,咱们再等两年吧。」 赵阮颓然坐在凳子上,不甘心地说:「勋儿都已经十七了,婚事早该定下来的,怎么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不行,我得亲自去问嘉康郡主。」 「糊涂!」长公主喝了一声,「勋儿的事哪一件是嘉康能够做主的?他们母子本就不亲厚,若是嘉康能够做主,婚事何至于等到现在?你怎么还不明白,他跟林阳可不一样,是说一不二的人啊。」 赵阮心里不痛快,从小她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子女也都是如同自己一般地教养。她结不上这门亲事,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攀高枝。 林勋从松鹤苑回到住处,看见朱惠兰站在门外等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按照礼制来说,这位算是他的表妹。就算看在勇冠侯府的面子,他也不能视而不见。何况朱惠兰的确承袭了林淑瑶的美貌,明眸善睐,若出水芙蓉。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 朱惠兰看到林勋走过来,低下头心跳如捣。他长得高大壮实,玄色的簇四金雕锦袍裹在身上,高贵而又威严。她的身量在同龄人中已经算偏高,但在他面前却显得娇小玲珑。他的气息十分干净清爽,不愧是常年打战之人,没有京中纨绔子弟的风气。 「表哥。」朱惠兰的声音很低,很轻,生怕侵扰了林勋似的。 林勋负手而立:「朱三小姐找我有事?」 这一声朱三小姐唤得已经是泾渭分明。朱惠兰轻咬了咬嘴唇,仍是笑着说:「娘知道你要回去了,特意让我来看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必了。」林勋斩钉截铁地拒绝。 朱惠兰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虽然是个庶出的,但也有不少嫡出的公子愿意娶她为妻,这些人把她捧得很高,她也有点飘飘然了,觉得自己那么出色,林勋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动心。 林勋进了屋子,把朱惠兰等人晾在门外。碎珠小声地问:「小姐,我们回去吗?」 朱惠兰怎么甘心就这样回去?她不求做妻,难道做个妾他都看不上?娘说过,自己想要什么,便要全力去争取。不试就放弃,不是她的作风。这样想着,她提起裙子就要往里闯,守门的护卫却不让,还是于坤听到动静出来,好脾气地劝道:「三小姐请回吧。」 「坤叔,你让我进去说两句话吧。说完我就走。」朱惠兰恳求道。 于坤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不是不为世子的终身大事着急。世子已经十七岁,寻常的男子这个年纪不是有通房妾室就是已经娶妻生子了,偏偏世子身边都是男人,一点阴气都没有。他还特意把常年给世子看病的太医悄悄留下来询问过,是不是世子打战时落下什么隐疾,太医说没有,他才安心。 眼见朱惠兰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于坤有些不忍心,他就不信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会对美人没兴趣,挥手叫护卫让开,放她进去了。 朱惠兰奔到里间,林勋正在换衣服。富贵的外袍脱下来,只穿着白色的单衣,古铜色的肩颈露在外面,并不光滑,有些刀伤的痕迹。朱惠兰再大的胆子,毕竟年纪也小,没见过男人的身体,连忙背过身去。 林勋觉察到有人闯进来,手已经按住几上的短剑,见是朱惠兰,知道于坤又自作主张了。他不急不忙地披上外袍,缓缓坐在交椅上,说道:「三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如此孤身进入男子的内室,就不怕出事?」 朱惠兰已经豁出去了,转过身看着林勋说:「你我自小认识,我的心思你最明白。我非你不嫁!」 「哦?」林勋站起来,阔步走到朱惠兰的面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你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如何?」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的关节处有茧,磨得朱惠兰娇嫩的皮肤生疼,他的身躯很高大,压过来的时候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让人双脚没来由地发软。朱惠兰被他掐疼,双手抓着他的手臂,低喃出声:「表哥,我从小就喜欢你。这是真的。」 第26章 林勋看着她的眼睛:「从小就喜欢我?我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我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我最喜欢的文人又是哪一个?只要你答一个出来,我立刻娶你。」 朱惠兰红唇微启,却是一个都答不出来。她喜欢他的样貌,喜欢他的气质,喜欢他的出身,喜欢他的经历,喜欢他得宠于圣前的荣耀,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喜欢什么。林勋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松开手:「你喜欢的是勇冠侯世子,不是我。出去,我不屑对女人动手。」 朱惠兰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是在自取其辱,哭着跑出去了。 林勋换好衣服走到明间,下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除了他专用的器皿衣物,国公府还给添置了一些礼物要他带回府。于坤过来问道:「世子,刚刚那朱家三小姐……」 「谁让你自作主张?」林勋冷冷地问。 「世子,您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没个女人可怎么行?一阴一阳谓之道也。丑的您嫌丑,书读少的您嫌蠢,这三小姐又哪里不好了?」 「宁缺毋滥。」 这硬邦邦的四个字堵回来,于坤没话说了。朱家三小姐这等的都算是「滥」,那估计世子只能找天上的仙女儿了。 本朝书院多置于山林秀美之地,只有应天书院处在繁华闹市之中,人才辈出。过了崇圣殿和大成殿,便是恢宏的前讲堂,书院里的大课就在此处授讲。其后是书院大门和藏书颇丰的御书楼,俱有皇帝御赐的匾额和名家手书的门联。走过了状元桥,便到了内院的教官宅和生舍廊房,教书先生和学子多住在此处。 周怀远从仆役那里拿到信,见封面上稚嫩清秀的字迹,写着「陆云昭」三个字,便猜测是经常与陆云昭通信的小表妹。他们俩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同吃同睡同学,感情自是比旁人亲厚。 陆云昭坐在屋内,他刚从同窗那里买了本书,此时正看着钱袋出神。那钱袋并不算十分精巧,花样绣的是云中鹤,倒有高洁之意。周怀远把钱袋拿走,笑眯眯地说:「希文这是在睹物思人?」 洪教授刚给陆云昭取了字,为希文。男人有表字以后,同窗好友之间便惯以表字相呼了。 「还来。」陆云昭伸出手,有些不悦。 周怀远把信并着钱袋还回去,坐在陆云昭身边:「知道的,说这是你表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的小媳妇儿呢。一个钱袋而已,就这么宝贝?」 陆云昭不说话,起身到一旁看信。看到林勋的名字,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钟毅查不到。青莲居士也曾收过林勋做徒弟,虽然两人从未见过面,但也算是同门的师兄弟。青莲居士曾说林勋的天资在于均,文武兼修,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林勋要参加明年的礼部试,还是国子学保举的名额。他在广文馆试中拿了第一名,国子学解试都不用参加了。 林勋还是林阳的儿子,尊贵的勇冠侯世子……陆云昭的手指捏着信纸,目光沉了沉,又小心地把它折起来,重新放回信封中。 周怀远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来:「你那小媳妇跟你说什么了?」 陆云昭纠正:「是表妹。」 「看你那宝贝的样子,早晚得是媳妇儿!」周怀远一边喝茶一边说,「你当我不知那天在悦来楼的就是她?还有这几年你去游学哪次不是费尽心思地给她买礼物,那丫头都当你是摊子上随便买的吧?那丫头胖胖的,也不见得多好看,那么多追着你的小姑娘,就没一个能比上她?」 陆云昭看他一眼:「不可同日而语。」 周怀远捂住额头,躺到了床上:「希文那,我觉得你得去看看治眼疾的大夫。明年礼部试结束,高官们肯定要榜下择婿,你这个状元的大热人选,要什么样的千金闺秀没有……唉,想想我就心痛啊。」 「飞卿兄。」陆云昭很认真地叫了一声。 「嗯?」周怀远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连忙坐起来。 陆云昭翻开书,云淡风轻地说:「心痛的话你娶她们就好了。」 「……」 长公主是七月生辰,国公府很早就开始筹办起来了。长公主今年本来不欲过寿,但朱明祁兄弟俩坚持,要借着过寿给她冲冲喜气,病也好得快一些。 府里上下都人仰马翻地准备着,倒也没空相互找麻烦了。 端午节之后,为长公主置办的很多东西陆续送到府邸中,其中包括各方准备的贺礼。远道的客人也都陆续到了府中,赵阮和林淑瑶的母家都在京中,而梅映秀从小就被卖进了国公府,早就没有什么亲眷了,只叶蓉有亲人从广州来,据说从运河上拉来了两箩筐的新鲜荔枝,分送给各院。这么新鲜的荔枝要想在京城吃到可不容易。鹿鸣小筑自然也分到了一些,郭雅心用冰块冰镇了以后,剥给绮罗吃。 绮罗吃着荔枝,只觉得生在公侯之家就是好。前世只听过荔枝的名字,哪有福气吃到?这荔枝的果肉娇嫩,味道鲜美,冰镇之后,简直是解暑佳品。 玉簪,宁溪和徐妈妈也分得了几个,玉簪说:「夫人,叶姨娘家来的那个堂弟十分有趣,能把人的名字给画成彩色的画。他在花园里摆了张桌子就给下人们画起来,但是画一张要给他十钱,不愧是商人家里出来的。」 宁溪剥着荔枝说:「玉簪姐,那个堂公子看起来不大,应该在读书的年纪。他不考发解试吗?怎么这么早就进京了?」 「小丫头不知道了吧?这位堂公子是广州州学保举的考生,跟勇冠侯世子一样,直接参加明年礼部试的,当然不用考发解试了。」玉簪笑道。 宁溪点了点头:「原来他这么厉害。」 绮罗心念一动,问郭雅心:「娘,我能去花园里看看这位叶公子吗?」她很少主动提出要去看热闹,郭雅心当然不拦着她,让宁溪陪着她一起去。 花园里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排队都排到了庑廊下。假山上一个微胖的少年跳来跳去的,好像在点着人数。山下摆着书案,一个穿着月白襕衫的少年,正低着头,负手作画。 第27章 假山上的少年大声说:「我们公子今天画不了这么多!后面的人先回去吧!」 人群却不肯散,依旧你推我搡地排着队。绮罗让宁溪去打听这个叶家公子叫什么名字,宁溪许久才回来:「小姐,那个叶家的书童可不好应付了,问了半天才说,他们家的公子叫叶季辰。」 「你说他叫什么?」绮罗猛地抓住宁溪的手臂。 「叶季辰。」宁溪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轰」地一声,绮罗只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拨开人群,疾步走到书案前,盯着那个白衣的少年。这眉眼,分明就是……她几乎是颤抖着问:「叶公子,你的生辰可是六月十四晚子时?」 那少年抬起头来,眉目俊朗如画。他看着绮罗,有些疑惑:「小姐如何得知我的生辰?」 绮罗的嘴唇抖了抖,「爹」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泪水汹涌地滚落下来。她原先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因为前世父亲也用她的名字画过画,她还挂在房里很久。没想到今生终是再遇见了!她忘不了前世父亲对她的呵护疼爱,若是可以,今生她最想做的便是救他于危难之中,再不要看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叶季辰看到绮罗激动的模样,有些被她吓到,偷偷问身旁的书童:「富贵,这人是谁啊?」 「好像是国公府的六小姐,二爷的独生女儿。」 「哦,原来是个小姐。」叶季辰指着脑子,「这儿没有毛病吧?」 富贵摇了摇头,这他哪里知道? 叶季辰转过头笑着对绮罗道:「小姐若是要季辰作画,恐怕得排下队。若是有别的话要跟季辰说,也得等季辰把手头的事做完。」 绮罗本痴痴地看着他,闻言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唐突了公子,我去旁边等着您。」 叶季辰点头,又继续作画了。 绮罗抬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珠,走到假山边上坐下。宁溪好奇地问:「小姐莫非认识这个叶家公子?」 绮罗坐在一块石头上,似回忆般地说:「宁溪,你可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时常会做梦,梦到的仿佛是前生的事情?」 「是,小姐说过。那这个叶公子,在小姐的梦里吗?」 绮罗点了点头:「我梦里的爹也叫这个名字。他一直在一个地方做县令,最后受一个案子牵连,被斩首示众。」几年过去,她说起这些前生的事,好像真的就犹如一场梦一样。 宁溪觉得不可思议,但绮罗说的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认真地回道:「可是小姐,您的梦不一定是真的。因为这个叶公子很有才华,在广南东西路一带的名声很响,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能一直做一个县令呢?」 是啊,父亲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也从未告诉她与国公府还有这么一段姻亲关系。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家里的人,也没见家里来过什么亲戚。这到底是为什么?或许解开这些,就能解开父亲明明才华横溢,却只能做一个县令的秘密。 叶季辰画了很久,直到手都抬不起来了,才停下来。他来京之后,钱就被蓉姐管制起来,想去京中的瓦舍勾栏逛逛都不行。京城的瓦舍勾栏那可有趣的很,团社云集,光表演蹴鞠就有好几个有名的结社,手里没钱可怎么找乐子。 富贵去把人群疏散,叶季辰歪头看见绮罗果然还在那等他。这位小姐,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他喜欢美人,对这个胖胖的小姑娘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况且按辈分来说,他算是她的父辈吧? 他决定好好开导一下绮罗,走过去道:「小姐找我究竟有何事?竟不惜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绮罗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特地来谢谢……叶公子送的荔枝,真的很好吃。」 叶季辰失笑,拍着膝盖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若是喜欢吃,以后每年我都可以让父亲送来。对了,喊叶公子可能不太妥当,按照辈分,你得喊我一声舅舅。」 绮罗愣住,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叶季辰,猜到他想岔了,连忙摆手说:「叶公子别误会,我……」 「叫舅舅。」叶季辰坚持。 「好吧,舅舅。」 叶季辰这才笑了,解下腰间的芙蓉花玉佩递给绮罗:「这是舅舅给你的见面礼。」 绮罗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收下来。 叶季辰觉得绮罗虽然行为有点古怪,但是说话十分有趣,没有一般世家小姐那般娇柔作态或蛮横无理,不禁也有点喜欢她。两个人一路聊到了鹿鸣小筑,绮罗依依不舍地进去。叶季辰正准备离开,绮罗又叫住他:「……舅舅,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林勋的人?」 叶季辰想想,摇了摇头。 「那个人心眼很坏,你若是遇见了,一定要离他远远的!」绮罗出言提醒。前世叶季辰跟林勋是旧识,交情还十分好,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提醒叶家爹跟那个冷酷的人保持距离总没有错。反正出事的时候林勋也不会帮忙,何必浪费感情在这种人身上。 叶季辰有些莫名其妙的。林勋是谁?他只当对方是童言无忌,也没放在心上。 准备寿宴十分忙碌,郭雅心本就身子弱,不知怎么染了风寒。朱明玉连续几日不在家中,她也不好向长公主和赵阮告假,强撑着在库房里清点物品。 一阵风吹过,她踉跄了一下,手肘恰被人托住,熟悉的松香味卷入鼻中来。她抬起头,看见是朱明祁,连忙退后一些行礼:「大哥。」 「身子不舒服就去休息。」朱明祁面无表情地说,「玉簪,扶你家夫人回去。」 玉簪遵从地扶住郭雅心,郭雅心却说:「可是东西还没点完……」 朱明祁回头吩咐道:「四平,你派人帮二夫人把府库里的东西清点完毕。」 第28章 「是。」 「这下可放心了?」朱明祁说完,看了郭雅心一眼,负手离去。这一幕恰好被经过的赵阮看见。赵阮欲上前,却被李妈妈强行拉住,好说歹说地劝了回去。等回到沐春堂,赵阮大发雷霆:「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李妈妈说:「国公爷不过是扶了二夫人一下,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赵阮却气不过:「国公爷果然还是没有忘了那个小贱人!否则他跑到府库去干什么!」 「不气不气,横竖都是许多年的事了。现在您才是国公夫人,二夫人算什么东西?」李妈妈安慰道。 赵阮苦笑:「她算什么……她是我们国公爷心尖上的人儿!你知道国公爷为何这些年都不再画画了?我见过他画的腊雪红梅图,真是美极了,那红梅林中站着一个人,横看竖看都是郭雅心的影子。」 李妈妈暗叹口气,国公爷当年的确是坚持要娶郭家小姐的。他们亲梅竹马,才情相当,十分般配。可后来娶了自家的小姐,也纳了梅映秀和勇冠侯府的林淑瑶为妾。 赵阮的手紧紧抓着裙摆,咬牙切齿道:「他若不是为了国公府,怎么会娶我?亏我给他生儿育女,为他辛苦持家,孝敬母亲,到头来,他都不愿拿正眼看我!李妈妈,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夫人想怎么做?」 「母亲不是很喜欢皇后送的那座白玉观音吗?」赵阮的笑里藏着一丝戾气。 叶季辰住在京中的严书巷,是叶家特意给他挑的。周围住的都是备考的学子,离国子学太学也很近。四下里都是读书声,叶季辰却整日里混迹于勾栏瓦舍,玩得不亦乐乎。别的考生都是恨不得一天当做五天用,他却只是在闲暇时翻两页书,等华灯初上的时候,又出去鬼混。 绮罗听了宁溪的禀报,有些意外。父亲那么正派的人,言笑都很有章法,少年的时候居然如此不羁。 「叶姨娘是骂也骂了,也派人去看着了,但全无用处。最后只能随叶公子去了。」宁溪帮绮罗收拾衣服,又说,「刚才奴婢听徐妈妈说,国公府跟勇冠侯府的婚事,好像不成了。世子既没看上五小姐,也没看上三小姐,林姨娘急得在另寻人家呢。」 就绮罗所知,前世林勋并没有娶妻。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等年纪大了之后,又不想娶寡妇或者年轻的小姑娘,便一直独身了。 又或者他身体有什么隐疾?绮罗懒得深究,反正跟她也没有关系。 到了长公主寿宴这一日,朱明祁兄弟在门口迎客,门外车水马龙的,宾客如云而至。国公府被花团和彩绸布置一新,瞧着比新年都喜庆许多。 因为备考发解试,朱明祁的长子朱景尧只回家匆匆忙忙地向长公主磕了头,而后便回了国子学,绮罗没有见到他的面。 朱景舜今年不考试,白鹤书院的先生特准他回来小住两天。朱景禹远在应天府,但也赶了回来。这几年虽然他也在应天府,但基本住在书院,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绮罗的家中,一起吃顿饭或者小住两日,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多亲厚,反而因为陆云昭的关系,朱景禹很讨厌绮罗。 郭雅心束起鱼枕冠,外套绣花纹的纱质对襟衫子,两条花边自领子而下,绣着锦簇团花。她让徐妈妈给绮罗拾掇了一番,母女俩往长公主所住的松鹤苑行去。 松鹤苑外站着各家的仆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有些衣着精致,态度高傲,一看便是上品人家的下人。那些衣着普通的,基本都站在角落里头,不敢高声语。 今日来了不少的显贵夫人,包括中宫皇后。院子里站着宫里的宫女,气质高贵,连表情都掌握得极有分寸。绮罗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不禁握紧了郭雅心的手。郭雅心知道她紧张,便回头微笑地说:「别怕,如平常一般便好。」 绮罗点点头,用力呼吸几口气。在国公府以后免不得要见惯这样的场面,早点适应也好。 明堂里头坐着很多夫人,有些很有名头,有些虽富贵,却不常在京中。大家互相点头示意,脸上带着微笑,很少开口说话。郭雅心和绮罗进了里间,里间的人并不多。长公主头戴缕金银月冠,饰以北珠,身上着交领大袖花的摇翟袍服,富丽堂皇。她脸上带笑,正跟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女子交谈。 那女子显然是皇后,戴着龙凤花钗等肩冠,大小花朵达二十四珠,衣裙形制与长公主接近,只选色上更年轻一些,花色描金。眉眼端庄秀致,暗含威仪。 郭雅心和绮罗上前行礼,皇后笑道:「这不是郭贵妃的妹妹吗?」 郭雅心落落大方地回禀道:「妾正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身体好吗?」 「好着呢。」皇后微笑道,「要不是她有些事要做,今日也要一并来的。」长公主抬手让郭雅心母女起来,皇后看到绮罗胖胖的挺可爱,便招了招手,让绮罗去到身旁。 「姑母,这孩子瞧着倒是与朱家其它两个姑娘大不相同。」皇后点了点绮罗肉嘟嘟的脸,对长公主笑着说。 长公主看了绮罗一眼,口气难得地和煦:「这丫头惯是个会吃会睡的,被养得白胖了些,自然不如三,五两个丫头苗条秀致。」 屋子里的人都配合着笑了起来。张妈妈依例给郭雅心上了茶水,绮罗看到朱景禹和朱成碧并排坐在赵阮的身边,朱景禹看都不看她,朱成碧则穿了身桃红色的襦裙,裙摆绣着莺衔枝的花样,生动活泼。朱景舜远远坐在角落里,对绮罗友好地一笑。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对长公主说:「听说皇后娘娘赠了公主一座玉观音,是用整块上等白玉雕出来的,很是精美,不知能否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赵阮挽着那妇人的手臂说:「母亲,看您着急的。」 原来那妇人是赵太师的夫人于氏,于氏上方坐着的一个华衣妇人,容貌秀美,只是不苟言笑:「姑母,听说是珍品,我也想看看。」 第29章 长公主笑道:「既然嘉康都开口了,老二家的就去拿来给大伙儿看看吧。」 郭雅心依言起身出去,绮罗坐在绣墩上埋头数自己裙子上的花朵。哪怕是尊贵的女人们之间,也无非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赵阮说:「还是嘉康郡主最有福气,勋儿文武兼备,直接就能参加礼部试。我们景尧为了考国子学的发解试,只回来给母亲行了礼,就又回去了。」长公主就势向嘉康郡主问起林勋,张妈妈便在门外说:「公主,世子来了。」 长公主眉眼里都是笑意:「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让他进来。」 林勋打起珠帘进来,穿着锦绣捻金丝番锻窄袍,足踏乌云翻头履,手里提着锦盒。他一进来,就仿佛有巍峨山川的气势,显得偌大的里间都有些逼仄。他上前给长公主拜寿,献上贺礼,是一只色泽艳丽的翠鸟,模样娇小可爱,长公主很是喜欢。 皇后温和地对林勋说:「仪轩常在本宫面前念你,她父皇不准她随意出宫,你有时间便进宫来坐坐。」仪轩公主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年方十二,素有美名,却也刁蛮任性。 林勋点头应是,长公主请他坐下,位置刚好在绮罗的旁边。绮罗胖胖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企图保持距离,被林勋察觉。林勋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圆凳搬得离她更近一些,她避无可避。绮罗瞪过去,林勋跟左右自如地说话,没有看她。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朱成碧双手绞着裙子,不甘地看向林勋。她已经知道嫁给他无望了,祖母和娘都要她死心。她不见得多喜欢林勋,只是无法容忍他居然不愿意娶自己。她有什么不好?难道还会比不上朱绮罗那个死胖子? 郭雅心捧着锦盒回来,张妈妈把锦盒接了过去,放在小几上打开。 里面是一尊雕刻精美的观音,观音的神态,动作,都栩栩如生。特别是宝瓶上那天然的一抹绿,犹如神来之笔。众人围过去看,免不得啧啧称赞。连嘉康郡主这样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也说,这玉观音是难得的东西。 皇后正想把玉观音从锦盒中拿出来,方便大家观看,可谁知她刚把身子拿起来一些,「啪嗒」一声,观音的脖颈处便断了,头跟身子分离开来。 气氛一下子凝滞。长公主的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难看,只觉气结在胸,其余的人也是面面相觑。赵阮大声叫道:「郭雅心,你是怎么看东西的?好好的一尊玉观音交到你手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郭雅心连忙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张妈妈看长公主的脸色不对劲,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公主息怒,没得气坏了身子。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长公主低沉地问:「郭氏,你是不是故意的?」 郭雅心连连摇头:「母亲,我没有。」 赵阮咄咄相逼:「没有?库房是你管的吧?东西是你清点的吧?孙妈妈特意交代过这个是皇后娘娘赠的东西,母亲特别喜欢,要你小心看管,你就是这么看管的?故意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弄到母亲面前来,你居心何在!」 郭雅心无言以对。她一直命人把玉观音收在库房的宝阁里,东西贵重也从未拿出来核查过。她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一时百口莫辩。 绮罗连忙跪在郭雅心的身边,对赵阮说:「母亲虽然掌管府库物品的清点,但她也没办法每时每刻盯着里面的东西。府库来往人数众多,也许是有人磕碰坏了不敢说。母亲虽然有失职之过,但说她故意把观音弄成这样的,大伯母可有证据?」 赵阮没想到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倒是挺伶牙俐齿的,狠狠道:「就算此事不是她亲手所为,但多年以前已经有道士说过她是不祥人……母亲的病说不定也是她克的。」 郭雅心脸色煞白,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绮罗怒道:「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大伯母若有需要,我可以去找十个八个这样的道士来!到时候若说大伯母是不祥人,祖母的病是大伯母克的呢?」 「朱绮罗,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我说一句,你顶一句的!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么!」赵阮大声斥责道。 绮罗绷直身子,还欲回嘴,却被郭雅心从袖底按住。 林勋看着绮罗那护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就记起上次在花园里,她抓蛇的那份果敢,还有吓朱成碧和朱惠兰的狡猾。这胖丫头看起来软软的,像团包子一样好捏,性子却刚毅得很,睚眦必报。他想起自己在军营中曾养过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很爱粘着他,整日团在他怀里,尽会撒娇。只要他对她不好,她凶起来咬他从不嘴软。可惜死得太早了。那之后,他再不养动物了。 「好了,都别吵了!」长公主扶着孙妈妈站了起来,俯瞰着郭雅心,「郭氏回去思过,其余的人与我一道入席吧。皇后,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和一屋子的人离去。 绮罗气不过,把郭雅心扶起来道:「娘,这摆明了就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们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呢!」 「我们就两张口,怎么说得过她们?刚才屋子里的皇后,太师夫人,都是她的人。」郭雅心摇了摇头,吩咐道,「皎皎,你快去入席吧,免得晚了又招人话柄。我让玉簪陪我回去就行了。」 绮罗依言去摆酒席的堂屋,路上一个花盆刚好挡了路,她气愤地一脚踹过去,痛得抱起脚在原地转了两圈。 「小姐,您没事吧?」宁溪连忙过去查看,绮罗咬牙切齿道:「连个花盆都这么可恶!」 宁溪劝道:「小姐就别生气了,公主只让夫人回去,没有惩罚已经算是好事了。」 绮罗痛恨这样受人欺凌,任人宰割。她前世的性子跟郭雅心一样,总想着息事宁人,一味服软,可那些人哪是你服软就会罢休的?上次是蛇,今天弄出碎玉这样的事,下次呢?真是人善被人欺。 一群丫环从她身边经过,两个为首的在议论:「大夫人一会儿要上的这道菜看起来很不错啊。」 第30章 「当然,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呢。我们快去厨房看看吧,别出了什么问题。」 菜?绮罗计上心来。 绮罗走进堂屋,朱惠兰和朱成碧各自与玩得好的千金闺秀坐在一起,她独自落座。朱成碧和玩伴们悄声说了什么,她们都肆意地笑了起来。 朱惠兰身边的红衣少女问道:「惠兰,这是你二叔的女儿?怎生得这么胖。」 「整日里吃的不离手,自然是胖。她不仅胖,一到上课的时候就瞌睡呢。」朱惠兰掩嘴笑道。 那红衣少女轻蔑地看了眼绮罗,摇着朱惠兰的手说:「好姐姐,你手上是不是有陆希文的临川集啊?」 「怎么,你想看?」朱惠兰极为宝贝地说,「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轻易不借给人呢。」 「这么说,姐姐是不想嫁给我哥哥了?」红衣少女噘着嘴问。 「不知羞!」朱惠兰嗔了她一眼。这少女是辅国公周海山的女儿周敏君,林淑瑶有意与周家联姻。周家有个庶出的三公子,一直养在周敏君母亲的膝下,辅国公夫妻待他很好。他虽然无功名在身,也无法继承爵位,但一表人才,成绩优异,正在备考发解试。周海山就两个儿子,嫡长子沉迷于道学,一直不成亲,周海山倒是对这个小儿子寄予厚望。 朱惠兰始终觉得自己可以配一个更好的,对这门亲事并不怎么上心。 寿宴请的是宫中的御厨来操持。先上来绣花高饤八果垒,八种水果摆盘,只供观赏。而后捧出的是十盒缕金香药,周围的空气都飘起清香来。紧接着端出来十二品的「雕花蜜煎」,有雕花梅球儿、雕花笋、雕花金桔、雕花姜、雕花橙子等等,全都是玲珑剔透的雕花造型…… 绮罗只管埋头吃,对小姐们的话题全无兴趣。宁溪回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番,然后就退到后面站着了。 外间,赵阮给长公主布菜,脸色不好看。她想不通为何长公主竟然不惩罚郭雅心,只让她回去,白白浪费了她动的这些心思。李妈妈上前禀报道:「夫人吩咐厨房做的凤翔九天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端上来吗?」 「端上来吧。」赵阮吩咐道。 京里人都爱吃蟹,这道菜便是取蟹肉精制而成,特意摆成凤凰的图案,头顶一朵花亦是雕刻得美轮美奂。长公主率先尝了一口,称赞道:「这蟹肉烹制得鲜美,宛如刚捕获时的口感,赏厨子。」 「母亲,难道我不该赏吗?这螃蟹和厨子,我都费了很大的劲呢。」赵阮拉着长公主的手臂。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赏!」 赵阮很高兴,招呼母亲和皇后也都尝尝这道菜。皇后对那雕花很感兴趣:「这晶莹剔透的模样,应该是梨吧?」 赵阮觉得有些奇怪,原先不该用梨来做雕花,而是用寻常的萝卜,怎么忽然换了?这回鹘的梨还是前几日,延州经略使的夫人送来的,当时每个院子都分了一些,剩下的就都送到厨房去了。这个季节梨少见,她看到桌上的夫人们全都惊讶赞叹的模样,不免又有些得意。 嘉康郡主夹起那雕花:「勋儿最是爱吃梨,这花雕得如此精美,恐怕他要忍不住吃下去了。」 左右都在笑,相谈甚欢,不住地夸这道菜乃是今日的翘楚。忽然一个婆子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郡主!世子……世子出事了!」 嘉康猛地站起来,质问道:「什么事?」 「世子忽然之间腹中绞痛不止,不仅是世子,外间有几位大人也都是如此!」婆子着急地说。 「快,愣着干什么,出去看看!」长公主立刻就坐不住了,连忙扶着张妈妈出去了。 好好的宴席,此刻却无人坐在位置上,人群围在大大小小的几处。国公府里住的大夫手忙脚乱地给几个大人看病,孟四平已经被朱明祁打发去找更多的大夫来,也有人拿着皇后娘娘的腰牌进宫去请太医了。 朱明祁厉声问大夫:「这好端端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堂堂的国公府寿宴上的食物有问题,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大夫的头上大汗淋漓,一边给林勋诊脉一边战战兢兢地说:「看世子的症状应是……误食食物所致。」 「究竟误食了何物?」朱明祁追问道。 大夫起身到桌子上察看,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叶季辰察看了林勋之后,上前禀报道:「国公爷,会不会那盘蟹有问题?张仲景《金匮要略》中曾记载,蟹与柿子不可同食……」 朱明祁打断他:「这个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因此今日宴席的菜肴中并没有柿子。」 「那雕花所用的可是回鹘梨?前几日我在蓉姐那儿刚吃过。寻常的梨自然是没事,可回鹘的梨食性与柿子几乎相同。方才我便有些担心,让同桌的大人都不要食用那朵雕花,眼下他们都无事。」 「是啊是啊,亏得叶公子提醒,我们都没有吃。」有几位大人点头附和道。 大夫似恍然大悟,从桌子上拿起没有被食用的雕花看了看,跪在朱明祁的面前:「国公爷,想必这位公子说的没错。回鹘的梨不是常物,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吃过,更别说知道它的特点了。既然知道了原因,小的这就去开药方给几位服下。」 在门后的赵阮听到这里,面色煞白。嘉康郡主转过头看她,口气不善:「怎么夫人用这东西之前,竟然没有查过是否可以与蟹同食,只顾着好看了吗?」 赵阮吓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来不知道回鹘的梨跟螃蟹一同吃会是这种结果。更何况原来她吩咐用来雕花的是白萝卜啊!皇后连忙出来打圆场:「嘉康妹妹莫生气,既然已经查到了病症,勋儿当无碍的。」 嘉康冷哼了一声,瞪了赵阮一眼,生气地离去。 长公主看到好好的寿宴变作了这般光景,自然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扶着张妈妈便要回松鹤苑去。赵阮连唤了几声「母亲」,她都似没有听见。赵阮觉得十分委屈,靠在于氏怀里哭:「娘……我劳心劳力地准备这道菜,原是想给国公府长脸面的,怎么到头来成我的不是了?」 第31章 于氏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无心之过,别自责了。」 「不,不是无心之过。」赵阮忽然直起身子,恼怒地往厨房走去,「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绮罗吃饱喝足了,和宁溪一起懒懒地走回去。她知道了前院的事,心情大好。宁溪忍不住问:「小姐怎么知道回鹘的梨跟螃蟹一起吃了之后,会腹泻呢?又怎么认定世子一定会吃那梨做的雕花?」 绮罗微微一笑,别人会不会吃她不知道,林勋却肯定会吃。林勋很爱吃梨,而且酒席上并没有人知道那梨是回鹘的。前世他住在家中的时候,有人送了父亲一篮子回鹘的梨,父亲特意削给他尝,之后还让厨房当天不要再做螃蟹。她也是问过父亲才知道,回鹘的梨与柿子的食物特性极为相似,与蟹同吃会有腹泻的反应。绮罗前几日分到了经略使夫人送来的梨,又想起赵阮之前要人四处购买新鲜的螃蟹做菜,便记起这件事。 绮罗回到鹿鸣小筑,却见朱明玉欲出门,被郭雅心从背后抱住:「官人!」 「别拦着我!他们太过分了!」早前朱明玉在前院就听说了玉观音碎掉,郭雅心被罚的事,便急急赶回来,就见郭雅心坐在房中抹泪。他气不过,要去长公主那里讨个说法,却被郭雅心拼命拦住。 「爹爹要去找祖母吗?最好别去,她现在肯定已经气死了。」绮罗一本正经地说。 徐妈妈刚好从院子外进来,把前院发生的事告诉给朱明玉夫妻。 朱明玉愣住:「你是说,大嫂准备的菜有问题,好几个大人都腹痛难忍?」 徐妈妈点了点头:「是的。国公爷正在安排他们回府,酒席都还没吃完哩。出了这样的事,国公府颜面尽失,大夫人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另一头,赵阮气冲冲地来到厨房,厨房里干活的人知道出了事,已经集体跪在厨房外面。赵阮质问厨娘:「谁让你自作主张,用梨来雕花的?是不是有人指使你的!」 厨娘哭着说:「夫人冤枉啊!奴婢们本来准备了萝卜,可是忙乱之中萝卜都洒在地上弄脏了,一时之间弄不到别的代替。刚好看到那些梨摆在那儿,就改用了梨。梨生津润肺,是个好物,怎能想到会出这等事!」 赵阮气得浑身发抖,让李妈妈把这些个厨娘都给打发了。等她精疲力尽地回到沐春堂,朱明祁已经在那里等她,喝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赵阮的嘴唇动了动,委屈地说:「我也是一番好意……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 「好意?你为了出风头才弄得这些花样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弄好也就罢了,可你把来参加寿宴的宾客弄到横躺着出去,其中还有勋儿和辅国公!我的脸面,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那……我做都做了,你想怎么样?」赵阮不甘示弱地问。朱明祁看到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更来气:「你以为你在府库动手脚弄坏玉观音的事情,我查不出来?赵阮,我已经给你留了颜面,你好好给我反省!从今日开始,没我的命令,不许你踏出沐春堂半步!」说完,朱明祁便甩了袖子出去了。 赵阮怔怔地后退两步,气得在屋里大摔东西,李妈妈和丫环们怎么劝都没有用。 自此,国公府里总算清静了两个月。九月,各地发解试结束,相继放榜。 陆云昭一举拿下了京东西路的发解试头名,文章轰动天下。这一年,他才十六岁而已。 十月份变法失败,文昌颂和李茂等人被相继贬出京城。朱明祁迁任吏部侍郎,原应天府通判曹博进京述职,原京东西路转运使苏行知升为参知政事。朝中的守旧派获得了全面的胜利。与此同时,考生们陆续从各地来京城集合,参加来年的礼部试。皇帝颁下圣谕,由参知政事苏行知权知贡举,礼部尚书王佑等三人权同知贡举,共同主持礼部试。 圣旨一下,几位主考便被「锁」进了贡院里。 绮罗听说是苏行知担任主考,就忍不住想起要嫁给他做儿媳的曹晴晴。而礼部尚书王佑是外祖父郭松林一手提拔的,这怎么看,陆云昭的礼部试都是困难重重。虽说科举用的是糊命和誊录制度,但所有考生的命运皆掌握在几位主考手里。 绮罗很为陆云昭担心,写信问他近况,却没有回音。 这天,叶季辰来国公府看叶蓉,被叶蓉念叨得头疼,躲到鹿鸣小筑来。绮罗见到叶季辰,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舅舅,你今日怎么有空来?」 叶季辰上下打量她:「小包子,你脸色不好。以前像刚蒸出来的,现在像过夜的。」 宁溪噗嗤一声笑出来,绮罗哭笑不得。 「今日丰乐楼有蹴鞠表演,愿不愿意跟舅舅去看看?」 丰乐楼是京中有名的正店大酒楼,时常有表演的节目。绮罗倒是很想去,就是不知道郭雅心肯不肯放行。 朱景舜恰好在家中休息,发解试结束,书院便也陆续开始休假了。他躲着朱景启,避来绮罗这里,听说要去丰乐楼看表演,也非常想同行。叶季辰以往跟朱景舜并没有什么交集,两个人这算是头一次正式地见面。叶季辰对绮罗说:「有你二哥在,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绮罗推朱景舜去跟郭雅心说。郭雅心见是一向守规矩的朱景舜开口,料想也惹不出什么事来,只叮嘱几个人小心些。叶季辰是骑马来的,朱景舜也骑马,绮罗只能坐轿子。到了丰乐楼,一楼大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幸好叶季辰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给留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横排窗开着,能清楚地看见楼下。一楼中间的台子上站着两队表演的人,一队身穿红色锦袄,着裤,脚上是牛皮软靴,另一队则穿着青色的锦袄,别的都与另一队相同。今日表演的齐云社是威震南北的蹴鞠名社,高手如云,表演起来肯定很精彩。 叶季辰指着台上说:「这蹴鞠有两种打法,不设球门的打法叫白打,球不落地,看哪队踢的花样好,就判谁赢。可别小看那圆球,它内由牛彘胞充气而鼓,外由十二张皮革缝制而成,极有弹性。」 第32章 朱景舜听了连连点头,称赞道:「往日里虽知道蹴鞠风行,却只能看个热闹。今日若不是跟叶家舅舅一起来,还不知道这些名堂。」他的年纪跟叶季辰其实差不多大,陡然一声舅舅喊出来,叶季辰喝到口中的茶全都喷了出来。 朱景舜不好意思地问:「我听六妹妹这样叫你,便跟着一起叫了,不对吗?」 叶季辰摆了摆手:「便这样叫吧。」 离开始还有一阵子,叶季辰说他在等人,提议先玩个猜词牌名的小游戏,绮罗和朱景舜都点头同意。 绮罗前世跟父亲,林勋在家中也玩过猜词牌名,一般是父亲和林勋出谜题,她来答。当时大部分都没有猜出来,她还挺不好意思的。后来她勤练了一阵,想等林勋再来的时候,叫他刮目相看。但终是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叶季辰敲了敲碗出题:「听好了,先来个简单的:七夕相会。」 朱景舜应道:「鹊桥仙。换我来出:霸王娇妻。」 绮罗回答:「虞美人。我来说个难点的,要用题来解题:十年生死两茫茫。」 朱景舜和叶季辰都已经猜到了词牌名是长相思。可要用题来解题就有点难,他们轮流说了几个,绮罗都摇摇头,表示不满意。看到他们两个似是被难住了,绮罗开口道:「谜底是此情可待……」 「此情可待成追忆。」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几乎与绮罗同时说完。 绮罗愣住,叶季辰已经跑去开门,把门外的人让了进来。林勋穿着一身普通的湛蓝色襕衫,什么人都没带。若不是他气质高贵,身量高大,别人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书生。 绮罗没有想到林勋会来,一时之间有些心慌。这个谜题和谜底是前世的林勋教的,谜底此情可待成追忆,词牌是长相思和意难忘……她努力望向窗外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他不会看出什么来吧?随即她又安慰自己,这一世他们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就算这题是他出的、他解的,也顶多算是凑巧罢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此情可待成追忆,原来如此。」朱景舜受教般地频频点头。 林勋只看了绮罗一眼,便神色如常地坐下了。这个丫头总对他视若无睹,避之犹如洪水猛兽,却能与他心意相通至此……他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否则如何解释她如此强烈的讨厌和他莫名其妙的……在意? 一声铜锣响,楼下的表演正式开始。 朱景舜坐在林勋旁边,战战兢兢地与他说话。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机会跟林勋同席而坐。绮罗把叶季辰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道:「舅舅,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叶季辰咧开嘴笑:「多亏你提醒,我格外留意了这个人,还去他府上拜访了。」绮罗气结,猛翻白眼。叶季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骗你的。他救过我性命。」 绮罗看着叶季辰年轻俊朗的面容,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在牢里看见父亲时,他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她哭着说林勋不肯救他们,问父亲怎么办。父亲只平静地说:「不怪任何人,这都是命。」什么命?那个人根本是冷血无情!她坐回位置上,扭头看楼底下的表演,不发一言。 雅间里一时之间非常安静。叶季辰接触到林勋的目光,跟着他走到门外。林勋负手说道:「那日追杀你的人,应是朝中大臣派去的,目的是为了除掉你们这些支持革新的试子。我能力有限,且你我立场不同,只能查到这里。」 「若不是林兄出手,我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你的恩情,我记在心中。」叶季辰恭敬地拜道。 林勋看着他:「你整日躲在这么闹的地方,虽然可以避开他们下手,但也无法静下心看书。我买了一处庄子很隐蔽,或者我可以派些人手给你。」 叶季辰大大咧咧地笑道:「多谢林兄美意,但不敢再麻烦你。」 林勋微微点了下头:「今日来便是告诉你调查的结果,不打扰你们的雅兴,我先走了。」 「这么急?那我送你下去。」叶季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雅间里,朱景舜好奇地问绮罗:「六妹妹,你可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绮罗点了点头:「知道啊。」 「知道他是谁……你,你还这样?」朱景舜觉得不可思议,「你刚刚的态度已经不是不恭敬,而是完全无视他了。」 绮罗鄙视地说:「他勇冠侯世子生来就众星拱月,高高在上,难道人人都要喜欢他,捧着他吗?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朱景舜想起京中关于林勋的种种传言,还有朱惠兰和朱成碧看到林勋时的巴结,再看看这个六妹妹……果然是很有个性啊。 外面走廊上忽然有人大声喊到:「来人啊,抓小偷!快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钱袋!」 绮罗和朱景舜走出去,看见一个人影从他们面前闪过,跌跌撞撞地下楼去了。而那个喊着抓小偷的,绮罗竟然认识,是辅国公的小女儿周敏君。 几个护院模样的男人追了下去,周敏君跟着下楼,丝毫没有看见绮罗。楼下大堂里吵吵嚷嚷的,那小偷像是被人拿住了。绮罗从雅间的窗户看下去,一个人把钱袋交还给周敏君,拜道:「小姐受惊了。」 周敏君看到眼前俊秀儒雅的公子,一时之间愣了神。身旁的丫环拉了拉她的衣服,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拿过钱袋,低头道了声谢。 绮罗认出那个公子是多日未见的陆云昭,欣喜地站了起来。可还没等她叫出声,周敏君已经把人带走了。 叶季辰这时返回雅间,颇为神秘地问:「你们知道刚刚楼底下那个人是谁吗?」 朱景舜配合地问道:「谁啊?」 「鼎鼎大名的陆云昭!我在曹州牡丹大会上见过他,那诗才……」叶季辰伸出大拇指。 朱景舜微微张开嘴巴:「那竟是陆希文!他在发解试上写的策论《三冗陈弊》都已经被人印出来卖了!唉,我竟然没有跟他说上话!」 第33章 「人家哪有空跟你说话?辅国公周海生本来是这次科举的主考之一,因儿子要考试才避嫌。若是能攀上辅国公这棵大树,陆云昭倒也不用怕礼部试有人为难他了……我朝历来有榜下择婿的传统,你们知道的吧?」 朱景舜一拍掌:「我想起来了!六妹妹,他应该算是你的表哥吧?你们可曾见过?」 绮罗点了点头。何止是认识,简直是熟悉。所谓榜下择婿,就是科举放榜的时候,高官在及第者中挑选女婿,当日便举办婚事的也不在少数。表哥是要娶那个周敏君吗? 「六妹妹,他是怎样的人?真的像传闻说的一样,才高八斗,不爱与人亲近吗?」朱景舜追问道。他对陆云昭实在是太好奇了,他们同样是卑贱的出身,后者这几年却如天上云一般受众人追捧。朱景舜虽然没有陆云昭那样的盖世才华,但也梦想有一日能带着娘脱离国公府这个苦海。 绮罗不知道怎么说。表哥对外人一向很冷淡,对自己却总是很温柔的。大概因为有小时候的种种牵绊,还有因为她知道他日后身居高位,总是下意识地巴结着? 「陆云昭那么傲的性子,就算绮罗认识也未必熟悉。景舜你就别问了,快点菜吧。」叶季辰探头看了看楼下的菜牌,「你们想吃什么?」 「我,我想吃蟹。」朱景舜抿了抿嘴唇。国公府的每个院子都是分开用膳的,在朱景舜童年的印象里,只有每个月父亲来的那次,娘才会准备大鱼大肉,平常他们都吃得很清淡。 「好。绮罗呢?」叶季辰随口问道。绮罗回答:「我喜欢吃虾。」 叶季辰「哦?」了一声,笑道:「竟然跟我一样。」 绮罗幽幽地叹了口气,腹诽道:我是你生的你养的,口味当然跟你一样了。 街上热闹繁华,林勋沉默地坐在轿子里,摸出了怀中的一抹白毛,放在手里细细把玩着,缓缓闭上眼睛。有一只浑身白毛的狐狸忽然跃入他的脑海里,冲他摇了摇尾巴。 那狐狸他养了两年,刚开始只会咬他,龇牙咧嘴地凶。后来他耐心地喂它,给它的伤口涂药,把它抱在怀里同睡,它便越来越喜欢他了。他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甚至连在军帐中议事,它都要窝在他怀里。左右的副将都说,他再这样宠下去,小狐狸会散失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再也回不到森林里去了。 他明白,它终归是属于自然天地的,他养它是会害了它的。 他有意放它走,它却不肯走。他把它挡在帐外,它便在外面「呜呜」地叫一整夜。后来他没办法了,让人把它带到深山中放养,可没想到过几天,它满身是伤地找了回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连士兵们都心软了,让他索性一直养着它,就当是养只宠物了。可他仍能记得第一次在林子里看见它时,它还小,有一双狡猾机灵的眼神,虽然腿受伤了,却有兽的气质,竖起浑身的毛与他对峙。他希望它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保持那份天性,而不是变得不像只狐狸。 所以他不再理它,甚至下令不给它东西吃,不许它近身。它每日趴在他的帐边,一点点地瘦下去,别人偷偷给它食物它也不肯吃。后来有一天,它发疯了一样过来咬他的裤脚,拼命把他往军营外面拖。他刚好有紧急军情要处理,怎么喊它都不肯松开,便狠狠地把它踢开。它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再抬头看他时,眼里是满满的哀伤和恨意。 小狐狸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它的身影刚消失,便发生了地动。军营背山驻扎,山上的大石纷纷滚落下来,砸坏了不少军帐,还砸死了不少人。他这才知道,它是在救他。 后来他离开那个军营的时候,副将在山涧里找到了它的尸体。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只是当他看到副将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尸体抱到面前的时候,分明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从小他就在父母的争执中长大,他们给他最好的一切,却独独没有给他爱。这是第一次被深深地依赖眷恋,他不是不开心的。若他自私一点养着它,不把它赶走,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轿子晃了一下,林勋睁开眼睛,从容地把那团白毛放进怀中。护卫在外面说:「世子,我们被人拦住了。」 郭雅心仍是每天去松鹤苑给长公主请安,有时哪怕坐着不说话或者长公主根本不见,她也从没有间断过。 赵阮的禁足取消后,也是每天都来松鹤苑,只是从不跟郭雅心说话。她讨厌郭雅心那副温柔谦恭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实则是博取男人的同情,狐媚得很。自从被朱明祁治过之后,她这段时间安分了许多。京中勋贵圈多少因为那天寿宴的事在背后嘲笑她,连邀请拜访的都少了许多,但随着朱明祁荣升侍郎,很多贵妇人还是恢复了跟赵阮的往来。 赵阮把朱成碧的婚事想到苏家和曹家去了。 苏家的四个公子不是已经成亲就是有了婚约。大公子的原配虽然死了,但毕竟是续弦,而且年纪也有些大了,赵阮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曹博的职位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凭他这些年的功绩,还有与苏行知的交情,三品以上官是跑不掉的。而他夫人惯是个低调,赵阮至今为止都没有见到她的面,反而是郭雅心收到了帖子,曹夫人请她过去一叙。 许多人家想跟曹家结亲,可都巴结不上。赵阮有些着急,听到林淑瑶已经看中了辅国公庶出的儿子,自己女儿可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还能比一个庶女嫁差了去? 为了朱成碧的婚事,赵阮「屈尊降贵」地到了鹿鸣小筑,拐弯抹角地表明了想和郭雅心一起去曹府赴宴的心思。她以为郭雅心肯定不会拒绝,谁知道郭雅心为难地说:「大嫂,不是我不愿意。但曹夫人性子喜静,她只请了我跟绮罗过去。」 赵阮一听不乐意了,「腾」地站起来:「我肯去曹府,是给你们面子,不识好歹。既然你不愿意便算了!」说完她便趾高气昂地扶着李妈妈走了。 第34章 徐妈妈摇了摇头:「大夫人这性子,难怪国公爷不喜欢她。好歹像林姨娘一样,肯做做表面功夫也是好的。她不肯服软又目中无人,总觉得好事都得她的人包揽了似得。哪有这样的?」 玉簪道:「可不是?上次玉观音的事情,肯定是她动的手脚,弄得长公主越发不喜我们夫人。说什么不祥人,我都怀疑当年那个道士是她搞的鬼!」 「好了,你们别抱不平了。」郭雅心站起来,「玉簪,你去把皎皎带来,我们准备去曹府了。」 绮罗这几天心情很不好。陆云昭明明到了京城,却不来找她,一定是忙着追求辅国公家的小姐去了。凭良心说周敏君五官灵秀,又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嫡小姐,陆云昭若娶了她,只会离将来那个位置越来越近。可这些年绮罗依赖惯了陆云昭,若有人把陆云昭抢走了,她会很难受的。 曹夫人亲自在府门外迎接郭雅心,两个人见面,分外高兴地寒暄了一番。曹夫人好像有事要跟郭雅心单独说,吩咐曹晴晴带绮罗去玩。 曹晴晴当然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装作跟绮罗热络地手拉着手。绮罗很有默契地配合她,毕竟两家大人的交情很好。等到无人的地方,曹晴晴便松开了绮罗的手。 「云昭哥哥到京城了,你知道的吧?」曹晴晴坐在廊下看着绮罗。 绮罗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他没找你?也难怪……」曹晴晴顿了下,一脸嫌弃地说,「朱绮罗,换做你是男人,会愿意娶一个大胖子做媳妇吗?你三姐朱惠兰美名在外,很多嫡子都不介意她的出身,甘愿娶她为妻。女人的美貌就是她的资本!你现在年纪小,人家会说你胖得可爱,但等你长大一些,到了待嫁的年纪,还是这么胖的话,根本没有人会要你。到时候有你哭的!」 曹晴晴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绮罗这辈子虽不指望嫁给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她也不能做个没人要的老姑娘,那样爹娘该多伤心啊?她这贪吃的嘴巴,胖胖的身子,是得好好管管了。 「我还得去绣嫁衣,你若是不嫌无聊,就跟我一起去绣房吧。」曹晴晴说完站起来,抬腿就往前走了。 绮罗垂着头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经过曹夫人和郭雅心谈话的花厅,曹晴晴忽然停住了脚步。绮罗差点撞上她,连忙也停了下来。只听里面郭雅心说:「嫂子说云昭……」 「是啊,云昭恐怕要娶辅国公家的小姐了。」曹夫人委婉地说,「官人说,他与辅国公一次吃酒,辅国公吃醉了亲口说的,这婚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曹晴晴回头看绮罗,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忙扯着她的手臂说:「走吧,别听了。」 绮罗被她拖着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到光影里站着一个人。 曹晴晴惊诧地叫道:「云昭哥哥!」 那人从光影里走出来,穿着灰色的精布襕衫,身量高挑,五官俊美出众。绮罗往后倒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满脑子都是他要去做辅国公的乘龙快婿了,他甚至为了巴结周敏君,都不回她的信。也是,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吧。 「绮罗!」陆云昭追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她狠狠地甩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甚至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陆云昭按住绮罗,蹲在她面前,口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听我说好不好。」绮罗别过头,但没有再挣开他。 「为什么生气?」陆云昭问道。 「我给你寄了信,你没有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可是你呢,你早就来了京城,却忙着巴结辅国公的女儿!那天在丰乐楼,我都看见你了!」 陆云昭愣住:「你没收到我的回信……我明白了。绮罗,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你觉得我要娶辅国公的女儿?」 绮罗低头看他,浓密的眉毛,纤长的眼睫,阳光照耀下,整张脸好似都泛着光。从小她见惯了的,无论别人说他长得如何好看,如何有本事,她都觉得寻常。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你早晚会娶妻,我也明白你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不过是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找到更有用的人了。你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底有没有真心?」 她知道他是日后的权臣,所以一开始冲着这个才去亲近他。后来随着点滴的相处,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哥哥。她何尝不知道他当初接近她,是因为爹和娘。她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在这几年的相处中,动了真感情,却没想到当另一个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就被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陆云昭听了,不怒反笑,白皙明净的脸庞飞上两朵红云。笑完之后,他拉着绮罗的手说:「我知道这些东西你都懂。绮罗,你生在显贵世家,自小有父母宠爱,衣食无忧。你不会明白,如果当一滴水,一粒饭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善良啊,单纯啊,那些都太奢侈了。」 绮罗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陆云昭接着说:「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从出生,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父母连正式的婚礼都没有办过,而且双双早逝。我如果不争,那么我就只是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的贱种。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只能做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我抱怨过命运不公,但我只能接受,去抗争。所以我做不到你想的那么干净啊。」他的口气很平静,眼里却像翻滚着暗潮。那些黑暗的过往,一直是他刻意隐藏的伤疤,现在却揭开来给她看。 绮罗本不想见他难过的。 「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确是刻意为之。但这些年下来,我对你,自问无愧于心。」陆云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袋,放在绮罗手里。那个袋子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陆云昭笑着说:「这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我亲手做的。你现在不想理我也没关系,等你想通了写封信给我。」说完,他摸了摸绮罗的头,便起身走了。 第35章 绮罗把红色的锦袋打开,里面是用红线穿着铜钱做成的一只小兔子,难怪沉甸甸的。郭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看着绮罗手里的东西问道:「云昭送你的?」 绮罗点了点头。 郭雅心不禁赞道:「好别致的东西,铜钱是用来压岁的,可以去凶除殃。若是亲手做的,很花工夫。」见绮罗不说话,郭雅心寻了一处石凳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皎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在来京城之前,我私底下问过云昭愿不愿意娶你,他当时说你年纪还小,没有立刻答应。但刚才他跟我说,他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你可知道这句承诺的意义?」 绮罗惊讶地看着郭雅心,她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郭雅心捧着她的脸颊说:「他不会娶辅国公的女儿,他想娶你。这些年他对你的用心,为娘的都看在眼里。还记得那个你很喜欢的牡丹耳坠吗?之前宁溪把那对耳坠拿出来擦的时候,发现它底部有刻字,是曹州手工大师明修的作品。听说要求他做个东西很难的。」 绮罗惊住,原以为那只是陆云昭在什么小摊上随便买的玩意儿,哪里想到竟然会是明修做的东西!这往后几十年,明修基本都不做首饰了,留存在世间的作品更是天价难求。他……他为何从来不说? 「不仅是那对耳坠,他送你的每一样东西都用尽了心思。或许云昭做事的确是功利,但他若是有勇冠侯世子那般的出身,又何至于如此步步为营。正因为这样,他对你的真心,才更难能可贵,是不是?」 绮罗明白郭雅心的意思。她前世生活的环境十分简单,成长的过程也是循规蹈矩。她一根筋地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事非黑即白,人非善即恶,用心计耍手段的绝不是什么好人。 可前世她有叶季辰护着,今生有爹娘护着,陆云昭有什么呢?只有他自己。若没有心机手段,凭他的出身,日后如何能身居高位? 郭雅心带着绮罗去向曹夫人告辞,曹夫人亲自送她们出门,临上轿前,她看着绮罗说:「可惜了。我是真想跟你做儿女亲家的。」郭雅心笑着握住曹夫人的手:「嫂子,就算不是儿女亲家,我们的情分一直都在。」 曹夫人点头,笑容娴静:「是啊。我刚来京城,没什么朋友,往后你可要多来看看我。」 郭雅心应道:「一定。」 回去的路上,绮罗在严肃地思考怎么变瘦的问题。郭雅心以为她在想陆云昭,便说:「眼下云昭要专心备考礼部试,等考试结束之后,我再跟他好好谈一谈你们的事。」 「娘……」绮罗有些难为情,「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哪里早?过了年你就十岁了,早些把你的婚事定下来,我和你爹也能安心。何况只是定亲,又不是把你嫁出去,我还要留你几年呢。」 绮罗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连忙转了话题:「娘,我以后不能再那么吃东西了。我想变得瘦一些。」朱惠兰的手指修长又显得骨节分明,拿着毛笔的时候好看极了。她穿裙子,楚腰纤细,宛若空谷幽兰一般。反观自己,无论穿什么,都显得臃肿笨拙。 绮罗前世也不是什么大美人,最多算个小家碧玉,但身材纤细,求亲的人也有。曹晴晴今天说的一句话她算深深地记下了:女人长得漂亮就是最大的资本。 郭雅心忍不住笑起来:「刚刚还嫌说亲早,现在就开始爱美了?你年纪小,胖一些挺可爱的。都说女大十八变,也许以后自己就瘦下来了。」 绮罗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倘若不能呢? 进了国公府,郭雅心牵着绮罗,一路往回走。来到林间小路上,见朱明祁和孟四平从对面过来。孟四平好像正在禀报府里的事,手里还拿着账册。 郭雅心忙拉着绮罗避到路边,让他们先过去。朱明祁却停在他们面前,目视前方:「前阵子的风寒好全了?」 「谢大哥关心,已经没事了。」郭雅心恭敬地说。 「天凉了,出门记得多穿些。」朱明祁说完,便带着孟四平走了。 绮罗目送朱明祁离去,这个大伯生得还真好,还有一股家主的威严。年轻的时候,肯定迷倒了不少姑娘吧?她回头看郭雅心,发现她正出神,叫了一声:「娘?」 郭雅心回过神来:「我们走吧。」她们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绝色丽人扶着丫环,站在那里,正是林淑瑶。她的五官极美,肤色犹如雪中的红梅,白里透着红。身上罩着白色的斗篷,里面穿着刺绣的蝶纹双层提花背子,白色的梅花锁边长裙,既端庄,又不失俏丽。 「二夫人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吧?」她笑着问道,声音悦耳动听。 郭雅心跟兰溪院那边从来没有什么走动,与林淑瑶不过打了几次照面而已,便礼貌地回道:「早上带着绮罗去拜访曹夫人了。林姨娘这是准备去哪里?」 林淑瑶巧笑嫣然:「我是来找国公爷的,刚刚好像看到他往这边来了。」 郭雅心伸手指着后面:「大哥往那边去了。」 「多谢。」林淑瑶微一俯身,让开了些,郭雅心和绮罗便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等他们离开后,林淑瑶似笑非笑地说:「吟雪,你可看见国公爷刚才的样子了?」 「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啊。」 林淑瑶讽刺道:「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穿衣多或是少。」 吟雪好像有些明白了:「您是说,国公爷对二夫人……可是怎么会?奴婢完全看不出来呀。」 「国公爷那样的性子,能叫你看了出来?」林淑瑶斜睨她一眼,「当初郭家老爷是永兴军路的转运使,老国公爷带着国公爷赴任那里的提点刑狱公事,长公主和二爷则留守京中。郭老爷和老国公爷都是三年之后任满了才调回来,谁跟谁认识在先,不是很清楚了?」 吟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后来国公爷会娶夫人呢?那郭家的家世分明也不差呀。」 第36章 林淑瑶笑她无知:「别看郭家现在不错,那也是郭老爷当上参知政事之后才算挤进了京中的上流圈子里。当年与赵家和朱家这种几代的乔木世家是根本没办法比的。何况郭老爷向来明哲保身,国公爷的仕途不是靠着赵太师和我兄长的帮持才能如此顺利?」 「原来如此。」吟雪说,「难怪奴婢老觉得大夫人恨二夫人呢。」 「你入府晚,自然不知当年那些错综复杂的事。你当国公爷为何罚大夫人禁足?表面上看是因为寿宴上错了菜,实则是大夫人在玉观音上做手脚,陷害二夫人的事被国公爷知道了,惩治她呢。」 「怪不得最近大夫人消停了许多,也不怎么找我们麻烦了。」 林淑瑶拢了拢斗篷,转身往兰溪院的方向走。吟雪奇怪道:「夫人不是说要去找国公爷?」 「他忙正事,哪能轮到我打扰……方才不过是随口说与二夫人听的。」林淑瑶慢悠悠地走着,仿佛闲庭漫步,「我让你送去辅国公府的帖子,你送了吗?国公夫人怎么说?」 「送是送了,还没回话呢。」吟雪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何况小姐好像很不愿意的样子……奴婢听碎珠说,小姐还偷偷送了好几封信去勇冠侯府呢。」 「什么?」林淑瑶的秀美蹙起来,忽然间走快了,「难道她还在动勋儿的心思?这死心眼的。」 吟雪不敢多言,只跟着林淑瑶快步回到兰溪院。朱惠兰正坐在窗前发呆,连林淑瑶进来了也没发现。碎珠要出言提醒,林淑瑶抬手阻止她。只见朱惠兰手肘下压着纸,写满了林勋的名字。 「惠兰。」林淑瑶开口叫她。 朱惠兰吓住,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要用书去挡,林淑瑶拉住她:「行了,我都看见了!」 「娘……」朱惠兰泫然欲泣,委屈地抓着桌上的纸。林淑瑶挥手让下人都出去,拉着朱惠兰在榻上坐下:「他当日已经那般拒绝了你,你怎么还不死心?」 「我喜欢他,我当真喜欢他!」朱惠兰扑进林淑瑶的怀里,痛哭道,「可我给他写信,封封都石沉大海。娘,我只是不甘心,我宁愿给他做妾,他都不要!」 林淑瑶拿出手帕给她擦泪水:「惠兰,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别的不谈,有那么多公子愿意娶你做妻,你却要去做妾。你可知道妻妾有天壤之别?从小娘就教你,心气要高,别让人看轻了,你却这般作践自己!过些天,我请周家三公子来府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勋儿你就别想了,前几日,他被皇后请进宫里去了。」 朱惠兰停止哭泣,随即明白了。仪轩公主喜欢林勋,皇后更是有意要让林勋做驸马,可是当了驸马……不就变成皇后太子那一派的了吗?记得勇冠侯府在皇子的立场上一直是保持中立的。 「夫人!」吟雪跑进来,在林淑瑶耳边说了一阵。 「你说勋儿来了府上,还直接去了松鹤苑?」 吟雪重重点了点头。 天气渐冷,张妈妈命人生了炭火,铜炉放在里间几处,炭木烧得滚烫。长公主靠在榻上,两个丫环给她拿捏着身上的关节,山荞跪在塌前给她念话本。一段话念得停停顿顿,很多字还念错了。 长公主微皱眉头:「罢了。」 「你这丫头,平日里要你多读些书,你却躲懒。」张妈妈过来把山荞赶起来,对长公主说,「若不是老身眼力不行了,便自个儿给公主念。」 「也不怪她们。不过是些个下人,哪有机会读书识字。」长公主扶着张妈妈坐起来,张妈妈不以为然地说:「也不全是如此。二夫人身边的玉簪丫头和六小姐身边的宁溪丫头不就都识字?」 长公主看她一眼,她拍了下嘴:「看老身多嘴,没得又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人,惹您不高兴。」 丫环跑进来,指着门外说不出声。然后林勋便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湛蓝锦缎肩部绣飞鹤的鹤氅,袍子宽大,衬得他身量越发壮实。长公主喜道:「你怎么来了?」 张妈妈搬来乌木鼓凳,林勋坐下来道:「我刚从宫里出来,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让张妈妈把屋里的下人都带出去。山荞故意磨蹭在门边不走,想听听林勋说什么,却被张妈妈赶去弄茶水。 「国公夫人私下跟皇后娘娘说,我对仪轩公主有意。皇后不仅派人把我接到宫中小住了几日,撮合我跟公主,今日还把我母亲叫去了,言下之意要皇上降旨赐婚。」林勋的声音很冷,还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什么?她竟这般糊涂!」长公主捂着心口气道。 「皇后想为太子争,我和父亲是不想卷进去的,国公爷想必也是如此。母亲要我来跟您说,国公夫人若是一门心思为赵家打算,恐怕将来会牵连国公府。」 「我明白了。替我谢谢你母亲。」 林勋走了之后,长公主想了很久,严肃地吩咐山荞:「你去把大夫人给我叫来。」 林勋自认对靖国公府十分熟悉,不用下人带路,自己独自往外走。他喜欢独处,就连于坤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从小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有些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有些是为了母亲的富贵,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 同龄的人,嫌他高高在上或者难以亲近,几乎都不跟他玩。他总是一个人,也习惯了孤独,并不怎么爱与人亲近。他想着心事,不知道哪条路走岔了,竟然走到一个全然陌生的院子前。 他刚想找个下人问一问,却瞥见拱门内的秋千上坐着朱绮罗,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丫环。这是她的住处?院子里干净清爽,只种着几棵树,瞧着倒像是男孩住的。 林勋觉得闯到内院小姐的住处有些唐突了,正准备走开,却听到里面两个人在说话。 绮罗问宁溪:「宁溪,你说怎样才能瘦呢?舞刀弄枪的我又不会,不然每天绕着花园跑十圈?不行,那会累死我的。」 第37章 宁溪想了想说道:「小姐,奴婢听说回鹘有一种舞,浑身都动得厉害那种。」说着还比划了两下,只不过笨手笨脚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绮罗知道那是回旋舞,跳起来极其费力。那些舞娘倒是各个腰细得像巴掌似的,手像一拧就断,前世她偷偷跑去瓦舍勾栏里看过,那身衣服,露得比穿得多。看了之后别说是男人,她是个女的都要把持不住。 「不过学跳舞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绮罗暗自琢磨。 忽然,宁溪尖叫了一声。绮罗看到是一只肥硕的老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有半只猫大,就在秋千底下吱吱乱叫,她吓得跳下秋千,一口气跑出了院子。她前世给大老鼠咬过脚趾头,怕得要死。 她闭着眼睛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也顾不上是谁,揪着他腰上的袍子指着后面跳着脚说:「老鼠老鼠,快帮我把老鼠赶走!」 林勋微愣了下,随即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用两指之力扔过去,砸到大肥鼠的身边。大肥鼠吱吱叫着跑远了。 「没事了。」他低头说。这胖丫头撞到他怀里的那一刻,就像当年那只他唤作小白的狐狸跃到他怀中时一样。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但她……真是太像小白了。这种能撞到心的感觉,当真是许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绮罗听到这个声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便看见那双深褐色的眼瞳,整个人仿佛要被吸进去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甩了甩头,保持冷静。奇怪了,陆云昭明明比这个人好看,为什么她就不曾被陆云昭的美色迷惑过?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你连蛇都不怕,竟然怕老鼠。」 「要……要你管!」绮罗来不及深想他的话,就转身跑回了院子。不过一会儿,宁溪走出来,恭敬地行礼:「小姐说世子想必是迷路了,奴婢这就带您出去。」 宁溪安静地在前面带路,林勋负手跟在她后面。沿路上几无人烟,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倒是玲珑的心思。他见多了高门大户的丫环,这么不卑不亢,气质出众的丫环倒是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他见她腰带上塞着一方锦帕,帕角上绣着:身欲宁,事欲静。 林勋问道:「你读过《礼记》?」他虽然已经把语气放缓,但听来还是有股生硬之气。 宁溪见他目光落在自己的锦帕上,遂小声答道:「小姐从小就敦促奴婢读了些书,《礼记》是之一。」 林勋很有些惊讶。他不是没见过识字的丫环,但读过《礼记》的却独有这么一个。连个丫环都如此,想必主人看过的书更是不少。他自己爱读书,每个月更花不少银子在买书上头,也因此格外喜欢读书之人。 京中闺秀读过两本书就以才女自居的不在少数,比如那个朱慧兰。记得前次他住在靖国公府的时候,听说朱绮罗那丫头上课都没什么精神,原来是装的……?他轻扯了扯嘴角,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仔细想想就是胖得过分了些,五官还是好看的。 他方走出府,于坤便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世子,收到消息,城东住着一伙子行迹诡异的外邦人,时常早出晚归,似在筹谋什么。我们的人要更盯着些,就没他们的影子了。」 林勋略思索了下,快步走下石阶,冷声道:「过几日皇上要去北郊行宫……我去禀报父亲。我记得应天府府尹是朱家二爷?」 「正是。」于坤应道。 赵阮坐在长公主面前,里间没有一个下人。方才山荞来叫她,说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难道是先前林勋说了什么? 「母亲可是病了?我去叫大夫来给您看看。」赵阮关心地说。 长公主靠着帛枕,声音带着几分无力:「阿阮,我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护着国公府几年。你是祁儿的妻子,又是当家主母,我一直是看重你的。」 赵阮不知道长公主是何意,只认真听着。 「当年你一门心思要嫁给祁儿,我为此拆散了他和郭氏。虽然玉儿后来又娶了郭氏,但我一直偏向你,从未给郭氏好脸色。哪怕上次寿宴的事情,我都没有追究你丝毫。」 赵阮虽然颇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但也知道长公主多年以来对她的维护:「母亲对我就像亲女儿一般,我心中是感激的。」 「我知道你是赵家的女儿,但你既然嫁入了国公府,也是我朱家的人。我嫁给老国公爷之后,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公主,只知我是他的妻,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一门心思为皇后撮合勋儿和仪轩,可曾想过勇冠侯府的意思?林阳和嘉康可是好相与的人?我早就说过,不要动这样的心思。」 赵阮的确动了心思。她知道朱成碧嫁不成,好歹还有皇后的女儿仪轩公主可以嫁。赵阮原是想着只要皇后开口,林勋也变不了别人家的女婿,总归都是他们赵家的人。哪里想到林勋居然跑到国公府来告状。 「母亲,话可不能这么说。做驸马有什么不好?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话你也能说得出来?」长公主声音急了一些,「你觉得勇冠侯府看得上那样的荣华富贵?他们父子是皇帝近臣,立场行为稍有不慎,不仅是失宠于圣前这么简单……你不想想国公府今日为何这么小心翼翼?你这么做,是在给祁儿两兄弟树敌你明白吗!」 赵阮脸色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长公主叹息一声:「我不求你与祁儿琴瑟和鸣,但求你能安分守己,守好这个家,不要再参合赵家朝堂上那些事情。像郭氏一样安于内宅,相夫教子不好吗?郭贵妃也是她的亲姐,你可见她回京之后进宫一次?」 赵阮凄然地笑:「母亲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阿阮告辞。」 「你……」长公主眼睁睁看着赵阮行礼退出去,低头咳嗽了两声。 张妈妈走进来,给长公主倒了一杯水:「公主,大夫人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第38章 「随她吧,只要她不再做那些蠢事。我也操心不了几年了。」长公主失望地摆了摆手。 张妈妈抚着长公主的背,轻声说:「方才二夫人来过了,知道大夫人在这里就没进来。她说先前偶听您咳嗽,就做了一碗润肺滋喉的雪梨羹,这会儿还热着呢。您要不要尝尝?」 长公主微微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去拿来吧。」 陆云昭的名声实在太响,入京之后,很多朝臣都请他过府做客。其中有公侯之家,也有高官显贵,有求他墨宝的,有与他谈论时政的。最后还是新任吏部尚书曹博出面,帮陆云昭挡掉一大批拜帖,他才能安心读书。 陆云昭同样住在严书巷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学风浓,周围居住的人来历简单,是个不错的安身之所。只不过周围的人知道这里住的是鼎鼎大名的陆希文,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来拜访,甚至还有大户人家的丫环拿写着情诗小令的桃色花笺来。 钟毅跟着陆云昭一起来了京城,他买菜回来,院子外站着两个黑脸大汉守门,院子里还侍立着两个貌美的丫环,这些都是那个不知名的大人物硬塞来的。 院子里有一颗菩提树,郁郁葱葱。陆云昭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专注地看书,一袭青衣,仿若烟波江色,眉目俊朗出尘。两个丫环是孪生姐妹,一个叫朝云,一个叫暮雨,功夫都十分不错。她们站在那里很安静,低眉敛目,丝毫不敢打扰主子。 钟毅挎着篮子要去厨房做菜,门被「砰砰」地敲响。 「谁啊!」他大声问道,边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回答:「希文!快些救命啊!」 钟毅认得这个声音,连忙打开门。周怀远对他笑了笑,三两步走过去,坐在陆云昭旁边:「我爹逼我去相亲,你陪我去!」 陆云昭背过身去:「堂堂辅国公的公子,见个姑娘还怕?我要看书,你自己去。」 「你还看什么书?你知道京里各处都在押注,几处押你,几处押勇冠侯世子,说状元就在你们俩中间了。希文,看在我帮你挡住我家妹子的份上,你陪我去一趟靖国公府吧?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何况你就不想去看看你那小媳妇儿?」 陆云昭手一顿,放下书。那丫头还是没有给他写信,也不知道原谅他了没有。上回他写给她的回信是被人截住了,那人居然还说辅国公之女才是良配……好笑,他的终身大事,几时轮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了? 「几时去?」他问道。 「就是现在啊!」周怀远见他答应这么爽快,琢磨了两下还是说,「希文,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可能有某方面比较特殊的嗜好?」 陆云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比如……恋童癖?」 「……走吧。」陆云昭站起来,一只脚却踩到周怀远的鞋面上,「啊,抱歉。」周怀远痛得「嗷嗷」大叫:「你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 「公子!」朝云和暮雨见陆云昭要出门,连忙追上来。周怀远为难地说:「你们俩就别去了吧?万一被你家公子未过门的媳妇看见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生气了可怎么办?」 朝云和暮雨面面相觑,公子几时有媳妇了? 「你们俩留在家中,他们跟我去就好。」陆云昭指着门外的两个黑脸大汉淡淡地说。 「是。」朝云和暮雨听话地退了下去。 周怀远十分郑重地买了礼品,因为周海生再三交代他不能失了礼数。他对这个才貌双全的朱家三小姐亦是好奇得很。 国公府门前,当碎珠看到陆云昭竟然陪着辅国公家的三公子一起来了,十分惊诧,竟愣了愣神一时没说话。她如同所有普通女子一样,不敢肖想林勋那样出身的贵胄,那离她们太遥远了,反而是陆云昭这样出身的年轻才俊,离她们更近一些。 周怀远伸手在碎珠面前挥了挥,碎珠回过神来,整张脸涨得通红:「两位公子请随奴婢来。」 花厅像是被精心布置过了,挂着香包纱幔,摆了几盆时令的花朵,清香阵阵。等碎珠走了,陆云昭站起来说:「陪到这里可以了吧?你见你的三小姐,我去找我表妹。」 周怀远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陆云昭往外走,恰好朱成碧她们下了学,从花厅前的庑廊经过。今日国公府请了个有名的琴师,有几户小姐一并过来听课。她们见到一个俊俏无比的公子从花厅内走出来,纷纷停下脚步观望。朱成碧想也不想地就跑过去,高兴地叫道:「陆云昭!」 陆云昭抬手行了个礼,疏淡有礼地叫道:「五小姐。」 「你还记得我?」朱成碧更得意了,伸手道,「我想要你的《临川集》。」 庑廊上的姑娘们惊呼不断,没想到这个公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陆希文!朱成碧居然跟他关系这么好,可以向他要东西?她们心中羡慕得很,虽然都想去跟陆云昭说话,却没人敢上前。 绮罗抱着书走过来,见前面庑廊上堆着人,正想绕路,却听到朱成碧说:「你为何不说话!」她以为又是朱景舜被欺负了,拨开人群往前,见朱成碧拦在陆云昭的面前。 周怀远听到动静,从花厅里面出来:「希文,怎么了?」他不是没见有小姑娘拦着陆云昭,但气焰如此嚣张的还是头一回见。 陆云昭低头看着朱成碧,声音很淡:「莫说我手上已没有《临川集》,就算有,为何要给你?」 「你!这是在国公府,你敢对我不敬!」朱成碧跺脚道,「你信不信我命人把你赶出去!」 「不必劳烦,我自己走。」陆云昭抬步往前,朱成碧却拦在那里:「不准走!」 「宁溪,送小姐们出去。」绮罗回头吩咐,宁溪便站在围观的人群前面说,「奴婢送几位小姐出府,请。」 那些小姐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想看下去,毕竟京中能让朱成碧吃瘪的人可是很少的。但毕竟这是人家的府邸,赖着不走也说不过去,便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宁溪身后走了。绮罗走到陆云昭和朱成碧之间,皱着眉头说:「你想怎么样?」 第39章 陆云昭看见绮罗护着他,就知道她不生气了,心中没来由地一软。刚才以为朱成碧挑衅引起的不悦都一扫而空。 「朱绮罗,你给我滚开!」朱成碧叫道。陆云昭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没有脸面,她今日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要让他低头道歉不可! 「朱成碧,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从前一口一个下贱东西地骂他,现在居然还敢向他要东西?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别人要以德报怨?」绮罗开口讽刺道。 朱成碧要被她气疯了,不管不顾地就上前拧着绮罗的胳膊。陆云昭和周怀远连忙要拉开她们,但绮罗同样忍她很久了,两个人倒在地上扭打,互不相让。 后来还是朱慧兰赶来,命下人帮着把她们俩分开。 绮罗脸上被朱成碧抓了一道,朱成碧也没占便宜,嘴角青紫。 「好了,你们两个成何体统?」朱慧兰喝道。 周怀远也连忙劝解:「两位小姐都消消气。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说着伸手在朱成碧面前打了个响指,便捏出一朵绢花来。朱成碧惊讶地张开嘴:「送我的?」 周怀远笑着点点头,朱成碧便兴高采烈地收下了。朱慧兰让下人送朱成碧回去,转身看见陆云昭蹲在绮罗面前,手指轻抚她脸上的红痕:「疼吗?以往觉得你沉稳得像个大人,竟然还会打架?」 「我就是不想让别人欺负你!」他的手指触到脸上,痒痒的。但绮罗还沉浸在气愤里头,也不觉得异样。 陆云昭失笑:「你啊。」说着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朱慧兰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容和目光能如此温柔,仿佛这两人的世界别人都挤不进去。周怀远在她身边叹息:「希文只会对他表妹这般好。」 「人这一生若能得到一个这样真心真意待自己的人,便是福气了。」朱慧兰侧头对周怀远笑道,「周公子想必对我无意吧?否则也不会带陆公子一同来。恕我直言,陆公子的光芒太盛,寻常姑娘很容易被他所吸引而看不到你。」 周怀远拊掌笑起来:「想不到朱三小姐这么直接。说实话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是家中父母相逼才来的。今日见到小姐美貌已经是不枉此行了。」 「谢谢公子直言,我明白。」朱慧兰欠了欠身行礼,然后就带着下人走了。 周怀远留在花厅喝茶,陆云昭送绮罗回鹿鸣小筑。郭雅心看到绮罗披头散发,脸上还挂了彩,忙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跟朱成碧打了一架。」绮罗淡定地回答道。 郭雅心愣了愣,让徐妈妈和玉簪去拿药酒和棉花,又让宁溪去里间重新给绮罗梳头换衣服。郭雅心问道:「云昭,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云昭便把在花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郭雅心虽然知道是朱成碧无礼在先,但是按照赵阮的性子,恐怕也会来兴师问罪。但她面带微笑,不把这顾虑说出来,还让绮罗送陆云昭出府。 不过一会儿,赵阮果然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到鹿鸣小筑来,进门便问:「郭雅心,你是怎么教女儿的?居然让她跟阿碧打架!你让她出来给我道歉。」 郭雅心说:「大嫂,不过是两个孩子。阿碧也有不对的地方……」 「你女儿出手打人还有理了?就是因为有你护着,她才这么无法无天!」 「难道阿碧就有道理吗?是她无礼在先,动手在先。大嫂只看到阿碧受伤,我的皎皎难道没有受伤?大嫂有三个子女,我却只有皎皎这么一个孩子。她受伤我比谁都心疼着急!但凡事不分青红爪白就胡乱指责,并不是为她们好。」郭雅心一口气说完。 「岂有此理,你敢教训我?!」赵阮气急,扬起手掌就打下去。她今天不教训这对母女,实难出心口的恶气。玉簪护在郭雅心面前,替她受了这巴掌,然后跪在地上说:「大夫人有什么气就冲奴婢发好了,放过夫人和小姐吧。」 徐妈妈连忙跪在玉簪旁边:「老身也愿意替夫人受罚。」 「好啊,你们主仆情深,我一起教训了!」赵阮吩咐护院进来,把屋里所有的丫环婆子都按在地上,「你们主子不会教,我来替她教你们。给我掌嘴!」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啪啪啪」的扇巴掌声音。郭雅心大叫住手,却无人肯听,她哀求道:「大嫂,求求你,放过她们吧!她们是无辜的!」 赵阮冷冷地笑着,却无动于衷。她知道郭雅心这个贱人的软肋,让她的丫环婆子受过,她更难受。 「都给我住手!」朱明祁跨进屋子里,大喝一声,所有下人都不敢再动了。朱明玉跟在他后面进来,把郭雅心抱在怀里,气愤地说:「大嫂莫不是疯了?我一家不过是暂住在国公府,我的夫人和下人几时轮到大嫂来教训了!」 「国公爷!你……们怎么回来了?」这个时间,兄弟俩都应该在当值才对。 「你当然不希望我回来。」朱明祁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他今日本来陪皇上去北郊行宫,路上遇到一伙黑衣人伏击。皇上受惊回宫,他就提前回来了。朱明玉则是帮着林阳父子捉拿刺客,刚才见到刺客往金柳巷这边来了,先赶回家看看家中是否无恙。 赵阮的气焰一下子灭了:「她……朱绮罗把我们阿碧打伤了,我只是来讨个说法,没想到我说一句,这一屋子的主仆顶一句,我这才教训她们……」 「跟我回沐春堂。」朱明祁去拉赵阮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把她拖了出去。 绮罗送陆云昭和周怀远出府,一直问周怀远关于戏法的事。周怀远又简单地给她变了几个,逗得她直笑。 下人去牵马,他们便站在石阶上面聊天。两个黑脸大汉站在他们身后。绮罗问道:「表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陆云昭不答,周怀远替他说:「是来保护我们安全的。你也知道近来京中不是很太平……」 第40章 忽然一群乌鸦惊叫飞起,几个黑衣人从巷子的深处疾跑出来。府门前的几人都惊住,没想到数把剑飞过来,黑脸大汉只来得及护住周怀远和陆云昭,绮罗则生生地摔下了台阶。 好在台阶不高,绮罗还能够爬起来。但她很快被跑过来的黑衣人挟持住,用刀架住了脖子。「绮罗!」陆云昭欲下去,却被黑脸大汉狠狠地按住,「公子不会武功,稍安勿躁!」 一队人马随即追赶过来。具甲的白马之上,坐着穿方领玄袍的高大男子。玄袍外面是简易的铠甲,只有肩,前胸和关节处有甲片,加上彩绣扞腰,腰上佩剑,威风凛凛。他缓缓策马上前,对黑衣人说:「把人放了。」 黑衣人缩成一个小小的圈子,他们不过七八人而已。林勋带来的禁军却有几十人,实力悬殊。在巨大的压迫之下,绮罗也十分紧张,毕竟自己的小命还被人攥在手里。 挟持她的黑衣人,用极小的声音跟同伴说话,绮罗完全听不懂。她脑海里灵光乍现,猛地想起来,元光三年真宗皇帝在京中被人伏击,后经林勋查明是西夏人所为。真宗为此怒而出兵,派林阳为几路经略安抚使。翌年,在交战的过程中,林阳不幸重伤身亡。之后林勋替父出征,大败西夏,三年守孝期满才由皇上招抚回京。 难道说的就是这次的事件?倒霉,她今天是真的出门没看黄历,不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吧?林勋正在想办法救人。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被挟持的人质都是又哭又闹,极为分神,头一次看到这么镇定自若的人质,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禁军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身边的副将小声对林勋说:「世子,这是谁家的姑娘,好生了得。」 林勋扯了下嘴角,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绮罗眼角余光瞥到身边一个黑衣人动了下,似乎袖中藏箭,正对着林勋的方向。她惊叫出声:「林叔,小心!」 林勋的眸光陡然一沉,侧头避过箭。然后迅速从马上飞身而起,扔出匕首,射中了抓着绮罗的黑衣人的脑门。他俯冲直下,手抓向绮罗的肩膀,将她扯到怀里,抱着落地。他的身手太快,两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副将喊了声,禁军们蜂拥而上,围住那群黑衣人便交战起来。 林勋高声下令道:「留活口!」 绮罗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樟叶味道从冰冷的甲片之下传出来,十分干净清爽,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见脱险,挣了挣要从林勋怀里出来,林勋低沉地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前世她都是喊他「林叔」,这称呼根深蒂固了,刚才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没什么,你听错了。」绮罗要推开他,他没放手,看到她脸上的伤痕又低声问道:「你脸怎么了?」 绮罗抿着嘴唇不想回答他。她的心跳很乱。她被他抱在怀里,前世为了如此,她愿意付出一切。这个男人,她毕竟爱了那么多年,根植在骨血里头,甚至梦里都是他的样子。可是他没有救父亲,也没有救她。她恨他——就算这样的恨仍不足以消弭对他的爱。 禁军过来禀报,他们把黑衣人都制服了,死了五个,留了三个活口。林勋这才松开绮罗,绮罗忙一瘸一拐地走回到陆云昭身边。陆云昭连忙俯身按住她的肩膀,着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表哥,我的脚好像崴了……」绮罗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没想到陆云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转身便进了国公府。林勋一边听着属下的禀报,一边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陆云昭怎么在这里?他们是这么亲密的关系? 「世子?」禁军在等着林勋的命令。 「跟我回去复命。」林勋翻身上马,又侧头深深地看了国公府一眼,这才纵马离去。大队人马跟在他后面小跑着,扬起了一阵尘土。而周怀远还站在石阶上傻愣愣地望着林勋离去的方向,年纪这么轻就能统领禁军的……莫非就是那位勇冠侯世子?他跟勇冠侯可是传说中的柱国战神啊! 鹿鸣小筑里头,方才紧绷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受了掌掴的丫环婆子纷纷拧了帕子按在脸上,心有余悸。朱明玉柔声安慰郭雅心:「等过完年,我就跟母亲说,咱们搬出去住,再不受他们的气了。岂有此理,上次的事我已经放她一马,她居然还不知道收敛。」 郭雅心靠在朱明玉的胸口,泪水还挂在眼角。她也没想到,回府以后一直相安无事,赵阮会突然发难。朱明玉问她:「皎皎呢?怎么没有看见?」郭雅心直起身子:「皎皎去送云昭怎么去了那么久?宁溪你快去前面看看。」 宁溪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云昭把绮罗抱回来了。朱明玉连忙命人去喊大夫,陆云昭蹲下身拿着绮罗的脚,绮罗却有些难为情:「表哥,还是我,我自己来……」 陆云昭抬头看她:「你我有婚约在身,不用避嫌。」 「你……我……」绮罗急道,「爹!」 朱明玉蹲下身:「云昭,还是我来吧。」陆云昭只能坐在一旁,等大夫来看。郭雅心听说在前头遇到了伏击皇帝的刺客,惊诧地看向绮罗:「皎皎,你就不怕?」 绮罗刚才没顾上怕,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老实说,还是有点怕的。」 郭雅心把她抱在怀里,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背。上次捉蛇的事情已经让郭雅心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次是刀架在脖子上性命攸关,女儿也像没事人一样,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地大,连她这个做娘的都自愧弗如。 大夫来看过之后确认绮罗没什么大碍,并没伤到筋骨,只吩咐近一个月最好不要走动得太厉害。 绮罗说:「表哥,我没事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周公子一定还在等你呢。」 陆云昭想想也是:「那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说完,便起身向朱明玉夫妻告辞,郭雅心让玉簪送他出去。 绮罗这才发见屋子里的丫环婆子脸全都红红的,奇怪地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在家?」 第41章 一个丫环嘴快道:「大夫人来过了……」 郭雅心看她一眼,她不敢再往下说。绮罗立刻反应过来:「因为朱成碧的事情,她来找娘的麻烦?凭什么!」 朱明玉宽慰道:「你大伯会教训她的,你先好好养伤。我挑个合适的机会就跟母亲说,咱们搬出去住。」 郭雅心握住朱明玉的手:「官人还是等母亲的病好些吧。近来我去请安,总见她咳嗽。」 「若是赵阮再来找麻烦呢?我不能时时护着你们娘儿俩的。母亲一定会体谅。」朱明玉只要想到刚才的情景,就觉得不寒而栗,坐了一会儿就去了松鹤苑。 长公主已经听说了赵阮大闹鹿鸣小筑和绮罗在府门前遇刺的事情,刚想叫张妈妈过去看看。她听朱明玉说完来意后,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同意了。等过完年,你们就搬走吧。」 「谢谢母亲。」 长公主望着他:「虽然是搬出去,但毕竟都住在京里头,你们记得要多回来看看我。」 「这是一定的。」 朱明祁把赵阮拉回沐春堂,不过一会儿就怒气冲冲地出来。第二日,沐春堂让来请安的几个姨娘都先回去,这几日不用过来请安了。梅映秀不敢多言,低头就回了自己的倚霞居。叶蓉只觉得奇怪,以往夫人最喜欢在请安的时候耍主母的威风,怎么忽然间就转性了? 林淑瑶则心情大好,一路笑着回了兰溪院。赵阮以为郭雅心是她们这些个姨娘,可以任她搓揉的?昨日赵阮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把朱明祁气得不轻,应该是打了她,今日没脸见人了吧。还有这院子里的丫环婆子,全都换了一批,想必有些是特意安排来看着她的。 她跟赵阮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时常处在下风,倒不是赵阮有多厉害,而是她妾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朱明祁宠归宠她,对她根本就不上心。一遇到郭雅心,赵阮不铩羽而归才怪。 年关到了,距离礼部试也越来越近,各路考生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备考,连叶季辰都收了心,少来国公府走动了。朱景尧和朱景禹回到家中过年,家里顿时热闹了许多。吃饭的时候,兄弟姐妹几个分在了一桌,气氛却不怎么融洽。 朱景舜坐在朱景启的旁边,总觉得战战兢兢。绮罗主动跟他换了个位置,坐在他们中间。朱景启可是听说这个六姐敢徒手捉蛇,想起上次把她吓得落水,心里有几分怕,又有点心虚,闹着要跟朱慧兰换位置。 朱慧兰作为姐姐,又知道这个小祖宗的厉害,便依了他。 朱景尧是几个儿子里长得最像朱明祁的,不仅长得像,连气质都很像,才十五岁,沉稳如山。他的学业一直不错,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朱景禹问道:「大哥的礼部试准备得如何了?」 「这届科举的能人太多,老师已经跟我说过,或许难取得好的成绩。」朱景尧淡淡地说。陆云昭,林勋,周怀远,叶季辰,这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国子学的同窗暗地里都叫这次科举为死亡之试。 「大哥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总要考过才知道的,你当年可是神童啊。」 朱景尧沉默地吃菜。大概因为他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爵位,被家里人寄予了厚望,同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几年他在国子学勤奋刻苦,但怎么都拔不了尖。人生有许多事,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丫环们进来上菜,朱景禹一眼就看见了玉儿。玉儿长得好看,身段玲珑有致,淡施脂粉便难掩姿色。她刚刚买通了一个丫环,特意争得了这个在几位少爷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当然不会看上朱景舜那样的受气包,她看中的是朱景尧。可朱景尧只专注吃菜,看都不看她,反而是朱景禹一直盯着她瞧。 朱成碧皱眉问道:「玉儿,你怎么来了?」 玉儿恭敬地回答:「有个小姐妹肚子疼,奴婢便代她来了。」 朱成碧看到身边的朱景禹眼睛都直了,狠狠叫了声:「四哥!」她从前觉得娘有些危言耸听,硬把玉儿从她身旁调走。她这下有些明白娘的用心了。有这样容貌出色的奴婢在身边,男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弄不好这个小蹄子还会把男人勾了去。 绮罗自然也看出了玉儿的心思。当初在应天府的时候,她没有选玉儿,就是看出她的心机和心气。但她回府这些日子,一直看不到玉儿,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玉儿跟着送菜的丫环出去,心想着就算勾不到大公子,能勾到四公子也是不错的。可没想到她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揪住耳朵往墙边拖。李妈妈道:「好你个不知羞耻的小蹄子,谁让你跑出来了!」 「李妈妈饶命!」玉儿叫道,「奴婢只是来上菜……」 「你以为偷偷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你心里想什么,我跟夫人心里可都是有数的!走,跟我回去!」 玉儿的簪花也落了,头发被扯得零乱,只能低声呜咽。 赵阮如今身边心腹只剩下李妈妈一个,别的丫环婆子听话是听话,却总感觉是双眼睛,连长公主都对她淡了很多。她回家中去哭屈,于氏倒是怜惜她,赵太师却根本没有好脸色,还怪她乱传话,险些害了皇后跟勇冠侯府为敌。虽然勇冠侯在朝中的权势不如赵太师,可谁让满朝文武只有这父子俩最会打战呢?皇帝是十分看重他们的。 何况在父亲的眼中,她这个国公夫人,哪有一国之母的皇后和身为储君的太子重要?她真觉得憋屈。 赵阮听了李妈妈说玉儿私自跑出去上菜,正愁气没处发,当下就决定把玉儿打一顿发卖了。 玉儿在门外偷偷听见了,心中大叫不妙。她若是被卖给牙婆,凭她的姿色,那妓院可是最好的去处了。妓院是什么鬼地方?她不要去!她不是没考虑过万一事败下场会如何,只不过这些年大夫人只让她在沐春堂的后院扫地,再这么扫下去,青春一逝,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第42章 她在园子里游逛,不敢回去,大夫人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了。半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她一惊,吓得跌坐在地上,见那透着微光的灯笼移到面前。举着灯笼的丫环俯下身来,正是绮罗身边的宁溪,她微微笑道:「你想不想要条活路?」 第二天,赵阮才知道玉儿不见了,大发雷霆。李妈妈安慰道:「那小蹄子能跑到哪里去?卖身契还在我们这儿捏着呢。且等着看她回来,老身怎么教训她。」 赵阮吩咐道:「她的卖身契呢?你去拿来给我看看。」 李妈妈应声去匣子里翻找,可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玉儿的卖身契。她询问丫环有没有什么人来过,丫环连忙摇头说:「没有啊,昨天到今天只五小姐和两个公子来过。」 「怪事,这卖身契还能凭空变没了不成?」李妈妈奇道。 赵阮懒得为一个丫环多花心思:「罢了罢了,横竖一个小蹄子而已。就当发卖了。」 几日之后,宁溪把东西交到绮罗手里:「奴婢用表公子的《临川集》跟五小姐换了这卖身契。五小姐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奴婢把小姐教的话告诉了她,她便同意了。只不过,小姐为何要费这么大劲留下玉儿?小姐又怎么知道那夜五小姐会听我们的话去偷卖身契?」 「我跟她说要拿表哥的《临川集》跟她换玉儿的卖身契,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去偷的。只不过这两者的价值实在相差太大,你跟她交换的时候,她才会狐疑。」绮罗收起那卖身契,笑着说:「宁溪,我刚学了一句话:女人长得漂亮就是最大的资本。漂亮的女人总归是有用处的,先把玉儿安置好,磨一磨性子吧。」 等过完年,朱明玉托人找了朱雀巷里的一处院子为新家,便带着郭雅心母女从国公府里搬了出去。 朱明祁挽留了几次,见都改变不了弟弟的心意,也只能随他去了。长公主给添置了很多东西,叶蓉和梅映秀也都有表示。 新宅子并不大,还不如应天府的家敞阔,跟国公府更是没法比,但好在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郭雅心真的给绮罗请了个舞娘教她跳舞,刚开始绮罗却是连个圈都转不动。她简直恨死了自己因为惜命而不控制的嘴巴,瘦下来恐怕要废一番大力气了。 回京之后,郭雅心几次写信回家,都被郭松林拒绝回府探视。加上礼部试郭松林虽然避嫌不为主考,但他是翰林承旨出身,很多事也要他帮着操持。 好不容易听说郭松林休了几日在家,朱明玉给郭雅心支招,让她直接带着绮罗回去。老人家看在外孙女的面上,应该就不会太计较了。 郭府坐落在离朱雀巷不远的龙门巷里,住着的多是京中新贵。郭雅心和绮罗下了轿子,守门的人看见郭雅心,连忙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端庄的妇人迎了出来。绮罗在长公主寿辰的时候见过她,是郭松林长子郭孝严的妻子孟氏。孟氏拉着郭雅心的手说:「妹妹,你和绮罗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准备准备。」 郭雅心这些年跟长嫂一直有书信往来,并不生分,她叹了口气道:「父亲的脾气嫂嫂你也知道,我几次写信询问,父亲都不让我回来。绮罗回京到现在,还没见过父亲跟大哥呢。」 孟氏看向绮罗,露出微笑,又在郭雅心耳边道:「父亲听说你们来了,嘴上不说什么,看得出来还是挺高兴的。进去吧。」 郭府不似国公府那般繁华,但建筑面积也颇大。郭松林年轻时有不少的妻妾,生有不少子女。有些成年后去外地做官,有些成亲之后搬了出去,如今府中倒没剩下多少人了。 郭松林威严地坐在明堂里头,戴着高装巾子,着交领襕衫,正和长子郭孝严下棋。郭孝严下棋是个半路子,看父亲板着脸,劝道:「父亲,妹妹人都来了,您就别摆着臭脸了。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妹妹了,还有绮罗……她刚出生那会儿,您还去应天府抱过吧?皎皎绮罗光,这名字可是您取的。」 郭松林扫他一眼,只顾落子。 「云昭的事也不能怪妹妹,他是被子参兄收为义子……」 「这话你也敢来诓我?没有你妹夫,曹子参会知道陆云昭是谁?」郭松林没好气地说,「该你下了,快些!」 郭孝严无奈地放下一子,这时孟氏带着郭雅心和绮罗进来。郭孝严要起身,郭松林重重地咳了一声,他只得老实坐着。绮罗走到郭松林面前,大声叫道:「外祖父!」 郭松林被这清亮的声音一震,侧头看过去,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不知怎么的,他一肚子火顿时就没了,忍不住放下棋盒子,露出一点笑容来。 「你是绮罗?」 绮罗用力地点点头,把郭雅心拉到身边:「我和娘来看您了。」 「父亲。」郭雅心怯怯地喊了声。 郭松林并不怎么愿意同她说话,倒是把绮罗拉到面前,看了又看。绮罗问道:「外祖父看见我们不高兴吗?」 郭松林点了点她肉嘟嘟的鼻子:「怎么会不高兴?一转眼皎皎都这么大了,外祖父上一回看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郭松林伸手比划了一下,又问:「皎皎想吃什么点心?外祖父让下人给你做。」 绮罗说:「我什么都吃。娘说外祖父从小教她不能挑食,所以皎皎也不能挑食。」 郭松林愣了下,摸摸她的头:「好孩子。」郭家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郭松林的儿女,生出来的多是儿子,就绮罗这么个女孩子。男孩儿在郭家见惯了,倒是女孩儿特别珍稀。绮罗依偎着外祖父,眉飞色舞地跟他说了许多在应天府的事情。郭松林只顾着跟绮罗说话,也忘记数落郭雅心了。 郭孝严和孟氏相视而笑,郭雅心也不禁松了口气。 郭孝严清了清嗓子说:「父亲,妹妹一家回来了,恰好云昭那孩子也在京中。等礼部试结束,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吧。」 第43章 「你若是想把我气死,尽管叫他便是。」郭松林立刻板起脸。 「父亲……」郭孝严好言好语地劝道,「云昭怎么说也是二妹的骨肉,您的亲外孙。二妹都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云昭那孩子又这么有出息,您怎么就不能接受他呢?」 郭松林猛地站起来,明显动了怒:「郭雅盈当初跟我三击掌断绝了父女关系,她生出来的儿子便跟我们郭家没有半点关系!我告诉你们,你们谁敢把陆云昭带到府里来,休怪我翻脸无情!」说完,他便生气地拂袖离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孟氏长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耿耿于怀。」 「云昭那孩子……真是可怜。」郭孝严微微皱了皱眉头,「都是我这个做舅父的没用,帮不上他。」 郭雅心摇了摇头:「哥哥别自责,父亲脾气执拗,你们也没办法的。」 孟氏对郭雅心说,「怀儿刚死那阵子,官人本来是要把云昭接回来照顾的。可是父亲怎么都不同意,还让京城的书院都不许收云昭。那时候打战,官人要去战场,照顾不了他,只能偷偷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去应天府找你们。」 其实郭孝严旧事重提还有点私心。他这外甥如今风头这么盛,来年必定荣登三甲,若再跟辅国公有点姻亲关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候恐怕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娘,我不管,我就要娶朱惠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明堂外面传来。 一个少年走到孟氏身边,孟氏推了下他的头,小声道:「允之,你怎么还敢提这件事?担心你爹和你祖父生气。」这是他们的小儿子郭允之,也是个自小被骄纵惯了的纨绔子弟。郭允之道:「别家的小姐我全都看不上,我只要朱惠兰!」 郭孝严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你要她,也得看她要不要你!我们派去的人,直接被她母亲搪塞了回来!」 郭雅心惊讶地问道:「怎么,哥哥派人到国公府给允之说过亲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孟氏无奈地说:「允之这孩子不知在哪里见过朱三小姐,就跟着了魔一样,非要娶她不可。我们拗不过他,就请了个媒人过去……可人家压根儿看不上咱们。」 「林淑瑶不过是寄养在勇冠侯府的,还是个妾。她生的女儿也不知凭什么看不上我们。允之,这件事你不许再提!」郭孝严想起那媒人回来转述的话就一肚子火气。 绮罗在旁边说:「三姐好像要许给辅国公家的公子了。」 「什么?!」郭允之跳了起来,「不行,我要娶她,我一定要娶她。」 「像什么话!」郭孝严狠狠拍了下茶几站起来,「你是我郭孝严的嫡子,要什么姑娘没有,偏偏看上一个庶女。你没听见你表妹说吗,她已经许了人家了!你若敢再说半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郭允之还是惧怕父亲,一下子站到了孟氏的身后。 「好了哥哥,允之还是个孩子,你别吓到他了。」郭雅心拉着郭孝严坐下,「你再让嫂子给他找几个姑娘相看就是了。」 与郭松林不同,郭孝严是武将出身,也有脾气性子。现在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早前跟着林阳上战场,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各路官员都卖几分薄面。这次林淑瑶拒婚的事,若不是看在她是勇冠侯府出身的面子上,他非得去讨个说法不可。 下人匆匆跑进来说:「大人,世子来了!」 「快快有情!」郭孝严连忙起身吩咐道。 「哎哟,我肚子疼。」绮罗捂着肚子说,「娘,舅母,我想去一趟茅厕。」 「这孩子,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好端端地肚子疼呢?」郭雅心疑惑地问道。孟氏拉着绮罗说:「快别憋坏了,舅母带你去。」 孟氏跟绮罗前脚刚离开,林勋便负手跨入了明堂里,一个副将跟在他身后。他一眼就看见了郭雅心,却没看见朱绮罗。郭孝严过来行礼:「世子,您怎么来了?」 「我与步帅单独去书房里说。」林勋对郭雅心微微点头致意,便与郭孝严一同离开了。郭雅心以为自己看错,几时眼高于顶的勇冠侯世子竟会对她这个小人物在意起来了? 郭孝严请林勋坐下,命丫环去沏茶。林勋抬手道:「不必了。命个心腹在门口看着。」 「是。」郭孝严打从心底里对林勋只有一个服字。虽然他如今没有正儿八经的官位在身,但只要从前在军中打过仗的,没有不服他的。小小年纪,冲锋陷阵眉头从来不皱一下不说,上将伐谋,战无不胜。他的智谋不知救过多少将士的性命,跟着他打仗,伤亡总能减到最低。 林勋从袖子里拿出供状:「刺客我审出来了,西夏的。」 「这帮党项人还真是不安分!前年刚收拾回去,又出来作怪!」郭孝严握拳道。 副将说:「西夏的新皇登基,他们夹在回鹘,大辽,吐蕃和我朝的夹缝里,自然想着扩充土地。回鹘和吐蕃不足为惧,大辽国力强势,我朝重文抑武,积贫积弱,攻打我朝为上计。殿帅已经向皇上请旨,皇上不日就会下旨调配军马粮草,出征西夏,但不许世子同去。」 林勋沉着声音道:「我对兵部那些人始终不放心。」 郭孝严感同身受:「一群文官,哪里懂什么打仗的事,成天纸上谈兵,净喜欢瞎指挥!那个兵部尚书从前不就是主和不主战叫得最凶吗?巴不得我们像对辽国纳贡一样,也对西夏纳贡。枢府如今全是一群虚张声势的软柿子,根本压制不了他们。世子放心,我与殿帅同去就是。」 林勋抬手道:「有劳步帅了。我先告辞。」 「这么急?不多坐会儿?」 副将叹气道:「唉,世子还得读书备考礼部试呢。要我说考什么礼部试,直接弄个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什么的,又不是当不得!殿帅就是对世子要求太严苛了。」 第44章 郭孝严知道勇冠侯对世子十分地严苛,非常小的时候就请了最好的文武师傅来教。如今这般人才,却不知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反观自己家中那几个纨绔子弟……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没办法像勇冠侯那般狠心的。 绮罗在茅厕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听丫环来禀报说林勋已经走了,才像滩泥一样走出来。孟氏牵着她,关心地问:「这么久,不要紧吧?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绮罗摆了摆手,只觉得膝盖酸麻,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孟氏和绮罗往前面的明堂走,路过花园的时候,忽然间有一个身影从墙上翻下来,「哎哟!」地喊了一声。 孟氏让丫环过去查看,丫环拉了一个少女回来。 那少女豆蔻之年,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襦裙,容貌却十分美丽,艳若桃李。她被孟氏的丫环拉着,叫道:「大胆!你快放开我!」丫环被她吼住,回到孟氏身边,委屈地说:「夫人你看她!」 孟氏只觉得这个少女眉目之间依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双手抱在胸前,用高高在上的态度问:「林勋呢,是不是在这里?」 孟氏看她这副样子猛然间记起来,这不就是皇后所出的仪轩公主吗!她连忙拉着绮罗跪下来:「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丫环们全都惊慌下跪,哪里能想到一国公主居然穿成这样去翻臣子家的墙?! 赵仪轩指着自己:「你……知道我?」 「上次您生辰的时候,臣妾进宫参加宴席,跟您说过话。公主贵人多忘事,想必把臣妾忘了吧。」孟氏笑着回答。 赵仪轩作为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拍马逢迎的人不计其数,不记得孟氏也是人之常情。她点了点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快告诉我林勋在不在。我找了他半天了,刚才看见他的轿子停在你们府门前。」 孟氏如实回答道:「世子是来过,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走了?!」赵仪轩的柳眉倒竖,十分气恼的样子,「真是的!之前在皇宫里就不告而别,今天好不容逮到他,没想到又晚了一步。」 「公主请息怒。您若是要找世子,去勇冠侯府不就好了吗?不管世子去了哪里,最后都会回家的。」绮罗建议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赵仪轩一拍掌,又多看了绮罗一眼,想不到这个胖子挺聪明的。她又吩咐孟氏,「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没看见我,也不能告诉他们我去了哪里知道吗?」说完,也不等孟氏回答,便自顾转身走了。 绮罗把孟氏扶起来,丫环嘀咕道:「夫人若是不说,奴婢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竟然是公主。」孟氏叹道:「若是别个公主自然是不敢如此,但这位仪轩公主出生时,天降祥瑞,帝后甚为宠爱,又惯是个无法无天想什么做什么的主。皎皎你居然还给她出主意,世子这下可有麻烦了。」 绮罗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她的确是故意的。那人一向高高在上,顺风顺水,给他找点麻烦也好。 林勋回到侯府,径自去了书楼。他把斗篷解给丫环,坐到一楼靠窗的黄梨木书桌后面。这个书楼在湖边,共有三层,窗外风景宜人。三面都开着横风窗,屋内摆满了书架和八宝架。书架上排着各式各样的线装书,帛书和书简,分门别类,藏书丰厚,还有很多绝版书籍。自从印刷术广为流行之后,人们都更愿意买线装书来看,帛书和书简越来越贵,但多用来收藏。 丫环进来悄无声息地行礼,生怕弄出什么声音。然后轻轻打开书桌前的麒麟顶鎏金博山炉,小心翼翼地添了几枚香片,便退了出去。 林勋捧起书,轻靠着椅背。常年行军和严格的训练养成了他十分端正的坐姿和挺拔的脊梁,纵然是坐着也有一股英武的阳刚之气。屏风后面有细微的响动,林勋喝道:「什么人!出来。」随着他的喊声,外面的护卫蜂拥而入,齐刷刷地拔出剑。 赵仪轩扭扭捏捏地走出来,走到林勋身边:「是我啦!」 「公主?」林勋抬手,护卫们依次退出去,训练有素。 「你的耳朵怎么那么好?我偷偷躲在父皇的御书房好几次,他都没有发现我。」赵仪轩说,「我让守门的人偷偷放我进来的,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林勋站起来,面容严峻:「我让人送公主回宫。」 「不要,我不回去!」赵仪轩上前,一把抱住林勋,「我想你了。」 林勋的双手半抬起来,沉下目光:「公主乃金枝玉叶,请自重。」 「自重?在你面前我早就什么脸面都不要了!」赵仪轩抬头看他,「我不懂,我究竟哪里不好?从小到大,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却只喜欢你一个。你为什么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娶了我之后,就要帮着我三哥和母后。我跟母后说还不行吗?不让你参合那些事。」 林勋把赵仪轩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放下来,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臣要准备科举,实在无心男女之事。」 赵仪轩咬住嘴唇。她是金枝玉叶,也有骄傲和自尊。偏偏这个人油盐不进,无论她如何放低姿态,一次次地追求,他都不肯接受她。但父皇也说过,林勋是难得的人才,在科举这件事上,她如果胡搅蛮缠,可是会毁了他的前途的。她点头道:「好,我且让你安心读书,等你金榜题名之时,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说着,她便要转身出去。 林勋叫住她:「臣让人护送公主回去。」 「不必了,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赵仪轩摆了摆手,自己离开了。 于坤在外面看到一个女子出去,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世子,刚刚是不是有位姑娘出去了?小的怎么看她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 林勋道:「把今天看书楼的人全给我撤了!」 第45章 「是。」于坤不知道那些个倒霉家伙又犯了什么事,把手里的篮子放在书桌上,「这是世子要小的找的白狐狸,好不容易从山中一个猎户那里买来的。这玩意儿特别稀少,可费了一番功夫。您瞧瞧?」林勋看过去,见篮子里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可爱至极。他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它的身体微微发抖,却极为乖顺。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失落,这不是小白。小白会咬他,会龇牙咧嘴地凶他,狡猾起来会把他的袍子藏在草堆里,撒娇起来赖在他的被窝里怎么都不肯走。 这世间终究是不会再有一只叫小白的狐狸了。 「放了吧。」林勋把狐狸放回篮子里,吩咐道。 于坤应是,又试探地问:「世子是不是想小白了?」林勋侧头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刚毅如刀刻般。他是想小白了,他也想搞清楚,那个叫朱绮罗的丫头为何会频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第一眼看时她眼里的恨意,到面对蛇时的勇敢狡黠,还有那天撞到他怀里的感觉,她无意间对他奇怪的称呼……难道她真的是小白的转世?否则怎么解释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却又好像在冥冥之中跟他有某种牵连? 「世子?」于坤叫了他一声。怎么感觉世子最近有点怪怪的? 「出去吧。」林勋复又低头看书,不再多言。 过了正月,真宗皇帝正式对西夏宣战,派林阳为主帅,率五路大军攻打早前被西夏占领的云州。西夏原是本朝的属国,但历经几主,李氏的野心越来越大。由于本朝的制度,重文抑武,削弱了军队的实力,导致对外的战争几乎是频频失败,领土越来越小。 直到林阳父子的出现,虽然没有收复失去的广大领土,但与大辽签订了停战协议,恢复了北部边境的太平。又把西夏,吐蕃,大理拦在国境线以外。没想到夏熙宗登基,竟然派人来刺杀真宗皇帝,重新挑起两国的矛盾。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一度争论不休,如同先前文昌颂变法时一样。最后由于皇帝的支持,主战派占得上风,但仍有大臣时不时在朝堂上唱衰战局。好在林阳连连得胜,两个月之间便收回了银州,云州等地,痛击西夏大军。 春季的礼部试如期举行。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结果,贡院放榜之时,整个京城都哗然了。之前呼声最高的陆云昭竟然只得了第十五名,但好在礼部试并不是最终的结果,是以最后的殿试裁定的名次为最终的结果。 离殿试还有几天,绮罗不敢去打扰陆云昭,怕他压力太大。前世陆云昭可是得了状元的,但也许这一世从朱绮罗活着开始,很多人的命运都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叶季辰提着新鲜的虾来看绮罗,绮罗很高兴。她前世不知道父亲跟陆云昭还有林勋竟是同一届考的科举,而且父亲的礼部试居然考了第八名,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了。郭雅心连忙命徐妈妈把活蹦乱跳的虾拿到厨房里去烹制,又留叶季辰吃午饭。 绮罗跟叶季辰去院子里说话,郭雅心一边做针线,一边对玉簪说:「这位叶公子对皎皎还真是好。」 玉簪应道:「怎么说两家都是姻亲关系,叶公子又让小姐喊他一声舅舅。他大概真的把小姐当做外甥女了吧?」 郭雅心失笑:「他自己不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绮罗的新家比较简单,明堂前面是一个天井,有一口打水的井,井旁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底下堆放着几盆时令的花朵。叶季辰在天井里的藤椅上坐下来:「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你可知道陆云昭为什么才得了第十五名?这几天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绮罗摇了摇头,期待地看着他。叶季辰说:「文相变法失败之后,主考全部换成了守旧势力。在进贡院之前,苏参政已经派人跟我们考生私底下说过了,文章尽量不要太露锋芒,少提变法革新,否则恐怕会被打压,当时周怀远也在的。我以为周怀远会把这事情告诉陆云昭,哪知道放榜的时候,他们都在说陆云昭又做了痛陈朝廷冗官冗员冗费的文章。要不是他的名声实在太响,文采太好,主考怕把他刷下去无法向辅国公等人交代,只怕他会落榜的!」 「表哥向来不是冲动之人,怎么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叶季辰凑近了一点,神秘地说:「还有一个说法,是跟你有关的。你想不想听?」 绮罗以为自己听错:「跟我有关?」 叶季辰冷不丁问道:「先问你件事。你跟陆云昭是不是有婚约?」 绮罗正端着茶杯喝水,差点被茶水呛住:「我没有!是他……呃,算有吧。」毕竟他都跟娘说过了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娘跟爹又十分愿意的样子……不过这跟他考试得了十五名有什么关系? 叶季辰扬起嘴角:「总算给我问出来了,那天就听周怀远说漏了嘴,我只是来求证一下你们关系是否非同寻常。这跟礼部试的结果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舅舅!」绮罗快要被他气死了。 叶季辰摆手笑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也是把听到的事情东平西凑,你自己分析吧。辅国公的确说过要让陆云昭娶周家小姐的话,但据说他最开始嫌弃陆云昭的出身,禁不住周敏君再三恳求,才答应要是陆云昭考了状元,便让女儿嫁给他。大家都知道这次科举的状元陆云昭拿下绝对不是问题,唯一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勇冠侯世子了。但说实话,在做文章这方面,陆云昭称第二,普天之下没有人敢称第一。这次的策论题目,按理来说他答得非常扣题,文章也应当非常精彩,否则不会被拿到皇上面前去。但妙就妙在跟几个大主考的政见都不合。你说他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绮罗知道,陆宰相前世是娶妻的了,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何许人,但想必这桩婚事也为他助力不少,他日后才能更快地登顶权位。但这一世呢?上次在丰乐楼,他分明也去接近周敏君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他打算不要辅国公这个助力了?那……他的处境将非常不妙。 第46章 陆云昭在京中本就没有根基,所谓的文章冠天下,对他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也没什么帮助,加上外祖父对他是那般态度……万一被打压,得不到重用呢?绮罗忽然有点恨自己,那天在曹府的时候,为什么要同他闹。比起什么心机啊,感情啊,她更希望他能好好地按照前世的轨迹,一路做到宰相。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人生。 绮罗很着急,彻夜地失眠。第二天,宁溪就拿着一封信来:「小姐,好像是表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 绮罗心里一紧,连忙把信拿过来,迅速地拆开,里面的字迹十分熟悉,只六个字:「我很好,别担心。」忽然之间,绮罗的眼眶有些红,紧紧捏着纸页。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顾忌到她会担心……这是第一次,绮罗觉得他对她的好,她受之有愧。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默默地付出,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礼部试的结果,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殿试的结果就公布了。所有人再次震惊了。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当了状元,林勋是探花,陆云昭仅仅是第四名。陆云昭看到结果,微微笑了下,神色自如地从看榜的人群中退出来,丝毫不在乎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他往严书巷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调转方向走向朱雀巷,步伐轻快。 没走多远,前方有一个人缓缓走到路中间,无形中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宛如青松般挺拔,一身紫袍尽显贵胄之气,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但迫人之势扑面而来。 陆云昭抬手问道:「勇冠侯世子这是作何?」 林勋负手看着他,声音很冷:「为何故意输掉?」 「输?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输了。」陆云昭不以为意。 「愚蠢。输掉了状元也就输掉了辅国公的支持。你以为凭曹博能在那帮老臣的手中保下你?」林勋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陆云昭,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老师曾说,陆云昭过目不忘,有天纵之姿。又因从小站在最卑微的地方,才有一心往上爬的野心和计谋,将来的仕途不可限量。林勋本身也很自负,对这个比他早入师门,素昧谋面,却要被老师每天提及的师兄,充满了好奇和不服。直到上次去应天府跟他对了一局—— 他不得不承认,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些无法超越的存在。 陆云昭轻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淡淡地说:「不足为外人道。」 林勋冷冷地看他一眼,拂袖离去。若不是看在同门的份上,他也懒得问。陆云昭在殿试上锋芒毕露,盖过了所有人,才华无疑是冠绝天下。但正因为锋芒太露,皇上和众臣要杀杀他的锐气,才给了第四名。林勋不相信一个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会拿捏不住分寸,跟状元失之交臂。唯一的解释,他是故意的。但林勋又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这样一个人,放弃大好的机会。这种行为与其说愚蠢,倒不如说是疯了。 陆云昭接着往前走,并不在意林勋的话。林勋永远不会明白他心中的执念。像林勋这样出生的人,自小什么都有,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陆云昭从小就什么都没有,所以当一个人给了他一点点,他必铭记于心。不管那是否关于爱情。 他到了朱雀巷,朱府的下人却告诉他,绮罗出去看榜了。他转身就走,沿路返回,步伐很急。 「表哥。」路边有人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他猛地停下脚步。 绮罗站在两个卖汤饼的摊子之间,穿着水色的罗衫。她不怎么喜欢穿束腰的襦裙,因为那样显得腰圆膀子粗,罗衫就能很好地罩住身材,可这样便显得更圆了。如果外人知道陆云昭竞为了这样一个小丫头要多努力三年,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你站在那儿,我过去。」陆云昭穿过街道,走到绮罗面前,「我去了朱雀巷,姨母说你出来了,我还担心碰不到你。」 绮罗笑道:「表哥,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陆云昭点了点头,带她去沿街的一家酒楼。茶博士先上了一壶茶,陆云昭又点了菜。不久小二端上来一碟麻腐鸡皮,一道石首鱼,加上红丝水晶脍,全是很有名的下酒菜。绮罗安静地吃东西,与她平日在他面前的滔滔不绝判若两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样的事说出来还是有点不自在的吧。 「绮罗。」陆云昭叫她,「你心里想什么,不妨说出来。」 绮罗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表哥,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做妹妹。我们之前的婚约,可以不作数的。我想周家小姐那么喜欢你,就算你不是状元,她也愿意嫁给你的吧?我不再自私了,只要对你好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反对的。」 陆云昭看着她,忽然伸手按住了绮罗放在桌子上的手:「我要娶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口气却不容置疑。 「你看我这么胖,又很懒,身上也没什么特长,你娶了我将来肯定会后悔的。我爹娘都把我养出了毛病,我操持不了家务,也不会照顾人,最重要的是我在仕途上帮不了你……表哥,不然你再考虑考虑?」绮罗诚恳地建议道。 「没关系。」陆云昭轻轻一笑,「我要的是你的人。」 这人太执迷不悟了吧?绮罗挫败地低下头,把自己的手从陆云昭的手底抽出来,愤愤然地吃菜。酒楼里面的人不多,但他们坐的是一楼的大堂,旁边几桌的客人好像频频地看向他们这边,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结账的时候,陆云昭拿出绮罗送他的那个钱袋。绮罗看到钱袋上有些地方的线松了,大概是日日被人使用,便说:「这钱袋旧了,我重新再给你做一个吧。」 陆云昭把钱袋放入怀中,笑道:「甚好。」 「不过我怕赶不及你赴任……任命什么时候下来?」 「大概就这几天吧。」陆云昭说得很轻松,绮罗却叹了口气。他必定无法留在京中了。她无意中听到爹跟娘说,若陆云昭肯娶周敏君,留在京中任馆职,就有机会侍奉天子,以他的才华,肯定会平步青云。 第47章 很快,进士及第者的任命纷纷下达。陆云昭被封为淮南节度判官,周怀远和叶季辰分别名列第六名和第十名,也要各自前往地方任职。前十名中,只有林勋留在京中,很多人推测林勋即将要成为驸马,林勋对此不发一言。 陆云昭和周怀远同一天离京,陆云昭往南,周怀远则往西去做西京留守判官。天高路远,古道上尽是折柳送别之人,芳草蓠蓠。周怀远牵着马,对陆云昭说:「绮罗没来送你?」 「我没让她来。也没告诉她离京的时间。」 「怕是你自己舍不得吧?希文,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我父亲都为你争取到了馆职,你就算不娶我妹妹,好歹也先把状元和职位拿到手吧?总好过现在要离京三年,还是那么远的地方。听说敏君昨夜去严书巷找你了?她好像是哭着回来的,还……衣衫不整?」 陆云昭想起昨夜那女子竟然要在他面前解衣宽带,便目视前方:「我不想耽误她。」 「你啊!但愿你家那个小胖子将来能长成一个美人,不然我就看你哭吧。」周怀远翻身上马,抬手道,「保重了,三年之后再见!」 「保重。」陆云昭目送周怀远和他的随从远去。是不是美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愿意照顾她,对她好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陆云昭骑马路过十里亭的时候,看见林勋在送叶季辰。他直接策马而过,并没有停下来。 十里亭外,书童富贵扶着叶季辰坐上马。林勋在马下把一封信交给叶季辰:「这是个给文相的引荐信,他如今保留官位,出知越州,你在会稽做县令,有他照拂行事会容易很多。」叶季辰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林兄,你我萍水相逢,你却肯如此帮我……」林勋摆了摆手道:「我并非没有私心。走吧。」 「大恩不言谢。告辞!」 等叶季辰走远了,林勋走出十里亭,从护卫手里接过马缰,刚要翻身上去,听到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哎呀,果然来晚了!」 林勋回过头去,看见绮罗垂着脑袋,沮丧地站在十里亭中,手里还抱着一个蓝布包裹。护卫见林勋停住了,叫了他一声,林勋又把马缰抛回去,负手走向亭子。这鬼灵精怪的丫头,上次在郭府的时候,竟敢躲着他?每次救她没有好脸色不说,一看见他就躲。他就这么招人讨厌? 「你找叶季辰?」他走近了,突然发问。 绮罗抬头看见林勋,吓了一跳。这个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与你无关。」她说完,转身就走。林勋叫住她:「他刚走不久,我的手下有办法追上他。」 绮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裹,这是叶蓉让丫环拿来要她转交的,之前叶蓉派人送去叶季辰那里他不肯收。本来叶季辰是明日走,不知为什么提前了,害得绮罗刚得到消息,追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人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绮罗深呼吸了口气,转过身把包裹递给林勋:「那麻烦世子把这个交给舅舅,这是他姐姐给他的。」 林勋拎过包裹,还挺重的:「舅舅?你跟他的关系很好?」 绮罗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他站在她面前,她很不自在。他身上的味道,简直就像是迷药一样,熏得她晕乎乎的。 「求人做事得拿出态度。」林勋又把包裹还了回来。当初小白那么难训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还搞不定一个丫头片子? 她……忍。绮罗换上笑容:「是,我跟舅舅的关系很好。这样回答,世子满意了吗?」 林勋轻扯了下嘴角:「走吧,我送你回去。」 绮罗当然不想他送,可是看到攥在他手里的包裹,又不能拒绝。她闷闷地上轿,微微挑开帘子,看见林勋把包裹交给一个护卫,侧头吩咐了两声,那护卫便跃上马,绝尘而去。他真的长得很高大,身上的筋肉结实,就算站在一群护卫当中也十分显眼。他的容貌虽然没有陆云昭那么出色,但绝对当得英俊两个字。前世她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岁月的魅力。这一世他是少年,眉目间还有一股属于年轻的桀骜不驯,反而没那么有距离感。 林勋侧头看过来,绮罗连忙惊慌地放下帘子。 「世子!世子!」有人骑马飞奔而来,在很远的地方就高声叫着。 西北传来紧急军情。西夏人诈降,林阳本疑为西夏人诡计,但随军监军萧迁却不肯听,执意要放西夏人入怀远城。议和期间,西夏将领张元与城外十万大军里应外合,杀死了怀远城的几名守城大将。林阳负伤,由郭孝严护卫着突围,西夏趁机攻取了渭州。朝中人心惶惶,深怕西夏继续挥师南下,主和派大臣向真宗皇帝力谏与西夏李氏议和。真宗皇帝态度有所松动,林勋却坚决反对,自动请缨前往西北支援。 真宗皇帝思虑再三,任林勋为延州经略安抚使,派往西北。 林勋还未到西北,便传出林阳伤重不治的死讯。真宗皇帝震惊悲痛之余,追封林阳为柱国公,并举国丧。 因为林阳之死,真宗皇帝怕林勋受到影响,密诏宣他回京。林勋却没有回去,并秘密写了一封上书给真宗。真宗看过之后,竞痛哭流涕。 林勋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悲痛一举夺回了还没在西夏人手里捂热的怀远城,举国沸腾。之后他又命前锋军趁胜追击,按照计划突袭西夏军营。监军萧迁却背着他又下了另一个命令,导致前锋军贻误战机,全军覆没。林勋在军营里怒斩萧迁,并把他的人头挂在营门口三天三夜,那之后没有随军文臣再敢私下更改军令。朝中言官铺天盖地地弹劾林勋擅自专权,斩杀朝廷命官竟不事先向皇帝禀告,其心可诛,要求撤换林勋。 好在几位参政据理力争,连文相都亲上书为林勋说情,言明临阵换将动摇军心,何况林勋父子功在社稷。真宗皇帝本就对文昌颂有愧,遂只发了一纸诏书训斥。朝廷大军继续势如破竹,西夏连连败退。到了七月,因为粮草补给等原因,真宗皇帝下令林勋与西夏议和。 第48章 议和之后,林勋辞官为林阳守丧,一去便是三年。 扬州是淮左名都,三月烟花,十里繁华,古来便是天下第一富饶之地。元光七年五月,郭松林以真宗皇帝追封的太傅致仕,选在扬州终老,孟氏和郭雅心一同送他前往。 马车前后总共有四乘,马车之后还有牛车组成的车队,多是皇帝的赏赐和这些年郭松林积攒的家当。因为路途遥远,真宗皇帝还特派遣一队百人的禁军护送,以示恩宠。 忽然,第三辆马车被叫停,郭允之匆匆忙忙地掀开马车帘子,大声喊道:「娘!」 第二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了,孟氏扶着丫环下了马车,走到郭允之面前:「怎么了?可是恵兰又不好了?」 郭允之着急地点头道:「兰儿吐得厉害,娘,赶紧给找个大夫吧。」 郭雅心也从马车上下来,对玉簪说:「你去跟父亲说一声,就说恵兰受不住了,让车队先停一停,我们休息下再走。」 「是,夫人。」玉簪连忙跑去第一辆马车那里禀报。禁军统领马宪策马上前来,得知是郭家的少夫人生病,便让身边的副将去前面的镇子里请大夫来。 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郭允之把朱惠兰从马车上抱下来,一直给她拍背顺气,朱惠兰面白如纸,好像真的很难受的样子。孟氏让丫环去取水囊来,郭雅心寻思道:「嫂子,兰儿会不会是有了?」孟氏错愕:「这才进门两个月,便有了?」郭雅心掩嘴笑道:「你看允之那样子……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妻子,必是格外疼爱一些。我猜八成是有喜了。」孟氏听了后,也掩不住喜色,又让另一个丫环去拿了一床薄毯子过来。 这里都是女眷,马宪也不敢久留,只策马经过第四辆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往车窗那边望了一眼,心里有些期待。恰巧这时,一只芊芊玉手挑起车帘。帘后的人看到马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致意。马宪尴尬地笑,快速回到禁军队伍里头去了。副将问他:「大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可又是那……」 「去,别胡说。」马宪抬脚蹬了他一下,心中暗骂自己禽兽。他活了快三十岁,是殿前司诸班直的金枪班都虞候,按理来说什么风雨和人物没见过。偏偏这朱家小姐……怎么说呢? 美人有些一见惊艳,比如郭家的少夫人。有些虽不惊艳,但胜在气质出众。这位朱家小姐的容貌既惊艳,又自带着股仙气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似能撩拨人,但她又不是刻意如此。让人一直惦记着想多看几眼,又不敢生出亵渎之心,恨不得高高地捧着。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能有幸娶回家,必定要当做宝贝一样疼的。他若不是年纪大了些……马宪虚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来了! 绮罗放下车窗帘子,宁溪在旁边低头笑道:「这位都虞候大人又对着小姐犯傻了。」绮罗瞪她一眼,见朝云垂着头老老实实地不说话,忍不住逗她:「朝云,你家公子怎么把你们姐妹俩教得这么像闷葫芦?」朝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绮罗:「小姐,奴婢是暮雨。姐姐去送信了,还没回来……」 绮罗笑着按住额头。朝云跟暮雨长得实在太像了,她从来没有分清楚过。但陆云昭却一眼能看出她们谁是谁,真是厉害。她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雕刻精美的银镯子,心念百转。上次见到他还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她跟着三娘在花园里切磋新编的舞,穿着简易的舞服,头发也是随意挽了个髻。她旋转身时看到廊下静静站着一个男人,惊了下,步子便乱了,险些摔倒。那个人连忙走过来扶着她的腰,把她拥入了怀里。 她堪堪站稳,双手按在他胸前,抬头看着他。虽然每年都有一次机会看见他,但这人真是每看一次都比上次更好看,浓眉大眼,睫毛惊人地长,嘴角带着春风般的笑意。他的目光温柔到要把人溺毙,扶着她站好后,便轻轻松开了手。 三娘笑着向他行礼,然后就退下去了。 她看到自己还穿着怪异的舞服,忙背过身去,抱怨道:「你怎么每次都不出声的。我要去换衣服了。」她低头往前走,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用了巧劲,她挣了挣,没有挣开。 「我只能呆一会儿,让我再看看你。」他把她拉到面前,柔声问道,「我们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我们……什么事?」她避开他的目光。从前他看她,是用哥哥看妹妹的目光,更多的是疼爱,可是这两年却完全不一样了。她长高了,并且在最初的那一年瘦下来之后,所有人都惊艳不已。原本被圆圆的脸模糊掉的五官,变得小巧精致,娇艳如花。身体也不臃肿了,玲珑有致,体态轻盈。很多人就两年没看见她,都认不出她是谁。她爹还取笑她,说这才像他跟娘生下来的女儿。 他的脸垂下来,气息近在咫尺:「年底我回京,考到馆职,想把我们的亲事正式定下来,告诉两边的亲友。待你及笄,我便娶你。」 「这事你跟爹娘商议就好了,我说的又没用……」她小声道。 「我想听,你愿不愿意?」 她想,若是此生要嫁人,的确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他们相识近十年,彼此相处融洽,他也的确对她很好。既然爱一个人那么难,不如选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朱惠兰最后不是也选了郭允之吗?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她笑着逗他。 他顿了一下,严肃地说:「你知道,别的事你若有丝毫不愿,我必不会强迫。唯独这件事不行。」他从怀中拿出银镯子戴在了她的手上,又把她的手拿到嘴边轻吻。很痒很酥麻的感觉,她推开他,迅速地跑远了。 宁溪见绮罗在发呆,便问:「小姐,行了半天路,咱们要不要下去走走?三小姐……少夫人好像又不舒服,车队都停下来了。这身子骨也着实娇贵了些。」 绮罗回过神来,整理小桌上的画稿:「也不能怪三姐。林姨娘是勇冠侯府出身,到了国公府之后,大伯又对她宠爱有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三姐自然养得娇贵。这世上做父母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呢?你看我爹娘把我宠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个瓷器似的。以后我嫁了人,恐怕也要被夫家嫌弃的。」 第49章 「不会。公子那么喜欢小姐,肯定也一样宠着的。」暮雨忽然认真地说。 宁溪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绮罗哭笑不得。这暮雨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总能把她堵得没有话说。 「小姐等等。奴婢去找件斗篷来,外面有点风。」宁溪说着,到马车尾去翻了。 绮罗扶着宁溪下马车,走到孟氏和郭雅心的身边。大夫正蹲在那儿为朱惠兰诊治,郭允之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心气甚高的朱惠兰最后竟然选择了郭允之。在她的众多爱慕者中,比郭允之有本事,家世好的,也不乏其人。可郭允之为了朱惠兰,淋过雨,跳过水,攀过崖,最后终于打动了佳人芳心,朱惠兰甚至不惜忤逆林淑瑶也要嫁给他。看到如今这样如胶似漆的情景,不得不说,朱惠兰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老大夫诊断之后,笑眯眯地说:「恭喜这位夫人,您有喜了。」 朱惠兰讶异地张开嘴,郭允之高兴地大叫起来:「兰儿,听到了吗?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朱惠兰看了看四周,轻拍他的胸口,羞道:「你轻点声!」 「好,好。可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郭允之低头亲她,她躲不开,只能把脸藏进他的斗篷里。 老大夫收起药箱,走到孟氏面前:「老夫给这位夫人开一帖安胎药。有些夫人怀第一胎的时候害喜严重,这都是难免的。饮食方面也要注意些了。」 孟氏自然也很高兴,满脸喜色:「有劳大夫。」 郭雅心侧头看到绮罗,她穿着白色素底斗篷,挽着斜髻,只插着一根银珠花的簪子,这身装扮根本衬不上她的容貌。郭雅心叹了一声,执起她的手:「皎皎,我送你的那套黄金头面呢?」 「娘,那些都太华丽了。」绮罗无奈道。 玉簪说:「小姐这容貌,什么首饰都不嫌华丽,就怕衬不起小姐。总是这么素着,反而埋汰了。」左右的丫环婆子都称是,以前小姐是长得胖,所以不爱打扮。如今生得如此美貌,不好好打扮可是暴殄天物的。 孟氏坐到郭允之的那辆马车里头,方便照顾朱惠兰。丫环婆子很多都是没成亲没生过孩子的,没什么经验,孟氏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郭松林虽然没有露面,但特意吩咐车队行进得慢了些。郭雅心把绮罗拉到自己的马车上,按着她的手说:「到了扬州可能会见到云昭。」 本来在弄茶的阿香惊住,茶水不小心泼了出来。玉簪是大丫环,自然责怪她:「怎么来了几个月了,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万一烫到夫人小姐怎么办?」 阿香委屈地说:「对不起。」她只是听到陆云昭的名字,一下子慌了神而已。陆云昭惊才绝艳,每有诗作问世,就会引起洛阳纸贵的场面,民间的女子都爱称他为陆郎。因他不仅诗文冠天下,更是长得一副招人的好皮相。在扬州这样风流多情的水土里,青楼名妓争相邀请他不提,争风吃醋之事也屡见不鲜,主动追求的名门闺秀更是不计其数。他已弱冠之年,还一直不娶,也是许多人对他趋之若鹜的原因。 这个阿香才十六岁,是徐妈妈介绍进来的,说是家里的远房亲戚,因着夫人宽厚,要让她跟在身边学学规矩,并没有签卖身契。徐妈妈年纪大了,年初郭雅心就把她放回去养老了。 郭雅心接着说:「他官声好,政绩斐然,结交的又都是淮南二路的名流,还经常出入陵王府。原还怕他因着当年科举的事情被打压,仕途不顺,却不想离京反而成就了他。他年初的时候,已经跟我提过你们的亲事,我和你爹舍不得,一直压着。但是最近老有人请你爹吃酒,一副要提亲的样子,我们也快瞒不住了。皎皎,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听您跟爹的就是。」绮罗低声回答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明玉和郭雅心却生怕委屈了她,总是要听她自己的意思。 阿香第一次听到郭雅心提起陆云昭和绮罗的亲事,忍不住又看了绮罗两眼。原来陆郎一直不娶,就是为了小姐啊……小姐被夫人老爷娇养着,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长得真是漂亮。容貌娇艳如鲜花晗露,冰肌玉骨又似仙气飘飘。 车队到达平安镇,包下了一座酒楼休息。郭松林吩咐下人,自己在房间里吃晚饭,其余的人便都在一楼的大堂吃。这小镇因为已经靠近扬州,也十分繁华,孟氏特意交代厨房炖些鸡汤上来。 绮罗和郭雅心坐在一桌,讨论着沿途上的趣事,还各自出谜题来猜地名。玉簪和宁溪也一并参与进来,那一桌时不时地笑语欢歌。碎珠小声抱怨说:「这些人也真是的,明知道夫人怀孕了还这般吵。非得显得自己多读了几本书似的……」 郭允之连忙问道:「兰儿可是嫌吵?我去跟姑母和表妹说一声。」说着便起了身。朱惠兰笑着拉住他:「夫君别去。他们猜谜挺好玩的,我也在听呢。别因为我一个人伤了和气,这路上已经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了。」 郭允之不以为然:「你怀着我郭家的孩儿,说什么添麻烦?」 孟氏让丫环端着煮好的鸡汤走过来:「是啊,你现在最是精贵了。来,喝些鸡汤。」朱惠兰要起身道谢,孟氏按着她:「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在意那些虚礼做什么?快坐着,趁热喝了吧。」朱惠兰柔声道:「谢谢母亲。」她当初选郭允之,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孟氏。孟氏的出身不高,脾气非常温和,从不立规矩,也不为难小辈。朱惠兰只是一个庶女,按理来说嫁给郭家嫡子是高攀了,孟氏却不曾嫌弃过她。朱惠兰从前有个密友高嫁到了公侯之家,可是差点给那婆婆整死的,最后还弄到了小产。朱惠兰去看过她以后,顿时没有了嫁入高门的念想。 孟氏又让丫环把另一碗鸡汤送到郭雅心那桌。郭雅心向孟氏点头道谢,给绮罗盛了满满一碗:「沾兰儿的光,你快多喝些补补。小时候看着多结实啊,大了之后这细胳膊细腿的,看得我真心疼。」 第50章 绮罗捂嘴笑:「娘,我现在身体好着呢。只是看上去弱不禁风而已。」 「唉,还是胖点好。」 绮罗正低头喝鸡汤,忽然听到门口有喧哗声。似乎掌柜已经说了酒楼被人包下,那些人却不肯走,硬要闯进来。少顷,只见几个穿着便服的高大男子走进来,高声问道:「哪一位是朱家小姐!」 绮罗看到他们训练有素,倒不像是坏人,反而像是官家的人。但她并没有动,直到马宪跟进来说:「朱小姐,他们是公主殿下的护卫。」 大堂里的人都惊了一下,面面相觑。公主好端端的要找绮罗做什么?郭雅心担心地看向绮罗,绮罗对她安抚似地笑了笑,缓缓起身走过去:「我就是朱绮罗,请问公主找我有何事?」 领头的男子低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公主就在门外的马车上,请。」 绮罗走出去,酒楼外面的确停着一辆华顶的厢式马车,前后有小勾栏,底下轴贯两挟的朱轮。绮罗扶着丫环登了上去,进入马车的里面。内部很宽敞,装饰得华丽舒适,端坐的少女眉若翠羽,眼似流光,顾盼之间皆是风采,周身还流落出一股富贵骄纵之气。她抬眼看见绮罗,微微愣了一下:「你是……?」 「臣女朱绮罗,见过公主殿下。」绮罗行礼。 赵仪轩没想到,朱家小姐竟然是如此的绝色佳人。虽然在京中的时候,也风闻她的美貌,但自己毕竟也是天生丽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眼下看见真人了,却不得不生了些忌惮。皎若云间月,清如出水莲,偏偏还长得如此惊艳。她开诚布公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绮罗愣住,堂堂公主竟然找她这么个小人物帮忙?但她还是说:「公主请讲。」 赵仪轩道:「我需要你编一出舞,我要送给一个人当做生辰贺礼。之前,我派人去找过月三娘,她说上回在舞坊演的那出轰动京城的桃夭舞,是你编的?」 怎么,三娘竟把她给供出来了?绮罗谦虚地说:「主要是三娘的主意,臣女只是提了些建议。」 「不用太过谦虚。月三娘号称京城第一舞者,她推荐的人必不会差。时间紧迫,你跟家人说一声,随我去扬州城外的行宫小住些日子吧。保密起见,你最好什么人都不要带,我的宫女会照顾你的。安全问题,自然也不用担心。」 赵仪轩金口玉言,绮罗也无法拒绝。她下车走回酒楼内,跟郭雅心和孟氏转述了公主要她帮忙,去行宫里小住的事。孟氏和郭雅心都不太放心,绮罗长这么大,没有单独出过门。但她们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违逆公主的意思。暮雨在绮罗耳边说道:「奴婢偷偷跟着马车,就守在行宫外头。若是情况不对,用这个通知奴婢。」她把一个竹筒放在绮罗的手里,绮罗点了点头。 有暮雨暗中保护,众人才放下一点心。绮罗按理也要跟郭松林说一声的,但公主的护卫却一直催她,她只能仓促上路了。 马车一路行到了扬州城外的青山,行宫建在山中,一路有大道通往。赵仪轩只简单交代了一下行宫里的舞娘和丫环随绮罗调遣,她需要什么也尽管开口,只务必让此舞出彩。绮罗越听越觉得月三娘真是给她找了个大麻烦,公主的差事,万一做的不好,岂不会有性命之忧? 通过几重关卡,便到了恢弘的行宫。下车前,赵仪轩特意给了绮罗一个面纱,要她戴上,然后吩咐宫女领她去歇脚的地方,自己先进去了。 行宫占地很大,垂柳环绕,藤蔓爬墙。因为修建的年代有些久远,加上没什么人往来行走,有些阴森森的。绮罗跟在宫女的后面,走到半路上,那宫女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转过头说:「姑娘且在这里等等,奴婢去去就来。」 绮罗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但那宫女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已经走开了。 穿堂风呼呼地吹过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明明是大白天,还时值仲夏,绮罗只觉得寒气萦绕在周身。忽然,迎面走来一群丫环婆子,一见她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走:「姑娘,你在这里啊!我们可找了你半天了!」 绮罗不知道她们要拉她去何处,只听那婆子碎碎念道:「好端端的,你跑什么呢?要你去伺候爷,又不是要你的命。」 「你们弄错了……我不是……!」绮罗要挣脱开那婆子,但婆子的力气大,却不肯放手:「进来了可就没有后悔药了!你爹娘是收了我们丰厚的赏钱的!你们几个,给我押着她。」 绮罗被丫环婆子包围在中间,差点没法呼吸。她喊了一声,却被一个丫环捂住了嘴。她们推搡着她,最后把她推入了一个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好像还落了锁。 绮罗在门边拍了拍,要他们放她出去。外面的人呵斥道:「老实点,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她们一定是认错了人。绮罗镇定下来,看了看四周。这显然是个男人的房间,屋中的布置陈设很简单,有一股似有还无的催眠香味道,看来主人夜里睡得不太好。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世父亲被押走以后,她夜里也是要靠着这个味道才能勉强入眠。既然出不去,她干脆就在这里等着主人。她爹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难道他们还能来强的不成?何况公主若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也会派人找她,不会出什么事的。这样想着,她便寻了一张交椅坐下,静静地等人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刚才那个婆子的声音:「您进去看看再说!绝对是个美人儿!」接着门被打开,一个人似乎被硬推进来,踉跄了两步,趴在了桌子上。他一只手还拿着酒瓶,仰头想喝两口,抖了抖,却发现里面没东西了,这才费劲地站起来。 「请问……」绮罗看清眼前的人,一下子捂住嘴巴,竟然是林勋!她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他瘦了很多,两边的颧骨突出,下巴上长满了胡渣,琥珀色的眼睛十分迷离。那个威武赫赫的战神,仿佛变成了一个潦倒的醉鬼。他只看了绮罗一眼,便冷漠地走向床榻,头一栽就没声响了。 第51章 绮罗小心翼翼地走向床边,轻轻叫了声:「林勋?」 床上的人呼吸沉稳,好像睡着了。 绮罗俯下身,帮他把靴子脱了,又费力地把他的腿放到床上,拉过床里面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的俊脸酡红,眉尾好像有一道新添的伤痕,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前世她也注意到这道伤痕,三年之前却是没有的。看来是打西夏的时候受的伤。西夏那几场大战打得异常精彩,民间口口相传,争相传颂他是卫国的大英雄。难道是因为林阳的死,他才变成这样? 她低下头,想把他的头搬到枕上,这样能睡得更舒服些。这三年,她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听他的消息,可是杳无音讯。她虽然知晓他前世大体的人生脉络,却不知他在这过程中经历的每一件事。他的丧期应该已满,只是不回京,在这扬州的行宫里头做什么呢? 就在她要退开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一手搂着她的腰,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绮罗惊呼出声,面纱已经被他扯去。他仔细打量她,大掌抓住她企图反抗的双手,哑声问道:「说,你是什么人。」 他虽然满身的酒气,方才迷离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锐利,就像捕猎的鹰。她怎么就忘了,这人是长年行军打战的将领,枕戈待旦,头脑时刻清醒,哪怕是醉酒的时候也不会放松警惕,刚才是故意试探她的吧?她气极,不想回答他。她怎么就这么容易对他心软?反正无论他遭遇什么,最后都会变成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府之首。 他把她的手按在头顶,逼近她的脸道:「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便低头吻向了她的嘴唇。 绮罗瞪大眼睛,只觉得嘴唇被人深深地碾压,下意识地抬起脚要踹他,却被他利索地用腿压住。她在他身下显得娇小不已,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觉得嘴唇上烫得惊人,继而蔓延到整张脸和耳根,口中还有淡淡的苦涩酒味,身体像在燃烧一样。她没有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地吻她,更没想到他并没有浅尝辄止,而是用舌头撬开了她的牙齿,长驱直入,不断在她口里翻搅起惊涛骇浪。津液从她的嘴角滑落,他卷舌舔过,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攻城略地。她在他的压迫下瘫软成泥,就像被雨水打落的娇花,毫无反抗之力。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强悍了。 林勋原本只是想惩戒她的不合作,却没想到她的滋味是如此青涩而甜美,理智渐渐地不受控制,只想掠夺更多。刚刚闭着眼睛的时候,分明能感受到她的关心,可当他一睁开眼睛,她就又是那副抗拒的态度,他很恼火。 直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世子在里面吗?」 林勋一下子清醒,放开绮罗,把她往床里一推,放下帘帐:「呆着,别动。」 他扯开衣袍,还未走到门边,门外的人便推开门进来,先是望了一眼床帐,然后看着眼前衣衫不算齐整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世子对杂家送的人很满意。」 林勋抬手道:「劳刘公公费心了。」 刘芳邪魅地笑道:「费心倒不会,只要世子满意,区区一个扬州美人算什么。那杂家就不打扰了?」 「刘公公请。」林勋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刘芳忙伸手扶住他:「世子还是少喝点酒,喝酒伤身的。」 「谢公公关心。」林勋恭敬地把刘芳送出去,锁好门,眼神往下一沉,犹如不见底的深渊,还透着冰冷的杀意。他平复好情绪,回到床前,挑开帘帐,看到绮罗抱着膝盖缩在床角,警觉地看着他。这眼神,当真是撩人……他移开目光,坐在床边叫道:「朱绮罗。」 绮罗心尖一颤,几乎是叫出来:「你……你知道我是谁?」 他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碰,继而压低声音:「第一眼便知道,只不知是不是陷阱……不过,我的对手应该不会送这么笨的女人来诱惑我。」 「那你刚刚还……!」绮罗简直要被这个人气死了,「那可是我的初……!」她咬住嘴唇,不再往下说。前世她送上床他都不要,今生连个招呼不打就夺掉了她的初吻。她当真恨他恨得牙痒痒。这个人怎么能这么霸道! 「……我也是。所以你并不吃亏。」林勋冷淡地说。 鬼才相信!把她吻得晕头转向,毫无招架的能力,怎么可能是第一次! 「你来行宫做什么。如实回答。」 绮罗回道:「我送外祖父到扬州,仪轩公主请我来……帮个忙。走到半路上,被冲出来的丫环婆子硬拉到这里来了。」 林勋似是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来:「你不能待在这里。穿上这个,我送你出去。」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绮罗忍不住问道。刚刚进来的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在那人面前装出醉酒的样子? 「与你无关。」 绮罗被他一句话堵回来,不言语了。不过想想也是,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他就算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她恐怕也帮不上忙。她的那点小聪明,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够看的。作为日后的西府之首,第一个以武将出身,问鼎文官最高军事职位——枢密使的勇冠侯,应该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吧。 房门打开,林勋搂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绮罗出来。外面站着两个护卫,还有丫环婆子守着。绮罗一路上低着头,正不知要去向何方,刚好看见领她来的那个宫女好像正焦急地四处找人。 「那是公主的人,她好像在找我。」 林勋把她拉进一个角落,拿走了斗篷,低头道:「你过去吧。为免公主怀疑,别提刚才见过我的事。」 绮罗顺从地点了点头,林勋便放开她,先走了。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戴好面纱,稍微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去,来到那位宫女身后:「姐姐在找我?」 宫女看到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姑娘去哪儿了?要奴婢一顿好找。」 第52章 「刚才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去找茅厕了。」绮罗不好意思地说。 宫女也没有怀疑:「那咱们快走吧。」 林勋看到绮罗跟那个宫女走了,才挑偏僻的路回去。经过阁楼门前,有个独自扫地的丫环很眼熟,他打了两个响指。那丫环看了看四周,放下扫帚过来:「大江东去。世子有何吩咐?」 果然是他的人。林勋把斗篷递给她:「穿上这个,跟我回房。别让人看见你的脸。」 丫环是林勋训练的死士之一,名叫肖茵。她脸微红,但二话不说地就把斗篷穿上了。 林勋搂着她回去,在她耳边问:「刘芳送来的人,处理掉了?」 肖茵的身体都是僵直的,这个男人让她心神俱颤。但她不会忘记是为了帮枉死在战场的哥哥报仇才在这里,定了定心神说:「处理掉了。可是被那老阉狗发现了端倪?」 林勋摇了摇头,声如寒冰:「按计划行动。」 丫环带绮罗到一座偏院,赵仪轩已经坐在明堂里等她。看到她进来,一下子站起来:「怎么那么久?我都准备派人去找了。」 「姑娘走丢了一阵,说是肚子疼。」宫女怯怯地说。 绮罗行礼之后坐下来,看到桌上有些书稿,拿起来看:「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我命人找来的关于舞乐的记录,给你的时间不多,应该来不及重头开始编了。就选些已有的改一改吧?另外,我派人去舞坊,瓦舍里找了足够的人,再加上宫里的小儿队和女弟子队应该够用了。你现在可有什么想法?」赵仪轩迫不及待地问。 绮罗回道:「我需要知道对方的喜好。比如,他喜欢文舞还是武舞?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样的场面?」 赵仪轩被她问住,着急地看向身旁的女官。女官替她回答道:「朱小姐,这些公主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绮罗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肯花如此心思准备生辰礼物讨好的,必是重要之人,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赵仪轩扯了扯腰上的玉佩,嘀咕道:「他那个人,话又不多,喜好更是难打听……你尽力而为就是了。」 「方便告知对方的身份吗?也许对编舞有帮助。」对于这个赵仪轩要讨好的人,绮罗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但还是要对方亲口说出来才能证实。 「他……是林勋啦,勇冠侯世子,你知道的吧?」赵仪轩说完,也不觉得害羞脸红。她喜欢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她也不介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前几年因为守丧,她都找不到他。这趟跟四哥下江南,一边视察一边游玩,从陵王那里知道他的行踪,真是把她高兴坏了。 「原来如此。」绮罗不动声色地说。他应该是喜欢紫色的吧?他那个人衣服基本上不重样,却只有紫色的袍子或里衣会穿多一次。 「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赵仪轩问道。绮罗摇了摇头:「没有了。请公主给臣女一天的时间,需得好好构思一下。」 「好吧。」赵仪轩站起来,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这里是行宫里最偏远的住处,应该没什么人来。不过我还是留下几个禁军在外面守着,你没事不要随便走动,有事情就吩咐阿巧去做。一会儿我多派几个宫女来照顾你。」阿巧就是领绮罗来的那个宫女,闻言上前行礼。赵仪轩一方面是真心为绮罗好,另一方面也有私心,万一被林勋看到这么美的姑娘……反正她是不愿意的。 绮罗跟着起身道:「臣女喜静,也不习惯身边有很多人,要阿巧一个就好了。」 「嗯,随你吧。」赵仪轩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夜幕降临,行宫里更加空旷寂寥。绮罗还在偏殿里看书,皇家水准的舞,她也没有经验,让阿巧去叫了两个宫中的舞娘过来商量。 资历深一些的余娘说:「姑娘是打算准备武舞了?可我们以前多跳文舞,武舞可能跳不好。」 「不要紧,其实是相通的,只是把彩绫这些换成剑,把身上的舞服换成改良后的铠甲。宫中祭祀或者典礼的时候都跳的武舞,你们应该见过吧?而且我会多用些男子。」 长得美、年轻些的娇娘连忙说:「奴婢是肯定要跳的。」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口气不对,连忙补充道,「奴婢仰慕姑娘的《桃夭舞》已久……还请姑娘多多指教。只是皇上和皇子们都是爱看柔美的舞,这《兰陵王破阵乐》世子真的会喜欢看吗?」 绮罗知道娇娘的心思,她其实也没有把握:「且试试看吧。娇娘你不仅要跳,还要领舞的。」 娇娘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这正合她的意思。 时辰不早,绮罗让她们先回去休息。余娘和娇娘从殿里出来,娇娘说:「余娘,你看到了吧?这朱小姐虽然戴着面纱,但绝对是个大美人,吐气如兰,就像个仙女儿似的。就是年纪小了点,再长大些还不知道是如何的姿色呢。」 「这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可不敢被公主听去。」余娘看了看四周,把她拉到身边,低声嘱咐道,「尤其你对世子的心思,别被公主知道了。」 「仰慕世子的又不止我一个,姐妹们哪个不多少存着点爱慕之心,余娘你就没有嘛?」娇娘嗔道。 余娘感慨地说:「当年我的家乡渭州被西夏兵洗劫,是世子把父老乡亲们救出水火,他是我们的大英雄。三年前若是没有他挫败西夏的大军,西北那一块恐怕都没有了,也许我们现在都是西夏人的奴隶了。」 「哎,我偷偷听到了一件事。」娇娘按住余娘的手臂,神秘地说,「当年世子派去突袭西夏军营的前锋军一万五千人,是被人害死的!那些可都是勇冠侯带出来的亲兵那,各个骁勇善战。你记得吧,世子为了这件事,斩了当时的兵部侍郎萧迁,惹得群臣非议,皇上差点要把世子召回京问罪。」 「朝堂的事,你可不敢乱说!」余娘捂着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第53章 林勋负手从阴暗处走出来,于坤提着灭掉的灯笼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借着月光,于坤看到林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着,整个人绷紧就像一根弦。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死伤也在所难免,但前锋军一万五千条人命却是枉死的!他不会忘记肖副将带前锋军出发的时候,在马上回头,朝他高高举起的那把白缨枪。他们曾围着篝火,畅谈过理想,在最艰难的时候,一口干粮舍不得吃互相推让,冬夜抱在一起取暖,年长的兵偷偷地卸下自己袍子里的棉花,塞给年幼的兵。他们是同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父子,可他们,却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 「世子,刘芳在朝中经营多年,深得皇上宠幸。这老狐狸的警觉性极高,身边有很多高手,自己的身手也很好。万一事败被他逃了,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去,对我们很不利。」 林勋周身透着一股寒气:「我已经等了三年,那狗贼必须死,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于坤叹了口气,不再劝什么。 林勋转身,看到偏殿里还亮着光,问道:「这里住着什么人?」 于坤笑着回道:「公主请回来的朱家小姐,好像是为了给世子的生辰编舞的。三娘不是写信告诉您了吗?前阵子红透京中的桃夭舞就是她编的,那舞裙和头饰也是她设计的,很多小姐还去首饰铺定做同样的款式呢。」 林勋径自向偏殿走去,看到门外有禁军把守,便绕到后墙,一个纵身跃了上去。 于坤可是个书生,半点武功不会,着急又不敢大声:「世子?」 墙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在这等我片刻。」 林勋轻轻走到横风窗外,看到里面点着烛火,橘黄的光线照着那个正在翻阅书籍的年轻女子。她的神情很专注,不时提笔在纸上画什么,连拿杯子喝水时目光都没有挪动。宫女走到她身边说:「姑娘,早点歇下吧。」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先去休息吧。」 宫女高兴应是,打着哈欠出来,林勋忙侧身闪到一旁的角落里。等宫女走远了,林勋再往里面看,人却不见了。他走进去,拿起书桌上的纸张,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圆点,每一章标注的位置都不一样,右上写着《兰陵王入阵乐》。他原以为三娘是故意抬高这丫头,没想到真是有模有样的。他本来猜测她会编文舞,没想到居然是入阵乐……他正需要一场武舞。 一阵清香传来,林勋放下纸张,寻着香气找到了小厨房。绮罗正在煮面,锅里下着面条,冒出蒸腾的雾气,她一边呛着一边烧火,又卷起袖子在旁边的案板上切靑葱。葱切得长短不一就算了,还大呼小叫的,总以为她切到手了。瞧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像是下厨房的? 他走过去,绮罗吓了一跳,手中还举着菜刀:「你……怎么进来的?」 林勋沉默地从她手中拿走菜刀,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葱切好,又添了些柴火,搅了搅锅中的面,盖上盖子。绮罗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见他又在厨房里翻找了一下,回头问她:「要添些荤的么?」 绮罗轻轻地点了点头。今日一整天都在忙,着实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此刻饥肠辘辘的。 林勋把熏肉拿过来,切成薄片备着。等在碗里调好底料,捞上煮熟的面条放进去,又淋了汤,厨房里瞬间飘满了香气。他把做好的面拿到小桌子上,对绮罗说:「好了,吃吧。」 绮罗坐下来,看着卖相极好的面条,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她都没时间开口说话,只顾埋头吃。没有想到堂堂的勇冠侯世子,面居然做得这么好吃?!他不是应该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吗? 林勋坐在她对面,看到她顷刻之间就把他做的面吃干净,连汤汁都不剩,眼里有了点暖意。他居然也有心甘情愿为人洗手作羹汤的一日。 「这些事为何不叫下人来做?」他问道。 「这么晚了,没必要兴师动众的……我以为一碗面而已,难不倒我的。」绮罗小声说道,「对了,你怎么会煮面的?」而且这么好吃,她小声在心里补了句。她是绝对不想夸他的。 林勋的目光沉下去,声音仿佛很远:「行军的时候,一个兄长教的。他比我做的好。」 「那你这位兄长的手艺,足够在京里开一家面店了,保证生意兴隆。」绮罗笑道。 「他死了。」 绮罗惊住:「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 林勋站起来说:「我来就是告诉你,公主要你编的舞,选武舞。不过我刚才看过你画的东西了。告辞。」 绮罗也站起来,目送他离去。她能隐隐感觉到他的情绪在刻意压制着……他跟那个人的感情应该很好吧?不过,除了前世的父亲,第一次有个男人亲手做东西给她吃,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碗面。这种感觉……很奇妙。 要说扬州城中,最有名的地方应该就是陵王府了。陵王府原本是前朝的大盐商耗费巨资修建的,后来辗转到了老陵王的手中,便传了下来。主体建筑几深几纵,屋宇有数十座,可容千人同住。它的花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讲究造景。湖池是全园的中心,湖中有绿荫小岛,岛上建有观景堂,北岸是葱绿的小山,南岸是四并的气派堂屋。无论是从湖岸望湖中,或从湖中望湖岸,皆有景致。 湖区开阔,小山里头自有曲径通幽。竹林小径直达山上的环翠亭,不仅山下之景一览无遗,并且周围缀以花木,鸟语花香。亭前有人正在对弈,石几上摆着棋盘,棋子为翡翠所制。一玄袍锦衣的男子执深翠色棋子,容貌俊朗,目光有一股岁月累积的成熟深邃,正研究棋盘上的走势。坐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年轻俊美,侧面看就犹如泛光的珠玉,剔透得惊人。他的手放在乌木棋盒里,有些心不在焉。 玄袍男子放下棋子,很自然地说:「曦儿,该你了。」 白衣男子不悦道:「王爷,我叫陆云昭。」 第54章 玄袍男子抬起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云昭。」 「王爷找世子来陪你下棋吧。我有事,先走了。」陆云昭站起来,玄袍男子不急不缓地看着棋盘说:「你可是要去城外行宫?我劝你最好别去。」 陆云昭停住脚步:「我有重要的人在那里。」自从朝云跑来告诉他,绮罗被公主带到行宫去,他就坐立难安。可陵王不放他走。若是从前他倒也不怕,只是现在绮罗长得实在是太招人了……他一刻都不想再等。谁知,他刚往前走了几步,立刻有人伸手拦在他面前:「公子留步。」 「让开!」陆云昭皱眉。 陵王赵琛抬起手,那些人立刻退了下去。他走到陆云昭的身边,两个人是如出一辙的挺拔秀姿。 赵琛抬手按在陆云昭的肩膀上:「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暮雨不是在行宫外头护着那丫头了吗?朱明玉怎么说也是朝廷三品大员,靖国公府虽然大不如前,但府里的人也不是谁都敢动的。你身为朝廷命官,没有得到皇室的通传就随便跑到那里去,会坏事。」 陆云昭冷冷地说:「王爷不就是要帮着林勋把刘芳给除去么?我只要绮罗平安。」 赵琛道:「我那个外甥行事果决利落,从来不会牵连无辜。朱家的丫头肯定会没事的……但你怎知我要除掉刘芳?」 「刘芳告老返乡,只是途径扬州,王爷就使计把他骗到行宫去。你多年不问朝政,只知道享乐,他对你自然没有戒心。刘芳这些年仗着皇上的宠幸,结党营私,没少做排除异己之事。林阳在军中斩了他的义子,还在皇上面前弹劾过他。他怀恨在心,便私下串通嫉妒林阳的萧迁,害死了林阳和他的亲军。刘芳自认做的天、衣无缝,事后还把罪名全推到了萧迁的身上。萧迁罪犯通敌卖国,满门被斩,没想到萧迁的小儿子却拿着证据逃了出来。」 赵琛负手看着陆云昭,饶有兴致道:「说下去。」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大部分是我的推测。刘芳已告老,对你没什么威胁,但你乐于卖林勋一个情面。以他的战功和能力,将来能回馈给你的好处太多。更别说,他还是你的外甥。」 「不愧是我的儿子啊!」赵琛朗朗地笑起来。 陆云昭闷闷地不发一言。 赵琛看见他的神情,转身走到能够眺望湖景的平台上,手扶着栏杆道:「云昭啊,你不愿认我这个父亲,我随你。你不愿公开身份,我也随你。你不走我给你在京城铺好的路,没关系,为父便帮你另外铺路。可就算我百般迁就你,婚事却不能由你胡来。娶朱明玉的女儿对你有什么好处?靖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明哲保身之辈,难成大事。若你非要娶,也得娶个将来对你有帮助的才行。仕途上,没有比联姻更稳固的联盟了。」 陆云昭冷笑道:「不公开身份难道不是王爷想要的?恐怕王爷也不想被世人知道,我是你酒后强、暴我母亲,所生下来的儿子吧?若我不是薄有名气,勉强还能入你的眼,你会愿意认我?我的婚事,不用王爷操心。我和绮罗青梅竹马,我很喜欢她。」他说完,便拜了一下,径自沿小路下山去了。 「王爷,要属下去拦着公子吗?」王府的侍卫统领玄隐从暗处走出来,望着陆云昭离去的方向。 「不用,他会有分寸。」赵琛欣赏着底下的湖光山色,心情似乎没有受影响。 「属下看公子对朱小姐用情很深,恐怕很难放手。」 赵琛抬头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笑着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关的话:「不急。这季节,还没到最好的时候呢。」 绮罗把跳舞的百来个人分成十几个横排,每天上午只让每一排领头的人到偏殿里排练阵型,下午让他们各自回去训练自己那一排的人,等最后两天再合起来一起看效果。 从二楼看下去,余娘和娇娘领着十几个人在花园里排练得有模有样,绮罗只是坐在阁楼里画画,喝茶。夏日炎热,她还让阿巧在屋里放了冰块消暑。毕竟她前面的准备工作已经做足了,娇娘对林勋又是那样的心思,绝不会怠慢,她可以偷点懒。否则被烈日晒黑了,晒伤了,还不知要怎么补回来。她这些年真的是被朱明玉夫妻宠得有些娇气了。前世父亲虽然也疼爱她,但不过分宠溺,她还是能吃些苦的。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三年,她跟叶季辰没有见过,只书信往来。因叶季辰在会稽做县令忙得焦头烂额,听说堆了几年的卷宗无人处理,所以根本没时间回京。他是商户出身,在朝中毫无门路,堂姐也只是靖国公的妾。所以同科及第的前十名,只有他的官位最低。但好在叶季辰在任上政绩非常好,文昌颂亲自给他写了推荐信,恐怕年底便会升迁。而且他书信间提到了一位有婚约的女子……很可能就是绮罗前世那素未谋面的娘亲。算算时间,离前世绮罗出生只有一年多了,等叶季辰回京,她一定要去看看那名女子。 赵仪轩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把拿走她画的那些稿子,问道:「怎么,你还会设计首饰?我瞧瞧。」 绮罗无奈,只得起身道:「跟三娘练舞的时候,从她那儿学的。只是些皮毛,臣女还在练,画得不好。」 「画工嘛,是拙劣了点,但款式还不错。还有名字的?蝶恋花,观沧海,一斛珠……」赵仪轩满意地点点头,「都给我吧。我拿回去叫宫里的工匠打出来。」 赵仪轩都这么说了,绮罗岂有拒绝的道理,只能笑了笑。离开国公府以后,朱明玉还是请了秀庭居士来给她上课。起初,秀庭居士听说她读了那么多书,自然是大吃一惊,很快就教她琴棋书画那些了。可惜会读书,是因为有两世为人的智慧,艺术方面实在天赋平平。她倒是因着跟三娘跳舞,帮着设计了些首饰和舞裙,很感兴趣,想着勤能补拙,这才常拿出来练练手。哪知道刚画了个初稿,就被赵仪轩霸占了,跟公主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讲。 阿巧忽然在门外高声道:「四殿下,您不能进去!」 第55章 「阿巧,你越来越不懂事了。四殿下是什么人?公主让你拦着闲杂人等,可没让你拦着殿下吧?」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赵仪轩猛地站起来,奇怪道:「四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深蓝色绣金丝麒麟锦缎长袍的男子便跨进门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领头的是一个太监。男子长得清俊,身量跟林勋这些人比只能算中等,面相柔和。绮罗连忙站起来行礼:「臣女见过四皇子。」 「四哥!」赵仪轩走过去,嘀咕道,「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提前跟你说,好让你把恶行都毁尸灭迹了?」赵霖笑了一下,目光落在绮罗身上,「表妹不用多礼。」几年前他到靖国公府时,曾远远地看过绮罗一眼,当时她年纪还小,是个圆滚滚的胖子,不怎么引人注意。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如今竟出落得这般姿色了。他撩起衣摆坐下来,他身后的太监桂圆马上谄媚地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倒茶给他,赔着笑脸:「殿下您一定渴了,您喝水。」 绮罗没见过赵霖,但她知道赵霖是宫中最得宠的郭贵妃所生的儿子,应该算是她血缘亲近的表哥。说起来郭贵妃跟郭雅心虽是亲姐妹,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好,郭贵妃跟整个郭家的关系也淡,平日里都很少往来走动。 赵霖年方二十四,在政事的表现上平平,但出了名的好脾气,又因为母亲在宫中受宠,格外地左右逢源。别的皇子为皇位斗得水深火热,他却好像漠不关心,今天跟太子出去打猎,明天跟某位皇子出去喝酒。所以他倒是跟谁都合得来。 绮罗前世对几个皇子的事情不熟,天家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县令女儿能打听得了的。说白了,普通百姓更关心的是衣食住行,对谁当皇帝没多大兴趣。而且真宗皇帝在位的时间很长,绮罗死的时候,真宗还在世,太子也没有换。 「听说你们正在给君实排舞?排得怎么样了?」赵霖低头喝茶,声音也是和和气气的,半点没有天潢贵胄的架子,很容易就让人产生想亲近的念头。不过绮罗觉得有点好笑,赵仪轩要排一出舞给林勋,不仅本尊知道了,好像这行宫里每个人都知道。礼物不是应当小心收藏,到了当天给对方一个惊喜吗?只能说公主的作风跟常人不太一样。 「好着呢。喏,四哥先看看这个。」赵仪轩把绮罗画的稿子递过去,绮罗都来不及阻止。她那拙劣的画技,哪里入得了堂堂皇子的眼?偏偏赵仪轩像是炫宝一样:「是不是很别致?」赵霖仔细看了看:「你几时对摆弄这些个物件感兴趣了?设计是挺漂亮的,但画工么,还有待提高,你多多努力。」他说话的意思,已经俨然把这些都当做是赵仪轩画的了。 赵仪轩没否认,兴高采烈地把画纸收到袖子里去了。 赵霖又说:「仪轩,等君实过完生辰,我就把他押回京去,省得到时又没处找人了。你在扬州还有什么要买的,赶紧置办了。」 赵仪轩可是巴不得林勋回京的,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到时我帮四哥,他拿我最没办法了。」 赵霖坐了坐就走了,并未久留,仿佛就是特意来这里露露脸。绮罗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 只不过离林勋的生辰越来越近,她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到了林勋生辰这一日,绮罗从起床开始眼皮就老跳,跳了整整一天。原本安静广大的行宫,像是个大闷罩子,今天却难得地有了人响乐声,热闹起来。 傍晚的时候,绮罗换了身衣服,想去看看娇娘她们准备得如何了,没想到赵仪轩派了女官过来,告诉她可以离开了。 绮罗无奈,她知道赵仪轩不想她在人前露面,更不想大家把那支舞的焦点放在她身上,可这样过河拆桥,也实在是过分了些。怎么说绮罗辛苦了半天,还是想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的。但公主有命,绮罗不敢不从,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着女官走了。 走到花楼的前面,竟然看见一个穿着青绿云雁箐绿锦交领长袍的男子,领着一对人马过来。说那人是男子可能有些不对,他的眉毛和两鬓皆白,皮肤清透,目光阴鸷,翘着兰花指,更像是个宦官。绮罗连忙低下头,跟女官一起让到路边,正想等他们走过去。那人突然停下来,仔细嗅了嗅:「嗯……」他的尾音拖得很长,是那种粘腻的花腔,听起来很不舒服。 「这香气儿,杂家似乎在谁的屋里闻过。」他转过头,借着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打量了下绮罗,「这位是……」 女官连忙说:「禀刘公公,这位是公主前些日子请来的客人,奴婢正要带她出去。」 刘公公?绮罗那天在林勋的房间,也听到林勋叫来人刘公公。莫非是同一个人?看女官恭敬的态度,看来这个刘公公的身份很不简单。 刘芳娇俏地笑了笑:「哎,听说公主排了一支舞,正四处叫人过去欣赏。既然是公主的朋友,何必这么着急出宫呢。一起过去凑个热闹。」他记不清了,依稀想起应该是在林勋的房中闻过这女子身上的香气,当时床帐是放下来的,他看不见里面的人,这女子又戴着面纱,因而不能确定。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过。 女官要推辞,公主本就不想让这个朱家小姐露面,可刘芳虽然已经告老还乡,朝中也还有些势力,更别说经营多年的内宫中也还有人脉。女官不敢轻易得罪他。绮罗更不想与这个阴阳怪气的公公搅在一起,没想到刘芳用两指捏了她的手腕道:「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宴会安排在行宫正中的琼林阁,还没走近已经听到了鼓乐之声。刘芳到了门口,让宫女领绮罗去竹帘后面的女宾席位。都到了这份上,绮罗也不可能转身走掉,只能跟着宫女过去入座。 女宾的座位这边是比正堂高一段的小方台,上面铺着竹席,有清清竹香。整齐摆放的矮案后面摆着绣兰草的嫣红圆垫子。后面还连着一个小小的露台。这里没有多少人,只三两个不知道身份的夫人坐在一起说话,因着绮罗进来,都安静了下来。绮罗微微朝她们点了点头致意,就提起裙子坐下。 第56章 她穿着杜若色的薄绸交领高腰襦裙,系着水绿的绦带,外面披着透明轻薄的香云纱,上面绣着浅淡的梅花纹。她坐姿端正,脖颈修长,犹如一尊烧制完美的玉瓷宝瓶。容貌虽被面纱遮掩,但雾里看花分外俏。那长长的睫毛,又浓密又卷翘,眼睛像是涌入的千波春水,灵动有神。几个夫人都是官员家眷,素日里也不是没见过场面,但侧影和背影这么迷人的姑娘,也实在是少见,于是一边低声品评她的穿衣,一面在议论她的相貌,只不知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琼林阁的正堂很宽阔,可同时容纳数百人,乐工正在卖力地吹奏欢乐。殿内舞娘们身姿曼妙,彩袖翻飞,犹如流连戏蝶。赵霖和林勋等都已经入座,旁边还坐着一些此次随侍下江南的官员,觥筹交错,宴饮甚欢。林勋身量高大,坐在一群男人之中犹有山岳之势。他穿着绀色大窠马大球圆领衣袍,五官俊如刀削。只是他面无表情陡然生出了一股距离感,官员们都不太敢跟他说话,气场倒比赵霖这个皇子还大。 于坤走过去,在林勋耳边禀报了一番,林勋不动声色,眼睛从竹帘那边一扫而过,便抬手要他退下去。于坤有些功败垂成的懊恼,亏得他给公主出主意,让公主早早把朱家小姐送出去,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林勋拿酒壶给赵霖倒酒,赵霖喝得有些多了,手支在桌子上,按着额头说:「仪轩那丫头再不来,我都要醉过去了。」 刘芳拿手帕点了点嘴,柔声道:「前些日子看世子都是宿醉的模样,今日倒精神了。」 「正式场合,不敢仪容不整。」林勋回道。 刘芳一笑:「世子的守丧期也满了,眼瞅着年纪也不小,可有考虑过婚事?」 「暂无考虑。」 「方才杂家在行宫之中偶遇一位佳人,说是公主的客人,便拉着她一并来了。那长相真叫一个……」刘芳还在琢磨着形容词,林勋开口打断他:「既然是公主的客人,我们不便议论。」 刘芳笑了笑,还要说话,乐声骤停,乐工陆续退出去,堂内的烛火忽然之间都熄灭。众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却闻鼓声自外面缓缓传进来。然后光亮在前方点点凝聚,穿着紫色里衣身披铠甲的士兵们涌进来,仿佛正在黑夜里匍匐前行。 赵霖猛地回过神:「这便开始了?」 众人的视线都被那些扮作士兵的舞者吸引过去,他们脸上带着面具,动作整齐划一。百人的队伍,动作没有一点儿杂响,仿佛真是军队中训练有素的士兵。鼓点的节奏由缓到急,他们像在跋涉千山万水,从地上翻滚而过,转而在空中旋身落地,然后汇成两列纵队,行走着由远及近,口里喊着整齐的号子。 微弱的光线中,一个人影从他们肩上缓缓走来。他的铠甲更为厚重华贵,脸上戴着鬼面,头发只在脑后扎成一把,身量显得有些娇小。绮罗隔着竹帘,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娇娘,怎么领舞的临时换人了?只见那领舞的人被领头的舞者举放到地面上,本是场面浩大的群舞,他却径自跳到了林勋的面前,所有动作都像是对他的独舞一样。 绮罗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后面的露台。好端端的入阵舞,本是雄浑大气,硬生生地被弄成了这样……这位公主还真是会自作主张。既然如此,又把她请来做什么? 众人看到那领舞者的手伸向林勋的脸颊,林勋侧头避开,他索性走到林勋的身边,又欲动手动脚,林勋抓住他的手,把他轻轻往外一推。赵霖这时候已经看出眉目来,眉头皱起,却难抵昏昏欲睡。 一舞完毕,舞者和乐工们纷纷退了下去。然而半晌,灯火迟迟没有点燃。门外忽然有人高喊一声:「刘公公!」随即闷哼一声,没有动静了。夜,安静地诡异,又仿佛有数把藏在暗处的刀,杀机四伏。 刘芳猛地站起来,脚步却虚浮无力,环看四下,刚刚还坐着饮酒的众人都已经纷纷倒在了案上。鬼面人十分吃惊,愣在原地,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林勋一个手刀过去,他倒在了林勋的怀里。 「你……你……」刘芳大惊失色,「你在酒里下药!不可能,这酒我叫人验过,你明明也喝了!」 林勋把鬼面人小心放在地上,冷冰冰地说:「酒里只是加了一味药草,你当然验不出来。那药草和刚刚在殿里燃的香共同产生了药效,我不过事先服了解药而已。」香是在跳舞的时候点的,刘芳当时在聚精会神看表演,根本没注意。 刘芳心道不好,踉跄着要逃离席案,门外十几个人已经冲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刚才跳舞的铠甲。其中一个大叫到:「老阉狗,拿命来!」那十几个人顷刻之间就围了上去,将刘芳堵在正中。 绮罗觉得里面安静地诡异,有些反常,走回去查看,却见已经没有人了。她下意识地伏下身子,抬头看见一个影子飞过来,重重地砸向竹帘。竹帘被整面地扯落,那人躺在地上嘴角流血不止,头一歪就没了声响。 绮罗捂住嘴巴,浑身颤抖不已。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上一次还是看前世的父亲被斩首。 堂中一群人正在缠斗,刘芳被围在中间,脖子和四肢都被白绫捆住。林勋在旁边下着命令,十几个人好像变幻成一个阵型。刘芳原地转着圈,那十几个人便围着他转,间或上前攻击,但都不是他的对手。刘芳看准捆住他左手的是一个女子,便狠狠抓着那白绫往身前一拉,女子不堪他的力量,跌了过去,刘芳伸出两指便拧断了她的喉咙。一手的钳制消除,阵法顿时有了破绽,刘芳的行动又逐渐轻松起来。 林勋要上前帮忙,但他也中了迷药,力气去了一半。刚才跟刘芳说事先服了解药自然是骗他的,这药要产生效力,需要一段时间,解药早就在胃里化掉了。若不是他本身的练武底子,恐怕已经跟在座的人一样都昏过去了。他就是知道刘芳的身手有多好,才用了这种烈性的药,而为了消除对方的疑虑,他也不得不一并承受药力。 第57章 只不过此刻看刘芳运功,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深不可测。中了迷药,还能同时跟十几个死士纠缠,身上多处挂彩,杀伤力却未减。当真可怕。 眼看又有一个人被拖到刘芳面前去,一个死士瞅准时机,跳到刘芳的背上,抓向了他的眼睛。刘芳惨叫一声,举掌击向他的头颅,那人的头骨恐怕已经被震碎,却死不肯松手。绮罗看到那个人的面具掉落,竟然是娇娘!她心痛难当,往前倾了倾身子,却知道凭自己没办法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其余的人见状,纷纷拼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去,有的抱住脚,有的抱住胳膊,这才把刘芳制住。 一个死士举起匕首跳起来,重重地刺向刘芳的心脏,一刀又一刀,那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刘芳用尽最后气力,甩开一个人,伸手抓向面前那人的心房,手贯穿了身体,顿时血喷涌如注。 「肖……」林勋沉着眸,别过头。 整个正堂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绮罗侧头伏在地上干呕,林勋察觉了动静走过来,看见绮罗,心中一惊。他蹲下来,轻抚着她的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打斗的时候,于坤已经带人把赵霖那些人都抬出去了。此时,他走过来,手里举着火把,先拿了一颗药丸给林勋服下:「世子,都准备好了。」 林勋点头,把绮罗拉起来,带到殿外。于坤命人把所有殿门关上,放了火,火势顿时蔓延肆虐。 火的热气灼人,隐约有喊「救命」的声音。绮罗一下子回过神来,惊叫道:「还有人活着!快去救他们!」 林勋抓着她的手,冷酷地说:「该救的都已经救出来了。」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绮罗喊道,转身要冲过去。 林勋却紧箍着她的腰,把她按在怀里:「不准去!」 「你放开我!」绮罗吼着,眼眸被火焰燃烧得通红,「你没有人性,你这个魔鬼!」 于坤听了听声响说:「世子,差不多了。救火的人快来了,咱们该走了。」 「撤退。」林勋下命令。绮罗还在挣扎,林勋索性把她抱了起来,低头封住了她的嘴。 于坤看得目瞪口呆,险些还站在原地,忘记了离开。 林勋一直把绮罗抱到偏僻的花园里,精力耗尽,这才把她放在了地上。绮罗用力推开他,用手背捂着嘴。她居然差点被他那碗面骗了,以为这个人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性。前世他跟父亲称兄道弟,父亲有难,他也是见死不救。这种人哪来的人性?!她转身就走,林勋在她身后道:「你以为自己是在救人么?」 绮罗停住脚步,双手攥成拳,垂在身体两侧。林勋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道:「今夜的行动十分隐蔽,殿内中了迷香的人我都转移走了,死士也全部殒命,还活着的人便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若救了他们,也有人会杀他们,利用他们。并且他们中一旦有人走漏了风声,死的就是成百上千的人。」 绮罗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深不见底,藏着太多的东西。或许她真的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绮罗!」一个着急的声音传来。 绮罗侧过头,看见陆云昭风尘仆仆地赶来,朝夕和暮雨都跟在他的身后。她高兴地跑过去喊道:「表哥!」 林勋微微变了点脸色,但很快被他压制住了。 陆云昭抓着她的肩膀,见她脸色发白,身子隐隐发抖,关切地问道:「我来晚了,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绮罗笑着说完,脑中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便倒在了陆云昭的怀里。 「绮罗?」陆云昭接住她,低头时嘴唇几乎贴到了她的额头。 林勋见状下意识地迈前一步,陆云昭抬手叫道:「勇冠侯世子请留步!」林勋依言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陆云昭说:「她可能中了迷药。让我看看。」 「……你给她下迷药?」陆云昭抱起绮罗,把她的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看也不看林勋:「我的未婚妻,就不劳世子挂心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朝夕和暮雨明显感到自家公子是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 林勋站在原地,单手紧握成拳,从齿缝间溢出三个字:未婚妻? 陆云昭抱着绮罗上了马车,朝夕受过训练,会一点点医术。她跪在旁边看了看绮罗的症状,然后说:「小姐好像是中了一点轻微的迷药,不过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只是看这脸色,倒有点受了惊吓,不知道会不会魇着。」 陆云昭听了之后,手更紧地抱着绮罗,心中愧疚:「是我来晚了。」 绮罗的确是做了噩梦。梦里是一座人满为患的法场,父亲跪在行刑台上,最后看她一眼,然后刽子手砍下了他的头颅。那血淋淋的头颅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她吓到大哭大叫。 「姣姣,娘在这儿,不怕,不怕!」郭雅心把绮罗抱到怀里,一直摸着她的头发,拍她的背。她慢慢平静下来,又重新睡着了。 宁溪递了帕子过去,担心地说:「小姐好多年没有生病了,回来之后就开始发热。查不出病因来,真让人着急。」 玉簪不平地说:「公主不是答应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小姐吗?怎么把人照顾成这样?早知道当时就不该让小姐去。」 郭雅心给绮罗擦了擦脸,又把她平放在床上,帕子叠起来搁在她的额头。她的整张脸又白又红,病态中还呈现着妩媚。 郭雅心问:「云昭回去了吗?」 宁溪点了点头:「公子本来不走,知州大人和陵王都派人来叫他,说是山上行宫走了水。他不得已才离开。」 玉簪在旁边说:「小姐会不会就是被走水吓到的?」 郭雅心其实心里有数,行宫走水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她也是到了扬州城,听到陵王来拜访父亲才知道,不仅是四皇子和公主下江南办差,竟然连刘芳和林勋都在行宫中。 第58章 「哎呀!」阿香在门口惊叫一声,手里端的汤药掉在了地上。 玉簪走过去责怪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做事老是心不在焉。小姐还在休息,你这么咋咋呼呼的,吵到她了怎么办?」 阿香连忙蹲下去收拾:「对不起,玉簪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去拿新的来。」 阿香着急跑开了以后,玉簪返回来对郭雅心说:「这丫头见了表公子,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一样。奴婢要不要告诫她一番?表公子那般人物岂是她一个奴婢可以觊觎的。」玉簪心想,当年可是连辅国公的千金都没能叫表公子动心,阿香也太不自量力了。 郭雅心摇头道:「不用对她太严厉,哪个姑娘十几岁的时候,没有个心上人?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情就行了。」 玉簪应了声是。其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最好的出路就是被男主人看上,提个通房,再好点得宠的,做个姨娘已经是顶破天了。那些到了年纪,得主人恩德放出府的,也未必能嫁得好。普通人家都觉得做过丫环的肯定会被男主人染指,毕竟这种事情在内宅并不少见,因此娶回去也是轻看,不珍惜。更有的还觊觎她们这些年积攒的积蓄,被人骗财骗色晚景凄凉的比比皆是。玉簪没想着生儿育女,所以到了年纪也不出府去,而是继续伺候郭雅心,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了。 早些年郭雅心身子不好,曾经提过给玉簪开脸,朱明玉却死活不同意,实在是憋坏了,宁愿让郭雅心用手给他解决。玉簪也是个聪慧的,老爷眼里从来都只有夫人一个,她强行作了通房丫头,也不比在夫人身边做个大丫环来的好,免得还伤了主仆之间多年的情分。 绮罗的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睡了两天就醒过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她扶着宁溪下床喝粥,向郭雅心打听城外行宫的情况。郭雅心说:「死了一些舞者和乐工,据说饮宴的时候大家就有些喝醉了,等最后一支舞结束不知为何琼林阁突然走水,幸好当时宫人已经把皇子和官员都送回去休息了。只是刘公公年纪大了,又酒醉未醒,大概半夜去……的时候没喊人,失足掉下半路的山崖。只在崖边找到了他半只鞋子。」 绮罗当然知道刘芳不是坠崖,而是被活活杀死的,但既然林勋他们这么说,便是最后的结论了。 从前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又知道后来许多年发生的事,应该足够自保了,可是看了那天在琼林阁的搏杀之后,她才发现人命真是比纸还薄。昨天还好端端跟你谈笑的人,今天就没了。她在刘芳,林勋这些握有权柄的人物面前,就像一只很容易捏死的蚂蚱。林勋没把她一并丢在火海里烧死,真的算是个格外开恩了。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离林勋那个人远远的,十个她都玩不过一个他。 宁溪给绮罗梳妆打扮好,郭雅心陪她去花园散步,驱驱病气。郭松林买的这处宅子不大,住下他们几个,再加上伺候的丫环婆子,显得有些拥挤。孟氏和儿子,儿媳住一个院子,郭雅心和绮罗住一个院子,旁的就是一些下人房,再也没有多余的住处了。倒是这花园修得不错,江南的园林跟北方的园林比,总是多了那么几分灵气。 郭雅心跟绮罗在听雨轩坐下来,这里正临假山湖泊。太湖石形状各异,变化万千。碧绿的湖水仿佛一块打磨光滑的翡翠,倒映着山石。郭雅心拢了拢绮罗斗篷上的领子说:「你爹爹给我来了信,你猜怎么着?」 绮罗听她口气里有些无奈,便猜是国公府那边的事。 「大伯母又闹事了?」 「倒也不是,我是替你大伯叹息。你大伯多傲气的一个人,居然主动找你爹,要他帮忙跟你曹伯伯打听一下苏家大公子的事,说是想让阿碧过去做续弦。」 绮罗很惊讶:「大伯母居然会同意让五姐姐去做续弦,娘,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阿碧都十五了,婚事再定不下来,可就麻烦了。」 平心而论,朱成碧长得不差。以她的身世,要找户差不多的人家其实也不难。可赵阮要求高,家世稍好的那些,总以为人家会主动找上门来,等啊等啊,都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而家世低一些的来说亲,她还给人家没脸。京中就那么大个圈子,就算人家的官职不高,远亲近邻里头总有些个人物,传来传去,谁还愿意去讨这个没趣。 赵阮拉不下脸,婚事便一直吊着。连累朱明祁跟着操心。 绮罗他们一家虽然搬出来住了,但是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去同大房的聚在一起。赵阮的那副嘴脸就不用说了,连过年长公主给几个孙子孙女封个红封,她也忌惮着别个拿的比她那几个孩子多。 她这几年越发地计较了。因为朱景尧考了两次科举都落榜,朱景禹心思渐渐不在读书上,去年就放弃应天书院的学业回家了,而朱成碧的婚事至今悬而未决。赵阮本是风光无限地生了三个孩子,哪知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她便见不得庶子庶女过得好。偏偏朱景舜最争气,上一届科举居然给他考中了,虽然名次不考前,但大小也算进士,封了个留京的小差使。 赵阮当然气得牙痒痒,只能揉捏梅映秀,梅映秀逆来顺受惯了,任她刁难也是全盘接收。她没处撒气,就去干涉朱慧兰的婚事,生怕她嫁得好。林淑瑶原来给朱慧兰说好的两门亲事都被她暗中搅黄了,硬说朱慧兰看不上人家,林淑瑶气得都闹到了长公主那里去。 朱慧兰后来会嫁给郭允之,也是被赵阮搞怕了。 「爹不是说苏伯伯马上要升做宰相了么苏家大公子本身是从五品的秘书少监,才华横溢,也算年轻有为的才俊。我听曹姐姐说,是他自己眼光很高,又对前面的那位夫人一往情深,所以婚事才没着落,喜欢他的也不知道多少呢。五姐姐这婚事恐怕不成。」绮罗一边撕着玫瑰酥饼放进嘴里慢慢地咬着,一边说。 郭雅心给她倒了茶,笑道:「不操心他们了,你自己呢?」 第59章 「什么我自己?」绮罗顾左右而言他。 「在娘面前还装傻?」郭雅心目光落在绮罗手腕上,笑道,「有人可是把亲娘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你戴上了,你还不表示?」 绮罗迅速端起茶杯喝茶,不说话。 「皎皎,娘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可是不愿意嫁给云昭?」郭雅心按着她的手说道,「若是不愿的话,娘帮你去回绝掉,我们再找好人家就是。我的皎皎生得这般美,性子又好,还愁嫁不出去么?」 「不是!」绮罗连忙否认,然后低下头道,「表哥待我很好,我……是愿意的。」 郭雅心闻言笑着站了起来,冲绮罗身后走去:「云昭,话我可是给你问出来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绮罗猛地回过头,看到陆云昭就逆光站着,好似立在春风里的一棵玉树,天光云影都化作了他的陪衬。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他对郭雅心郑重地拜了下:「谢谢姨母。」 玉簪扶着郭雅心离开,还不忘打趣道:「公子得准备改口了。」宁溪掩嘴笑,行了个礼,也准备一并走了。 绮罗羞愤地站起来:「你们……!」她拔腿就往前疾走,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这么羞人,她恨不得自己刚才没说话!可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去哪儿?」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脸。像遇见一场好雨,恰逢花开,整颗心都柔软了。 陆云昭拉着绮罗在听雨轩中坐下来,绮罗装作整理袖子,其实是不敢看他。这几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都是以书信往来,刚刚那样的举动已经算是十分亲密了。 前世喜欢林勋,基本上是绮罗的单相思和仰望,而那样的心思也不能宣之于口。林勋多跟父亲呆在一起,和她独处的机会几乎没有。而且因为年龄的巨大差距,就算两个人偶尔说上话,也像是长辈和晚辈,一板一眼。她有点不知道跟现在的陆云昭要怎么相处,或者说,怎样才是一种好的相处方式。不能再当作哥哥那样随便了吧?或者要学着矜持点? 陆云昭知道她脸皮薄,也不点破,提壶倒茶:「江南的茶比京中更温润些。你病刚好,饮食方面要注意清淡。」 「嗯。」绮罗双手捧起茶杯,纤长的手指像葱白一般。她怕他问起行宫的事情,她不想对他撒谎,但也知道自己看到的根本就不能说。 好在陆云昭和郭雅心一样,什么都没有问。该知道的,他都会从别人口中知道,而不该知道的,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倒不是他对绮罗没有信任,而是不想为难她。 陆云昭看绮罗一直埋头喝茶不说话,茶杯恐怕都见底了,她还在重复着喝茶的动作,不禁好笑地按住她的手,把茶杯拿过来,重新倒满:「你这是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觉得难为情?」 「不是!我在想以后要叫你什么……」绮罗想,总不能一直喊表哥吧?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刻意要把两个人的关系圈定在兄妹上。他会不高兴吧? 陆云昭想了想说:「若不习惯,还是喊我表哥吧。你可以一直喊到成亲前,成亲以后慢慢改。」他伸手摸了摸绮罗的头,怎么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虽然他的感情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也希望她能不再把自己只当做兄长一样看待,但还是不想让她不自在。 绮罗松了口气。他若能不介意,暂时不改变最好。陆云昭看到她终于放松的神色,心中叹息一声。自己对于她来说,果然还只是哥哥。不过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纠正过来。 「你的公事都处理好了?」绮罗问。 陆云昭摇了摇头:「事情还没处理完,我是先过来看看你的情况,一会儿就得走。现在行宫里面一团乱,官兵和宫人在统计损失和伤亡,还要调查下走水的原因和重建的事情。虽然当时火势被控制住了,但还是烧到了旁边几处殿宇和花园,琼林阁是整个都毁了的。为了保证安全,四殿下和公主一行都被陵王请到陵王府去住了。」 陵王府可就在扬州城中,但愿他们不会住太久。绮罗现在对那些人,只有敬而远之四个字。 仿佛心有灵犀,陆云昭问道:「你们还会在扬州住多久?」 「本来送外祖父来安顿好之后,就要回去了。但我表嫂有了身孕,害喜得厉害。我又被公主请到行宫去,耽搁了几天。不过应该快走了,我爹和舅父都来信催了。」 陆云昭深深地望着她,叹息道:「这一别又是几月之后才能再见。我度日如年。」 」哪里有这么夸张了?」绮罗笑着避开他的目光,换了话题:「表哥,我上次听你说,打算年底回京考馆职?」 「对。怎么了?」陆云昭不知绮罗几时关心起他的仕途来了。 其实绮罗近两年常被朱明玉抓在书房里伺候笔墨,倒是耳濡目染了不少东西。馆职的确比较容易发挥陆云昭的才能,而且在馆职上磨练几年,接触皇上的机会也比较多。如果获得皇上赏识,以后升迁便会比较容易。所以这算是出人头地的一条捷径。 但馆职也有不好的地方,三馆多事修撰,没办法接触到政治的核心。虽然受人尊敬,但说白了不握有任何实权。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一些自命清高的穷酸书生,不利于培养自己的羽翼。难怪前世陆宰相那么晚才露出锋芒来,想必在这个位置上蹉磨了几年。他还算是运气好的,一辈子就当个修撰,没有出头的文官也不是没有。 反观林勋的仕途,简直让人怀疑他背后有一只神之手。按照前世的轨迹,他守丧回来就做了从五品的枢密都承旨,之后是给事中,接着轮番当各路转运使历练,后来升为同知枢密院事,最后是枢密使,这个人几乎一直都处在政治或者权力的中心地带。也不知道是他的身世给他的助益多,还是这个人天生在政治上就有独到的敏锐之处。 第60章 「那曹伯伯怎么说?他没有指点指点你吗?」绮罗用闲话家常的口气问。她毕竟是闺阁女子,如果明说馆职对陆云昭不好——虽然那是事实,但未免太过狂妄了。何况,她几乎已经改变了陆云昭娶妻的那条轨迹,加上陆云昭这一世都没考上状元,将来会怎么样,谁也不好说。 陆云昭也不瞒着绮罗:「义父倒是说过不拘泥于馆职,但以馆职为最佳。绮罗,你可是担心馆职选拔比较严格?没关系,我已经准备了三年了。」 绮罗看到他志在必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凭表哥的才学,我自然是有信心。……我一会儿要去外祖父那儿请安,你是否跟我同去?」 「我回去忙公事,就不同你一齐去了。」陆云昭婉言拒绝。 这几年,郭松林被全家人劝说着,已经不管家里人跟陆云昭的接触,再添了绮罗的婚事,更无法阻止两边往来。但他自己还是拧着,从不见陆云昭。陆云昭也有傲气,也从未提过要见郭松林。绮罗知道这爷孙俩的脾气都挺倔的,谁也不肯先低头。 陵王府很大,虽说不比皇宫内苑,但在江南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府邸,每个人都单独有一座院子。吃穿用度也丝毫不比行宫里面差,要不怎么说陵王府富可敌国呢。 于坤来到林勋的屋子前,本来要进去帮他收拾东西,脚一抬又收了回来,径自把护卫招到远处问:「怎么样?昨夜宴会上,陵王送给世子的姑娘,可有留下来的?」 护卫遗憾地摇了摇头:「世子都赏给护卫们了,一个都没留下来。」 「咦,不对啊,在行宫的时候明明……」明明对着那朱家小姐又抱又亲的,正常得很,这怎么一离开行宫又不正常了?于坤真是要操心死了。勇冠侯府里就林勋一根独苗苗负责传宗接代,这不碰女人,可怎么得了?二十几岁的男人,不正应该如狼似虎的时候?想想自己年轻那会儿可是……难道是那些女的都不够美貌?世子就好朱家小姐那口的? 于坤带着满腹疑思走进屋子里,林勋正在收拾衣物。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就跟豆腐块一样。 「哎哟我的小祖宗,丧期都已经结束了,您不用再这么亲力亲为。那几个伺候您的丫环呢?」于坤连忙过去,把林勋手里的活抢下来。林勋冷着脸不说话,又去收拾书籍了。 跟进来的护卫小声在于坤耳边说:「坤叔,您是不知道。早先,公主过来看见那几个丫环嫌她们太貌美,怕她们会盯上世子,就送了几个粗使的婆子过来。世子说看到那些老脸就倒胃口,全部赶走了,宁愿自己动手。」 于坤摇了摇头。公主只是看到几个丫环貌美就这样,要是看见那天世子亲了朱家小姐,还不得气炸了?于坤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很好笑,仰着头咧着嘴角。林勋回头看到他那个样子,随手把一本书飞了过去,砸到他怀里,于坤下意识地接住。 「你,过来下。」林勋抬起拳头,咳嗽一声,「其余人出去。」 屋里的人都依言退出去,于坤走到林勋面前,疑惑地问:「世子,怎么了?」 「我,昨夜梦见了一个女人。」 「什么!」于坤兴奋地大叫,苍天那!这棵铁树终于开花了哟! 林勋看他一眼,于坤镇定下来,追问道:「然后呢?」 林勋有些不自在地走到床边,伸手一掀,然后就很镇定地装做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于坤坐到床边,看到褥子上的痕迹,差点老泪纵横。世子这二十几年对女人都没有兴趣,让他一度以为世子好龙阳。没想到头一回梦到女人就这样了……可见是憋坏了呀。他又心疼又感慨:「世子快说说,梦见谁了?」 林勋手里握着白毛,想起昨夜。他的睡眠一直很深,难得做梦,昨晚那个梦却依旧记得十分清晰。其实从行宫回来,他脑海里就一直有她的影子。昨夜,陵王送来的那个貌美女子,跟她有几分像。女子在他面前脱得精光,他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想证明之所以对那人念念不忘,是那天亲了她的缘故。所以他试图去抱那个女子,可是手刚抬起来,就放下了。 他对那个女子,没有任何欲望。他果断地把那个女子赶了出去,躺在床上,辗转入眠。他梦见小白跃到他怀里,亲昵地蹭着他。他正爱惜地摸着它的毛发,小白却变化成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玉体如画,热切地抱着他,亲吻他。他只觉浑身燥热,把她压在身子底下,狠狠疼爱了一番。他醒来的时候,床上就是现在这样。 「于坤,你是否相信有转世?」 于坤正等着林勋说哪个女人,猜测是不是朱家小姐,冷不防被问了这么一句,有点愣住。他想回答不信,可看林勋那么认真,又说:「这东西不太好说。或许有吧?」 林勋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只是这一次,他宁愿相信真有转世投胎这种事。若她真是小白,无论是来找他报仇,还是要折磨他,他统统受着。他想要她,疯了一样地想要。他从未对什么人或者事,产生这样的执念。 只是……陆云昭。 「林勋!我可以进来吗!」赵仪轩在外面大声叫道。 林勋跟于坤对看一眼,于坤情急之下,竟然直接躺到了床上,迅速地拉下了帐子。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赵仪轩已经闯进来了。 她一进来,果然就看见放下的床帐,满面春风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你留皇叔送的那些女人过夜了?」 林勋还未说话,她已经走过去,一把扯开了帐子,随即惊讶地叫道:「于坤?你怎么躺在这里?」 于坤陪笑道:「公主,小的……在帮世子收拾东西呢,不是明天就要回京了吗?」 赵仪轩狐疑地看着他,但也确实没看到什么女人,这才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林勋站在窗前整理书籍,整个人影都陷在一层光圈里。他因为长得高,手也很大,手指粗长,一只手夹着四本书翻阅,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第61章 赵仪轩看得痴了,想起之前偷听教养嬷嬷教她出嫁的姐姐说房中之事时,提到了用手指可以……她一下子羞红了脸,别开头,再也不敢看林勋的手了。 「公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林勋头也不抬地问。他本意是没收拾好就别在他这里浪费时间。哪知道赵仪轩把这理解为他的关心,高兴地回答道:「哪里用得着我动手,女官他们都会弄好的。」 林勋没再说话,赵仪轩说:「反正我也没事干,不如我帮你?」 「不必。我不喜欢别人碰我随身使用的东西。」林勋直言不讳。 赵仪轩被他下了面子,撅着嘴正不高兴。桂圆在外面喊道:「公主问过世子了吗?四皇子他们准备走了。」 林勋看向赵仪轩,目光严厉。赵仪轩这才不甘心地说:「是四哥他们要去郭府向郭太傅辞行,要我来问你是不是一起去。我给忘了嘛。」 于坤腹诽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了,我看您是压根儿不想说吧。 「他们?还有谁?」林勋问道。 「还能有谁?我皇叔家里的那个霸王世子呗。」 绮罗送陆云昭出府,跟着去郭松林的书房请安。 孟氏刚好也在,正说起回京的事情。绮罗坐下,孟氏拉着她嘘寒问暖。郭松林靠在交椅上闭目问道:「你们准备何时回京?」 孟氏恭敬地回答:「媳妇正是要来征询父亲的意见。」 「再休息个三五日,便启程吧。这里是我的清净地,你们几个在这儿,闹得我不得安宁。」郭松林严肃地说。 孟氏惭愧地低下头。这一路上,惠兰的确添了不少的麻烦。住下来后,又是请大夫,又是买补品炖药,天天忙得人仰马翻。可启程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惠兰有了身孕,只当是替无法前来的夫君尽孝,顺带多陪陪父亲。毕竟以后一南一北,恐怕难得见上一面。 郭松林的脾气也是倔强。郭孝严等几个子女劝了半天,要他就在京中养老,这样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若实在不喜欢,住到西京洛阳去,离得也近些。可郭松林非要千里迢迢跑到扬州来,看着更像是要跟他们这些儿孙彻底撇清关系一样。郭孝严很不理解,父子之间争吵过几次,还是没能改变郭松林的主意。 孟氏先行告退,绮罗被郭松林留下来磨墨。老人家在写书法,字迹有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力度和厚重,一笔一画皆是风骨。本朝重文抑武,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有很多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当朝重臣中,随便拉一个出来,皆是文章可亘千古的实力。 绮罗边研墨边说:「外祖父明明是怕此地人生地不熟,有人来找麻烦,才早早赶我们回去,方才却非要说那些让舅母误会的话。您就是太严厉了,弄得大家都怕您。」 郭松林眼含笑意地看她:「那你怎么不怕我?」 「因为您跟我说过啊,越是外表坚硬的人,内心越柔软。」绮罗捂嘴笑。 郭松林想起这的确是有一次她问起怎么分辨一个人的时候,他说的。 「鬼灵精怪的丫头。你们人还没到扬州,公主就把你请去了行宫,看似巧合,却似有人故意安排。行宫走水之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总之,你们还是早些回去。」 绮罗知道很多事能够瞒过郭雅心那样的内宅妇人,却瞒不过郭松林这样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江湖。他布衣出身,一路做到二品大员,而后稳稳当当地在这个位置上数十年,光靠运气可做不到。随便几件事,他就能洞悉背后的关联。 下人来禀报:「老爷,四殿下他们来了。」 郭松林微微皱眉,转头对绮罗说:「你先回去吧。」 「是。」绮罗从书房里退出来,往自己的住处走。因为出远门带的丫环少,刚刚宁溪又跟着郭雅心走了,所以她只有一个人。 路过花园的时候,她看见朱惠兰独自坐着亭子里发呆,正打算直接走开,却看见碎珠小跑着过来,在朱惠兰耳边说了一番。 朱惠兰猛地站起来道:「他真的来了?」 「是。奴婢看见世子跟四殿下他们一起去老太爷的书房了。」 朱惠兰咬了咬嘴唇,凄然笑道:「再见到,又能如何呢?我已经嫁作人妇。」 碎珠看她那副失魂的样子,嘀咕道:「小姐嫁给姑爷的决定就是做得太草率了。明明不是喜欢,只是感动,夫人也是几千个不愿意的,您偏偏不听。您看看咱们家的姑爷,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盖世才华,长相也只是中人之姿……实在太委屈您了。」 朱惠兰只是低头摸了摸肚子:「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嫁不了那个人,那嫁谁不是一样的?夫君他待我好就行了。」 「只怕如今新婚只是图个新鲜,日后……有您委屈的。」碎珠念道。 朱慧兰说:「真有那一日也只能怪我命不好,以后仰仗儿子便是。女人的命运大多如此,嫁给别家也未必比现在好。」 绮罗心想,这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地说话,真当是不会有人来吗?万一要是被孟氏或者允之表哥听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绮罗抬起手刚要咳嗽一声,好提醒她们,又听碎珠酸溜溜地说:「哼,命好的也不是没有。我听伺候二夫人的人说,六小姐和陆公子的婚事基本是说成了,只等年底正式定个亲。」 朱惠兰叹口气:「陆云昭打小就对六妹妹好。她从前那般,都当作是宝贝一样,更别提现在了。」 「怎么不说是六小姐手段好呢?」碎珠撇了撇嘴说道,「跟二夫人一样,天生就是个狐媚子!」 绮罗冷冷一笑,刚要走出去,她最见不得这些个碎嘴的丫头。那边,忽然有个陌生的锦衣男子走了过来,正痴看着朱惠兰,还企图靠近。朱惠兰和碎珠都大惊失色,碎珠还要喊。 男子上前轻轻地「嘘」了一声,不知道撒了什么粉过去,碎珠便瘫软在地。朱惠兰惊慌地往后退,男子却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还想一亲芳泽。 第62章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朱惠兰推拒道。 绮罗不知道她为何不喊,情急之下丢了个石子过去,砸到了男子的头。男子转过来,喝道:「谁!给老子出来!活得不耐烦了!」 「你放开她!」绮罗走出去喝道,「不然我叫喊人了!」 男子看到绮罗,眼睛顿时一亮,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坏笑着说:「你敢叫么?叫来了人,毁的可是这位小娘子的名声。」他收紧了手臂,作势要亲上去。 对付这种登徒子,绮罗是不在乎手段的,可是朱惠兰却很在乎。她是那么清高的人,被下人看见了免不得要风言风语,她受不了这种污点。「妹妹千万别叫人!」她乞求地望向绮罗,又对男子说:「公子,我们素无冤仇,您何故如此?请放开我,速速离去吧。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眼下赵哲只盯着绮罗看,根本没心思听她说话。他心想父王说得果然没错,这郭府真是个宝地呀!这里的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漂亮?手里抓着的这个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貌,那里站着的更是天姿国色:那凝脂肤色吹弹可破,黑发如云光泽明亮,配上精美绝伦的五官,还透着股清冷高雅的气质,简直像是画出来的人物一样精致。还有那玲珑凹凸的身段……他的目光停在胸口的位置,几乎是垂涎三尺了。 绮罗厌恶这样赤。裸的目光,好像自己没穿衣服一样。这个人当真可恶!她心生一计,故意娇声说:「表嫂,看来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如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竟然真的转身离去。赵哲的魂都已经被绮罗勾去了,哪能放她走?他连忙松开朱慧兰追过去道:「站住,不准走!」 绮罗见计谋成功,拔腿跑起来,大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 赵哲心急要抓住她,也顾不得后果。想他贵为陵王世子,在淮南两路简直是横着走的,就算这是在郭府,这姑娘是郭家的千金,他想要,又有何不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反抗他,更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护院反应还算灵敏,迅速跑过来。赵哲不顾已经围过来的人,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我可是陵王世子,你们敢拦我?还不闪开!」护院们面面相觑,胆大的说:「这是郭府内宅,还请世子出去。」 赵哲才不听他们的话,径自向绮罗走过去。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重重地按住了他的一边肩膀,他顿时动弹不得。 「表哥?」 若说这世上赵哲还怕什么人,恐怕就两个。一个是他的父王,另一个就是他的表哥林勋。前者压着他,后者他打不过,只能乖乖认怂。林勋见赵哲上茅厕这么久不回来,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不能贸然闯别人府邸的内院,直到听见熟悉的呼救声,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直接冲进来了。 「怎么回事?」林勋冷冷地问道,手下使了重力。 「轻……你快轻点!」赵哲腿都打颤了,几乎要跪到地上,「哥,你是我亲哥!」 林勋微微侧头看了身后一眼:「你没事吧?」 绮罗摇了摇头,还在大喘气。她大病初愈,脸色本来是苍白的,跑动之后两颊又红扑扑的,平添了几分妖娆。她耗的体力太多,脑袋昏沉沉的,下意识地抓住林勋垂放在身侧的袖子,才勉强站稳。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他的衣袖,只抓了下,就松开了。 林勋身子一僵,没有动,心仿佛又被什么狠狠地撞了。刚好丫环们也都赶了过来,宁溪连忙扶住绮罗:「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陵王世子迷路了,然后跟我开了个玩笑。」她看向赵哲。赵哲本来要说两句,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用劲,他便求饶一样地说:「对!她说的都对!」 宁溪把绮罗扶回去休息,护院送林勋和赵哲出府。赵哲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还在想着绮罗:「我一直以为江南的姑娘是最美的,今天见了她才知道,以前的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表哥,你知道她是谁?」 林旭不说话,沉着脸。他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赵哲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已经揍他一顿。若是他今天没跟来,或者晚一点赶到,他准备对她做什么?只要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一团火在烧。 赵哲却浑然不知,上马车的时候,还在念叨。 赵霖已经在车上等了一会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询问地看向林勋:「阿哲这是怎么了?一脸的痴相。」 「四殿下,我刚才不小心闯到郭家的内宅去了。你们郭家的风水还真是好,姑娘一个赛一个地美。」 「这么说,你是看到我那两个表妹了?」赵霖笑道,「你可真有眼福。她们送我外祖父来养老,刚刚听外祖父说,她们过几天便要回京了。」 「什么?要回京了?」赵哲一下子坐直了,心里打着算盘:不行,他怎么能让她回京。那么美的人儿,娶回家看看都觉得舒坦。 等进了陵王府,赵霖先回去休息。林勋把赵哲单独叫到花园里,口气不善:「赵哲,别打那个姑娘的主意。」 赵哲一下子被人说中心事,还是嘴硬:「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我警告你,不许动她一根头发。」 赵哲听出了他的话外音:「表哥,你不会也喜欢她吧?」 林勋走到赵哲面前,单手抓着他的领子:「你若敢动她,我无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赵哲被吓到了,连忙说:「行行行,你别生气,我不动她,保证不动!」见林勋松了手,赵哲理了理领子说:「你早说是你的人,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怎么样。」 林勋转身就走,赵哲在他身后拳打脚踢以求出气。他心想,反正你明天就回京了,整个淮南可都是老子的地盘,老子要娶那姑娘,先把生米做成熟饭,你又能怎么样!林勋忽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跟舅父说一声,我还有事,明天先不走。」 「啊?什么?」赵哲还想追问,林旭已经离开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恨得咬牙切齿。苍天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的!?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赚金纳银》卷一 作者:夏初 02、《闺秀赚金纳银》卷二 作者:夏初 03、《闺秀赚金纳银》卷三 作者:夏初 04、《闺秀赚金纳银》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