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绝望之兽》 第1页 [bg同人] 《(咒术回战同人)绝望之兽》作者:彼岸有马【完结+番外】 文案: 一只凶兽藏在我的身体之中。 它吞噬了我的所有骄傲、夺走了我的一切。 将我推入深渊的凶兽,其名为绝望。 食用指南: ◎身残心也残就只剩一张嘴特别毒的前任咒术师x戴上眼罩是酷哥摘下眼罩是美人五条悟 ◎糖刀参半,时间线交错,是治癒系(确信)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破镜重圆 无限流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五条悟,八重是之(yaekoreyuki)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藏在心间的凶兽 立意:坚强的内心能够拯救一切 第1章 绝望栖于我身 1. —2018年1月,东京都中央区大厦天台— 她站在这里。 新年才刚过去不久,街上依旧洋溢着热闹的气氛。行道树上缠绕着红色的霓虹灯,从这样的高度依然能听到车轮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近处大厦的户外电视正在播放着类似新年祝贺之类的cm。 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并无任何特别。她只知道,今日是阴天。 而且马上就要天黑了。 死在黑夜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此一来,路人就不会被她的尸体吓到了。 她走到天台的边缘,手中的拐杖在颤抖。有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了这根细细的竹拐杖上,她知道她很快就要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了。 没关系。反正她也剩不了多久可活。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从一百三十米的高楼坠落。她现在的体重只有过去的一半而已,体积也缩小了很多,风亦减弱了,她今天没有穿繁复的衣物,不知道这一切能不能帮助她更快地坠向地面。 没关系。反正她已经苟延残喘了三年,并不介意为自己终将到来的死亡再多等待几秒。 「你在这儿啊。」 从身后传来的,她最为熟悉的声音。她好像能听到他的外套被风吹动的微响。 他缓步走近,以悠闲而自然的步调,仿佛看不到眼前的女性正在死亡线旁徘徊,仍以一种平淡的语调说:「我本来还想去看你的……是之。」 「八重。」 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她的声音比想像之中更加沙哑,像是喉间被塞满了碎玻璃,话语从口中吐出,划破的伤口留下鲜血漏入残缺的体内。 「叫我八重。」 以前她不让他唤自己为八重。她说八重家的咒术师太多了,唤出一声「八重」,会有许多人回头。 但现在已经无需担心这种事了——因为姓八重的人,只剩下了她而已。 她摩挲着拐杖的边缘,空洞无光的双眼不知在看着何处,就连唿吸声都是低微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一般。 「五条先生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五条悟停下了脚步。 这过于生疏的称唿,他不怎么喜欢。但他并未说什么,也没有给出回答,只直白道:「你准备跳楼?」 「不然呢?你觉得一个没手没脚的残疾人会特地花上一个半小时爬上一百三十米的楼梯,是为了来天台上吹风吗?对,没错。我决定以跳楼自杀的方式去死。但我不觉得在寻死时被前男友撞见……」 「是前未婚夫。」五条悟固执地纠正着。 「……在寻死时被前未婚夫撞见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可以麻烦五条先生您让开吗?我已经联繫了殡仪馆,他们马上就到了。收尸一事不必您劳心劳力。」 「你话可真多啊。」他笑着,向前迈了一步,「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吗?不。已经不一样了。」 是之想,这种时候理应露出一丝冷笑比较好,但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哪怕是更加勐烈尖锐的名为愤怒的情绪,她也已经感觉不到了。残缺的身躯被绝望填满,将她封入其中,一点一点完全吞没。 风吹起她空荡荡的左侧衣袖与棉布制的长裙。藏在长裙摆下的,只有一条腿而已。这幅身体被咒灵吃掉了大半,而残缺的躯体又啃食尽了一切生的希望,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空洞。 所以她站在了这里。决定去死。 此刻仅剩的左腿与拐杖一起,撑起了这幅瘦弱的躯体。 但马上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拄着拐杖的右手在颤抖,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男孩节时挂在木桿上的鲤鱼旗,被狂风拉扯着。 她找不到重心了,过于凛冽的风吹得她双眼酸涩。 于是她闭上了眼,将手中的拐杖丢到一旁,暗淡的灰色眼眸看着不远处的他。 「你能来见我,我很感激。如果你还在为了我提分手的事而生气的话,我可以道歉。我那时所说的话语,确实是有点太狠了。嘛……总之……」 瘦弱的左腿再也无法让这幅不对称的身躯保持平衡了。她摇晃了一下,向后倾倒,坠入昏沉的天色之中。 「永别了。阿悟。」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2. —2015年8月,东京旧仓库— 「好疼……好疼…… 「我的手不见了……腿……腿呢? 「它快过来了。
第2页 「唿……唿……刀去哪里了……还有人活着吗? 「救命啊……求求你们了……无论谁都可以……救命……阿悟……快点过来吧…… 「铃音?大助?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听到了就回答我一下……为什么不回答……快点应声啊! 「不……不……大家都死了……八重家的人都死了……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 拖着残破的躯体爬过尸山血海,咒灵在身后追赶。 咒术师八重是之,「死」在了那个夏夜。 作者有话要说:  趁动画还没开播赶紧开坑女票一下可可爱爱的5t5! 不然想要抢我五条老公的情敌肯定会很多的哼哼哼! 因为是发电文所以写了一直都很想写的残疾主角! 但是不用担心这么善良的我当然会让之之变回四肢健全的状态! 芥见老师给五条挑了角色印象曲,那我也理所应当地(?)给之之挑两首印象曲吧↓ 3xxxv5-one ok rock ace-やまだ豊(山田豊) 第2章 大人的不体面 3. —2018年1月,东京都中央区大厦天台— 「你还没向我道歉。」 说出这句话时,五条悟正盘腿坐在天台的边缘,垂下的手中紧握着是之的手腕。 不出所料,只要他出现在眼前,那她的自杀就一定不可能实现。 是之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冲出来的。在失重感降临的那一刻,她还看到五条悟远远地站在安全处,一如既往的冷脸表情。 但就算他露出嘲讽的笑,是之也不会生气的。 毕竟已经被他笑过很多次了。 于是她不自觉地开始奢望,或许五条悟不会阻止她的死亡。 可惜她猜错了——她好像一直都猜不准五条悟的行动准则。 「你还没向我道歉,所以我必须要打断你的自杀。」他咧嘴一笑,架在鼻樑上的墨镜稍微滑落了几分,「不好意思咯。」 身体全部的重量依旧向下坠着,拉扯感让是之的手腕很疼。她真的很想狠咬一口五条悟,心想说不定这样他就会松手了,但问题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力气抬起身子,甚至连抬眸看着他这种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她的手还在颤抖,许是因为拄了太久的拐杖的缘故吧。 她做着深唿吸,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动作了。 「我已经道歉了。」很平静的,她说。 「不不不。」五条悟咋舌摇头,「从头到尾,你说出了一句『我会向你道歉』而已,但这句话本身是道歉吗?」 「对不起」是道歉,「我很抱歉」也是道歉,「是我的不对」倒是也能勉强挤进道歉用语的范畴之中。 可是「我会向你道歉」,绝对不能算作道歉。 不过五条悟所执着的并不是一声对不起。他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来见她的。 轻轻一拽,他轻松地把是之拉回到了天台。以免她一不小心再想跳下去,他特意按住了她的肩膀。 很意外的,她竟然没有在这时候表现出任何应激反应。她只是坐在天台的边缘,杂乱的长髮垂在肩头,发梢已能触及到地面了。 五条悟盯着地面,努力不去看她。他知道她无比厌恶自己的目光落在那残破的身躯上。 「我是来向你要回一样东西的。」他说。 她没有回声,五条悟默认她已经听到自己的话了,便继续说了下去。 「求婚的时候给你戴上的那枚戒指,是时候该还给我了。」他淡淡地说着,「毕竟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她发出微弱的一声嘆息,闭起了眼。她实在是没想到五条悟希望要回的东西居然是戒指。 她也实在是不想再把那个回答再重复一遍了。她甚至想要此刻就跳楼,但五条悟依旧以话语步步紧逼。 「去把戒指找回来,还给我之后再去死。到时候我绝对不阻止你。」 虽然是令人动心的条件,但是…… 「我说过了。」几乎如同咬牙切齿般,她僵硬地说,「我告诉过你,戒指被……」 「戒指与左手一起被那只咒灵吞噬了,是吗?」五条悟当然没有忘记,「那把戒指夺回来不就行了嘛。」 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他如此说着。 是之只觉得他说了一句蠢话。 她很清楚戒指夺不回来,因为她早已经不是咒术师,也根本不知道吃掉了她的左臂右腿与婚戒的咒灵身在何处,所以五条悟的建议完全就是…… 「它出现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带来的是惊人的讯息。哪怕内心迟钝如是之,在听到五条悟的这句话时也不自觉地睁大了眼。 「把你害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咒灵——八重家的咒灵,再度出没了。」 「它……」 「你知道的,只要祓除了八重家的咒灵,那无论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戒指,全部都能夺回来。」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如同过去常做的那样。 「所以,你要参加这场收益极高的boss战吗,是之。」 「叫我八重。」 她固执地别开头,避开他的一切碰触。她能感觉到那早已癒合的伤口正在灼热地刺痛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流出鲜血。 肩膀也好沉重……是谁压住了她吗?
第3页 「……让我考虑一下。」 4. —2006年4月,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五条同学五条同学五——条——同——学——!」 急促的脚步声与刻意拖长的尾音,不必回头确认,五条悟都能知道是谁跑在他的身后。 他停住脚步,不耐烦地「嘁」了一声,嚷嚷着说:「叫老子五条学长!」 「什么学长呀,我们明明一样大好嘛。」 八重是之撇了撇嘴,无论是话语还是表情都透着对他这话的不屑。 可不管她摆出怎样的态度,五条悟依旧是肆意的笑着,甚至抬起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将身高压制表现得淋漓尽致,连话语也毫不留情。 「不管怎么说,你都比老子低一级。不是吗,一年级的八重学妹?」 是之用力甩了甩脑袋,却根本没办法摆脱他那碍事的手,只好气鼓鼓地说:「都说了不要叫我八重,会有歧义的——和我同级的『八重』可是有三人之多呢!」 「好的好的,小是之。」 笑眯眯地如此说着的五条悟,总算是把大掌从她脑袋上挪开了。 对此是之很高兴,但是从他口中蹦出来的新称唿,她就不怎么喜欢了。 「不许加上一个『小』字!」 她的抗议,五条悟当然是不可能听进去的。他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还故意动了动唇,无声地喊着她「小是之」。 没救了。这个傢伙没救了。 是之不停做着深唿吸,努力收敛起所有的恼怒和不爽,也不和他再多绕圈子了,直接切入正题。 「我有件事很好奇。」说着,她把一罐樱桃味胡椒博士汽水塞进了五条悟的手里,「你知道吧,八重家是五条家的旁支,听说许久以前两家人还是生活在一起的哟。」 五条悟闷闷地「嗯」了一声,居然很耐心地真的在听她说话。 「但是在江户时代末期,八重家却被主家五条驱逐了,自此之后迁居和歌山,差点就完全与咒术断了联繫。以前我家的老爷子提到过,八重家是因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而被主家驱逐了。可是具体是怎样的罪过,他却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她眨了眨眼,扬起恰到好处的讨好笑容。 「不过五条家的天才五条同学一定知道其中的内情吧——对吧对吧对吧!」 五条悟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哼」,斜眼睨着她。如此这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才装腔作势般慢悠悠地说:「要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是……」 说着说着,他忽然将手中的汽水罐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目光自汽水罐重新挪回到了是之的身上,一扯嘴角,露出一丝痞里痞气的笑。 「……就这?」 从他墨镜的反光中,是之似乎看到了「敲诈」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已经出五服了 第3章 金枪鱼腹寿司 5. —2006年,东京迴转寿司餐厅— 越叠越高的餐盘让是之无法唿吸。 她默默看着五条悟夹起全店最贵的金枪鱼腹寿司,在甜口酱油里滚了一大圈,这才送进嘴里。他故意咀嚼得很响,还发出了相当做作的「嗯——」声。 是之都快发抖了。 「五条同学……五条学长——五条大人!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别吃那么多。停一停吧,你的胃是黑洞吗?」她一把摁住了五条悟的手,「再继续下去,我下个月的生活费都就要被你吃完了!我真的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啊!」 「啊?」 五条悟抬起头,一脸纯良。他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吃了。 说着,又从传送带上拿了一盘金枪鱼腹寿司。 吃完了这一盘,五条悟才总算是停下了,懒懒散散地仰面靠在椅子上,话语也是同样的懒懒散散。 「想知道八重家的事情,为什么不去问你家里的长辈,反倒是特地来问五条家的我?」 在坑完了她之后才故意这么问,五条悟简直是居心叵测。不过是之倒也不恼——尽管她总是忍不住为这一餐的可怕花费感到心痛。 「小时候我问过爷爷,但那时他没有告诉我。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所以我想我是没办法从他那里知道详细情况了。身为八重家的下一任家主,要是不知道这个家族的过去和秘密,我怎么好意思统领这个家啊。」 说着,是之摆了摆手,语气总有种轻描淡写的既视感。 「很自信嘛你。」 五条悟指的是她所说的下一任家主的事。 「哎呀……也不是无妄的自信啦。我家的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了,我父亲又没有任何咒术师的天分,也根本看不到诅咒,所以下一任家主肯定是身为长女的我没错了啊。」 「嗯。好。」 「所以你措好辞了吗?愿意把八重家的秘密告诉我了吗?」 「我这就要说了。」 五条悟坐直了身子,一开口就是开幕雷击—— 「八重家的咒术师和咒灵通婚了。」 「哦。然后呢?」 「你还挺冷静的嘛。」五条悟推了推墨镜。 「唔……是呢。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想像过这种可能性了?」是之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你快点说下去吧。」
第4页 「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个颇有天赋的女性。她坚信这种方法能够让咒术师更好地驾驭『诅咒』这种力量。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爱上了那个咒灵,所以为自己找了个藉口。总而言之,在她诞下与咒灵的第二个子嗣之前,八重家就自行处决了她——把她与她的长子推进了枯井里,将她们活生生饿死了。」 「那个咒灵呢?」 「当然也被祓除了。」五条悟耸了耸肩,语气仿佛理所应当——而这确实也该是理所应当没错,「虽然八重家想要藏住这件事,但最后还是被五条家知晓了。五条的迂腐老古董觉得你们每个人都已经沾染了咒灵的骯脏血脉,本来是想要把八重灭族的。嘛,不过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与五条有着亲缘关系的旁支,所以最后还是网开一面,只把你们丢去了和歌山而已。就这样。」 「好,我明白了……对了五条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墨镜很丑?」 五条悟相当诚恳地点了点头:「有哦。」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戴上眼镜特别像拉二胡的。吶,就是横滨中华街每天十二点都会在路口表演的那种拉二胡的盲人艺术家。」 「这倒没有。」 是之大喊一声「结帐」,把数好的钱拍在桌上。 「那可太好了。我很荣幸可以成为第一个将你评价为长得像拉二胡的盲人艺术家的人!」 6. —2018年1月,东京葛饰区廉租公寓— 是之用肩膀顶开门,狭窄的家中塞满了沉闷的空气。 玄关处的架子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金毛猎犬是她的狗——以前是。 五条悟记得过去每一次去是之家,她的那条叫做奇多的狗就会啪嗒啪嗒欢快地跑出来,在他的腿边绕着打转,热情到了极点。 今天它却没有跑出来。 「奇多早就死了。」是之缓步走向窗边,如此对他说,「因为现在的我不能遛它,所以它死了。」 「它本来就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年岁。」五条悟说。 是之没有理会他的话语。 她走到窗边,依旧是倚靠着墙面。她伏低上半身,用手肘撑着拐杖,面前算是保持住平衡了。如此一来,她便也能腾出右手开窗。 廉租房的窗户除了老旧之外,就没有任何的特点了。是之费了一番力气,才总算是推开了窗。 冰冷的一月的风仿佛将寒意吹进了她的骨头之中。 她很累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但是不可以——衣物异样的褶皱会将她的残疾表现的前所未有的明显。 而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五条悟看到狼狈的、残破的自己。尽管他早就已经看到了。 「下次我不会再跳楼自杀了。」她淡淡地说,「我要找一个不会被你救活的方法去死。」 溺水死绝对会被他救上来,割腕是只剩一只手的她难以做到的死法,烧炭自杀存在着火灾的隐患所以她不愿意选。 嗯。那就饮毒吧。这一招肯定不错,虽然一定会很疼。 「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是之问。 「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 「我需要你离开。」 「好的好的。那我就走啦。」 五条悟笑眯眯的,话语也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是之听到他推开了房门,脚步声停在了玄关处。 「我觉得,你还需要钱。缺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所以,去买一副新的手脚吧。在你向八重家的咒灵復仇之前,你会需要替代品义肢的。」 砰——门关上了。 他也终于离开了。 是之沉默地看着他从窗下走过。 「嘁……你不过就是个连求婚戒指都执着想要拿回来的抠门男人罢了。」 7. —2009年11月,横滨港区图书馆前— 「你可真是个抠门男人啊!」 是之扯了扯自己的围巾,对着五条悟发出了这样的一句控诉。 五条悟不爽地皱着眉:「你怎么突然就开始骂人了。」 「说好请我吃饭,居然只请我吃饺子,难道不配被我骂成是抠门男人吗!」是之细数着他的罪过,「要知道,我上个月可是用奖金请你吃了牛排——还是血贵血贵的菲力牛排哟!你真的好意思只用便宜饺子回报我吗!」 「当然好意思。」 「……你这个人啊!」是之愤愤然戳着五条悟的肩膀,气到恨不得抢走他的眼罩丢进旁边的景观湖里,「你不觉得我失恋了很可怜吗?既然这么可怜,怎么可以只请我吃饺子啊!」 「不是你把对方踹了的嘛。」 「就算是我提出了分手,那我也还是失恋了没错呀。五条君,我真的好伤心,我可伤心了——所以请我吃一顿大餐吧,好不好?」 是之眨了眨眼睛,可惜并没能挤出半滴眼泪。 不过,倒确实是挺楚楚可怜的。如果是一般男性看到了,一定会心生怜悯吧。 可惜五条悟不是一般男性。 「只谈了两个星期就提分手的傢伙没什么可怜的。」 五条悟恼怒地捶了一下是之的后背。 「快给我工作!」 第4章 八重领域 8. —2009年11月横滨港区图书馆逃生楼梯— 五条悟打着手电筒走在楼梯上,是之跟在他的身后,很不争气地打了一个非常响的哈欠,明明现在也并不多么的晚。
第5页 一打完哈欠,她就立刻向五条悟说了一句对不起。 「今天被烦人的前男友缠了好久,实在没时间睡午觉。昨晚也没有好好睡……」 「哦。」 五条悟的回答分外冷淡,看来是不准备体谅她的艰辛了。这样的态度听得是之有点不太高兴。她不快地轻哼了一声,故意把每一步都踏得很响。 足音迴荡在狭窄的楼梯间,变成了重叠在一起的沉重声响。 五条悟摸了摸耳朵,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真的,我真的还是好伤心。」是之小跑几步,追上五条悟,背后的刀差点打在他的腿上,「所以五条君,可不可以拜託你请我吃泰国菜啊。我现在超级想吃芒果糯米饭!」 「如果你再继续在工作时间向我抱怨你的情路有多么坎坷,那么你今晚连饺子都没得吃了。」 「好好好。」是之无奈摊手,彻底认输了,「我不说了。」 只要能从五条悟那里占到便宜,就算只是一顿饺子,是之也心满意足了。 但说着不想听她的男友话题的五条悟,却在走上半层楼梯之后,又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这回又是怎么分手的?」 「我提的分手呗。」是之眨了眨眼,毫无愧疚之心,「因为他太烦人了,天天就想着出去约会。唉……是个不求上进的男人呢。」 五条悟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想,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终于走到了五楼。五条悟推开沉重的金属大门,让是之先走了进去。这一层是自习室的设计,只有中心摆放着书架,四周由桌椅围着。图书馆早已经闭馆,五层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在,灯自然也没有打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暗色,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是之拧亮了手电筒,想要把刀拿出来,却发现腾不出手,只好先把手电筒丢进口袋里,这才能轻松地拿出身后的刀。 「说真的,什么咒灵需要一个特级咒术师与一个上级咒术师来对付啊。」她的语气听着有点像是抱怨,「我觉得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这是考核啊,检验你是否能够成为特级咒术师的考核——你要升级了。」 五条悟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却被她躲开了。 「知道了!但在室内摸别人的脑袋可是会长不高的啊!」 「……你这个年纪本来就不存在长高的余地。」 「你瞎说什么!」 是之气得想要狠狠掐住五条悟的脖子。可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却听到书柜之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小声音。 打闹该先停一下了。 是之握紧手中的刀,缓步向传来声音的方向走去。五条悟并没有跟着她。他只是站在原地,观察着她的行动而已。 在封闭的室内,哪怕是最细微的声响也能被轻松地捕捉到,但应当如何确定方向,却略有点困难。是之努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声变成阻碍和诱饵。 反正图书馆就这么一点面积而已,怎么可能找不到咒灵的踪迹——除非它破窗而逃。 这么想着的是之,下一秒就见到了这只咒灵的踪迹。 它像是黑色的液体,从书本的空隙之间流淌下来,粘稠地落在地上,凝结成了一滩难以形容的如同球形一般的物体,空洞的声音在其中迴荡。 在它终于成型的那一刻,空气似乎变得略微浑浊了一瞬。是之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疲惫。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恼人的事。 「哦——原来是从『倦怠』之中诞生的咒灵啊。」 她明白了。 但其实不知道咒灵的名字也无妨,反正这傢伙看起来也不强,连个人形都没有。 总而言之,还是拽进自己的领域之中,快点解决吧。 她饿了。想吃晚饭。 「领域展开——」 交叠的掌中漏出微光,她的脚下涌动着海水,一重重山势将她拢在其中。明明此刻没有风,她的长髮却被吹散在空中。 她垂下手,环绕着身旁的山向外扩散而去。 「——「八重」。」 9. —2009年11月中华街饺子馆— 白色的桌子,两大盘饺子,还有两小碟醋。 「……真的只有饺子吃啊?」 是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饺子是不是太廉价了一点?拜託,我今晚可是成为了特级咒术师哦。」 「还没有正式成为特级。」五条悟纠正着,「你只是通过了其中一个考验而已,之后还有其他的试炼,所以别高兴得太早。」 「哦——唠叨死了。」 是之不耐烦地说着,从一旁的筷筒中抽出一次性木筷,用力一掰,分成两根,先从五条悟的盘子里夹走了一只饺子。 这是她的报復。 摆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前男友的来电,可是之看也不看,根本就不在意。 「这电话不接?」五条悟问。 是之摇头:「他很烦人的。」 「为什么分手了?」 「这问题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 「想再揭一次你的疮疤。」 「你啊……」她不满地瘪了瘪嘴,「我是没什么疮疤可揭,因为我压根就不痛嘛,而且我也不喜欢他。再说了,能和这傢伙分手,我可是很高兴哟。他真的太烦了。超过五分钟不回他简讯,他就立刻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不在乎他了。我说我很忙,他也完全不体谅我。」
第6页 「不喜欢对方还和他谈恋爱?你之前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是你主动提分手的吧,难道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没错。因为他们向我告白了呀。」 奇怪的理由,却被她以最理直气壮的口吻说出口了。 五条悟从她的盘子里也戳走了一只饺子:「原来你是那种只要被告白就会答应的人。」 「没办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嘛。」她耸了耸肩,「而且向我告白的男性,长得都还挺不错的哟。所以我才会答应。再说了,靠恋爱打发时间,这不是很好吗?但要是对方长得丑,那我肯定是会硬下心肠给出拒绝的答覆的。」 「你可真是个糟透了的女人。」 「瞎讲。我觉得我是个好女人。」 是之这么说着,把前男友的电话拖进了黑名单。 「好,这样就不会被打扰啦!」她把手机丢进包里,「拜拜,前男友。」 五条悟斜眼睨着她,实在有点想笑。 「这就叫好女人?」 「是好女人没错哦。」 「行吧……」 五条悟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手中筷子的毛躁边缘划破了饺子的皮。 「你只要被表白了就绝对不会拒绝,对吧?」 他忽然说。 是之总觉得这话来得太过莫名其妙,一时不免有点茫然,但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对。」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动画终于开播了! 所以我也来更新一下! 会动的五条悟真是太棒了! 那么下次更新就等到五条老师摘下眼罩再说吧(不是) 第5章 野犬 10. —2009年11月,横滨中华街饺子馆— 是之看着眼前的男人。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刚才这傢伙是对她说了「喜欢」这种词吧。 咦—— 皱着脸的她,不着痕迹地把椅子往后挪了一小点,恨不得赶紧与五条悟拉开距离。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五条悟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些什么。 更不知道自己这姑且算是告白的话语,究竟能够得到怎样的答案。 迴荡在店里的乐曲变成了一首怀旧风格的老歌,听起来可能是情歌,但其实是之和五条悟谁也没听懂歌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慢吞吞的,是之放下了筷子。 「我说,五条前辈,你是故意在讽刺我吗?」她撇了撇嘴角,居然摆出了一副很嫌弃的模样,「因为不满于我的恋爱太过草率所以故意向我告白,这一招未免也太……烂了。」 「不是什么讽刺。但你这句『前辈』倒是让我觉得挺讽刺的。」 五条悟都已经不记得究竟多久没有听她说过「前辈」这种称唿了。上一次被她叫做前辈,还是因为她央求自己帮忙应付一下烦人的前男友——补充说明一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学生时代的另一位前男友。 「我这是正经的告白。」他不忘再多解释了一下。 是之轻哼一声,沉闷地应了一句长长的「哦——」。 「是吗?我觉得只要不是讽刺就好。但既然是正经的告白,那么……等等,有电话。」 摆在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是之不得不中断话题,瞄了一眼手机屏幕。 这回不是烦人前男友来打扰她的——是来自弟弟八重大助的来电。是之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这通电话就被五条悟给强行挂断了。 「我们现在正在谈正事。」他交叠着双手,嘴角扬起了一如既往很不着调的笑意,「所以禁止接电话。」 「在饺子店谈正事,这可真是太正式了呢。」 是之很嫌弃似的说着,但还是把心思从弟弟的来电上挪开了。她收起手机,微微后仰着身子,将后背整个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不得不说,这个姿势真的一点也不舒服。木椅的靠背实在是太硬了,硌得她骨头疼。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椅子硬不硬——而是她被表白了。 如果换做是其他男性说出了这句话,她也许现在就已经说出同意了。但对她说出了「喜欢」这个词的是五条悟,那么她就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可不管不怎么想,是之都不觉得,五条悟这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 想了很久,是之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你不会是看上了我的脸吧?」她轻轻捂着嘴,故意发出了一声惊唿,「真没想到五条家的天才也会有如此凡人的一面呢。哇哦——我想我终于能在某些地方超过你了哟。」 她歪着脑袋,忽然笑了起来。 「毕竟我可不是那种肤浅的只在乎他人长相的傢伙呢。」 是之的自满来得莫名其妙,五条悟毫不留情地立刻就戳穿了这份得意:「我刚才好像听到某个人说,如果告白对象长得太丑,那么无论怎样都一定硬下心肠拒绝对方的表白。」 「是吗?我好像没有听到『某人』这么说呢。」 是之笑眯眯地说。 身为这个「某人」的她,可不会主动承认自己说了谎。 「所以八重小姐,你的回答是——?」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可其他男人向你告白,你就能瞬间同意了。到我这儿怎么就变了?」
第7页 「嗯……一定是因为你是五条悟吧。」是之抬起身子,一手拖着下巴,「因为向我告白的是五条悟,所以我得认真地斟酌一下。能不能麻烦你先把眼罩摘下来?我得好好地看着你,然后再考虑如何回答你。」 「好吧。」 五条悟耸了耸肩,摘下眼罩,银白色的髮丝也随之散落,凌乱地散在额前,但他只是胡乱地揉了几下而已,并没有多么在意。 随意地将眼罩丢到桌上,他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是之。明明是一副懒散的模样,眼眸中却好像藏着笑意。是之低下头,错开他的目光。 「这个眼罩比你以前戴的墨镜还要丑。」她毫不留情地说,「至少那墨镜还能让你看起来像是一个盲人艺术家。可是这个眼罩……戴上之后简直就是变成了忍者。」 「忍者不是挺好的吗?」五条悟用指尖挑起眼罩,「忍者可是很帅气的哟。」 「不戴才最帅气。拜託你有一点这样的自觉可以吗?」 五条悟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而已。 他已经展现出了他所有的耐心。 面对这样诚恳的耐心,不予以回答,似乎有点不太好。想了想,是之说: 「那就给你一个考验吧。如果通过了,我就同意你的告白。」 「你说。」 「这个考验会和我的狗有关。」 「你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狗?居然都不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 「上个月才领养的。它的名字叫奇多。」 11. —2018年1月,东京葛饰区廉租公寓— 「奇多……过来。」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是之醒来了。 她做了一个梦——与她的狗有关的梦。 这梦有点真实,所以她才不小心忘记了她的狗在去年年末就已去世的事情。但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她现在已经醒来了。 也想起了,在这个破旧廉价的房子中只有自己苟活着的事实。 尽管很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她还是忍不住感到难过。不过,也仅限于难过而已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 艰难地从木板床上起身,拿起摆在床头的拐杖,是之慢慢走出房间,无意间却注意到放在玄关处小桌子上的相框被重新摆正了。 之前她一直把相框平放在桌上。这当然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其中的相片。但现在它又立起来了。不管怎么想,这都只有可能是五条悟的杰作。 而在相框玻璃与放置在其中的五条悟与奇多的合影之间,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些什么。 ——「估计你已经忘记我的电话号码是什么了,所以我好心地把号码再给你留一下」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以及随手画下的一个丑兮兮的笑脸。 不用想,这肯定也是五条悟的杰作。 是之想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有些恼。 真想拿出这张便签纸,撕成碎片。可是她只有一只手,而这只手中还握着拐杖。这意味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她只能在心中嗤笑着五条悟留下的这张字条。 谁说她忘记他的号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集 的五条老师也很美!!第三集的五条老师一定会更美!!! 嘴部的高光虽然有点迷但是真的好涩哦!!!! 就是因为五条老师真的太美了所以我才特地更新了一下( 第6章 奇多 12. —2018年1月,东京葛饰区廉租公寓— 嘟—— 是等待通话被接通的声响。 嘟—— 被外放出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嘟—— 怎么还没有拨通? 嘟—— 也许就不应该打这个电话。 嘟—— 还是挂断吧。 嘟—— 咔哒。 「早上好!」 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五条悟的声音,响亮得迴荡在整个屋子里。 一听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调,是之就开始后悔了,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莫名想着,她果然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她沉默了好久,电话那头也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只能听到唿吸声而已。五条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打来电话,他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 这通时隔多年的电话忽然变成了无言的博弈,好像谁先开口了,谁就会成为输家。 是之一向不喜欢失败的滋味,哪怕是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也依然坚持着不想成为败者,但此刻她却选择了认输。 苍白的双唇微动,她说: 「借我钱。」 直白且毫无掩饰的话语,她根本就没准备同五条悟客套什么。 这僵硬的语气越听越不像是来借钱的,倒有点像是催债的债主。五条悟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不过却没有直接说出拒绝。 毕竟借钱这回事可是他昨天离开前主动提出来的。 「想用这钱去定制义肢吗?」他明知故问。 这不过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询问而已,落在是之耳中,却变得无比尖锐,但她已经不会再为此感到任何的痛楚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她确实需要一副新的手脚,哪怕那只是金属与塑料所制造出的替代品。 五条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问:「下定决心想要去杀死八重家的咒灵了吗?」
第8页 「……我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 她说得有些隐晦,五条悟只好继续追问。 「什么事?」 被一连串的问题直直砸中脑袋,是之有点不太高兴了,话语也变得冷漠了不少。 「你何必问这么多。」 「因为我是债主。」这可谓是最不送抗拒的理由了,「我有必要知道我的钱是出于怎样的缘由被使用的。」 「……」 真烦人。 是之跪坐在地上,莫名感到一阵疲惫。一整晚睡眠带来的精神被这并不漫长的通话彻底磨灭,她眯着眼,真想再睡一会儿。 但电话那头是五条悟的唿吸声——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她知道,五条悟在等待她的答案。 「我……」 犹豫了。 是之抬起眼眸,久久地注视着相框里的照片,心脏酸涩地钝痛着。她想她大概是有点难过,可是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早已不存在的左臂不知为何在这时候传来了莫名真实的触感,仿佛依旧存在。 明明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完整的身躯也好,心爱的宠物狗也好,曾认真爱过的人也好,都不能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了。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 「我,好想遛狗。」 13. —2009年12月,东京,中央公园— 「怎么遛狗这种事都由我来干?」 牵着狗绳的五条悟站在长椅边,一动不动,只能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以抱怨的口吻如此对电话那头的是之说。 按理说,遛狗应该是他牵着狗在公园里熘达才是——或者也有可能会变成狗拽着他狂奔。 可眼下的情况却是,本应该欢脱地享受户外阳光的大狗狗奇多畏畏缩缩地蜷缩在长椅下方,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声,一见到人就发抖,根本不敢钻出来。 五条悟真庆幸来公园的路上他和奇多基本上没遇到什么人,否则他估计都没办法带着这条狗走这么远。 什么时候公园里才会没有人,五条悟毫无头绪。什么时候奇多才愿意从长椅底下钻出来,他也完全想不到答案。 他现在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向狗主人八重小姐发发牢骚。 「谁让你正在追我呢。」 电话那头的是之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话语中还掺杂了一点杂音,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煳不清。 「这是我的考验之一。你当时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不是吗?」 在五条悟告白的那一晚,是之给他看了自家狗狗的照片。而她所提出的所谓「考验」,也是与她的狗有关的。 这条名叫奇多的金毛猎犬,原本是她的弟弟八重大助从宠物保护协会领养来的狗。在大助之前,奇多的第一任主人是个罹患精神疾病的中年男人,还有着虐狗行为。被暴力的主人养育了四年,奇多胆小到了极点,哪怕是最后被宠物保护协会救助了,到了一个正常的主人家中,也依然没办法像普通的狗狗那样自在地生活。 这也是大助把奇多送给了是之养的原因。 美其名曰「我知道姐姐喜欢毛绒绒的动物」,但实际上是是因为他没有教好奇多的能力和心思,又不好意思把它退回宠物保护协会而已。 所以这烂摊子就被是之接下了。 她倒是有心想要养好这条狗,只不过最近工作实在很忙,平常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在奇多的身边。正好这时候,五条悟带着他的告白出现了。 于是「如何帮助自卑狗狗重新接受世界」的这个任务,就被她分了一半给五条悟(另外一半留给自己),还美其名曰这是她的恋爱考验。如果五条悟真的能让奇多不再胆小,那么就答应他的告白。 「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你这是把我当成了免费劳动力。」 五条悟说得无比直白。 电话那头的是之「诶——?」了一声,急忙解释说:「我可没有这么想。再说了,你做得不是很出色吗?」 确实是挺出色的,至少奇多不会再在见到他时就害怕得躲在床下,也愿意跟着他一起出门了。这些小小的进步是最为显着的,但不得不说,想要从这个阶段飞跃到「能够出门遛弯」,实在是有点困难。 「唔……我是真的没有把你当成免费劳动力看哟。真的!」她的语气无比诚恳,「要是你觉得遛狗很困难的话,那我现在赶过来帮你一下?」 「这倒是不用。你现在不是正在工作嘛。」五条悟轻轻地拽了一下狗绳,「还是好好祓除诅咒吧,特级咒术师小姐。」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亲爱的五条同事。」 杂音好像变多了一点,差点盖过了他的话语。 「对了,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新年的那天你有空吗,要不要和我去神社参拜?」 在她说这话时,奇多呜呜的叫了一声,从长椅下探出头来,怯怯看了五条悟一眼,而后又缩回了脑袋,继续可怜巴巴地趴着。看着它那耷拉在地上的大耳朵,五条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这难道是约会?」 「没错——」 杂音忽然消失了,五条悟听到了她轻快的笑声。 「是约会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下! 打工人还没来得及看第四集 呜呜呜有没有姐妹告诉我第四集五条老师出场了吗qaq
第9页 哦对前几天顺手画了一张之之的人设图,放在微博上了,微博名同笔名,搜「八重是之」就能看到了 草稿流画风草稿式简单上色,大家随便看看就好_(:△」∠)_ 第7章 神明 14. —2018年1月,东京,医院前人行通道— 穿过马路后,银色的医院大楼出现在视线的一角。但想要抵达目的地,是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想要得到能让身体变得「完整」的假肢,她的路更长。前往医院进行基本的检查,这只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 医院这地方,是之已经许多年没有去过了。她的健康状况一向很不错——此处的「一向」要追溯到发生那场意外之前了。 被八重家的咒灵吞噬了左臂右腿的那场意外之前。 想到那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场所,是之倒是不紧张,也不恐惧。她只是觉得有一点陌生而已。 原本五条悟会陪着她一起来医院,但这可不是什么贴心的陪伴。 「以免你捲走我的钱独自逃跑罢了,所以我得监督着你才行。」 这是他给出的理由。 他好像有点不信任她,所以她只能说: 「感谢你为我指明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表面富裕内心贫困的五条先生。」 听到这毫不留情的话语,五条悟却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像是很乐于她说出这种话似的。 但不管怎样,他今天不会来。是之也不希望他来。 还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事情吧。直到此刻她也是如此告诉自己的。 她穿过窄窄的马路。矗立在道旁的建筑物有着深红色的屋顶,是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原来是一间神社。 而且还是很热闹的神社,远远望去,能看到有不少人站在神社的正殿前。 这些人中,究竟有多少是好奇的观光客,又有多少人是虔诚的信徒呢?是之的心中没有答案。 她只觉得,站在神社中的每一个人,都愚蠢得让她想要笑出声来。 好想告诉他们——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明。」 15. —2010年1月1日,东京,神社前— 「这世上是存在神明的。」 当五条悟问她,是不是因为相信神明而特地来新年参拜时,是之信誓旦旦如是说,结果却被五条悟莫名其妙地弹了一下额头。 他没有多用力,轻轻柔柔的力度倒像是温柔的抚摸,可是之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嘲笑了。 她一手捂着额头,从五条悟的手中夺过狗绳,把奇多牵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是之一本正经地质问着,只是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没底气的感觉。 「当然不相信。」五条悟推了推墨镜,「要是当真有神明存在的话,应该由他们解决掉麻烦的咒灵和诅咒吧。这样一来我就能悠悠闲闲的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失业了啊!再说了,既然这世上存在着因为负面情绪而诞生的『诅咒』,那就一定会同样拥有神明作为美好祈愿的载体……算了算了,不和你探讨这事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那个神社。」 他们已经走到荒芜的郊区了,可根本没见到神社的影子。 神社的地点是五条悟选的,没有提前告诉是之具体的地址,只说那是能够允许狗狗进入的神社。 近来变得逐渐活泼了起来的奇多对于五条悟怀揣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一路上都乖乖地跟在他的身旁,完全没有了一个月前的胆怯模样。也就是说,他通过了是之的看考验。 但这会儿是之可想不起这件事。她也走在五条悟身旁,可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快要被他拐卖了。 「快到了吧?」 五条悟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确定。他踮起脚尖,眯着眼向远处望了望。大概是看到了神社那朱色的屋檐,他沖是之比了个「ok」的手势。 然而以是之的海拔望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她偷瞄着身旁这个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脑袋还多的男人,莫名感受到了身高压制的恐怖性。 再往前走一段路,是之也看到神社的屋檐了。眼看目的地就在不远处,她却停住了脚步。 「我先去一下那里。」她指着路旁的眼镜店,「我的眼镜坏了。」 「好。我帮你牵着奇多。」 「谢啦!」 是之放心地把狗绳交到了五条悟的手中,自己一边翻着包一边小跑到了店里,好不容易才从乱糟糟的包中找到了眼镜盒。 她无比庆幸自己昨天随手把眼镜盒放在了包里。 这副刚配没多久的眼镜不小心被她压断了镜腿。虽然她常戴眼镜,但是坏了不修实在是让她很难受。恰好遇上了眼镜店,那就顺便把这个烦心的小东西弄好吧。 店员说,只要等上半小时就可以修好了。算了算时间,她正好可以在参拜完之后再拿回眼镜。 等着店员给她找零时,是之漫无目的地四下望着。透过橱窗的玻璃,她看到了站在店外的五条悟。他正在逗着奇多玩,墨镜被推到了额上。摆在橱窗展示架上的眼镜隔在他们之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他戴上了普通的眼镜似的。 是之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第10页 「诶,五条。进来进来。」 她笑着对五条悟招招手,这笑容怎么看都有种不怀好意的既视感。直觉告诉五条悟,她肯定是在盘算着奇奇怪怪的事情,可他还是走进了店里。 「怎么了?」 「先把墨镜拿掉。」 「啊?」 她果然是在想着奇奇怪怪的事情。 五条悟轻嘆了一口气,很无奈似的,取下了墨镜。抬起头时,却见她靠近了自己。她的手中捏着一副黑框眼镜,飞快地戴到了他的脸上。 看着被迫戴上了眼镜的他,是之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且还是分外放肆的笑容。 放肆到哪怕是捂住嘴,也根本藏不住溢出的笑声。 是之笑得脸都涨红了,只能赶紧别开目光,否则她都要无法唿吸了。大概是看出了这点,五条悟故意俯低了身子,直往她的眼前凑。 「有这么好笑吗?」他很认真的质问着。 「嗯……超好笑!」是之捂着脸,深唿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笑意,可耳朵还透着绯红的颜色,「你还是适合墨镜多一点。」 普通的框架眼镜在他脸上的效果,实在是有点奇怪。倒也不是说难看,但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是之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很想笑。 听她这么说,五条悟站直了身,拖长尾音懒洋洋地「哦——」了一声,摘下了眼镜,却没有放回到架子上,而是轻轻戴在了是之的脸上。 这副眼镜的镜片没有度数,不至于让是之觉得晕晕乎乎的。可这突如其来的重负压在了鼻樑与耳朵上,实在把她吓到了。她缩了缩身子,想要摘下眼镜,却被五条悟按住了手。 「你干什么呢?」她轻轻地捶了一下五条悟的肩膀,有点恼怒似的,「报復我吗?」 五条悟依旧是笑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直说道:「想看看你戴眼镜的样子而已。嗯……果然很可爱。」 「……」 明明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能引她发笑的东西了,可为什么脸却烧得更烫了呢? 是之抿了抿唇,低下头,似是想要藏起什么的,又捶了一下五条悟的肩膀。这下可是用劲了力气。 「别突然说这种奇怪的话啊混蛋五条!」 第8章 别看我 16. —2018年1月,东京,医院东楼二层— 「把衣服脱了,先检查一下残疾情况。」 年长的女医生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是之放下拐杖,坐在白色的床上,一点一点,慢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 她的动作实在很慢,但不是因为她对于「被他人看到自己的身躯」这种事感到耻辱或是别的什么,单纯只是她只剩下了一只手,所以做出的所有动作都要用上双倍的时间而已。 先是厚重的派克大衣,脱下后被她搭在了一旁空椅子的椅背上。然后是粗糙的毛衣,揉成一团随意放在了边上。再而后,是长及脚踝的棉布裙,残缺的身躯赤.裸裸地暴露在诊室内二十度的空调风中。 是之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暖和。她只是坐在床的边缘,任由医生苍老粗糙的手掌拂过冰冷的皮肤,按在丑陋的伤口上,不知为何竟是毫无感觉,仿佛只有她的身体坐在这里而已,神智与灵魂早就已经飞远了。 从门口处传来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咔哒」。是之原本不想在意这点小小的异常,但却还是抬起了头,望向了门的方向。 先前还紧紧闭上的房门敞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也许是她适才没有关好。也有可能她关好了,只是被五条悟打开了而已。 因为此刻他正站在门外。 透过这道缝隙,他们注视着彼此,却好像被隔开了漫长的距离。 从诊室内吹出的温暖空调风扑打在五条悟的脸上,他看着是之那单薄纤细得宛若纸片般的身子勐然颤抖着,苍白的脸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急促地喘息着,却根本停不住颤抖。 就像是被拽入了冰冷的深潭——他的目光便是这冰冷的深潭。 五条悟看到她那苍白的双唇微微颤动,无声地对他说: 「别看我。」 17. —2010年1月1日,东京,犬神神社— 「绝对不许提前偷看哦!」 是之把自己刚抽到的神签藏在手心里,还没拆开,便迫不及待地如此这般警告五条悟了。 这么认真的叮嘱,听得五条悟实在想笑。他轻拍了一下是之的脑袋,满不在意似的说:「我又不信这东西。」 换言之,他没有偷看是之抽到了怎样的签的想法。 不过,虽然说着自己并不相信神签,但五条悟还是抽了一签,得到的竟然是大吉的签文,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运气不错。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就是觉得你会偷看。」是之分外固执。 「你这是偏见。」 「嗯,我不否认这一点,谁让你拥有着能够窥见一切的六眼呢,还是警惕一点比较好嘛。」是之稍稍松开了握着签文的手,「好,我现在要拆开来看了。」 慢慢拆开折成三角形的签文,好奇着结果的五条悟也凑近瞄了一眼。 「大凶」——这是最显眼的两个字。 居然在新年的当天抽到了大凶的签,这未免也太倒霉了一点。是之无奈地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看了下去。
第11页 写在这张神签上的签文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诗。 「金锁沉埋,壮气蒿莱。」 「诶……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之茫然地摸了摸头,「完全不懂。」 五条悟偷笑了一声,小声说她是个笨蛋。 「拜託,学生时代我的普通科目成绩可比你高啊!」是之不服气了,「你好意思说我是笨蛋吗!」 「我只是没有用心考而已。」他的语气有种炫耀的得意感,「谁像你一样,考试之前还会复习。」 「把不认真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真让我火大哦!」 是之真想揪住五条悟的衣领,让他体会一下铁拳圣裁的滋味,可是却根本抓不住他,每一次都被他熘走了。 扑空的次数太多,是之失去了斗志,丧气似的一垂手,不再理会他了,但五条悟却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让我看看这个签文。」 他贴近是之身旁,微微俯低身子,髮丝擦过是之的耳廓,留下一阵痒痒的感触。在这样的距离下,肩膀也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碰到她。 明明视力很好却要靠得这么近,怎么想都是故意的。 「嗯——我也没看懂。」 这是五条悟在盯着签文看了整整十分钟后得出的结论,听得是之更想让他体会一下铁拳圣裁的滋味了。 但这一次的制裁,也没能成功实现——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 五条悟接过是之推给自己的狗绳,乖乖地待在原地,看着她走到稍远的地方接起了电话。在这样的距离下,五条悟不怎么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而且他也不想当一个偷听电话的傢伙,不过有那么几句话与她分外温柔的语调还是会钻进他的耳中。 既然使用了温柔的语气,那么电话那头的对象,应该是她的一大堆弟弟妹妹中的一个吧。 「没事啦。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会过来帮你的。」 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是之挂断了电话,小跑着回到五条悟的身边。 「我们还没有参拜呢。」她说。 一到神社就先抽起了神签,差点就忘记了此行前来的目的。 依照路标的指示,他们来到了神社的正殿,犬神的石像就供奉在此处。是之不知道犬神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但这石像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可爱的狗。 「这个犬神,长得有点像柴犬。」 是之小声嘀咕着。 「应该是秋田吧?」五条悟摘下墨镜,「看起来很大,柴犬是小型犬。」 「唔……好像是呢。」是之耸耸肩,「但不管是秋田还是柴犬都很可爱嘛,没必要纠结这种事。好啦,既然参拜完了,那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五条悟随便一问,没想到是之真的回答了。 「铃音遇到了一个挺麻烦的咒灵,实在是解决不了。我去帮帮她。」 八重铃音是她的妹妹——之一。但并不是同父同母的妹妹,而是她叔叔的女儿。比她小几岁,还在咒术高专读书。 五条悟见过那个孩子。老实说,他不觉得那孩子有成为咒术师的才能,可是之好像对她的弟弟妹妹们都寄予了厚望,所以五条悟也没有对她说过这种尖锐的、充满了主观臆断的实话。 快步走出神社。是之将抽到的那张神签缠绕在指尖,忽然忧愁地嘆息了一声。 「抽到大凶实在是太倒霉了……」 她念叨着。 居然还在为这事难过吗?五条悟有点想笑。 他抽走了是之的大凶签,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那张签文,塞到了她的手里。 「那就交换一下吧,把我的大吉给你。」他说,「反正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 「什么嘛。你在向我炫耀吗?」 「这么想也没错。」 又被五条悟炫耀了一脸,但这会是之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被他这分外坦诚的承认逗笑了。她看着五条悟抽到的这张大吉签。 大概是因为被他随意地在口袋里放了一会儿的缘故,神签的边角有些捲起来了,恰和他今天的某一缕头髮一样,很任性地翘着。写在上面的签文,是之依然没有看懂。 但这不重要。 她用手抚平神签的边角,把它夹在了钱包里,莫名嘀咕了一句: 「果然还是答应吧……」 「啊?」五条悟俯低身子,问道,「你说了什么?」 「噗……」是之忍不住捂嘴偷笑,玩笑似的问,「你耳背吗?」 五条悟微微蹙起眉头:「是你声音太轻了。所以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是之停住了脚步,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她一抹轻快的弧度。 「五条悟。你的告白,我答应了。」 这句话,她曾说过很多次,但那些不过是不懂如何拒绝而带来的结果。只有这一次,唯一的一次,她认真地注视着对她说出了「喜欢」的五条悟,感受到了紧张却急促愉悦的心跳。 似乎听到了沉重庄严的乐声,原来是供奉着神明的神轿,自笔直马路的尽头,被簇拥的人群缓缓抬来。 18. —2015年8月19日凌晨,东京,咒术高专— 脚步声迴荡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只有五条悟行走在此处。在笔直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银白色的小门,封锁着消毒水的气味。
第12页 他过去的同窗,如今已是咒术高专医师的家入硝子站在这道门前,五条悟知道她在等待着自己。 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被告知了很多的细节。比如像是八重家的咒术师无人生还,再比如像是他的未婚妻身受重伤。 但在硝子向他说明具体情况时,他还是认真地听着,只是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转动着待在中指上的素银戒指。 在戒指的内侧,刻着他和是之的名字。如此这个名字正磨痛着他的手指。 他来得实在太晚了。他想。 此刻是距离意外发生的二十四小时后。 「白天时她清醒过几次,可状态……非常差。我说的是心理状态。」硝子握着门把,沉声对他说,「她的ptsd反应很强烈,我们不得不使用镇静剂让她平静下来。你想要进去吗?也许……我是说也许,她并不想见你。」 但那只是「也许」而已。 五条悟踏入了白色的小门。 消毒水与血的气味充斥在五条悟的鼻尖。他看到的是充满血丝的惊恐双眼,还有挣扎着扯下吊针任由鲜血滴落在地的狂乱人形,尖叫声填满了这个房间。 她是刻在他戒指上的名字。她一直是。 但此刻不是。 在破碎沙哑的尖叫声中,五条悟听到她说,不要看着这样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金锁沉埋,壮气蒿莱」一句来自李煜《浪淘沙·往事只堪哀》 刚好写了八章了,给大家整理一下到现在为止的时间线好了,不然大家看着可能会挺费劲的( 懒得打全名,用简称表示。5是五条悟,8是八重 1989年12月5/8出生 2006年8入学高专,5高二 2009年11月5告白 2010年1月1日58交往 2015年8月18日8遭遇意外 2018年1月正篇故事开始 第9章 剪刀 19. —2018年1月,东京,医院东楼二层— 是之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落在耳边的话语像是窸窸窣窣的噪音,嘈杂又混乱。直到被轻轻地推了一下肩膀,是之才反应过来,原来医生已经说了很多话。 「八重小姐,你在听吗?」 是之茫然了一瞬,只觉得大脑空空。从耳旁擦过的话语,一句也没有留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听。她只是一直在注视着门外而已。 微微敞开的那道缝隙早已经闭上了,就在医生注意到门没有关好的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看到那道目光了。 略带惊愕的、悲伤的、难过的、仍带着爱意的目光。 她不想在此刻看到。 试着将四散的注意力收回,是之听到医生告诉她,这里的检查结束了,接下来她该去另一个诊室,继续进行检查——只不过不再是外科检查了。 也许这是件好事吧。 这么想着的是之,拿起椅子上的衣服。这把椅子放在了空调的下方,恰好对准了暖风吹出的角度,将她的衣服都吹得染上了分外温暖的触感。可她的手却在颤抖,她一时想不到为何会变成这样。 缓慢脱下的衣服被缓慢穿上,过长的干枯髮丝被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压在了衣领下,抵着她的后背,摩擦出难受的触感。 是之默默忍受着这种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微妙异样感,直到穿上了最后一件大衣,才拢起长发,把这些无用的蛋白质从衣领间抽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头髮好像已经很长了,但直到今天之前,她都没有在意过这种事。 她扯了扯缀着狐狸毛的沉重帽子,视线似是不经意似的飘到了桌上的剪刀。 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金属剪刀,和是之家的剪刀一模一样,指环处也是同样的黑色磨砂质地。刀口很尖,泛着干净的银色,想必是一把锋利的、什么都能剪开的剪刀。 她感觉到医生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医生的眼神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是之一时没能看出来,只知道她立刻用手掌盖住了这把剪刀,打开抽屉,不动声色地将剪刀收了起来。 「如果不快点的话,今天就做不完所有的检测项目了。」 递上病例卡和检验单时,医生好心地这么叮嘱着她。 是之微微点头,走出诊室。医生帮她打开了门。 门微微敞开一条小缝。恍惚间,是之好像又看到了他的目光,但其实没有。 五条悟没有站在门外——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那金属色的椅子看起来冷冰冰的,他却是悠闲的模样。很显然,他并不想掩盖自己来到了这里的事实。 他也不说自己为什么来这里,这是哼着完全走音的小调站起身来,跟在是之的身后,陪她走到下一个诊室而已。 他的手中捧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他一直在从里面拿出什么丢进嘴里。在等待血检报告出来的无聊空闲时,是之瞄了一眼这个纸袋,可惜没能看出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是巧克力。」应该是注意到是之的视线了,五条悟把纸袋递到她的面前,「吃吗?」 是之没有说话,垂下的髮丝隔绝在彼此之间,而这就是她的回答了。 那位医生也判断错了。她对是之说,如果不快一点的话,就没办法在今天之内做完所有的检查。是之觉得自己已经将每一个动作都进行得足够快了,却还是剩下了一部分的项目没有完成。
第13页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来得太晚,或者动作仍是太慢。 幸好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剩下的项目可以留到其他时间在做,没必要着急。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懊恼地在这个地方多留了。 闻久了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是之怀疑自己的血液都要变成透明的消毒水了。她不想在这里多待,只想赶紧回去。 五条悟把吃空了的纸袋揉成一团,远远地抛进拐角处的垃圾桶里,迈步走在她的身旁。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我已经没有要立刻处理的工作了。」 明明两天前还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不会来医院的。 是之想,也许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判断五条悟所说的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只能假设,他的每一句都是切实的真相。 所以她也只能说—— 「真悠闲啊,你。」 20. —2018年1月,葛饰区,廉租公寓— 把派克大衣丢到地上。毛衣和棉布裙也一样,软踏踏皱巴巴地堆在大衣上。她的衣服好像还散发着难闻的消毒水的气味,明明她已经离开医院好几个小时了。 廉租公寓的卫生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月深冬寒冷的风吹拂着她赤.裸的身躯。 站在镜子前,她看着止不住颤抖着的自己,根本不知道战慄的诱因究竟窥见了残缺的人形,还是因为风太过冰冷。 但她知道她为什么想要看着自己——是因为她想要好好地看着自己。 这样的动机与理由听起来像是绕口令。只有是之自己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了。 医生那么认真地看着她的身体,她却一直都没有胆量做出同样的事情。这是多么可笑。 从镜中映出的是消瘦的人形,垂落的长髮盖住肩头,薄薄一层的肌肤包裹着骨架,泛着苍白色泽。过去的伤口变成光秃秃的模样,依旧丑陋,似乎还能感觉到被撕裂的疼痛。 平常有宽松的衣物遮盖着,所以很难发现,其实她的躯干有些微微倾斜了。这当然是因为残缺的身体无法以完全直立的状态保持平衡,所以才以略微扭曲的方式对现状进行妥协。 她觉得她在注视着自己。但真正映入眼眸中的,真的是她吗?她找不到答案。 不想看。 好丑陋。好扭曲。 她闭上眼。 搭在肩头的一缕髮丝缓缓滑落。是之挑起发绳,一端缠绕在指间,一端用牙齿咬着,手掌拢起髮丝,慢慢地试着束起长发。 她的动作慢得近乎笨拙,这都是因为仅存的这只右手并不是她的惯用手。她也始终没能习惯让右手去做出所有的动作,哪怕她现在只剩下了这么一个选项。 尽管动作缓慢,她还是束起了髮丝,又将发绳打成了死结。 然后,拿起剪刀。 和摆在医生办公桌上一样的、黑色的剪刀,刀刃锋利又干涩。 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是之想起来了,她的这把剪刀,是左手专用的剪刀。如果用右手的话,一定不会那么锋利。 尽管想起了这一点,她还是剪了下去。 21. —2006年7月,京都,十字路口前— 「硝子啊硝子,你说,校服的裙子,是不是可以再剪短一点呢?」 等着红灯转绿时,是之站在某家商店的橱窗前。透明的玻璃只能映出模煳的人形。她抚弄着几乎快要碰触到膝盖的深色裙摆褶皱,向身旁的家入硝子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一向穿校裤的硝子盯着她的裙子。 「应该可以吧?」她略有几分不太确定,「校服不是能够随意改的吗?」 「可以就好。我觉得裙子就是要短一点、让腿露出更多才好看嘛!」 在是之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身边其他咒术高专的同级生的目光好像都往她的方向瞟过来了——但由于咒术高专的学生一向没几个人,所以今年的高一学生拢共也就只有五个人而已,其中五分之三还都是八重家的人。 区区几道目光而已,是之根本不在意。可当注意到五条悟的目光也瞟到自己的裙子上时,她就忍不住在意起来了。 「咦——五条家的天才居然偷看别人的大腿!」故意以一种分外嫌弃的语调,是之嘲讽着说,「好变态!」 五条悟一脸冷漠,只是僵硬地抬起手,用力按在了她的脑袋上,也是分外嫌弃的语气: 「区区一个后辈,居然这么没大没小。」 被五条悟叫成「后辈」或是「学妹」什么的,是她最不能忍的。她瞬间急了, 「我们同岁!」 她大声为自己辩解着,却被五条悟轻飘飘的一句歪理弹了回去。 「你才高一。」 「都说了是我们一样大!真要说起来我也比你小一天而已!同岁不能算是什么后辈!」 「你才高一。」 「……?」 是之怀疑五条悟大概已经变成了只会说这么一句话的复读机。可哪怕只是这最拙劣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復读行为,也还是能够把是之气到爆炸。 她揉了揉手腕,又抻了抻十指,正想好好地同五条悟理论一下,却被身为同级生的两个弟弟一人一边拽住了手臂。 「别在大街上谈论把裙子改短这种事啊姐!」 「再说了,下午就是京都姐妹校交流会了。还是先别多想裙子的事情了吧姐!」
第14页 吓得小脸煞白却耳朵通红的两个弟弟可怜兮兮地劝着她,毫不意外的没能改变她的想法。 看来他们更在意的是裙子这回事——而不是他们所敬爱的长姐将要与敬爱的学长将要发生口角斗争。 「就是考虑到了京都姐妹校交流会,才会想要改短校裙的哟。」 她理直气壮地这么说着,可这个理由好像也不是多么的具有可信度。 还来不及说出真正具有可信度的理由,漫长的红灯便已转绿。等在路口的人群一点一点散开,向着街对面的人行通道缓慢迁徙。 是之蹦跶着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超过了所有人。夏日炎热的风微微吹动她的裙摆,轻快的步伐踏在黑白色的斑马线之间。信号灯上,还没有出现倒计时的数字。她却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笑着说: 「因为我觉得我的腿很漂亮嘛,所以想在京都的那群傢伙面前炫耀一下呀!」 第10章 怒火 22. —2018年2月,东京,医院北楼五层— 坐在木制的长椅上,是之与五条悟之间,差不多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一眼望去,仿佛他们俩互不相识似的,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考虑过是不是要将这间隔再缩短一些。 至少五条悟觉得,这个距离就很不错了。他暂时没有比这更高的追求。 但如果他能够不在这里的话,那么一定会更好的——这是是之的想法。 五条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认真监督着她的一举一动,这问题的答案是之无从得知,也毫无头绪。她只知道他现在坐在这里,和自己一起耐心且无聊地等待着午休中的医生回到诊室。 其实她也不是排斥五条悟的存在。如果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的话,那么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或是不满。但…… 「我刚吃过午饭。」 是之盯着地砖的缝隙,莫名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五条悟当然没听懂。 「我想我刚才好像没有提出一起吃午饭的邀请。」他揉了揉一缕翘起的髮丝,双手托腮,嘴角扬起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共进晚……」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用这种很噁心的笑容看着我了。」她抬起眼眸,以略带不满与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冷冷抽动嘴角,「噁心得我都快把午饭吐出来了。」 原来是在说这个啊。 五条悟的笑意变得更浓郁了。他坐直身子,将后背完全贴在椅背上,发出了几声轻笑。 「抱歉抱歉,我只是太惊讶了。」他拖长了声,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是之那浅金色的髮丝上。单听这语气,他好像真的很震惊,「呀——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把头髮剪短了,所以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原本长得近乎累赘的杂乱长发被剪去了一大截,变成了清爽利落的及肩短髮,尽管垂下的髮丝依然会遮挡住大部分的脸。参差不齐的发梢透着一种明显的粗糙感,很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短髮,全部都是她的错才对。 是她自己剪断了长发。 但这是一个好徵兆——这一定会成为好徵兆,五条悟如此坚信着。 他抬起手,指尖轻抚过柔软的发梢。是之面无表情,没有呵斥他别这么做,也没有躲开,依旧是很冷漠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小动作。 「什么时候剪的?剪得实在是不太好啊,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糟糕。」 说着,他动手揪了揪一截略长的发梢,又将一缕髮丝缠在自己的指尖,尽情玩弄着她的头髮,尽情看着她那冷漠的表情裂开碎纹,名为不满的情绪从裂缝中钻了出来。 她别开头,髮丝从五条悟的指间抽离。 「别乱动我!」 完全不温柔的话语,甚至可以说是警告。五条悟立刻收回了手。 看来是生气了。 还愿意同他生气,他想这也是一个好徵兆。 23. —2010年12月,北海道,礼文岛动岸— 「腿冷死了……还没到吗?」 是之低着头,把脸埋在针织围巾里,唿出的白气从围巾的褶皱之间缓缓浮起。 她知道今年北海道的冬天格外寒冷难熬,特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头厚重的熊,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装束还是没办法抵御冬日海岸的寒冷。寒风过于凛冽,穿透了布料间的空隙,直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现在只想与暖和又大只的五条悟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穿了这么多还冷吗?」 五条悟垂眸看着这个贴在自己身边的超大型人形挂件,实在有点想笑。他用力把是之的针织帽往下拽了拽,盖住她的整个脑袋。 「就快到了。」他说。 这样的答案可没办法让是之满意。她抱着五条悟的手臂,轻轻蹭了蹭他的外套,可这防风服材质的布料也是冷冰冰的,根本不能让她暖和起来。 「『快到了』是什么时候能到?我怀疑我的鼻子都快要被冻掉了。」她已经被冻得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说真的,我们为什么非得要选在这里度假啊?」 「啊?」 五条悟疑惑地看着她。 「谁说我们是过来度假的?」 「……啊?」 是之也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来度假,还能来干吗?
第15页 「当然是来工作的啊。」以理所应当的语气,五条悟说,「这里有个特级咒灵,不祓除可不行。」 「……那你昨天干嘛以特别兴奋的语调问我去不去北海道?我还以为是度假呢,明明就只是为了工作而已!」 「把工作全部做完之后,剩下的时间不就等同于度假了吗?」 「这可不一样啊。我觉得你出发之前起码要告诉我一下你是来……算了,现在再纠结这种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意义了。」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种小事。」 「因为你没有提前告诉我嘛。」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提前说。」 依然是理所应当的语气,听得是之皱紧了眉头。她松开了五条悟的手,往旁边跨了一大步,也不说什么,就只是快步走着。 这莫名出现的距离让五条悟有些无所适从,当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闷闷不乐了。但五条悟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对于她的脾气,五条悟已经了解得近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毕竟,再过不久,他们交往的日子就要以「年」作为计数单位。 至于如何处理小女朋友的脾气,他当然也是了如指掌。 在小脾气出现的前期,应该冷漠以待才是,否则任何说出口的话语都会变成助燃剂,让她更不高兴。 秉持着这一想法的五条悟,直到抵达了旅馆也没有和是之多说几句话。是之自己当然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愿,脱下外套放好行李箱后,就窝到了房间角落的小矮桌旁,看起了自己带来的书,根本不愿意用心欣赏一下这间和室房间的精緻设计,对于窗外的风景也满不在乎。 五条悟依旧穿着厚重的大衣,心想是之的小脾气大概是快要进阶到第二阶段了。 第二阶段该做什么,他当然是心知肚明,只是现在根本没空。 「我要去调查那个咒灵了。」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一起去吗?」 「不去。你自己小心一点。」 虽然是冷冰冰的回答,但末尾却追加了一句温暖的叮嘱,看来她也没有很生气嘛。 五条悟安心了不少。不过,还没能猜出是之的小脾气究竟来自于何处,他暂且不能彻底安心。 可直到处理完了「棘手」的特级咒灵,他还是毫无头绪。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真要说起来最多也就只是拽着她一起来工作了而已,可事实上是之也没付出任何实质性的劳动。 所以到底在生气什么呢?想不明白。一头雾水的五条悟回到旅馆。天已经彻底黑了,偏远小岛的黑夜又格外昏暗。这个季节的白昼总是短得可怕。 五条悟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耐心等待着残留在身上的寒气全都被空调风吹走,这才走进房间。是之依然窝在那个矮桌旁,书已经快要看到结尾处了。五条悟走到她身旁,与她一样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歪着头好奇地盯她手中的书。 原来这是一本悬疑小说,已经看到了讲述作案手法的环节,就算是对前情一无所知,五条悟还是勉强看明白了。 看完尾页的最后一个字时,是之恰好合上了书。书页扬起的风扑在五条悟的脸上,吹动了额前的几缕髮丝,害得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髮。 「是之,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拉着你过来工作?」 啪—— 她把书丢在桌上,把自己丢进了五条悟的怀里。 「嗯!生气了!」她紧紧地抱着五条悟,闷在怀抱中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沉闷,「真的生气了!但不是因为你拉着我过来工作。」 五条悟轻抚着她的脑袋,莫名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想是在安抚着一只毛绒绒的狗。 「那是为了什么?生我的气不要紧,但要让我知道为什么才行吧。」 「唔……我不太喜欢你把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混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你知道的,我们的私人时间是多么稀少而宝贵。」 诅咒是那么的多,咒术师却是那么的少。为了祓除诅咒,咒术师们总是在各个城市游荡,像是追逐着猎物的捕食者。 「在工作时间,我们是咒术师。只有在私人时间,我才是他人的爱人、家人、朋友。我想要将这两种身份清晰地分离开来,所以我不是很乐意在你工作的时候以很私人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当然也不喜欢你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抬起头。大概是憋着一口气,她的脸都涨红了。 「就是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五条悟笑着,轻轻一戳她的眉心,「是我想到这一点,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所以四捨五入,我们确实是过来度假的。」 「别乱戳我嘛。乱戳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哟!」 「又生气了?真是的,我的女朋友脾气好糟糕。」 五条悟转而揉起了她的脸,这下可是毫不留情了。 「明明在弟弟妹妹们的面前是那么一个好脾气又温柔大姐姐的形象,可到了我的面前,却变成了爱生气的臭小孩,老是为了一点点小事情和我闹不开心。这是什么区别对待?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面对五条悟笑着说出的这番控诉,是之全然接受——毕竟他说的可是实话。 但如果要说这是不公平的表现,那她可不能接受。 「能让我任性地宣洩各种情绪的人,只有你啊。」
第16页 在其他人的面前,她不能这么做。 对于父母而言,她是承担一切的长女。对于平辈的弟弟妹妹们来说,她是指引一切的长姐。 「你是姐姐」、「你是最年长的」、「他们还不懂事」。这些是她最常听到的话。 可如果是在五条悟的面前,她就不必再当一个「姐姐」了,也不是更年长的那一个,所以就算是不懂事也没有关系,拥有烦人的小脾气也无妨。 因为她就是可以在五条悟面前这么做呀。 「所以你就好好珍惜一下嘛。说真的,你不觉得这很难得吗?」 说着,是之在五条悟的怀里用力地蹭了好几下。这样的撒娇一点也不细腻,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撒娇没错。 「也就是说,这是只属于我的特权咯?」 是之点点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笑意。 「对的!是五条悟专有的特权哟!」 听起来倒是不错,虽然实质内容实在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棒,五条悟依然还是很满意。 他悄然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那我就心满意足地拥抱你的怒火吧。」 第11章 sidestory-キミシダイ列车 记录 —2007年12月9日,东京,咒术高专— 在校园里游荡了二十分钟,是之在花园里找到了五条悟。 「五条,你现在有空吗?」 是之向他走去,初冬寒冷的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她加快了脚步。 「有件事想和你聊一下来着……诶,这是谁啊?」 她指了指站在五条悟身旁的小男孩。刚才她都没有发现这个小傢伙的存在。 既然有外人在的话——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豆丁——是之就有点不太乐意和五条悟聊起那件事了。 五条悟扯了扯围巾。在十二月初就将脖颈用针织羊绒重重保护了起来,看来今天的冬天对于他来说也是难熬。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哪怕他们同是咒术高专的学生,哪怕是在数月前去世的她的同级生的葬礼上。正巧,是之也不是为了特地见他而在美好的休假日回到学校的。 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合适的对话对象这会儿全都没空,所以五条悟才恰好成为这个角色而已。 「别把闲杂人等带到学校里来啊,校长会生气的。」 她撇了撇嘴,很不情愿似的模样,所说的「闲杂人等,当然指的是这个小豆丁。 「而且这样让你看起来很像人口贩子。」 这话听得五条悟皱起了眉头。他把手搭在男孩的脑袋上,像是在尽力表现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 「什么人口贩子,又开始乱讲。所以要和我说什么事?如果要讲的是恋爱烦恼的话,那我立刻把你踢出咒术高专。」 「谁要和你这种人讲恋爱话题,你可真是太高估自己了。」是之做了个鬼脸,「是正常话题——确切的说是未解的烦恼。所以这小孩到底是谁来着?还是那句话,不要把闲杂人等带到校园里来嘛。」 「这小孩叫伏黑惠。」五条悟拍了拍小豆丁的小脑袋,小豆丁也很配合地对她礼貌一鞠躬,「是未来会成为咒术师的傢伙,我先带他来了解一下咒术高专环境。毕竟过不了几年就要变成这里的学生了,对吧?」 他低垂眼眸,笑看着伏黑惠,结果却被小豆丁反呛了一句。 「离上高中还要好久。」 「时间过得很快的嘛。」 「还有,可不可以别摸我的头?」 「好的好的——」 轻快地这么回答着的五条悟,却根本没有放下自己的手,甚至还揉了揉伏黑惠的脑袋,简直是得寸进尺。 是之默默看着这两人之间迷之和谐的互动,不知怎么心中居然冒出了「这真的不是五条悟的私生子吗」这种异常危险的念头。 但无论是发色眸色还是气质,这两个人都完全不一样。 再说了,要是五条悟能有这么可爱的儿子,那绝对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情。 沉吟着,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五条家的天才真的是个乱搞男女关系还搞出了私生子的傢伙,你肯定会被大家狠狠地嗤笑的吧……」 「……明明只有你这个笨蛋的笨脑袋才会想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五条悟抬起手,故作恼怒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可是却被是之精准闪避。她俯低身子,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了伏黑惠。 「芝士蛋糕吃吗?很美味的哟!」 她笑着,告诉了伏黑惠自己的名字。 「既然你未来会成为咒术师的话,那么我们以后就是同事啦。到时候请多多指教呀,伏黑小朋友。」 伏黑惠莫名红了脸,从小豆丁变成了一颗小红豆。他弱弱地向是之道了一声谢,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装着芝士蛋糕的纸袋。还来不及说更多,却被五条悟一声不满的控诉堵住了话语。 「这芝士蛋糕本来应该是给我吃的吧?」他厉声控诉的对象当然是送出了蛋糕的是之,「作为陪你聊聊的报酬,对不对?我应该没说错吧?」 「嗯。就是这样,恭喜你猜对了。」是之毫不掩饰,「但是小弟弟长得比你可爱嘛。你可不能和小弟弟抢东西吃哦!如果你觉得很不甘心很不公平很不服气的话,我这边倒是还有……让我掏一掏。」
第17页 在装满了东西的帆布包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是之总算是掏出了一根巧克力威化。正想递给五条悟,动作却停顿了一下。她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我有点饿了。威化一人一半好不好?」 也不等五条悟做出决定,她就自顾自地掰断了这根威化。只是她掰得实在是不太好,居然掰断在了三七分的位置。 盯着这两块大小明显存在着区别的巧克力威化,是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沉吟着在心中斗争了好久,她这才下定了决心,一狠心,把大块的威化递给了五条悟。 「这是值得让你纠结这么久的事情吗!」 五条悟都已经不想吐槽这傢伙了,也没想到芝士蛋糕的报酬可以降级到半块威化饼干这么悽惨。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威化,故意把酥脆的空心脆饼咬得咔咔响,足以可见他是真的很不满了。 嚼着大块威化的五条悟与啃着小块威化的是之与捧着芝士蛋糕的伏黑惠并排坐在长椅上。仔细想一想,是之觉得,就算是在陌生的小孩面前,说出那件事应该也没有关系。 「本来我是想和硝子说的。」她磨磨蹭蹭,怎么也没有切入正题,「可是硝子不在学校里啊。我又不是很想和弟弟妹妹们讲,所以只能和你说了。」 五条悟把最后一小截威化丢进嘴里,怎么想都觉得她这话说得实在很气人。 「你把我当垃圾桶了吗?」 「嗯嗯,没错哦。」是之笑眯眯的,还竖起了大拇指,「五条牌垃圾桶,用过的人都说好!」 过分幸灾乐祸的笑眯眯模样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她被五条悟恶狠狠地揉了好几下脑袋,本来就微卷的长髮在这般狂乱的□□之下变得有点乱。 她随意地捋了捋髮丝,切回正题。 「五条,你说,发生在梦境中的事会变成现实吗?」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我觉得不会。」 「嗯……是这样的,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对了,昨天是我的生日。」 「……哦。」五条悟眨了眨眼,话语莫名变得有点僵硬,「生日快乐。」 是之捂嘴轻笑:「不用对我说生日祝福啦。总之,我在生日的夜晚,做了一个梦。」 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她乘坐在一辆银色的列车中,列车行驶在无尽的黑夜里。车轮疾速地在轨道上摩擦,车厢却意外的相当平稳,没有太大的颠簸。 车窗外是彻底的黑暗,没有星空,看不见大地。无论是从车厢中映出的光还是车头的大灯,都无法照亮周遭。不知列车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它会驶向何处。 是之坐在靠窗的位置,透明的车窗映着外面的黑暗与她朦胧的脸。在长长的车厢中,除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只有沉默与列车行驶的轻微噪音而已。她很平静地坐着,并不恐惧。 而后,她的弟弟妹妹们来了。 最先上车的是她最小的妹妹铃音,后年她就要入学咒术高专了,是八重家这一代最小的孩子。 然后是双生子的弟弟彼方和此间,他们只比铃音大几个月。跟在身后的是他们的双胞胎姐姐寻与矢。他们四个都是是之的小叔家的孩子。 一前一后诞生了两对双胞胎,这总让是之觉得很神奇。 过了许久,同级生的弟弟世谷和大助也上车了。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大助就抱住了她。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是冰冷的。 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只有大助是她亲生的弟弟——而不是牵扯着上一辈血脉关系的兄弟。 明明是疾驰着未曾有过片刻停留的列车,弟弟妹妹们究竟是怎么上车的呢?梦中的是之没有想过这一点。 她回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而弟弟妹妹们则是聚在车厢角落的一处,离她远远的,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瀰漫在车厢。不知从何时起,一只金毛猎犬也上车了。它团着身子,蜷缩在是之的脚边。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链条写着「奇多」的字样,是之想这也许是它的名字。 它太乖了,是之不忍心赶走它,便任它继续窝在自己的身旁。 缓缓的,列车放慢了速度,是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车站。闪烁着黯淡灯光的月台沉寂得像是根本没有任何烟火气存在,等待着列车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一个女人,拄着拐杖,低垂着头,站在月台。是之看不清她的脸。 列车驶过时,扬起的风吹动了女人的裙摆。是之发现,她的右腿是金属色的义肢。这阵风也让女人勐然醒来。 迈开双腿,丢下拐杖,她追逐着列车。甩飞的拐杖被捲入车轮底下,顷刻之间便碾成了稀碎的木屑,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吓得是之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可却还是想要继续看着这个女人。 她在奔跑,全力地奔跑。跑出车站,奔入黑夜。义肢发出痛苦的摩擦声,用力撞在地面时,会发出沉重的声响。她伸出手——她的左手也是同样的义肢。 不停地、不停地奔跑着。直到义肢出现裂纹,金属构成的虚假肢体变成碎片。她的左手掉在地上,彻底碎裂的右腿让她无法再继续站立。 她撞向地面,被疾驰的列车甩在身后。 她抬起头,注视着坐在车里的是之,向她伸出颤抖却瘦弱的右手。是之也伸出了手,可是列车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伸为了再也无法碰触的无限。
第18页 直到她遥远得再也看不见了,是之才意识到,原来追逐着列车的女人,有着与她完全一样的面容。 「……就是这样的一个梦。」 巧克力威化的包装纸被她夹在指间,威化当然已经消失无踪,芝士蛋糕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一半了。 至于那个梦,也已经变成了远得不能再远的回忆了。 「我觉得好诡异啊。这个梦真的很诡异。五条,这会不会是象徵着什么的梦呢?譬如像是未来的我……」 「不会。」 意外果断的答案。 五条悟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硬糖,都丢给了是之,可惜她接物的水平实在太烂,不停动来动去也还只是拿到了一颗而已,另一颗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这笨手笨脚的模样,会不被五条悟嘲笑才怪。 「你真的不是故意把糖丢我头上的吗?」 「怎么可能。梦的本质,只是一种幻想罢了。」 像是变魔术似的,他的手里忽然又多出了一颗水果硬糖。他拆开包装纸,把糖扔进嘴里,咔咔咬碎。 是葡萄味的糖啊。他想。 「所以绝不可能发生。」 他笃信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太馋了忍不住买了一盒脆脆鲨( 脆脆鲨,yyds! 这一章章没有标序号,本质上应该算是一个番外性质的过渡章? 章节名是one ok rock的一首歌,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由你定义的列车」。也是因为这首歌所以才有了写这一章的灵感,而且歌词也特别契合这本文的基调 如果想要听一听这首歌的话,可以直接搜索kimishidai ressha,网易云音乐和applemusic都有音源。其他平台的话我就不清楚了_(:△」∠)_ 第12章 巧克力棉花糖蛋挞 24. —2018年3月,东京,医院北楼五层— 这里没有镜子,是之不必看到自己。 事实上她也看不到太多东西。她已经闭上了眼,只有声音会闯入她的知觉。 听到医生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捧出了什么。医生的动作很轻,是之几乎听不到太多的声音。除此之外,她当然也不会拥有多余的、过剩的心情。她只是很平淡地坐在这里,等待着装上自己的义肢。 这一天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但好像也没有太久,是之心里没有具体的判断准则。唯独拥有的情绪,大概是庆幸,庆幸着五条悟这傢伙总算是没有再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啊。医生走过来了。 他好像放下了义肢。 然后做了些什么,是之就不清楚了。她只感觉到,护士在她的断肢上覆盖住一层很紧绷的东西,然后又好像绑上了细线和皮筋。再然后,听到了螺丝旋转的声音,金属的摩擦声令人作呕。 这一切都令人作呕。 紧接着是等待,漫长的等待,如同无尽的等待。 直到听到有什么人的声音在说着,已经安装好了。 于是睁开双眼,由各种坚韧材质制成的诡异肢体刺入她的视线范围。是之记得这是最新型的义肢,能够直接与神经连接,让使用者做出更加灵活细緻的动作,代价则是捨弃了精緻的外形,变成了这种丑陋又直白的模样,一眼看去便就能让人知道,这是虚假的义肢。 真好。真好。 是之蜷缩着身子,浑身上下都很痛,无论表层还是内里都共享着同样的疼痛,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揪紧了她的五脏六腑,眩晕的大脑似是被狠狠踢了一脚。瘙痒与刺痛感附着在义肢上,让是之误以为是她原本的左臂右腿在疼痛着。 但其实不是,这只是幻肢痛而已,一种很常见的、让早已经消失不见的肢体依旧隐隐作痛的心理病,是大脑不愿意接受身体不再完整而产生的错觉,是知觉在说着最糟糕的谎言。 是折磨了是之很久的、哪怕吃药也无法治癒的病。 而现在,这份过分真实的触感已经不再停留在虚空之中了——它附着在了义肢上,于是这触感变得愈发真实。 虚假的真实感,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落脚点。是之想,也许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可惜她现在笑不出来,也并不想笑。 沉默着蜷缩了许久,她缓缓坐直身,崭新而坚硬的左手支撑在床沿,发出清脆的轻响。这声音比五条悟笑吟吟的目光更让是之想吐。 医生的声音盖住了不自然的轻响。他在说着,可以站起来试着走两步,如果还有不和谐的地方可以再作调整。 于是她站起身来。她几乎站不住。 她迈开步伐。脚掌撞在地面,又是清脆的响声。她走得比学步的婴儿更加笨拙,白色的灯光映在她的身上,投下摇摇晃晃的影子。 她莫名想起了一句话。 ——像企鹅一样。 25. —2006年7月,京都,药店前— 「你别像企鹅那样摇摇晃晃地走路嘛!站好了,我给你贴上创可贴。」 一手拿着消毒喷雾一手捏着创可贴的是之义正辞严地对面前的世谷说。 来自长姐的指令,世谷可不敢抗拒。他忍着痛,站稳了身子。 在半个小时前刚结束的京都姐妹校交流中,这位十六岁的小少年,很悲惨地被打成了猪头模样。而这都是因为他的实力不够,所以才会被京都的咒术高专一年生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第19页 「可恶啊……那群人怎么这么喜欢耍计谋?咒术师又不需要玩黑的!果然京都的傢伙就是骯脏!」 是之揭开创可贴上的一层不沾纸,对准世谷手背处的一道伤疤,精准地粘了上去,还用力地拍了一下,疼得世谷嗷嗷直叫。 「不许开地图炮!」 看来这一下勐拍是给予世谷的惩罚。 「再说了,我不是帮你『报仇』了吗?没什么好不服气的,也别再叽里咕噜自怨自艾了,知道吗?」 是之所说的报仇,当然是指以同样的方式把暴打了弟弟的一年级学生们暴打了一顿。 想到那群傢伙也同样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样堆满了淤青和肿胀的猪头脸,世谷就觉得心里爽快得不行,什么伤口什么疼痛都忘记了,走在路上得意的仿佛像是快要飘到天空了,结果却被大助的一声嘲笑给戳破了所有轻飘飘的心情。 「噗……你走起路来果然像只企鹅。」大助捂嘴偷笑,「还是那种冬天孵蛋的公企鹅!」 「闭嘴啊混蛋大助!不准说我是企鹅!禁止企鹅!」 「企鹅。」 「都让你闭嘴了!」 气唿唿的世谷和大助扭打在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正经的打架,只是少年们之间气恼的玩耍而已。可就算如此,是之还是出言制止了。 「打架是不好的哟。禁止打架。」 「好!」 表面的争斗告一段落,但在看不到的地方,两个人却相互扭着彼此的手,还在暗暗使着劲呢。 「不过,姐姐真的好厉害啊。」依旧在奋力使劲的世谷感嘆似的说,「轻轻松松就把那几个傢伙打成那副惨样子。啊——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爽。」 是之很平淡地「嗯」了一声。她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很厉害的事。 「我比他们大一岁嘛。能打败他们也挺正常的。」她说。 「姐姐一直都很强,比我们任何人都强。」大助使劲到涨红了脸,「姐姐是天才,世谷是庸才。」 「这是对哥哥说话的语气吗?」 「就大九个月还好意思自称哥?」 「好啦好啦别闹了。」 是之把两个精力过剩的傢伙扯了开来。 「大助的夸奖我就安心接受啦,不过世谷你确实还有进步的余地哦。」是之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如果以百分制作为标准的话,那么世谷是七十五分。」 「姐,我呢?」 「大助是九十分——优等生成绩哟。」 「那姐姐肯定是三百分吧。」 「唔……不自夸地说,我的确配得上三百分的好成绩呢。」 「那么,五条学长,他会是几分呢?我知道,他是远比任何人都厉害的天才。」 「你说五条悟啊……」 是之抬起头,傍晚时分的天空已能窥见上弦月与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了。 「他的分数,应该是无限吧。」 26. —2011年7月,东京,连锁咖啡店— 「所以说,如果是之姐以前的这个百分制评判标准的话,铃音你连及格线都碰不到啊!」 世谷苦口婆心似的这么说着,抓起桌上的拿铁,灌下了一大口,豪迈的姿态宛若在喝着烈酒。 这话听得哭哭啼啼的铃音掉了更多的眼泪,也让世谷挨了是之的一记狠瞪。不过她没有说什么,继续用碘伏棉棒轻轻擦拭铃音脸上的伤口。 「不要哭啦。」她抹去铃音的泪水,「眼泪渗进伤口里会留疤的哦!」 这招拙劣的吓唬总算是让铃音不再掉眼泪了,但还是抽抽搭搭的,忍不住嘟哝着数小时之前的失利。 「我觉得我能抓住那只咒灵的,可是却被它的气势压制住了……然后就慌了……然后就受伤了。还害得彼方和此间的攻击变得混乱了,真的很抱歉!」 「嗯,你知道你打乱了我们俩的步调就好。」 听到啃着曲奇饼干的此间这么说,铃音小脸一皱,又想哭了。是之赶忙安慰道:「哎呀。被诅咒的气势吓到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嘛。我也有过类似的经歷。别在意别在意,下次注意就好了!」 铃音的表情好像僵硬了一瞬,低垂的眼眸注视着是之放在膝头的纤细手指,悄然涨红了脸。 「骗人……」 她喃喃着。 「你没受过挫败……」 「你说什么?」是之微微前倾身子,「我没有听清。」 铃音连忙后退,摇头否认道:「我没说什么。」 「哦……对了,你要吃点零食吗?吃点甜的,心情也会变好一点。」 说着,是之从包里拿出了玻璃保温盒。装在里面的,是个很难以描述的东西。 之所以难以描述,主要还是因为长得有点奇怪。第一眼看去,这似乎是个蛋挞,但盛在金黄色挞皮里的却不是烤成焦糖色的蛋液,而是一大团白色的、有好几处凸起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是糖浆,但更厚实一点。凸起的部分还被烤焦了,与下层的白色一对比,显得分外突兀。 伴随着这枚不知所谓的蛋挞的登场,气氛好像也一下子冷下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啊?」 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要追溯到四个小时前五条悟把这东西拿给是之的时候了。 「……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第20页 当时是之也忍不住发出了这样困惑。 「长得着实有点……不怎么好看。」 「棉花糖巧克力蛋挞,我做的。要尝尝吗?」 都已经端到她面前了还要在多问出一句「要尝尝吗」,也不知道五条悟这是在想什么。 是之知道五条悟对糖分的需求与沉迷,也知道他平常会做些这种小点心。 但是棉花糖巧克力蛋挞什么的…… 「又是棉花糖又是巧克力,要素未免也太多了一点吧?」是之小声嘀咕似的吐槽着,「而且感觉会是热量炸.弹,吃完绝对会背负起相当可怕的罪恶感。所以不吃!」 「真的你不想吃吗?」 五条悟那罪恶的手偷偷地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是之闻到了他身上的巧克力甜味。 「尝一下又不要紧。」 在五条悟的粘人贴贴以及言语诱惑之下,是之拿起了这个要素过多的迷之甜点。 咬下一口,猝不及防地涌入的甜味比她刚才所设想地还要勐烈几十倍,她被甜到就连牙齿都在打架了。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的甜度,她可接受不了! 「我这么年轻,还不想得糖尿病。」 是之一本正经地说着,把吃了一口的蛋挞塞回到了五条悟的手里。 「所以就由身为创造者的你把这个糖分炸.弹解决掉吧!对了,你稍微注意一下糖分的摄入量嘛。每天吃那么多甜食,一杯咖啡要放一把方糖,这样下去糖尿病绝对会找上你的嘛。」 「我可是有在好好地消化糖分的。」五条悟接过蛋挞,轻飘飘似的说,「只有不动脑子无法处理多余糖分的傢伙才会得糖尿病吧。」 「……我怀疑你在暗示着什么!」 「什么都没有暗示哦。」 他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幻肢痛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病症,文里描述得不是很详细,具体的症状应该是「在截肢后,患者主观感觉已经截除的肢体仍然存在,并且伴有不同程度的疼痛」 第13章 铃兰 27. —2018年4月,和歌山,纪伊大岛— 小小的轮船在阴沉的海面动盪不安地飘荡了十几分钟后,便逐渐能看到岛屿的轮廓了。海水的气味变得比任何一刻都要更加浓重,船舱里的空气充满了潮湿感。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船上的人少得可怜。不过,严格说起来,纪伊大岛从来就不是观光客乐于前来的地方,所以也并不会存在什么人潮汹涌的旅游旺季。这里始终是一座孤零零的岛。 是之独自坐在船舱内最后排靠窗边的位置,望着渐渐迫近的海岸线,悄然在心里计算着这艘船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到港。 她所估算的时间是十五分钟。但实际上只过去了八分钟,船就已经停在了岸边,比她的猜测快了足足一倍。 会有这样的偏差,其实也很正常。是之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这里了,当然不会知道,过去常坐的这艘连接着陆地与岛屿的轮船已经换新过了。 拄着拐杖,压了压帽檐,是之慢慢走下船。岸边没有多少人,这意味着她不用面对「你是八重家的女儿吗」之类愚蠢的问话了。 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这不奇怪,毕竟这只是一座渺小的岛屿而已,小到是之在上小学之前就已经走遍了这座岛的每一处。 四月的小岛有着温暖湿润的风。是之慢步走在这样的风中,尽管她放轻了步伐,但义肢碰触到碎石的路面时,总是会发出格外不自然的声音。她想,也许是自己走路的方式和重心依旧存在问题。 与义肢已经磨合了数周,是之现在能够做出的最大程度的灵活度,就是拄着拐杖前行。至于用义手抓握东西什么的,这暂时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就算是简单的迈步前行的动作,还是显得不太自然,是之时常会不知不觉间就倾斜了身子。她想,她需要更多的时间让身体的重心变回到双足行走时的状态。 但不管怎么样,就算她与义肢之间的磨合确实是相当失败没错,她还是成功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和歌山,来到了她成长的、可以被称作是「家」的地方。 为什么要回来呢?坐在驶来和歌山的列车上,是之再度思索了这个问题,所得到的回答与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时的想法没有区别。 她想要来看望弟弟妹妹们,所以她回来了。 死在了异乡的孩子们最后安葬在了出生长大的岛屿。听说尸体的状态惨烈到了根本无法辨认谁是谁的程度,所以火化后装在了同一个盒子中,埋葬在了八重家的墓地里。 是之没能参加葬礼——她的健康状况状况不允许她这么做。 但现在她可以这么做了,所以她回来了。就是这样,就是如此简单的逻辑关系。 墓园在岛的正南端。快要抵达目的地时,阴沉了一整个上午的天空终于漏下日光。这一缕浅色的光随即撕裂了阴云,撒在是之的肩头,却并没有多么温暖。她继续走着。 低垂的视线能看到的是石子的小路,而后变成了苍翠的草地,最后是灰白色的墓碑,这上面刻着所有人的名字,摆在墓碑前的铃兰花束已经有些枯萎了。是之用手抹去名字上的灰尘,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不觉得自己有说些什么的资格,哪怕她在来时就已经无数次地想像过要在弟弟妹妹们的亡灵前诉说什么了。
第21页 「我会为你们报仇」、「最后再相信我一次」、「我没有在骗你们」——好想说出这样的承诺,可是说不出口。 是之只能放下手中的花,沉默地站着。 四散的阴云在沉默中缓缓收拢,又变成了笼罩着穹顶的一层灰白色。阳光被彻底挡住,空气似乎也冷彻了几分,只有湿润感依旧。 在沉默中,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闯入她的余光之中。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很僵硬地停住了脚步,停顿几秒以后,才再度迈步。 是之感觉到了他的踟蹰,她也不觉得这情绪有什么奇怪。 要是不踟蹰,那才比较奇怪。 男人捧着铃兰的花束。只是短短的一段路,但在走来时,他却紧张地不停用手帕擦拭额角,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最后,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依然不敢看她。捧在手中的花束因为颤抖而摇晃,叶片相互摩擦着,发出微弱清脆的响声。 在这微弱的小小噪音间,是之听到男人说: 「要……回家吃个饭吗?」 28. —2011年5月,东京,五条家— 躺在绵软的沙发上,枕着五条悟的腿,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睏倦感悄悄地钻了出来。 是之仰着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落地玻璃门外的阳台与摆在架子上的植物——只不过是反过来的。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沉吟。 「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件事……」捏着五条悟的手指的她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种花吗?」 「嗯?」 这句问话听起来实在是有种很莫名的感觉。 想了想,五条悟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没有特别喜欢,就只是随便种种而已。」 是之坐起身,继续盯着阳台上长得茂盛的植物,不满似的撇了撇嘴。 「随便种种也能种得这么好吗?好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昨天,刚养死了一盆蔷薇。而这是我今年养死的第十盆植物了。」 五条悟瞭然般一点头:「哦——」 原来是这样,难怪会产生名为「羡慕」的这种情绪了。 「我一直在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种不好花花草草。我想我现在已经找到原因了。」是之轻拍了一下五条悟的手背,一脸严肃认真,「肯定是因为我家住在顶楼而你家住在二楼的缘故!」 「这是什么歪理?」五条悟努力忍笑,「都没有科学依据吧?」 他的质疑得到了是之的又一记轻拍。 「有的有的!」依旧是认真的语气,「我父亲说,就算是种在盆里的植物,也要放在更贴近地面的地方。因为这样会更加有『大地的气息』。」 「……是这样吗?」 五条悟挑了挑眉,总还是有点将信将疑的,对于这番理论的真实性存疑。他只记得是之说过,她的父亲并非咒术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学老师而已,几乎没有咒力。 小学老师与种在盆里的植物,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好像略有些大。 「我父亲喜欢种花。」差距一下子消失了,她轻轻地将指尖贴在五条悟的掌心之中,「而且种得相当不错。你知道铃兰吗?其实这种花是不适合种在海岛的,但是我父亲还是种成功了哦。所以我家有着岛上唯一的一丛铃兰。」 「可你却不擅长种花。」 「是这样没错……对了,我可以看看阳台上的那些植物吗?有点好奇呢。」 五条悟捏了捏她的耳朵:「当然可以。」 得到了五条大人的准许,是之跳下了沙发,分外期待似的一路小跑到阳台,可只待了短短几秒钟,她回到室内了。 「外面冷死了。」她哆嗦着,扭头对五条悟说,「你的外套借我穿一下!」 「没问题。」 是之取下挂在木质衣架上的卡其色风衣,总觉得这重量分外沉重,穿起来麻烦。好不容易穿上了,双手却被长长的袖子彻底盖住,怎么也伸不出来。 看着她捲起衣袖,五条悟忍不住发出了轻笑声。他走到是之的身后,双手捏着这件风衣的肩线往上拎了拎。 「衣服都碰到地板了,小豆丁。」 「……诶!?」 是之吓得慌忙低头查看,可衣摆分明在她的脚踝处,根本就没有碰到地板。五条悟完全就是在吓唬她。 气唿唿的是之甩着袖子轻打在五条悟的手臂上,却被他笑着躲过了所有的攻击。他轻推着她的后背走向阳台的花架,一停住脚步就立刻从背后抱住了她。 「外面果然很冷。」他说。 这怎么听都像是欲盖弥彰的藉口。不过,是之可不会戳穿他。 她细细端详着这些摆得整齐的花盆,其中有许多已经到了花季,譬如像是花架最上层的白蔷薇,再过几个小时就该盛开了。 看着这盆蔷薇,是之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唿。 「想起了一首很有名的歌!咳咳……唱给你听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腔了。 「你比蔷薇~更美丽~啊~你改变了啊啊啊啊啊~」 短短的一句,集破音与走调于一体。五条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是之自己也笑了。 对于自己的唱功,她还是很有数的。
第22页 笑着笑着,一声轻轻柔柔的「喵」忽然钻入了他们之间。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跳到了阳台上。 猫咪的脖子上繫着红绳和铃铛,看来是从某户人家跑出来的猫,一点也不怕生,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是之,却轻车熟路地在她的腿上蹭个不停。 是之抱起猫咪,分外柔软又温暖的身躯和她家的奇多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这只就是你说过的,总会跑到你家里来的、邻居家的猫吧?」是之捏着猫咪的肉爪子,「真可爱啊。」 「讨食的时候就不可爱了。」 「啊我又羡慕了!」 是之抱紧了猫咪,在它毛绒绒的大脑袋上用力蹭了好几下,语调都透着艷羡。 「住在顶楼是肯定不会有猫跑到家里来的!就算真的有,也都被奇多吓跑了。唔……等一下!」 她忽然不说话了,只看着猫咪浑圆的眼睛,又抬头瞄了瞄五条悟的脸,视线在两者之间飘来又飘去。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悟!你长得像猫呢!」 她兴奋地分享着这个小小的奇妙发现。 「超可爱!」 第14章 豚肉 29. —2018年4月,和歌山,八重家— 坐落于近海山麓的古旧大宅,是隶属于八重家的财产。自从百年前被主家五条驱逐以来,八重家的所有人都住在这里。 是之印象里的八重家是分外热闹的场所,因为同辈的孩子们年纪都差不多大,所以总显得有些吵吵闹闹的,却恰好能填满这间过大的宅邸中的空洞。 可惜,如今八重家所有的咒术师都已经死了,过去的那么过分寂静的空洞也重新露了出来。是之觉得,她大概就是八重家大宅中的其中一个空洞。 如今还居住在这里的,就只有不会咒术的她的父亲与叔叔们了。 失去了吵闹氛围的大宅变得好像比印象中老旧了许多,大门的漆都干裂脱落了。当父亲关上门时,是之还听到了很尖锐的摩擦声。 他走在是之的前面,步态拘谨得近乎不自然,总是走几步就会停一停,回头看她一眼,像是担心自己的速度太快。这一路上,他都是沉默着的,有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语总是在说出口之前就被海风吹散了,只有拖沓蹒跚的脚步声与坚硬物体撞在地面上的不自然响声迴荡在他们之间而已。 是之回想着上一次见到父亲时究竟是什么时候,回忆了很久却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在意外发生之后、她躺在病床上时,父亲来了吗?想不起来了。 但是,在五条悟求婚之后不久,是之带着他回过一次家。那也许是她能清晰记得的、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记忆了。 嗯……风真冷啊。 是之将拐杖摆在玄幻处的壁柜旁。粘了泥和沙的拐杖太脏了,她不想让这么脏的东西碰到木地板。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这段路,她要用自己的「双腿」行走了。 「那个……饭估计就快要煮好了。」沉默的父亲不安地搓着手,低垂的目光不知在看着何处,总之不是在看她,「在吃饭之前,要不要先去看看你爷爷?知道你回来了,他会很高兴的。」 「高兴」?是之不觉得。 她不认为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爷子还拥有情感或是直觉。事实上,在回到这里之前,她都不知道,原来老爷子还活着。 但她还是应了一声好。 跟在父亲的身后,穿过微暗的长廊。短短的一段路上,她遇上了父亲最小的弟弟——也就是生下了两对双胞胎的、彼方此间与寻矢的父亲。 在见到是之的那一刻,他就立刻转身离开了,明明他是准备要出门了。 正常反应。她想。 在意外发生之后,她还被叔叔们在电话中破口大骂。骂的,当然是身为长姐的她没能保护他们的孩子。 就算是这样的态度,她也习惯了。所以无所谓。 还是继续走吧。 通往庭院的障子阖上了,光透不进来。而老爷子所在的房间,更是昏暗,只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檯灯,所散发出的光芒仅能照亮他苍老的脸庞而已。 他不自然地张着嘴,皱得紧缩的嘴唇深深凹陷在无牙的嘴中,像是一个小小的深渊。眼睛眯着,什么也看不见,脸上的沟壑似乎比是之上次见他时更深了几分。 父亲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是之回来了,但是他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只会发出「啊啊」的虚弱声音。 高中时,他就已经是这幅将死的模样了。是之从未想过,他居然能够以这样的状态活这么久。 这大约能被称作是奇蹟。看着他就仿佛在看自己。 因为她与爷爷,同样都是一团苟延残喘的肉。 在老爷子的床铺上,挂着一把红色的太刀。大概是他最常用的那一把,所以才放在了这样醒目的地方。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父亲忽然说:「这把刀,你需要的话,就带回去吧。否则也就只能当做摆设了。」 是之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但她确实是需要一把刀。 她的刀在那场意外中碎裂得彻彻底底。如果还想要向那只「八重家的咒灵」讨回失去的左手右腿与戒指,武器是很有必要的。 她收回了本想说出口的拒绝,轻轻点头。
第23页 「谢谢。」 这声感谢让她的父亲更显得不知所措,拘谨得仿佛像是僵硬了身子。 而后,自然又是只剩下了沉默迴荡在他们之间。许久之后,才听到他说:「去吃饭吧。」 他们从床榻旁起身,腾出空间给平常照料老爷子的护工,让他把这团沉重的几近死去的肉搬到轮椅上。如此一来,一家人就能一起吃饭了。 这是数年来八重家一贯坚持的习惯。 跟在轮椅的后方,缓慢走到餐厅时,大家都已经落座了——他们是她的叔叔与阿姨,是死去的弟弟妹妹们的生身父母。 许是已经知道是之回来了,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但各自的神情都分外有趣。 有愤怒的蹙眉、有难过的眼泪、有痛苦的抿唇,唯独没有笑容与任何的体谅。 这也正常。在他们看来,是之是杀死了他们孩子的兇手,有一段时间是之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其实是之也并不是「杀死」了他们。她只是没能救下他们。她只是,很幸运地苟活了而已。 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的罪过,在他们看来,似乎也能勉强与「谋杀」画上等号。只是他们不说什么罢了,把繁复的心绪藏在眼底心中,仅在看向是之的丑陋左手时,才会透露出分毫。 他们随性地说着很平常的话题。说着说着,便变成了对是之的询问。 「你是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既然回来了,那就意味着五条家的天才和你彻底没戏了吧?」 「还以为八重家终于能够回到主家了,没想到还是落得一场空。」 「还能使用咒力吗?不能的话,就赶紧生几个孩子吧。印刻在血脉里的八重家的咒术,不管怎样都要传下去才行。」 「这一代就只剩下你了。你说好会保护弟弟妹妹们的,但你没有做到。既然如此,让八重家的咒术延续下去,这是你的责任。」 「我们会培养出新的咒术师的。」 繁杂的字句。根本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们、她的亲人们,如同什么都不懂却又要故作成熟的小学生那样,装模作样地说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而父亲坐在一旁,压低了头,手中筷子在打架,却什么也没有说,一副卑微的模样。 「哈……」 是之捂住嘴,笑声却还是从指间钻了出来。 一声轻笑变成大笑。她扶着桌子,笑到整个桌面都颤抖不止。装着味增汤的碗被震得翻倒,豆腐和昆布洒在裙子上,她却根本没有察觉。 只是止不住地笑,冰冷的手捂着脸。 「有趣……太有趣了,我已经三年没有笑过了,但这些话真的太好笑了。居然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道你们都忘记了?」 她咧着嘴角,僵硬而虚假的笑意扯得她的脸部肌肉酸痛,可她还是笑着。她只想笑,肆意地笑。 「在座的你们,全部、都是、看不到诅咒、也根本没有任何咒力的蠢猪啊!」 30. —2011年12月,东京,是之家— 「悟,你觉得咖喱里放牛肉好吃还是放猪肉好吃?」 「你不是已经把猪肉放进去了嘛。现在再问我想吃牛肉咖喱还是猪肉咖喱,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站在厨房门头旁观是之做菜的五条悟一边摸着奇多毛绒绒的大尾巴,一边这么说着。 正在切土豆的是之回头瞄了他一眼,嗔怪似的说:「我可没有在徵求你的意见。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你是更喜欢猪肉还是牛肉而已。」 「是吗?其实我无所谓。」五条悟把空心的橡胶小球轻轻放在奇多的脑袋上,「只要咖喱里放苹果就可以。」 啪嗒——还没放稳一秒,球就掉下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她故作鄙夷的长长一声「咦——」。 「你这个糖分怪物!五条怪物!」 虽然嘴上这么愤愤然地说着,但是之还是把切片的苹果丢进了锅里。 不得不承认,苹果生来就是为了成为猪肉咖喱的配料。 「比起牛肉的话,其实我更加喜欢吃猪肉。」说着,她把土豆皮拢进了垃圾袋里,「牛肉有点硬……而且牛肉比较贵!」 看来后者才是比较重要的原因。 「但是,煎过的牛肉碎放在三明治里,真的很美味呢……说起三明治,我突然想起来了。前几天,彼方和寻说我像妈妈一样。」 「像妈妈?」五条悟偷笑了起来,「为什么突然给出了这样的评价,难道是觉得你啰嗦吗?」 是之撇了撇嘴:「可我觉得我不啰嗦啊。我那天真的就只是因为他们没吃早饭就过来帮我祓除诅咒才多说了几句而已。按时吃早饭可是很重要的啊,不是吗?」 「是是是。不过确实是有点像妈妈。」 只有妈妈这样的人物才会如此看重早饭问题吧。 但这种心情,是之没法好好地理解。 「连你都这么觉得吗?我真的像妈妈一样很啰嗦?」她眨了眨眼,神情透着几分茫然,「说起来……『像妈妈』,这是贬义的形容,还是褒义的称赞呢?我没有妈妈,所以不太清楚这种事。」 逗弄着奇多的动作停住了。五条悟站直身子,抬头看着是之那迷茫又颇感困扰的表情。 迟钝了两秒,他小声说:「你第一次和我提起这件事。」
第24页 「这种事也不是突然就能提到的嘛。」是之摆了摆手,「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哦。」 「不用勉强自己。」 「没什么勉强的啦,而且这也不是特别悲伤的故事。」她把土豆也丢进了锅里,说得轻描淡写,「母亲是在弟弟出生后不久病逝的,听说一直以来她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她离开的时候我,也才两岁而已,对于她没有太多任何的印象。」 她是活在照片里的女人,是残留在父辈言语中的影子,也是印刻在是之骨髓里的一抹血脉。她留给是之的东西不多,「是之」这个有点奇怪的名字就是她赠予的礼物。 缺少母亲的存在,是之从小是被父亲抚养大的,弟弟又是被父亲和自己养大的。但在是之的成长轨迹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女性的存在。共同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阿姨们,偶尔也会将多余的母性光辉分享给她。 可多余的母性光辉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母亲,她也始终无法知道母亲应当是怎样的角色。 「像妈妈一样,这句话肯定是夸奖。」 五条悟坚定地重复着。 「这就是夸奖!」 第15章 诅咒 31. —2018年4月,和歌山,八重家— 在近乎狂放的笑声中,是惨白的脸色与近乎木讷的表情,眼中藏着的愤怒被窘迫和卑微压倒,好像什么气焰都消失了。 看着他们,是之更想笑了,扯着嗓子嘶吼出笑声,像个疯子。 以前在他们的眼中,是之看到的是羡慕与嫉妒。 这很正常。从一开始是之就知道,这些无能的、普通的长辈们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之中。他们也曾被寄予期许,期许着能够成为咒术师,可惜所有的期许都落了空。 所以他们羡慕着她,因为她是拥有咒术的天才。所以他们也羡慕着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些与他们血脉相亲的孩子,能够看见诅咒。 而他们不行,他们只是普通人。八重家,说到底也只是没落的咒术师家族罢了。这一代能够出现八个拥有咒术天赋的孩子,完全就是奇蹟。 虽然到了现在,八重家的咒术师就只剩下了是之一人而已。 所以是之笑了。她觉得这些看不见诅咒的长辈们讨论起培养咒术师这话时的模样,是彻头彻尾的痴人说梦的表现。 明明他们什么都不懂呀。 「你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杀死了你们的孩子,你们也根本没想过向那只咒灵復仇,你们甚至都不明白诅咒诞生的原理,你们只会将罪过推给我。不觉得这特别好笑吗?你们为什么不笑呢?」 依然是没有人笑,只有隐忍的嘴角。是之也敛起了笑意,眯起眼,慢慢站起身来。掉在裙子上的豆腐与昆布随之滑落在地,砸向地面时,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啪叽」一声。 这一次,她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稳,仿佛这只支撑着一半体重的虚假肢体是她真正的腿。 「既然不笑的话,就不要对我的行动指手画脚了,你们这群放纵负面情感流向他人的废物。」 从「蠢猪」到「废物」。是之用来骂人的词彙其实很少,但这种词已经足够惹怒长辈们了。他们搬出礼数与一大堆道理,指责着她的失礼。 说着说着,便又提到主家五条的事情了。当然,他们说起的,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祖先的夙愿是让被驱逐的八重家重新回到主家五条」。是之已经听腻了,腻味到甚至觉得无聊。无处安放的目光,看着自己圆润的指甲。 她莫名想到,说不定自己可以去做个美甲了。 这个长度,涂上指甲油的话,会很好看吧。 「你们不都曾经生下过拥有咒术天赋的孩子了吗,再生一次不就好了?这样八重家的术式就可以继续传下去了啊!这不就如你们所愿?」 她又想笑了,尤其是当看到他们僵硬吃瘪的表情时。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反驳的。在他们说些什么之前,她又用尖锐的话语堵住了他们的嘴: 「明明对八重家的事情一无所知,却偏要装作很在乎的模样,说着想要被承认之类的话。鹦鹉学舌,真有意思。你们到底是被谁的理想荼毒了?你们是真的很想要离开这座岛吗?」 没人回答,也许是他们从来就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而曾是家主的老爷子依旧是张着嘴坐在餐桌旁,只是一团唿吸着的死肉。 是之不想再说什么了。她想,她应该给长辈们留下一点尊严而已。 虽说他们绝大部分的尊严都已经被她击碎了。 礼貌地鞠一躬,拿起老爷子的刀与拐杖,是之离开了这里,一路走向海岸边的港口。 如果快一点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回到家。路上可以去车站附近的快餐店买些东西当晚饭,也可以去楼下便利店买杯果酒。 现在真的很想喝酒。不过不是因为心情很糟糕——也不是因为心情很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算是怎么回事。 在海岸边等了几分钟,空载的轮船缓缓驶来,恰是她来时乘的那艘。 船只的靠近带来了一阵分外强劲的海风,吹乱了是之的短髮,她没有在意。当身后响起某人的唿唤声时,她依然不在意。 直到她的手被紧紧握住,她才不得不给出反应。 「是之……」
第25页 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父亲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咒术师,也不觉得你非要打败那个咒灵,为所有人復仇不可。你想要回东京去,我不会阻拦你。我只希望……只希望,你可以再回到这个家。」 他的手颤抖着。这个在是之二十九年人生中始终温和又普通的男人,流下了眼泪,颤抖的声音像是卑微的哀求。 「是之,你要记得,你永远、永远是我的女儿。不管他们说什么,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八重家的未来会怎么样……这种事我不在乎!回来吧,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回来。」 是之垂下眼眸,看着父亲紧握自己的左手——义肢的左手。 什么也感觉不到,勉强能感知到父亲激动的颤慄,但那是因为义肢颤抖了起来而已,拉扯着她的神经,意外的竟然有点疼。 是之始终是冷淡的表情,一言不发。轮船缓缓到港,投下的阴影将是之笼罩,而父亲依然站立在阳光下。 光与暗的这条鲜明界限,恰好就在他们交叠的掌中。 「请……」 她抽出了手,话语平静得近乎冷漠。 「请不要,对我施加诅咒。」 32. —1992年8月,和歌山,八重家庭院— 是之蹲在绣球花的叶子下。 小小的她,完全被枝叶的影子遮挡住了。但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被阳光穿透的叶片的模样。 那纤长却错综繁复的叶脉中藏着植物生长的能量。父亲是这么教她的。 可是在头顶的这片叶子上,却伏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黑色影子,比她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是之赶紧站起身来,想要从正面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凹凸不平的形状不太像是虫子——虫子应该是长条形的,或者是圆形,像红色的瓢虫那样。 在这东西的一端,长着一张小小的人脸。 说是人脸也不贴切。确切的说,是两只并排的圆眼,一个凸起的鼻子,一张咧开的嘴,组合排列在一起,恰好与人脸很是相似而已。 是之好奇地眨了眨眼,赶紧把一旁浇花的父亲拽了过来。 「爸爸,这个是诅咒吗?」 她指着树叶上的小东西。 其实空气中还漂浮着具象化的名为嫉妒的小小诅咒,这些诅咒充斥满了她的家,但是她已经习惯这些无害的诅咒的存在了。 不过叶子上的这个诅咒,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父亲一脸茫然。年幼的是之并不知道,在这茫然之中,还有藏着几分手足无措。 她只知道,在听到自己这么说后,父亲俯低了身子,推了推眼睛,将眼睛眯成细缝,凑近叶面,鼻尖几乎都快要碰触到那个诅咒了。 「啊……爸爸看不到诅咒呢。」他抱歉地笑着,「我叫爷爷过来看一下吧,好不好?爷爷是看得到诅咒的咒术师。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乱走。」 「哦。」 看不见吗?好奇怪。 是之抬起手,掌心拢成小小的弧形,一片丑陋狰狞的嫉妒落在她的手中。 爸爸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真好奇。 是之想像不出来,倒是那只诅咒开始张大嘴叫嚷起来了。它长得实在噁心,是之可不想它让父亲的花圃变得丑陋。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木棍,忽然想起了偶尔在庭院里看到爷爷挥刀时的模样。 学着那个样子,她将木棍噼了下去。叶片轻颤,诅咒化为灰烬。 第一次,她祓除了诅咒。 一双干瘦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她回头,原来是曾祖父站在她的身后——那时他是八重家的家主。 瘦骨嶙峋的曾祖父那浑浊的双眼中迸发出了神采。他按着是之的肩膀,用力得让她觉得有点疼。好想说出自己的不适,可是曾祖父尖锐的话语声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你果然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没看错,我一直就没有看错,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强大的咒力了。」他收紧了手,苍白的鬍鬚在兴奋中颤抖不已,「虽然还是比不上五条家的六眼,但只要加把劲努力的话,你一定能够打败他的!记好了是之,记住太爷爷的话。」 他的眼中藏着狂乱破碎的光芒。 「你要打败五条家的六眼天才。这样一来,我们被驱逐的八重家,就能够回到主家了。我们的咒术师血脉可以再度得到振兴,不必再担心血脉凋零术式失传。记住了吗?你要打败他——打败五条悟,这是为了我们八重家。」 天忽得转为阴沉,暴雨落下。 在夏日最后的雨中,曾祖父去世了,家主变成了她的爷爷。 成为家主的那一天,祖父开始教她如何使用传统的太刀。也是那一天,是之被告知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你要与五条家的六眼交好。」祖父是这么说的,「以你的能力,你可以站在与他同样的高度。这意味着,你拥有了交涉的权利。暴力无法带我们回到主家,只有交涉才行,记住了吗?八重家会变成怎样,都要取决于你了。告诉爷爷,你会乖乖地这么做的。」 是之茫然得宛若那个夏日俯身站在绣球花叶前的父亲。 两任家主都让她记住他们的话,可他们所指明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为什么这两人说的完全不同呢?她到底应该听谁的才好?
第26页 再说了,她连五条悟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的人生和一个陌生人绑定在一起呢? 「我会这么做。」 第一次,她说了谎。 33. —2006年4月,东京,咒术高专— 走进校门的那一刻,五条悟就觉得有一道分外炽热的视线焦灼在自己的身上。 从校门到校长办公室,再到自动饮料售卖机,这道视线始终没有消失。 不必回头,五条悟也能知道,视线的主人是一个长得比他矮了一个脑袋的金髮捲毛少女,穿着咒术高专的校服,应该是今年新入学的一年生。跟在身后时,她还格外注意地藏起了自己的身形,看来是不想被他知道她正在当跟踪狂的事实。 五条悟被盯得有点不太高兴了。趁着少女还没有躲进墙角,他立刻回头。两人的视线恰好撞在了一起。 少女僵住了脚步,但没有迟钝太久,立刻就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哇,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五条悟吗?第一次见到真人,好激动哦!」 棒读,标准的棒读,标准到五条悟都不想戳穿她了。 他瘪了瘪嘴,把吸管插进果汁盒,插着兜走了。而被他戳穿了的少女也是光明正大地跟在他的身后,甚至还快步小跑了几步,绕到了他的前面,沉吟着,认真端详起了他的脸。 「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很特别嘛,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帅哥而已。我还以为你会长得更加……嗯……奇形怪状一点?」 五条悟停住脚步,不满地蹙起眉头:「你谁?」 「我叫八重是之。」 少女向他伸出手,笑得轻松。 「很高兴见到你!」 . 「日记摘录」 2006年4月3日星期一晴 今天是带着弟弟们入学咒术高专的第一天!还很幸运地见到了见到了五条家的六眼! 平心而论,他是个帅哥,但长得就是普通高中生的样子嘛。我以为他会更特别一点的。 话说起来,我最想不通的是,他明明被叫做六眼,可和普通人一样只长了两只眼睛。所以六眼这个称唿到底是怎么来的?不太能想明白。 不过,他会是怎样性格的人呢?好想和他做朋友! 至于爷爷说的什么交涉之类的事,我暂时还是不想考虑。由我带领着弟弟妹妹的话,八重家很快就能够成为有名的咒术师家族了吧?根本就没必要再依附主家五条好不好。 真搞不懂老人们的想法。 哦对……关于八重家和五条家之间的关系,五条悟会不会知道什么呢?改天问问他吧。 不过前提是我们得先成为朋友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长哦,快点夸我! 然后顺便补充一下—— 之之会对父亲说「不要对我施加诅咒」其实不是因为冷漠或者是对父亲没有感情,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活着过来了,所以才要想办法打消父亲对于「女儿回家」这件事的执念。 否则她要是真的死了的话,就会被「你一定要回来」这句话束缚着变成可怕的诅咒回到父亲的身边,在无法被控制的情况下伤害到其他人。 第16章 触碰 34. —2018年4月,东京,车站前— 走出车厢时,天空还亮着,只不过是黯淡的赤色夕阳。再过一会儿,就该变成彻底的黑夜了。 是之本以为自己会回来得更早的,没想到还是磨蹭到了这个时间才抵达东京。 她的双手空空荡荡,是轻装回来的。从家里带回来的拿把刀无法带上新干线列车,所以由快递公司运送到家里来。 那是和歌山本地的一家小型快递企业,打着「任何物品都可以安全送到指定地点」的响亮旗号,收费是普通公司的十倍。这定价倒也算是合理,毕竟要送的货物是危险的管制刀具。 虽然知道合理,但是之总觉得,这家公司有点像是违法经营的产物。 不过,她并不想去当捍卫市场秩序的正义小斗士,也不准备去质疑这家公司的能力。她只希望刀能够尽快送到东京的家就好。 也正是因为要寻找一家能够运送刀具的快递公司,所以她才会磨蹭到这个点才到东京。不然的话,她应该在午后就回来了的。 穿行在车站复杂的通道之间,是之难免有点头晕。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个车站了——早晨去和歌山的时候,她选择的是离家更近一点的那个车站。 走来走去好像都还是走在一条路上,她怀疑自己迷路了。但就算是真的迷了路,那也不该是她的错。一定是因为站内的指示牌太过混乱,所以才害得她不得不在原地绕圈。 这种时候,最好的解决方式,当然是向附近的工作人员询问一下该怎么走才能出站,但她现在不想说话。 既没有想要说话的心情,也没有想要求助他人的念头,而且隐隐作痛的嗓子也让她没办法好好说话。她想,大概是中午时在长辈们的面前笑得太放纵了一点,所以这会儿才会嗓子疼。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发出过笑声,害得她的嗓子一时之间无法习惯这样的折磨,所以才利用痛感向她发出警告。 于是只好继续依照意味不明的指示牌,收起拐杖,穿行在人群之间。今天她的运气还算不错,只继续游荡了十几分钟,就顺利地找到了检票口。
第27页 傍晚的天色在弯弯绕绕的游荡中变得愈发黯淡,街灯也已亮起。是之把已经没用了的车票揉成一团,想要赶紧丢掉,但四下环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垃圾桶。 倒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五条悟。 视线会捕捉到他的身影,属实是个巧合。他长得实在太高了,又戴了眼罩,竖起的白髮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显眼。 是之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拐入了近旁的一条小路,在心里重新规划了一下回家的路线。 「呀——晚上好。」 一如既往的问好声。是之忍不住想,自己实在是白规划路线了。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五条悟,微微颔首,也小声回了一句「晚上好」。 五条悟迈步走到她的身边,不说什么,倒是很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了「送她回家」的这份差事之中。 「这么快就从和歌山回来了?」 是之抬眸瞄了他一眼,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买车票的时候,用的是我的卡嘛。这笔债务要记得还哦。」 「知道了,抠门男人。」 虽然嘴上说着他是抠门男人,但基于五条悟把他的一张银行卡给了自己,所以在是之的心里,他勉强能算是一个大度的债主。 当然了,这一招也有可能是想要引诱她进行消费,毕竟这张卡里可是有着是之辛苦工作好几年都赚不到的钱。 「你是回家了吗?」他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闲聊,「我以为你会在那里多待几天的。」 是之慢慢地走着。许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断肢被义肢压得有点不太舒服。她没有在意。 「是的。」顿了顿,她又说,「你的问题真多。你这么好奇吗?」 「怎么可能只是好奇,当然是因为我在乎你啊。」 过分直白的话语。是之知道这当然是事实,可她却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 要是不在乎自己就好了。她想。 她也不敢回答什么,只是沉默着,甚至有些怯懦于面对「在乎」这个词。 因为这是如今的她根本不敢去说出口的词。 似乎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份沉默中藏着的端倪,五条悟又问她,这趟回家开不开心。 「开心?」是之扯了扯嘴角,嘲讽着说,「挺开心的,被看不见诅咒的长辈们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在他们眼里我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刻着八重家咒术的一块肉。」 「和以前一样啊,这群人。」 「是呢。什么都不愿给予,从以前就对我怀揣着艷羡和嫉妒,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将我视作敌人,如今却又想要从我的身上谋求更多。多可笑啊,可笑到都让我久违地笑出声来了,哪怕是现在再回想一下他们的话语和态度,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尖锐干涩的笑声扯痛了她的嗓子,可她根本停不住笑。 「悟,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不觉得他们都很好笑吗?我觉得太好笑了,因为他们都是一群引人发笑的废物。他们全部都是一样,所有人都……」 话语变得近乎歇斯底里。是之颤抖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诱发了这样的痛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嘴、闭嘴。不停翕动的双唇中,逃出的是不知该对谁说的话——是只能向五条悟倾泻的话语。 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她一定会一直一直继续说下去,直到说出的话语变成刺痛自己的利器为止。 但是五条悟阻止了她——他抱住了她。 他的外套上还残留着四月的微寒,这些凉意与这个拥抱都让是之颤慄着想要逃离,可是五条悟紧紧地拥抱着她,如同过去一样。 「嗯。」他小声说,「那些傢伙都很可笑。」 顺着她的心意的附和,和过去一样。这个怀抱温暖与依赖感,也不曾有过分毫改变。恍惚之间,她好像以为什么都没有改变,可笼罩着视线的这一层朦胧水汽在说着,什么都改变了。 所以这一刻她会落泪。 她闭上眼。 「不要碰我。」——好想说出这句话。 但为什么说不出口? 35. —2015年8月21日,东京,咒术高专— 「不许碰、不许出声、不许做出任何肢体接触。」 在走进病房之前,硝子给五条悟定下了这样的几条规律,仿佛他即将进入的地方是什么危险而精密的场所似的。 五条悟相信她是很认真地说出这些话的,可他还是想说:「要求得这么严格,你真的不是故意想要捉弄我吗?」 硝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指着眼下愈发浓重的黑眼圈,疲惫地说:「我没必要这么做。而且,我也没兴趣捉弄任何人。这些全部都是我贴心的叮嘱。」 「……好。」 现在是意外发生的六十一小时后,也是五条悟第二次来见她。 上一次的探视,得到了比想像中更加糟糕的结果。她在激动中扯掉了扎在脖颈的吊针,尖锐的针头划下了一道相当深的伤痕,为此他差点被硝子勒令短时间内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免对她再次产生刺激。但今天她的情绪好像稳定了很多,所以五条悟此刻才能站在病房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扇门。只要推开门,就能够见到她了。可在指尖碰触到冰冷门把的瞬间,五条悟收回了手。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他能看到的就只是大团大团模煳的色块而已。
第28页 「你的反转术式只能治癒伤口,不能让消失的部分再度重现。我没说错吧,硝子?」 硝子微微点头。 「也就是说,她的手和腿都回不来了,除非找到那只吞噬了她的躯体的咒灵。」 「可是你们并没有找到那傢伙。」 话题沉寂在了此处,他们不再说什么了,但心里都有了数。 五条悟抚摸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沉默了很久,才再度开口。 「这个情况,你和她说过了吗?」 「还没有。」 「那就不要告诉她。」 人类是依赖着希望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哪怕那只是虚伪、搭筑在谎言之上的希望,五条悟也想要小心地替她护住。 不能让她坠入绝望,一定不能。 硝子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可却无法苟同。她蹙眉,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立刻就说:「瞒不住的。反转术式的局限性,她不是不知道。」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他推开了门,步入病房,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拥挤在惨白色的房间。她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髮丝略微凌乱地散在她的肩头,像极了平常熟睡时的模样。 五条悟轻轻地把这几缕髮丝捋到她的背后。尽管硝子说了不能碰她,但五条悟还是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他想起了病房的门把手。 他收回手,从一旁搬来了摺叠椅,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从镇静剂的药效中清醒。 在她茫然空洞的双眼中,五条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也看不到她的存在。 第17章 别碰 36. —2015年8月21日,东京,咒术高专— 从醒来到彻底恢復到意识清醒的状态,大约需要三分半钟的时间。这是她摸索出来的规律。 镇静剂的效用会在这二百多秒的时间中会缓缓褪去,闭塞的无感会逐渐变回正常的状态——浑浊迷濛的视线重新清澈,无声的世界涌入细碎的声音。 天花板是深棕色的,是之渐渐看清木板之间的裂缝。最先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粗重的唿吸声,心跳的鼓动快速又勐烈。而后是窗外风吹动枝叶的声响,这应该是她最近最经常听到的声音了。 想要抬手摸一摸湿漉漉的眼眶,但在抬起手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她已经没有手了。 「午好。」 熟悉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 是之的视线僵硬地聚焦在天花板上,迟钝的大脑很快就为她辨明了此刻究竟是什么情况,根本不需要看向床边,她都能知道旁边坐着什么人。 心脏的鼓动变成了尖锐的刺痛。是之喘息着,过分急促的唿吸频率却让大脑陷入了眩晕。 还是继续昏睡吧。保持清醒毫无意义。 她费力地抬起手,抓起摆在床头柜的小盒子。这里面放了镇定剂,硝子一般会给她打一针,几十毫升的透明色药水能让她在一分钟之内就冷静下来。 如果注射得更多一点,她一定能够马上就睡着吧。 不想醒着。不能醒着。 「感觉不舒服吗?别乱给自己打针啊,我去叫硝子过来。」 她的手掌被握住了,随即掌中变得空空荡荡。针筒被拿走了。 在六十一小时之前,她也曾像这样,握住了某人的手。紧紧地握着,想要拯救他的性命。 但那个「他」是谁?记忆被绝望和镇静剂完全污染了,她想不起来。 好像有更多的声音涌入了她的耳中。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们没办法打败这只咒灵……」 她握着那只冰冷的手,黏腻的血让她几乎无法抓住他。 「所以快逃啊,不然就……姐,快逃。」 戒指几乎滑到了指节处,她的手指被压得很疼。那人试着推开自己,但她没有松手。 不能松手,因为她想要拯救的是她唯一的亲弟弟。 啊,想起来了,那时她握着的是大助的手,她想要做的是把他从咒灵的嘴里拽出来。 然后呢?然后啊…… 她的弟弟与她的手都被咒灵吃了下去。 最后听到的话语是—— 「姐姐,救我。」 是之眨了眨眼。视线好像又变得浑浊了,天花板不再是由木板拼接而成的方形区域,而只是一大团模煳的色块。心跳变成了更尖锐的鼓动,她听到了可怕的尖叫声。 直到喉咙的涩涩钝痛传来,她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在尖叫。 狰狞、挣扎、歇斯底里。她试图从这段痛苦中抽声,但却狠狠撞向了地面。输液瓶被拉扯着摔落在地,溅起的碎玻璃好像扎进了她的身体里,倒是吊针又一次脱落了。 她躲在床底,蜷缩着残缺的身子。 「别碰我!」 只有这狭窄的黑暗才能让她感到片刻病态的意外。 「别碰我……求你……」 37. —2018年5月,东京,咒术高专前— 走过狭长的坂道,千鸟居投下的影子将路面分割得像是黑白栅栏。是之抬手挡在额前,以免时隐时现的日光照得她头晕。 她记不起上一次来咒术高专是什么时候了。虽说这里是她的母校,也是为咒术师的基本工作提供支援的中心地之一,但自从毕业之后,是之就没怎么来过了……
第29页 ……啊,想起来了。 发生了那场意外之后,她在这里的病房躺了小半个月。 也想起来了第一次走过这条千鸟居的路时,大助和世谷和兴奋的模样。 意识到这些事,并没有为是之带来多少轻快的感觉。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五脏六腑仿佛也被揪紧了。 这感觉真糟糕,她不得不放慢脚步。此刻就连唿吸都变得很痛苦了。 她当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久违地来到这里、被迫回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因为校长想要和她聊聊,所以她才会背着刀走在这条千鸟居的路上。 这把刀倒是安然无恙地抵达了东京。只不过,在收到货之前,她被快递公司的傢伙又狠狠地宰了一笔钱。但可能是因为付钱的时候用的是五条悟的卡,所以是之没感觉到有多么的肉痛,也没有产生任何花钱的实感。 也许等到还钱的时候就会觉得无比肉痛了吧。她想。 踏过最后一重鸟居投下的影子,她离校长所在的地方更近了一点。远远的,她看到了伏黑惠。 主要还是靠他那头格外翘的短髮认出来的。 仔细想想,他今年是到了该上高中的年纪了。不过他并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自己,正好是之也不希望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不觉得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见到熟人会是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继续往前走,是之在某栋楼敞开着的二楼窗口前看到了硝子。她正在抽菸,但这地方显然不是吸菸室。是之不想提醒硝子这一点,所以她仅仅只是走到了硝子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的改变,熟悉得让她痛苦,也不想再更加深入了。 她停住脚步。 还是回去吧,她想。 「你来了啊!」 好了,现在她最熟悉的傢伙登场了。 久违地穿着便服出现在咒术高专这种场合的五条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和一如既往的充满盲人既视感的墨镜。 「你是来找校长的,对不对?正巧我也有事要和他讲,我们就一起走吧。」 这么说着的他,自然而然地揽住了是之的肩膀,手臂懒懒地垂在她的肩头。是之没有感觉不到什么,但她相信,五条悟所能碰触到的坚硬一定是格外噁心的触感。 她蹙眉看着五条悟搭在肩头的手,实在是觉得很不爽。 话说起来,上回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究竟算是怎么回事,他也还没有解释呢,真是越想越觉得不爽。 「手拿掉。」她的表情很臭,「别乱碰。」 五条悟用中指推了一下墨镜,根本没想收回自己的手。 「我就碰。」 甚至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这种话。 38. —2013年3月,东京,是之家— 「都说了别乱碰,我不想把我的话重复第三遍!」 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球的是之对五条悟发出了这样的警告。 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相当强硬了,然而五条悟依旧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纸袋,轻轻一捏她的鼻尖。 「感冒病毒又不是靠触碰传播的。」他抱怨似的说着,「而且你都已经戴上口罩了。你觉得这样我还会被传染吗?」 是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会的!」 五条悟不想说什么了。他只觉得女朋友已经被烧坏了脑袋。 他从纸袋里拿出刚买的退热贴,拆开包装,「啪叽」一下贴在了是之的额头上,又拿出温度计,想给她测一□□温,可她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我刚才测过了。」她委屈巴巴地说,「没必要再测一回嘛。量体温好麻烦的。」 「哪里麻烦了?难道因为这是水银温度计吗?」五条悟甩了甩细长的体温计,「上次量的时候是几度?」 「嗯……三十八点九。」 五条悟「啧」了一声。 这数字实在有点吓人。 「今天突然发烧的吗?受凉了?还是换季的原因?」 面对五条悟的追问,是之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头否认:「前几天就有点症状了,只是今天格外严重而已。大概不是因为换季……咳咳……是流感吧?」 「哈?」五条悟顿时就不高兴了,「前几天就不舒服了都不和我说的吗?」 是之嘿嘿地笑了两声,又在五条悟的身上蹭了好几下,试图用装傻的方式让这个话题快点翻篇,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一分钟之前她还义正辞严地不允许五条悟碰自己。 但对于五条悟来说,这种装傻是完全没用的。 「要是早点重视起来的话,你就不至于病到不得不紧急让男朋友买感冒药的程度了。」他轻轻戳了一下是之的眉心,「三十九度五。我带你去医院吧。」 「诶?医院?不想去!」她撒着娇,「我马上就好了。要是变成了四十度,我们再去医院嘛。」 「要是烧到四十度,我怀疑你的脑袋也会被一起烧坏。」 五条悟长嘆了一口气。 「你说不想去,那就不去吧。但是药是一定得吃的。」 「好!」 一说吃药,是之就表现得相当积极。然而看清了五条悟从纸袋里拿出了怎样的药之后,她就有点不情不愿了。
第30页 五条悟买的,是一款相当有名(但药效不怎么样)的感冒药水。 而且还是儿童版的——不过成人也能服用,只是剂量要加大一点。 是之小时候喝过这种药水,她对于这玩意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直到今日,她还能回想起那甜腻的草莓气味和粘稠口感。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反胃。 「这个超难喝……悟,我不想喝。」 「难喝吗?我觉得很好喝啊。」 五条悟吨吨吨倒了一大量杯的感冒药水,溢出的草莓味充斥在他们之间,这味道闻得是之快要窒息了。她赶紧屏住唿吸,坚决摇头。 「非常难喝,我绝对不喝!还有别的药吗?」 「没了。我只买了感冒药水。」 「啊……」 是之垮着脸,简直不情愿极了,也不乐意再窝在五条悟身边贴贴了,毫不犹豫地立刻别开脑袋,说自己绝对不喝这个感冒药水。 「我会吐的,我肯定会被这个味道噁心吐的!」她信誓旦旦地说,「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别的药了吗?」 「没有了——我骗你干嘛。」五条悟轻晃了晃盛满药水的量杯,这姿态简直就像是在摇晃红酒杯,「你不想喝吗?真的不想喝的话,我再去买别的药。」 说着,五条悟便站起了身,可却被是之拽住了衣袖。 「让你多跑一趟,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五条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药店又不远。」 况且用咒术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带着药回来了。 可就算是这样,是之还是说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好吧,我喝就是了。」 她扯下口罩,从五条悟的手中接过药水,表情已经沮丧到近乎绝望了,那药的手也是疯狂颤抖。 大约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准备,是之才总算是接受了自己即将喝下这药的事实。她屏住唿吸闭紧双眼,把药水倒进嘴里。 意料之中令人作呕的甜味。是之皱着脸,已经不想说话了,只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又拍了拍床,让坐在床边的五条悟躺过来。 他一躺下,是之就立刻窝进了他的怀里,委屈得都想哭了。 「真难喝。」 这是她勉强挤出来的一句话。 五条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哄似的说:「乖啦宝贝。」 是之抬起头,眨了眨眼,好像一脸惊喜。 「再叫我一下宝贝。」 「宝贝。」 「再叫一下再叫一下!」 「怎么还上瘾了?」五条悟有点想笑,「我不叫了。」 「诶……好失望哦。」 是之捶了一下五条悟的胸口,力道软绵绵的,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也许是感冒药水在悄悄作祟,她的睡意不知不觉地泛滥了。她揉了揉眼角,却还不想睡。 「你刚才是从咒术高专回来的吗?」她问。 五条悟点头:「嗯。」 「真的要当老师了呀?」 「没错。」 「唔……挺好的,只是你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个老师呢。」 「怎么突然这么说?」五条悟蹙着眉头,「到底哪里不够像老师了?」 是之笑着,也不给出回答,就只是偷偷地在笑而已。 「不过五条老师这个称唿倒是挺不错的。」她依旧是笑嘻嘻的,「对不对呀,五条老师?」 「没错,八重同学。」 「唿啊——好睏。」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都快要眯起来了。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今天应该很不舒服吧?」五条悟扯了扯她肩头的被子,「生病总是很难受啊。」 「也没有很不舒服,因为还有你陪着我呀。」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保持清醒,「也不想睡。我的鼻子有点堵住了,要是睡着了的话肯定就会完全堵住,那样一来我就只能用嘴唿吸了。可是长时间口唿吸会变丑的!」 她说得一惊一乍,却听得五条悟想笑。 「变丑也没事,我一样喜欢你。」 「真的吗?」是之眯着眼,像是不相信他似的,「变成老奶奶了也喜欢?」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是之轻哼了一声,别开头,却依旧是枕在五条悟的胸前,故作不情愿似的说:「那我就勉强相信一下吧。」 但其实已经忍不住嘴角上扬了,五条悟当然不可能错过她的笑意。 睡意在药效与温暖的怀抱中变得愈发浓烈,不想睡觉的她还是睡着了,还很放肆地压在五条悟的身上。她的脸烧得有点红,大概是因为口罩闷得她的唿吸不太通畅的缘故吧。 五条悟摘下她的口罩,顺便将已经不冷了的降温贴换新,除此之外没有在做别的动作了,任由她继续躺在自己的身上。她的指尖还勾在他手掌的边缘,不知道她有没有做一个好梦,但很偶尔的时候,她的手指会小幅度地动几下。 五条悟将她热乎乎的手包在掌心中,此刻过分舒适的氛围让他也不由得感到了几分眼皮沉重,差点也要睡过去了,却忽然感觉到怀里的是之勐抖了一下,他便立刻醒了过来。 「唔……我居然睡着了……」 她揉了揉眼睛,把身子蜷缩得更紧,像是想要再睡一会儿的模样,可在抬眸看到五条悟时,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第31页 「早上好。」她说。 其实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 但既然是在惬意的睡梦尽头见到了他,那么说一句「早上好」,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五条悟笑着,不说什么,只是轻抚着她的脸颊。 他的手很大,大到是之总觉得他的手掌完全能够盖住她的脸。可此刻,这只宽大的手所做出的动作却又是那么轻柔和缓,让她心生眷恋。 本想说些什么的是之,忽然沉默了,安静地枕在他的胸前,歪着脑袋看他,嘴角的笑意却一刻也没有消失。 「悟啊悟。」 她忽然唤他。 「我们一起住吧,好不好?」 第18章 衔尾蛇 39. —2018年5月,东京,咒术高专— 不情不愿的,是之被五条悟强行带到了校长所在的地方。至于他那碍事的手,也一直都没有从她的肩膀上放下来。起初是之还会表达一下自己不爽的心情,把「别碰我」这句话重复了整整五遍,然而每一次话语都从五条悟的耳旁熘走,全部变成了耳边风。 他根本就没有在听自己的话。 于是她也不想再重复了。反正,此刻正触碰着坚硬义肢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直到走到了校长的办公室门前,五条悟才总算是放下了手。哪怕是到了这时候,是之还是有种不想进去的牴触感。 可她已经来到这里了。如果不进去的话,五条悟绝对会揪着她的衣领子把她踢到校长的面前——哦不对,他从来都不会做这么不温柔的事情。 不过强行被他推进去,这应该是免不了的。 是之想嘆气。 「哎……我说。」她收拢义肢的手掌,碳纤维的骨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觉得摸到义肢的触感很噁心吗?」 五条悟耸肩,似乎并不在意,只说:「有点硌手。」 毕竟是硬质的,不硌手才比较奇怪吧。 这回答让是之笑了一声,可眼底却看不到任何的笑意。 「我觉得很噁心……非常噁心,噁心到让我觉得反胃的程度。」 噁心得连自己都不愿意去碰触。 她垂下手,不想再说什么了,用肩膀顶开门,步入昏暗的室内。她听到了熟悉的刀片削过硬木表层的声音,便知道校长又在制作他心爱的「玩偶」了。 所以,与其说这里是校长办公室,倒不如称作为「夜蛾正道的玩偶工作室」更加贴切一点。校长就坐在这一大堆玩偶中间,手中拿着一把纤细却锋利的小刀,细緻地在硬木上刻出纹路。听到是之的脚步声,他放下了刀。 「你来了啊。刀也带来了?」 「是的。」 是之从背后取下刀。她不清楚校长会不会想要确认一下刀的状态,只好把刀拿在手里,想着如果校长真的想看的话,那就把刀递给他。 其实这把刀已经有些旧了。它当了太久的装饰物,根本没有人想过要保养一下,是之花了很多时间才总算是除尽了刀刃上所有的锈迹。 不过,校长似乎没有多在乎这把刀的状态。他只是盯着刀看了一会儿。 「里面充满了咒力,是个不错的咒具啊。」他沉声说着,抬头看向是之,「八重家的咒术师,好像都很习惯将咒力储存在武器或是其他具象化的介质中。」 「是的。因为我们害怕咒力会突然消失——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样啊……」校长瞭然般点着头,「最近过得怎么样?听说你下定决心想要杀死那只八重家的咒灵了。」 「嗯。」她没有回答自己过得怎么样。 「很好,很好。不过,已经这么久没有使用过术式了,应该有些生疏了吧。」 「应该已经无法使用了。」是之扯了扯嘴角,「我的咒力所剩无几。」 「不要紧,慢慢来就行。那只咒灵暂时还没有出没,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做准备,也有足够多的时间恢復咒力。就当做是热身好了,从今天起就给你分配祓除诅咒的任务吧,可以吗?」 「……没问题。」 但她不觉得自己能行。 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校长自然也就无法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伸进了玩具堆里,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丢给是之。 「作为你重新开始咒术师活动的礼物,这个小傢伙就送给你了。」 是之看着那细长形状的东西朝自己飞来,心里莫名有点牴触感,但还是伸手接住了。 校长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一个长型的黑色玩偶,触感冰冷,手感不怎么柔软,长得……有点噁心。 室内烛光昏暗,是之看不清这东西的具体长相。她也不好意思摆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只好迟疑着问:「这是什么?虫子?」 「……是蛇。」校长的表情略有几分僵硬,「因为你的属相是蛇,所以送了你一条蛇。」 「原来你们相信属相?好吧,谢谢。」 好像还是有点嫌弃。 也许是这份嫌弃的心情表现得过分明显了一点,躺在她手中的蛇忽然不再沉寂了,拼命扭动起了身子,幅度之大,是之根本捏不住。 扭动着扭动着,它勐甩尾巴,猝不及防地打在了是之的鼻樑上。那个瞬间是之怀疑自己的鼻子断了。她慌忙把蛇丢在地上,捂着鼻子,心想校长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爱做这种暴力型玩偶。
第32页 躺在地上的蛇玩偶依然在扭动。它盘起身子,纠缠成无限符号的形状,张开嘴,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一点一点吞噬着身躯,而新的身躯则在吞噬中形成。它永远不会变小。 「衔尾蛇……」 喃喃着,是之抬起头,注视着校长,眼神近乎冷漠。 「您在暗示什么?」是之很想笑,「您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无限』。我的术式是有限,我筑起的领域也只是有限的八道结界。我根本无法成为无限。」 「但是,你过去使出了无下限术式「苍」,不是吗?那是高中的时候了。」 「是这样没错,可我从来都没有理解过「苍」。我是一个没有理解做题思路的糟糕学生——我只是单纯地抄下了解题过程而已。我不理解无下限术式。我无法成为无限。」 「嗯……也许吧。实际上,我不是想借衔尾蛇的象徵暗示你无限的含义。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吞下你的痛苦,筑成新的、坚实的身躯。就是这样。」 「哦。」 「而且蛇是很坚韧的动物,就算……」 「哦。」 「就算是砍掉它的头……」 「哦。」 「……。是之,如果这份痛苦酸涩到无法咽下,那就找个人聊一聊吧。你和悟从来就没有好好地谈过那场意外。我觉得你应该同他……」 「哦。」 是之转身离开。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40. —2013年6月,东京,中华茶楼— 「所以你们俩真的住在一起了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双胞胎姐妹八重寻和八重矢挤在是之的身边,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疯狂追问着长姐的恋爱细节。而一旁的大助听到这话时,默默地往嘴里塞了两笼虾饺。 说实话,在这顿茶点之前,是之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恋爱居然受到了这么大的关注。她也没想到,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同居而已,居然都能让妹妹们露出这么艷羡的表情。 她点了点头。 「嗯。上个月我就已经搬到他家里了。」 「噗——」 鲜滑的虾饺卡住了大助的喉咙,呛得他差点窒息,慌忙喝下一大杯茶才总算是缓解了一点。但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他就慌慌张张地问是之,怎么都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我可是你最爱的弟弟啊!你怎么好意思把这事隐瞒我一个月呢!」 「……啊?」是之很茫然,「你又没问我。」 「那……那你也要主动说才行啊!这事多重要啊!」 「噗哈哈!」世谷幸灾乐祸地大笑着,还指着大助,幸灾乐祸地说,「快看快看,这里有个活体姐控!」 「控个头!不许乱讲!」 大助气恼地把一大块黄金酥塞进了世谷的嘴里,总算是这对兄弟之间言语斗争稍微消停了一点。 「真好啊,只有两个人住在一起。」嗦着奶茶的铃音好像很羡慕,「我好想一个人住。」 是之疑惑地歪了歪头:「嗯?你不想和双胞胎四人组一起住了吗?」 因为实在没办法独自承担房租,所以铃音一直都是和彼方此间和寻矢姐妹住在一起的。是之去过他们家的公寓,虽然不大,但每个人的空间还是很充足的。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是之很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们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 「双胞胎四人组这个外号不好听啊姐!」彼方和此间发出了这样的控诉,「别这么叫我们嘛。」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挨个抚过弟弟们的脑袋,是之总算是把他们哄好了,这才继续铃音的话题。 「想要真的很独自住的话,要不要我借你点钱?」是之提议着,「便宜的单身公寓也不是没有。而且铃音你只要再加油一下,多祓除点诅咒,工资就可以变高了,不是吗?」 咒术师的收入是于祓除的诅咒数量成正比的。 「唔……可是我还太弱了。」铃音涨红了脸,「我可能……还没办法祓除更多的诅咒……而而而且我也不喜欢欠钱的感觉!」 「这样啊……其实关于你祓除的诅咒太少这个情况,我有认真的想过呢。」是之说着,双手轻轻搭在了双胞胎兄弟的脑袋上,「彼方和此间在祓除诅咒的时候,表现得也不是很尽如人意。」 「感觉诅咒很烦人。」 「所以不想好好干。」 「这样的态度可不好。你们是咒术师哦。」是之笑得温柔,「我有个想法——我们组成一个小队吧。如果遇到了诅咒,就一起协力祓除。我们是兄弟姐妹,所以我们更应该携手共同努力,不是吗?」 总算是咽下了干得不行的黄金酥的世谷赶紧举手提问:「那工资是不是也平分?」 「嗯,是的哟。」 「那我加入!」他毫不犹豫。 「也就是说我的独居梦可以实现了?」 「有姐姐在的话……」 「就能偷懒了!」 「但这样一来,姐姐的工资会不会变低啊?」寻和矢有点担心,「恋爱可是很烧钱的呢!」 有趣的担忧,是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连忙摆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这不是问题。」 「我姐好像就没发生过金钱危机。」大助咬了一口蔬菜春卷,「她一直都是那种会在事前认真做好规划的人。」
第33页 「那倒也没有啦……高一的时候就有过差点把生活费花光的悲惨情况。」是之轻抚鼻尖,「为了从五条悟的那里得到想知道的情报,所以请他吃了一顿好贵好贵的寿司,差点把一整个月的生活费都用完了,以至于那个月剩下的每一天我都在吃土。啊——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很生气!」 话音刚落,是之莫名感觉到好像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与很不怀好意的笑容。 「生气?」笑眯眯的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揉着她的脸,「你那时候不是心甘情愿请我的吗?」 「呃……」是之有点慌,实在不敢回答,只好扯开话题,「你怎么来了?」 「是你五分钟前叫我过来吃一起点心的。」 「哈!姐姐在背后说男朋友坏话被当场抓包了!」 「快点,现在谢罪还来得及。」 「是之姐好惨。」 「谁要谢罪啊!而且我也没有在说坏话好不好!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事实!」 大家笑着,仿佛其乐融融。 · 「歷史聊天消息恢復记录」 *警告:本机储存区块已严重损坏,无法完整显示信息* 即使如此,您也要继续吗? →取消 →继续√ loading……加载完成 2015年8月18日 pm4:31 from八重■■: ■■■■。姐姐她■■■■■ ■■■■■■■■■我也不是讨厌她,我只是觉得她有点■■■■我不敢■■■■■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 好痛苦好痛苦好■■■■■■■■苦。我一直都■■■她是天才,可我没有天赋。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听她说的,当一个咒术师。我从来就不适合■■■■是废物。为什么我们非得要都成为咒术师不可呢? 解决掉这只咒灵以后,我要回家。我■■■■■■。不想再祓除诅咒了。我没办法和她一起在这个充满诅咒的世界活着,也没办法看她■■■■■■■安慰我。 对不起,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要是不想回復也没关系,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好了。 …… 我想,我讨厌八重是之。 [已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每一章都有刀,但只有这章我刀到了我自己( 第19章 祓除 41. —2018年5月,东京,咒术高专— 哪怕是离开了夜蛾正道的玩偶工作室,是之还是满脑子都在想着衔尾蛇的事。 吞噬自我者。这个象徵总让她觉得分外可笑。 是之想,也许校长的用意是好的。他一直都是个温柔的老好人。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讽刺她的话,那么他大可以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但是他没有。 他给出了不熟练的安慰,尽管这不是她所需要的东西。她也不想听到任何的安慰了。 她会祓除更多的诅咒,也会祓除八重家的咒灵。她会拿回那枚戒指,也会…… 「喝吗?」 五条悟拿着一罐冰得可怕的巧克力牛奶,轻轻碰在她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冷感让她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 「不喝。」她莫名有点恼,「别像个高中生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五条悟居然笑了起来。 「在正经的高中表现得像个高中生,这不是挺合理的吗?」他以无比认真的口吻说着最不靠谱的歪理,「你要不要也变回可爱的jk试试看?」 「绝不。」 五条悟耸了耸肩,满脸失望:「好可惜……但真的不喝吗?」 他把巧克力奶高高抛起,任由长圆柱形的易拉罐在空中任意旋转,可易拉罐最后却没有落回到他的手中——是之强行打断了易拉罐的自由落体运动,抢走了这罐巧克力奶。 说是「抢走」,好像有点不太贴切。巧克力奶本来就是五条悟买给她的。 从以前起,是之就很喜欢学校的自动贩卖机里售卖的这款巧克力奶,喜欢到甚至愿意每天都买一罐的程度,但这几年她已经不再喝饮料了,当然也不再会想起咒术高专的自动贩卖机。她没有想到,巧克力奶的包装居然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设计,没有任何的变化,连生产批号都沿用了过去的格式。 她习惯性的把巧克力奶换到了右手拿着,习惯性的想用左手食指打开易拉罐,光滑的指尖从拉环的边缘滑落。被微微撬起了几毫米的拉环「啪」一下弹回到原处。 这不是什么「习惯性」的事情了。 是之愣了一下,表情僵硬着,看不出究竟是惊讶还是沮丧,只有过分平静的冷淡而已。她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用左手的手掌托住易拉罐,转而用右手打开拉环。 清脆的啪嗒声响了好多次,过分坚韧的拉环才终于被打开,可可的香甜味散在空气中,和是之记忆中的一样,但她却不想喝了。 只好把巧克力奶拿在手中,她继续走着。五条悟依然走在她的身旁,投下的影子几乎将她盖住,害得她全然享受不到此刻温暖的午后阳光。 不过她本来就没有晒太阳的心思就是了。 并行着走了一段路,直到走出了千鸟居的下坡坂道,五条悟还是走在身边。是之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分开的,可这人居然一直就没有离开。她的心中冒出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第34页 她停住脚步,五条悟也停下了。在尴尬的沉默中对视了大约十秒钟,是之轻轻地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是校长让你盯着我完成祓除诅咒的任务吗?」她扯了扯嘴角,语调有点阴阳怪气的,「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是的是的是的。」完全无视是之的阴阳怪气,五条悟扬起笑意,回答得也分外认真,「不只是监督而已,我还有着向你提供援助的义务。单从这个结果来说,你简直就像是变成了我的学生嘛。」 「是吗?真荣幸啊,五条老师。」这么说着的是之,语气中却根本听不到任何一点点的荣幸感,「别告诉我,现在我就该去祓除诅咒了。」 「嗯——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你没有否认,那就意味着我现在确实要祓除诅咒,对吧?」她已经有点压抑不住恼怒的心情了,「既然是这么安排的话,那刚才你就可以告诉我这件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我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之后,才切入正题。」 「我说了,我们可以慢慢来。那只是个很弱的诅咒而已,你不用紧张。」依然是慢悠悠的语调,五条悟说,「作为『咒术师復健训练』的第一步,当然要从最友好的easy模式开始。所以啊,让那个诅咒再多自在一天也无妨——不是非要今天解决掉不可。而且你也不像是还有多余的精力处理诅咒的样子,不如回家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自说自话地替我做决定……」她喃喃着,不自觉地皱紧眉头,提高了几分音量,「我现在很有精力。我会祓除那个诅咒。」 「是吗?」五条悟瞄了她几眼,「不用勉强自己也行哦。」 「我没有在勉强自己!」 她的话语分外生硬,一听便知道她这就是在逞强,哪怕她坚定地给出了否认。 她把自己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会祓除诅咒的。请为我带路吧,监督者。」 每当她说出这种过分坚定的逞强言语时,那就意味着她一定是生气了——就算不是生气,至少也该是心情极差。五条悟不想反驳她,他也知道这时候反驳不会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还是顺着她的心意来吧。 不过有一点,五条悟一定要说。 「我不喜欢『监督者』这个称唿。」 「哦。」 依然是生硬的应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的不满意见放在心上了,五条悟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她肯定还会再叫自己为「监督者」。 可惜,他的直觉出了错。是之确实是没有在说出「监督者」这个词了,然而五条悟却听到了更糟糕的一句念叨。 「为什么又要和你待在一起……」 这显然是一句自言自语。如果不是因为五条悟与她的距离太近,他肯定会错过这句嘟哝的。 他倒是没有生气,但还是板着脸,故意摆出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大声抱怨:「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独处吗?」 虽然音量提高了一些,但却充满了撒娇般的意味。是之抬起疲惫的眼眸,斜睨了他一眼,默默点头:「就现在而言,没错。」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迟疑或是犹豫,果断到简直让人心碎。 五条悟抿了抿唇,继续追问:「因为很讨厌我?」 「呃……」她迟疑了,想了一会儿才说,「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 「嗯。那就好。」 不讨厌就好。 42. —2008年7月,大坂,道顿崛— 盛夏的日光炙烤着人行道路面,反射的热量让整座城市变得像是个巨大的蒸笼。是之躲在身旁人的影子里,勉强算是躲过了可怕的阳光,但对方似乎很不满。 「怎么这一次是和你一起执行任务?」 人形遮阳伞五条悟先生的语气显然是抱怨。不过,抱怨的主题似乎不是她总躲在自己的影子里,而是和她一起在大坂祓除诅咒的这件事。 是之挤出一大坨防晒霜,以相当不温柔的手法抹在脸上,期间还恶狠狠地瞪了五条悟一眼。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我才想质问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执行任务呢!明明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同理。就算没有是之,五条悟也可以解决掉这个诅咒。 但现实情况就是,他们俩被上头安排着,一同前往正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祓除躲藏在那里的诅咒。至于这个任务为什么同时交给了他们两个人,是之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是,这个时间段他们刚好都在大坂。 所以就被强行捆在一起了。 说实话,是之真的很不愿意和五条悟一起执行任务。但不是因为她对五条悟此人心怀成见或是心有不满,而是因为—— 「你待会肯定会把所有烦人的工作全部都交给我做,对不对?」 是之说得咬牙切齿,毕竟她早就看透五条悟的本质了。 被如此质问着,五条悟也不否认,还坦然地点了点头,不仅应下了是之的指责,还正大光明地称之为「对仍在咒术高专认真学习的学妹的锻鍊」。 没错。从今年起,五条悟就是已经脱离了「咒术高专学生」的成分,成为了一个正经的咒术师,而是之还需要再等待一年才能以咒术师的身份进行活动。 想想这可怕的身份差距,是之实在气得牙痒痒。每一次提到这个话题,她都会炸毛。
第35页 「还要我重复多少遍啊,我们俩同岁!」 她把尾音扯得好长好长,还特地重复了一遍,「同——!岁——!」 「好,我知道了。」五条悟满脸正经,说着说着还拍了一下是之的肩膀,「亲爱的八重学妹。」 「好想揍你。」 「可你打不中。」 「……更想揍你了!」 . 「歷史聊天恢復记录」 *警告:本机储存区块已严重损坏,无法完整显示信息* 即使如此,您也要继续吗? →取消 →继续√ loading……加载完成 2015年8月18日 pm5:04 to八重■■: ■■■■■■■■■■■■■■■■。 ■■■■。 ■■■■■■■我明白■■■。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当咒术师的话,就■■■■说清楚吧。我会陪你一起去的■■■■■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说过,我■■■■■■■■她们也这么觉得。 ■■■■■■■但今天还是得■■■■■祓除那个诅咒■■■ 第20章 苍色 43. —2008年7月,大坂,道顿崛— 虽然被五条悟的故意挑衅气得不行,但祓除诅咒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甚至才刚进行到着手开始的阶段——所以就算是再怎么想要把私人情绪放在第一位,也还是得先解决那个诅咒才行。 他们所得到的情报是,在尚未建造完成的别墅住宅区中出现了复数的诅咒,极具攻击性,在两天之内杀死了十几个建筑工人,怀疑这些诅咒有可能是同一个咒灵的□□。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会□□的咒灵了。」是之漫不经心地抱怨着,「要从一大堆□□中找出本体什么的,真的麻烦死了。」 「如果全部都是本体且都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实力的话,那才更麻烦吧。」 五条悟的语气也是懒懒散散的。这两人如出一辙的不用心语气让他们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消极怠工。 「不过,对我来说。」懒懒散散的语气变得有点像是得意的炫耀,五条悟又说,「无论是单一本体还是复数本体,我全都能轻松解决。」 「好好好嗯嗯嗯对对对哦哦哦知道啦五条同学你真是太棒啦……嗯,到达目的地了。所以这里已经没有普通人在了吧?」 在光秃秃灰白色的几排半成品别墅前,是之停住了脚步,习惯性地四下张望了几眼,果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别墅区里的所有人就已经全部撤离了,为咒术师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五条悟往左右两边望了望,就近找了一把长椅,自在地坐下,问是之有没有放好「帐」。 「当然放好了。我像是那么不谨慎的人吗?」她斜眼睨着过分放松的职业咒术师先生,表情像是有点嫌弃,「你这么悠闲地坐着,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工作全部都要我一个人完成吗?原来你刚才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是啊。这是给你的锻鍊。」 「啧……」 虽然早就料到了,但真的要直面这样的安排,是之还是有点不情不愿的,不过也没有埋怨什么。她只想赶紧结束工作,然后赶紧找个地方吹会儿空调,把浑身上下炎热的盛夏温度全部吹走。 依赖着对空调的渴望,是之打起了精神,取下背后的长刀,磨磨蹭蹭地拆开包裹在刀鞘外侧的厚厚一层布带。夏季的太阳实在太毒了,晒得刀鞘都变了色,要是不细緻地保护一下的话,她的刀一定会变得很难看的。 「哦对,我刚才还想说呢。」她把布带缠成一团塞进校裙的口袋里,害得裙摆的褶皱瞬间鼓起来了一大块,「咒灵的□□本质上其实全部都是本体什么的,你不觉得这种属性听起来真的很有一种蚯蚓的既视感……」 从地底传来的震感打断了是之的话。被「帐」笼罩着的整块区域都在剧烈地晃动着,很明显地就能感觉到震动的中心不止一个而已。 才铺好没多久的大理石景观路面被震出数条裂缝,钢制的脚手架也被空气撞出鸣响。从无数条地面的缝隙中,钻出了一条条如同虫子模样的咒灵。它们向着天空扭动着节状的透黑色躯体,诡异到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脱离了噁心的程度。 这幅姿态似乎像是在向天空祈祷,然而是之满脑子想的都是前天的雨后,走在路上的自己不小心踩扁了一只蚯蚓的糟糕经歷。而且,这件事中最糟糕部分是,她还把每一部分的身子都踩得稀烂,烂到根本没办法让蚯蚓发挥那强大的再生功能。 所以这些长得像蚯蚓一样的咒灵能不能再生呢?是之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可惜一时半会儿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于是她转而开始思索起了另一个很值得她费心思好好考虑一下的问题。 「五条,我觉得我有言灵术式的天赋。不信你看,这个咒灵长得确实很像蚯蚓吧?」她说得一本正经,「我觉得我有必要去认真学习一下言灵术式。」 五条悟轻扯嘴角,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美好幻想:「你这只是单纯的乌鸦嘴而已。再说了,这咒灵也没有很像蚯蚓吧?」 他指了指已经停下「向天祷告」动作且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尖牙的咒灵。
第36页 「蚯蚓会有这样的嘴吗?」 「……好吧。不会。」 说话间,咒灵已经扭动着身躯爬过来了,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全是长型的噁心虫子。是之无法确定具体的长度,不过绝对比她的身高更长,数量又多,聚在一起蠕动的模样让是之想起了面包虫。 她跳到了房顶上,默默地闭上了眼。再多看这些虫子哪怕一秒,晚上肯定会做噩梦的。 「还是用一下「苍」,赶紧解决掉这些东西吧……」 她小声嘀咕着,交叠双手,装模作样地摆出了一个装模作样的手势。其实这个手势完全没必要,她只是想在发动「苍」之前稍微增加一点仪式感而已,顺便再掩饰一下自己的生疏。 不管怎么说,无下限术式毕竟是五条家的咒术,也是她不该学会的咒术,但她依然能够在不理解无下限术式的前提下笨拙地使用术式顺转「苍」,这大概能算是奇蹟吧。 被「帐」笼罩着的寂静中响起撕裂声,所有匍匐着的蠕动着的咒灵混杂在剥落的地面碎片中,被拉扯向无下限术式的中心——是之所站立的地方。 如果继续注入更多的咒力,那么吸引之力「苍」一定能够撕碎咒灵,不过是之没打算这么做。 她只想让这些虫子离她近一点而已。 解除无下限术式的瞬间,空气似乎也随之凝结,大理石的碎片还未坠落。是之将刀轻推出鞘。 「「斩」。」 数道银色的丝线交错在她的周围,仿佛将空间分割成了小小的不规则方块。但那其实并不是柔软的丝线,而是刀刃的斩击所留下的残影。 在不使用咒具的情况下,利用术式折射咒具所能够造成的伤害,这是八重家的咒术。 估摸着咒灵大概已经被切成肉碎了,是之这才睁开眼,但还是不太想多看,低着头盯着鞋尖,沿外墙的水管从房顶上滑了下来。重新回到地面时,还轻快地蹦跶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好像消防员啊!」她莫名兴奋了起来,「消防员出警的时候,不是都会像这样,沿着金属杆子滑下来的嘛!」 五条悟眯起眼,言语分外诚恳:「要是消防员的速度和你一样慢,那么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了。」 「你好扫兴!」是之轻捶了一下五条悟的后背,「可是这个真的很好玩嘛!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我哪像你这么幼稚?」 「有的有的!我觉得你很幼稚哦!」 「本来还想收工之后请你吃甜点的,但既然你——」 「我没说我没说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之力挽狂澜,赶紧把自己说过话全部吞了下去,「我幼稚我幼稚是我幼稚!所以我们待会儿去吃什么?听说大坂最好吃的水果芭菲店就在附近哦!是最最最——有名的!你是不是想去尝尝那家店的芭菲?」 她特地拖长了声,馋念不言而喻,但还偏要把这份心思推给五条悟,说得像是他想去吃芭菲而不是自己。 五条悟懒得戳穿她的言不由衷了,不过芭菲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继续躲藏在人形遮阳伞五条悟的影子里,他们来到了这家「大坂最好吃的」水果芭菲店。还没来得及确认一下这间店美誉是否名副其实,他们倒是在烈日下排了十分钟的队,才总算是等到了店里空出两个位置, 这两个空位在长桌的正中央。大概是为了容纳更多的客人,长桌的座位被安排得格外紧,每个人的空间小得可怜,只能勉强放下餐盘而已,实在是很不自在。 五条悟好像已经预见了自己必须蜷缩着身子吃完一整杯芭菲的模样。 他随便挑了个位置,正想坐下,却被是之戳了戳肩膀。 「我坐这里,你坐旁边。」 这么说着的是之,把他推向了靠右边的那个座位。五条悟一时没搞懂她的想法,嘟哝了一句「这是什么值得讲究的事情吗」,挪到了右侧的座位。 这份茫然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当听到是之向坐在身边的女孩子道歉了两次后,五条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还是和我换一下位子吧,左撇子小姐。」他又开始取奇奇怪怪的外号了,「否则你接下来的时间都用来向旁边的人道歉了。」 长桌的座位空隙实在狭窄,就算再怎么小心,左撇子的她还是会不小心碰到坐在左边的人的手臂。最初提出让五条悟坐在右侧的位置,也是不想让这不可避免的左右手打架打扰到他。 然而五条悟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事,因为—— 「你碰不到我。」 有无下限术式隔绝在他们之间嘛。 一不小心,是之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但想起这一点,却没有给是之带来任何烦恼解除的轻松感,倒是五条悟的语气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不服气的感觉。 她偷偷藏起这份不服气,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可丽饼,视线却在悄悄打量着五条悟的右手臂。趁他不注意,是之装作不经意似的抬了抬左手。 当然,她没能碰到五条悟。在即将靠近时,无形的空隙阻挡在了他们之间。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却让是之更不服气了。她又重复尝试了几遍,所有故作不经意的伪装也成消失无踪了,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五条悟当然不可能没有发现, 「你的动作太刻意了。」他戳起一颗草莓,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想法,「就这么想碰我一下吗,左撇子小姐?」
第37页 是之轻哼了一声,别开脑袋,这反应简直就像是有理有据的不满,但实际上就只是心虚的逃避行为而已。她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确实是很想要找到无下限术式的破绽,再偷偷地碰五条悟一下,以显示自己最初的贴心换座行为很有必要而已。 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做不到了,是之觉得自己大概也可以放弃尝试了,只好默默地继续吃着巧克力芭菲。 也许是她吃得太慢了,巧克力碎几乎全部都沉在了快要融化的冰激凌里。是之试着用勺子舀起来,但也相当艰难。 与巧克力做着艰难斗争的她,一不小心又碰到别人了。她赶紧缩回左手,下意识的一句「对不起」还没有脱口而出,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现在坐在左边的,不是五条悟吗?所以她这是,不小心碰到五条悟了吗? 是之轻抚鼻尖,视线不知不觉又挪到了五条悟的手臂上。她确定她刚才确实是碰到了某个人的手臂,因为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和肌肤的触感。但那真的是五条悟吗? 心怀小小困惑的是之,决定亲自验证一下。 重新拾起不经意的做派,是之盯着彼此之间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手臂。距离一点一点缩小,直到某个瞬间,阻挡在他们之间的无限消失无踪。 她碰到了五条悟的手臂。 是之单手托腮,在五条悟看不到的地方偷笑了一下,调皮的左手臂又继续轻碰了五条悟好几下,次数多到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了。 「你是多动症儿童吗?」他按住了是之的左手,「动来动去不觉得累?」 不温柔地这么说着的五条悟,却一点也不后悔几分钟前解除了无下限术式——哪怕是被她碰来碰去也不觉得后悔。 第21章 谎言 44. —2018年5月,东京,大田区工厂— 「需不需要我先和你说明一下情况?」 在着手祓除诅咒之前,五条悟忽然提出了这个分外友好的建议。但实际上,他本应该在抵达诅咒出没的这个工厂之前,先提前把现场的状况和是之要做的事和她完整说一遍的。 之所以拖延到了现在才提起这件事,这怎么想都是五条悟为了制造更多的对话机会而故意磨蹭了这么久。 「嗯。」是之无心在乎他的小心思,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告诉我一下吧。」 其实她本来是想要直接无视五条悟的询问的。她已经有点累了。 她的体质依然很差,从学校到大田区的工厂,这段距离已经消磨了她的大部分体力,但更疲惫的是她的精神。这一天太漫长了,义肢又开始痛起来了,幻肢痛的症状始终没有缓解。 尽管不想承认,但对于「祓除诅咒」这件事,她确实心怀踟蹰——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她过去不曾面对过失败,她总是能够造成他人的期待,但唯一的一次失败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哪怕她多么努力着不去纠结这一点,她还是会无数次地被迫回想。 或许半小时前她就不应该信誓旦旦地对五条悟说自己会祓除这个诅咒的。她想。 或许他刚才的提议更好一点。她应当慢慢来,没必要这么着急。 但现在她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咒灵的气息蠢蠢欲动地盘踞在不远处,是之不觉得自己还有退缩的余地。 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一次也失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根本没有能力祓除八重家的咒灵呢?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的所有挣扎,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行为了吧。 ……果然一月的时候就该更果断地去死的。 她应该去死,而不是过分在意五条悟所说的话,为了未能归还求婚戒指的歉意而苟延残喘到现在。 「总而言之,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些。挺简单的吧,不是吗?」 不知不觉间,五条悟已经把说完了基本情况。是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只勉强听到了最后的两句话而已,最重要的部分全部都被错过了。 她藏起眼中的茫然,轻轻颔首,应了一声「哦」。 「知道了。」 「真的吗?」五条悟歪头,沉吟着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说实话,你是不是没有在听?」 「……听了。」 这可不是谎话,她刚才真的听了,只是听得不够认真,满心都在纠结于自己的烦恼,一不小心害得这些话语全部都从耳旁熘走了而已。 单从过程来看,她确实是听了,这一点是怎么也没办法否认的。五条悟当然也不会试图质疑太多,只说:「那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能不能别表现得像个烦人的老师?」 是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可五条悟却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忘了吗?我现在的职业就是老师。」 所以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事情想得出神了。这是身为老师的直觉。 不过五条悟不想再继续戳穿她了。 「好吧,我是个烦人的老师没错。所以烦人老师要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了,烦请八重同学再认真地听一会儿。」他慢慢地说着,「出现在这座工厂里的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三级诅咒而已,这是你需要祓除的对象。」 「普通的三级诅咒」,多么疏松平常的形容,让是之想起了在八重家的咒灵最初出现时,也只是被定性成了「容易解决的二级诅咒」。
第38页 在意外发生之后,它才变成了棘手的特级咒灵。它是用人命堆砌出了可怕的威慑力。 说不定她需要解决的诅咒也和八重家的咒灵一样,是藏起了实力的可怕的傢伙。说不定她会死在这里。 「怎么又在老师说话的时候开小差?」五条悟轻戳了一下她的手臂,皱着眉,故作不满似的说,「我要扣你的平时成绩了。」 「我没有平时成绩给你扣,也不是你的学生。」 是之冷冷说着,原本不想多在意的,可仔细想了想,总还是觉得五条悟刚才所说的那番要挟相当糟糕,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利用分数给学生制造压力,这绝对不是好老师会做的事情。」 「不不不,这正是关爱学生的表现啊!不过,如何成为一个好老师,这确实是个值得探讨一下的问题,但现在还是先让我把话说完吧。」清了清嗓子,他继续说,「祓除了诅咒之后,麻烦你把这个咒物安放在工厂里。」 说着,他把一个小盒子交到了是之的手上。 利用咒物的污秽压制低级诅咒的产生,这是一直以来咒术师们採用的最简单的「抵御措施」,但实际上是个糟糕的死循环。咒物的气息会吸引更强大的诅咒,为了压制更强大的诅咒于是放置更糟糕的咒物予以压制。 从以前起,是之就不太喜欢这种病态的克制关系,没想到这办法居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她不能有太多怨言,当然也不会提出自己的意见。 就算她说得再多,上头的人也不会听的。更何况,她还是八重家的咒术师,是那群腐朽的老头们眼中骯脏的咒术师,他们不可能在意她的想法。 「知道了。」 她收下咒物,随手放在了外套的口袋里,又听到五条悟说,如果觉得疲惫或者是棘手的话,可以向他求助。 「我会帮你解决掉的。」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相信我,我不会再给予你任何错误的建议了。」 是之一怔,义肢痛得更厉害了。她盯着地面,过浅的急促唿吸让她有点头晕。 「好熟悉……」她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是这句……『我会帮你解决掉的』——这句话,好耳熟。」 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呢?明明她不曾从他人那里听到过这句话,也从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那么,就是因为…… 「因为这是你过去无数次地重复过的话。」 45. —2013年9月,东京,浅草寺— 「真的不要紧吗?我帮你解决掉吧?」 坐在水井边的是之盯着庭院里的这只格外庞大的咒灵与手足无措的铃音,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拿着小刀的铃音瞬间涨红了脸,想也不想立刻摇头。 「不用了!我能行……啊——!」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尾音就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咒灵咬住了铃音的衣摆,一甩头,把她抛到了半空,差点吓得她连小刀都快要握不住了,只能勉强保持平衡。 大脑混乱不行,她根本想不到反击的方式。 不过也不必费心去考虑应当如何反击了。回过神来,咒灵已经被斩碎。 她又被长姐帮忙了。 咒术留下的刀刃残影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并未立刻消散。铃音摔在地上,看着那一道道细緻地避开了自己的斩击,不知怎么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间有些沉闷,直到被唤了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开始发呆了?」是之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哦……好的好的!」 匆匆忙忙站起身来,铃音跟在是之的身后,一起从后门离开了寺庙。 今天只有她和是之一起祓除诅咒。原本她还是有点期待的,没想到还是一不小心掉链子了。上一次独自祓除诅咒是什么时候,她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反正一定是在「八重小队」形成之前。 自从和大家一起祓除诅咒起,她就没能好好地解决掉咒灵了。当然了,这主要还是因为她的能力和胆量有限。 「每次碰到咒灵都会慌得不行……啊啊啊,我好菜!」她哀嚎着,「而且攻击总是不起效果!我也根本没办法用术式折射咒具的伤害!」 「大概是因为你的咒具是小刀吧。」是之笑着安慰她,「匕首确实是很麻烦呢。如果用更长一点的太刀的话,就更容易折射伤害了。」 铃音眨了眨眼,表情不知是茫然还是沮丧。 「可是我不会用刀。爷爷只教了你一个人如何使用刀。」 利用咒术映射出咒具伤害的前提是,术式使用者必须理解如何使用该咒具,否则根本无法结成术式。八重家这一代的咒术师中,除了会用刀的是之以外,其他人所持有的咒具,都是更简单好学的□□之类武器。铃音用不好□□,只好转而选择最容易的匕首。 但现在看来,她连小刀都用不好。 想到这里,她更沮丧了,耷拉的脑袋被是之更用力地揉了好几下。 「哎呀,刀其实是很简单的武器哟,稍微用点心就能学会了。」她安慰着,「从现在开始学也不晚,我当时很快就学会了,你肯定也行的。要我教你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不能占用姐姐宝贵的谈恋爱时间!」
第39页 她说得分外认真,害得是之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谈恋爱的时间有多宝贵啊。 「嘛……总之慢慢来就好,不用太着急。每个咒术师都是像这样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我也和你一样,失败过好几次。」 是之在说谎,脱口而出的谎言是那么的自然。 「不过你是很有天赋的咒术师哦,所以你一定能够变得更强大的。」 . 「歷史聊天消息恢復记录」 *警告:本机储存区块已严重损坏,无法完整显示信息* 即使如此,您也要继续吗? →取消 →继续√ loading……加载完成 2015年8月18日 pm5:13 from八重■■: ■■■你们也■■■■吗?我一直以为■■■■■■■■■■■■■■■■■■■■■■■■■■■■■■■■讨厌■■■■■■■■永远在■■■■■不是安慰■■■■■我知道■只是■在说谎。 ■■■■■强大■■■天赋■■■■■■坦诚■■■■ ■■■■心爱的姐姐■■■■■■■和过去一样该多好。 第22章 对话 46. —2018年5月,东京,大田区工厂— 过去的回忆猝不及防的在这个时刻重新变得鲜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是之而言,回忆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只会让她觉得糟糕。 她也并不需要得到五条悟的支援。她已经知道了,一味的帮助是无用的,只是知道得太晚,晚到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算了,还是别多想这些事了吧。 是之轻轻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过分复杂的思绪从脑海中丢出去,但好像并没能成功。她还是觉得大脑很混乱。 踟蹰在原地,她僵硬地站了好久,明明知道该着手完成除灵的任务了,却还是没办法迈出这一步。 她想,她确实需要一点点的支援。 「如果无法发动术式,那该怎么办?」她的指尖不安地摩挲着,无意识做着混乱的小动作,「我该如何祓除那个诅咒?」 「不是还有咒具吗?正常地使用咒具就好了,你没必要太过依赖与咒力或者是术式。」 五条悟知道,以她现在残存的力量,暂时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发动杀伤力极强的八重家术式。他也不会让她逞强地做出这种完全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用咒具……」 她呢喃着,义肢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打在刀柄的边缘。这两者都是坚硬的物体,碰撞在一起时,毫不意外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但在是之听来,好像格外的沉重,像是直接撞在心口上了似的。 「那该用哪只手握住刀呢,你想过这个情况吗?」她注视着混凝土地面的一道裂缝,从其中长出的草已经枯萎了,「左手?还是右手?左手只能勉强做出抓握的动作,光是握紧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右手始终不是惯用手,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灵活。」 「既然这样,那还是选择右手吧。虽然非惯用手很笨拙,但总比虚假的手更好一点。」 五条悟的建议是诚恳的,是之很清楚这一点。可也许是因为触碰到了太多尖锐又敏感的部分,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否认他。 但暂时只是停留在了「想要」这个阶段而已,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点了点头,将刀换到了右手拿着,也不想再踟蹰了,迈步向前走去,却忽然被五条悟唤了一声。 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是之能看到他笑着看向自己,也听到他说: 「我们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好好地说过话了?」 是的,他们是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上一次正常的对话,要追溯到意外发生之前。而且那也并不是面对面的对话,只是藉由电波所搭筑出来的一通仅有声音的电话而已。 在今天之前,他们的对话也只是不完整的短暂话语,充满了是之的不满与嘲弄。有时就算他说了些什么,是之也不会回答,话语仿佛石沉大海。这么久以来,仅有此刻的对话,才更像是他们过去会有的、坦率而正常的言语。 是之有点愧疚,但她不喜欢这样的情绪,以至于她此刻根本说不出一句话,但五条悟也不需要她说些什么。 「我在这里等你。」 他说。 「早点回来。」 47. —2013年12月,东京,公寓阳台— 是之裹着毛毯,盘腿坐在阳台的弧形鞦韆上,进行着一月一次与父亲的例行通话。 这个鞦韆是上个月她和五条悟一起搭的。因为结构太过复杂,搭起来相当麻烦,她还满心不情愿地对五条悟说出了「感觉鞦韆也不是很必要嘛」这种气话。但事实证明,有个鞦韆确实是挺不错的。 奇多蜷缩着身子,趴在她的腿上,像一大团金色的毛线球,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看得是之也有点睏倦,但电话那头的父亲还在说着什么,所以她不能睡。 以前他们之间的通话频率是一周一次,后来渐渐变成了半个月。现在,这个时间被拉长到了三十天。是之不记得和父亲之间的电话是怎么一点一点变少的,也忘记了究竟是从哪个特定的时间节点逐渐变得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才好。 她只能静静倾听父亲的闲话,听他说着苟延残喘的爷爷近来身体状况如何。
第40页 一般来说,等他说完爷爷的事情之后,就会以一句「那么不多打扰你了」之类的话结束通话。可不知为何,今日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却沉默了几秒。 「你的恋爱对象,原来是五条家的六眼吗?你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啊。嗯……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的叔叔们觉得……有机会的话,回家之后我们谈谈这件事吧,好吗?你还记得爷爷以前叮嘱过你的事情吗?」 父亲支支吾吾,说得尽是不完整的话语,但当这些话语落入是之的耳中时,却足以让她补全这些缺漏的空白了。 啪——好像被什么人重重地按住了肩膀。 是之勐然回头,她的身后当然什么也没有,是空空荡荡的,可她分明看到了一只瘦弱苍老宛若骨架般皲皱的老人的手搭在她的肩头。 十二月的晚风变成了那个夏日午后沉闷的空气,她出了一身薄汗,害得衣服湿漉漉的黏着在了肌肤上。 沉闷炎热的夏夜风送来的是过去的话语。 ——你要杀死五条家的六眼。 又有另一只手压在了这苍老的手上。 ——你要与五条家的六眼交好。 她那么努力地试图忘记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部涌现了出来,而她只能呆滞地坐着,任由从听筒中传出的沙哑声音将意识拽回,这才慌忙回过神来。 「呃……抱歉,最近可能没办法……我比较忙,他也很忙,所以没办法回来。嗯。回不来。」话语差点打结了,她不停地揉搓着指腹,「我问一下——我就是随便地问一下而已——我的男友是五条悟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世谷说的。」 「……好。」 她挂断了电话,不知为何手竟颤抖得厉害。环绕在耳边的声音好像变得更响更尖锐了,吵得她头晕。在意识重归清醒之前,她已经下意识地拨出了电话。 打给了世谷。 拖沓的通话音没有持续太久,她听到了一如既往的轻快语调。 「餵?什么事啊姐?」 肩膀被压得更疼了。是之有点烦躁。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和你们讲过了吗,不要和长辈们讲我的交往对象是五条悟,你怎么还说漏嘴了!」 她原本是想要好好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当话语脱口而出时,却变得如此尖锐,每个字都染上了过分鲜明的情绪,连躺在怀里的奇多都被吓得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不安地四下张望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便是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妈向我问起你的感情情况的时候我嘴太快了,一不小心就把五条先生的名字给说出来了!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忏悔,我真不应该多嘴乱说的!那个……姐,对不起,你别生气。」 是之揉了揉眉心,她已经能想像出世谷拿着手机对着空气鞠躬个不停的愧疚模样了。 刚才真应该控制一下情绪的。她想。 可惜现在后悔,好像已经太晚了。她深唿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语调:「我没有生气。我……你不用和我道歉,我……只是……算了,说都说了,那就这样吧。你别想太多。」 「哦,好……不过,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呢?五条先生又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男人,而且他很厉害啊。真要说起来,他可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知道女儿的男朋友那么优秀,大爹肯定挺高兴的吧。」 会高兴吗?是之无法回答无知者提出的疑问。 ……肩膀好痛。 她第一次感觉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着:「这个吧……嗯……我下次再和你说吧,好不好?那就这样,拜拜。」 匆忙挂断了电话,是之觉得自己像是个逃离战场的败北者。可对于她来说,除了逃跑之外,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其他合适的选项。 其余的选择只会比逃避更加糟糕。可哪怕现在是逃了,在不久之后,她也还是要重新面对这些糟糕的情况,也要被迫面对八重家一直以来的理想。 是之团起身子,和奇多一样。她忽然不想期待未来了——如果她必须面对的未来真是这么糟糕的话。 「在阳台上待这么久,你不嫌冷吗?」 一双冰冷的手伴着话语悄无声息地搭在了是之的颈上,冻得她差点从鞦韆上跳起来。 「突然出声真是吓死我了!」她气鼓鼓地捶了五条悟一拳,「好啦好啦,我这就进来。」 把毛毯裹得很紧了一点,是之跟在欢快地甩着尾巴的奇多身后,慢吞吞地回到室内,不忘关紧阳台门,以免寒冷的风吹进家里。 「我有点想吃冰激凌。」关好门时,是之小声嘟哝了这么一句,「你吃不吃?」 「是想让我顺便给你拿过来吗?」 是之自在地往沙发上一瘫,相当诚恳地点了点头:「对的,就是这样没错!所以请帮我拿树莓牛奶味的冰激凌谢谢!」 要求还挺多。 五条悟用力揉了揉她的脸,揉得心满意足了,这才去厨房替她拿来了冰激凌,还顺便帮她拆开了包装。 「谢谢。」 她又把感谢重复了一遍,慢慢把勺子戳进冻得紧实的冰激凌里,用力挖了满满一勺,可却没有太多想吃的心思,倒是一直都在偷偷地打量着五条悟的表情。
第41页 「诶,我说……」话语也是慢吞吞的,「你刚才是不是听到我在电话里说什么了。」 五条悟低下头,一口吃掉她勺子里的冰激凌:「你声音那么响,怎么可能听不到。」 「……」 是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廓都烧得滚烫。她赶紧把冰激凌放到了一边,坐得端端正正,分外认真地盯着五条悟看了好久。 大概在心里措辞了八百次,是之这才敢开口。 「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五条悟拿过冰激凌,又挖了一大勺,「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长辈们我是你的男朋友。」 「呃……」 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是之不安地抚摸着鼻尖。 思索了很久,她也只能反问一句:「那你说了吗?」 「说了啊。」他很坦然,「我从第一天就告诉了他们,我的恋人是八重家的咒术师。」 「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说的呢!」 「怎么这么惊讶,难道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慰藉吗?」 「嗯……算是吧。」 要是五条悟也没有告诉家人,他的恋人是「污秽」的八重家咒术师的话,那么是之还能以「看嘛你也做了和我一样的事」作为理由进行搪塞。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五条悟居然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如此坦然。 坦然得让她相形见绌,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真不想告诉他,曾经他只是一个如同靶子一般、完全是出于目的性而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的人。也不想把更复杂的,关乎家族的事情带到他们之间。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她无法告诉五条悟,为什么她不可以让他的名字出现在被理想荼毒了的长辈耳中。 「我想要你知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和你交往——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度过三年多的时间。」 她轻吻着五条悟。在柔软微冷的双唇之间,她好像尝到了一点点树莓牛奶的味道。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她不会背负任何人的理想与期待。 「五条悟,我爱你。」 . 「歷史录音恢復记录」 *警告:本机储存区块遭到部分损坏,录音内容可能无法正常播放* 即使如此,您也要继续吗? →取消 →继续√ loading……加载完成 文件名称:callrecording_satoru_20150818pm0624 类型:mp3 时长:5分15秒 —开始播放— [通话音][00:15 接通] 「餵?」 [女性哭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啜泣声] 「…[噪音]…为什么要成为咒术师呢?这真的[噪音]意义?悟……你觉得我是个好姐姐吗?」 第23章 橙花 48. —2018年6月,东京,心理科诊室—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淡淡橙花香气,墙壁也被刷成了明亮温暖的浅米色。是之坐在沙发的一角,始终挺直着后背,哪怕这里的一切都设计成了能够让病患感到舒心的模样,可她还是无法自在地待在这个地方。 但她也没有很讨厌这里。至少她很喜欢这橙花香薰的味道。 心理医生坐在对面的沙发,很温柔地笑看着是之,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个玻璃茶几的宽度,摆在桌上的人造假花时是之安置视线的最佳选择。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盯着人造花的花瓣了,只有很偶尔的某几个瞬间,她才出于好奇心的抬眸瞄了瞄医生几眼。 这是她第一次来做心理谘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医生。他看起来好像比自己小几岁的模样,夹在白大褂前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姓氏,但她没有多么在意。 距离来到诊室与心理医生见面,才过去了几分钟而已,可她已经开始讨厌起待在这里的感觉了,只想快点离开,可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起初是惯例的闲聊。医生闲散地问了问她的情况,是否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对于义肢的适应性怎样。是之予以简单的回答,依然期待着这段对话可以快点结束。 「你最近重新开始工作了,对吗?」他的笑容有种莫名和蔼的既视感,「怎么样,会觉得太过辛苦吗?」 是之垂下眼眸,视线在假花的叶片之间徘徊,耸了耸肩,回答了他一句「还好」。 确实算不上多么辛苦。 医生瞭然般点了点头,继续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暂时有没有在工作上遇到什么障碍?会感到心理或是生理上负担很重吗?」 医生当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职业其实是咒术师。是之想,也许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吧。 既然如此,那么最好还是斟酌一下该给出怎样的答案比较好。 是之微微侧着身子,曲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摸了摸耳廓。 「生理上的话,暂时没有遇到障碍。」她略停顿了一下,把本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但在开始每一次的工作之前,我都会有一种……迟疑?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好好地完成工作吗?」 「嗯,是的。但我还是完成了。」 无论是祓除藏在工厂里的诅咒,还是放置咒物,她都完成了——就像是幼时用木棍打散了落在绣球花叶片上的咒灵那样,轻松得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相比之下,反倒是事前的担忧与恐惧占据了更长的时间。
第42页 而且这份恐惧在一次次的任务中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漫长,哪怕在她轻松地祓除诅咒之后,也依然存在着,不会消失。 「是这样啊——」医生拖长了声,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会产生恐惧的心情其实是很正常的表现,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好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一些话是之听到了,但更多的言语从她的耳旁擦过,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 有点困了,厌倦感更甚。这场对话,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没记错的话,她每一次至少要接受三十分钟的心理谘询。 是之稍稍挺直身子,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很好,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再忍耐十分钟就好。 「不如我们来谈谈未来吧?」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不配合了,医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但这个话题,是之更不想谈。 她的态度也彻底从漫不经心变成了牴触。 「我不觉得我喜欢这个话题。」她看着医生,这是二十分钟来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正式的对视,「所以可以不谈吗?」 「当然,当然。那我能问你一个小问题吗?」 也许是他的语调太柔软了,是之一下子说不出什么太过坚决的否认。况且接下来的几个月,她还要来到这里见他。想了想,她觉得还是不要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这么僵比较好。 她耸耸肩:「你可以问,但我回不回答,取决于你的问题涉及到了怎样的内容。」 「好的,就先请你原谅我的失礼吧。我有点想知道,促使你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倒是个挺好回答的问题。她想。 「因为安装了假肢之后必须定期进行心理谘询,所以我才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很简单的理由,是之根本不想掩饰自己那纯粹到了极致的目的性。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在这二十分钟之中始终只是当一个被动的且过分沉默的回答者。 自始至终,她都不是为了得到帮助才来到这里的。 于是医生也沉默了,但依旧笑着,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职业修养,说不定他已经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对于这么一个年轻的医生来说,她大概是他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最麻烦最棘手的病人了。是之不会否认她很惹人厌的这个事实。 徒增困扰真抱歉呢——但这么想着的她,心中并无任何歉意。 又听到了医生的笑声,听到他说:「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就让你喋喋不休地说很多,这是挺困难的事情。」 以后也不会对你说更多的。 是之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不过我觉得,你更有可能以后也什么都不和我说。」 心思被洞悉了。 「但不管怎样,我都觉得,你需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我的意思不是你非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你也没理由完全相信我,毕竟今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的意思是,沉默不是最好的选择,你至少要找一个倾泻口才行。你可以试着……」 滴答——三十分钟了。 是之站起身来,视线略有几分恍惚,大概是盯着人造花看了太久,鲜艷的花瓣颜色在视野中留下了一时难以抹去的残影。她只能用力地眨眨眼,尽管这根本没用。 「能和您谈话很高兴,我们下个月再见。」 公式化的话语,说完后是之就离开了。大脑有些晕乎乎的,她想一定是因为闻了太久的橙花气味。 想到下个月还要来到这里,经歷同样的三十分钟,她已经开始心生牴触了。她既不想与他人聊起自己,也不想被看透内心。 只想要完成任务,仅此而已。她不准备听从医生的建议,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她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心想的都是多么后悔今天浪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在心理谘询上,又是多么不希望下个月也像今日一样继续浪费自己的时间。 话说起来,她应该也可以不去心理谘询吧,只要能找到「合理」的理由? 逃避的念头钻了出来。 她拐到路边的一家便利店,在冰柜前停住脚步,目光掠过货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饮料,心里却在细细思索着最可行且最不会有破绽的拒绝接受心理谘询的藉口。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柜门的玻璃反射出了一团诡异的黑白色影子,似乎像是超大型的熊猫。她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什么,可回头一看,那居然真的是一只熊猫。 而且还是两足站立的熊猫,大大的熊爪捧着小小的一杯酸奶,背影看起来分外乖巧。 这种天气还要穿着玩偶服可真是不容易啊——是之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既然已经看到了熊猫,那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注意到站在它旁边的几个同行者,与他们穿着的校服。 那是咒术高专的制服。 是之的心里钻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五条悟的气味——尽管她的嗅觉早就已经被橙花味熏得根本闻不到太多其他味道了。 她赶紧放回随手拿起的蔬菜汁,后退几步,把自己藏在货架后面,恨不得立刻从这里离开才好。可才只挪动到了便利店门口,她就被叫住了。 「是之小姐?」熟悉的少年声音,「啊,真的是您。好久不见了。」
第43页 叫住她的并不是五条悟,而是伏黑惠。 虽然很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因为那是伏黑惠,所以是之停住了试图逃离的步伐。她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伏黑惠。 他也穿着宽松的校服,黑髮一如既往乱糟糟的翘着。站在他身后的五条悟扬着嘴角,怎么看都像是在窃喜的模样。 能在这种普普通通的时间点在一家普普通通的便利店巧合地碰上了并不是很想在这时候遇到的前男友,是之觉得自己应该立刻买一张彩票,说不定她能够就此飞黄腾达,余生再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她这么想着,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对伏黑惠说了一声午好。 「喝饮料吗?」五条悟轻快的询问穿插在她与伏黑惠久违的寒暄之间,「这几个小傢伙硬是缠着让我请他们喝饮料,所以多你一份也不要紧哟。」 「明明是老师你自己说要请客的吧?」禅院真希抗议似的说着,偷偷地把伏黑惠拉近了一点,小声问,「话说起来,这是哪位?五条老师的朋友?」 「不是朋友。」伏黑惠的语调带着少年独有的诚恳,「她是老师的未婚妻。」 这可真是震撼咒术高专二年级学生一整年。 「啊?」 「甚至未婚妻。」 「金枪鱼蛋黄酱!」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尽管他们的窃窃私语刻意压低了音量,但是之还是一字不落全部都听见了。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不太好看。 她向五条悟招招手,让他过来一下。 「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吗?」她冷着脸,「给学生传递错误的信息?」 面对她的控诉,五条悟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笑着而已,也不知道这笑意中究竟藏了怎样的心思。是之知道自己猜不出来,她也不想费心去猜。 还是去买彩票吧。她想。 不再多说什么,她直接转身离开了。五条悟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这才收回目光,掏出信用卡开始履行好老师的职责。二年级的学生们好像还是很惊讶于「五条老师的未婚妻」的存在,五条悟也没有纠正他们,任由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 只有伏黑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之前告诉我,你们突然分居是因为事故后她一直在静养。」 「对啊。」五条悟点头。 「但我感觉你在骗人。」伏黑惠四下瞄了瞄,把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像是在讲着悄悄话,「说真的,你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 「怎么可能——」 回答来得毫不犹豫,言语中带着一如既往的五条悟式的自信。 「我们没有分手。」 第24章 温柔 49.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提着冰桶走在无人的小径,重叠的深浅绿意一度让是之感到有几分迷茫。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出错的话,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颗松树,应该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悲观,可她怀疑他们已经迷路了,然而五条悟却以信誓旦旦的语气说,他们绝对没有走错路。这般自信反倒是让她产生了一丝没由来的质疑。 她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在这个美好的休息日午后和五条悟一起来到这里。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是被这傢伙蛊惑了。 昨天莫名主动提议说一起去郊外钓鱼的他,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堆钓鱼是多么有趣之类的话。是之就这么被他唬住了。 但现在她后悔了。 她真应该果断地拒绝五条悟的邀请。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提着冰桶走在雨后的森林里和他进行着「丛林探险」,也不用念想着钓鱼是多么遥遥无期了。 「怎么,累了吗?」五条悟从她的手中的接过冰桶,当然也看到了她不耐烦的表情,却不觉得抱歉,反倒是笑了起来,「只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疲惫了?你平时倒是好好锻鍊一下啊。」 是之的表情更难看了。 「你说的『这么一会儿』是指三十六分钟吗?那确实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时间呢。」 「好啦,别不高兴嘛,我们难得一起出来一次。河就在前面了,再忍耐三分钟吧。如果三分钟之内没办法走到,你再抱怨我好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轻快,莫名的让是之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连思绪都陷入了一瞬恍惚。而后,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之所以觉得熟悉,都是因为他的语气与过去太像了。会陷入恍惚,也皆是由于她短暂地忘记了现状。 飘飘然的心绪重新沉回现实之中。是之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将每一步都踏得更用力了几分。繁杂的树影渐渐散开,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终于走到了河边。至于这段路耗去了多少时间,又是不是像五条悟说的那样,是短暂的三分钟路程,她全部都没有在意。她只想坐下休息一会儿。 短短的这段河岸边的大部分区域已经被钓鱼爱好者提前占领了,不过想要找到一处空地也不难。是之什么也不想坐,只愿意当个旁观者,默默看着五条悟驾轻就熟地捣鼓鱼竿,却想不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的。 钓鱼运动与最强咒术师五条悟,这两者之间显然存在着一层无法忽略的隔阂。 其实五条悟也不喜欢钓鱼。确切的说,应该是还没有喜欢上钓鱼。他只是很感兴趣而已。
第44页 「呶,拿好。」他把鱼竿递给是之。 「……谢谢。」 明明是习惯性的感谢,可说出口时,是之却感到了一种分外别扭的感觉。为什么会觉得别扭,她也无法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把鱼钩抛入河中。 她坐在在河边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双手垂低着,恍惚的目光注视着被风与河流抚动的鱼线。五条悟站在她的身旁。他把鱼钩抛到了更远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成为共同在一小片水域进行钓鱼斗争的对手。 在钓鱼中度过的时间好像比平常更难以捉摸,似乎是变长了更多,也有可能是被缩短了,但总之就是久久等不到鱼竿传来的动静。 是之轻轻踢着脚下的落叶, 「你肯定不是为了钓鱼才叫我一起过来的,对吗?」她笑了一声,「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既然都被这么问了,那么五条悟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不过,他必须先为自己正名一下。 「我想和你一起钓鱼,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他推了推墨镜,话题切换得飞快,「心理医生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 「这样啊……那傢伙真烦。」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明明感觉到她的情绪了,五条悟还是偏要火上浇油:「想知道他是怎么描述你的吗?」 「不想。」是之的拒绝来得相当果断,但话说出口了,却又劝和了下来,「不太想听实话,但如果你说点谎言给我听也不是不行。」 这可是一个不错的回答思路。 五条悟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好,那就依照你的想法来吧。对于上周心理谘询的结果,你的心理医生觉得相当满意。他很高兴你能够表现得如此坦诚,并且不希望你在下个月前再去找他。他建议我,可以尽量不打扰你,也不要和你说话。就是这样。」 「嘁……谎话不比实话更好听呢。」是之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小声嘀咕说,「医生为什么偏偏要和你说这种事?难道是怀念向老师打小报告的滋味吗?」 「谁让我是你的紧急联繫人。」 五条悟说得好像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让是之有点莫名的不满。 「别描述得好像我剩下了你这么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但能够担任紧急联繫人这一重责的,好像就只有我而已吧。」五条悟轻拍了一下是之的头顶,「所以别不满了。乖。」 是之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他的动作:「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学生。」 「好的好的。没问题。」五条悟立刻收回了手,「我也觉得那个医生很无聊,估计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所以做事太过直白吧。说真的,要是你什么都和我说的话,我肯定会嫌烦的。」 是之笑了,这是久违的真心笑意——她是真的被五条悟的这句俏皮话逗笑了。 而这一声笑也是五条悟不曾料到的。他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与是之一样的弧度。 鱼竿依旧一动不动,也不知水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动静。是之一手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摩挲钓竿的表层,玻璃纤维的冰冷材质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义肢。 一切坚硬而不自然的东西都会使她联想到自己,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任何糟糕阴暗的情绪伴随着这番联想一同浮现在她的心头。意外的,她觉得内心很平静。 「有件事想问你。」她说。 「什么事?」 「惠惠最近还好吗?」 一定是因为上周毫无防备地在便利店见到了他,所以是之才会忍不住想要在意起这个孩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在意似乎存在了一点小小的违和感,可她却不想直视这一点。 她只想关心这个孩子而已。 「现在的他,应该有在好好地当一个乖学生吧?有没有认真地祓除诅咒呢?话说起来,他姐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干嘛不说话,你懒得回答我吗?」 「没有懒得回答。」五条悟收起钓竿,又重新丢回河中,并未看她,话语也平淡,「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把对你的弟弟们的情感放在惠的身上。」 「哦——」 这声「哦」听起来很像是笑,却不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了,而是纯粹的嘲弄。 「担心我错误的感情也会伤害到他吗?哈,多么贴心的好老师啊,我很高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教育着惠惠。这句话不是嘲讽。」 五条悟耸了耸肩:「他是个坚韧的小孩,是不会被轻易地伤害到的。而且你的感情也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又不是咒灵,你的情绪也不会变成诅咒。哎,先别打断我,让我说完。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所以就算你已经听厌了这句话,我也要再重复一遍,而且我以后会重复很多遍,拜託你认真听好。」 他看着是之,哪怕她别开头,逃避着他的注视,但他还是要看着她说出这句话。 「会那场意外不全是你的过错,会诞生八重家的咒灵完全与你无关。如果你真的对死去的弟弟妹妹们感到愧疚的话,就不要把无法安放的温柔寄托在惠的身上。 「也不要,再放纵这愧疚的长姐情结继续刺痛自己了。」 50. —2014年5月,东京,公寓— 是之盘腿坐在矮桌的一侧,虽然很想吃摆在桌上的仙贝,但为了给坐在对面认真写作业的小学生伏黑惠做一个好榜样,她努力忍住了这份馋念,继续专心当一个监督者,在旁边看着他奋笔疾书。
第45页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写完了英语作业,是之以为自己总算是能够休息一下啃啃仙贝了,却没想到伏黑惠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数学练习册。 看些烦人的作业,是之愁得头秃——哪怕她并不是写作业的那个人。 实在有点坐不住了,她忍不住问:「惠惠,你的作业究竟还剩下多少?」 「马上就要写完了。」伏黑惠表情诚恳,「对了,下周是运动会,您会来参观吗?」 「运动会?那当然啦。惠惠参加了那些项目呀?」 伏黑惠放下笔,掐着手指开始清点了起来,零零散散地算起来,居然参加了七个比赛项目。他自己都忍不住得意了起来,微微脸红的小表情莫名可爱,看得是之心都快化了。 「我们家惠惠真厉害呢!」她笑着揉了揉伏黑惠的小脑袋,「很期待你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哦!」 大概是错觉,在说着这话时,她的余光好像瞥见到了一个怨念满满的白色脑袋从厨房里探了出来,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眸中简直是写满了问号。 至于为什么会充满怨念,是之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伏黑惠没有邀请他一起去运动会的缘故。 第25章 幼稚鬼 51. —2014年5月,东京,公寓—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为老师的尊严遭遇挑战。 没想到,他一手带大(四捨五入)的伏黑惠,居然没有邀请他参观运动会。 甚至前几年伏黑惠也一直都没有提起过和运动会有关的任何事宜,以至于五条悟在今天之前都忘记了他的小学是每一年都有在正经地举办运动会的。 当然了,五条悟也可以默认为伏黑惠向是之发出了参观邀请就等同于是在说自己也可以一同前去。但不管怎么想,就当他是小心眼好了,他果然还是想听伏黑惠亲口对他说出「来参观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吧」之类的话。 这么想着的五条悟,一不小心把橙子多切了一刀,本该是完美的八分之一大小橙瓣被这一刀分成了小得可怜的十六分之一,薄得几乎能透光。 五条悟盯着这两瓣切坏了的橙子看了一会儿,决定待会儿把它拿给伏黑惠吃。 这可是来自五条老师的亲切体谅,才不是什么暗戳戳表达不满的方式。 他端着盘子慢悠悠地走到客厅。奇多跟在他的身旁,一如既往的欢快模样,爪子碰在地上,总是会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五条悟想,差不多是该给它修剪一下指甲了。 窝在矮桌边的一大一小与作业之间的抗争还没有结束,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开始说起了悄悄话。五条悟听到伏黑惠叽叽咕咕地小声说: 「感觉是之姐姐今天特别安静。」 「是吗?」是之挑了挑眉,有点想笑,「我平常也没有很吵闹吧?」 「我就是觉得你比平常安静一点,话也变少了。啊——难道是因为你们俩吵架了吗?」 小学生伏黑惠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着,这让是之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表现出正经成年人的模样给出回应才行,可是摆出认真表情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是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摇头否认。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和你的五条老师吵架呢。」顿了顿,她的声音变轻了几分,「我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已,不过我会尽力调整好的,惠惠不用担心。」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也来帮你调整心情吧!」 「惠惠好贴心啊,不过不用了。你现在的敌人是数学作业。」她用力揉揉伏黑惠的小脑袋,「加油写完哦!要是有不会做的题目就问我好了。」 「好!」 伏黑惠继续与数学题做着搏斗。恰在此时,是之的手机震了震。她收到了来自妹妹八重寻的信息。 「寻:[猫猫探头.jpg]姐姐今天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终于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不开心的话可以偷偷告诉我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告诉笨蛋矢。」 ……她真的把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看来下次应该注意一点了。 是之摸了摸耳廓,在聊天框中打下了一段字,可斟酌了一会又觉得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她删掉了无意义的话语,把回復改成了更简短的字句。 「是之:我没事呀。还有不要叫矢笨蛋嘛哈哈哈她会生气的。」 「寻:她平常也叫我笨蛋,所以这是礼尚往来。不过真的没事吗?大家都有点担心呢。」 「是之:真的没事。」 「寻:唔……好吧。那明天见。顺便给你尝尝我做的千层面!」 「是之:已经开始期待起来啦。」 她放下手机,忽然感觉到被轻戳了下后背。抬头一看,果然是五条悟站在自己身后。 「张嘴。」 「啊——」 五条悟把一小瓣橙子塞进她嘴里。只嚼了一口,她就皱起了脸。 「橘子好酸,皮也好苦,真不知道该哪一点开始吐槽起来才比较合适了。」她缩了缩脖子,被这股过分强烈的味道刺激的刺激得直发抖,「起码剥了皮之后再投餵我嘛!」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尝橙子皮的滋味。」 「……屑男人!」 是之气得连脸都肿了,反手勐拍了一下五条悟的膝盖,可是手掌却并没有碰触到任何真实的触感。
第46页 她的小小惩罚被无下限术式阻断了。 这不免让她更恼了,然而五条悟却是一副得意的模样,还挑衅似的嘚瑟说:「看,打不到吧。」 「你话真多!」是之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大声地对伏黑惠说,「惠惠,听好了,你长大之后可千万不要变成五条悟这样的男人哟——否则你就完了!」 伏黑惠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你们这是在联合起来孤立我?」 五条悟满头问号,总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不过仔细想想,在这个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位。 他无话可说了,默默放下果盘,坐在是之身旁,可她却满不情愿地一撇嘴,往旁边挪了挪,紧挨着伏黑惠,总之就是不愿意和他发生什么肢体接触。 看来是真的被孤立了。 五条悟只好独自窝在矮桌的一角,弱小可怜又无助,和是之一起盯着伏黑惠写作业。 也许是两个成年人的目光太过炙热太过具有压力感,伏黑惠的解题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快了不少,飞快地就写完了剩下的数学题。 至此,他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作业。 合上书,放好笔,把书包理得整整齐齐,伏黑惠准备回家去了。 「真的不在我们家吃晚饭吗?」是之不太放心他,「我觉得还是一起吃完晚饭之后让五条老师送你回家比较好哦。」 「不用了。津美纪姐姐在冰箱里留了饭菜,我要是不吃的话,她会难过的。」 参加了学校的游学旅行的伏黑津美纪要到后天才会回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会由是之监督伏黑惠写作业。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是之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了。她轻轻捏了一下伏黑惠的小耳朵,叮嘱他路上千万要小心。 目送着伏黑惠消失在视野的边界,还来不及放下对他的担心,是之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从身后迫近。她慌忙往旁边一闪,企图抱住她的五条悟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 看着空空荡荡的双手,五条悟难以置信。这下得意又嘚瑟的人,可就变成了是之。 「是你自己说我碰不到你的哟。」她用五条悟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报復了他,「所以你就不要再……」 「但我没说我不能碰你啊。」 「哎哎哎你可不能这么强词夺理!」 是之一边固执地这么说着,一边往近旁躲,拼命想要躲开五条悟的魔爪,可是却完全出于下风。努力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他按倒在了地上。是之第一次知道,原来不久前和五条悟一起买的这块毛绒绒地毯是这么软。 他搂着是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心情不好吗?你可以和我说的。」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悄悄话,「上午的时候,你被上头的那群老傢伙叫过去了,对吧?坏心情和他们有关?」 是之挪开视线,没有去看他,似是有几分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沉闷地应了一声「嗯」。 「被他们分配了一大堆的任务。感觉接下来几天都没得闲了。」 「是吗?那可也太辛苦了。」 他抚弄着是之的后颈,又偷偷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小动作一大堆。 「需要我帮你分担一点吗?」他提议着。 是之摇头,都没怎么多考虑他的建议。 「其实我觉得任务多一点也没什么,我不是介意工作上的疲惫。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对待我的距离感。」她习惯性地垂低眼眸,「他们不喜欢我——他们厌恶八重家的咒术师。」 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当然是八重家的咒术师过去曾试着操纵咒灵的力量,还与咒灵诞下了子嗣。在八重家,除了已经倒下的爷爷之外,这事暂且就只有是之知道。 但对于掌握着权利的御三家上层们来说,八重家的秘密却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偏见。以他们不加掩饰的嫌弃表现来看,似乎也不准备把这当成秘密藏在心里。 他们肆意地表现出对于八重家咒术师的鄙夷与厌恶,与此同时他们当然也会同意是之是个优秀的咒术师。但仅仅只是同意而已,在此之前不会有更多其他的情绪。是之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上层的一员,哪怕她早已经成为了特级。她只是用来祓除诅咒的工具而已。 仅此而已。 而在八重家,平常能接触到咒术界顶峰的人物的,就只有是之一人。需要承受厌弃目光的,也只有她。 「今天也被那群臭老头好好地嫌弃了一番!说真的,每次见到他们,肯定都免不了被冷嘲热讽,我真的快受够了。我真庆幸这样的压力只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弟弟妹妹们,八重家的咒术师是被唾弃的血脉。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能够永远不要知道。 「那群老古董,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五条悟平淡地这么说着,可话语间的意思,却像是真的想要这么做。 他的确有这样的决心,也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一点是之比谁都清楚。她当然也知道五条悟不会立刻就执行这样的想法,不过她还是要阻止他一下才行。 「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参加很多场丧事了。很麻烦的。」她在五条悟的肩头蹭了蹭,低声笑着,「我讨厌麻烦。」
第47页 「好。那就体谅你一下吧。」 「真乖真乖。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惠惠的头髮特别卷特别翘?」 大概是提到了头髮这个话题,是之那不安分的两只手开始在五条悟的脑袋上动来动去,时而还揪几下,看来是把他的头髮当成了玩具。 五条悟耸了耸肩,稍稍低下头,让是之能够以更舒服的姿势捣鼓自己的头髮。 「惠从小就是这么个脑袋了。」他说,「这小子,唯独头髮和他爸不像。」 「是吗?这不是很好嘛,我觉得惠惠的髮型挺可爱的。你的头髮翘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哦。」 「那当然。」 五条悟向不识谦虚为何物。 「不过,你就这么喜欢惠吗?」他发出控诉,「总是『惠惠』『惠惠』地叫。你都没有用这么可爱的方式叫过我。」 五条悟是沉声说出这些话的,是之初一听,还以为他是在说什么正经事呢,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扯下发绳,套在手腕上,继续玩弄着五条悟的头髮。 「咦——我们家悟悟吃醋了吗?」她故意把每一句的尾音拖得很长,「居然嫉妒一个小孩子,好丢人。不过我们家悟悟还是很厉害的呢。」 「为什么只是『很厉害』?我是最厉害的。」 「嗯嗯嗯,最厉害最厉害。」是之相当配合,「悟悟最厉害。」 这话听得五条悟满心舒服,但回过神来,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的语气怎么有点像是在哄小孩?」 「因为悟悟是小孩子脾气嘛!」 依然是哄小孩的语调,简直就像是某种恶戏,就连她自己都偷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五条悟感觉她的动作好像变得有条理一点了,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调皮。正想问问她到底在捣鼓什么,却被她拍了一下肩膀。 「完成啦!」她迷之兴奋,「快去照照镜子看看吧!」 「不照镜子我也知道你在捣什么乱。」 五条悟晃了晃脑袋,他能感觉到头顶的一小撮毛也随之小幅度晃荡了几下。怀里的是之笑得更大声了。 没错,是之把他额前的碎发扎成了小辫子。这段头髮实在是太短了些,与其说是小辫子,倒更像是翘起的一小揪毛。 是之笑得耳朵都红了,差点喘不过气来。 「有这么好笑吗?」 「嗯!超好笑!」 「唉……我们家之之是个幼稚鬼。」 第26章 玉犬 52.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积聚了一整个早晨的阴云终于在午后缓缓散开,日光从云层的空隙间漏下,映在河面,却被水波揉得破碎。是之穿着的黑色上衣吸满了阳光的温度,不免让她觉得有点闷热。 她扯了扯领口,初夏的风透入衣衫之间,带着几分微热感,丝毫感觉不到太多的凉意。她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藏在了树荫底下,暗自庆幸着出门之前戴了帽子和墨镜,否则一定会被这过分灿烂的阳光折磨得很痛苦。 五条悟也和她一样,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墨镜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圆镜片復古样式,但已经不会再得到任何类似于「这让你看起来像是个盲人艺术家」之类的嘲弄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大约沉寂了半个小时。鱼饵依然沉在水底毫无动静,彼此的思绪却一点也没有停下。 五条悟正在反思刚才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点。 是之正在反思五条悟的话是不是具有正确性。 他们都坚信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可又觉得对方的说辞也没有什么错。 暗藏的心事终于在对话沉寂的四十五分钟后无法再深藏更久了。 「那个……」 「我……」 他们同时开口,话语撞在了一起。莫名其妙的默契让是之感到了几分尴尬,但五条悟却笑了起来。他收起鱼竿,重新换了饵,復又把鱼线丢进了水中。 「你先说吧。」他说。 忽然变成了自己先说,是之总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但还是应了声好。 在心里好好地措辞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说:「我想,我依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爱比我年幼的弟弟们。」 所以才发生了意外,全都是因为她的「爱」不够恰当,也太过狭隘。 「没错,我会关心惠惠,是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弟弟妹妹们年幼时的影子。我还是爱着他们,可这份爱却没有出口了,所以我才那么迫切地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让我宣洩这份情感。可是我,并没有,把惠惠当成替代品。」 「我知道的。」 「惠惠是值得被爱的好孩子——他一直都是。」 「你也是值得被爱的人。」 五条悟注视着她,尽管依旧是扬起嘴角,但此刻的神情,却根本不像是在笑。他伸出手,轻轻搭在是之的头上,一如过去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 过去这个小小的动作代表着安慰与爱意,多数时候也会变成幼稚的捣乱,譬如像是在她吹干长发之后再故意揉乱。 此刻这意味着什么呢?不是后者,是之也不希望是前者。 「是之,我爱……」 「为什么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钓到鱼?」 是之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着他,眼眸空洞得近乎毫无波动。
第48页 「为什么?」 53. —2014年6月,东京,都立竹取小学— 「惠惠的学校好大啊。」 挤在看台旁的是之偷偷凑近五条悟身旁,小声地与他着咬耳朵。 「现在的小学都这么大了吗?以前过来接惠惠放学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过啊。唔唔唔……我羡慕了!」 这番发自内心的感慨听得五条悟想笑。 「就这都能让你羡慕吗?」 她轻轻揪着五条悟的衣袖,晃来又晃去。 「当然羡慕啊。知道吗,我的小学真的很迷你,只有一栋矮矮的楼而已。操场也小,班级少得可怜,同学之间全部都是从出生起就相互认识的小朋友。」说着说着,她嘆息了一声,故意摆出一副做作的嫉妒姿态,可怜兮兮地说,「一直都住在东京的五条先生,肯定是无法理解这种生活在小岛的艰辛的吧。」 五条悟点头:「没错。确实理解不了。」 过分耿直的回答气得是之嗷嗷直叫,用手指狂戳五条悟不止。 「都不配合一下安慰安慰我吗?你好狠心哦!」 「这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吧?」五条悟把她那不停乱动的手包在自己的掌中,「而且,在小岛上什么的,听起来很有趣。至少我觉得很有趣。」 「那下次把你丢去海岛进行真人版荒野求生吧。」 「也不是不行……啊,惠的五十米比赛要开始了。」 「嗯?在哪里在哪里?」 是之眯起眼,努力在一群小萝蔔头中寻找最可爱的伏黑牌小萝蔔头。可不管怎么搜寻,是之还是看不到自家的惠惠在什么地方。 人实在太多了。 「不就在那边吗?」 五条悟双手轻搭在是之的肩膀上,把她的身子微微往右边掰了几分,指着站在操场外圈整齐地排成一列的小学生。是之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伏黑惠了。 说来丢人,是之主要还是靠头髮认出他的。 参加五十米短跑比赛的小萝蔔头们很快就入场了,各自站在起跑线,都是一副颇有干劲的认真模样。 裁判举起了枪,还没有鸣响起跑的信号,是之却已经紧张得不行了。她紧紧抱着五条悟的手臂,差点把他的手勒到血液不畅,枪声响起时,还吓得勐抖了一下。 但吓到归吓到。给伏黑惠加油的时候,是之却比谁都要更起劲,和五条悟一起激动得不行。坐在旁边的家长笑看着他们,待到比赛结束后才问: 「两位是伏黑小朋友的父母吗?看起来好年轻啊。」 「……诶?」 是之困惑地眨了眨眼。被认成是某人的母亲,对于她来说这可是相当陌生的经歷。她正想摇头否认,却被五条悟搂搂住了肩膀。 「没错。」 以自信满满的口吻,五条悟如是说。 这话听得是之整个人都傻了。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五条悟一下。 「别乱讲啊!」她赶紧解释,「我们只是惠惠的……邻居而已啦。」 想了半天,还是说成邻居比较合理一点。 那个好奇的家长瞭然般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而五条悟依旧是笑嘻嘻的,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笑得这么开心,直到运动会结束,准备送伏黑惠回家了,是之还是没能想明白五条悟笑个不停的原因。 她索性不多想了,拐到学校附近的宠物店,带回了寄养在这里的奇多。 早上来竹取小学之前,她把奇多送去了宠物店洗澡。想到这一整天她都会和五条悟待在学校里,宠物犬又不允许进入小学,所以是之才让奇多待在了宠物店里。不过,现在奇多也可以回家了。 由伏黑惠牵着狗绳,他们悠悠闲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就连奇多也可以放慢了脚步,看来是在体谅身后的这个小小的铲屎官。 「对了惠惠,你能不能再弄一下那个?」 是之忽然说。 伏黑惠抬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那个吗?」 「嗯嗯,就是那个。」 「好。」 伏黑惠把狗绳套在腕上,皱着小脸,合拢双手,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映出的影子透着地面,变成了犬的形状。 「「玉犬」。」 影子剧烈地晃动着,两只玉犬从黑影中钻出,各自站在奇多的两侧,吓得奇多的尾巴都垂低了。其实奇多并不能看到玉犬或是诅咒,它只是能感觉到不对劲而已。 譬如此刻就感觉到奇怪的气息存在,于是一向的胆小就显露了出来。它赶紧跑到了是之的身边,爪子搭着她的腿,小声呜咽着。就算伏黑惠收回了玉犬,它还是胆怯得很,只想窝在主人的身边寻求安慰, 是之轻抚着它的耳朵,却忍不住捂嘴偷笑。 「我们家奇多,一如既往的胆小呢。」 54. —2015年8月23日,东京,咒术高专— 「我有个想法。」 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 「我能不能把狗带进病房?」 「……啊?」 硝子蹙起眉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否定五条悟的这个糟主意才好了。 可是听他好好地解释了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并不需要先这么果断地否认。 「是这样的,我和是之养了一条狗。」他试图从头开始解释。
第49页 「我知道你们的狗。叫奇多,对吧?」 「对。总之,在意外发生之后,它就没有见到是之了。在那之前的几天,它也被寄养在是之妹妹的家里,它很想念她。而且我觉得,是之肯定也想念着奇多。也许带着奇多过来给她摸一摸,应该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一点。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说不定她也能够慢慢地接受你的存在了,是吗?」硝子轻嘆了一口气,眼神疲惫,「你还在努力着想要和她说话吗?你明明知道,她现在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你。」 「不然呢?」 他的回答意外的果断,几乎毫无犹豫。 「她是我的恋人。」 硝子并不惊讶于听他这么说,但她还需要再斟酌一下才行。 「她……表现得很坚韧。她不会向任何人寻求帮助,哪怕她真的很需要帮助。她也不常和我说话。知道吗?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暴自弃的举动。」她顿了顿,「那就让你试一下好了。听说犬类可感知人类的情绪,说不定你们的狗能……我还是不要说得太绝对比较好。总之,把它带来吧。」 得了硝子的允许,五条悟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把奇多牵到了病房前。许是闻到了久违的主人的气味,它格外兴奋,不停地蹦跶着,毛绒绒的尾巴几乎都甩出了残影。 病房的门虚掩着。五条悟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该先敲门。 刚一抬起手,他听到门缝间透出了熟悉的声音。 「进来。有话要和你说。」 五条悟一怔,惊讶于她的嗓音是那么的沙哑。但很快这份惊讶就被「她愿意和我说话了」的庆幸感彻底压过。 他推开门,踏入昏暗的病房内。原来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仅有一丝微光从帘子的缝隙间透过。她坐在这道缝隙前,蜷缩在软椅之中,偏着头,散落的髮丝遮住了半张脸,五条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唿吸声。 微弱的光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朦胧而恍惚的影子,几乎难以感觉到她的存在。五条悟松开手中的狗绳,任由奇多跑到她的身旁,一如既往的伏在她的脚边。 她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也并不知道身边多出了一个温暖的小动物。她只是盯着照在指尖的一缕光。 急促的唿吸声放缓了。五条悟听到她说: 「分手吧。我们。」 . 「档案记录」 —火化登记表— 宠物名称:奇多 死亡原因: 死亡时间:2016年1月7日 品种:金毛寻回犬 重量:37kg 火化时间:2016年1月10日 主人姓名:八重是之 (签名)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刀,我加了刀 第27章 别离 55. —2015年8月23日,东京,咒术高专— 很奇怪,在听到是之的这句话时,五条悟的心中并未浮起太多震惊感,但他也并不是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只是在想,她是不是出于真心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以前他们不是没有吵过架,当然也有过为了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对方置气好几天的愚蠢经歷,可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他们都不曾对彼此说过「分手」这样的字眼。 如此尖锐而决绝的词是绝不能说的,哪怕只是气话也不行。 可是现在她却如此直白又不加掩饰地说出了这个五条悟从来都不曾想过的词,以至于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处,杂乱的各种想法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他想要走近是之,却被她制止了。 毫不意外。 「站在这里就行。」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颤抖不止,声音变得尖锐了几分,「别过来。」 「……好。」 五条悟停住脚步,也终于收拾好了杂乱的思绪,可背在身后的手却又开始无意识地转动起了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此刻只有这分外清晰的触感才能让他保持冷静清醒的状态。 「如果你需要独自一人的空间的话。」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好像他并不在意这件事,「我会暂时先和你保持距离,这段时间也会尽量不来打扰你的。我知道,前几次探视,我都影响到了你的心情。等你稍微好一点了,我再……」 「不必了。」 果断又冷漠的拒绝。 「只要你同意和我分手就可以了,我没有除此之外的期待。」 五条悟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爆炸了。他不停地摸着后颈,可这个动作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多少,反倒是为他积攒了更多的压力。 他还是想要靠近是之。 想拥抱她,想告诉她,真的不需要像这样独自承担一切,他就在她的身边。 可仅仅只是走近了一步而已,她却蜷缩起了身子,把脸埋在病号服的褶皱间。垂落的杂乱髮丝完全挡住了她的表情,五条悟却看得分明。 她在害怕。害怕的对象当然是自己。 他停住步伐,又后退了几步,不停地摇头。 「不。我们不应该商量这种事。」他一字一顿地说,「以你的状态,我们不能讨论分手与否的问题。」 「我觉得可以,我现在很清醒。我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注射镇静剂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50页 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疼痛,哪怕伤口早就已经癒合。 等结束这段对话之后,她一定要给自己打一针才行。清醒的现实太过真切了,真切得只让她觉得恐惧。 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说辞,那么五条悟绝对无法接受。 「至少你该告诉我分手的原因。但在这之前,我要事先声明一下我的想法——那就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原因?嗯,好。」 是之已经想到他会这么说了,也已早早地准备好了答案。 「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人会爱一个身体与心灵同样残破的人,我也不觉得我的心中还拥有任何名为『爱』的情感了。我讨厌你看着我,我也讨厌我自己。我已经不行了,我就此终结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了。现在结束才是最好的。」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现在结束才是最好的』?别自说自话地替我们两个人作出决定啊!」他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爱你,一直都是,这一点不可能改变。忘记了吗,求婚的时候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只想和你一起共度余生。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 她低垂着头,疲惫似的轻嘆了一口气,喃喃道:「谢谢提醒,总算是找回一点印象了。」 这简直是故意激怒他的情绪的话语。五条悟攥紧了拳头,因过分用力而暴起的经络似乎透露出了一些什么。他看着是之惨白的脸色,现实被视野框住,他想到的却都是全部都是过去。 他依然想要挽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唿吸害得胸腔一阵一阵地钝痛不止。名为疼痛的感触,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真糟糕啊。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别这样……是之,不要……」 「现在的你真不像你。」她的话语似是自言自语,「请表现得更像『五条悟』一点,好吗?」 「这就是五条悟正在做的事。」他的话语果断,「这也完全是五条悟式的决定。」 是之没有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片刻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扬起了下巴。 「啊……我明白了。如果你不想分手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种特殊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的话,那就免了吧。如果希望自己的这种行为被他人称赞的话,那么我会夸奖你的。」 她疲惫地侧过头看着他,黯淡的眼眸在逆光的光线下宛若毫无波动的深渊。 这是意外发生之后,是之第一次主动看着他。但五条悟并没有想到,她会是为了分手而做出了他所期待的这个小小动作。 她的双唇翕动着,五条悟听到她说:「坚持这么久都没有放弃我,这真的伟大。所以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平淡得近乎棒读的语气,五条悟莫名一阵恼怒。他用力按住戒指,刻在内侧的名字好像压在了他的骨头上。 「别利用恶意的揣测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一字一句地说,却得到了是之的一声轻笑。 说是「笑」,似乎不怎么贴切,那更像是痛苦的呻.吟,而不是笑容。 沉默,又是沉默。就连彼此间的距离都不曾改变,时间存在感微弱得近乎根本不存在。直到是之再度开口,时间才好像重新流转。 「未来……」她像是在说着毫无关联的语句,「你想过我们的未来吗?你敢去想,和我这样的一个残疾人,能够拥有怎样的未来吗?」 五条悟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他也不敢回答。因为他的确不曾想过。 不言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可惜是之已经笑不出来,连嘆息摇头的气力都没有。她只能说: 「还是分手吧。订婚戒指的钱,我会还给你的,就这样。我不想再和你谈什么了。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对话。」 也许是错觉,她好像看到五条悟的影子在晃动。 「不用还。」他的语气像是咬牙切齿,「分手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只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用力拉上门。但在门将要阖上时,他却还是选择用手抵着门,轻声地关上了。而后,才踏着充满不快的足音离开。 奇多抬起头,看向门外的方向。它认真听着这声音逐渐远去,直到远得再也听不到了,才重新低下头,把身子团成了一颗球,依旧伏在是之的脚边,一刻也不想离开。 56. —2016年1月7日,东京,葛饰区廉租公寓— 大狗蜷缩在她的床尾,闭着眼,很安宁的模样,身体却早已经变冷了,与一月零下的空气同化,摸起来就像是一块冰。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得昨晚奇多跳到了她的床上,这是它很久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了。她感觉到了奇多的存在,却并没有多想什么,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沉溺在浅睡的梦境中。 然后她醒来了,被迫面对已经死去几个小时的宠物狗的尸体。 是怎么死的呢?自然死?病死?还是其他的死法? 如果是病死的话,会是什么病?如果是自然死的话,对它而言是不是太早了?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地抚养它吗?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这场死亡的预兆吗? 她的错?她的错。 毫无头绪。是之想不到答案,也不敢去找寻答案。她只知道奇多死了。她也只能坐在奇多的尸体旁,干涩的双眼被钻入室内的冷风吹得很疼。
第51页 她以为她的脑海中会浮现与奇多度过的一切,回忆起第一次从大助的手中接过狗绳时的感受,就像精心剪辑的蒙太奇那般。 但是并没有。 大脑空空荡荡,心也空空荡荡。她看着尸体,摸着冰冷的皮毛,思绪被毫不相关的另一个人占据——小学好友的父亲。 那是一个仅与她见过两次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是休假日去朋友家玩,在进门时恰好遇到了将要出海的朋友父亲。正是那一次的出海让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可怕风暴,他死在了海上。 那是年幼的是之与死亡最近的一次,哪怕她根本没有参加好友父亲的葬礼。她只是捧着花束,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而已,也听到了环绕在整个岛东侧的哀乐与哭声。 白幡在海风中飞扬,穿上了丧服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是之认不出谁是谁,也找不到好友的身影。他们围绕着装着尸体的棺椁,慢慢走在近海的小路上。要像这样走过三圈,才能将他埋葬。 每个人都在感嘆着,如此年轻的男人真不该死在还好。每个人都这么说。 于是,是之第二次见到了好友的父亲——他变成了诅咒。 并不是什么骇人的诅咒,他更像是思念的聚集体,为了唿应大家心中「他不该死」的情绪而诞生的产物。他行走在海岸边,重复着撒网收网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的知性可言,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挺巧的,是之也不知道。 但她还是祓除了这个诅咒。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奇多会变成诅咒吗?死去的弟弟妹妹们是否已经变成诅咒了呢? 如果当真变成了诅咒,她应该就可以最后再见他们一次了吧,尽管这一定不会是什么令人欣喜的再会。 双眸依然干涩。她用力眨了眨眼,慢慢挪下床,扭曲地走向柜子。她想找一块毛毯,把奇多盖起来,可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合适的。 她注意到,柜子旁的墙角里还放着一个没有拆开的纸箱子。这是搬家公司一併从五条悟家搬来的她的行李,因为实在嫌拆箱子麻烦的缘故,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拆开过这个箱子。 或许能从里面找到合适的。 她轻轻地用小刀划开胶带。放在这个箱子里的,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衣服而已。 旧衣服勉强也能用吧。她想。 在箱子的最底处,压着一件叠得整齐的黑色薄毛衣,过长的袖口和肩宽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尺寸。 这是五条悟的衣服。 为什么他的毛衣会出现在本应该装着是之东西的纸箱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无从得知了,她也不想刨根问底。她累了,甚至神经麻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穿上五条悟的毛衣,过长的衣袖在手腕处堆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褶皱,肩线几乎垮到了手肘处,空空荡荡的另一只袖子垂落着。 是之回到床上,躺在奇多的身旁,拥抱着它冰冷僵硬的身躯,又把空袖子盖在它的脸上。像以前常做的那样。 熟悉的气息残留在针织衫上,此刻的一切都好似过去。 只是,比过去孤单了一点而已。 第28章 花环 57.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在是之的提醒下,五条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整整一个半小时都没有钓上鱼的事实。 这一个半小时期间,他不过换了两次鱼饵而已。换鱼饵也不是因为不小心被吃掉了,单纯只是因为他无聊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也许这就是他始终没有钓到任何一条鱼的原因。 可在这同样的一个半小时之中,根本没有动过鱼饵的是之也没能钓上什么——空荡荡的鱼钩甚至都没能勾到一团水草或是垃圾。 五条悟随意地晃动了一下鱼竿。对于能不能钓到鱼,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他又不是真的为了钓上一条鱼才来到这里的。 他现在只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 「钓不上鱼什么的,不会让你觉得很挫败吗?」是之打断了他的话,「挫败感是最糟糕的感觉。」 「我……」 「我记得你在出发的时候说过,在钓到鱼之前,你不会回去。」 连续两次打断了他,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谈这个话题。既然如此,那么再继续坚持着想要诉说爱意,也全无意义了。因为就算他真的把「爱」说出了口,她也一定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 她已经捂住了耳朵。而捂住耳朵的人,通常是不会再听任何声音了。 五条悟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应该好好地在意一下为什么没有钓上鱼的这个情况了。 「我没有说过钓不到鱼就不回家,你不能冤枉我。」他又想更换一次鱼饵了,「可能是因为这条河里的鱼不多,所以我们毫无收穫?」 就在他说这话时,离他们不远的一对父子已经钓上了第三条鱼。离谱的是,这对父子是在他们之后才来的。 五条悟感觉这情况显然很不对劲。 「是运气不太好吧。」是之疲惫地低垂眼眸,「估计一整天都没办法钓上鱼了。」 「别这么悲观嘛。我们换个位置吧,怎么样?」五条悟提议着,「说不定换到其他地方就能够钓到鱼了。」
第52页 是之没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看来对他的建议并没有什么异议。 收起钓竿,提起冰桶,他们转移到了另一侧的河岸。这番小小的迁徙并没能带来任何的改变。 河对岸的钓鱼的父子已经钓上了第七条,他们的战绩依然是零。五条悟眯起眼,看着兴奋得欢唿不停的小男孩,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真得意啊,河里的鱼怕不是都被他钓光了。」 是之发出了一声轻哼,不知是在苟同他的抱怨,还是纯粹的否认。她安静地坐着,存在感低到仿佛根本不存在。 直到那对父子满载而归,他们仍旧什么都没能钓上来,真不知是该怪罪运气太糟还是能力太差。 五条悟收起钓竿,望着依旧明亮的天际线,并未窥见到夕阳的天色袭来的徵兆。也许还要再过一个小时,太阳才会落入地平线之下,但现在确实该是傍晚的时间了。 今日是这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过了今天之后,黑夜便就要一点一点变得漫长了。 现在去想这种事,似乎有种意义不明的糟糕感。五条悟决定不再多想。 「我们去吃晚饭吧,怎么样?」 是之拒绝了。 「我有点累了,想回家。」 「好。」五条悟没有坚持,「我送你回家。」 「我想自己回去。」 「那可不行。夜晚的郊外可是很危险的哟。」 是之不说话了,只是看了看天空,而后便以无奈的眼神看着五条悟,这表情显然是在说着「你觉得现在是夜晚吗」。 但不管她怎么想,五条悟都还是会把她送回家的。毕竟,带着她来到这个偏僻郊区地方的人,可是他啊。哪怕只是出于最基本的责任心,他也该把是之安然送回家才是。 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是之便就不再说什么了,把鱼竿和冰桶之类的一大堆东西全部都推给了他,又将帽子往下压了压,独自走在前面。 这一次总算是没有迷路了。只不过在停车场里找车的时候,还是稍微耗费了一小点时间。 是之窝在后排的座位,一手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天空的颜色似乎变得黯淡了几分,浓重的云被浮光映成温柔的浅粉,但距离天黑还有很久。车内的电台正在放着经典的老歌,许是因为这里太偏僻了,广播里的杂音很多,只能勉强听清曲调而已。 在回程的路上,她依然是寡言少语。 「真的不和我讲点什么吗?我不想这么安静地开车啊。」 五条悟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抱怨。 是之眨了眨眼,总觉得有点困了。 「让我开吧。我可以安静地开车,也不需要别人和我说话。」 说话间,广播的信号改善了不少。嘈杂的噪音消失无踪,此刻正在播放着的是一首民谣。 「女孩们轻柔地编织着雏菊的花环」 耳熟的歌词。是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曾经听过这首歌,但并不是这种录音室的版本,而是他人唱给她听的。 她不停交叠着手指,并未意识到自己竟在止不住地发抖。 「啊,请把这象徵着爱意的花环」 她不想再听这首歌了。 松开安全带,伸手探向收音机,她不停地按着她根本不知道代表什么功能的按键。 「戴在我的脖子上吧」 根本没用,歌声没有停下。阴冷的空调风扑打在她的脸上,仿佛吹得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彻了,可为什么脸颊却还是烫得宛若着了火一样呢? 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着她,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首歌……怎么停不下来……为什么……」 「在黄昏的森林里」 她咬紧了下唇,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煳,可不管怎么按着这些不知所谓的按键,也无法停下这段曲调。 攥紧了拳,用力捶向收音机。 「给我停下来啊!」 58. —1999年11月,和歌山,八重家— 虚掩的木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透过这道缝隙,门外的五个孩子打量着自家道场的内部。他们对这里并不怎么熟悉,但他们看到了长姐与一向很兇的爷爷。长姐的手中拿着他们未曾见过的武器,这东西似乎是叫做长戟。 她挥动长戟的动作仍旧带着生疏,为此被爷爷批评了很多次,听得门外的这几个孩子都有点心慌了,可又想多看看长姐几眼。 为什么最害怕的爷爷和最喜欢的姐姐总是待在一起呢?他们想不明白。 努力地试着征服长戟的长姐好像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他们。她笑了笑,背过身去,偷偷做了个手势。铃音一下子就懂了。 轻轻阖上门,他们欢快地跑进后院的玻璃花房,在长椅上排排坐好,小短腿轻快地晃荡着。他们知道,这里是长姐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堆满了他们会对长姐说的悄悄话的场所。 等了不多久,长姐就来了。 深秋的天已然冷得萧瑟,她却穿着单薄的和服,宽大拖沓的衣袖被她用布带束了起来。就算如此,她还是觉得很热,不停地用手帕擦着汗,轻轻喘着气,潮红的脸色还没有褪去。 她一在长椅的角落坐下,他们就立刻拥到了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腰。长姐的身子暖乎乎的,哪怕只是单纯地为了取暖,他们想多窝一会儿。
第53页 长姐正在轻轻摸着他们的小脑袋。 「啊——今天真是累死人了!」 长姐在抱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很喜欢听她的抱怨。 「长戟我根本用不来,爷爷还硬要我学,说什么一定要学会更多的武器……以后你可千万不要选长戟作为武器哟,这东西可是很麻烦的!对了,怎么只有你们五个人?大助和世谷去哪里了?」 她的身边只有双胞胎们和铃音而已。 「他们去打篮球了!」铃音仰起脑袋看着她,「先不管他们了,我们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 铃音骄傲地笑着,跳下长椅,把藏在灌木丛里的花环拿了出来。 秋日的小岛上已经没有太多色彩鲜艷的花了,他们当然也不可以偷摘大爹种在玻璃花房里的话,但他们还是尽全力用红色的落叶编织出了最明丽的花环。 「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寻和矢急急地说着,「不过,每个人都出力了,包括大助和世谷!」 「哇——真漂亮!原来是大家一起做的吗,真厉害呢,我好喜欢!能帮我戴上吗?」 「嗯!」 比他们高出了很多的长姐低下头。彼方双手捧着花环,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他知道,她一定很高兴。 「为什么突然送给我花环?」她问。 「因为昨天老师教了我们一首叫做《花环》的歌。是之姐姐听过这首歌吗?」 「没有呢。」 「那我们唱给姐姐听?」 「好啊。」 孩子们挺直了后背,像个大人似的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唱着轻缓的旧歌。 「天鹅小声说,请把花环戴在我的脖子上 为流泪的天鹅戴上花环时 哀嘆的天鹅变成了少女 啊 这象徵着爱的花环 啊 这象徵着爱的花环」 「是之!」 爷爷敲响了花房的玻璃。站在外面的他,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片里的恶魔。几个孩子被吓得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是之也站起身,摘下花环。 「我该回去继续练习啦,练习的时候可不能戴花环,否则爷爷会生气的。」她轻抚过他们的脸庞,「这个花环我一定会好好地保存的。」 「嗯……姐姐拜拜。」 在弟弟妹妹们的注视下,是之回到了爷爷的身边。她将花环捧在怀中,根本不敢太用力。这是宝贵的礼物,她一定要小心地对待才行。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把它放在道场里了,否则她手中的长戟一定会不小心弄坏花环的。 想了想,是之决定把花环挂在道场门外的钉子上。 这枚钉子被钉得太高了,矮小的她只能拼命踮起脚尖,才勉强挂上了花环。 然后,回到道场,继续与自己根本不喜欢的武器打交道,直到天色彻底变暗之后,爷爷才让她停下。她的这一天,也总算是结束了。 来不及先收拾道场,她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外,想要快点拿回花环,可那枚钉子上却是空空荡荡。 花环消失无踪,她什么都找不到了。 59. —2014年11月,东京,公寓— 「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找不到!这明明是我第一次走到地图的这个区域啊!」 是之愤愤然说着,气得差点把手柄丢在地上。显示屏的光映在她的眼中,透出的是一个空荡荡的道具箱。 五条悟从背后搂着她,懒洋洋的模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答是之的疑问。 是之正在玩的这个游戏他前不久刚通关,可是他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道具箱中什么都没有的情况。思前想后,他也只能说,大概是游戏出bug了。 「要不要重启一下游戏试试看?」 「唔……不要。」是之满不情愿地说着,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我是半小时前存的档。如果重启的话,不就浪费半小时了吗?算了算了,少了几个道具也没关系……呀!」 屏幕的一角毫无徵兆地跳出了奇形怪状的鬼混boss,还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咚」一声,吓得是之勐抖了一下。这下可真是把手柄给丢了出去,脑袋还不小心磕到了五条悟的下巴。 两败俱伤。 「脸都要被你撞歪了。」 五条悟这么说着,一副可怜的模样。是之赶紧揉了揉他的下巴,虽然知道他只是在撒娇而已,但还是轻轻地吻了一下被撞痛的地方。 「好啦,痛痛飞走啦!」 「怎么又像哄小孩一样哄我了?」 「我以前就说过了嘛,我们家悟悟是小孩子脾气。」她说得理直气壮,「但你为什么不开启无下限术式?这样不就不会被我撞到了嘛。」 「我可不想在家里都保持着这种谁也无法碰触的状态。」 想是为了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他把是之抱得更紧了,贴着她的脸,怎么也不想松开。 是之被他蹭得有点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话语还是毫不留情。 「之前到底是谁得意洋洋地说我碰不到他的?是谁是谁?」 五条悟装起傻来:「对啊,到底是谁这么说的?」 只要他不承认,那就等于这话不是他说的。这可是他一贯的做派。是之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懒得挑刺,只轻哼一声,如同惩罚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五条悟握在了掌中。他拂过是之的每一根手指,却在无名指上停留了最久。
第54页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他忽然说,「只不过还要再过一小段时间才能给你。」 「提前预告?可是这样就没有惊喜了呀。」 是之轻轻戳着他的鼻尖,在心里算着时间,有些不确定地问: 「难道是恋爱纪念日的礼物吗?」 五条悟笑了,没有说什么,当然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的手指而已。 一定要送给她那枚戒指。 他这么告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提到的歌是老虎乐队的《花の首饰り》 应该是一首挺有名的歌,被各种歌手翻唱了好几遍,但很草的是我没能找到中文歌词( 所以歌词是自己翻的,信达雅一个也没有,大家凑合着看吧qaq 第29章 交换 60.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坚硬的拳头砸在车载收音机上,发出了沉闷的「咚」一声响。五条悟余光瞥见到屏幕上闪过无数道白色竖线,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就算这些白线只停留了一瞬就消失无踪,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妙。 但比起无辜被砸的车,五条悟更在意的是坐在后排的是之。很显然,她现在的状态已经有点不太对劲了。像是跌入了歇斯底里的神经质之中,她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 拳头砸在收音机上,义肢不会感到任何的疼痛,可撞击带来的震动感是真实存在的,带动着全身上下的骨头都随之一颤。 可不管怎么捶打也还是毫无作用。收音机一定是坏了,怎么都无法关闭,也没办法换台。这首唱着花环的老歌,始终无法停下,轻柔的音调沉沉地压着是之的胸口,让她几乎难以喘息。 「停下来停下来……快停下来!」 「你知道这样没用,还是你先停下吧。」 五条悟腾出一只手,抵住她的拳头,勉强算是阻止了她此刻的动作,但她不停地挣扎着,抿紧了唇,依旧是红着脸,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的模样。五条悟赶紧靠边停熄火,拔出车钥匙,总算是让收音机彻底停下了。 扩散在车内的寂静让是之愣了一下,身躯也随之僵硬了一瞬。她茫然地睁着眼,慢慢收回手,指尖都在颤抖。 她坐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不自然地佝偻着肩膀,像是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但并没有哭,只是这么坐着而已。 「抱歉。」她小声喃喃着,有些羞于启齿,「我……嗯……失去理智了。还是继续开车吧,天快黑了。」 五条悟并没有听取她的催促。他把车钥匙丢到了副驾驶座上,起身走出车外。是之以为他是被自己气到了,可他却拉开后排的车门,坐到她的身旁,也不说什么,只是这么坐着而已,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 这是生气了吗?还是怎么了?是之猜不出来,也不想费心去猜了。今天的一切太过折磨,她已经很累了。 她缩了缩身子,身子抵着车门,渐渐西沉的夕阳笼罩着她,而五条悟坐在阴影之中。 再过几分钟,这些深橘色的阳光就会彻底消失,但直到此刻日光都还是带着烧灼的温度。车内的空调也因为熄火而停转,残留在车内的冷空气很快就被熏热。 手腕的肌肤被成了淡淡的粉色,她庆幸自己没有被晒伤。 夕阳很快就消失无踪。被光亮笼罩着的是之,也终于置身在了暗色中。五条悟依旧是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安静得都有点不太像是他了。 是之悄悄地想,也许他是想让自己开车,所以才会把车钥匙丢在那么醒目显眼的地方。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是之也没办法确定。 不过,她是真的很想回去了——而不是继续停留在路边。 既然如此,还是由她来开车吧。 这么想着的她,探身拿过副车座上的车钥匙。正想打开车门,却听到五条悟说,还是再坐一会儿比较好。 「真的不准备和我说点什么吗?」他歪头看着她,很无奈似的,「比如像是,和我说说想让那首歌停下的原因,之类的。」 「……我没有说话的心情。」 她毅然决然地推开了车门。可不知为何,却根本没能推动。 不需要多想,这一定是五条悟在捣乱。 「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太喜欢你的心理医生?」 他的话题好像有点突兀。 「不。没有说过。」 「是吗……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喜欢你的心理医生。」他耸了耸肩,「但我必须承认,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他说,你应该找个人聊聊。」 是之扯着嘴角,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笑:「所以你觉得你是这个人?」 「没错,我就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你倾诉所有痛苦的人。」 他微微扬着下巴,像是很得意似的。是之更想笑了,恨不得直接把写着「自我意识过剩」的便签纸贴在他的脑门上,哪怕他说得确实是事实没有错。 他的确是能让是之倾诉一切的人,从过去便是如此。只是现在,是之不会再说任何事了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沉默了,有可能是恐惧在作祟。 此刻她依然不想对五条悟说太多,也不想剖开内心倒出所有的黑泥——这一定会把他完全淹没的。 可如果保持沉默的话,他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想了想,是之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点什么搪塞一下才行。
第55页 「你很自信,很好。这也很像是五条悟会提出的建议。」 这话无疑是阴阳怪气的抱怨,但五条悟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似的微微感受,不仅接受了这番说辞,甚至还骄傲地扬起了嘴角。 「多谢夸奖。」 对话似乎正在往不错的方向进行着。 是之继续说:「当然了,我非常贊成你的提议,也想和你聊一聊,但我现在更想快点回家。」 「别那么急嘛——」五条悟眯着眼,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既然你想和我聊,那我们就聊一会儿嘛。五分钟,怎么样?」 「……」 「不说话等于默认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五条悟依然扬着嘴角,但却不像是在笑着的模样了,声音似乎也稍稍变轻了一点,「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自从那场意外发生之后,我们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说过几句话,对话少得可怜……」 是之打断了他:「我们不是没有聊过。」 她执拗地反驳着,试图用这种简单的说辞为自己正名。但这样的强词夺理,当然是无法证明任何事情的。 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五条悟就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行了。 他坐直了身,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如果你指的是和我主动提分手那次交流的话,那可不能算作是『聊过』,更加不能算是『好好地聊过』。」 是之轻蹙眉头,往角落里缩了缩,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着:「还在记恨着这件事吗?」 「不能说是记恨,但印象确实非常深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今天的聊天可以从这个话题开始。」 「不愿意。」 「好吧。那这样好了。」五条悟把手臂搭在窗框上,「为了保证这段对话可以顺畅地进行下去,我们先制订一个规则,怎么样?你向我分享有关于你的一件事,然后我也会说一件和自己有关的事。这样就很公平了吧。」 「唉……好,知道了,就这样吧。」 五条悟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真乖真乖,之之真乖。」 拖长了声的话语听起来实在奇怪。是之一脸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抱怨似的问他是不是在哄狗,得到的当然是他的否认答案。 也是,就算真的是以哄狗的心情说出了这种如同哄狗一般的话语,他也肯定不会主动承认的。她这是白问了。 是之第无数次嘆气。 「就按你说的来吧,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以给我提个问题。我会回答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着,像是在质疑这话的真实性,「什么都会和我说?」 「没错。」 「哦——」 五条悟瞭然般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随性地问吧。 五条悟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与她刚才的异常行为有关的。 「为什么不想听到那首歌?」 虽是毫不意外的询问,但在被这么问到时,是之还是不自觉地敛住了唿吸。早已想好的说辞也凝滞在了心口,根本无法顺畅地说出口。 「以前……他们给我唱过这首歌。在我还只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慢吞吞的,她说,「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他们,想起我和他们的小时候。可我很害怕像这样毫无准备地想到他们。」 那首歌就像是尖锐的弯钩,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心口,划开她的疮疤,勾出她藏起的一切念想。她恐惧这种感觉。 所以才想要让那首歌停下。 就是这么单纯而愚蠢的理由。如果五条悟为此而嘲笑她的话,她也不会生气的——她也觉得自己愚蠢。 可五条悟并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已,没说什么,下一刻就立刻转移了话题,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似乎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但垂在身旁不停敲打着座椅边缘的食指却已经透露出了他的真实心情。 不过,这些藏不住的心绪,其实并不重要。 「在分手之后,搬家公司的人来搬走你的东西的时候,我偷偷地把我的一件衣服塞进了纸箱里。」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做了。大概是想着,这件衣服能够让你再想起我吧。也有可能是觉得,可以依赖这种方式,继续在你的生活中存在一会儿。」他耸了耸肩,「你发现这件衣服了吗?」 「当然。」 原来薄毛衣是这么出现在她的纸箱里的啊。 是之心中的一个小小困惑总算是被解开了。 「那么现在我的衣服在什么地方?」五条悟追问着,「不会被你丢掉了吧?」 「怎么可能。你的衣服在……还在我家里。」 确切的说,是叠整齐放在了她的枕头下面。她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做出了这种行为,她想她应该今天回去之后就把枕头底下的五条悟的薄毛衣抽走。 「那就好。」他好像是心安了,「等到秋天,我再向你要回这件衣服吧。然后……还有一件事,我要说一下。这件事也是发生在搬家公司来打包你的东西的时候。」 他摸了摸鼻尖,忽然变得想是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是之被他的小动作带动着,也有点紧张了。
第56页 「是什么事?你倒是快点说啊。」 「我啊……偷偷藏起了你的一个东西,没有把它交给搬家公司的人。」 第30章 此刻 61.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是之一言不发,但实际上相当茫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少了什么东西,而且不管怎么思索都觉得毫无头绪。 难道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东西吗?譬如像是她的某件衣服之类的?如果是衣服的话,那么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消失无踪,倒是还挺合理的,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今天应该穿什么」这种问题了。 「我偷偷藏起来的不是你的衣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五条悟说,「但那确实是个小东西。」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非要摆出这种神神秘秘的做派,是之真搞不懂他的想法。 莫非是拿走了她特别重要特别值钱的东西?是之有点紧张起来了。 「你快说吧。」 被是之这么催促着,五条悟也不再磨磨蹭蹭了。 「好吧,其实我拿走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是之好像听到了金属摩擦的光滑声,「……是这个。」 他把某个纤细零散的东西放在是之的手中。车里太过昏暗,只凭窗外的街灯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但她能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圆环躺在她的掌心之中。 不知为何,心跳忽然变得急促了许多。她竟有几分慌张感,哪怕她仍不知道五条悟拿走了她的什么。 她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在车顶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总算是摸到了顶灯的开关。温暖却黯淡的橘色灯光撒下,倏地照亮了周围了一切,是之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手中究竟捧着什么。 一条纤细的金色项鍊,是某一年弟弟大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因为是之不常佩戴首饰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收纳在盒子里。 这条项鍊是最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的吊坠或是其他装饰。可现在,项鍊上却多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是类似于莫比乌斯带的形状。在戒指的内侧浅浅地刻着几个字母。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些字母难以看清。可就算是闭上眼,是之也知道刻在戒指上的是什么。 「satoru & koreyuki」 是他们的名字。 这是五条悟的订婚戒指——是本不该出现在她的项鍊上的东西。 是之深唿吸了一口气,却觉得整个胸腔好像都随之抽痛了一下。这感觉并不怎么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没有发现生日礼物的项鍊被五条悟藏起来了,也没有注意到自己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是因为她活得太过像是行尸走肉了吗? 现在再考究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了。总之项鍊已经回来了,这就很好。 可是项鍊上的戒指,这意味着什么呢…… 「只是想把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而已,没有特别的意思。而且这样就不容易弄丢了。」 五条悟是这么对她解释的。 「其实我一直都戴着戒指。直到一月份的时候把你从天台救下之后,我才摘下了它——要是看到我依然戴着这枚戒指,你肯定会特别不爽吧。」 「嗯。我会的。」 「我就知道。」五条悟笑了一声,「是时候该把项鍊还给你了。下次可要更注意一点啊,别再忽视掉这么重要的东西了。」 「那……戒指呢?」 她甚至不敢去碰五条悟的戒指。哪怕只是看着,她都觉得愧疚难过。 「哦——这个也先放在你这里好了。」他的语气有种轻描淡写的既视感,「等你拿回了自己的那枚戒指,再把它还给我吧。你一定能够拿回戒指的,不是吗?」 是之没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抿紧了唇。她点了点头,沉默地合起手掌。戒指与项鍊贴在掌心之中,微凉的温度却并不让她觉得冷。 「我生气了。」她轻声说,语气中根本没有任何的愤怒,「你不应该什么都不说就拿走我的东西。」 五条悟掩着唇角,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言。 「你没有生气。」 「生气了。」她固执地重复着。 「好。」五条悟索性顺着她的说法继续了下去,「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能原谅我吗?」 是之歪了歪头,模稜两可似的说:「勉强能吧。」 「那就行。好,我的事已经说完了,依照规则,现在应该轮到你来分享你的事了。」 「……嗯。」 是之抚弄着项鍊,却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似乎她的生活中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沉思了很久,她依然毫无头绪。她很茫然。可有些话语却不知不觉地说出口来了。 「我知道我最近对你……很不温柔。但那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悟,我从来都不讨厌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于我讨厌我自己。」 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好像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是之疲惫地眨了眨眼。 她想,她只能继续说下去了。哪怕接下来的话是她本不想和五条悟说的,最糟糕也是最难以启齿的心绪。 「我讨厌我现在的样子,我觉得不完整的身躯看起来非常扭曲,所以不想让别人看到,也不想被你看到。我觉得我的本性和我的躯体一起被那只咒灵吃掉了,我的心也不再完整了。」
第57页 视线倏地变得迷濛,几秒后却又重归清澈。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她。她继续说: 「哪怕是到了现在,我还是很想去死。有人告诉我,那场意外与可怕的牺牲不该怪罪于我。但也有人对我说,是我害死了所有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不知道答案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撕扯着她,直到此刻也是如此,她始终不知道答案。所谓的真相,似乎也无处可寻。她只能选择去憎恨自己,这样一来至少所有糟糕的情绪都可以有个依託。可如果她试着去认为一切都与她无关的话,那么她的憎恨就根本没有落脚点了。 她谁也怪罪不了,只能去怪罪那个神出鬼没的「八重家的咒灵」。 可「八重家的咒灵」的诞生,也该去怪罪其他人。如此一来,仇恨便就被拉成了一条纤细的线,仿佛时刻都会被扯断。她不想这样。 所以还是憎恨自己吧,至少她是真实存在的。而「八重家的咒灵」,那是久远的过去所攒成的诅咒。 「如果我说那不是你的错,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对吧?」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的语调,但五条悟其实并没有在笑,「既然你认为这是你的错,那我也不否认你。只是,我要纠正一下,这不只是你的错而已。你有错,你的弟弟妹妹们同样有错,我也有错。意外发生的那个晚上,我向你提出了糟糕的建议。假如我说了截然不同的话语,那么结局一定会不一样吧。」 「哈。」 是之冷笑了一声,耸了耸肩,翻滚的心绪与突然出现的某个想法让她难过至极。 「那你是不是也想过,假如没有发生那场意外,我们会拥有怎样的未来?你肯定想过吧。」话语刺痛着心脏的每一处,她近乎是决绝地说,如同怀着恨意,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这么想过。一定。」 过分尖锐的话语在刺痛自己的同时也能刺痛他人,可五条悟只是注视着她的双眼。 「我没有任何一次想过『假如』。你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可能吧。」她挪开视线,突兀地转移着话题,「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帮我?我知道你不只是为了戒指而已。」 「因为我爱你啊。」 他忽然笑了起来,手掌轻按在心口。 「这份爱怎么也没办法消失。」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话的是之一定会扬起嘴角,笑着扑进她的怀里。但此刻他们之间并没有这个「如果」。对于他所诉说的「如果」,是之只觉得恐惧。 她蜷缩着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间,不停摇头。 「可我甚至都不爱我自己,我也不敢再去爱任何人了。」 「所以我才更想爱你。而且我从来就不讨厌你,你也并不讨厌我。」他扬起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不讨厌就等于喜欢,我一向是这么理解的。」 他的想法无疑是歪理。是之想要否认,可却始终无法说出「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话,哪怕是撒谎也不行。 她就是说不出口。 她只能说,就算夺回了手脚,他们也无法再拥有过去曾设想过的未来了。 「说到未来……在提分手的那一天,你问我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我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无法回答,因为我的确没有想过。」 然后,他又匆匆离开了。在此之后,他一直没能在与她见面,直到今年的一月。所以他始终无法告诉是之,在他的想像之中,他与这样的是之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但其实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他根本没必要费心去想这种事。 「为什么我们非要构思出一个未来不可?」 他的话语像是质问,瞬间让是之跌入沉思之中。 而后,又听到他说: 「从这一刻起,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会堆砌成我们的未来。所以根本没必要念想着未来度过每一日——我们只要看着独属于我们的此刻就好。」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 沙哑的应声。是之已经把脸完全埋在了臂弯中。除此以外,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的未来,但能窥见到的全部都是糟糕的、噁心的、令人反感的图景。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看着现在就好。 她想,她可能有点惊讶,也有可能是被冲击到了,总之藏了很久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与其说是「没有哭」,倒不如说是「哭不出来」,仿佛悲伤都已经干涸。但唯独在面对五条悟的时候,她还是会变得像是个脆弱的爱哭鬼。 是之真想嘲笑自己,可五条悟一定不会嘲笑她。 轻轻地,她抱住了五条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就是这么做了。也许这就是她一直都想做,却发自内心地恐惧着的事吧。 恐惧他会厌恶这样的自己,也怕自己会厌恶此刻最真实的模样。 可她好像并没有那么讨厌抱着他的自己。他也是一样。 「……对不起。」她小声喃喃着,「对不起。我啊……对你很不温柔。」 五条悟撇了撇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像是不置可否。 片刻之后,他才抱住是之。 「原谅你了。……其实刚才我说谎了,我想过『假如』。」 「假如我没有发生意外的假如?」
第58页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他摇头否认,很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想的是,假如我们早点结婚的话——比如像是交往两年之后就结婚——那么结果是不是会变得稍微不一样呢?毕竟离婚比分手困难得多嘛,我们也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分开了……早点结婚就好了。」 「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早点就好了』。」 「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五条悟笑着阖上眼,将她抱得更紧。 「不要等到未来,也不要去回忆过去,就是现在。和我结婚吧,是之。」 62. —2014年12月30日,群马,白根山—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五条先生结婚?」 走在身后的弟弟大助突然大声地这么问着,惊得是之差点踉跄了一下。她慌忙回头,气唿唿地瞪着一脸认真的大助,不自觉提高了声: 「问这个干什么?」 「我好奇嘛!」他说得坦坦荡荡,「你们都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了,怎么想都应该赶紧进入下一个阶段才对,可总觉得你们俩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难道是不想结婚吗?」 「呃……这……我没有说我不想。」是之摸了摸脸颊,被迫开始思考了结婚的事,「但这种事也不是我单方面说了算的,对吧?再说了,五条悟也还没有和我求婚啊。」 「那你向他求婚不就好了?」 「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呢!」是之毫不留情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哪有让女方主动提求婚的啊!」 大助皱着脸,不停摸着被她打痛的地方,表情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连语气都是可怜巴巴。 「打我干嘛。。而且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啊。姐姐你就该主动一点。」 「你就这么盼着我和五条悟结婚吗?」 大助诚恳点头:「嗯!我相当期待!」 「啧啧啧……你这个不争气的臭小子。」是之故作恼怒地又戳了戳他的脑门,「比起关心我的恋爱情况,倒不如多在意一下自己吧。赶紧找个女朋友带回家来让你最爱的姐姐高兴一下啊!」 「我要是找得到女朋友,怎么可能还会闲得要死催着你结婚?」他撇了撇嘴,表情看起来更加可怜了,「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最爱的弟弟。」 「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明明我们家大助这么帅气,而且性格也这么好!」 是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说着说着,还从包里拿出了一面小镜子,举在他的面前,又搂住他的肩膀,也挤进了镜子的一角。姐弟俩相似的面容与笑意映在镜面之中。 「看,我们家的弟弟君这不是长得很帅气嘛。」 「你这么说肯定是想要顺便夸自己长得漂亮吧?」 「我可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是之将垂落的髮丝捋到耳后,收起了镜子,一脸坦然,「我本来就觉得我长得很漂亮啊。」 「哇,好自恋!」 「这应该是自我定位准确才对。」 「明明就是自恋。」 「你再胡说八道的话我立刻就把你的资料发送到相亲事务所去。」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嘿嘿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是糖(确信) 第31章 水果挞 63. —2014年12月31日,东京,公寓— 「我回来了!」 是之大声地说着,赶紧关上了门,不敢有一刻犹豫,自信只想着要快点把深冬的寒风挡在外头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年的跨年夜格外冷。也许过去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有着同样的寒冷,可她就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今年的最后一天才是最冷的。 洋溢在家中的温暖空调风吹拂着几乎冻僵的脸颊,巨大的温差让是之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快要麻痹了。她听到了从沙发起身的声音,一定是五条悟向自己走来了。 可是最先冲到她面前的,却是格外兴奋欢快的奇多。大概是四条腿在奔跑这件事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奇多总是能比五条悟更快地跑到是之的面前。 这段时间是之都在群马出差,奇多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心爱的主人了,这会儿表现得分外激动,毛绒绒的尾巴甚至都甩出了残影,还不停地在是之的身边转圈,用大脑袋蹭着她的腿,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在对她笑。 奇多的粘人反应让是之心里暖乎乎的,但还是轻轻推开了它。 「我身上那么冷,会把你冻僵的哦。乖,先在旁边坐一会儿,好不好?」 像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似的,奇多后退了几步,在柜子旁乖巧地坐好,尾巴依然是甩来甩去,圆滚滚的小眼睛眯着,越看却像是在笑。 奇多为是之腾出了收拾自己的空间。她放下了提在手中的纸袋,木讷地摘下帽子和围巾。她今天穿得太多了一点,简直就像是一只臃肿的北极熊——还是即将要准备冬眠的那种——以至于连动作都变得格外不顺畅了。 「唿……外面真是冷死了。现在几点了?」 总算是走到了玄关处的五条悟顺手收起她随意丢在柜子上的围巾,瞄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回答说:「正好十一点半。」 知道现在才十一点半,是之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了。 「好险好险,总算是赶在零点之前到家了……啊不对,我是不是完全错过红白歌会了吧?」
第59页 「要是你现在沖向电视机的话,倒是还能来得及赶上最后十五分钟。」 「最后十五分钟?唔……那算了吧,我还是明天看重播好了。」 是之委屈兮兮地这么说着,磨磨蹭蹭地解开外套的扣子。她的手指被冻僵了,动作当然也慢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解开最后一颗扣子,她就被五条悟抱住了,抱得那么紧的,是之都能感觉到他的髮丝在摩擦着她的耳廓。 痒痒的。她缩了缩身子,有点想往旁边躲。 「别抱我嘛。我身上好冷。」 「没事。」五条悟满不在意地这么说着,低下头,贴着她微冷的脸颊蹭了好几下,「我只想抱着你。」 看来五条悟也是粘人精嘛——而且还是比奇多更加粘人的粘人精。 是之捂嘴偷笑:「那我就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寒冷统统都传给你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认真问道:「这不会就是我的新年礼物吧?」 「对的哟!」 「居然这么简陋吗?」 他故作惊恐地大叫着,双手偷偷伸进了她的外套里,趁她不注意,挠了好几下,痒得她慌忙缩起了身子。 「你这是偷袭!」她大叫着,「你狡诈!」 「狡诈吗?这可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啊。」 「明明只是报復我而已。哼!好啦,快点松开我吧。我要脱外套了。」 「好的好的——」 五条悟乖乖地松开了手,后退一小步,和奇多并排站在一起,顺便帮她把最后一颗扣子解开了。 手指稍微回暖了一点。是之拉下拉链,笨拙地脱下外套,又脱掉了穿在里面的毛衣开衫。这两件衣服格外的沉,脱下之后,是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了很多。 她把衣服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忽然五条悟凑了过来,伸出手,温暖的掌心捂着他的脸。 「怎么连脸都被冻红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数落似的,「早点让我接你回家不就好了嘛。」 「可我也不确定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跨年夜的路况太难预估了。不过我买了这个——」 她拿起摆在桌上的纸袋,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无比骄傲。五条悟瞄到了印在纸袋上的标志,他知道这是群马一家很有名的甜点店,最受欢迎的招牌产品是水果挞。 「感觉你肯定会喜欢的,所以就买回来啦!」她拿出纸袋里一个又一个的冰袋,「跨年夜就是应该吃一点甜甜的东西才对呀。」 她总喜欢为自己想做的事情找一个合适的藉口,五条悟好心的没有戳穿她。 不大的一个纸袋里,保鲜用的冰袋大概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的容量。剩下的那一半空间,才是属于水果挞的。 大概是冰袋的功劳,水果挞依旧还保持着相当完美的状态,金黄色的挞皮上盛着摆得精緻的切片水果,都是深红色的莓果类,还插上了一块写着「新年快乐」的巧克力,相当符合新年的气氛。 小心翼翼地把水果挞切成八份,这是独属于新年的甜点。 奇多好奇地嗅着是之盘子里的这一小片水果挞。她慌忙用手掩住,生怕奇多误食了什么对它不好的东西。无意间瞥见到落地窗外泛着微白的夜景,她向外望去,惊喜地发出了一声轻唿。 「快看快看!」她扯了扯五条悟的衣袖,「外面下雪了!」 五条悟也看向落地窗外。如果是之不说的话,说不定他会直到看见了明日的积雪才意识到今夜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过于念想着十二点之后要做的事了,所以他会对其他的事有点漫不经心。这时候也是一样,知道了下雪的事之后,他就不自觉地盯着窗外的雪看了好久。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并不怎么来势汹汹。微小细碎的雪粒被风吹得混乱,有那么几个瞬间,似乎停滞在了空中。 今夜的雪看起来有点像是低成本电影中的冬日场景,雪花也像是白色的塑料粒子。五条悟第一次知道,冬日的雪竟然能够下成这样。 看来他错怪了低成本电影——那廉价的雪景原来是復刻了真实。 「下雪天还是挺有氛围的嘛。」 他说着,用叉子切下一大块水果挞。他已经快把盘子中的这片水果挞吃完了,可是之却一动不动,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飞扬的雪,完全忘记了自己好不容易买到的水果挞。 五条悟伸出罪恶的叉子,挖走了是之盘中的水果挞的小小尖角,没想到她居然完全没有发现。直到罪恶之叉第三次侵犯是之的所有物,她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不许偷吃!」 她用力敲了一下五条悟的叉子,终于击退了这个贪婪的敌人,可敌人却还是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任何沮丧或是别的什么,只歪头看着她。 「这么喜欢下雪天吗?」 「是呀。」她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水果挞,「因为小岛上是没有雪的嘛。」 只有冷得要死的冬天。 说到小岛的冬天,是之就有一大堆的吐槽想说给五条悟听。可连一句都还没有来得及说,时针就已经走到了十二点钟。 如果这是一个童话故事,那么到了十二点钟,他们一定就要被迫分离了。 幸好,这不是童话。十二点的钟声不是离别的催促,而是新一年的开始。也是在说着,他们的恋爱已经走过了漫长的五年。
第60页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已经在彼此的生命存在了这么久。 「该送你新年礼物了。」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手中忽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盒子出现得如此突然,简直就像是变魔法似的。 通常来说,这个大小的盒子,只能装得下戒指而已。所以在看到装在盒中的戒指时,是之并没有太过惊讶。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脑袋被冻傻了的缘故,她才会如此平静,甚至在看到刻在戒指内侧的名字时,还无比冷静地想着,这戒指的戒指倒是挺有新意的。 直到看到了半跪的五条悟与藏在他眼中的紧张,迟钝的她才终于恢復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无论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五条悟,是从来都不会露出任何窘迫或是紧张的表情的。 也不可能露出这种神情,是之始终如此坚信着。可此刻,他却紧张了——他肯定是在紧张,是之已经看出来了。 真想嘲笑他一下,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倒是感性比理智率先冲破桎梏,悄然间眨眼间就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绪,害得她哽咽得根本无法发声。 但是没关系,正好五条悟也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再清一清嗓子,把想说的话整理一遍。他不喜欢此刻紧张与不确信的感觉,但嘴角渴望上扬的心情是最真切的。 他注视着眼前的恋人。 「我愿意和你分享所有的时间,也只想与你度过余生。你是我最爱的人,从五年前直到无限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你怎么哭得脸都红了?」 他抹去是之的眼泪,被她这哭唧唧的模样逗笑了。 「看来我要娶的是一个爱哭鬼啊。」 这话听得是之莫名不服气。她气鼓鼓地捶了一下五条悟的手背,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着:「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哭呀!我可是被心爱的人求婚了啊,绝对会哭的好不好!不哭才不正常吧!」 声音越大,眼泪就流得越凶,五条悟也更想笑了。 「嗯。好。」 他将是之拥入怀中。 「不管怎么哭也不要紧。有我在呢。」 「突然说这么多帅气的话……」 她小声喃喃着,好像哭得更厉害了,五条悟却依然心情轻快,紧张感好像彻底消失无踪了。 他轻抚着是之柔软的长捲髮,这一刻的温暖他怎么也不想放开。 「所以愿意嫁给我吗,八重小姐?」 「还用问吗,肯定嫁啊!」 64.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是之枕在五条悟的肩头。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感觉到瀰漫在彼此之间的,初夏微热的空气。 好想继续这么抱着他,好希望这份久违的依赖感不要消失。 她如此奢望着。她想要的如此之多。 但她必须要说—— 「现在,我不想和你结婚。」 第32章 格格不入 65. —2015年2月,东京,五条家— 走在樱花树下,是之止不住地发抖,哪怕这春日的风一点也不寒冷,可她还是抖个不停,连牙齿都快打起架来了,只好默默地抱紧了五条悟的手臂。 不远处,挂着「五条」名牌的大门越来越近,她愈发抖得厉害了,只能凭着毅力挺直后背。如果没有了这点毅力,她肯定会怯怯地佝偻起身子的。 那样肯定会很不好看。 说真的,在真正走到这一步之前,她可不知道自己会紧张成这样。 看她抖得厉害,五条悟停住脚步,轻抚着她的脸。 「你没事吧?这么害怕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去的。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要和你结婚的事情了。」 「我没事!当然也没有害怕!」是之这么说着,抖得更厉害了,「我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紧张而已。嗯,对,就一丢丢。放心好了,等到了你的家人面前,我肯定会表现得很自在的!」 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哆哆嗦嗦呢。 「是吗?」五条悟笑着,有点不太相信似的,但还是说,「那我们继续走吧。」 刻着「五条」字样的门牌愈发靠近,是之离他的家人也越来越近。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觉得,拜访五条家什么,一定离她很远。会这么觉得,一定是因为在这段长长的恋爱之中,他们总是更习惯于注视着彼此,而很少谈起长辈们,所以家人的概念才会显得有点淡薄。 可现在,一定要注视着长辈才行了。婚姻和恋爱终究是不一样的。 根据五条悟所说,他和家人的关系一般。是之也自称与家人关系一般,但她不太确定自己对于「一般」的定义与五条悟是否一样。 终于站在了五条家的门前。 身着和服低眉顺眼的老僕人为他们推开了门,很礼貌地唤他为「悟少爷」。不知道为什么,是之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昨天刚看完的一部年代剧。 跟着老僕人走在狭长的木廊上,五条家巨大的宅邸像是个复杂的迷宫,每走到一处都能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色与僕人。是之努力藏起的紧张,好像快要探出头来,怎么也藏不住了。 「原来你们家有这么多僕人吗?」她偷偷地同五条悟咬耳朵。 「是啊。」 「唔唔唔唔……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
第61页 五条悟一脸得意:「这就是嫁给我的好处哦。」 「别说得好像我是为了这么肤浅的东西才嫁给你的好不好!」 她故作恼怒的轻捶了五条悟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被带到了长辈们的面前。她慌忙收起所有的小动作,乖巧站好。 她不确定这些人都是五条悟的谁,只能在他们的身上寻找着与五条悟的相似之处。坐得离她最近的白髮中年男性,他带给是之的感觉与五条悟最像,面容也相似,只是更加威严,一看便知道是难以亲近的对象。她想,也许这就是五条悟的父亲了。 在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些人时,他们也在看着她,只不过是以更不加掩饰的方式而已。尖锐的目光掠过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她变成了一个等待着他们给出评价的商品。 从他们的神情眼神之中,是之几乎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仿佛他们在看着自己时,心中不会有任何波动似的。是之不清楚着意味着什么,也不确定他们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很茫然。 但当五条悟轻轻地把自己推到身后时,她好像知道了,自己并没有被他们喜欢。 「她叫什么名字?」 有人如此询问。 「八重是之。」五条悟替她回答了,「我说过的,我的结婚对象是八重家的咒术师。」 冷哼声。发出这声音的是五条悟的父亲。 「就连名字也和那个女人相似。」 是之更加茫然。 在说出「就连」与「也」之前,他们从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呢?如果不曾在她的身上找到他人的影子,他们不会说出「就连名字也相似」这样的话。 好想追问,但是不能这么做。她能做的,就是僵硬地笑着。 而后是与他们共进午餐。 长型的木桌,她坐在最尾端。长辈们会零零散散地说些什么,说出口的却都是是之听不懂的词语。他们的话语,像是被加密了的暗号,藏着只有五条家的人才明白的意思。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看过她一眼,宛若她并不存在,连僕人也不会唤她一声。 「今天的萝蔔好难吃。很苦。」五条悟小声说,「你觉不觉得?」 「是吗?」 她好像没有尝到什么味道。今天的她有点迟钝。 但就算是再怎么迟钝,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被厌恶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是之居然感到了一阵病态的心安。被他人嫌弃的感觉,她早就已经熟悉了。能在这个最陌生的地方拥有最熟悉的感受,这实在太好了。 太好了。 从最初直到现在,她对于五条家的紧张,都是期待与不确定。她期待见到五条悟的家人,却不确定会不会喜欢她。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表现得好,她期待能够为初次见面的家人留下好印象。 她担忧的事情,有那么多。 现在已经不必担心了。五条悟的家人们和其他老派的咒术师一样,厌恶着出身于八重家的她。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她的祖先与咒灵诞下了子嗣,八重家为此被驱逐,因而她就该是流着贪婪污秽血脉的人。 似乎是难以否认的逻辑。她也不准备否认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僵硬的午餐时间的。只知道在准备告辞的时候,五条悟的父亲叫住了她。 「八重小姐。」 他是如此称唿是之,依然是威严的模样与过分疏离的话语。 「能烦请您,与犬子取消婚约吗?我并不觉得八重家的人能有这样的资格。」 他的话说得是那么清晰,却又是不明不白。「这样的资格」是怎样的资格?他是想让自己猜谜吗?拜託,现在又不是灯谜会。 是之说不出话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 她想她可能有点惊讶。嗯,一定只是「有点」而已。 她后悔今天早早地起床了。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自己打扮成长辈们一定会喜欢的模样,这对此刻的情景来说,只是单纯的浪费时间而已。 原来她真的不应该…… 「刚到家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很讨厌你们这群老傢伙对我的未婚妻的态度。」 五条悟的语调懒洋洋的,像是每天早上没睡醒却还是硬要和她说早上好时的语气。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利落而尖锐的。 「本来我也不想说得这么直白。如果我直接把你们的糟糕态度挑明了,只会让她觉得窘迫而已。她是真心想要来见你们的,我不能让她失望。可你们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幼稚了一点吧?」 他肆意地大笑,如同蔑视。这笑声让长辈的脸色陷入苍白。他们明明没有出声,这神情却像是在窃窃私语。 而五条悟继续说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既然那么不满于她的血脉,那为什么不在我一开始和她恋爱的时候就阻挠我们?说到底,还是觉得她很好欺负吧,所以就连想要取消婚约这种事,都只敢对着她说,却不对我提及半分。好幼稚,太幼稚了。 「过去发生的事情,无论多么糟糕,都与她无关。与你们也无关。让后人去背负前代的错误,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嘛……总而言之,我是一定会和她结婚的。」 他握住是之的手,神情带着几分自满的骄傲。
第62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的戒指碰在了一起,发出难以察觉的「叮」一声轻响。 「今天只不过是例行地带我的新娘来见见你们,以免被你们念叨我不知礼数。仅此而已。」 66.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五条悟发出了长长的一声「诶——」,嘴角撇了撇,夸张至极,像是很沮丧的模样,但其实也没有那么沮丧。 他刚才还在想,要是她答应了这个过分见到的求婚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带她去区役所填写婚姻登记表,就算区役所的工作人员下班了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递上结婚申请的。 但她说了拒绝。五条悟不觉得惊讶,也没有很难过。可能有一丢丢的沮丧,可比起这般灰暗的心情,他倒是更加庆幸是之给出了拒绝的答覆。 因为这才是「八重是之」会做出来的事情。 五条悟不会问她为什么,他只想拥抱着他的爱人。是之始终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自车顶灯撒下的暖光笼罩着他们。比起初夏的闷热感,此刻包裹着他们的温度,更像是他们最熟悉的旧日温暖。 「不会觉得疼吗?」她忽然问,「我觉得你很疼。」 「嗯?」 五条悟一时没听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之后退了几分,离开五条悟的怀抱,双手却依然被他紧握着,如同恐惧她会突然消失无踪。 旧日的温暖悄然间消失无踪,她竟觉得有点冷了,但这并不是让人想要颤抖的寒冷。她注视着五条悟。 「不觉得抱着我的时候,会被我的左手臂压痛吗?一定会的吧。」 这也是「八重是之」会说的话。可就算再怎么合理,五条悟也依然难过。 他摇头:「不,当然不疼。不过我必须要说,你的手确实是有点硬。」 他没有在刻意说玩笑话,是之却笑了起来,嘴角被扯成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弧度。 她动了动唇,在说着什么,声音却微弱得仿佛像是仅只有双唇在翕动而已。说出口的话语,还未来得及传到五条悟这里,就已经被扼杀在了空气中。但五条悟还是听到了。 听到她说: 「我觉得很痛。现在,左手,好痛。」 五条悟知道这是什么症状。在很早很早之前——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天,他用了整个晚上的时间,搜查了一切与失去肢体有关的后遗症。 所以他知道,此刻是名为幻肢痛的心理疾病正在折磨着她。 他合拢双手,将是之那坚硬的左手包在自己的掌中,轻吻着她的指尖。 炙热的唇与机械的手触碰,爱意与自我厌恶交融。 「痛痛飞走啦。」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哄小孩。 是之紧抿着唇,再也无法继续隐忍泪水了。她捂住脸,无声地哭了。从以前起她就是这样,从不喜欢让别人看到她哭泣的模样。这一点,五条悟最清楚。 尽管对此心知肚明,他还是握住了是之的手腕,轻轻地让她垂下手,拥抱着她,一如过去那样,抚摸着她柔软的髮丝。 「在我怀里嚎啕大哭也没事。」他小声说着只有她才听得见的悄悄话,「我会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 「就算看不见,你也会听到的……」 「是啊,我居然忘记了这一点。那好,我就捂住耳朵吧。」 他感觉到是之在摇头。 「不需要……看着我哭也没关系。」 「嗯。你以前总是在我面前哭。」 「我没有。」 「有的有的。」 「没有!」 是之固执地坚持着这样的说辞。既然如此,五条悟也就不再故意否认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着她的这番说法。 她也始终只是安静地哭着——她从不会发出哭声。 从路旁掠过的车灯留下一道道明亮的残影。不知不觉,是之的「早点回家」的想法已经彻底变成了泡影,但她浑然不觉,只是蜷缩在五条悟投下的影子之中。 「现在的我并不是我,我背负着他们的性命。所以我不能和你结婚。」 她的话语比设想之中更加冷静。她庆幸着自己的声音中没有哭腔。 「我要为一切画上句号,然后我才可以考虑自己的事情——然后,我才能够变得像我了。相信我,很快就能结束了。我能看到终点,我也看到了那只咒灵。」 她止不住地发抖。 「我会拿回来的。不只是我的手脚和戒指而已,我要把被吃掉的弟弟妹妹们的残骸带回家。我也会杀死那只咒灵…… 「……我会祓除『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发糖(确信) 第33章 雨伞 67. —2018年7月,东京,咒术高专— 踏出档案保存室时,淅淅沥沥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下了,天却还没有放晴,阴沉沉的闷热感笼罩着这座城市。 今年的雨季格外的长,像极了今日的雨,断断续续又绵绵密密,持续了好久都没有结束。是之从不知道,原来雨季可以一直流连到这个时节。 但现在雨停了,这就很好。她心满意足。 抽出放在沥水架上的长柄伞,她习惯性地用力抖了抖,哪怕已经没有多少雨水残留在伞上了。
第63页 精密的义肢最好不要碰水。是之谨遵医生的教诲,绝不让机械的手触碰到湿漉漉的伞面,左手只是握着伞柄,小心翼翼地将伞折得整齐了,这才离开了这栋充满古旧气味的建筑物。 既然这里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就转移阵地去下一个地方吧。是之这么想着。 长柄伞拿在手中。可能是她有点太过于漫不经心了,伞尖总是会碰到地面,在青砖的地面上剐蹭出短暂却尖锐的噪音。是之索性握住了伞的中端,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掌中的伞伴着步伐轻轻晃动。是之想起了以前电视里常会放一个魔法少女的动画片,寻和矢小时候特别爱看,爱到拿着长柄伞时都会把这长型的东西当做是魔法棒,像模像样地挥动着,倒真有几分魔法少女般的灵巧感。 又一次毫无防备地想起了过去的事,是之差点捏碎手中的伞,幸好背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唿唤,才让她分了神。 「怎么突然来学校了?都不和我提前说一声的吗?」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简直就像是在撒娇似的,看来是完全忘记了此刻的自己可是带着三个一年级学生走在校园里的正经老师。 是之停住脚步,先对着站在五条悟身后的伏黑惠笑了一下,这才说:「原本是想要来这里翻看一下那份与八重家的咒灵有关的档案,但是到了档案室之后才发现并没有那份档案。伊地知告诉我,多数的档案记录已经于去年被转移到了天元大厦保存。」 「所以接下来要去天元大厦了吗?」 「嗯,没错。」 「要不是还要继续完成教师的工作,我肯定会陪你一起去的。」五条悟挨个摸过每个一年级学生的小脑袋,又问她,「怎么突然想到要看档案了?」 很直白的询问,甚至是有些过于直白了。如果是两个月之前,听五条悟问出了这样的话语,是之肯定会摆出一脸不爽的表情,以沉默作为应答,哪怕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找回一点记忆罢了。我忘记太多事情了,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事。身为亲歷者,留存在我的脑海中的回忆,是最难以相信的东西。」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着额角,嘴角扬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小小弧度,笑着说: 「因为主观色彩太强烈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从他人的视角观测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这样啊——我知道了。」五条悟瞭然般点了点头,「要是遇到的什么麻烦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五条老师还是安心继续工作吧,别再和我多看到了。嗯……今天跟在你身边的学生,和上次见到的那几个,好像不太一样。」偷看了他的学生们好几眼,是之悄悄收回目光,「熊猫去哪儿了?」 「熊猫去执行任务了。上次你见到的是二年级的学生,今天的这几个都是一年级的小朋友。」 是之恍然大悟似的发出了一声「哦——」。 「看来你很忙碌啊,五条老师。」 带着笑意的话语,听起来总像是有种善意揶揄的意味。五条悟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似的,微微扬着下巴,似是得意于被她这么说。 「没办法,这就是老师的职责嘛。」 就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旁边的「一年级小朋友」们开始偷偷讲起了悄悄话。 「这个漂亮姐姐是谁?感觉和老师很熟的样子。难道也是在高专任教的老师吗!」野蔷薇有点激动起来了。 虎杖的关注点就比较歪:「我家里有一把和她同款的伞。不过她是谁啊?伏黑同学知道吗?」 「呃……」 也不知道虎杖究竟是怎么想到应该向伏黑惠询问这个问题的,总之现在这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眼底写满了强烈的求知慾,好像无比确信着自己一定知道点什么似的。 不巧,他真的知道。只是这两道好奇的目光实在是太炽热了,他必须得先用点时间好好措辞一下才行。 「她是五条老师的……应该能算是未婚妻。」 伏黑惠是这么回答的,理所应当地收到了来自野蔷薇的质问。 「『应该能算』是什么描述?」 「嗯……」 伏黑惠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他心里总觉得上一次五条悟说的「没有分手」只是用来哄哄他的说辞而已,不是什么实话,可他又不能去向另一位当事人是之确认一下真实情况——那样可是会很尴尬的。 但从今天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来看,好像是真的没有分手,要不然这会儿五条老师也就不会乱摸她的耳朵了。 想了想,伏黑惠觉得自己应该收回「应该算是」这个界定词。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他忽然感觉到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不要呆站在这里了。快点继续往前走,我还有点事要做,不过马上就会跟上来了,所以不许回头偷看我在干什么哦!」 五条悟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警告,但一点也不吓人,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绝——对不准回头偷看!」 把警告再最后重复一遍,五条悟这才安心地离开了这群小鬼,回到是之身边,又捏了捏她的耳朵,小动作多得就像是个调皮的臭小孩,毫不意外地被是之嘲笑了。
第64页 「原来五条老师要做的事就是对着我疯狂捣乱吗?」她微微眯起的眼眸漾着清浅的笑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为人师表?受教了。」 五条悟也笑了:「所以我才让他们不要看啊。而且我不是只想对你捣乱而已。」 他喜欢是之唤他为「五条老师」。明明这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称唿而已,是他每天都要听到很多次的称唿,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词语,在被她说出口时,却莫名的多出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指尖依然抚摸着她耳廓,五条悟低下头,轻吻她的唇。这是分别的吻,但他却索取了更多,直到被是之戳了戳肩膀,听她说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正在不听话地偷看着他们,他才笑了一下。 「随他们去吧。」 这句大度的话语终于让他有了一点老师的端庄,但下一秒这点端庄也消失无踪了。他揉了揉是之的脑袋,唠唠叨叨地叮嘱说: 「路上小心,遇到问题了就打电话给我。还有……」 「话真多啊。」 是之后退了一小步,成功逃脱他的魔爪。她实在是没有耐心听五条老师的唠叨了,匆匆忙忙说了一句再见就飞快地逃出了学校。 大概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五条悟的笑声依然跟在身后。她甩了甩头,总算是甩开了这轻快的笑声。 摆脱了五条悟的笑,她似乎也无法再扬起笑意了。握在掌中的伞依然晃晃悠悠,她又想起了寻和矢把雨伞当成魔法棒时的可爱模样。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产生捏碎雨伞的冲动了。她只是很冷静地站在路边,等待着能有一辆空载的计程车停下,载着她去往天元大厦。 细密的雨在几十分钟的短暂沉寂后再度落下。在雨中站了一小会儿,是之的髮丝上便沾满了细小的雨滴,在光的折射下看起来就像是银色的水珠。 她很幸运。在细小的水珠变成彻底一大片水迹之前,终于有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打开车门,挤进充满劣质柠檬味香薰气味的狭小车厢,随意将伞抵在座椅的边缘。当计程车缓缓启动时,她的视线陷入了一瞬的黑暗。 暗得就像是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 「歷史档案记录」 *警告:仅特级咒术师拥有查阅权限* 时间:2015年8月18日 地点:东京都练马区废弃船厂 [照片:锈迹斑斑的废弃船厂正门] 派遣术师: 三级咒术师八重铃音(当年21岁)已阵亡 三级咒术师八重彼方(当年22岁)已阵亡 三级咒术师八重此间(当年22岁)已阵亡 二级咒术师八重寻(当年24岁)已阵亡 准一级咒术师八重矢(当年24岁)已阵亡 一级咒术师八重大助(当年24岁)已阵亡 二级咒术师八重世谷(当年25岁)已阵亡 特级咒术师八重是之(当年26岁)重伤 所遭遇诅咒:名称未定*为非假想咒灵 级别:三级(2001年定级)→二级(2015年8月18日晚7:50定级)→特级(2015年8月19日定级) 最后目击时间:2018年1月3日 状态:逃逸中,未祓除 *唯一倖存的特级咒术师八重是之将其称作「八重家的咒灵」,合理怀疑该咒灵主体躯干部分为一百五十年前与咒灵诞下子嗣而被放逐的咒术师八重是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多术师到达2级、准1级就封顶了」 这是来自漫画附录的设定 第34章 记录 68. —2018年7月,东京,天元大厦— 下车时雨又停了。 撑开了伞的是之有点尴尬。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那就是在推开车门的同时就撑开了伞。 如果就这么悻悻地收起伞,似乎显得太过尴尬了一点。她索性就这么撑着伞走进了大厦里,至少这样一来尴尬感能够稍微减轻一些。 先前拜託了伊地知帮忙预约了一下档案室的使用权,现在她只需要出示证件,就可以进入大厦的内部了。 这栋黑色的高层大楼表面上看起来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办公楼而已,实际上却是处理咒术事务的中心之一,也是上峰的那群迂腐老头常待的地方。也许是为了迁就他们默守陈规的想法,大厦内部的装饰相当古旧,与大厦外表的现代风格截然不同。 以前每次来到这里,是之总想吐槽一下内外天翻地覆的差距,但今天她是无心再多在意这点小事了,径直走向电梯。 所有的档案都储存在顶楼,排序方式大概是以日期进行排序。等待着电梯的她不自觉地在心里把那一天的日期重复了好几遍,虚晃的数字几乎挤满了她的整个大脑。 叮——电梯终于落回到了底层。 步入金属色的电梯之中。在按下楼层键的那个瞬间,是之忽然想起,过去某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有个老派且身居金字塔顶层的咒术师对她说,她是最锋利的刀。 ……哦,不对。她记错了。 当时,她听到的话语应该是—— 「你可以是最锋利的刀,但你永远无法成为武士。我们不会让你成为武士。」 她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理解了对方隐藏在言语中的深意,可现在再回想起这句话,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第65页 怎么想都是因为她变得迟钝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不再在意这种事了。是之不想太在意这种事。 为了照顾到年老的咒术师而设定成了极慢运行速度的电梯缓慢地爬行着,漫长的等待让她心烦。她倚靠着电梯的墙壁,感觉到睡意在疯狂泛滥。 她差点就要睡着了,幸好在此之前电梯总算是挪动到了顶层。 继续重复出示证件的动作,是之却没有被准许进入档案室,至于她想要的那份档案,则是由一位她叫不出名字也不曾见过的年轻管理员代为寻找,找到后就立刻交给了她。 这倒是贴心的服务,是之没什么好抱怨的。 深色的牛皮纸袋有些沉,是之摸到里面除了纸张之外还装了薄薄的方形硬物,原来是光碟盒,所有现场调查与证词询问的录像都刻录在了其中。 窝在顶楼小小的音像室里,她将光碟逐张播放过去。在这些录像视频中,她看到了事发后坐在病床上的自己,还有扭曲的肢体和苍白的脸。她被询问着各种与意外发生当日有关的问题,可却难以回答,仿佛言语已经变得闭塞。 对于视频中所录下的那段经歷,现在的是之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了。她也不是很想看到那时候的自己,于是别开了目光,只是听着声音而已。 就着显示器的光亮,她将每一份纸质的档案记录都翻阅了一遍。她看得很慢,直到光碟里的所有录像都放完了,她还是没有看完这几张纸。 不是因为她的阅读速度一向如此,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很难解释具体的原因,但她就是没办法急躁地对待眼前的一堆纸。 虽然缓慢,她还是顺利看完了。她承认,在看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心中只感觉到了失望——档案中的信息比她预期的更少。 不过,倒是勉强能够拼凑出那个夜晚的大致轮廓了。她想她还是应该倚仗一下自己的记忆,哪怕这段记忆充满了自以为是的主观臆断。 她拢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试图用笨拙的双手将这些东西理整齐,可这并不容易。她的指尖很僵硬了。光碟自动开始循环播放了,是之被迫又听了一次自己是如何用破碎的话语试图说明前夜的意外。 「好蠢。」 是之把纸张塞回档案袋里,喃喃的话语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有点像是在对显示屏里的自己说。 「连话都讲不清楚。你好烂啊。」 她按下暂停键,取出光碟,重新放回到盒子里,与忘记塞进去的某张纸一起丢进了档案袋中,慢吞吞地绕好封存的线圈。 起身时,她的手机不小心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还来不及拾起,忽然亮起了屏幕。 是来自「五条」的电话。 69. —2015年4月,和歌山,纪伊大岛— 「不夸张的说,我觉得我的肩膀马上就要断掉了——真的是马上!」 是之煞有介事地对坐在旁边的五条悟这么说着,还刻意压低了音量,这让她的话语变得有点像是悄悄话了。 五条悟瞄了一眼枕在是之右肩膀上睡得正香的大助,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如果没记错的话,几分钟之前,大助还只是倚靠着姐姐的肩膀在玩手机而已,没想到这就已经沉沉睡着了,还把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是之的身上,也难怪她会抱怨说自己的肩膀要断了。 「难道是因为这艘船晃晃悠悠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睡着吗?」是之嘟哝着,「和『摇晃婴儿床哄睡小宝宝』的原理一样?」 五条悟耸肩:「不是没有道理,可能是因为太想家了也不一定。话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他们正坐在驶向纪伊大岛的船上。从窗外望去,海岸线已经清晰可见。今日的天气很不错,可见度也非常棒,远远的,是之已经看到了八重家的轮廓。但她不太想指给五条悟看。 没有为什么,她就是不想。 要与五条悟结婚的事情,是之早已经告诉了父亲。至于家里的其他人对于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她没有过多地在意。今日会特地带五条悟和歌山,也只是想要礼尚往来的让他见见自己的家人而已。 否则就太不像话了。 至于大助为什么会跟过来。以他本人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工作太累了想要回老家休息两天」。先前是之还有点质疑他的这番说法,但看着此刻把自己当成了枕头的弟弟,是之愿意相信他平常是真的很累了。 不过她的肩膀被压得很痛,这也是真的。她又不想打扰弟弟的清梦,根本不敢乱动,只能继续保持端正坐着的姿势。这让她的肩膀更痛了。 「要是我的肩膀就此落下了病根的话,那我以后一定要让这个臭小子付清我的一切看病费用!」 是之咬牙切齿地说着,看来确实是打定了这样的注意。 五条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往她身旁挪了挪。 「靠在我身上吧。」他说,「这样应该能稍微分担一下压在你身上的重量。」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是之当然不可能拒绝。 她毫不犹豫地抱住五条悟的手臂,一如大助枕着她那样,倚靠在他的身旁,笑眯眯地问:「我重不重?」 「不重。」 明明是最能让人高兴的回答,是之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服气。她用力地压了五条悟一下。
第66页 「现在呢?现在重不重?」 五条悟被她这幼稚的好胜心逗笑了。他轻轻地弹了一下是之的脑门。 「都说了不重嘛!」 . 「歷史档案记录」 —事发当日,「窗」的观测员的书面记录文件— 观测员:鸣上遥 2015年8月18日 3:32pm 「窗」观测到练马区废弃船厂出现大型咒灵,初步判定其为2001年祓除失败的未定名三级非假想诅咒 2015年8月18日 4:13pm 咒灵确认。成功疏散暂住于船厂内的无家可归者,封闭现场。祓除该咒灵的任务交予三名三级术师八重铃音、八重彼方、八重此间完成 2015年8月18日 7:20pm 三名术师抵达现场,辅助监督天海一郎布下「帐」 祓除任务开始 与三名术师的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7:50pm 术师八重彼方发现溺毙在井中的平民两人,暂未发现咒灵踪迹 该咒灵的危险程度被提升至二级,派遣二级术师八重寻与准一级术师八重矢前往现场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8:27pm 仍未发现咒灵踪迹 考虑到废弃船厂的复杂构造及该咒灵的狡猾程度,「窗」派遣二级术师八重世谷前往现场进行支援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9:12pm 由于长时间未能找到咒灵,派遣的六位术师表现出了异常焦躁的情绪 合理怀疑此番情绪变化与该咒灵有所关联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10:04pm 探测到强烈的咒力波动,「窗」怀疑咒灵即将展开领域,紧急派遣一级术师八重大助与特级术师八重是之前往现场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10:14pm 一级术师八重大助与特级术师八重是之抵达现场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10:25pm 与派遣术师的通讯频道中传来尖叫声,疑似已发现咒灵 随后尖叫声变成杂音 ◎通讯状态不稳定 2015年8月18日 10:26pm ◎通讯中断,无法与派遣术师取得联络 2015年8月18日 10:32pm 观测到领域展开,从外部无法确认领域是否隶属于特级术师八重是之 ◎通讯中断,无法与派遣术师取得联络 2015年8月18日 10:54pm ◎通讯中断,无法与派遣术师取得联络 2015年8月18日 11:08pm 「帐」被从内部强制解除,咒力波动消失 ◎通讯恢復正常 2015年8月18日 11:20pm 辅助监督进入船厂,准备清除咒灵留下的残秽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11:32pm 两名辅助监督于船厂第一车间及第二车间连接通道处发现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疑似人类肢体与重伤的特级术师八重是之 ◎通讯状态正常 2015年8月18日 11:57pm 根据所收集的所有人类断肢,确认三级术师八重彼方与八重此间、二级术师八重世谷、准一级术师八重矢当场死亡 剩余肢体无法辨认身份,因而其余派遣术师的存亡状态有待进一步确认 2015年8月19日 7:32am 确认三级术师八重铃音、二级术师八重寻、一级术师八重大助已于昨日的任务中死亡 第35章 罪业 70. —2015年4月,和歌山,纪伊大岛— 就算是靠在五条悟的身上,是之还是觉得自己的肩膀正在经歷着一场异常难熬的酷刑。 「不行了,真的要断了……」 她小声哀嚎着,可怜巴巴地拽了拽五条悟的手臂。 「等这个臭小子醒过来,我肯定要好好地揍他一拳才行。」 五条悟心疼得揉了揉她的脑袋:「肩膀痛得受不了了?」 「嗯!」 「那我和你换个位置好了,让他靠在我身上就行。」 「诶……不要了吧。」 明明最好的解决方法就在眼前,发出抱怨的是之小姐却不情不愿的不想接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心态。 想了想,她觉得可能还是因为船马上就要靠岸了的缘故。 「差不多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该下船了,所以还是不麻烦你啦。」她胡乱捏着五条悟的手指,话语慢吞吞的,「而且啊,我的这个臭弟弟可是有很大的起床气的,要是不小心弄醒他了,可是会看到一副很不爽的表情的哟。我可不希望面对臭弟弟的臭脸。」 五条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可你自己不也有起床气吗?」他的话语听起来总有种故意嘲弄的意味,「好意思批评你的弟弟吗?」 是之瞬间红了脸——这可是不实的恶意中伤啊! 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 「不许乱讲!我哪有起床气啊!」 面对是之的正声质疑,五条悟立刻就摆出了证据。 「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手臂而已,你就很生气地甩开了手,还打了我一下。」五条悟说得义正辞严,「你说这算不算是起床气?」 听他这么说着,是之的脸更红了,也不知是羞耻感还是尴尬的心情在悄悄作祟。总之,对于五条悟说的这件事,她是一点也没有印象。
第67页 昨天她睡得太晚了,又躺了很久才勉强睡着,以至于早晨的起床彻底变成了一场痛苦的挣扎,连这段起床的记忆都变得模模煳煳的了,当然想不起自己拍了五条悟一下的事。 既然已经记不得了,那就当做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存过好了。是之偷摸摸地这么想着。 「我没有起床气,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许乱泼我脏水!」是之气唿唿地戳了一下他的侧腰当做惩罚,这才接着说,「打了你一下什么的……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在做梦吧?」 「梦里都在打人,这该是个多么暴力的梦啊。」 这句感嘆害得五条悟又被是之戳了一下——这一戳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全力一击。 「我只是梦到了我的爷爷而已!」是之解释着,「梦见他教我使用咒具,就像小时候那样,所以才会动来动去的嘛!」 才不是什么「暴力的梦」呢。 其实是之有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的梦,她总觉得五条悟会嘲笑她的梦过于无厘头。但对于她昨晚的梦,五条悟却并没有笑,只是蹭了蹭她的脸,和她大力贴贴。 「是因为要回家了,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吗?」他的声音是少有的轻柔,「你想家里人了?」 「我没有。」 她的回答果断得让自己都觉得吃惊。她想,也许她不该这么快的就说出口的,这回答让她显得像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可惜现在也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恰好船只即将靠岸,她顺势扯开了话题。 「叫大助起床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不好?」她扬起灿烂的笑,「要是我把他叫醒的话,他肯定会对我发脾气的。但如果是面对着那么厉害的五条先生您,他绝对是不敢对您生气的。」 毕竟怒火这东西,一向都是只会对最亲近的人发作的。抱怨与牢骚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是之一定也不想经歷自家臭弟弟的这种过于「亲近」的情感——所以才把这番重责交给了亲爱的五条悟先生。 对于五条悟来说,能够扰人清梦什么的,这可是再快乐不过的差事了。他以相当不温柔的唤醒方式强行把大助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嘴角扬起的得意的笑容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恶作剧成功的臭小孩。 沿着老旧的钢制台阶走下小轮船,踏在坚硬水泥路面的剎那,是之觉得自己与家的距离好像又近了很多,牴触感也随之变得更加强烈。 她并非不情愿回家,也不是不想带着五条悟去她的家。她只是莫名觉得,如果让他踏入了那个家,他便会看到自己与那个家最糟糕的部分了。 哪怕在她的家中并没有埋藏着任何秘密,可她依然如此坚信着。 「悟……」 「怎么了?」 是之不知不觉地捏紧了他的手。 「……我希望你不会讨厌我的家人。」 71. —2018年7月,东京,市郊公园— 雨后的公园瀰漫着一股强烈的青草与泥土气味,是之想起了父亲的玻璃花房里有时也会有这样的味道,她并不多么讨厌。 穿过铺在草地上的石砖小径,在公园角落处的凉亭里,是之见到了那个三十五分钟前打给了她电话的人。 会约在公园见面,也是对方的主意。 原本还以为能够再去对方的家中拜访他,说不定还能顺便尝一尝他家中的茶点,可惜现在这些想法全部都没办法实现了。 想想也是,他应该不会欢迎自己去他的家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是之居然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不再多想什么了,加快脚步向凉亭走去。 让长辈独自等待太久,这可不太好。 白色的凉亭挡住了阴沉的天空,锥形砖顶压着沉闷的空气。是之把伞倚靠着长椅的边缘放好,在身着和服的中年人身旁坐下,余光瞥见到了他的一头白髮。 直到今天她也还是很想知道,他的发色究竟是与他的儿子那样是天生的银白色,还是单纯因为岁月留下了痕迹。 但这并不重要。她才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小事情才主动提出了想要与他进行对话的请求。 「雨季真恼人啊。不是吗,五条先生?」 坐在她身旁的五条悟的父亲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无论是态度还是话语,都是一如既往的不干脆利落。 但她却好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说着,语气意外的带着几分轻快感: 「很高兴您今天能愿意来见我。呀——我原本以为您不会想要和我说话的呢,因为你从以前起就不怎么喜欢我。对吧?」 「确实。」 他完全没有掩饰这份心情。不过,是之倒是觉得,五条悟的父亲今天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比三年前自己第一次拜访他的时候更友善了几分。 当然了,这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特意找到我,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哈哈哈。」是之抬起机械的左手,轻轻晃了晃,「我不是『想要对您说什么』,而是想要从您这里知道一些什么。不过您不用担心,我是不会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的。我只是……」 他打断了是之:「不用拐弯抹角了。」 真巧,是之也不太喜欢拐弯抹角的感觉。单是刚才的那几句用以周旋的话语,就几乎费尽了她的所有心力。
第68页 但既然现在可以直白地来,那么就用最直白的话语吧。 「告诉我与八重是枝有关的事。」她扬起恰到好处的礼貌性笑容,「请您把您所知晓的一切,全部都告诉我。」 在「全部」这两个字上,她刻意加了重音。话语还未说完,她便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想必应该是斜睨了她一眼。 至于这一眼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情绪,是之无心探究。但如果他开始怀疑自己询问这些事的目的,那可就有点麻烦了。她决定再多啰嗦几句。 「您也知道,我对八重是枝此人并不了解。对于变成了诅咒的她也是同样的无知。但如果想要祓除她的话,我有必要了解她多一点才行。」 她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这感觉有点糟糕,一定是因为她刚才说了一句谎话。 无所谓。只是一句而已,没关系的。 她这么告诉自己。 「想知道的话,那就告诉你吧。你确实应该知道与她有关的事。」 于是他说起了他所知道的八重是枝。但他所讲的内容,与过去是之从五条悟那里听到的故事,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拥有了更具体的名字和时间而已,而不是「八重家的某个咒术师」这种粗略的称唿。 是之有点失望。但她决定当一个好学的提问者,从他讲述的故事中挖掘出更多的细节。 「她的术式是……?」 「「情绪曲解」。正如其名,是一种控制情绪的咒术。」 「哦——」是之很夸张地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表现出惊讶的模样,「这可真特别啊,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术式。您很早就知道她的术式是「情绪曲解」了,对吗?上层的其他人也知道?」 「对。」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回答而已,却让是之扬起了笑容,像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她确实是意识到了相当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在2001年她第一次以诅咒的形式出现时,你们就已经能够根据现场残留的残秽判定那是八重是枝了。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2015年8月18日的行动,是在『知道出没咒灵是八重是枝』的前提下,才派遣了八重家的咒术师前往负责祓除任务?」 说着这话的同时,是之在观察着他。她当然不奢求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愧疚或是其他之类的表情,她只想看到情绪波动而已。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以,但是并没有。 他依旧是冷漠的脸,与严肃的话语,说出口的是肯定的回答。 「这是发生在你们八重家的事,当然要由你们自己解决。亲手杀死犯下过错的先祖,你们也能够洗去残留在血脉中的污秽。」 是之真希望他别这么冷淡。 「唯一的失败,是我们错误估计了八重是枝的力量。所以她才会苟延残喘直到现在,甚至杀死了御三家的后代。」 能从这样的人口中听到「失败」与「错误」这种词,是之竟感到了一种病态的窃喜。但她不能笑。 她也笑不出来。 「如果最开始就派遣我前往现场的话,一定就不会变成现在的结果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死。」 他抬了抬眼皮,是之终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情绪波动——是嘲弄。 「你是说,我们低估了你吗?」 是之终于能笑出声了:「我是说,你们高估了自己的正义感。也高估了……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的羁绊。」 这句嘲弄自己的话语,让她笑得更加高兴了,几乎折起了上半身,差点涌出眼泪。 直到笑够了,她才慢慢地挺直后背。大概是笑得太过用力,她的后背肌肉都快要抽筋了。 在拉扯般的疼痛中,她收起嘴角的弧度。 「这一次我会祓除她的,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那么就……告辞了。」 双手撑着座椅的边缘,是之站起身来,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好沉重。她拿着伞,还未走出凉亭,却听到五条悟的父亲唤住了自己。 「等一下。」 他从衣袖的内袋中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钱,递到她的手中。 「这个,就给你了。」 薄薄的纸张带着莫名冰冷的质感。是之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 有多陈旧,她也不知道,只看得出边角已经泛黄了,却依然是四角尖尖的精緻模样,想来一定是被好好保存了许久。她闻到了相纸上残留着松木的香气。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女人,侧着脸,不知是在做什么。也许是因为清晰度的局限性,她的侧脸线条看起来分外柔和。和服宽大的衣袖用布带束在背后,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浅色的髮丝盘成了髻,一小缕捲曲的髮丝垂落在她的肩头。 是之默默地盯着这张照片,一言不发,自始至终也没有问出「照片中的女人是谁」这类愚蠢的问题。她知道的,这就是八重是枝。 她更在意的,是出现在相片的角落中,一併被拍摄了进去的另一个身影。 老照片实在是太模煳了,是之只能勉强看出角落里的这团白色的影子是个人,似乎还是一位男性。除此之外,就看不出太多了。但以照片中是枝的视线方向,好像是正注视着那人,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第69页 她在笑。 但到底是看到了那人才露出了笑,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呢?是之无从得知。 毕竟她连相片角落里那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是之收回已然迈出凉亭的步伐,后退了一小步,指着这团白色的影子。 「他是谁?」 「五条觉。和悟一样,他也是拥有六眼的无下限术式使用者。」 . 「歷史档案记录」 咒灵出没轨迹: 2001年4月19日现身于东京都下水道4-55段区域未造成任何伤亡 派遣三级术师一名,未能将其祓除 2015年8月18日现身于练马区废弃船厂造成两名无家可归者死亡、七名咒术师死亡、一名咒术师重伤 2016年11月3日现身于北区中学校两名派遣至现场的咒术师死亡 阵亡者为一级术师五条■■与准一级术师五条■ 2017年3月27日现身于新宿区商场造成两名高专学生死亡 遇害者为加茂■、五条■■■ 2018年1月3日现身于东京都荒川河岸未造成任何伤亡 在派遣术师介入之前便已逃逸 第36章 目光 72. —2018年7月,东京,市郊公园— 「恕我直言,他们两个该不会是恋人吧?」 是之这么问着,微微上扬的尾音让她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在笑。至于这究竟是感慨的笑还是嘲弄的笑,其中的深意也就只有是之自己才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猜测相当狗血,所以在听到否认的回答时,她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讶,但还是习惯性地耸了耸肩。 「那她为什么要看着他笑呢?」 这是她不太能想明白的一点。 「听说他们过去是挚友。」五条悟的父亲如是说,「这足够解释你的疑惑了吗?」 是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把照片夹在了记事本里,以免随意乱丢会弄折了角。 她最讨厌事情之一,就是纸张的边角翘起。只要看到了翘起来的边角,她就会觉得心里相当不舒服。 该说的话与该问的事全部都说完了,再度把道别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后,是之却没有着急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等待了几秒。确定他确实是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了,她这才躬了躬身,踏出凉亭。 流动的风吹拂着她,虽然依旧带着强烈的夏日闷热,但比凝滞在凉亭里的沉重空气好多了。 她将垂落在耳旁的一缕髮丝捋到耳后,想着也许是时候把乱糟糟的短髮扎起来了,这样一定能让她凉爽很多。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她忙停下了玩弄髮丝的动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时间不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这通电话也是来自五条的——是五条悟。 是之莫名有点不安,总觉得五条悟打来电话是因为知道了她与他的父亲见面的事。毕竟这个时间节点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一点。 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了,刚刚结束教学工作的五条老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多。他会打来电话,单纯只是因为有事要与她说而已。 「你现在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能来一下高专吗?刚才夜蛾校长在学校道场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你以前弄丢的薙刀。」 五条悟是这么说的。而他话语中的这个「以前」,实际上要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了。 听他这么说,是之也想起来了。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她小心将一把咒具薙刀忘在了学校的道场里。等意识到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尽管这并不是什么格外昂贵的咒具,也不是多么好用的武器,但却是她唯一的一把薙刀,所以她还是急匆匆地从宿舍跑回到了学校,试图找回丢失的薙刀。 结果举着功率小得可怜的手电筒在道场里搜寻了几个钟头,她都没能找到薙刀的踪迹,为此还被中途路过的五条悟嘲笑了一整个晚上。 原来是掉在了地板下面吗?难怪她当时会找不到了。 是之已经不想多去探究一把薙刀为什么会掉到这种奇怪的地方,继续慢吞吞地走着,话语听起来也是懒懒散散的。 「我不忙,但是我很累,实在是没精力去高专了。」她踢开阻挡在脚边的一枚小石子,「可以明天再过去吗?」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五条悟的沉吟声。他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只问她现在是正在家中还是在其他别的什么地方。 「嗯……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之正好已经跨出了公园的大门。现在,她离家还有九站地铁和五站公交车的距离。听起来好像离得有点远,但她确实是已经走在回家路上了。 「哦——我知道了。」就算看不到五条悟的脸,是之也知道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肯定点了点头,「那我把薙刀送到你家吧,怎么样?」 是之抿了抿唇,很想说这个主意并不怎么样,可又觉得直言拒绝才是最糟糕的选择,只好怪里怪气地揶揄了一句: 「原来五条老师最近还在兼职快递员的工作吗?」 「是的哟。」 不仅不否认,他好像还挺骄傲。 73. —2015年4月,和歌山,纪伊大岛— 走在回家的路上,是之听着大助打了一路的哈欠,高频率出现的「哈——」声听得是之都觉得困了。她很想让弟弟不要再打哈欠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好继续忍耐了。
第70页 而且,一想到家里人见到五条悟时可能会做出的表现,她就觉得头痛,更无心去在意大助的哈欠声了。 八重家的宅邸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深色的屋顶越来越近。是之无厘头地想着,要是这条路永远延伸下去,永远走不到终点,那又会变成怎样。 可就在她冒出这种诡异想法时,八重家的大门已经竖立在了她的面前。她听到大助又打了个长长懒懒的哈欠,说他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上家里大门的钥匙了,又问她有没有带。 「没带。」 「那怎么办?」 「敲门不就好了?别把这种最基本的常识给忘掉啊。」 是之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抱怨,但还是主动叩了叩门。她敲得格外用力,以免这咚咚咚的声音传不到这栋房子的其他角落。 等待几秒后,她听到门后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一声,铃音从门后探出头来。 回家休假的她,完全不知道长姐居然也回家了。她茫然地盯着门外的是之和五条悟看了一会儿,这才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嘿嘿笑着,推开了门。 「姐姐带五条先生来见家长了呀?那我去叫大爹过来。得赶紧让他见见这个抢走了他心爱女儿的男人才行!」 铃音幸灾乐祸地说着,转眼就跑没影了,是之都来不及叫住她,只好随她去了。 既然久违地回到家里了,那就先见一见爷爷吧,就算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的知觉或是知性了。 是之拉着五条悟去往爷爷所在的主屋。走在长廊上时,恰好见到了她的某个叔叔。大概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是之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世谷的父亲。 也意识到了,会认不出他,既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也不是他的脸上多出了太多岁月的痕迹。而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陌生了,陌生得让是之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形容才好。 但那是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目光,像是漾着贪婪和满足。是之想起来了,他们是被祖辈们的理想荼毒的人。至于他们究竟是被怎样的理想所荼毒,是之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这种眼神她不喜欢。她感觉得到,他们并非是在注视着五条悟,也不是在看着她的结婚对象。他们只是在盯着一个靶子而已,妄图射中红心,这样他们便就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奖赏——摆脱「被驱逐的八重家」的身份。 真噁心。 是之低下头,拉着五条悟立刻走了,连问好都忘了说。幸好这段路上她没有再遇到哪位叔叔了,否则她一定会无法忍受的。 轻轻推开薄纸的障子,是之飞快地拉着五条悟熘进了这间昏暗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终于远离了那糟糕的视线,但依然无法喘息。 想要拉开这间房里厚重的窗帘,或者是打开灯,可惜这些事她都不能做——会打扰到爷爷的休息的。所以只好站在充满死亡腐臭味的护理床边,继续栖身于这样的昏暗中。 先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语言,是之这才慢慢地向五条悟解释起了爷爷的情况。她以为五条悟肯定会很好奇这个高中时就被她称作是「时日无多的老爷子」的老者究竟是为什么还能坚持着活到现在,不过他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没有说太多。 这让是之也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沉默地站着。她感觉到五条悟的指尖在她的掌心中不停乱动。 「是之,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都捂不热啊。」 没想到打破了沉默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是之抬起眼眸,诧异地看着五条悟,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刻的他居然在很认真的沮丧着,显然是真的很苦恼于自己的手没办法被捂暖这回事。 她眨了眨眼,好像想明白了点什么。 「五条悟,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难得被叫了一次全名,不感到紧张那才比较奇怪。五条悟稍稍挺直后背,眯着眼歪着脑袋,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 「嗯嗯嗯——你刚说了什么来着?」 「果然没有在认真听嘛!」 明明是那么值得气恼的事,是之却一点也没办法对他生气,只好故作气恼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走,但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简直就像是被桎梏住了似的。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盖住了自从踏入这个家起的所有糟糕情绪。拉扯之间,她的指尖也终于染上了一点温暖的温度。 看来五条悟是不会松开她的手了。 是之就地认输,也不再苦苦坚持,索性就让他继续捂着自己的手,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超大型的热水袋。 其实她知道,五条悟刚才听到她在说什么了——他们从不会不认真倾听对方的话语。但他却故意表示出自己没有在听的意思,肯定是故意为之。既然如此,是之就不戳穿他了。 她轻轻晃着五条悟的手臂,这个小动作让她像是个调皮的臭小孩。 「既然已经见过了爷爷,那现在就带你去见我爸爸吧。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第37章 关心 74. —2015年4月,和歌山,八重家— 轻手轻脚地走出爷爷的房间,是之小心翼翼关上门,纠结着不知道该带五条悟去看一看玻璃花房里的植物,还是应当拉着他去先去见见父亲。但实际上,她没必要做这般纠结的选择题——因为铃音已经把父亲拉到了他们的面前。
第71页 答案已经出来了。 是之总说自己很忙,以此作为藉口,她大约两年没有回过家了,也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都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而已。时间带来的生疏感让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扯一扯嘴角,露出一丝恰当的笑容,细细地用目光捕捉这他身上一切生疏的地方。 他与上一次分别时是之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多少区别,也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这一定是因为刚染过的头髮让他看起来很精神,但架在鼻樑上如同啤酒瓶底般厚重的眼镜确实有些老旧了。再看得仔细一点,便会发现,他的手上多出了更多的沟壑,小拇指的边缘还残留着一道没有擦干净的粉笔灰,一如既往的粗心。 是之想,她该给父亲配一副新的眼镜了。 回过神来,她连忙认真地向他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结婚对象,在父亲的眼中她看不到像叔叔那样赤.裸裸的渴求的眼神。他眼中的五条悟,真的就只是女儿未来的丈夫而已。 是之没有听到木讷的父亲说太多,不过她想,他应该挺喜欢五条悟的。 意识到这一点,是之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得轻快了许多。她轻轻捏着五条悟的指节,忽然觉得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实在是担忧得太多了。 但其实她并没有担忧太多。 在所有的长辈之中,会以正常的态度正视五条悟的人,就只有是之的父亲而已。其他的叔叔们,他们所看到的五条悟,是「让八重家回到主家五条的途径」,仿佛他只是一个工具。 仿佛是之也是一个工具——把五条悟带到了这里的工具。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可还是把这样的心态透露得淋漓精緻,哪怕是同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哪怕是他们的筷子轻轻碰在碗的边缘,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都让是之恐慌地觉得,他们藏在一汪眼波之下的念头会被五条悟知道。 其实他们早就可以离开这座岛了,可他们却固执地觉得,八重一族定要回到五条家的怀抱才行。这是祖辈的理想,不识诅咒为何物的他们全部都被荼毒了。 而在是之这一代,知晓这番理想的,只有她一人罢了。她孤独地背负着这个家的理想,孤独地面对着他人对这个家最真实的鄙夷。 ……肩膀好痛。 好像所有人都把手掌按在了她的肩上。 这顿午饭也让她痛苦,甚至比造访五条家的那一天更加痛苦。至少那天她在最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最熟悉的名为「鄙夷」的情绪,而今天她却要在最熟悉的地方体验最陌生的「贪婪」情感。 她几乎没有动筷,随便找了个藉口,早早地就离了席。五条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本想追上她的,却被长辈们绊住了脚步。 直到午餐结束了,餐盘都被彻下,是之还是没有回来。五条悟悄悄避开长辈的视线,熘到了外面想要去找是之,结果差点迷了路。八重家的宅邸不算大,但结构却异常复杂。 凭着直觉走了好久,五条悟居然绕到了厨房。是之不在这里,他只看到了正在切蜜瓜的铃音。 被削下的蜜瓜皮堆在砧板的旁边。她切瓜的习惯和是之一样,喜欢先去皮再切块。实际上这两个步骤反过来的话,会更加轻松一点。 五条悟看着她偷摸摸地拿起了一小块蜜瓜丢进嘴里。这蜜瓜大概挺甜的,否则她也就不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了。 「在偷吃啊?」 五条悟倚靠着门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了铃音,害得她差点把一瓣还没来得及切成块的蜜瓜弄掉在地,果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五条悟可不想当吓坏小姑娘的傢伙,便不再说什么了,直接问道:「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吗?我到处都没有找到她。」 「到处都找不到吗?嗯……可能在花房里吧?」她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庭院的角落里。」 「哦……好。」 五条悟点了点头,对她说了一声谢谢,转身便准备离开,却被铃音叫住了。 对于是之最小的这个妹妹,五条悟其实不太熟悉,和她之间的交流也很少。他实在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为了什么。 但她此刻的表情纠结且别扭,想来应该是有事要询问他吧。 「那什么……今天姐姐一回到家就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呢。」她扭扭捏捏的,「是你们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吗,所以她才会不高兴?」 五条悟想了想:「倒也没发生什么很特别的事。」 铃音的表情好像有点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这个回答。 她的表情果然还是让五条悟很在意。他收回已然迈出的步伐,倚靠着门框,懒懒散散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当面问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呢?」 这话像是戳中了铃音似的。她的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刃削下薄薄的一片蜜瓜,而后砸在了竹制的砧板上,划下一道痕迹。 她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小片蜜瓜丢到旁边,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掩藏着什么。 「姐姐她……她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和我们说的。」 她小声说着,声音轻得就像是喃喃自语。 「以前她什么都会说的,不管是开心的事情还是愤怒的事情,她会把所有的情绪都告诉我。但现在……先前有好几次,我都注意到了她心情很坏,可她只会说她没事。她已经不会把每一件事都告诉我了。」
第72页 这样的回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次数多得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也不敢再问了,她不喜欢这种柔软的关心撞上坚硬屏障的感觉。 可还是想要关心,所以她才问了五条悟。 如果是他的话,姐姐一定会把什么事都和他说的。一定。 「她只是不想让你太担心而已吧。」铃音听五条悟说着这些理所应当的话语,「她总是说,身为长姐就是应当坚强一点才行。不过,我觉得啊……」 他的话忽然停下了,也不再继续下去。铃音困惑地抬头看着他,却见到他对自己眨了眨眼。 「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问题。所以用你最炽热的关心去击破她的坚强吧!」 他很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可铃音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这一记拍打,只是打散了她的犹豫与踟蹰而已。她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股脑的点头,嘴角的笑意一刻也没有显示。 她飞快地切完了剩下的蜜瓜,端起果盘,轻快地跑出了厨房。 「那我去花房找她啦!」 「先等等。」 五条悟对她招招手,表情严肃,指着盘子里的蜜瓜说,一本正经地说: 「把最中间的那块蜜瓜留给我,我就不告发你偷吃的事。」 大概是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像不良青年了。铃音大概愣了两秒,这才意识到这原来是相当认真的勒索。 虽然勒索的是一颗蜜瓜中最宝贵最甜的部分,但既然他提出了这么不错的建议,那就让给他吧。而且,铃音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偷吃的事呀。 满足了不良青年五条悟的要求,她继续穿行在弯弯绕绕的走廊间。推开通往庭院的障子,她连鞋子都忘了换,就直接跑到了玻璃花房里。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暖乎乎的,湿气凝结在玻璃上,在花房的深处摆着一把樱桃色的长椅,小时候他们总喜欢在上面蹦蹦跳跳的,此刻是之也果然在这里。 她坐在长椅的边角,双手垂在身边,微微弓着身子,目光半垂,不知在看着什么,都出神了,也完全没有注意到铃音已经坐在了身旁。直到被唤了好几声,她才抬了抬眸,却依旧是失神的模样。 「吃蜜瓜吗?」 「呃……不用了。」 看来姐姐的心情是真的不太好。 铃音莫名有点紧张起来了,抵在果盘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明明是那么的想要问出「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却踟蹰了。话语凝滞在唇齿之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怕听到她说「我没事」。唯独这个回答,铃音最害怕听到。 但她还是问出了这句「为什么」。 她看着是之在听到这句询问的瞬间颤抖了一下,交叠着的十指不停地乱动,佝偻的肩膀似乎也在颤动着,能听到唿吸声也变得短促了。 她心爱的姐姐,像是快要哭出来了的模样。 愧疚感一下撞入了铃音的心间。铃音放下果盘,轻轻靠在是之的身边,伸出双手,想要抱着她。 好想告诉她,自己会听她说出一切不开心的。 可她说: 「我没事。」 僵硬在半空的手臂,抱住的只是空气而已。 75. —2018年6月,东京,廉租公寓— 隔得远远的,是之看到五条悟站在自家公寓的楼下,用黑布裹着的薙刀被他提在手中,是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如此贴心的送货上门服务。 她继续走着,却低下了头,佯装在翻找包里的钥匙,实际上钥匙就捏在她的手中。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她只是想要为自己的视线找一个合适的安放处,不想直到走到自家楼下都很不礼貌地盯着五条悟看而已。 但他在看着自己,这一点是之能感觉到。 待到距离差不多了,她才抬起头。 「你不会在我家楼下等了很久吧?」她这么问着,故意甩了一下钥匙圈,任由钥匙碰在一起,发出丁零噹啷的清脆声响,「让五条老师等待太久,我可是会很过意不去的。」 五条悟笑了,依然看着她:「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又不是约会迟到了。而且我也没有等待很久。」 只等了三分钟而已,就见到她的身影了。 是之耸耸肩,不置可否,推开公寓楼下的第一道门,用肩膀抵着边缘不让门关上。 「辛苦了,把它给我吧。」 她向五条悟伸出手,想要拿走她的薙刀,可五条悟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显然是不想把东西交给她。 是之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幸好他也不准备藏起自己的心思。 「我这么费劲才好不容易把薙刀带到这里来,你居然都不请我去家里坐一坐吗?」他很做作地抬起手,为自己扇了扇风,尾音被拖得好长,「今天可真热啊——」 是之一脸冷漠,甚至都没有想笑的念头,只觉得五条悟有点蠢蠢的。 「我家没有空调。」她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如此之清晰。但这可不是什么胡诌的藉口,此处的廉租公寓确实没有空调。是之还以为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要紧。就算没有空调,也不会影响到五条悟想要去她家的念头。 「只要有电风扇就好了。我的要求很低。」
第73页 「你啊……」是之嘆了一口气,「唯一的电风扇是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种。这你也能接受吗?」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要是你热到中暑,那可不怪我啊!」是之恶狠狠地这么警告着,把公寓楼下的大门推开了一点,「不许找我问罪。」 「我怎么会怪你啊。」 跟着她踏入昏暗的公寓楼内部,位于走廊最末端的那一扇门后就是她所住的地方了。五条悟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来到她家,还是一月份的时候——是他们时隔三年久违的见面。 那时,她把家里整理得异常干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没有摆放任何多余的东西,厨房里的垃圾也被全部清理掉了。她是真的下了决心去死的,所以她所住的地方也透着死气。 但今天,她没有叠被子,枕头上留着睡过的压痕。没吃完的麦片放在桌上,切成了半个的苹果就在麦片盒的旁边,已经氧化变黄了。这不能算是乱糟糟——这只是生活气息而已。 而那「唯一的电风扇」正高悬在床顶的天花板上。是之拧开了开关,从不知何处搬来一个小板凳,摆在床尾。意思很明白了,这个小板凳是五条悟的专座。 对于五条悟的身高而言,这椅子显然是太矮了一点。无处安放的双腿委屈巴巴地曲着,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坐在了地上似的。是之无意间瞄到了他这番可怜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她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的这个事实。 她抿了抿唇,不再多笑了,拿起薙刀,慢慢地解开缠在表面的黑布。 一把藏在地板下十余年的薙刀,怎么想都该变成锈迹斑斑的模样,是之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没有想到,这把刀却并没有任何的锈迹,刀刃泛着独特的深青色。 「别想太多,只是我让二年级的小朋友帮忙除了锈而已。」五条悟适时地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而且她说,这把咒具中的诅咒已经变弱了很多。」 「也就是说它变烂了很多。对吧?」是之耸了耸肩,重新包起薙刀,「没事,我不在意。想喝点什么吗?」 「只要不是酒就行。要是一不小心喝醉就不好啦。」 是之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五条悟:「你会喝醉?真想像不出来。」 「当然会醉啊。你提分手的那几天,我可是很认真地把自己灌醉了。」 他好像用格外轻描淡写的语句说出了相当糟糕的话,是之却没有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意识到他的话语意味着什么。她太累了,累得连理解能力都慢了半拍。 直到关上了冰箱门,她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五条悟好像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 可都已经过去好久了,要是再拾起刚才的话题,似乎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是之只在心里纠结了一秒钟,就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了。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把一罐青柠汁丢给他。 「我要在床上躺一会儿。我太累了。」 她说着,仰面倒在床上,沉沉地嘆出一口气,小腿还搭在床的边缘,冰凉的果汁罐拿在手中,冻得她的指尖有点痛,宽大的衣衫也被电风扇吹出的风拉扯得动来动去。 忽然感觉到床垫颤动了一下,原来是坐在小板凳上的五条悟转移阵地,霸占了她的另半边床。是之懒得讲他,他也没有对自己说什么。 他们沉默地躺在一起,被同样的风吹着,髮丝微动。这风一点也不凉快。 「去年发生的事情……夏油的事情,硝子和我说了。」 是之出声打破了瀰漫在彼此之间的寂静。 「所以在我面前哭的话也没关系哦。」 「这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吧。而且怎么抢我台词?」五条悟皱起眉头,「我可要生气了。」 「怎么?『在我面前哭也没关系』这句话被你申请了专利了吗,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台词?可真是自我意识过剩呢。」 「行吧行吧,就当我是自我意识过剩。但我可不会哭。」 是之歪了歪头,把易拉罐放在了他的手掌上,却没有看他,只说:「我觉得你还是哭一下比较好。」 「我不想哭。」 五条悟果断的回答让是之有些语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是吗?」。 继续沉默地躺着。这一次就连五条悟都不主动找话题了,大概是因为这惬意的风让人感到睏倦的缘故。 「我说啊……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呢?」 还是她打破了无言。 「实不相瞒,我对这件事挺好奇的。我一直以为你会过得很自在很潇洒,哪怕分手了也是一样。但听硝子说起了夏油杰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可能想错了。」她扭头看着五条悟,「所以能和我说说吗?我会认真听的。」 五条悟闭起眼眸。他听到电风扇在嘎吱嘎吱地转,转好久好久,久到是之不耐烦的话语插入。 「怎么不说话,你这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嗯。」 这一点他倒是不准备否认。 是之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行吧,不说也没关系。但是……」她用力推着五条悟的肩膀,故作恼怒,「不坦诚的傢伙不许躺在我的床上。滚开滚开!」 「哎哎哎这可不行!」 五条悟还想继续躺着呢,可是之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他从床上赶走了。一方进攻,一方抵御。他们拉扯着,差点把被子弄掉在地,幸好五条悟眼疾手快,赶紧捏住被子的一角,把被子往床头的方向推了推。
第74页 这一推,不小心害得枕头也有些移位了。一小块黑色的东西从枕头的下方钻了出来,五条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拖长的话语与故作惊讶的语气,五条悟飞快地把这东西从枕头下抽了出来,又轻轻地抖了抖,举到是之的面前。 「这件衣服好像有点眼熟哦?」他明知故问,「是之小姐,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薄毛衣会出现在你的枕头底下?」 面对着这样的质问,是之不可避免的脸红了,慌忙别开脑袋,实在是不想回答,可五条悟却不怀好意地不停重复着这句询问,是之根本就逃不开。 她也没有想到任何搪塞的藉口,毕竟她根本没有预料到枕头下的薄毛衣会被当事人发现的这种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说实话了。 「因为这件衣服上有你的气味。我太习惯了。」话语有点干涩,是之的视线不住地乱瞟着,「在奇多离开之后,要是身边没有熟悉的气味在的话,我会……会睡不着的。」 就像是婴儿的毛毯,从小抱到大的毛绒娃娃。留有熟悉气味的他的薄毛衣,是她唯一能够得到安全感的东西。她羞于承认这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脆弱无能,哪怕这样的心情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五条悟大概也猜到了答案。但「猜到」与「听到」是不同的。于是早已经想好的友善的嘲笑也消失无踪了,他忽然有些词穷,却感到一阵安宁。 就好像久久无法安放的某种情绪,终于能够被安置得妥妥帖帖了。他喜欢此刻的感觉。 他把毛衣铺在床上,慢慢叠好。 「搬回来住吧。」 他忽然说,话语是很不像他的平静。 「我很想你。」 是之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来,背对着五条悟。电风扇的风吹得她的头髮很乱,也让藏在宽大衣物下的身躯显得格外纤细。 她弯下腰,一点一点地拆下右腿的义肢。然后是左手。这是费事的工作,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完全拆下。 虚假的肢体被她丢在地上,这些坚硬的东西砸出了沉重响声。 缓缓的,她转过身,看着五条悟。她的目光有些躲闪,是因为最糟糕的一面已经展露在他的眼前。但她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所以才愿意执着地注视着他。 「悟,再等一个月。」 她说。 「在一年的八月十八日,『她』会再次出现。」 76. —2015年8月18日,东京,公寓— pm5:42 尽管钥匙就放在包里,是之还是选择敲了敲门。 「稍微等一下——」 在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后,门打开了。 「哇,姐姐你来得好早。」八重寻把门敞开了一点,「这么急着接奇多回家呀。」 「对啊,我很想它了嘛。」 是之说着走进他们的家。 这里住着双胞胎四人组和铃音,公寓虽然算不上多么宽敞的公寓,不过他们五个人倒是都觉得挺满意的。是之四下望了望,只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狗狗玩具,却没有找到奇多的踪影,也没听到两个双胞胎弟弟一如既往的接力式欢迎。 难道他们不在家里吗? 「他们两个人去遛狗了来着。」 八重寻一边解释着,一边飞快地收拾好了茶几上堆得乱糟糟的零食,顺便还扶起了倒下的吸尘器,试图让这个略显凌乱的家变得稍微整洁一点。 因着是之和五条悟最近都在出差的缘故,奇多被寄养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本来是之是想把奇多送到大助家去的,毕竟奇多可是这位臭弟弟的缘故才会变成自己的狗,但中途却被激动得不行的彼方和此间给截了胡。 以「我们真的很喜欢狗」与「我们真的很想体验一下当个铲屎官的感觉」作为理由,他们顺利成为了奇多的代理主人。大助乐得轻松,是之也很放心地把狗交给了他们。 看来这段铲屎官的体验相当不错,否则他们也就不会这个时间点还带着奇多出去熘达了。 听是之这么说,八重寻捂着嘴笑了起来,顺便偷摸摸地把摆在客厅里忘记分类的垃圾袋给扎上了。 「主要是因为他们突然被安排了一个任务,今晚就要解决。他们知道你今天就会把奇多接回家了,所以才急匆匆地想要赶在出发之前再去过一下遛狗的瘾。他们真的超喜欢狗狗哦。」 「是吗?」是之也忍不住笑了,「那要不要自己也养一只呢?」 「嗯,他们已经在领养之家挑好想要的狗了哟。是一只很大的白狗。」八重寻伸手比划着名大小,「长得有点像古牧,毛绒绒的特别可爱。明天我们就能接它回家啦!」 「是吗?真好啊,奇多可以有新朋友了。」 「嘿嘿嘿,这么说也没错。对了,姐姐要不要喝巧克力?我最近买到了超好喝的巧克力粉,我给你泡一杯!」她兴奋地蹦跶进厨房,「反正他们要过好一会儿才回来呢。铃音也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总之一边喝着巧克力一边等他们回来吧!」 「好啊。谢谢啦。」 既然还要等上一段时间,那么是之也就不再辛苦的站着了。她把散在茶几上的杂志随意拢了拢,扶起软趴趴倒下的靠枕,用力地拍了拍,才让这个干瘪瘪的枕头重新鼓了起来。
第75页 她在沙发的角落坐下,想要好好地窝上一会儿,手掌却不小心碰到了某个硬硬的东西。她原本以为这会是电视机的遥控器,但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部手机。 套上了印着少女偶像的手机壳,这一看就是彼方的东西。是之记得他特别喜欢这个偶像。 有多么喜欢呢?喜欢到他甚至说出了「等哪天我不当咒术师了我肯定要全职做她的粉丝后援会会长!」这种惊人的宣言。 ——如果不当咒术师的话,姐姐想要从事怎样的工作呢? 当时彼方还这么问她了,可她根本回答不上来,只能告诉他,对于自己而言,除了成为咒术师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其他别的什么选择。 是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突然地想起这件事,明明她只是拿起了弟弟的手机而已。她得赶紧回到正事上才行了。 「彼方的手机落在家里了呢!」她对着厨房的方向大声说,「这要紧吗?」 「啊?什么?手机?」 八重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捧着装了可可粉的罐子,但好像并不多么惊讶的样子。 「哦,你说手机啊。没事的啦,这个笨蛋老是把手机忘在沙发上,我们都习惯了。」她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反正他现在和此间在一起,不会联繫不上他的。姐姐放心吧!」 「哦——那就好。」 是之瞭然般点了点头。既然都被这么告知了,那么她确实没必要再多担心什么。 她垂下手,下意识的想把手机塞回到靠枕的下方,可又觉得放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可能不太好。也许还是应该手机放在茶几上更好一点吧?这样他一回来就能看到了。 就在是之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收到新消息的提示。屏幕也随之亮起,是之没有刻意去看,但这条新消息的预览界面却猝不及防地被她的余光捕捉到了。 不知是否能算是幸运的巧合,这条消息并不长,完全显示在了预览界面的对话框中。她一字不落,全部都看到了。 「今日 pm5:47 from八重铃音: 但是啊,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之姐姐不允许我们不当咒术师的话,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要逃到其他地方去吗(笑)不过感觉就算是逃了也会被爸妈抓回来,毕竟他们比姐姐还希望我好好当个咒术师。」 就是这样的一条消息。 是之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渐渐熄灭,她的视线依然黏着在上面。她以为自己大概会很错愕。 哪怕不错愕,也至少应该感到惊讶才对。可现实却是,她的内心毫无波动,比任何一刻都要更加冷静。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铃音会突然发给彼方这么一句话。 阴暗的好奇心悄悄疯长,是之想要知道为什么——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想要知道。 这份好奇心其实很容易就能够被填满,对此她无比清楚。 她偷瞄着厨房里的八重寻,手指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令人作呕。如果换做是平时,她绝对会唾弃自己。但在理性介入之前,铃音和彼方的聊天记录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们今天的第一条对话,是来自铃音的消息。 「今日 pm4:31 from八重铃音: 抱歉,昨天不是故意和你和此间发脾气的。我只是最近状态太差了。我也不知道该把这种感觉说给谁听才好。当然不能告诉是之姐姐,因为姐姐她只会说出很虚假的安慰。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会告诉我,那我为什么又要对她抱以坦诚呢? 我最近渐渐变得害怕见到姐姐了。但我也不是讨厌她,我只是觉得她有点……我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我不想和她一起进行祓除咒灵的任务了,也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她总是会帮我,她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但是这好痛苦好痛苦好糟糕好痛苦。我一直都知道的,她是天才,可我没有天赋。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听她说的,当一个咒术师。我从来就不适合做这种事,我直到现在都还只是三级术师而已。 你们是三级,那是因为你们懒得祓除强大的诅咒,所以甘心停留在这个位置。我是三级,是因为我只有这样的水平。 我是废物。 为什么我们非得要都成为咒术师不可呢? 解决掉这只咒灵以后,我要回家。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不想再祓除诅咒了。我没办法和她一起在这个充满诅咒的世界活着,也没办法看她用根本不真实的谎话安慰我。 对不起,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要是不想回復也没关系。 …… 我想,我讨厌八重是之。」 第38章 喜欢你 77. —2018年8月18日,东京,咒术高专— am9:27 是之站在药柜的镜子前,慢慢拢起已经长及肩膀的髮丝,用硝子借给她的发绳将蓬松的头髮高高扎起,随意地挽成了结。 她刚刚结束了基本的身体检查。 「所以我的身体状态怎么样?」她问坐在身后的硝子,「应该可以应付今天的祓除任务吧?」 「就算不可以,上头的那群老傢伙也一定会强迫你去把八重家的咒灵揪出来吧。」 硝子在文件上写下乱糟糟的字迹。 「不过放心好了,你的身体恢復得很不错。我很高兴能看到这样的你。」
第76页 「别突然说这种肉麻的话啊。」是之很夸张地抖了抖,「太不习惯了。」 这话听起来颇有种毫不留情的感觉,可却逗笑了硝子。她阖上文件,慢悠悠地在办公椅上转来转去,眼睛都快眯起来了,但还是盯着是之瘦弱的后背。 「这就要去讨伐那个咒灵了吗?」她问。 「没这么着急,还要再等一会儿。大概……下午的时候出发。」是之将一缕髮丝捋到耳后,「在此之前,我要先和希希一起练习薙刀。」 硝子撇了撇嘴,故意提高了声:「希希?这又是哪个被你勾引的臭女人?」 「二年级的禅院真希小朋友。」 「哦——」硝子瞭然般点了点头,「你总喜欢给别人取奇奇怪怪的可爱外号,可我却没有。」 「嫉妒了?」 「那倒不至于。」 「直接承认吧。」是之抻拉着手臂肌肉,「这么不平的话,那我也给你取可可爱爱的外号好了。想要我叫你『硝硝』还是『子子』?『家家』或者『入入』也可供选择哦。」 「都不好听,算了吧。」 这么说着的硝子嘆了一口气,整个人倒在靠背上。 「今天晚上我也在这里。」她忽然说,「所以成功之后,记得快点赶过来。我的外科手术技能还是挺不错的。」 「好,我知道了。等我拿回手脚了,第一个就来找你。」 是之挥了挥手。 「那我先告辞了。」 离开了医务室,是之朝道馆走去,看到等在门口的真希,她差点以为自己迟到了,但其实只是真希来早了一点而已。 让身为学生的禅院真希教她薙刀的使用技巧,这其实是是之自己的想法。不过,主动推荐了真希的却是五条悟。 在他的学生手下学习,是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是被五条悟占了便宜。她已经懒得吐槽些什么了。 况且,今天应该是跟着真希学习的最后一天了。也就是说,五条悟能尝到到辈分压制的甜头的日子,过了今天之后也不会再有了。每次想到这里,是之就觉得心情舒畅。 但不得不说,真希确实是个好老师,也是使用咒具的天才。不过,是之并不需要像她那样精通咒具的精通,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完全依赖咒具的。 她只需要学会如何用就好了。 「是之小姐,吃吗?」 真希把拆开的pocky饼干拿到她的面前。是之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是黑色的,应该是巧克力味吧。 是之咬了一小口,浓郁的苦味和巧克力的香气一起漾开。原来是黑巧克力味的。 「要是能更甜一点就好了。」她小声嘀咕着。 这句无心的小小抱怨落在了真希的耳中。她笑了起来。 「您和五条老师一样啊,是糖分怪物呢。真可怕。」 「那还是他更加可怕一点。」是之纠正着,「和他相比,我不能算是怪物。」 「这倒是……」真希擦了擦眼镜,「他在这方面可是无敌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真希这么说,是之就忍不住想笑。她单手托腮,好奇地看着真希,忽然问:「希希喜欢五条老师吗?」 「……啊!?」 真希一脸嫌弃。 「谁会喜欢那种老师啊!说真的,之前听伏黑说您是他的未婚妻的时候,我都快惊讶死了。我真的觉得会有人喜欢那个眼罩笨蛋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吗?」是之歪了歪头,「我觉得他很值得被喜欢啊。首先脸长得很帅,这不是很吸引人吗?」 真希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起来:「脸和实力确实是顶尖的,但烂得不行的性格也是顶尖。而且每次上课都迟到啊!还总是讲着讲着就开始说其他事情了。嗯……感觉他是那种被丢在一米见方的小房间里独自待着都能嗨到不行的傢伙。」 「是这样吗?」 虽然根本没见过五条悟当老师时的模样,但听着真希的描述以及愈发激动的语气,是之已经能勾勒出「五条老师」的形象了。 好像还是挺有趣的嘛。他想。 「话说起来,是之小姐为什么会喜欢五条老师这样的人呢?」真希看着她,「嗯……我就是有点好奇罢了。我之前一直觉得五条老师是会单身到死的那种人。」 「为什么喜欢……」 这是个不错的问题。她以前好像也想过这个问题。至于当时有没有想出答案,她已经记不得了。 但她现在已经想到答案了。 「因为他是能让我依赖的人,是会容纳我所有脾气的人。在他的身边,我才更像是我自己,而不是某个家族的后代,或者是……某个人的亲人之类的身份。」 他也是第一个知道了八重家的往事后,依然以一般人的眼光看待她的人。其实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可却也是最不平常的举措。 只有他会注视着自己——最真实的自己。 「所以我爱他。」 78. —2015年8月18日,东京,公寓— pm5:50 今日的第一条消息像是一篇小作文,长得都塞不进屏幕了。是之冷眼看过这些字句,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情绪波动。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够难过一点,可此刻只感觉到了双眼酸涩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第77页 文字快速地在她的眼前掠过。她觉得自己好像读得不太认真,可这些字句留下的残影还是完整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继续看下去,毫不意外地翻到了彼方的回覆。 「今日 pm5:04 to八重铃音: 没事吧,你在哪里?怎么突然这么说?其实我们没有生气,你不用说对不起。倒是我们该说对不起,明明在一起住了这么久,我们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你的心理状态已经变成了这样。 你说你不喜欢是之姐姐,你说因为她的不坦诚而不想对她坦诚,这些我们都明白。 说实话,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当咒术师了,就和她好好地说清楚吧。我们会陪你一起去的,别害怕,只要说明白了就好,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说过,我们偶尔也会觉得,姐姐不是很坦诚。我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以前我们总能猜出她的想法的。寻和矢她们也这么觉得。 我们讨厌和姐姐的距离感。但今天还是得继续工作才行。铃音,把祓除那个诅咒当做最后的任务,好好地干吧。」 在这段回覆中,出现的总是「我们」,而不是我。是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是彼方和此间这对兄弟之间的共识。 「今日 pm5:13 from八重铃音: 我在咖啡厅。放心,我没有其他的念头。 但原来你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吗?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说实话,我其实很不喜欢她帮助我。她总是会紧紧地牵着我们,把我们所有人都拉在她的身边,可却不对我们说出一切,总是藏着自己的心事。我讨厌这样。 她永远在告诉我,我也是有天赋的,可这不是安慰,更加不是夸奖。我知道的,她只是在对我说谎。 真正强大的人是她,真正拥有天赋的人也是她。最不坦诚的也是她。 难道愈行愈远就是长大的标志吗?可我还是想念亲近。虽然我刚才说了讨厌,但她还是我最心爱的姐姐。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还能和过去一样该多好。」 是之看着这一条消息后方的[未读]标志跳转成[已读]。她想,彼方大概是在读到这条消息之前就已经出门遛狗了,所以才会是未读的状态。 既然如此,那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是之几乎是丢下了手机,她终于感受到了情绪波动。 她恐慌起来了——甚至可以说是害怕。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如果再继续待在这里,彼方他们就会回来了,说不定再等一等她还会见到铃音,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 她更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自己。 好想逃。也许她确实是应当逃避一下。 萌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她已经站起来了,快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仓皇的足音与谎言一同响起。 「对不起,我先走了。伊地知突然告诉我,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我得赶紧过去才行。」她扯出一如既往代表着一切安好的微笑,努力不让声音颤抖,谎言却因此变得有些絮絮叨叨的了,「伊地知这傢伙啊,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这么仓促地告知我,害得我要……呃,没什么。我真的该走了。」 「诶!?」 八重寻从厨房里跑出来,依旧捧着可可粉罐。她摁紧罐头的盖子,表情沮丧又失落。 「那不喝巧克力了吗?」 「嗯。不喝了。我没时间。」是之已经推开了大门,踏出门外,让自己置身于夏日燥热的空气之中,「奇多就暂且再在你们家放一天吧,我明天接它回去。放心,我会在你们的新狗狗到家之前接走它的。那么就……明天见。」 恍惚间,是之好像听到妹妹对她说了一句再见,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话语,但她完全没有听清。她已经关上了门,这道门隔开了大部分的声音,无论是关心还是抱怨,全部都被封在了门的另一边。 她逃回了家。 家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任何人在了。五条悟依然在偏远的连信号都岌岌可危的山野间祓除诅咒,说是最快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心爱的狗也在别处,是她自己主动放弃了今晚带它回家的权利。如此想来,此刻家中的寂静,全部都是她的错。她甘愿承认这一点。 她把包随意地丢在地上,打开空调,可这阴凉的空调风久久未能为闷热的家降温。是之疲惫地仰面躺着在床上,能感觉到热风接着一波扑打着她的脸,可她却不觉得有多么的热。她还在想着几十分钟前看到的那些聊天记录,长长的话语是对她长长的不满。 毫无波动的内心在放下彼方的手机匆匆地逃离他们的家时,只是裂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小缝隙而已,是用力捂住就能阻止情绪溢出的程度。可现在,这道缝隙却逐渐扩大,藏在其中的情绪不停膨胀,挤碎了如同巧克力脆皮般脆弱的外壳,愤怒与难过与悲伤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狠狠地否认了,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可怜又可笑。 她看到了他们的丑陋。 她看到了自己的丑陋。 她回忆着曾对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有很多事情,只是她无心的举动而已。夸奖是为了他们好,帮忙是为了他们好,隐瞒心事也是为了他们好。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为了他们好」,为什么他们会讨厌自己?
第78页 是之蜷缩着身子,思维似乎都快要随之停滞了。她的整个大脑都被「为什么」的质问填满,不停地喃喃着这三个字。她觉得她应该难过得落泪,这才比较像是正常人才会有的反应,但她完全哭不出来。 她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一样,所见所闻都变得朦胧且虚晃。可是胸腔处针扎般的疼痛伴随着唿吸一同传来,时刻提醒着她,此刻她正身处于现实之中。 她也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 她用手蒙着脸。现在家里终于变凉快了,她却觉得冷,指尖都被冻得冰凉,不住地颤抖着。她依然被深埋在无法回答的「为什么」之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如果独自继续背负这一切的话,她绝对会崩溃的。 要说出来才行,哪怕得不到安慰也无妨,她只想把这些事说出来。 她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就像过去每一次都会做的那样。 通话音响了很久。是之听着这长长的「嘟——」,反覆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地把今天遇到的这件事复述给五条悟听。 对,要冷静,不可以情绪化,也不能说着说着就哭了,那样就显得太过脆弱了一点。她不想做脆弱的人。 大约在心里把这番叮嘱重复了五遍后,电话拨通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了一句「餵」。 是之哭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紧张。 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成为咒术师呢?这真的有意义吗?我一直没有质疑过自己成为咒术师的理由,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不想当咒术师……悟,你觉得我是个好姐姐吗?」 「是,你当然是。」毫无犹豫的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你是最好的姐姐,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我不是……他们讨厌我了……」 「谁讨厌你?」 是之哭得更大声了。她真不想表现得这么软弱,可眼泪就是自说自话地涌了出来。她抽泣着,把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五条悟。 哭声让她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她努力地试图把整件事完整地复述出来,可是情绪波动实在太过强烈了,害得她的话有点颠三倒四的。但五条悟依然认真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让是之知道他还在电话的那一段。 「我爱他们的方式出错了,对吗?」 是之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仔细想想,我扼杀了他们的成长,也没有给过他们太多的选择。我从没有问过他们对于未来的规划,因为我对自己也没有规划。我只知道,我要当一个咒术师。这不是为了大义,我也没有想要得到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能够看到诅咒,因而我有必要除去这些诅咒,仅此而已。能力伴随着职责,父亲这么教会我,我是一直这么告诉他们的。一直都是……」 声音一点一点轻了下去。是之用手掌盖着眼,明明什么都不想看,却好像还是窥见到了过去的一幕幕。 「长辈们被先祖的理想荼毒了。我以前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因为我唾弃他们愚蠢的想法。可是我现在却变成了他们——我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荼毒他们。我也变成了愚蠢的人……我真的给予了他们『爱』吗?或者说,其实我是在诅咒他们?」 「我明白,但你不可以像这样贬低自己。」他慢慢地说着,「你知道的,你爱他们,比任何人都爱,不是吗?」 是之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拭去眼泪,安静地听着他说。 「可能只是你把太多事情看做了理所应当而已。长姐理所应当担起一切,长姐理所应当不能展现出脆弱,长姐理所应当要为他们提供帮助。你一直就是在这么想的,对吗?」他好像笑了一下,「把负担放下吧,这不是你一定要做的事。」 「可是……」 「他们会理解你的,只要你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就好了。就像今天对我说的一样。」 是之又不说话了。她不是不贊同五条悟的注意,她只是觉得,让她去做这样的决定,好像有点困难。 她也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怀隔阂的弟弟妹妹们。想到要与他们捅破这重痛苦,她就想要逃避。 「逃避也没关系,今天就休息一会儿吧。这件事,留到以后再说就好。」五条悟是这么告诉她的,「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让时间慢慢磨合一切吧。」 「……嗯。」 「好——那现在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他的语气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轻快,但是之还是有些低落。她眨了眨眼,只觉得眼泪酸涩得难受。 「我在家里。」 「家里的哪个位置?」 「床上。」 「躺着呢?」 「嗯。」 「好。你现在站起来,跨出房门,直走。」五条悟突然发号施令了起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看第二层放了什么。」 这番指令好复杂,单是听着,都让是之觉得疲惫了。 「……我不想动。」 「不行不行,快点动起来。要是不动的话,我就立刻跑回家,把你这只小懒虫从床上拖起来。我可是一向说到做到的。」 「好吧——」 是之挣扎着站起身,却觉得有点头重脚轻的。她几乎是慢吞吞地挪动到了厨房。
第79页 依照他的指示,打开冰箱门。摆在第二层的是个深棕色的盒子。她偷瞄了一眼,原来这是一盒生巧克力,看起来好像有点贵。 是之偷摸摸地猜着价格。这时来自五条悟先生的新指令又来了。 「打开盒子,吃一块巧克力。」 「不想吃……」是之关上了冰箱门,「我没胃口。」 「不行,你一定要吃。不吃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五条悟态度强硬,甚至以生气作为威胁,虽然毫无震慑力,但还是足够让是之认输了。她重新拿出巧克力,懒惰到直接用手捻起了一小块丢进嘴里。 绵软的口感,甜得她牙疼,真不愧是五条悟买的巧克力。 「好吃吗?」 「甜死了。」这么说着的是之又吃了一块,「肯定热量很高,我现在感觉非常罪恶。」 电话那头的五条悟轻笑了起来。 「巧克力让你开心一点了吗?」 「唔……也许?」 她也说不明白,但她确实已经不再哭了。从这个结果看来,她应该是变得稍微开心了一点吧。 「那就好……别难过了。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的,不是吗?明天我就会回来了,再等我一小会儿就好。无论与他们的对话会变得多么痛苦,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说。 「你爱他们,我也爱你。是之,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第39章 正餐 79. —2018年8月18日,东京,人行步道— am11:52 是之站在树荫下,盯着树叶的空隙投下的小小圆形光斑,认真思索着今天的午饭应该吃什么。 在与八重家的诅咒重逢之前,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抚慰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慾。可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她却毫无头绪。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为「今天吃什么」这种无聊的小问题纠结过了。在意外发生之后,一日三餐变成了一项只为了生存而存在的进食动作,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甚至尝不出味道。最糟糕的是,在更长的一段时间中,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味觉已经变得很迟钝了。 咀嚼、吞咽。她曾经只会重复这种简单的动作。 可今天的此刻,她正在犹豫着午餐该如何选择。虽然她不太喜欢这种想不出答案的纠结感觉,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庆幸自己能够开始纠结了。 不停搜索着附近评价较高的餐厅,她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是来自五条悟的。很巧的是,这条信息的主题,刚好是她纠结无比的午餐问题。 「今日 11:33 from五条悟 来吃寿司吧![照片]」 是之点开了五条悟发来的这张照片,视线自动忽略掉了占据屏幕足有三分之二空间的五条悟的大脸,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角落处的店名招牌,恰好是他们高中的时候去过的寿司店——也是她差点就被五条悟吃到破产的那家店。 会选择这里,是之知道这绝对不会只是巧合而已。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过去了。 因为寿司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今天也还没有见过他呢。 坐在熟悉的边缘位置,是之莫名想到,这家店的装修竟然十几年来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装着甜酱油的瓶子都是和过去一样的款式。但这并没有让她产生「时间不曾流逝」的错觉,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时间走得很快。 她一手托着下巴,店里的空调风让她觉得有点冷。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纤细的金色项鍊,还有挂在项鍊上的戒指。其实这也并没有多么显眼,但五条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话说起来啊……」 好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是之坐直了身,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把指尖轻轻碰在一起,对他说: 「如果我不幸死去的话,说不定会和八重是枝一样,变成可怕的诅咒。」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骇人的可能性,怎么听都有种难以让人接受的感觉,但这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可能性。是之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可能性的准备,她希望五条悟也是一样。 可他似乎不太情愿去考虑这个结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截断了她的话,无比果断地说:「你不会死,绝对不会。」 说真的,五条悟感觉她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如果是其他时候,那么他肯定会打趣几句。可现在他实在是不怎么想要听到遗言——哪怕是类似遗言的话语也不行。 「所以我说的是如果。」 她倒是显得很轻松,言语间也并没有多少沉重感,好像只是在闲聊着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而已,完全无关生与死的问题。 可他们现在的确是在谈论着生死,这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 「以『死后变成了诅咒』作为前提,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这番对话变得越来越像遗言了,「假如我是失去了理性只会杀戮的诅咒,那当然要立刻祓除我才行呢。但我不想被其他人祓除,我只想消失在你的手里。」 五条悟喝下一口热茶,喉咙却愈发干涩了,话语似乎也变得干巴巴。 「突然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干什么?别把这么折磨人的差事推给我啊。」 他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逗笑了是之。 刚才说的这句话,其实这只是她「遗言」中的一部分而已。剩下的另一部分,她正要说呢。
第80页 她摸了摸戒指,莫名对于接下来想说的话紧张起来了——她有些羞于启齿。 「假如我是不会杀人的诅咒,那就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吧,就像你的那个学生一样……话说起来,他的名字叫什么?我又忘记了。」 说着这句话时,她刚好摸到了刻在戒指上的五条悟的名字。她忍不住想,说出这话果然会让她觉得有种很不好意思的感觉。 「那傢伙叫乙骨。」 在五条悟小声提醒之下,是之总算是被唤醒一点记忆了。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对,对。那个被特级咒灵缠身的小朋友叫乙骨。不过我可不会缠着你,我只是想要待在你身边而已。我相信我能够让你变得更强。」 「我已经是最强了,完全不需要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咒灵来帮我变强。」 五条悟的语气和表情都透着嫌弃,末了还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这番心情贯彻得更加明显了。 「整天就在想这种无聊的事情。」他毫不留情地用力弹了一下是之的脑门,「笨不笨?」 「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我很怕我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 「会有机会的。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五条悟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很想说,其实她不去祓除那个诅咒也没有关系。戒指可以再买新的,内侧依旧刻上他们的名字就行。残缺的身体也没关系,他从来就不曾对此产生过任何厌恶或是怜悯的情感,他爱的也不是这个身体而已。而且是之也已经不再对「将真实的躯体展现在他的眼前」感到排斥了,一切都变得再好不过。 所以停在此刻就好,五条悟唯独不想失去她。 「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五条悟抚摸着她的无名指,「我不喜欢听。」 是之依然笑着——是发自内心的笑。 「在战前自己插个g不好吗?」她把手从五条悟的掌中抽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要是早早地许下了『祓除这只咒灵就回家和你结婚』的承诺,那么我肯定会死在那里啊。所以我要反其道而行之。」 「哦——?」 五条悟故意拖长了尾音,都想为她的教材想法鼓掌喝彩了。虽然在战前插上反g什么的,完全就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事情。 而且五条悟的关注点也完全从是之绝妙的反g偏移到了其他地方。 「所以你祓除了八重家的咒灵之后就会和我结婚了?看来我总算是能够让放在抽屉里的结婚戒指重见天日了。」五条悟调皮地靠上她的肩头,对她wink了一下,「我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哟。快点改名叫五条是之吧,五条夫人。」 是之抖了抖肩膀,强行把这个名为五条悟的超大只温血动物从自己的身上赶走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她说。 「诶——不想和我结婚吗?」 「我也没说我不想啊。」是之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我真的只是举了个典型的g而已。」 五条悟撇着嘴,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但你一定是会和我结婚的,我笃信这一点。」 「这么自信?」 「没错,我就是这么有信心。」他轻轻地为她将一缕散落的髮丝缕到耳后,「但我不想和诅咒结婚,那样听起来会有点变态。所以你要好好地回到我身边才行。」 他知道的,如果是之不在了,他一定无法像爱她那样去爱任何人了。他也只如此深刻地爱过她一个人而已。 他轻捧着是之的脸庞,指尖拂过她的眉眼与鼻尖,用触感记录着一切。 「我不曾说过分开的那三年中我是如何度过的。」他忽然说,「没有提及这件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那时没有表现得很颓废。我就是……像平常那样生活。」 最初,他活得相当忙碌,没有给予自己太多的空闲时间,唯恐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她与她所说过的一切言语。如果当真闲下来了,他就只能喝点酒,让酒精暂时性地麻痹一下思维。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会想起是之。想起她所质问的未来,想起她经歷的痛苦,想起她恐惧着自己靠近时的模样。然后他开始思考,在下一次与她见面时,他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才会不再引发他所不愿回想的所有表现。 直到这一年的一月,他才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他见到了是之。 于是,他们的故事再一次开始了。 「不过我现在已经忘记那天在天台上我摆出怎样的表情了。」五条悟耸了耸肩,「但我应该表现得不错吧?不然现在我们可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抱歉,我也忘记你当时的表情了。我只记得我当时产生了一股异常强烈的想要暴打你一顿的心情。因为你不让我去死,还要求我归还戒指,这真的很烦人。」 「现在呢?现在烦人吗?」 「现在啊……好一点了。」 「只有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行吧。」 五条悟摊手,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一点点的好,心里却固执地觉得,自己肯定表现得相当不错,要不然是之现在怎么可能在笑。 真幸运,今天让她笑了。 明天想要继续看到她的笑,之后的每一天也是一样。 他凑近是之的耳旁,小声说着悄悄话。
第81页 「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回来……这是我给你下的诅咒。」 她又笑了,轻轻点头,低垂的眸光悄然颤动着,始终注视着他们紧握的双手。 「悟。」 她忽然唤他。 「怎么了?」 是之抬眸,正视着他的双眼,也在他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想,她看着的一定不只是五条悟而已。她也在正视着自己。 她动了动唇,其实已经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了,却还是对他说: 「我爱你,一直都是。」 80. —2015年8月18日,— pm9:31 是之迷迷煳煳地醒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但应该是在挂断电话后不久,毕竟她的手机还随意地放在床上。 她扯下乱糟糟裹在肩头的毛毯,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有什么新消息,却看到了整整十通未接电话,都是来自于弟弟彼方。语音信箱中还有两条未读的留言,也是他留下的讯息。 几小时睡眠带来的轻松感瞬间消失无踪,是之立刻熄灭了手机屏幕,让自己重新置身于房间内的黑暗之中。 她不想面对这件事——至少现在不想。 五条悟说她可以逃避,也可以不要现在就面对这件事。那么,就逃避一会儿吧。 她慢吞吞地起床,拿起摆在床头柜的车钥匙。 既然选择了逃避,那当然要以最庸俗的方法排遣所有的负面情绪才行。是之决定出门吃点东西。 她想吃炸鸡。而且一定要是那种炸得焦焦脆脆的、油油腻腻的、一口咬下去能够尝到肉汁的美式炸鸡。这才是她现在最想要的,没有之一。 区别前往离家有点距离但是相当有名的炸鸡店,是之很阔绰地点了大份的套餐,明明她完全没可能吃完,但她丝毫不为这种浪费的行径感到可耻。 炸鸡还未送上桌,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彼方的来电,而是几小时前她用以搪塞的谎言成了真。 她接到了紧急的工作,要求前往练马区的废船厂,协助祓除盘踞在那里的诅咒。 第40章 蛙 81. —2018年8月18日,东京,旧船厂— pm3:42 今日的气温在触碰到顶峰后慢慢回落,从此刻便可以开始期盼阴凉的傍晚了。是之此刻没有盼望傍晚的心情。 她已经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荒废的旧船厂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彻底变成了深红色的大门上没有再多出任何一道锈迹,看起来就好像是脆弱得轻轻一折就能够掰开,但缠绕在栏杆间的铁链依旧牢固,泛着干净的金属色。 自从三年前的意外后,这里就被彻底封了起来。 负责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是位眼生的女性。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她是三年前的祓除行动中的观测员,也是写下是之所看到的那份书面记录的人。 说不清这究竟是否应当算是巧合,但大概率不是。是之既不想也不懂如何与她寒暄,于是便没有说什么。 解开锁链,推开大门。伴随着门框「吱呀吱呀」的摩擦声,是之踏入船厂。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在轻喃的话语中,暗色的屏障笼罩整个船厂。 「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帐」包裹住这方空间,像是编织出了一个巨大的八角笼。站在擂台上的,是名为「是之」的她,与名为「是枝」的诅咒。 与正门距离最近的是第一车间,内里暗得像是黄昏,仅有微不足道的日光从蒙灰的窗中透入。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灰色的毛坯,地上则是白色干裂的漆。是之从不知道,原来这里是如此的破败。 上一次来到这里,是晚上。很暗,她看不清太多东西。 第一车间与第二车间的柏油路面上残留着深色的血迹,是一摊一摊边角不规则的圆形,也有拖成了一道竖线的轨迹。是之的手臂有点疼。 她慢慢蹲下,伸出手,抚摸着干涸的血迹。这是谁的血呢?她想不起来了。 那一晚的记忆却在渐渐復甦。她想起了曾「摆放」在这些血迹上的断肢,与追逐着自己的「青蛙」。 好想说点什么。是之执着地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感慨几句,或是嘆息几句。这样才更像是回到案发现场的受害者应该做出来的事。可是她根本无法感嘆任何事。 诅咒还没有出现,但是之知道她一定在听。 于是她说—— 「其实『死亡』这件事所带来的真正的痛苦,并不是意识到生命的消逝,也不是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被你杀死。最痛苦的事情啊,全部都发生在『死亡』之后。」 她慢慢地走着,解开了缠绕在咒具上的黑布,她能感觉到咒力在涌动。 是谁的咒力?似乎不全是她的。 她继续说: 「彼方和此间领养了一只狗,原本他们应该在祓除了你的第二天接它回家的,但是他们做不到了。而活着的我,是直到一个月后才想起了这件事。我给领养之家的人打了电话,他们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好,似乎是生气于说好要带狗回家的彼方和此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联繫,对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责任感』之类的话。还问我,他们是不是不想要这只狗了。我告诉他们,我的弟弟们死了,所以他们无法领养这只狗。他们安慰我,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82页 「我还没喝到寻所说的最美味的巧克力,还没有见过大助的暗恋对象。我以前说过会带他们一起去迪士尼,可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如果我能早早地知道,我与他们的缘分只会是短短的二十几年时光,那该有多好。至少我可以和他们好好地道别。我甚至不曾对他们说过再见。 「『死亡』很痛,但是『后悔』和『早可以』更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话说起来……你也是时候该出现了吧。」 踏出第二车间,是之在枯井的边缘停住脚步。不知从何时起,她所驻足的布满灰尘与破碎墙皮的骯脏地面已经变成了一潭黑色的水,而她站立在水面之上。 枯井涌出黑水,不停地翻滚着,扭曲的水波凝成一只巨大的青蛙,荆棘缠绕着它。 是之忽然一点也不痛了。她想放声大笑。 「多么令人激动的再会。不是吗,是枝?」 82. —2015年8月18日,东京,废弃船厂— pm10:14 是之啃着能量棒,匆匆忙忙赶到现场,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少女漫画中的主角——主要是「一边吃东西一边狂奔」这一点比较相似。 大致的情况,是之已经听辅助监督说了大概。关于被派遣的咒术师们已经在「帐」内逗留了好几个小时并出现了焦躁不安现象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这种心情,是之能够理解,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一同前来支援的大助早早地等在了门口,准备和她一起进去。 这会儿也不算晚,大助却已经哈欠连天了。 「想睡觉……睡到一半被工作电话叫醒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他抱怨着,脚步拖沓,连拿在手中的手电筒都晃来晃去的,根本拿不稳。 是之真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开始吐槽起来才比较好了。 「你什么时候睡这么早了?」 「就今天。因为我明天要去约会。」说起这个,他倒是精神起来了,「所以想要多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诶——?有女朋友都不和我说的吗?」 「没有没有,还不是女朋友。」大助连忙否认,却不自觉地红了脸,「只是暗恋的女生而已……但明天想要和她告白来着……」 「真的呀?那要好好加油咯。我看好你。」 「嘿嘿……」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第二车间。弟弟的罗曼史终于让是之打起了一点精神,尽管她依旧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已然心有隔阂的弟弟妹妹们才好。 第二车间角落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稍微走近了一点,才听出这原来是语气生硬得近乎像是吵架的对话。他们正在说着和这诅咒有关的事。 「我说了,那边我全部都找过了,没有诅咒!」 「可它不可能逃啊。此间,说实话,你就是没认真找对不对?」 「说话别这么大声嘛……」 「别在这时候拿出姐姐的威严压我行不行?我找了,我真的找了。水井里的尸体还是我发现的呢。」 「哦哦哦你可真棒。那为什么找不到诅咒!」 「别吵啊……」 「是啦是啦我们三等术师就是能力有限。」 「拜託你们……」 他们争执不下,每个人都气红了脸。最年长的世谷被迫担起年长者的重担,努力地试着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却根本没用。他有点慌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幸好,是之来了。 一见到长姐,所有人都噤了声。世界如同被按下静音键。铃音和彼方兄弟站在最后方,目光略有几分躲闪。 是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现在情况如何?」她问。 气氛安静了一下。世谷告诉是之,他们搜遍了整个船厂,都没有找到咒灵的踪迹。废弃的枯井里有两具尸体,暂时无法打捞上来,因此死因暂时无法判明。 「是吗?我明白了。那就再搜索一遍吧。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这个建议,但现在我们只能这么做。」是之飞快地说着,这里浑浊的空气让她觉得难受,「分成两组吧,寻矢大助跟着我,其他人跟着世谷。记得留意房梁的阴影。仔细点,别错过任何的端倪。」 旧船厂的厂房是挑高的设计,又宽又粗的钢筋铁骨间最容易藏纳污秽。 这是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好,那么就散开……」 「等一下!」 彼方拽着铃音站了出来,此间接着补完了他的话:「我们想跟着姐姐你一起行动!」 是之想说拒绝。可如果说出了「不」,那简直就是在把他们之间的矛盾揭露出来给其他人看。是之不确定现在已经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但她实在不想把这件事闹太大。 犹豫了片刻,她点头了。 「那就跟着我吧。」她快步走着,把他们甩在身后,「我要去枯井那里看看。」 「好!」 彼方飞快地追了她,话语急匆匆的。这一点也不像是他会有的情绪。 「那个……姐,关于简讯……」 「现在不要和我说这个。」是之打断了他,「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可是……」 「我不想谈。就这样。」 她加快了脚步,手电筒的光却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凸起的枯井出现在光亮的边缘,这里留下了很多的残秽。是之无法辨认这是怎样的术式所留下的痕迹,但却觉得莫名熟悉。
第83页 她把手电筒放在井的边缘。来时她就听说了井中尸体的事,为此她特地带上了相应的绳索工具。她想要下去看了看。 「此间,你帮忙拉住绳子。」她低下头专心扣上所有的安全扣,始终没有勇气正视他们一眼,只敢讷讷地说,「先别想下午的事。我们现在正在工作。」 她又把这番说辞重复了一遍。 是之的余光捕捉到了铃音在不停地踱步,指尖摩挲着脖颈,眉头紧蹙,像是快要哭了。是之无暇在意这些事,对此间比划了一个手势后,便慢慢下到了井中。 这井不太深,只有几米而已,早已经干枯了,堆满发臭的淤泥,却没有长出任何的草,也见不到太多的水分。两个无家可归者的尸体扭曲地躺在其中,浑身都沾满了血,死因也许是失血过多。 是之抿紧了唇,强忍着噁心试图从尸体的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这狭促的空间让她感到很不自在,更不自在的是她完全找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她搞不明白,遍布在尸体上密密麻麻如同虚线一样的伤口究竟是什么。 血腥味与淤泥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是之真的待不下去了,她拽了拽绳子,让此间拉她上去。 一点一点攀上井壁时,是之感觉到井底传来了微弱的震动。她加快了速度。 重新回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深唿吸了一口气。说真的,那下面的气味真是噁心得让人反胃。双胞胎很紧张地等在井边,一见到她上来了,就急急地追问情况。 「先后退一点……再退退。」直到走远一点了,是之才开始说,「咒灵大概就藏在井底下,而且马上就要出现了。铃音,去……」 直到叫出了铃音的名字时,是之才注意到,原来她在哭。 是之一时语塞,只好转头对彼方说:「那就由你叫其他人过来吧。就和他们说,这里发现了咒灵的踪迹。去吧。」 她轻拍了拍彼方的肩膀,而铃音依旧在哭。起初,她还藏住哭声,但渐渐的却变得抽抽搭搭了,双手也捂着脸,是之总能听到她的吸气声,可却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不知道原因,是之根本无法说出任何劝慰的话。她想,铃音一定也不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只能沉默着,任由气氛陷入僵硬。 忽然,铃音垂下了手,无助似的四下乱瞟了一会儿。 「我……我看看井里是什么情况。」 她这么说着,朝着井走去。 来自地底的震动倏地变得强劲,勐烈得像是扼住了是之的脖颈。她无法形容,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束缚。 「别过去!待在我旁边!」 她伸出手,却无法抓住铃音的背影。但她说出这句尖锐的制止时,铃音的脚步停顿了一瞬,转过头,僵硬得看着她,眼泪落在衣衫上,仿佛难以置信。 是之始终不知道,在那个瞬间,铃音究竟在想什么。她没有做出是之所期望的事——她像是赌气一般,径直朝井的方向走去。 异动骤然停止,是之却更觉得难以喘息。 想要迈步,想要追上铃音,想要把她拉回身边。是之的心中有这么多的「想要」,可她已经来不及实现了。 井中涌出黑水,染黑了整片地面。铃音惊恐地颤抖着,想要转身,却已经太晚。从黑水中伸出的荆棘缠住了她的脚腕,几乎是在同时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尖叫着,向是之伸出手, 「快逃!」 她不是在向是之恳求支援——她想要推开是之。 荆棘将话语撕裂,她也被荆棘撕裂,飞溅的血肉淋在是之的脸上,煳住了她的眼,视线变成茫然的红色。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什么都听得到。 啪嗒啪嗒—— 是肉块掉在了地上。 咕哌咕哌—— 被荆棘缠绕的青蛙在叫。 咔哒咔哒——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生贺番外 没有刀,全是糖! 第41章 sidestory-简单易学的蛋糕制作法 记录 —2020年12月7日,东京,五条家— 站在流理台前,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一大堆原材料,是之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变成魔法师了。 只有魔法师才会有这么多的装备。 不过,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确实和「魔法」差不多——她要做一个蛋糕。 亲手,为五条悟,做一个,生日蛋糕。 大约从一个月前,她就在谋划着名想要实现这个主意了。为了避免被五条悟提前发现自己要做生日蛋糕的计划,她简直就像个犯罪者一样,前前后后分了好几次才偷摸摸地把这些低筋面粉裱花袋电子秤买回了家,还特地藏在储物室的角落里,直到现在都没有让五条悟察觉半分。 这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无论如何是之都想要做到最完美。为了创造最大程度的惊喜感,是之的设想是,在五条悟起床之前完成生日蛋糕的制作。 她瞄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五点半。 昨晚她故意拉着五条悟去看了晚间场电影,还以「一起来玩纸牌吧」为理由,硬生生拖延到了两点钟才让他睡觉。 以五条悟一贯的六小时睡眠为基准,是之需要在两个半小时之内,从零开始把这堆蛋糖面粉变成一个可可爱爱的蛋糕。时间倒算是挺充裕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现在有点困。
第84页 还好只是一点点。 她吨吨吨灌下两大杯黑咖啡,浓郁的苦味让她忍不住发抖,不过睏倦感总算是消失无踪了。 那么,就开始吧! 把菜谱翻到标题为《简单易学的蛋糕制作法》这一页,是之再一次认真地将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了过去。 实不相瞒,这一次她也还是没看懂多少。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根本看不明白了。是之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文字。但既然是公开出版的菜谱书,想来应该是比较靠谱的教程,那就一步一步照着做吧。 先预热烤箱。她忽然想起上一次打开烤箱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对于烤箱这个工具,她一直都用得很生疏。 小心翼翼地调到合适的温度,不知怎么的是之有点紧张起来了。其实她做菜很不错,但似乎并没有做甜点的天赋。几年前她曾尝试过制作巧克力曲奇,也是「简单易学」的那种类型。 结果烤出了一盘完美的焦炭,被五条悟评价为是最适合用来烤肉的助燃物。 她也不求自己今天能够做出完美得可以与面包房的蛋糕媲美。她只希望蛋糕别变成焦炭就行。 分离蛋白和蛋黄,依照菜谱上的剂量加入糖和其他的配料,再把面粉过筛,将这堆东西搅和在一起。 然后她就卡住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少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她没有买电动打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记了,明明电动打蛋机就写在她的购物清单里。 而接下来的这一步,正好是打发蛋白。 虽然做不好甜品也不怎么了解制作甜点的小技巧,但对于蛋白有多么难以打发,是之还是有所耳闻的。可惜只局限于有所耳闻而已。她没感到多少担心,心想着既然不能藉助工具,那就直接手动打发好了。 这么想着的她拿起了打蛋棒。 五分钟后,她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手动打发蛋白的技巧」,什么自信全部都消失无踪了。 原来人生的终点就是妥协。是之在手臂的酸痛中透彻地理解了这一点。 好不容易总算是打发了蛋白。是之把这软绵绵如同泡沫一样的蛋白液倒进先前的碗里,认真搅和了一下,盛进圆形的蛋糕模具中,塞进烤箱里。 按下启动键时,是之痛苦地想到,今天好像要洗很多个碗。不过,进行到这一步,就证明她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等待蛋糕烤好的期间,是之捣鼓起了奶油。在她看来,生日蛋糕必定要裹上厚厚的一层奶油才行。如果是光秃秃的蛋糕胚,那可没资格成为生日蛋糕。 然后问题又来了。还是那个老问题,她没有买电动打蛋机。 这就意味着,继手动打发蛋白之后,她还要手动打发奶油。 光是想一想接下来不停重复搅拌的动作,是之就忍不住嘆气声连连。她甚至动起了出门立刻去买个电动打蛋器的念头,可是这个时间点街上估计都没有几家店是开门的,就更别说售卖电动打蛋机的店了。 「啧……大失策!」 是之轻声嘀咕着,不情不愿地握住了打蛋棒,在心里不停重复着「既然决定要做蛋糕了那当然要做好一点才行」这句话,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通晓麒麟臂的精髓了。 搅拌了整整一刻钟,液体状的奶油终于变得浓稠一点了。是之仰头看着天花板,总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也根本懒得思考,只想继续搅拌。 忽然,门外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游走的思绪慌忙归位,是之被这声音吓得心脏都快要揪紧了。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而后越来越近。是之更慌了,匆忙放下碗,把沾了奶油的手洗干净,慌张之间还不小心碰倒了糖罐子和几个脏碗,但她已经来不及收拾了。 她立刻关了灯,抹黑逃出了厨房,蹑手蹑脚地关好门。 还来不及庆幸现在天还没亮,某个巨大且温暖的东西就粘到了她的身上。 「睡着睡着发现床空了……所以你不睡觉在干嘛?」 五条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依然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简直就像是趴在了是之的身上,声音里也满是睏倦。 「呃——」是之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在做作业的期间偷看漫画被发现的小学生,只能用拙劣谎言煳弄着,「我出来喝个水而已。」 「喝水?好吧。」他彻底闭上眼睛了,「快点和我回去睡觉了,没有你在旁边真的很奇怪……咦,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指尖冷冰冰的,掌心也感觉不到太多的暖意,摸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五条悟还是更喜欢暖乎乎的她。 他抓起是之的手,直接往自己的睡衣里塞。 「赶紧捂捂,别着凉了。」 「……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腰当成捂手的热水袋啊?」 「我会啊。」五条悟说得理直气壮,「走了走了,睡觉去了。」 被五条悟强行拽着,是之被迫放弃未尽的事业(指还没能完全打发的奶油),暂时离开了战场(指厨房),和五条悟一起躺回到了床上。 她想好了,等五条悟重新睡着之后她再偷偷回到厨房,继续打发那坨奶油。然而现实情况却是,她自己也不小心睡着了,还短暂地做了一个满是奶油的梦。
第85页 直到梦中出现了烤焦的蛋糕她才勐然惊醒。一看时间,她竟然睡了四十分钟之久。 哦豁。完蛋。 是之蹑手蹑脚地从五条悟的怀抱中钻了出来。为了避免他早早地醒来,她把捲成一根的毯子塞进了他的怀里,而后立刻冲出了房间。 还没有打开厨房的门,她已经闻到了煳味。 没想到她做了一个如此真实的梦——她真的把蛋糕烤焦了。 是之无话可说。 默默地把这坨圆形焦炭丢进垃圾桶,她重新再战。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次她倒是稍微熟练一点了,只是担心着五条悟时刻会起床,让她不免有点手忙脚乱,总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弄倒了。流理台一下子变得凌乱了很多。 重新把二号蛋糕塞进烤箱里,是之决心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搞砸了。她捧着奶油碗,搬来一个小板凳,直接坐在了烤箱前,密切关注着里面的一切动向。 奶油在一圈又一圈的搅动中终于变成了蓬松的完美状态。至此,最辛苦的这一步总算能够宣告结束了。是之疲惫地嘆了一口气,放下碗,捏着酸痛的手指,好想放空一下大脑。 捏着捏着,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她才想起来,在开始做蛋糕之前,她摘掉了一直戴着的两枚戒指。 失去了戒指的束缚感,难怪会觉得奇怪。还是快点戴上吧。 是之将手伸向流理台的角落,她记得戒指就被放在了这里,可摸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她拿起糖罐和鸡蛋盒,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都挪到了另一边,却只看到了掉落在地的订婚戒指而已。 至于那枚超贵超美从戴上的那天就没有摘下来过的结婚戒指,却完全不见踪影。 继续翻找。她几乎搜遍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今天根本没有去过的地方也看过了,依然没有找到她的戒指。 站在烤箱前,五条夫人瞳孔地震,差点就此停止了思考,然而「弄丢了结婚戒指」这件事太可怕了,她实在是不敢不思考。 可她是真的到处都没有看到戒指——不是她不够认真,而是实在没有见到戒指的踪迹啊。 总不可能是掉到某个视线盲区了吧?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是之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烤箱的内部。盛在磨具中的蛋糕已经变成了蓬松的模样,被橘色的烤箱灯光笼罩着,看起来是诱人的蜂蜜色。 是之的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还来不及为这个糟糕的猜测惊唿,身后忽然传来了五条悟的声音。 「你在做早饭吗?」 哦豁。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是之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倚靠在门旁懒洋洋的五条悟,短短几秒内居然设想出了几十种可能性,甚至连「因为弄丢了戒指而不得不和他离婚」这种荒诞的想法都出现了。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全部坦诚比较好。 她抿了抿唇,有点紧张。 「悟,我要向你坦白几件事……等等。总之,先祝我最爱的丈夫生日快乐。」 五条悟歪着脑袋,摸了摸乱糟糟的头髮:「睡觉之前不是已经祝福过了吗?」 「生日快乐说几遍也不嫌多嘛。嗯,好,现在我要开始坦白了。首先……」是之瞄了瞄烤箱,「我给你做了一个蛋糕,但现在还没有烤好。」 「哇哦——」 一听到这个,五条悟瞬间就不困了。他蹦跶到烤箱前,故意挤在是之身边,好奇地看着里面的蛋糕,发出了好几声夸张的惊嘆。 「亲爱的老婆做的蛋糕,我真的很期待哟!」 甚至还兴奋地说出了这种话。 然而是之笑不出来。她都快哭了。 「还有吧……还有就是……我找不到戒指了。」她急得连耳朵都烧红了,「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也很离谱,但你可不要生气啊!」 五条悟当然不会生气——他就是觉得挺好笑的。 他轻轻弹了一下是之的脑门。 「怎么连结婚戒指都找不到了?小笨蛋。哇——等等。别告诉我,这样的惊吓其实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这肯定是最糟糕的礼物……哪怕是恶作剧,也绝对会是最缺德的恶作剧。」是之气恼地一摊手,「真的,我真的找不到戒指在哪里了。它它它,它就是不翼而飞了!我怀疑它不小心……」 「不就在这里吗?」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举起了手,拿在指间的正是她的结婚戒指,戒指上蒙着一层白色的粉末——它只是掉进了面粉袋里而已。 是之迷茫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想到还应该在面粉袋里翻找一下。她嘟哝着说了一句谢谢,从五条悟的手中拿过戒指,可他却突然收回了手。等是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摆出了单膝跪地的姿势。 「美丽的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拿着戒指的他用夸张得宛若舞台剧演员的语调这么说着,是之都忍不住笑了,向他伸出手。 「看来五条先生是真的很执着于求婚这件事嘛。」 认真算起来,这都是他的第四次求婚了,当然也是最没用的一次求婚——因为他们已经结婚了啊。 「只喜欢向你一个人求婚而已。」五条悟一脸自信地为她戴上戒指,「好,你现在无处可逃了。乖乖待在我身边吧。」
第86页 是之捂嘴偷笑。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是糖,我加了糖! 第42章 荆棘 83. —2018年8月18日,东京,旧船厂— pm4:11 缠绕着荆棘的庞然巨物,是黑色的青蛙。纤细的腿支撑着浑圆的身躯,拖在身后的是长而粗壮的尾巴,想起依然残留着蝌蚪的形态。突出在头顶的球状双眼也是黯淡的深黑,仿佛吸走了一切的光亮。在这双眼中,是之看不到聚焦,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否在看着自己。 但她一定要看着它才行。这是她的先祖,也是凝聚了八重家一切负面情绪的丑陋咒灵。这是在前一次与它的接触时,是之所觉察到的细节。 她从小生活着的那个家,充满了各种各样四散的小小诅咒。有的是嫉妒,有的是自我憎恨,也有其他诡异的负面情感。这些并不是什么危险的诅咒,只是数量有点多罢了,而且几乎每一日都在诞生新的诅咒。等累积到一定程度时,这些诅咒便会消失无踪。 是之曾经以为,是爷爷祓除了这些由八重家所有非术师的普通人所产生的诅咒。直到三年前的这一天,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八重家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都流向了是枝。 所以这是青蛙既是她,也是整个八重家塑造的咒灵。 一直以来,是之都很小心地禁锢着自己的负面情感,不让自己去怨恨这只咒灵,不过并非是出于什么光明正大的正义理由,单纯只是不为了让自己的咒力流向它而已。 此刻它静静地伏着,只有尾巴拍打着地面,最外层的荆棘慢慢散开,垂落在地上。它仿佛不动声色,明明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是多么可怕的模样。 它鼓起嘴,吐出的鸣叫是破碎的字眼。 「八重……爱……是之。你的名字?」 垂在地面的荆棘朝是之爬去,像是黑色的蛇,却生着尖锐的刺。在这些枝条能够桎梏住她的行动之前,就尽数被她斩断了。 断成短短几截的荆棘枝落入满是黑水的地上,却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像是溶解在了其中。毫不意外的结果。 是之拿着刀的左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恐惧。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任何怯懦的感情,她只是忍不住想笑。嘴角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拉扯着,变成了上扬的弧度,夸张得简直就像是小丑的笑容。 就是那种红色的,画在了嘴唇之外的虚假笑容。 她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再度见到了八重家的咒灵——见到八重是枝,她应当如何才好,她又会有怎样的心情。 无数次的想像未能给予她一个完整的答案,正如此刻她也并不知道此刻心脏过快的鼓动究竟是各种情绪在悄悄作祟所导致的结果。 蛙向她奔来,巨大的身躯撞击着地面,带来一阵一阵的震感。是之看着它抬起了前爪,仿佛只是眨眼之间,那纤长的趾与半透明的蹼便抵达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如果被碰到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呢?这是个值得思考一下的问题。 当然也可以不用去费心思考。是之没有让这个可能性实现。 她砍下了青蛙的爪。 啪嗒——黑色的液体从平整的切口中涌出,这也许是它的血,溅在了是之的脸上。 是之笑不出来了。 怎么每次和它对上的时候都会把脸弄脏?真搞不懂啊。 上一次是铃音的血撒了满脸,这一次是骯脏得根本不知道成分会是什么的黑色的水。她敛起笑意,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干净的白色衣衫立刻就被染黑了。 从这一刻起,她的心情开始变得有些糟糕了。 「领域展开——」 她握紧了刀,刺向地面。 「这次不会再让你抢先了……」她喃喃着,「「八重」。」 溢出的咒力以刀尖为中心,构筑出广阔得仿佛没有边界的巨大结界。苍色的天与脚下翻滚不止的海水,群山环绕在四周,缓缓向外扩散着。 这是「无限」的背侧,是具有众多束缚的「有限」。 当群山消失在领域的边界,即为「一重」。而后新的群山将立刻从凹凸不平的地表浮现,再度向外扩散。每一重山都会让是之变得更强,但当第八重山被结界的边界淹没时,领域会被强制解除,哪怕她的咒力完全足够维持领域的存在。 她的时间有限,从这一刻起就是倒计时。 青蛙扑腾着,说出的依旧是寓意不明的奇怪字眼。是之已经不想听了。她冷脸躲开所有的攻击,却还是不小心被割伤了耳朵。 有点疼。血好像流进耳朵的深处了。 青蛙有耳朵吗?她好想知道。 「你还要在这只青蛙里躲藏多久啊,是枝?」 她尖声笑着,砍断了青蛙的两条后腿。在自我復原之前,它再也跳不动了。沉重的身躯因此砸向地面,溅起的海水像是浪花。 「我说,你这是在逃避吗?」 是之跳到它的头上,毫不犹豫地折断了手中的刀,将断刃刺进青蛙突出的眼中。 浑圆的眼球瞬间瘪了下去,从这里面喷溅而出的竟然是清澈的液体。是之真的觉得好惊喜。她笑得更大声了,将断刀扎得更深。 踩在脚下的青蛙不停挣扎,原来它也是懂得痛苦的,这一点她还是现在才知道的呢。
第87页 是之的左手还在颤抖——她太用力了,机械的手臂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但也没关系。她会在领域解除之前结束一切的。 被海水打湿的衬衫紧贴在她的身上。透过这层半透明的布料,金属色左手臂是那么醒目,根本无法忽视。 是之真希望它可以好好看看自己。 「现在,愿意睁开双眼看一看了吗?这可是你制造出来的杰作啊……哦不对,我把你的青蛙弄瞎了,你应该看不到了吧?」她转动着断刃,「居然躲到了现在,难道你生来喜欢蜷缩在这种不自由的小空间里?怪不得迎来了在井中死亡的结局。」 话音落下,青蛙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像是在蓄势待发,也像是死去了。是之并不在意。 她看到青蛙背部的泛起了涟漪,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着。 忽得,背部某一处变皱了,似是被从内侧勐然揪紧,撕开了一条缝。 扭曲的人形从缝隙中慢慢爬出。 是之扬起了比小丑更夸张的笑。 84. —2015年8月18日,东京,旧船厂— pm10:26 视线恢復清澈时,是之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妹妹的头颅。半张脸浸没在黑色的水中,她最后的表情是绝望。 没有眼泪,也没有痛苦的唿喊,是之僵硬地站着。她不觉得自己陷入了大脑一片空白的地步——她相信她的脑中一定被赤红色的鲜血填满了。 青蛙依然在叫,发出的尽是奇怪而诡异的叫声,仔细听起来,就像是人类的语言。 「咯……可?……可爱的,孩子们。」 其他人在尖叫。 「八重的……来……孩子……」 青蛙也在大叫。 是之被迫恢復理智,被迫将视线从地上的头颅挪开。她看到其他几个人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此间很认真地完成了她的嘱託,已经把所有人都叫过来了。而他们惊恐的表情,正是见到了铃音死状的最好证明。 ——铃音被撕裂了。 「别傻站着了,快去联繫辅助监督!这是超出你们能力范围的咒灵!」是之几乎是尖叫着,拽起已经瘫倒了的彼方逃离青蛙与碎裂的尸体,「让他们派更多的人过来,然后你们全部退到「帐」的外侧!」 ——铃音伸出了手。 「过来……吧……我……想念……」 青蛙的叫声逐渐变成更具有含义的话语。 难道它是在尝试对话吗?如果是拥有语言能力的咒灵,那就很麻烦了。是之最讨厌这种咒灵。 ——我没能握住她的手。 杂乱尖锐的回想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钻进是之的脑中,刺得她头痛。她不愿意再去想了,可还是会想。 没能救下她。没能挽留住她。好可惜,好后悔。 如果可以…… 「啊——!」 又听到了弟弟妹妹们的尖叫声。在他们的脸上,是之看到了比刚才更狰狞的痛苦。尤其是此间,他竟然都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仿佛撕心裂肺。 他们在干什么?是之想不明白。她只想赶紧带着彼方和他们汇合而已。不能让他们分散开来,否则结果一定会很糟糕的。 短短的一段距离,在此刻好像变得格外漫长,尤其是踏在这诡异的黑水之中,每一步都变得更困难了一点。是之觉得自己好像是经歷了一场漫长的长跑——只有长跑才会这么疲惫。 站在一起的弟弟妹妹们用恐惧的表情看着她,她却不懂他们的表情。 她把彼方带过来了,不是吗? 彼方的体重压在她的手臂上。她抬了抬手,让他快点站起来。她累得都有些生气了。 「别靠得这么用力了,也别像这样低着脑袋!彼方,现在不是偷懒的时……诶?」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并没有把彼方带回来。如果将名字的长度与身高对应的话,她手中的应该就只是「彼」而已——或者是「方」。 她拖拽着的,是彼方仅剩一半的身躯。他悄无声息地死了。而剩下的另一半身躯,被青蛙衔在嘴中。直到是之看向了它,它才张大嘴仰起头,吞下了那半截断肢。 是之还是很平静。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倒是视线陷入了一瞬的黯淡。 她以为是情绪冲击带来的副作用,甚至觉得也许自己马上就要瞎了,但很快这笼罩着视线每一处的黯淡便褪去了。她看到的是黑色的天与深灰的海,群山环绕在四周。 好熟悉。熟悉得让她可怕。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好像听到有人在问: 「这个……不是是之姐姐的领域吗?」 「……」 无法回答,可这根本不是她的领域,自始至终她也完全没有展开领域。 还是觉得很熟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之好像哑口无言了。 她能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快点离开」。 「这绝对不是你们能够解决的傢伙,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他们却呆滞地站着,像是木偶,但却是颤抖的木偶。在他们的眼中,是之看到了绝望。 如出一辙的绝望,仿佛像是受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蛊惑,是之怎么也无法唤醒他们。 有万千的箭矢从漆黑的的苍穹落下,却不见任何的箭,密密麻麻的,像是细长的雨。是之自知眼力很差,也难以辨明术式,但她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术式。
第88页 是折射了弓矢咒具的术式——八重家独有的咒术。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可这太诡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落下的箭矢隔开了她与弟弟妹妹们。在密集的攻击之下,是之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接连倒下,未曾倒下的也被荆棘裹走,被青蛙吞入腹中。 最后,只剩下她的弟弟还站着了。箭矢刺穿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脸上也仅能看到绝望。荆棘缠上他的腿,将他拽入青蛙的嘴中。 是之抓住他的手。 「快点用术式啊!别露出这种表情!现在……只有……我绝对不可以让你死!」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们没办法打败这只咒灵……」 她握着弟弟冰冷的手,戒指硌得她的指节好痛。 「所以快逃啊,不然就……姐,快逃。」 「不行!我一定要……」 荆棘勐然一扯,是之也被拽向了那宛若深渊的巨口。 大助绝望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 「姐姐,救我!」 青蛙阖上嘴。 大助消失了。戒指消失了。左手消失了。 青蛙张开嘴。青蛙阖上嘴。 鲜血涌出了。右腿消失了。 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名为「绝望」的情绪,也终于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她无力地倒向地面,青蛙依旧在叫。唿吸变得好睏难,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他们绝望的眼。 天顶裂开缝隙,领域缓缓瓦解,就连「帐」也消散了。谁解除了「帐」? 是之看着今夜近乎满月的明月,听到了踩在水面的脚步声。 好像有冰冷的身躯伏在她的身上,什么人的脸遮挡住了头顶的月光,垂下的捲曲长发落在是之的颈间,她依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她看到了,这个紧贴着她的女人,拥有与她相似得近乎完全相同的脸庞。 看着她就仿佛像是在注视着自己。 惊恐、恐惧、惧怕。面对着镜像般的另一个人,是之的心中居然只剩下了这些情绪。 是之听到了尖锐的叫声——原来是自己在尖叫。 而那个一模一样的她,微弱地动了动唇。 「你……你是八重家的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我的名字叫是枝。」 她说。 「『是否』的『是』,『枝条』的『枝』。我叫是枝。八重是枝。」 在名为「是枝」的女人的眼中,是之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是枝用手轻抚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抹去脸上的血迹。 是枝的手是漆黑的,带着不真实的触感,宛若是由这黑水凝成,而非坚实的骨肉。 「我告诉你,你记好了。千万不要相信六眼,他只会骗你……他说他会救我的。他这么说了。」 是之没有在听她的话语。 但被那她冰冷得宛若死尸的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是之看到了她的过去。 第43章 sidestory-希望之形 记录·其之壹 —184■年■月,江户,■■■— 提着小小的橙色灯笼,背着比身高还要长出一大截的和弓,八重家的是枝走在几近荒废的北侧庭院。听说过去这里居住着五条家庶出的旁系,也曾短暂地住过分家八重的人。至于这个「过去」究竟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是枝没有具体的概念。她只知道,她小时候偷跑到这里时,见到的就已经是很冷清的模样了。 但也只是冷清而已,不至于多么破败。毕竟这可是隶属于五条家的地产。 穿过弯弯绕绕的木廊,小心地推开摇摇欲坠的障子,步入方形的庭院中。今夜是新月,四下暗沉沉的,只有手中的灯笼能够给予些许光亮。隔得远远的,是枝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同是十三岁,明明去年是枝还比他高出半个头,今年他却比自己更高了。这是近来最让是枝郁闷的事情。 不过,此刻倒是没有任何郁闷的心情。她抿嘴偷笑,轻轻吹灭手中的灯笼,屏住唿吸,蹑手蹑脚地朝那个身影靠近。她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气息都完全隐藏了起来。 与他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缩小,是枝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了,但还是努力藏起了笑意。 她伸出手,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肩膀,白衣的少年却回头了。 「又想吓我?」五条觉一脸无奈,「你到底是多么执着于想要吓到我?」 「呃呃呃!居然又失败了!」是枝懊恼得都快要龇牙咧嘴了,「我都这么谨慎了!」 五条觉轻笑着,用袖子掩住嘴角的弧度。 「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有着『六眼』。」他眨了眨碧色的眼眸,「六眼连术式都能看破,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身后的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是枝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还摆了摆手,拖长了声夸张地说: 「我知道五条家的五条觉大人是天赋异禀拥有六眼的最强……哇啊——!」 拍须熘马的谄媚话还来不及尽数说完,是枝就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平衡感也随之崩塌。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她勐然想起来,庭院的中央是一个荒废的枯井。她踢到的,则是井的边沿。 如果不是被五条觉及时拉住了她,估计她就要掉进井里了吧。 「你倒是小心一点啊!」五条觉拍拍袖子,话语中依然残留着几分紧张与急切,「为什么不点灯笼?周围这么黑。」
第89页 「为了吓你啊!而且你自己不也吹灭了灯笼?」 她说得理所应当,让五条觉都有点哑口无言了,只好默默地拿出火摺子,重新点燃了是枝与自己的灯笼。他把两盏灯笼摆在井的边沿,朦胧的橘色烛火照亮了他们。 他收起火摺子。 「我没什么天赋,也并不强大。」他忽然说,「在我看来,是枝更具天赋。」 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操控情绪的术式,能够直接从根源消除诅咒。凭藉这种术式,她甚至能够看透他人的情绪,同时还继承了八重家的伤害折射术式,这是常人难以想像的独特天赋。 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独特。 是枝知道,操控情绪的术式是来源自母亲。只不过,母亲的能力是感知大致情绪,而她是更精緻些的母亲。母亲告诉她,她的孩子一定能够拥有比情绪操控更完美的术式。 「人类的希望就是这么一代代延续下去的。」——母亲总是这么说。 「我怎么比得上五条家的六眼?你可要比我厉害多了。」是枝很有自知之明,「而且,我看不透你的情绪。」 「看不透吗?」五条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我以为你一直都看得透我的心情的。」 「没办法,你比我强嘛。我无法窥探比我更强的人的情绪,更不能进行操控。而且也看不透我自己的情绪。唔……你不觉得这有点像言灵术式吗?」 是枝觉得自己说出了一个不错的类比,可五条觉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自己。 「连自己的心情都看不透?」 「对啊。」 是枝点头。她从不知道自己是否快乐,不知道自己是否伤心,也不懂痛苦与愤怒。在她看来,自己的情绪只分为「能够化作咒力的情绪」与「无法化作咒力的情绪」。 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很奇怪吗?」 「……没有。」五条觉低下头,一如既往轻柔的话语,「只是第一次听说,感觉陌生而已。」 「咦?我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五条觉顿了顿,「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我觉得很重要。」 五条觉依旧是注视着她,碧色的眼眸中不知映出了什么,是枝只知道他在笑。 忽然听到他说:「你在笑,我想你现在应该心情很愉快吧?」 是枝茫然地眨了眨眼:「是吗?露出笑容就是心情愉快?」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哦——我明白了。」 那他也一定心情愉快,不然他为什么会对着自己笑呢? 终于看到他的情绪了。虽然并不是用自己的术式窥探到的,但是枝还是觉得很高兴。 在她的眼中,所有人的心都像是透明的水。愤怒也好,欣喜也罢,无论任何动盪,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她合起手掌,就能操控这些情绪。她偶尔会偷偷地改变一下父母的心情,这样他们就能够不对自己生气了。 可五条觉的心,却不像是水。是枝无法形容,因为她从未窥探到半分。但这也很好。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是枝都很喜欢去询问五条觉的心情。 比如像是在这时候,当她讲到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个装神弄鬼洋人说她未来会变得如何如何悲惨却被她当面戳穿谎言的时候,她就很想知道,始终在盯着井中黑暗的五条觉,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情绪。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是枝往五条觉的身边凑近了一点,四下张望着,「有什么东西好看吗?」 「我在看井底。」 「井底?」 「井底长出了荆棘。」 「……哦?」 是枝拿起灯笼,黯淡的烛火无法照亮盘虬在井底的荆棘团。她只好弯下腰,把灯笼伸入井的更深处。什么都没能看到呢,她就被五条觉拽了起来。 「别掉进去了!」 「我哪有这么不小心。」她嗔怪着,还是站直了身,笑嘻嘻地说,「不过,我倒是挺想去井底看一看呢。要不然我现在就下去试试?」 「会很危险的。」五条觉拉着她后退了一大步,像是心有余悸似的,「还是待在井边吧。」 「哦……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放下灯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井中的深渊,喃喃着: 「我也想知道,井底为什么长出了荆棘。」 . 记录·其之贰 —185■年4月,江户,■■■— 一个长得很奇特的洋人造访了五条家,一脸的大鬍子,实在不符合东洋气质。更奇怪的是,他带来了一大堆笨拙的东西。有棕色的木盒,也有古怪的支架。 是枝和五条觉站在一旁看着怪洋人摆弄着这堆东西,心想他捣鼓的应该就是名为「照相机」的东西了。 「说到底,照相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相片又是什么?」五条觉小声在她耳边嘀咕着,「我还是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找人来『拍照』。」 「想当时代的弄潮儿吧。再说了,为五条家新任的家主留下一张相片,这不是挺好的吗?」 五条觉蹙眉:「我觉得不好。而且我都不知道,相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是枝好像在偷笑:「你不知道呀?」
第90页 「不知道。」 「哼哼——」 这下是真的在笑了。 难得能在五条觉的面前摆弄一下学识,是枝当然要笑。她清了清嗓子,同他解释起了「相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就是能把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捕捉在纸片上的一种玩意儿哟,家主大人!」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似的,「真的和你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哦!」 是枝解释得算是很详细了,可五条觉就是想像不出来。 「……和画一样?」 「差不错,但比画更真实!」 「哦……」 勉强有点概念了。然而五条觉依然是很抗拒的表情,不停摇头,念叨着「总感觉不可信」之类的话。 「怎么就不可信了?啊——不会是你不相信我吧!」是枝大声质问。 五条觉急忙否认:「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八重家的家主大人。」 「你一说这话我就知道你不信了!」是枝双手叉腰,气唿唿的模样,「照个相又不吓人,难道你害怕了吗?」 「我没有!」五条觉急红了脸,「我也没说我不照!」 「那就来照啊!」 是枝拽着他向那个洋人走去,把每一步都踏得很响,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 「知道吗?我先前还听说,照相机会吸走人的灵魂哦。正是因为吸走了灵魂,所以才能把所看到的东西如此真实地印在纸上。」 「……」 五条觉顿住脚步。 「突然想起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他僵硬地说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又后退一大步,「所以……我先离开一下。真的是很着急的事!」 留下这几句话,五条觉就匆匆离开了,怎么看都像是害怕了的模样。是枝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咔嚓——突如其来的响声与突如其来的闪光。 她的「灵魂」被捕捉了……才怪呢。 只是拍下了相片而已。 是枝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着从黑布里探出头来的洋人。从这个洋人的脸上,她窥探到了名为「欣慰」与「羡慕」的情绪。 他在欣慰着什么,又在羡慕着什么?是枝猜不出答案。 她只是在想,洋人果然都很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了,一章写不完过去篇( 第44章 sidestory-绝望之兽 记录·其之叄 —186■年■月,■■,■■■— 「猫和狗会生出什么样的东西?」 是枝最小的妹妹向她问出了如此荒诞的问题。 这孩子今年才八岁而已,是叔叔唯一的女儿,因而格外地宠爱,买来了各种西洋的书籍给这孩子看。大概是看多了这种奇奇怪怪的书,这孩子的想法和同龄人总有点不太一样。 大概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所以妹妹才会问出「猫和狗的孩子」这类的疑惑。 是枝回答不出来。说真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问题。狗就是狗,猫就是猫,为什么要费心去思考这两者的结合会诞下怎样的怪物呢?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可不捨得打破小孩的想像力。 而且,这孩子的疑惑与好奇的情绪实在是太强烈了,强烈得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耀眼,撞在是枝的心上,她竟感到了几分酸涩。 她将手拢在袖中,悄悄地合起手掌。好奇与疑惑消失无踪。 「是啊——」她垂下眼眸,不知在看着什么,「会生出怎样的动物呢?」 「老鼠和乌鸦的孩子是什么样的?鱼和鸭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 好奇一点一点又膨胀了起来。妹妹不停地问着。 「人和咒灵,又会生出什么样的东西呢?」 是枝的手颤抖了一下,合起的指尖散开,妹妹的好奇心也彻底无法压抑了。 「是枝姐姐,所以这世上存在人和咒灵的孩子吗?」 「嗯,存在的哟。还记得御三家中的加茂吗?」 她放轻了语调,试图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更像是在说着有趣的故事,尽管她知道她即将说出的会是可怕的现实。既然诉说的对象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那还是温柔一点更好。是枝不想吓到妹妹。 她当然也可以继续利用术式消除妹妹的好奇,但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 「在很久很久之前,加茂家的咒术师曾经与咒灵诞下了九个子嗣——确切的说,是九个没有发育完全、也不曾受肉的胎儿。后来,这些胎儿成为了特级咒物九相图。」 「那它们很强吗?」依然是强烈的好奇心。 「嗯……也许吧。所以才会成为特级呀。」是枝轻抚着妹妹的头,「但仔细想想,它们也并不能算是真正地活着,所以想要判定它们是否强大,其实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不是吗?」 「是这样吗?哦……我明白了。可我还是觉得人类和咒灵的孩子会很厉害。你想呀姐姐,咒力来自于负面情绪,咒灵也来自负面情绪。我们咒术师是操控咒力的人,而诅咒是不会使用咒力的普通人的负面情绪变成的怪物。如果是咒灵和人类的孩子,岂不就无敌了吗?」 她的妹妹说着童言无忌的话语,语气轻快就像是在说笑话。是枝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些无心的话语钻进了她的心中。她也感知到了,说出这话的她的妹妹,有那么几个瞬间是很认真的——认真地想着这种疯狂的猜测。
第91页 是枝也忍不住开始思考,人类和咒灵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她的术式是情绪操控。其他的咒术师们说,这是独特而奇异的天赋。只有是枝自己知道,她的术式存在着难以跨越的局限性。诅咒从来都不只是一种情绪的集合体,她能够控制情绪的流向,却无法做到同时控制复数的情感。 而且,这世上还存在着许多许多她无法理解的情感。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感。 对自身的情绪都全然不知的人,应当如何精妙地操控这世上所有的情感呢? 人类的希望是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术式也是在生命的继承中逐渐变得完美,因而她有着比母亲更精緻的术式。她始终坚信着,她的孩子会让她的术式更完美。 如果她的孩子拥有咒灵的血脉,是否就能够比她更好地操控情感了呢?毕竟,咒灵正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不是吗? 这个疯狂的念头让是枝的心脏勐抽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不该再想这种事了,可不知道什么,思绪就是不由自主地向这癫狂的想法靠近。 独自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她不停地想着这种可能性。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的想法可以达成最好优的结果,她可以藉由这个孩子让情绪操控的术式变得更完美的话,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如果她只是痴心妄想,诞下了可怕的怪物,那也无妨,她大可以亲手杀死这个孩子。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损失了十个月的时间与一次疼痛而已。 成功带来的奖赏相当可观,就算是失败了也还有补救的方法。她会愿意负担一切的后果的。 那么,就去做吧。 她永远是这样,诞生了不可思议的想法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就像是小时候,在听说了井里长出了荆棘的第二天,她便独自跳到了井里,发现原来枯井的底部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土,所以才会长出荆棘。 五条觉曾经说过,她是勇敢的行动派。 此刻是枝却觉得,她也许很懦弱。 她找到了合适的咒灵。它曾是咒术师,死前却被他人的诅咒所束缚,变成了咒灵,只能勉强保持人形。 操控着它的情绪,让它顺从自己。是枝经歷了一场痛苦,那简直就是折磨。咒灵的负面情绪像是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立刻杀死了那只咒灵,第一次产生了「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的念头。 但不管如何,她的狂想已经启程了——她的身体之中,诞生了新的情绪。 最初,这抹情绪是混沌而朦胧的,是枝无法窥见。伴随着它一点一点长大,情感变得日渐清晰。在下雨的日子,是枝能感受到它的焦躁。当她的手轻抚着腹部时,它又会心生欢喜。 她用谎言合理化了这个生命的存在。为了防止任何意外情况的出现,她也不再踏出家门,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期盼着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变成灾难。 漫长的十个月变成了独自一人的旅程,是枝几乎不再与任何人见面。仅有的一次,是她见到了五条觉。 她记得那是雨天,小小的孩子因为雨声而焦躁不安。五条觉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她——与藏在宽松和服下隆起的腹部。 他许久都没有挪开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着无关紧要的某个东西……平静得根本不像他。是枝看不透他的情绪,却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侧了侧身,用衣袖掩住腹部。她很清楚的,这样做根本没用,可她真的不想被五条觉看到现在的自己。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她不停地这么想着,思维几近崩坏。 六眼不可能看不出她的腹中孕育着怎样的生命。不可能。所以他绝对看出来了,绝对。 那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在毫无波动的表情之下,究竟有着怎样的情绪?是厌恶,还是愤怒?为什么她看不出来,为什么她无法窥探? 请让她感知到他的情绪吧,只此一次就足够了……唯独此刻,她必须要看透五条觉的内心才行。 双手手颤抖不止,这些混乱的想法占据满了她的所有思想。她好像无法思考了。 为什么我要做出这种事情呢……是不是不这么做更好一点?他会不会否定我? 她不停地这么质问着自己。她甚至希望五条觉也可以如此质问她。 只要他询问了,她一定会告诉他一切,告诉他所有的想法,哪怕是被他唾弃也无妨。她会依照他的想法做出接下来的决定,她也可以捨弃这个孩子,哪怕她已经感知到了这个扭曲的生命所拥有的全部感情。 只要他问她就好。只要一句「为什么」就好。 可是没有。 五条觉在沉默中转身离开。他始终不曾问过什么,以不言保护着她的秘密。 是枝也不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五条觉,也背叛了自己。这胆大包天的秘密不再是独属于她,却一直藏到了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出生也无人知晓。 未婚生子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至少对于八重家来说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是枝才是这个家的统领者。她牵引着所有人的情绪,让他们不再质疑自己,也不再心怀芥蒂。 她的孩子也像个正常的人类。在他的身上,她从未感觉到任何异常,也不觉得他像是咒灵。 他只是个很平常的孩子而已,有着像极了她的面容,如同所有的婴孩那样慢慢长大,从蹒跚学步变成能够走得稳稳噹噹。是枝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愿是否已经得以实现,但她知道,这孩子能让她展露笑容。当他用小小的手握住她的手指时,她便能够轻易地忘掉一切沉重的事。
第92页 她知道,自己仍需要在现状背离设想之时杀死这个孩子,可她却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狂想。她也不再期待这个孩子展露出与她一样的天赋,她只想他安然长大就好。 这是究竟怎样的感情,是枝也不清楚。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爱」。 可无论她的孩子多么像是人类,他依然是藉由咒灵而产生的生命,就算是枝小心翼翼地藏起这个事实,也终究无法隐瞒多久。 五条家的人知道了这孩子的秘密。 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是枝无从得知。她只感觉到了他们的愤怒,还有强烈的厌恶。他们注视着她,仿佛她也是噁心的咒灵。 现在再想合起手掌操纵他们的情绪,已经太晚了。他们斩断了她的手,再也不允许她操控任何一个人的感情。 他们说她是贪婪骯脏不自爱的咒术师,她心甘情愿地承认。他们想要杀死她和她的孩子,她也没有意见。 她看到了他们的鄙夷,也听到他们以唾弃的口吻说,从她第一次展露术式的时候,就觉得她会是心术不正的人了。 「不停地操控着人心,说不定我们从最初就被你操控了!」 情绪不是人心,是枝永远不可能改变他们的心。可就算是这么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已经在仇恨着她了。 恨意蒙住了他们耳朵,阻挡所有的声音,就算她不停地说她愿意为自己的过错负责,也没有人会听的。 为了不再诞生像她这样的败类,御三家决定「清洗」八重家,所有的术师都难逃一死。 每一个咒术师都被带到是枝的面前,在她的眼前被斩首。她被迫去看每个人的死状,被迫去感受他们的情绪如何从惊恐转为绝望,最后变成恨意与不甘的混杂体,被下落的刀刃切碎。 啪嗒——脑袋掉在地上,情绪消失了。 纷杂却相似的情绪接连刺入是枝的心中,就连唿吸都让她疼痛不已。从那浑圆的伤口之中喷出的鲜血能溅得好高,总是会洒在她的脸上。他们像是排着队来到她的面前赴死,每个人都在绝望中尖叫。 是枝也曾尖叫,也曾痛哭,就在她看到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不要惩罚其他人。杀死她就好,让她痛苦就好,是她擅自实施了荒诞的妄想。 话语无用。屠刀依然落下,鲜血依然喷溅。 恐惧、绝望、憎恨、不甘…… 她无法再落泪了,麻木的心接受着一切情绪的刺痛。 在目睹所有术师的死亡后,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惩罚。 她与她的孩子被推入了长满荆棘的井中。尖锐的刺扎入皮肉,她像是被束缚在了荆棘之中。遥远的苍穹变成了小小的圆形,遥远得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了。 「我们犯错了吗?」——她被年幼的孩子如此询问。 不,不是「他们」犯了错。只是她的错而已。 是她杀死了所有人。 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的身边。他似乎被施加了某种术式,一点一点逐渐地在她的怀里萎缩,情绪逐渐淡去,最后再也无法感知。在井中的的第三天,它萎缩得连身躯都消失在了是枝的掌心之中。 至此,只剩下了她孤单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不这么做就好了,不妄想希望的传承就好了。这些念头缠绕着她,像是荆棘。死亡的触感变得渐渐真实,她好像已经看到了死亡的实态,仿佛只要伸出手,她就能触摸到了似的。 但在她与死亡之间,却隔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五条觉站在井边,低垂的眼眸看着她。不知为何,是枝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也曾以这样的表情,看着井底的荆棘。 他的情绪仍然无法知晓,是枝也无心去感知了。 不要再看了,让她去死吧。 她闭上眼,却听到他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五条觉想要当告密者,那么在那个沉默的雨日,她就会被处死了。 事已至此,她已经无心去猜测是谁发现了这个秘密——就算知道答案也没用。 已经无法挽回了,所有人都死了。 「还有一部分八重家的人没有被处死。他们全部都是看不到诅咒的非术师。」他说,「但他们没有资格再留在这里了。他们会被驱逐至和歌山……我早晨才被告知了所有的事,而这是我唯一来得及做出的决定。现在,我以五条家家主的身份问你,你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过错吗?」 是枝想笑。她扯着嘴角,发出了几声不像样的哼声。 「事到如今还问我这个……」 「不要说这种话!」他的声音迴荡在井中,「别想太多,只要回答我,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原来这不是狠厉的质问,只是他的表情有点扭曲而已。他简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才问出了这样的话。 是枝很累了,视线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很是朦胧。她眨了眨眼,在这短暂的剎那,她想了很多。 想起了掉落的头颅和喷溅的血,想起母亲握着她的手说人类的希望是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希望了,她也斩断了其他人的希望。这一定是最大的罪过。 「是我的错……」她的双唇颤动着,「全部……都是我的错。」 「那就好。只要你说出这句话就足够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的。不用感到害怕,你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第93页 「别在将死之人面前说谎。」 「这不是谎话!」他的声音急切而尖锐,像极了愤怒,「我可曾骗过你?」 「……没有。」 五条觉从来没有骗过她。 「我绝对能救你出来。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于情于理都不该面临死的责罚。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救下更多的人,但我一定要救你。你不会死!」 他说得那么认真,是枝几乎都快要相信了。她知道五条觉没有在说谎,只是这件事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没有人认为她值得活下去,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只有五条觉在不停地说着,她的过错并不是无法饶恕——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而已。 是枝听得倦了。 「你明明知道我在做多么糟糕的事,可是你没有阻止我。为什么?」 「就算是阻止了,也不一定有用吧。」他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告诉你不要下到井底,我也说了那会很危险,但你依然会为了知晓荆棘为何生长而进入井中。你总是这样,一往无前而胆大。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 「我会的。如果是你告诉我不该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停下。」 他似乎是怔住了,许久之后,才吐出僵硬的一句「对不起」。 其实是枝不想听他的道歉。她只是想着,如果在那个雨日,他可以问出「为什么」就好了,那么此刻他就不用说抱歉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罪。就让我一同背负这份罪孽吧。」他坚定地说,「所以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离开了这里之后,再慢慢弥补过去的错误就好——我们一起弥补。」 五条觉向井底的她伸出手。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是枝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如同少年般的清朗。 「就这么约定好了,可以吗?」 他的手明明遥远得不可触及,是枝却愿意相信。 「……好。」 他笑着离开,自此之后再也不曾出现在井边。这并不是背叛,也不是忘却了约定。 在御前比武中与禅院家主同归于尽的五条觉,无法再回来了。不久之后,缠绕在井底的荆棘也与无知的期待一同死去。 从井底捞起尸体,用术式瓦解残躯。当五条家的咒术师确定了犯下过错的罪人不会变成咒灵时,八重家的赦免者终于抵达了他们的流放地。 谁也没有看到,在死亡的希望之中,爬出了名为绝望的诅咒——那是一只丑陋的青蛙。 是枝蜷缩在其中,已然坠入混沌而孤单的梦。 . 记录·其之肆 —■■■■年■月,■■,■■■— 好像有人敲响了门,是枝从梦中醒来。 小小的陌生的孩子们站在不远的地方。在他们的身上,是枝感觉到了最熟悉的气息。 他们是八重家的孩子。 一、二、三……有八个孩子来拜访她了。 她想她应该很高兴,因为她扬起了嘴角。笑容等同于心情愉快,曾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只是这些孩子好奇怪。一见到自己,他们就跑走了。 为什么要跑开呢?别离开啊,我会好好地爱你们的。你们都是可爱的孩子们。 她大声说着。 她合起手掌。领域展开,箭雨落下,山与海包围着他们。她的指尖牵引着他们的情绪,将他们拖入与自己一样的感(绝)情(望)之中。这样孩子们就会愿意留下了。 然后,把他们拉到自己的身边,紧紧地拥抱他们。 可为什么他们一下子又消失了? 曾经用十指操控着最细微的情绪的咒术师,直到此刻也没有意识到,她的情感早已经错位了。 她曾知道爱是亲吻,爱是拥抱,爱是一切的柔软。 她曾知道恨是痛楚,恨是折磨,恨是一切的尖锐。 但现在,什么是爱呢?她又该怎么做,才能表述她的「爱」?好迷茫啊。 于是爱变成了暴戾,思念变成了屠杀。 她永远无法拥抱这些被她用绝望操控了的孩子们。 可唯独有一个孩子是特别的。从一开始是枝就感觉到了,这孩子的情绪是看不见的,也无法操控她。她没有陷入是枝的感(绝)情(望)之中。 这孩子让是枝想起了某个人,藏在记忆之中很遥远的某个人。 好想和这个孩子说说话啊,可是她跑得太快了。 是枝迈开步伐,抓住了她的手。这孩子的脸脏脏的,原来是个调皮的脏小孩。 温柔地擦净她的脸……呀,这个孩子长得和自己真像呢。 是枝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 她看着这孩子,如同在看着自己。 「不要相信六眼。」 她对这孩子说,如同在告诉自己。 说出这句话时,她想起了那个无法被她窥探情绪的人。 其实她从来都未能感知到五条觉的情绪。她也从不知道,自己对于五条觉的感情究竟如何。 在这漫长的百年「生命」之中,哪怕一次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咒灵化的是枝为什么会是只青蛙,一是借了井底之蛙的意思,二是因为「蛙」在日语中的读音和「帰る」(回去)相同,是八重家的后代们想要重回五条麾下的情绪所塑造而成的怪物
第94页 第45章 终末旅行 85. —2018年8月18日,东京,旧船厂— 是之把断刀丢到一旁,坚硬的钢坠入苍色的海水中,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毫不犹豫地折断了从爷爷那里拿来的刀,是之不觉得自己做出的是一个鲁莽武断的决定。她也并不多么喜欢这把刀,这里面充斥满了不属于她的咒力,用起来就像是穿上了别人的衣服。 而且还是尺寸相当不合适的那种,让她颇感不自在。现在终于能够甩开它了,是之只觉得心情轻松。 她看着这个从青蛙中爬出的漆黑人影。 其实是枝仍然没有显露出真实的模样。她用黑色的水包裹着自己,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人偶。是之想起以前买到过的一个拼装类人偶扭蛋,成品与此刻的是枝很是相似。 「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呢?难道你羞于面对我吗?」 是之取下背后的薙刀。今天她带了不只一把武器。 以前的她可不会这么做。 「知道吗?我从小就学会了如何使用多种不同的武器。长戟、矛、野太刀……各种各样的武器。我学得不精,但我至少学会了,只是我不常利用术式折射这些武器的伤害而已。现在我也不准备这么做。我,不会用八重家的术式祓除你。」 她在为自己增加束缚。而那黑色的人形,似乎也在一点一点褪去伪装了。 「对了……话说起来,你现在能窥探到我现在的情绪吗?窥探不到吧。因为我比你更强。被你夺走的性命也早已经变成了我的束缚,你永远无法像操控他们那样,操控我的情绪。不过我还是愿意告诉你哦,我现在心情很好。非常的好。」 这可不是什么谎话,她此刻的确心情轻快——相当轻快。 「知道吗?小时候,只要我保持着轻快的心情去考试,就一定能够考得很不错。情绪的力量真强大啊,这一点你理解得一定比我更加透彻……你终于出现了,午好。今天我会祓除你。」 黑色的人偶变成了原本的模样。是之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镜子前,因为她与是枝实在是太像了。 人在见到与自己相似的东西时,总会感到可怕。是之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摆在商店货架上像极了人的洋娃娃。而在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是枝时,她心里想的是,这个狡猾的咒灵为什么要变成她的模样。不只是单纯的恐惧而已,她甚至有点憎恨,觉得像是被诅咒夺走了自己身份。 而后她才看到了是枝的过去,知道了原来这份相似不是任何人的错。 真要论罪的话,那要去向dna追责才行了。 但是之是人类,而是枝已经变成了诅咒。无论多么相似,她们也不可能相同。譬如像是,是之拥有一只机械的左手,是枝的双手却是由咒力凝聚而成的替代品。 如同神明用土捏出人类,她用黑水让自己拥有了的新的手。倒是不错的想法。 是之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悄然握紧薙刀,微微侧过头——否则脑袋可就要碰到背后其他的咒具了。 「你是……」她的声音像是从水中涌出的气泡,「被赦免的,八重家的孩子?」 「别用『被赦免』这种说法,我没有犯下任何罪孽。」 「哦……过来吧,好吗?」 她向是之伸出手,降下的箭矢却隔断在她们之间。那并非是真正的箭,只是经由术式折射出来的伤害而已,不是具象化的物体,也根本无法阻挡,除了躲避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方式进行抵御。 是之穿过这细密的箭之雨。尽管已经很努力地避开落下的箭矢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刺伤。左手的掌心被穿透了一个孔,不过依然能够正常活动。 机械的手可真不错啊……才怪。 「我曾听过一句诗。『枝是空中的根,根是地下的枝』。是枝,我一定是汲取着你的痛苦而长大的,你也依赖我们的情绪苟延残喘直到现在。我们八重家的所有人都是紧紧盘虬的枝与根。我其实可以理解你的经歷,因为我也曾拥有过类似的感受。但我无法原谅你。你杀死了我的家人——我们一起杀死了我们的家人。」 她们都没有将本该早些说出来的话语坦然说出,她们都沉溺在后悔之中。就像五条悟说的那样,事到如今是所有人的错。 希望也好,绝望也罢,它们都会伴随着生命的延续而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矫正错误的机会只有现在,只此一次。否则未来又会重蹈覆辙。 崎岖的群山伴着海水向外侧扩散,直到触及领域的边界。当第八重山在遥远的边缘消失无踪时,领域的天顶缓缓瓦解,露出更为清澈的、真实的天空。 是之解除了「帐」。她的刀刺穿了咒灵的心脏,这感觉真实得就像是她刺穿了人类的身体,哪怕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歷。 沉溺了漫长年岁的梦,也终于应该结束了。 是枝好像很久都已经没有看到如此宽阔的天空了。 她伸出手,指尖好像碰触到了那遥远的蔚蓝。 「为什么井底会长出荆棘?」 她始终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她曾窥探过井的深处,她也依然无知。 「也许是鸟把种子带到了井里吧。很多植物都是经由这种方式才离开了原本的栖息地。」 「是鸟吗?好,我知道了……」她垂下了手,「六眼……你和六眼……待在一起的时候,会笑吗?」
第95页 「会。」 是之慢慢地在她的身边坐下。从被刺穿的伤口中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感,她的衬衫彻底变成了红色。 她抚摸着坠在项鍊上的戒指。她摸到了五条悟的名字。 「在他的身边,我能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痛快,因为我爱他。」就像此刻,她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爱』这个字,而不是更含蓄的『喜欢』。」 「那就好……」 是枝也在笑。 「我好像知道自己的情绪了。」 青蛙自内而外地融化,是枝也渐渐融入了这浓稠的黑色汁液之中。在彻底消失之前,是之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谢谢」。 明明她根本不需要被感谢。 在青蛙彻底瓦解的尸体中,依然藏着三年前的这一夜被吞吃的肢体。那些断肢紧紧地依偎着她的手,如同幼时在玻璃花房中唱出《花环》这首歌时,大家拥抱着她。 是之拥抱着已然破碎的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恍惚间,夏日的风声唿啸得仿佛像是列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她眯着眼,怀抱不完整的尸体,意识有些模煳了。 她坠入了白日的梦中。 她梦见了一辆列车——银色的列车,她曾无比渴望追上的列车。 如今列车正停在不远处的轨道上。有人从车上下来了,那是她的弟弟妹妹们。 他们走到她的面前,拥抱着她,温暖的身躯是那么真实。最后下车的是过去面前的自己,她也拥抱了是之。 列车缓缓启动,载着弟弟妹妹们和过去的她远去,驶向无尽的永夜。是之留在破晓的黎明中,笑着挥手,送他们离开。 直到这时她才放声痛哭。 她再也不必追逐她的过去了。 86. —2018年9月,东京,復健护理院— 桌上放着一个彩色的塑料小房子,但墙壁和屋顶的部分却被镂空成了圆形或是星形之类的各种形状。不得不说,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房子。 五条悟一手撑在桌子的边沿,看着是之用左手拿起星形的小方块,曲起的手指依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僵硬感,不过她还是顺利把星形的方块塞进了镂空的部分中。 她接着拿起圆形的方块,五条悟听到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觉得我现在像是个幼儿园小朋友……为什么我非要玩这个儿童益智玩具不可?」 「没办法,这是护士的任务。好像是……手眼协调的训练?」 他把方形的方块怼进了镂空的凹槽里,意外的发现这个看起来蠢蠢的儿童玩具竟然还挺有趣的。 是之沉闷地应了一声「哦」,仍然无法体会护士与医生的良苦用心。 这是她的手。就算是「很久都没有使用过」的手,这也依然是她的所属物。这些训练只让是之觉得,她的手好像不属于她似的。 她不喜欢这样。 她垂下手,索性懒得继续匹配剩余的几个方块了,安静地看着五条悟摆弄这个儿童玩具。 「为什么不戴戒指?」 把最后一个方块塞进去的时候,五条悟忽然这么问。 是之记得自己昨天才回答过这个问题。 「因为戴上会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暂时没有戴。」她把昨天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医生也不建议我佩戴首饰。」 「可订婚戒指是不一样的嘛——」五条悟不满地念叨着,「而且你说过的,祓除了八重家的咒灵之后就会和我结果的,可事件结束之后你根本就没有提过『结婚』这两个字。别告诉我,你这是想要抛弃我了。」 这话听得是之头都疼了。 「谁和你许下过『一切结束之后就结婚』这种一听就像是g的约定了啊?」 「你啊。你自己这么讲了的。」 是之果断否认:「我没有,你不能诬赖我。」 「我不管,你就是讲过!」 五条悟忽然闹起来了,仰着脑袋不停乱吵,简直就像是个烦人的熊孩子。 「快点嫁给我!别等了别等了别等了孩子都快等得急死了!明明都已经是最强咒术师了,但为什么想要结个婚却这么难啊!最强咒术师说他想要在其他的同事面前炫耀婚戒啊!」 是之贴着软趴趴的座椅靠背,一脸平静地看着五条悟撒泼打滚,嘴角甚至都没有扯动一下,直到他讲完了,这才慢吞吞地说:「我……」 话还来不及说完,五条悟就强硬地打断了她。 「听好了八重是之,从现在起,只限你说出和结婚有关的话题。除此之外的话我一概不予回復!」 「我肚子饿了,去吃饭好不好?就附近那家披萨店吧,上周我们一起去过的。」 「好!」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背叛了自己刚说的话,拉着是之一起去吃她想吃的披萨了。 以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们依旧坐在第一次来时所坐的靠窗边的位置。这会儿时间还早,店里的人不多,气氛意外得相当舒适。 摆在桌上的玻璃小花瓶中依然插着和上周一样的浅粉色雏菊,只是花瓣的边缘略微有点泛黄了而已。是之轻抚着柔嫩的花瓣,依然感触不到太多的实感。 「那个……」她慢吞吞地开口了,「有件事想和你说。」 「用这种说辞作为开场白,我怀疑你要说的不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第96页 「别乱猜嘛。」 是之把纸巾揉成一团,朝他的脑袋丢去,砸在他的头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我啊,想去旅行。」她说,「一个人去。」 五条悟撇了撇嘴,不停摇头:「这越听越像是为了不和我结婚而临时想出来的说法。」 「又乱猜!」 纸巾团二号发射,成功击中五条悟,而后便轱辘轱辘地掉在了他的腿上。他揪起纸巾团的一角,小声嘟哝了一句「乱丢垃圾可不行」,把纸巾放到桌上。 「想去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想去。」是之给出了这样一个笼统的答案,接着又说,「并且准备用你的钱去旅行。」 「诶——?把我当成提款机了吗?」 是之认真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就是这样没错。」 明明是毫无良心的话语,五条悟却笑了起来。 「是吗?那看来我还能用金钱关系把你牢牢地绑住。」 他轻轻拍了一下是之的小脑袋。 「如果你想的话,那就去吧。旅途愉快。」 87. 她的旅途开始了。 她没有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五条悟只好独自等待着。 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孤独,因为她总是会送来礼物。 九月底收到了俄罗斯的大列巴,五条悟怀疑她应该是知道家里正好缺了一个榔头,所以才送来了如此坚硬的玩意儿。 十一月终于拿到了本该在十月份就送到家中的礼物。这一次是奥地利的胡桃夹子,用锡做成了小士兵的模样。五条悟想起,明年春天应该会有舞台剧《胡桃夹子》巡演。他随手订了两张票。 如果她能在春天回来的话,那就和她一起去看吧。 十二月收到了一瓶透明的水,里面浮着一个小小的独角鲸玩偶,来自北极。五条悟想,也许在歷经长途跋涉之前,瓶中的水,曾是冰原的雪。 一月得到了一个羊毛毡扎的熊猫,但却不是送给他的礼物。依照是之写在明信片上的留言,这是给二年级的熊猫同学的礼物。 送给熊猫一个熊猫,五条悟没搞懂是之在想什么,不过还是把礼物送了出去。收到礼物的熊猫同学有点惊讶,毕竟对它而言,是之可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前辈。 而后是沉默的二月与三月,五条悟怀疑自己被遗忘了,否则是之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送给他。 漫长旅途的终末是愚人节,五条悟收到了最后一份礼物,是由是之送到他手中的,那枚数年之前由他买下的他们的求婚戒指。 「这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结婚计划好像又受到了相当重大的挑战。 是之耸了耸肩,以并不多么在意的口吻道:「你之前说你想要的,所以现在还给你。」 「嗯……我觉得我当时表达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要知道,那天把企图自杀的是之从天台救下来时,他的原话可是「把戒指拿回来之后再去死」啊。如果是之真的那么想要遵守与他的这个约定的话,那接下来不就…… 「放心好了,我现在可想好好地活着。把戒指还给你的意思是,我想告诉你,我们很难再回到过去了。」 痛苦和伤痕都不会消失,她曾对五条悟有过的一切不信任和刻薄也不会因为现在他们能够好好地谈话而彻底遁形。 她忽然很想引用一下富兰克林与墙上的钉子的故事,但这段往事实在是太长了。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说得太多。 她知道五条悟一定能明白她在想什么的。 五条悟确实明白她的想法了,但还是忍不住久久地看着掌心中的戒指,心情不可避免的有点复杂。 「又要和我分手吗?」 「说什么『又』啊……在我看来,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处于交往状态。」她无奈似的摊手,「我提过分手了嘛。」 五条悟急了:「我当时又没同意。」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分手过,于情于理都是如此。 是之没怎么认真听他的强词夺理,只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可是我提过了。所以现实情况就是,我们正处于非恋爱的状态……对了,这个借我一下。」 是之踮起脚尖,不由分说直接摘下了他的眼罩,完全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他的头髮弄得有多么的乱。 她戴上五条悟的眼罩,又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想让头髮竖起来,可她的头髮实在太长了一点,只能软趴趴地垂落着。但也没关系,她不是很介意这种小细节。 清清嗓子,是之压低声线,学着五条悟的语气,如同漫不经心似的说: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五条悟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她这是在模仿自己过去曾说过的告白。 他笑着轻戳了一下是之的眉心,说她这是全世界最糟糕的cosy,完全没有学到精髓。对于这样的评价,是之依然不介意。 她等待着五条悟的答案。 他似乎沉吟了很久,但实际上也没有等待太久,是之就听到他故作正经地说:「我这个年纪的人,只会进行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 「真巧,我也一样。」 五条悟挑起眼罩的一角,笑看着她。
第97页 「目标一致。那我们就交往吧。」 他说。 从这一刻起斩断过去,他们将要拥抱的是无限的未来。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接下来是甜糖番外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梗可以评论告诉我,只要还没标完结我就都会写出来哒_(:△」∠)_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啵唧每个人一大口! 第46章 五条先生想让她笑-1 五条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但不对劲的对象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再过不久之后就要成为他夫人的是之。 至于不对劲的理由,说起来可能略有几分荒唐,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可他就是觉得,是之最近好像不怎么笑了。 确切的说,也不是完全不笑。遇到可爱的事或者是可爱的人,她当然会露出笑容,眼中也有笑意,可那更像是礼貌性的笑容,总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看搞笑类的综艺节目或是电影时,她也会笑。但不是抽动嘴角扬起笑容,而是发出类似于「哼」一样的笑声。五条悟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她「哈哈哈」过了。 如果只是这样而已的话,五条悟倒也不至于觉得不对劲。真正让他感觉到这问题的紧迫感,是前些天在挑婚纱的时候,她的嘴角全程都没有抽动一下,以异常冷静的目光掠过挂起的每一条裙子,完全不像是即将要成为新娘的人该有的心情。 在沉着的她的衬托之下,全程傻笑的他看起来实在有点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五条悟想了一整天,得出了两个可能的猜测。 也许是她的笑点变高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和自己待在一起根本笑不出来。 假如是前者,那似乎有点不太妙。 假如是后者,那就相当的不妙了。 想了想,他决定好好地询问一下是之。 「为什么你最近都不笑了?」 「我没笑吗?」 是之放下了手中的杂志,摊开着随意地摆在沙发扶手上,歪着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显然很是困惑。 就算是听五条悟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她最近究竟是如何不笑了,她也依然困惑。 「我觉得我每次都笑得很走心啊。没有哈哈哈,也只是因为那些作品没有好笑到让我想要哈哈哈嘛。就是这么简单。」 她甚至还自信满满地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自信到五条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復她比较好了。不过,那个最不妙的可能性,倒是可以就此顺利排除了——是之只是纯粹的笑点变高了而已。 可五条悟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纠结这点小事,就是想要听是之在他面前哈哈哈,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 ……决定了。 五条悟要让她笑! 定下了作战目标,那么接下来就该积极制定作战计划了。五条悟思索了一会儿,想到的却都是类似于恶作剧的主意。可他并不怎么想对是之实行恶作剧,那样可是会失去初心的。 虽然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想来想去,五条悟选择从最俗的这一招开始做起——他决定亲自承包今天的晚饭。 其实平常在家的时候,他们是不怎么做菜的。理由很简单,纯粹就是嫌麻烦。且少数几次动用家中厨房,也都是是之下厨。理由也很简单,纯粹是因为五条悟不会做菜。 他的烹饪水平仅局限于将半成品速食食品变成能端上餐桌的正常食物。 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能说是很不错了,至少是之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提出过什么意见。她甚至还说过「总觉得你亲自下厨做菜会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之类夸张到了极致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体会一下不可思议的感觉吧——她肯定会笑的! 这么想着的五条悟不再犹豫,立刻冲进厨房,打开冰箱确认起了家里所有的食材。以现有的这些东西,正好能做出是之喜欢的塔可。 丝毫没有任何犹豫,五条悟捲起衣袖,立刻开始作战计划。不知道塔可怎么做也完全没关系,反正只要求助无所不能的谷歌小姐就万事都能迎刃而解。 五条悟自信且乐观地这么想着。然而这塔克做着做着,一大堆的问题却出现了。先是炸玉米饼的时候油温不够高,以至于面皮变成了诡异僵硬的质感。再度尝试的时候却不小心炸过了头,本该金黄的玉米饼变成了和锅底差不多的颜色,滚滚的油烟随即触发了烟雾报警器,响亮的警报声吵得他头疼,他慌忙关掉警报。 「你在干什么?」循声而来的是之站在门口看着他与流理台上的一片惨状,一本正经地说,「是想炸了厨房吗?」 「……我没有这个打算。」 「真的吗?但怎么看都觉得你这是在炸厨房啊。」 是之慢吞吞挪到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躲开依旧在噼里啪啦溅着油滴的热锅,好像有点明白五条悟在搞什么了。 她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拖长了声,说:「嗯——看来你实在没什么做菜的天赋呢。亲爱的小少爷还是好好地待在厨房之外的地方吧,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就好。」 她拍拍五条悟的后背,温柔地把他请出了厨房。五条悟的作战计划就此宣告失败。 但没关系,他可以实施作战计划二号!
第98页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二号计划的具体内容就是了。 但没关系,他可以飞快地想一个! 再度经歷了一番苦思冥想,在数日之后,五条悟决定抛弃(并不存在的)初心,选择用恶戏的方式让是之笑。而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主要还是因为中午起床打开衣柜时,有意无意地瞥见到了是之挂在防尘袋里的细吊带长裙。 五条悟记得这是她很早之前买的,是价格不菲的中古货,红色丝绒的材质与精緻简约的款式哪怕是以现在的眼光看来也依然很美,可他从没有看是之穿过这条裙子。 似乎在她心里,这更像是一件观赏品,而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 也正是在看到套在所以外的防尘袋时,他的二号作战计划成型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搜寻着是之的踪迹。 在客厅的沙发上,五条悟成功捕捉到了一只野生是之的出没踪迹。 裹着毛毯的她团成了一颗毛球,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戴着眼镜握着手柄认真盯着墙上显示器的屏幕,表情凝重地玩着游戏。 表情凝重也正常。这游戏的对战实在是太难了,是难到连顺利玩通关的五条悟都觉得棘手的程度。 以她此刻沉重的表情来看,估计是已经被强到无话可说的小怪血虐过好几次了。 五条悟大唿好耶。 这可真是个绝妙的逗她笑的好机会! 他悄悄退回到卧室,关上门,取出防尘袋里的裙子,全程没有让是之听到任何一丝的动静。 他是这么盘算的——穿上是之的裙子,站到她的面前。 她绝对会笑。 只是,这条裙子的尺寸实在是太小了,布料又没有弹力。五条悟勉强能把裙子套上,但是拉链根本拉不上去,勉强拉紧一厘米已经是极限了,剩下的部分只能松松垮垮地敞开着,他的整个后背都露出来了,实在有点冷。 不过这裙子本来就是露背的设计。没事没事。 五条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心想着还是速战速决吧。 大义凛然地跨出卧室,他把每一步都踏得格外的响,还哼着轻快的小调,心情好得不行,只可惜是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依然专注于游戏。 那得好好地吸引一下她的注意力才行了。 五条悟倚靠着电视机,摆出了一个相当妖娆的姿势,松垮垮的肩带随之滑落了几分。 既然追求刺激,那当然要贯彻到底啦。 他对是之wink了一下。 「早上好,宝贝。」 其实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了。 是之的眸光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她扯了扯嘴角,终于笑了。 只不过,露出的是一抹看不出情绪的冷笑。 她面无表情地丢下手柄摘下眼镜,把毛毯裹得更紧了一点,弃屏幕中刚刚登场的boss于不顾,径直向五条悟走去。 五条悟感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 当听到是之开始拗手指的时候,他更觉得不妙。 他赶紧逃了。但是之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五条悟被紧紧追着,绕了整个家十分钟,最后还是被当事人是之逮住了,狠狠地压倒在地上,实在是凄悽惨惨戚戚。而这当然是五条悟顺水推舟的结果。 因为气唿唿的她也很可爱。 他轻轻握住是之「温柔地」压在他肩头的手,如同耳语般低声说: 「别这么急不可耐嘛宝贝。」 「呵。」是之发出一声冷笑,「再油腔滑调的话,我就要用暴力的手段对你进行制裁了!」 「……你已经在这么做了。」 坐在他的身上用手压着他的肩膀,这还不是暴力的手段吗? 是之气得牙痒痒。本来她就因为总打不过boss战而心情烦躁了,真没想到居然还要面对这么典型的五条悟式恶作剧,她的心态都快要崩了。 她发泄似的扯着五条悟的头髮又狂揉他的脸,气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狠狠地发泄一顿之后,才总算是能大声责备他了。 「你要是有特殊的癖好,我没有意见。但不准用你硕大的骨架折磨我的裙子!」 五条悟撇着嘴角,可怜兮兮的。 「好啦好啦,我错了。我再给你买一条新的也可以嘛……」 是之刚消下去半分的怒火立刻又膨胀起来了。 「以后不准偷穿我的衣服更不准说出这种可恶的有钱人发言!」 「后半句话我可以接受,但对于前半句话我有异议!」 五条悟同学「啪」一下举起手,认真发言,声音嘹亮。 「你明明每天都在穿我的衣服!偷穿我衣服的傢伙真的有立场指责我吗!」 一边这么说着,五条悟扯掉了是之裹在肩头的毛毯。果不其然,今天她穿着的又是他的针织衫,衣服的下摆都碰到她的膝盖了,简直就是变成了裙子。 他把是之歪斜的宽松领口扯正,却笑得分外得意,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 这笑容与质问都让是之脸红。她急急地自我辩解道:「这……这两件事的性质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了?」 「呃——」 她词穷了,也根本想不出她不打招唿就穿五条悟的衣服和五条悟不打招唿穿她的衣服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根本性的区别。 本质上……好像一样嘛?
第99页 如果真要细细地说,那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她的小身板不会对一米九尺寸的衣服产生任何伤害,而五条悟绝对会撑坏m号裙子吧。 她义正辞严(但其实还是有点心虚)地把这番理论砸给了五条悟,一说完就动手开始扒起了他身上的衣服。但说到底她还是温柔的。她大度地把自己的毛毯丢给了五条悟,勒令他在穿上正经衣服之前不许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穿好之后记得过来帮我打boss战。真是的……我差点就能打败那个boss了!」 她碎碎念似的小声嘟哝着,气唿唿地走了。五条悟不紧不慢穿好毛衣,心里却已经偷偷地构思好了作战计划三号。 这次一定能让她露出笑容。 第47章 五条先生想让她笑-2 睡得迷迷煳煳的,是之忽然感觉到有个粘人精枕在了她的胸前,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果然伏在她身上的是笑看着她的一只名为五条悟的超大型生物。 眼皮好沉。是之轻咛了一声,困得忍不住眯起眼,但还是抬手拍了拍五条悟的脑袋。 「为什么你今天起这么早?这不像你。」 她的语气里满是拖拖沓沓的困意,似乎还有几分抱怨似的不快。 不快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五条悟起床太早了,让她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幼稚的危机感——要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她比五条悟醒得更早啊! 她当然想赶紧起床,以证明自己没有落于人后,然而困意实在是太过强烈了。她现在单是这么眯着眼保持些微的清醒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想要让她自觉地起床,那完全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不过五条悟也没有想要刻意阻挠她的睡眠。只是单纯地因为过会儿就要出门了,所以她才想在是之的身边多腻一会儿而已。 但对于是之一醒来就说出的这句话,五条悟很有异议。 「说得好像我是那种每天都会赖床的人一样。」他轻扯着是之的耳朵,「我是因为要去给亲爱的学生们上课所以才比你这条懒虫起得更早。」 「哦对——」困得快要睡过去的是之已经懒得反驳他了,只口齿不清地说,「差点忘记了,你是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 虽然口齿不清,但她还是在「优秀」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刻意的揶揄。五条悟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今日份的夸奖。 揉揉脸蹭蹭鼻子摸摸头髮,五条悟的小动作一大堆,却让是之更加困了。快要睡着的时候,是之感觉到他轻轻地搂住了自己。 「快点给我一个早安吻。」他凑近是之耳边小声催促着,「没有你的吻,我这一天都会很颓废的。快点快点。」 「唔……」 是之已经困得彻底闭上了眼,声音变得更加懒懒散散黏黏煳煳的了。 「不要嘛,我只想躺着……要不然你亲亲我好了。我想要悟悟的亲亲。快点快点。我很困所以不想献上自己的吻。」 一转攻势,现在撒娇的一方变成了是之。 相互撒娇最为致命,倦态的她又更占优势。于是只好由五条悟让步,轻轻地亲了她一下。 「再多睡一会儿吧,睡美人小姐。」 「不要给我取这种奇奇怪怪的外号……」 是之嘟哝着,想要惩罚似的捶他一下,可是已经闭起了眼困得不行的她完全无法确定五条悟的方位,这一拳也挥了空,只打中了空气而已。 这笨笨的动作看得五条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握住是之软绵绵的拳头,帮她不小心捲起的衣袖重新整理好,塞回暖乎乎的被窝里。 「好,优秀人民教师要去教书育人了。五条夫人今天也要好好地工作哟!」 他元气满满地大声说,只可惜这份元气完全没能感染到是之。 她依然很困。 「还没有结婚,所以我还不是五条夫人。路上小心,记得早点回家。」 她一边认真地纠正着,一边往被窝的深处挪了挪,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说早安,匆匆忙忙在话语的结尾补上了一句「早上好」。 五条悟依旧笑着,并不介意她的过分严谨。又轻吻了她一下,他终于愿意从柔软的床上起来了。可才走到卧室的门口,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了。 「本来想回家之后再问你这件事的,但我实在是不想等待好几个小时。这太久了。」他承认他没有耐心,也不想把心事藏太久,便直接说了,「我们周末去泡温泉吧,怎么样?嗯……干脆去个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好了。」 没错,这就是他为了实现「想要让是之笑」的目标而制定的三号作战计划。他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温泉。 「温泉?」 是之瞬间什么睡眼惺忪都没有了。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满脸惊喜。 「你要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岂止不困,此刻的她甚至可以说是精神十足,连说话时会有的倦怠的睡意的消失无踪了。她坐起身,像是难以置信似的眨了眨眼。 「为什么突然想去泡温泉了?我以为你不喜欢的呢!诶……难道你不是真正的五条悟吗?真正的五条悟真的会主动和我说想要去泡温泉吗?」 还记得上次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他就是一副兴致缺缺的表现,害得是之一直都以为他是厌恶温泉的那种人,在那之后她也就没有再主动提过温泉之类的话题了。
第100页 如此看起来,他好像也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讨厌温泉啊。 是之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她受教了。 大概是她说出这话时的语气太过大惊小怪了一点,五条悟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没有多用力,但却碰出了分外响亮的「咚」一声,好像真的砸在门上。他不由得笑出了声,用温暖的指尖揉了揉是之的额头。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煞有介事般拖长了声说:「对——没错——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个虚假的五条悟。但想要带你去温泉,这可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事情了。」 是之捂嘴轻笑,扑进了他的怀里,像只小兽似的蹭着他的肩膀,嘟哝这说:「什么嘛,你也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人呀。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我一直都以为你不喜欢温泉。」 「没有,我喜欢的。」 不过五条悟是真的想不起来上一次去温泉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原因了,有可能是因为那处温泉不怎么让人满意,不过现在再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五条悟索性不再去想。 他故作气恼地戳了戳是之的腰,以一种分外懊恼的语气说:「早知道你会对温泉这么兴奋,我就先讲这个话题了。大失策!」 五条悟真情实感地懊恼着,然而这番「大失策」的始作俑者是之却依旧是嘿嘿笑着,完全没有任何的自觉。 「所以我们去哪里?去箱根好不好?」她轻轻晃着五条悟的手臂,「虽然现在离新年还有很久,没办法顺便去观摩一下箱根驿传的比赛,但是箱根肯定会是非常有趣的城市!」 五条悟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好,现在优秀人民教师是真的要去上课了。再不出门我就要迟到了。」 实际上每天上课他都会迟到五分钟,而且每一次都是精准的五分钟。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行为好像也能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准时? 是之很自觉地乖乖松开了手,轻推着他的后背,催促他快点出门。 「今天也要认真当个好老师哦!」在他离开之前,是之还不忘多唠叨了这么几句,「我会好好叮嘱惠惠,让他监督你完成教学任务的!」 「啊——?」五条悟满脸不情不愿,「由学生来监督老师,那我不是很丢脸?」 「谁让你是个不正经的老师。这份丢脸羞愧感就是给予你的惩罚哦!」 这说法好像还挺有道理,不过五条悟是一点也不想接受。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一边说着「你的话让我很受伤」,一边又向是之索求了一个吻,心满意足之后才出门。 至于作战计划三号,也在平稳正常地进行着。这主要还是得归功于最近相当太平,因而职业咒术师是之小姐的悠闲时间很多。她慢悠悠地挑选着最合适的温泉旅馆,出行计划中的大部分都是由她制定的。 但她并不知道,这次温泉旅行的本质,是五条悟想让她笑。 不过无知也无妨。这个计划的成功点正是在于无知。 于是,在晴朗的周末下午,他们抵达了位于箱根郊外的一家温泉旅馆。但由于旅馆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太郊外了,负责开车的是之差点迷路,导航软体又因为信号太差而几近罢工。弯弯绕绕地驶过好几条小路,这才总算是回到了正确路线上。 现在是旅游淡季,这家并不怎么出名的温泉旅馆显得略微有一点冷清。但这样的冷清也很好。如果有乌泱泱一大群住客,是之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家旅馆的附近有一片保护得很好的自然景观,还有间小小的动物神社。离神社略微有点距离,不过也不是太远,骑车就能到了,正好旅馆也提供了自行车租赁的服务。 对动物神社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是之,在登记入住之后,毫不犹豫立刻就向前台借了一辆自行车。 没错,只借了一辆。还专程骑到了五条悟的面前,尖锐的剎车音被拖得好长好长。 「上车!」 她拍拍自行车的后车座,姿态神情狂放不羁,宛若一个不良青年,自信到了极致的语气仿佛她不是在骑自行车,而是驾驶着贵到不行的跑车似的。 五条悟盯着这个又低又矮还很小的后车座,沉吟了好久。 「坐在女孩子的后车座,感觉很逊啊。」他说。 「逊吗?我觉得无所谓哦。」是之一脸兴奋,但还是努力敛着嘴角的笑意,「快上来快上来!我载你去玩啊!」 五条悟有理由相信,是之就是为了此刻放肆地说出这句「我载你去玩」才选了这家温泉旅馆的。 既然如此,那就满足她一下吧。 一米九的五条先生耸了耸肩,坐上她的车后座,蜷缩着身子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熊,无处安放的腿只好委屈兮兮地折着。 是之回头看了好几眼。确定他坐好了,这才用力一踩脚蹬。谁承想,第一下居然没踩动。 是之瞬间脸红,一时竟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五条悟的问题还是自行车有问题。 屏住唿吸,她更用力了一点。 自行车缓缓前移了几厘米,龙头却晃动个不停。是之死死按住剎车,表情有点凝重。她回过头,看着正在忍笑的五条悟,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要不然……我们交换一下位置吧。」
第101页 五条悟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你的力气这么小啊?」 是之可不愿意贊同这种说法。她急忙反驳:「明明是你太沉了!」 「好吧,这也是原因之一。」五条悟站起身,轻拍了一下是之的肩膀,让她坐到后面去,「还是让我载你去玩吧。」 「知道啦知道啦。那么接下来就拜託五条君啦。」 是之慢吞吞地坐到后车座上。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有些久违了,她也有点想不起来上一次被人用自行车载着是什么感觉了。 可能那都要追溯到童年的时候了吧。 「坐稳了吗?」五条悟回头。 「嗯。」 「要不要抱着我的腰?抱着我的话肯定能坐得更加稳。」 这一本正经的语气听得是之只想笑。 「才不要呢!抱着你的腰什么的,你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吗?」 「真的不抱我啊?好吧……」 虽然这么说着,但其实五条悟也不觉得有多么失望或是沮丧。他轻踩脚蹬,自行车沿着坡道轻快滑下,微有几分凉意的风从发间吹拂而过。 「那我们就出发啦!」 作者有话要说:  简直像是高中生恋爱! 第48章 五条先生想让她笑-3 骑在狭窄崎岖的乡间小路上,是之有点后悔没有借两辆自行车了。 「我怀疑我会被甩下去。」 已经乖乖抱住了五条悟的腰的她胆战心惊地小声嘀咕着。 「到底是你骑车骑得太不稳了,还是因为这条路不够平整?」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五条悟否认得信誓旦旦,是之勉强相信了。还好这段崎岖的小路并不算太长。很快,神社的朱色屋檐便透过纤细的枝叶,出现在了视线的一角。 悠悠闲闲地骑车绕着神社转了一圈,五条悟到处都没有找到停车场之类的地方,只好把车停在了进门处的台阶旁,还差点忘记上锁了。 「我好像就没怎么骑过自行车。」他把车锁钥匙塞进是之的口袋里,「无下限术式太好用了。」 「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 五条悟点点头,分外坦诚:「就是这样没错。」 「嘁——」 是之嫌弃似的拖长了声,可还是挽住了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走进神社。 神社是供奉着神的场所,偶尔也会变成充满诅咒的地方。但在这个收留了各种流浪小动物的神社里,却并不存在具体的某个神,挂在正门门口的名牌上也只是写了普通且草率的「动物神社」几个字而已。 一进门,便有一大群毛绒绒的大狗小狗拥过来,尾巴甩得欢快,简直是粘人得不行,这其中还挤进了几只亲人的猫,在是之和五条悟的腿边不停打转,喵喵叫个不停,向他们索求爱抚。 屋檐上也趴了几只猫,都是懒洋洋的模样,还有团起身子睡着的。走廊横樑下挂着鸟笼,乌鸦在里面蹦跶。 与其说这里是信徒诉说祈愿的神社,倒不如说是借了神的名义拯救小动物。 是之轻轻抚过每一只狗的小脑袋。被不计其数的毛绒绒包围着,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连眼神都变得柔软了。 没有人能抵抗毛绒绒们的威力。 除了五条悟,因为他满心满眼都只有是之。 他偷偷举起了手机,拍下了此刻温柔得不行的是之,毫不犹豫立刻把这张照片发到了社交网站上。 「satorugojo:[图片]原来我老婆是迪○尼在逃公主( v )真的太可爱了啊啊啊今天也是想为我的可爱老婆流泪的一天!」 按下「发送」键,五条悟的心情无比畅快。 今天他也很成功地撒了一波狗粮呢! 「嗯,大概是错觉吧……」是之忽然转过身来,微微眯着眼,以一种仿佛看穿了一切似的目光看着五条悟,「你刚才是不是在偷拍我?」 「是的。而且我还把这张照片po到社交网站上去了!」 五条悟一点都没有隐瞒,也完全不想隐瞒,说话的语气好像还略有几分得意的既视感。就算是之不问,他待会儿也会主动把这个坏意行为亲自抖出来的。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偷拍是之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是之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着「我倒是要看看你把我拍成了什么样子」,在口袋里翻了好久,才总算是找到了手机,轻轻松松地就翻到了五条悟一分钟之前刚发的这条动态。 图片还没有完全加载出来,是之就听到五条悟的焦急催促了。 「快给我点赞!」五条悟从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话语近得连吐息都缠绕在耳畔,「这条动态的第一个贊必须是你才行!」 是之慢吞吞地戳亮了这条动态的小爱心,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第一个贊有特殊意义吗?」 「这样就能证明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 五条悟说出这话时的语气简直正经到了极点,眼神也真诚,害得是之差点就信了。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番理论完全就是一厢情愿的强词夺理。 她觉得有必要好好地反驳一下才行了。 反驳的话语还没想好,是之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小小的盲点。 「我不是第一个给这条动态点赞的人啊。」是之把手机举到五条悟的面前,指着小红心下的某个名字给他看,「三轮比我点赞得更快。要是依照你刚才的说法,那么三轮才是你心里的第一位吧!呜……五条悟,你这个渣男……」
第102页 是之可怜兮兮地垂着眼,毫无徵兆地开始演起来了。这演技不去角逐奥斯卡小金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什么!?」 五条悟摘下墨镜,一脸凝重地盯着屏幕,不自觉蹙紧了眉头,不过倒是没有多么紧张。 他冷静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话语果断。 「放心,我现在就把她拉黑。这样你就是第一个点赞的人了。」 是之眨了眨眼,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别这样啊,三轮被强行塞了一口狗粮已经很可怜了,你就别给她制造二次伤害了。」她扯了一下五条悟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耳旁小声说,「反正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 她的唿吸轻扑在他的耳边,这般距离感让五条悟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那就别去多在意动态点赞的顺序了吧。 五条悟搂住是之的肩膀,与她一起走向神社的更深处。 笼统地在神社里逛了一圈,其实这里也不是特别特别的有趣。先前骑着自行车在寻找停车点的时候,是之就感觉到了,这间神社并不怎么大,没想到内部更小。不过,能够看到这么多可可爱爱的小动物们,确实是相当治癒人心了。 神社后门附近的小房子被设计成了纪念品售卖出,能买到绣着猫猫狗狗的御守和铃铛,还有明信片之类的小东西,印在上面的也是神社里的小动物。 是之翻看着明信片,在看到其中某一张时,略微停顿了几秒。 「你看这张。」她把明信片拿给五条悟,「觉不觉得这张上面的狗很像奇多?」 「嗯……确实有点像。」 一样都是毛绒绒的、有着大垂耳朵的黄色狗狗,只是奇多的眼睛更圆一点而已。 五条悟把明信片还给了是之,虽然在笑,心里却在想,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她说过关于奇多的事情了。 她不常主动提起,他也不曾刻意去问。他偷偷打量着是之,暗自希望她不会想太多。 但她还是想了太多。 「想起奇多就会忍不住想起大助那个不负责任的臭小子。都是因为他,所以奇多才会变成我的狗。」 她把这张明信片压在了其他几张的下面,微笑着抬起头,看着五条悟。这不是他希望是之露出的笑容。 可她还是继续说着: 「说到狗了,就会想起彼方和此间他们本来要养的那只狗。然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其他人……我还是有点想念他们,但只是一点点而已。」 「就算你对他们的思念有一大堆也没有关系。」五条悟轻抚着她的脸颊,「不管是渺小的牵挂还是庞大的想念,他们一定都能感觉到的。」 「嗯,我知道。我也没有在伤心。」 是之把那张明信片重新抽了出来。 「话说起来,我之前想过,要不要领养一只新的狗。」 「是吗?」五条悟调皮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想要一只怎么样的狗?」 「养了新宠物的话,它会不会在无形之中变成奇多的替代品呢?所以我想了很久,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养狗更好一点。」 是之耸了耸肩,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知道宠物不会去想这种纠结的问题,可是我会纠结。我也总是在想,如果有了新的狗,要怎么面对新一次的死亡才好。它们的寿命太短了,而我们是小小的它们所拥有的一生。只要养了宠物,就必然要想到它的死亡。可我现在不太有精力去考虑这种事。」 五条悟摇头,小声说:「你养着我就够了。我要独占你所有的爱!」 「你不是已经占据了我的全部了吗?」 「还想要更多。」 「真贪心啊。」是之轻戳五条悟的鼻尖,「原来你是个贪婪的傢伙。」 五条悟故意发出了很夸张的一声「嗷——」,像是被她戳痛了似的,但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用力点头,应下了是之的这番评价,不忘顺便补充了一句:「只对你贪婪罢了。」 又开始嘴甜了。再听下去,是之觉得自己大概就要面临血糖超标的危机了。她赶紧碰了碰五条悟的手臂,把不知从何时起就紧紧抱着自己的他稍微推开了一点,没想到却收到了他的异议。 他只想抱着是之啊。 「可我要写明信片了。你这么抱着我的话,我会写不好字的。」是之用手肘捅了捅他,「快后退一点。」 「好吧——」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挪,不安分的手却依然搭在她的腰上,认真看她在一大堆不同的明信片中抉择不定。 她想给硝子和真希各写一张。这是只属于女孩子们的礼物。 「猫和狗,希希会更喜欢哪一个?」是之向五条悟徵求起了意见,「我知道硝子肯定更喜欢猫。」 五条悟贊同似的点了点头:「确实,她每天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倒是挺像猫的。真希的话……」 他从一大堆明信片中挑出了印着凶神恶煞狗狗脸的这一张。 「这只表情很臭的狗就很像她,就寄这张给她好了。」 是之噗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呀……我要向希希告状了哟!」她赶紧把这张明信片藏了起来,「怎么能把女孩子说成恶犬呢?」 还是选择这张萌萌的玄凤鹦鹉吧。她想。
第103页 她翻过明信片,先在背面写下了地址,一笔一划端端正正,认真的像是个小学生。不经意间,余光瞥见到五条悟也拿了一张明信片在写着什么。 是之很想看看他在写什么,可这会儿实在是不适合分神——要不然肯定会写出错别字的。 「你在给谁写啊?」她盯着笔尖问道,「三轮吗?」 「我干嘛要送给三轮明信片?」 「因为她刚才第一个给你点赞了?」 「什么奇奇怪怪的猜测……」 五条悟笑了,飞扬的字迹在地址栏写下「纪伊大岛」。 「这是寄给你爸爸的。」 第49章 五条先生想让她笑-4 「哦……啊——?!」 是之迟钝了半秒钟才意识到五条悟说了什么,不由得惊讶到叫出了声,拿着笔的手抖了抖,写到一半的「to 真希」差点变成一条丑丑的直线。 不管怎么想,五条悟给出的回答都太过于惊人了一点。是之怀疑他这就是在故意唬自己,便探头探脑地偷瞄起了五条悟正在写着的这张明信片,没想到写在细横线地址栏上的果然是和歌山八重家的住址,收件人旁也明晃晃地写上了父亲的名字。 是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并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她还以为五条悟和她的家人之间没有太多联繫呢。 去年在祓除是枝后不久,她带着从咒灵腹中找到的断肢回到故乡,安葬了他们。五条悟陪着她一起,他们顺便也见到了那些「久违」的亲人们。也许是因为有五条悟在,长辈们的悲痛神情之中似乎掺进了异样的病态和狂热。是之已经不太记得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那一天的他们也根本不愿将宝贵的视线分给她,哪怕半秒也没有。 八重家的咒灵已经消失无踪,可他们被荼毒的情绪与理想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这份扭曲会在是之这一代结束,这是她唯一庆幸的事情。 那天唯独会注视着她的,是她的父亲。只是他始终没有说什么,一如既往地寡言,也不去常看她失而復得的左手,总是低着头,苍老的头颅直到五条悟在准备离开小岛前说起他会与是之结婚时,才重新抬了起来。 「是吗?那就好。」 他的语气像个普通的父亲,还不忘叮嘱他们回去时路上小心,到家之后要告知他一声之类的。 在那之后,是之就没有回去过了。父亲依然是她的父亲,只是他们之间的联繫当然也不可能立刻就恢復到过去的模样——况且在意外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是一对日渐疏离的父女了。 但在旅行时,她为父亲寄去了礼物。他们开始恢復沟通,尽管他们之间的上一次通话,还是在刚开春的时候,短短几分钟的电话中竟是沉默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长。 她和父亲之间的往来就是这么少又这么可怜。所以她是真的想不到,五条悟居然背着她和父亲打好了关系。她的心情实在有点复杂,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惊讶还是单纯的羡慕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把这份心情表达出来,只能酸唧唧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你和我爸关系这么好啊……我现在才知道。」 「当然啦,你爸爸可喜欢我了。」五条悟无比自信,「他经常会向我偷偷打听你的事情哟!」 「哦……」是之恹恹地应着,压低了头,好像是有点脸红了,「那他最近怎么样?」 「蛮好的,就是稍微有点风湿骨痛,不过已经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吃吃药就行啦。哦对,他让我别告诉你这件事,以免你担心。」 「哦……」 又是恹恹的应声,是之盯着这张明信片上还没来得及写下什么的空白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继续写着自己手中的这份给真希的明信片,可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身旁五条悟的笔尖上瞟。 这个距离下,很难看清写在纸上的文字。况且是之的视力也不是特别好,五条悟还把手放在了桌面上,害得偷窥成功的难度成倍增长。 既然偷看没有成果,那么是之索性就不再偷偷摸摸的了。她放下笔,直接蹭到了五条悟的旁边,俨然化身成了一个粘人的手臂挂件,光明正大地看他给父亲写明信片。 她原本还以为五条悟会写一点很正经的内容,比如像是「祝您身体健康」之类的,但没想到他写下的居然是「这只狗有您的神韵」这样一句好像不太礼貌但又有点可爱的话。 写下这种话,其实是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她果然还是觉得,既然是寄给长辈的东西,应该正经一点才比较好。 「在我旁边待了这么久,是自己也想写点什么吗?」五条悟笑着把笔递给她,「想写就写吧,我会把我的这张明信片上的空白部分留给你的。我很大度的。」 是之轻哼一声,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揶揄道:「这和大度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从五条悟的手中拿过了笔,沉思了一会儿,才在明信片的空白部分写下了一句什么。 ——请一定要保重身体。ps.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最近并不是很忙。 她原本还想写下更多的,可那样的话就不是一张明信片能够塞得下的篇幅了。她只好就此停了笔,在句号的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顺便替五条悟签了名,这才把几张明信片一起交给神社里的工作人员,由工作人员代为寄送。
第104页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寄到啊。以邮政系统一直以来的可怜效率,说不定要等待好几天吧。」慢悠悠地跨出神社的大门时,是之忽然这么说,「要是在我们的温泉之旅结束之后好几天明信片才寄到希希和硝子手里的话,那是不是会有点尴尬?」 五条悟完全不觉得担心这种小事。他的心里已经有解决方针了。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他竖起食指,浑然一副严肃模样,「只要我们在箱根多待几天,待到她们收到明信片之后再回去不就可以了吗?」 「不要把你的消极怠工表现得这么明显啊,五条老师。」 「这可不是消极怠工,这只是……」 「别否认了,明明就是消极怠工!」是之从口袋里翻出自行车钥匙,丢给了五条悟,「快点开车啦,五条老师。」 「没问题。」 被她唤了几声「五条老师」的五条悟心情分外轻快。他果然还是最喜欢听是之叫他老师。 骑上车,五条悟刻意绕了另一条远路回旅馆。骑着骑着,他忽然发现,是之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骑自行车载他去玩」的这个奇妙念头。不过这样也好。 因为坐在女孩子的后车座真的太逊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五条悟感觉到自己的风衣外套被拉扯了一下,衣摆微微抖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衣服里,但并没有乱动。 不用回头,五条悟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坐在后车座的是之小姐掀起了他的外套,偷摸摸钻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呢?」他问着,「觉得冷吗?」 藏在衣服里的脑袋晃了晃。 「没有。不冷。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小事。」 风衣外套蒙住了她的话语,声音也变得有点闷闷的了。五条悟感觉到她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腰,温暖的掌心紧贴着他。 「小时候,要是遇到了下雨天,我爸爸就会骑自行车送我去上学。他总是套着一件深紫色的雨衣,很大很长的那种,然后让我钻进他的雨衣里,因为我那时候没有自己的雨衣。」 她说起的似乎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事,但也并不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对我来说,雨天是深紫色的天空和疾速地掠过视线的湿漉漉地面,还有自行车链条吱呀吱呀转动的声音和爸爸的后背。水滴拍打在紫色的雨衣上,雨天离我好近好近,可只要在他的雨披里,我从来都不会被雨水打湿。一次都没有。嗯……那种感觉,和现在很像哦。」 说着,她探出了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头髮不小心被弄乱了,直到五条悟伸出手,为她捋顺髮丝,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五条悟说了一声谢谢。 「我悟了。」五条悟神情严肃,「我明天就去买一件深紫色的雨衣!」 是之知道他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于是她故意相当不配合的完全不笑一声,只气鼓鼓着脸,认真说:「你这完全就是没懂吧。明明是老师却阅读理解零分,好丢人!」 「诶?零分不至于吧。我觉得我这起码是七十分的阅读水平。」 「十分,不能再多了。」八重老师的决定不容置喙,「这还是看在你认真做答的前提之下才给出的同情分哟。」 「啊——好吧——」 五条悟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可怜巴巴的成绩。 把车停回到旅馆的车棚里,钥匙归还至前台。这个季节天暗得很快,他们好像还没有做什么,这一整个白昼便就飞快地消失无踪了。 不过天黑了也好。是之心里一直觉得,泡温泉是一定要在晚上进行不可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也没怎么泡过温泉呢……」 她捧着木桶,和五条悟一起走向温泉池。 「毕竟海岛上是没有温泉的嘛。离开了和歌山之后又忙着祓除诅咒,完全没时间享受人生。」 「现在不就享受到了吗?」 「嗯。所以我现在心情很不错哦。」 她微微翘着嘴角。这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笑,五条悟心满意足。但如果能够听到她「哈哈哈」的话,他绝对会更加满足的。 他最大的期待之一,就是听她畅快地笑出声。 至于为什么只是「之一」而已,这当然是因为…… 「接下来我们要体验的就是传统的混浴温泉哟!而且现在这家旅馆里登记入住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哦!」 五条悟笑得好大声,嘴角扬起的弧度显然是计谋达成的得意。 「之之期待吗?」 「我怎么觉得是你比较期待呢,五条幼稚鬼?」 第50章 五条先生想让她笑-5 也不知道温泉旅馆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人登记入住是不是单纯的巧合而已,总之这已经是事实没错了,是之也没什么意见。 要是和不认识的异性一起泡在同一池温泉里,她肯定会觉得异常不自在,忍耐不了多久便立刻转战女池的。且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五条悟身上的话,她肯定也是会偷摸摸地醋一会儿的。 但既然今天混浴池只会有他们两个人,那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嘛。 在五条悟的面前,是之很少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察到混浴这件事的本质应该是很浪漫很旖旎的,甚至都没有往旖旎的方向想。
第105页 会变成这样,怎么想都是因为她是个并不多么浪漫的人所导致的。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做出过什么格外浪漫的事情。 伴随着恋情即将走向第十年,她觉得自己对五条悟的态度已经日渐步入老夫老妻的状态了(只有她单方面这么认为),恨不得直接切入相濡以沫模式(这当然也是她单方面的想法),总觉得这样相处还挺不错的。 这可能就是导致了她最近不常笑的元兇之一——她的心态总是在奇奇怪怪的时候会表现出奇奇怪怪的成熟。 可惜本人对此毫无自觉,因而就算是听到五条悟轻快地说「没错我就是很想和你一起泡澡哟」,她也只是疏松平常地应了一声「哦」,疏松平常地捧着木桶走进女士淋浴间,疏松平常地认真沖了个澡,疏松平常地裹着浴巾走向温泉。 疏松平常到让五条悟都不由得产生出危机感了。一瞬间他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她低着头走路完全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她只是停在池子的边缘却不和我一起泡温泉? 五条悟莫名感到了一种不平衡感。他鬼使神差地从暖水中起身,直挺挺站在是之面前。可就算如此是之依然没有多看他几眼,只是把指尖浸在了水中而已,表情淡淡的,看起来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好烫……」 她小声嘀咕着,把手缩回了浴巾里,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淋浴间的水太冷了,而且又没有其他人在,感觉孤单到心都冷了。刚才待在那里面的的每一分钟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洗着洗着就被冻到猝死!」 她用力地颤抖了一下,哪怕只是回忆一下几分钟前那段糟糕的经歷她都觉得冷。她有理由怀疑,那完全不热的热水澡害得她的体温降低了不少。 如果就这么直接浸入温泉的话,是之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真的会猝死。 还是在旁边坐一会儿,让身体先暖起来吧。 是之这么想着,拢了拢肩头毛绒绒的浴巾,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点。湿漉漉的长髮搭在浴巾上,染湿了一大片。 直到这时候,她才总算是注意到五条悟了——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投下的影子太过碍眼所以才抬头看了看他而已。 「你站着干什么?」她眯起眼,被温泉的蒸汽烘得都有点困了,「不会觉得这样很冷吗?」 五条悟微微扬起头,俯视着他,怎么看都像是不满的模样,撒娇似的嘟哝着说:「你都没有好好地看我一眼。」 是之蹙起眉头,完全没搞懂他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看……哦!我悟了!」 迷茫的神情一扫而空。是之露出无比自信的笑容,从柔软的浴巾中伸出手,拍了一下五条悟的肚子。 啪——好响的一声。 「很漂亮的腹肌!我感觉到你最近认真健身的成果了!well done五条君!」是之沖他比了个大拇指,「但是千万不能骄傲哦。接下来要好好地继续保持才行呀,五条君!」 这过分亢奋的语气听得五条悟怀疑是之已经转职成为健身教练了。 虽然被夸了很高兴,可他总还是觉得有点不满足。 「你倒是往腹肌以下的部分看一看啊!」 「你倒是别这么光明正大地搞黄色啊。」 是之抱怨似的说着,用套在手腕上的橡皮筋把湿发挽成了髻。突然变得平淡的语气与先前落差实在太大,五条悟差点心肌梗塞。 他轻哼一声,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盼头了,便又回到了温暖的水中,阴阳怪气地说:「看来你已经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了。」 猝不及防,他也开始演起来了,俨然是要和是之一起争夺奥斯卡小金人。 是之满脑袋问号,茫然与困惑,差点听得整个人都傻了。 「啊?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怨妇语气?」她偷摸摸地戳了一下五条悟的后颈,「别说的好像你是我的小情人一样好不好。」 五条悟往旁边偏了偏头,不让她乱弄自己,但也不说什么,只是闭着眼,怎么看都像是生气了的模样。 是之用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肩膀,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似的,还问:「生气了吗?」 「没有哦。」 她又锤了锤:「生气了吗?」 「没有哦。」 再锤几下:「生气……」 五条悟立刻打断了她:「没有。」 「哎呀,好啦好啦——」 是之慢吞吞地浸入温泉里,像哄小孩一样揉了揉他的脸,大声地说: 「我最喜欢悟了!」 浮起的氤氲熏得她的脸颊泛起浅浅一层绯红,就连鼻尖也变得粉粉的了,看起来莫名有点像是圣诞麋鹿。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她,五条悟当然没办法生气。再说了,他原本也没有在生气啊。 他捏了捏是之的耳朵。明明完全没生气,可他还是用故作大度的口吻说:「那我就勉强接受你的这份爱吧。」 「什么叫『勉强』嘛!」 是之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又是清脆的「啪」一声响,听起来着实骇人,不过一点也不疼。 五条悟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抱着她。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会无比珍重地接受你的爱。」 「这才像是丈夫该说的话嘛。」 是之靠在他的肩头。被温暖的水包裹着,好像什么疲倦感都随之消失无踪了。从发梢滴下的水滴落在肩头,依然是有些冷。
第106页 她长舒了一口气,唿出的气息在五条悟的耳边打转,比平常要更炽热几分。 「感觉你的身体比温泉水稍微凉一点。」她喃喃着,「果然是因为这个水太热了吧……啊不行了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她挣扎着从五条悟的怀抱中抽身,急匆匆地为这难得的混浴体验画上了句号,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太满足,但也无可奈何。 没办法,她太耐不住热了。 逃离了过热的温泉「地狱」,重新置身于秋日的空气中,是之却又觉得冷了。她只好加快脚步回到了旅馆房间里。避开了阴冷的风,这才总算是能够好好地唿吸一下了。 湿漉漉的长髮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吹干,是之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而且还是工作相关的电话。她只好放下吹风机,任由半干的髮丝披散在肩头。 微卷的髮丝还没有好好地梳理过,看起来有点过分蓬松,一看就是未来五十年都不可能面临秃头危机的水平。但实在是太蓬松了一点,害得她总是忍不住分心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头髮。 可这蠢蠢欲动的想法还来不及付诸实际,她便感觉到五条悟悄悄地挪动到了她的身后,看来也是盯上了她的头髮。 起初他还在好好地帮她梳顺捲曲的髮丝,但弄着弄着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了。虽然是之看不到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可直觉和以她对五条悟这傢伙一贯的了解,她几乎可以坚信,五条悟绝对是在对她的头髮捣乱。 果然,很快五条悟就不满足于只是梳她的头髮了。他的动作变得有点像是在轻轻地拉扯着髮丝,是之摆在桌上发绳也被他拿走了。大概是错觉,她好像还听到了五条悟在笑。 总觉得头髮的状况变得愈发不妙了起来。是之伸手到背后,戳了戳五条悟,想让他稍微收敛一点,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停下。是之没办法了,只好任由他乱弄,心想着挂断了这个电话之后一定要好好地捣鼓一下他的头髮作为报復才行。 漫长的工作电话终于迎来了一句「再见」。是之放下手机,疲惫地长嘆了一口气。也是在同时,五条悟不再乱弄她的头髮了。看来他的调皮总算是结束了。 是之实在是不敢去想自己的脑袋究竟变成了怎般模样,只好板着脸,佯装恼怒地质问五条悟究竟在对她的头髮做什么。 这么直白的询问当然钓不上任何有用的回答。五条悟不怀好意地笑看着她,发出了如同得意般的「哼哼」笑声。 每次他这么笑,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是之莫名紧张。她索性不再质问了,赶紧跑到了镜子前一探究竟。 原来是他给是之梳了一个双马尾。而且还是小女孩才喜欢的高高的双马尾。是之记得,从小学两年级之后,她就没有再梳过这个髮型了。 她重重地一嘆气,真不知道是应该感嘆一下五条悟梳双马尾的手艺不错,还是应当抱怨几句了。 总之,还是先把这个幼稚的髮型给散开吧。 她是这么想的,可却被五条悟义正辞严地拦住了。 「双马尾这么可爱,多让我看一会儿啊!」 他握住是之的手腕,语气正经得不行。 「而且,难得梳了一次双马尾,就顺便表演一下那个嘛!」 「诶?不要!」是之脸红了,想也不想疯狂摇头,「才不要表演那个给你看呢!」 「啊——可是我好想看!那个好可爱的!我想看可爱之之!」 「不行!」 就算是被果断拒绝,五条悟依然没有放弃,继续可怜兮兮地磨着。 「拜託了,让我看看可可爱爱的之之……」 他又开始嘆气起来了,趴在是之的肩头蹭来蹭去。 「那个真的超可爱的啊——所以再让我看一次就好!我的心已经被可爱之之夺走了,今生或许不再会有悲喜……」 「你好烦哦……唉,就表演一下给你看吧。」 「好耶!」 第51章 五条先生想让她笑-6 面对着此刻满眼期待的五条悟,是之只想嘆气。 虽说她确实是做出了让步,愿意大度地在五条悟的面前表演一下「那个」,但说实话,她还是觉得有点害羞的。 一想到上次对五条悟做出「那个」的时候他分外灿烂的笑容,她就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 尴尬着尴尬着,她自然而然地退缩了。此刻她的心情像极了「同意参加派对但却又突然反悔了不想去又不好意思主动说出拒绝于是只好期待派对发起人取消活动」的那种社恐患者。 此刻,是之的心中也浮现出了同样不切实际的期待——总而言之她就是不想主动说出拒绝。 那就只能用旁敲侧击的方式了。 「如果要表演那个的话,肯定得有蝴蝶结髮饰才行啊。」她晃了晃脑袋,微卷的发梢也随之摇晃了起来,「没有蝴蝶结,那就算是扎了双马尾的髮型也是没有灵魂的!」 她说得义正辞严,简直是严谨到了极点。 这番话点醒了五条悟。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可好像并没有多少担心,只是拍了拍是之的肩膀,让她稍微等一下。 是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总觉得五条悟下一秒就要从包里掏出蝴蝶结髮夹了。 如果他真的像哆啦a梦那样拿出了根本不可能在这一次的温泉旅行中用到的蝴蝶结髮卡,那么是之可就要好好地质疑一下这趟旅行的用意究竟是单纯地想要在休假日放松放松,还是纯粹只想要看她表演「那个」了。
第107页 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五条悟并没有拿出蝴蝶结髮卡——要是他真能拿出来的话,那是之可能要好好地对他进行一次爱的谈话了。 但他此刻拿着的,就只是两张纸巾而已。不等是之反应过来,他又开始捣鼓起她的头髮了。 把纸巾折成长条,绑在马尾辫上,再稍许调整一下。简略版的蝴蝶结髮饰就这么诞生了。 「这下就完美了!」 五条悟一脸得意,让是之都有点想笑了。可她还是很想说:「谁会把纸巾当成蝴蝶结啊?而且这未免也太粗糙了一点吧。」 「这只是极端艰苦环境下的权衡办法罢了。」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故作语气沉重,还用力一拍是之的肩膀,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好像是在说着什么正事似的。可惜这番虚伪的正经维持不了太久,下一秒他就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轻轻捏着是之的脸。 「但就算是这样,我们家之之也还是好可爱!」 「好好好,多谢夸奖。」 是之拍掉他那疯狂作乱的手,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她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旁敲侧击的契机,且五条悟的意志还意外的相当坚定。 看着他那充满了期待的透蓝眼眸,是之心软了。什么不情愿和紧张害羞也瞬间消失无踪了。她默默地背过身去,试探似的小声说: 「那……我开始了哦?」 「好!」 「对了对了,不许偷拍哦!」是之恶狠狠地警告着,「也不许录像!要是你这么做的话我会生气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你觉得我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五条悟的语气信誓旦旦,甚至还质疑起了是之的询问是否真的有必要,却没想到她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是之知道五条悟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所以她才会特地警告这么一句啊。 五条悟被她的这番直率回答伤到了,也不再说什么了,以免说得越多便会被她反驳得更多。是之也好心地不再乱说实话了,沉默地深唿吸一口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么,就开始吧。 是之转过身,双马尾盪起轻快的弧度,嘴角漾着甜到不行的笑容。 「妮可妮可妮——让你的心也跟着一起微笑!」 她比了个爱心,对五条悟wink了一下。 没错,这就是最近大火的某个少女偶像的招牌动作。自从前不久是之闲着没事模仿了一下之后,就一不小心戳中了五条悟奇奇怪怪的萌点,害得他不小心觉醒了不可言说的属性。 这么描述可能有点抽象。总而言之,五条悟就是疯狂想看她妮可妮可妮。但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还是会感觉到一阵心脏被击中的幸福感,不知不觉扬起满足的笑意。 但是之却觉得,会让他如此着迷于妮可妮可妮的原因,怎么想都是因为之前在被他问到「如果生活在没有诅咒存在的世界那么想要从事怎样的职业」这种简直就像是小学老师才会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时,是之回答说,她想要当偶像。 为什么是偶像?因为偶像很可爱呀。 正巧,五条悟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抓着是之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的心又被可可爱爱的之之夺走了,今生恐怕……」 彩虹屁还没吹完就被脸红的是之打断了。 「不准没有悲喜!」 「哦。好。」五条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那么就——好耶!」 是之的脸更红了,淡淡的绯色不知不觉间漫到了她的衣领之下。她想抽出手,却被五条悟按得更紧,他的心跳也近得好像能以指尖触及一般。 明明是听过无数遍的心跳,但在此刻如此清晰地感触着,却好像变得截然不同了。是之低下头,蓬松的长髮也挡不住她的神情。 尽管毫无底气,她还是大声地说: 「也不准好耶!」 「好的好的,那就不好耶了。」五条悟轻巧地做出了让步,闪烁着笑意的眼眸看着她,「但真的很可爱。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我家之之好可爱。」 「你就只会夸我『可爱』吗?词彙量未免也太贫瘠了一点吧,五条老师。」 说着,是之还发出了一声轻哼,把鄙夷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无论是这一声哼还是刚才那如同揶揄的话语,都是她不想承认自己害羞了的表现。她抽出手,锤了五条悟一拳,慢吞吞地解开发绳和纸巾,却又被他攥住了手腕。 「继续保留双马尾吧,好不好?双马尾的你超级可爱!」 五条悟这已经是在间接承认自己只会用「可爱」这个词夸她了。 关于他对双马尾的执念,是之实在没有办法百分百理解。她其实也觉得双马尾是可爱的髮型,可怎么想都觉得这和她很不搭。 而且,她还没有吹干头髮呢。这才是重点。 「我帮你吹干不就可以了吗?」五条悟择去落在她发间的一小片纸巾碎屑,「然后再帮你扎回可可爱爱双马尾。」 这可真是皆大欢喜的办法呢,听得是之都想鼓掌夸赞他是小天才了。她也终于感觉到了五条悟对双马尾的执念。 既然这么喜欢双马尾的话,那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头髮梳成双马尾的髮型呢……哦对,他的头髮还不够长。
第108页 这大概就是阻碍最强咒术师五条悟进化成「双马尾五条悟」的最大元兇之一吧。 吹风机的噪音在耳边响个不停,温暖的风拂过耳廓时,总让她忍不住想要缩起肩膀。五条悟站在身前,低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动。他的手臂轻搭在她的肩上,宽大的手掌从她的发间穿过,此刻的距离感像极了拥抱。 是之抬起头,看着他头顶翘起的髮丝,却在不经意间被他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一次她可没有再脸红了——她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嘴角扬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而已。她不停抚摸鼻尖,想要挡住这丝笑意,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笑。她忙捂着脸,藏不住的笑声从指缝逃了出来,她笑得连肩膀都颤抖了。 不是很敷衍似的「哼」一声的笑,而是五条悟一直期盼着想要听到的「哈」。 五条悟的作战计划猝不及防地成功了,可他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是之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笑。 「啊……就是,突然想像了一下你以现在这个长度的头髮扎双马尾的样子。真的超好笑!」 是之一边说着,一边揪起了五条悟脑袋两边的头髮,话语都快要被笑声淹没了,笑得晃来晃去的,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五条悟扶住了她,所以只是倒向了他而已。 伏在他的胸前,是之依然笑个不停,大脑都有点朦胧了。恍恍惚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五条悟抱怨似的念叨说: 「试婚纱的时候你都没有像这样笑,明明你对婚纱期待了好久。」 「嗯?有吗?」 是之揉揉酸痛的面部肌肉,赶紧把双马尾五条悟的幻想从脑海中赶了出去,才总算是稍微止住了一部分的笑意,可心里还是在为双马尾五条悟而哈哈哈个不停。 「我笑了的!不过是一个人在试衣间的时候笑了,但没有在你的面前笑。」她耸了耸肩,像是有点无奈,「没办法,你那天一直在傻笑嘛,害得我有点紧张。」 「原来是这样啊——」 五条悟又悟了。 「也就是说,比起期待已久的婚纱,还是我更重要一点,对吧?因为只有我才能让你笑得这么畅快。」 这迷之自信的口吻听得是之不解地眨了眨眼:「是什么让你突然得出了这样结论?唔……不过,从结果上来看,你说得确实没有错。不管怎么想,你都肯定比婚纱更重要啊,笨蛋五条悟。」 「为什么突然叫我笨蛋?」 「因为想叫你笨蛋,所以就叫你笨蛋了。」 「这是什么不讲道理的逻辑关系啊,笨蛋是之!」 五条悟报復似的揉乱了她的长髮。可看着这炸开的捲髮,他却又忍不住笑了。 看来未来要变成笨蛋夫妇了啊。 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 分的番外结束啦,下一章是喜闻乐见的五条喵番外! 第52章 五条悟的早晨-1 是之蜷缩在被窝里,虽然懒懒地眯着眼,但睡意已经开始一点一点消散了。此刻的她,正处于正式起床之前的懈怠状态。 她总感觉好像有点冷,不过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冷,她只是觉得好像有点空落落的,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被睡意害得迟钝的思维后知后觉地给出答案,原来是她没有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在五条悟的怀抱里醒来。 也就是说,五条悟没有抱着她——这她可不能忍! 挣扎着从睏倦的睡意中抽身,是之板着脸,决定好好地质问一下五条悟,可当她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却是空空的另半边床。 ……原来他已经起床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法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似乎就变得合理了。虽然被他抢先起床确实让是之觉得有点不太甘心就是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悻悻地躺回到了床上。她还想再多赖床一会儿。 也就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了被子异样的褶皱。 她身旁的这一小部分被子,很明显地隆起了一块,是浑圆的形状。在是之困惑地盯着看时,这团隆起的部分还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了。 是之被吓得想尖叫,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昨天看的一部讲述外星异生物的恐怖电影,其中最让人掉san值的片段就类似于刚才那样,是藏在薄膜中的卵孵化的一幕。 虽然是之心里很清楚,噁心的外星异生物是不存在的,更不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但她的想像力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噁心的方向爬去了。 可就算满脑子都是「我的被子下面有一大堆虫子」和「我的被子下面藏了一只黑色的异型」之类可怕的幻想,她还是鼓起勇气,掀开了被子。 藏在被子下的,确实是一只意料之外的生物——是团得像是一颗毛线球的白色猫咪。 它抱着自己毛绒绒的尾巴,粉色的爪子搭在耳朵旁,睡得惬意。 「……诶?」 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 是之茫然地眨了眨眼,对于这只突然出现的猫咪毫无头绪。她怀疑这是五条悟搞的鬼。 看来还是要好好地质问他一下才行啊。 她为猫咪盖好被子,贴心地捂住了它的耳朵,这才对着卧室门口的方向大声说: 「悟,快过来!」 床上的猫「啪」一下跳了起来,圆滚滚的蓝眼睛四下望了望,好像很不安似的。
第109页 它张着嘴,露出尖尖的小犬牙,可却没有发出喵喵喵的叫声,而是—— 「怎么了之之?」 ——中气十足的男性声音。 是之懵了,彻彻底底地懵了。她盯着这只猫,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思维都快要卡住了,满脑子只剩下了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她人都傻了。 究竟是她天赋异禀听懂了猫语,还是这只猫天赋异禀会说人话? 大概是错觉,她怎么觉得这只猫,长得略有几分像五条悟?而且声音也很像他? 是之的san值在这一刻遭遇了断崖式下降,差点就要理智清零了。 大约呆滞了三秒钟之后,她依然没有搞明白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但她稍微有点头绪了。 她气唿唿地披上毛毯,快步走出卧室,一步一步踏得好响。 「五条悟,你又在搞什么恶作剧!」 不管怎么想,这只可能是五条悟搞的鬼。是之一定要把这傢伙揪出来才行。 「快点过来!我知道你还在家里没有去学校呢!不过来的话我可就要生气啦!」 可是五条悟还是没有出现。与此同时,是之也发现了,他似乎不在家里。到处都没有找到他。而那只白色的猫,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她的面前,抬起爪子轻碰了碰她的腿。 一开口,说出的还是低沉的男性声音。 「之之,说起来你肯定不信。」 猫咪的尾巴晃来晃去,软乎乎的爪子依然搭在她的腿上。 「我是你亲爱的丈夫五条悟。我变成猫了。」 是之看着这只猫——确切的说是看着五条悟——内心竟然毫无波动。她还以为自己会很惊讶呢。 丈夫突然变成了一只猫什么的,这确实应该是一件惊人的事情。但她还是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还觉得这好像也不是特别特别可怕。 之所以能这么迅速地接受如此荒诞的事实,也许是因为是之终于看到了套在五条悟猫爪上的婚戒了吧。 素银的戒指藏在白色的毛里,实在是精美的「伪装」,不是一眼就能察觉到的存在。 她瞭然般「哦——」了一声,轻轻摸了一下五条悟的猫猫脑袋。 「虽然你能变成猫这很厉害也很可爱,但你能变回来吗?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形的五条悟。」 「呃……」 五条悟那晃来晃去的尾巴忽然一动不动了,毛绒绒的耳朵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变回来。」他诚实地向是之坦白,「我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变成猫的都不清楚。」 「呃——」 是之僵住了。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其中的一部分是对于五条悟如何变成了猫的推测,但她想得更多的,是如果他一直保持猫咪的模样变不回人了,那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喜欢猫猫,她也喜欢五条悟,可这两份喜欢叠加在了一起,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对劲呢! 「会不会是术式的效果啊……」她努力保持冷静的头脑,尝试着分析起眼下的现状,「是术式让你变成了猫?」 五条猫吐出一个「不」字,狠狠斩断了她的期望。 「我没有看到任何术式的效果。」他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虽说变成了猫,但六眼还是存在着。所以先把这个可能性排除吧。」 「哦……好……」 是之颓了,裹着毛毯倒在沙发上,总觉得人生无望。 与她相比,五条悟就更加悠闲了。他浑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轻松模样,似乎完全不介意被禁锢在猫咪的身体里。他跳到了是之的腿上,紧挨着她,亲昵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可惜这样的小动作并没能让是之的心情变好。她依然觉得人生灰暗。但她更不想坐以待毙。 「我还是问问夜蛾先生吧!他说不定会知道点什么。」 然而夜蛾正道的电话并没有打通,看来亲爱的校长先生还没起床。 是之有点头痛。 不抱希望的,她打通了硝子的电话。 就算硝子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情况也没有关系,但至少她能够听自己抱怨一会儿。是之是这么想的。 硝子的电话倒是顺利打通了,是之听到一声懒洋洋的「餵」。 听到好友的声音,是之瞬间就把刚才设想好的开场白完全忘记了,只剩下了满心的忧愁和沮丧。她差点哭了出来。 「硝子,我觉得我的婚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可怕挑战!」 「不会吧……你们不是才结婚三个月吗?」硝子像是被吓到了,「难道那傢伙出轨了?」 趴在是之腿上光明正大地偷听她打电话的五条悟炸毛了。 「我像是会做出出轨这种事的人吗家入小姐!」 「咦,怎么有喵喵喵的声音?是之,你最近在养猫吗?」 硝子的这句话让是之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你刚才只听到了猫叫声吗?」她垂眸看着五条猫,「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我还应该听到什么声音?好吧,现在我又听到猫叫声了。如果你真的养了猫的话,我只能说你家的猫有点聒噪。」 其实硝子听到的这声猫叫,是五条悟对是之说「看来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这个并不乐观的发现让是之的心情更复杂了。她随便敷衍了几句后匆匆挂断了电话,隐隐觉得眼下的情况似乎变得有点魔幻了。
第110页 还是找个时间问问夜蛾先生吧。 是之揪揪他的耳朵,又想嘆气了。 「我想你今天应该也没办法去给那些小朋友们上课了,对吧?」 「是的哟。」五条悟被摸得很舒服,还惬意地眯着眼,「不过今天是实践课,只要带着他们去事件现场然后再带着他们回来就好了,很轻松的,你代替我一下就可以了嘛。」 听着他的语气与泰然自若的态度,是之忍不住怀疑他是为了逃避今日份的工作所以才故意变成了猫的模样。 「可以是可以。但要是你一直变不回人了,那该怎么办?」是之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回答,「我不想和一只猫共度余生啊——这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 五条悟跳到她的肩上,伸出爪子,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放心好了,不可能一直都是猫的。我有预感,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吗?」 「骗过啊!」是之拍掉了他的爪子,「上次把芥末挤在奥利奥里还和我说这是新出的抹茶味的傢伙是谁!」 五条悟缩在是之的怀里,不停点头:「对哦对哦是谁啊做出了这么气人的事情!」 真是一如既往的五条悟式的逃避方式呢。 是之无话可说了,怒搓了一番猫头才总算是勉强消气。五条猫的毛软软的,摸起来的手感相当不错,勉勉强强算是稍微治癒了一下是之苦闷的心情。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代你履行教书育人的职责了。小猫咪就乖乖地待在家里吧,好不好?」 她可不想带着五条悟一起去高专,暂时也不准备把五条猫的这个情况透露给太多人。不管怎么说,最强咒术师变成了猫,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在确定五条悟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前,是之不准备走漏任何风声。 可五条悟似乎不怎么满意于这个决定,尾巴也开始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了。是之以为他一定会提出异议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 「好吧……但你要亲我一下才能走。」他仰着毛绒绒的小脑袋,理直气壮地说,「今天还没有收到你的早安吻!」 变成了小小猫咪的五条悟,幼稚的心情却被放大了好几倍。是之掩唇偷笑,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这才总算是满足了五条猫的要求。 「那我走啦。」是之戳了戳五条猫粉嫩的小鼻子,「猫先生一个人在家里要小心一点哦。」 「就算是变成了猫我依然是最强!」 「知道啦知道啦。」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这章的标题大概就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番外了吧 第53章 五条悟的早晨-2 独自将五条猫留在了家里,是之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离家越远,她不由得愈发担心了起来,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丝愧疚的情绪。 她后悔了。 是不是把五条猫带在身边比较好呢?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变成了猫(不过这个「毕竟」成立的前提必须是五条悟没有对她说谎)。 哪怕是无所不能的五条悟,应该也会对此感到紧张吧?那么身为妻子的自己无论如何都理应陪伴在他的身边才对。可她不仅让五条悟孤零零一只猫待在家中,早上的时候还流露出了相当慌乱紧张的一面。本应该是她安慰变成猫的五条悟才对。现在倒好,居然是当事猫一直在安抚她的情绪。 是之越想越懊恼,还暗戳戳地想着,要是时间能倒流一个小时的话,她绝对会表现得更体贴更冷静的! 不过再仔细想想,如果她真的把五条猫一起带去高专了,那么她一定会比此刻更加后悔,甚至有可能追悔莫及。 以五条悟的秉性与变成了猫之后异常幼稚的表现来看,到了学生面前的他肯定会很不着调。为了小朋友们的健康发展,是之怎么想都觉得不能让五条猫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唿……」 她长出了一口气,收起所有懊恼的情绪。 与其后悔不已,还不如赶紧找到让五条悟变回人类的方法更有用一点。 这么想着的她用力踩下了油门。匆匆忙忙赶到高专,她却依然没有找到夜蛾校长的踪迹。问过后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上层的腐朽老头们叫了过去,大概要中午才能回来。硝子也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是之不好意思打扰。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找能与动物共有视力的咒术师冥冥,但冥小姐大概会以「谘询费」作为由头向她索取一大笔的委託费。是之实在肉痛,想了想还是觉得把冥冥排到询问列表的末尾比较好。 当然了,她也可以问问靠谱的社畜(划掉)成年人七海建人。可惜今天是七海海先生的休假日,而他是绝对不可能为不靠谱的成年人五条悟的事情而加班的,只能从备选行列中剔除。 既然如此,是之暂时好像就没什么人能问了。 看来暂时只能好好地履行代课老师的职责了。 虽说是之从没有做过教书育人这种事,不过对此她倒是不觉得有多么紧张。今天只需要带着刚升到二年级的伏黑惠他们去咒灵出没现场祓除诅咒就好了,是轻松且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 再说了,连五条悟这种臭屁男人都能当老师,是之坚信身为温柔女性的自己肯定也能行!
第111页 自信地这么想着的是之来到了小朋友们的面前,简略地说明了一下情况,以「五条悟生病了」作为理由,完美地搪塞了他们的疑惑。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虎杖悠仁举起了手。 「提问!」 「有什么疑惑吗,虎杖同学?」 「我们是该叫您五条老师呢,还是是之老师?」 「唔……」 是之摸了摸鼻尖,居然忍不住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如果严谨一点的话,其实他们完全不需要叫自己老师。但替五条悟代课可是很难得的经歷,能被小朋友们以「老师」称唿也是同样难得。 既然是如此难得,且机会错过了也不一定再有,那不如好好地享受一下? 「咳咳……随意吧。」 是之先装腔作势了一下,一想到会被小朋友们叫老师就不自觉有点脸红。 「既然现在你们亲爱的五条悟老师不在,那就不用担心同样的称唿会产生歧义了,所以用『五条老师』称唿我也没有关系。这样你们应该也能更加适应一点吧?」 而真正的五条老师,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包里探出了猫猫头,嘴角自然扬起的弧度看起来有点像是在笑。 他伸出爪子,轻轻搭在是之的手臂上。 是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跳起来,幸好理智让她忍住了没有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她突然好想把五条悟的猫猫脑袋重新摁进包里。但还来不及做点什么,五条悟已经轻巧地跳了她的肩膀上不停蹭着他的脸,简直是粘人得不行。 「因为太想你,所以就过来了!」他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我也很担心你会不会搞不定这些学生们。」 「好吧。」 怎么可能搞不定啊。 她侧过身,抱起五条悟,避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小声问:「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总不会是跑回来的吧?」 「是用了术式。」五条悟继续蹭来蹭去,「虽然变成了猫,不过术式和咒力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哦。」 「怎么感觉事情发展得越来越魔幻了……」 是之无话可说,当然也没有办法强迫这团黏在自己身上的五条猫猫回家,只好带着他一起去事件现场了。 五条猫猫一点也没有让她失望。 他一会儿跳到伏黑惠的肩上揪揪他的头髮,时而又站在虎杖的背包上把他当成人形坐骑,还在野蔷薇的深色校服背后故意蹭了一身的猫毛,尾巴还总是在他们的眼前晃来晃去,真是莫名其妙的动作。 野蔷薇不堪其扰,但看在这猫长得这么可爱的份上还是忍了,只抱怨道:「这猫和五条老师一样烦人。」 是之羞愧地低下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说起来,这只猫长得也像五条老师。」伏黑惠皱起眉头,满脸都是嫌弃,「都是白毛蓝眼。这猫不会是五条老师自己买的吧?」 四捨五入被看穿了身份的五条悟心情大好,踩着虎杖的脑袋蹦到了伏黑惠的头上,尾巴都快要甩断了。 「呀——惠惠好样的!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 「老师家的猫真的好爱说话啊。」 就算是被猫爪爪践踏了脑袋也丝毫不生气的虎杖看来很喜欢五条猫,总是在摸着猫猫的脑袋。 摸着摸着,他忽然叫了一声,紧张回头看着是之。 「五条老师的婚戒在这只猫的尾巴上啊!」 「嗯!?」 是之倏地抬起头。从五条猫出现直到此刻,她都一直是低着头的——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在是没眼去看五条悟教师失格的种种表现。 她毫不犹豫立刻揪住了五条悟的尾巴。果然,他的婚戒就套在了尾巴尖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说是相当惹眼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被虎杖发现而已。 好奇地望了过来的野蔷薇也发出了「啊」的一声。 「话说起来,自从结婚之后,五条老师每天都会向我们炫耀一下他的婚戒。」 是之瞳孔地震。 「……他一般是怎么炫耀的?」 「就是这样——」 由热心的虎杖同学扮演五条悟,在五条猫猫和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的是之面前重现了每一天都会发生的这一幕。 先是走进教室,然后轻快地说一句早上好,做作地抬起手把髮丝捋到脑后,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展示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 「『今天大家得到心爱的人的早安吻的吗?老师我可是得到了哟!』一般来说五条老师还再会添上这么一句。」 虎杖说。 虽然他的演技着实不怎么样,但也足以让是之感觉到那种精髓了。她耳朵好烫,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自己被公开处刑了的感觉,明明做出了这么羞耻的事情的傢伙根本就不是他。 话匣子好想被打开了,野蔷薇也在一旁跟着吐槽。 「五条老师动作看起来真的特别像是个暴发户,还是那种爱炫耀的暴发户。」 听她这么说,是之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五条猫会在学生们的面前疯狂甩尾巴。她还以为这是猫的秉性——现在看来完全就只是为了炫耀戒指而已啊! 「其实五条老师的炫耀行为不只仅限于此而已。」伏黑惠也帮腔道,「上周他强行拉着我们一起看婚礼时的录像,美其名曰这是爱的教育。」
第112页 是之头好痛。 「可你们不是都参加了婚礼吗,为什么他还要让你们再看一遍啊!」 甚至伏黑惠还是花童呢。 三个小朋友耸耸肩,也不懂五条悟在想什么。至于五条悟,他已经跳到了一旁的长椅上,悠悠闲闲地伸了一个懒腰,尾巴晃来晃去,戒指折射出的光也随之划下浅浅的一道弧度。 这惬意自在的模样看得是之的拳头都硬了,然而小朋友们的吐槽还没有结束。 仗着五条悟不在这里,且能倾听抱怨的对象还是性格很好的温柔大姐姐,他们尽情地说了起来。 「上次他主动说要和我们一起吃饭,结果只是拿出了您做的便当在我们面前好好地展示了一下而已。没错,那天他确实是请我们吃了披萨,可是在等待披萨外卖送到之前我们都只能空等着看他吃饭啊!」 「有披萨吃不是蛮好的嘛。要求别那么高啊钉崎。」 「不要因为满足了口腹之慾就忘记了被餵狗粮的精神冲击啊!」 「突然想起来,之前还听辅助监督伊藤先生说,有一天五条老师拉着他去喝酒,全程都在说结婚之后的人生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还建议他也快点结婚。可问题是伊藤先生那天刚好被女朋友甩了。他是哭着回到高专的。」 「对对对,这我也记得!伊藤先生可惨了!」 「啊还有还有……」 天下苦五条悟久矣! 是之的拳头更硬了。她僵硬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扯出一个勉强能算是友善的微笑,温柔道:「不好意思同学们,我要处理一点私事,暂时先离开五分钟。你们乖乖待在原地,不要走动哦。」 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是之往旁边迈了一大步,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向长椅上的毛绒绒靠近。 「咕喵……」 五条悟,在这一刻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作者有话要说:  《五条悟幼稚行为大赏》 第54章 五条悟的早晨-3 是之拎着五条猫,飞快地跑到了学生们的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拳头已经硬得不能再硬了。 「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什么样的老师吗?」 一开场即是如此直白的质问。 五条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他也没有特别在意。 他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对一只可爱小猫咪发火! 于是他诚恳地摇了摇头,毛绒绒的耳朵也随之抖了一下。 「不知道。」 「就是你这种会把生活中的私事和教学进度搅在一起分不清楚的屑老师!」 是之怒搓猫猫头,搓得五条悟的脸都变形了。他好想自我辩解几句,可每次开口都会被是之的手掌捏住,话语也随之变成了咕喵咕喵的叫声。 直到搓得尽兴了,是之这才松开手。在这番「暴戾」的蹂.躏之下,五条悟的猫猫头都已经被揉成不规则的形状了,毛也彻底乱掉了,浑圆的蓝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明明看起来是惨兮兮的,可又有点好笑。 是之不争气地笑出了声。但她现在正在进行着义正辞严的愤怒质询,怎么可以笑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抿住了唇,敛起笑意,把乱糟糟的毛重新捋顺。 也许是她的笑让五条悟产生了一种危机消除的错觉。他瞬间抛弃了可怜巴巴的伪装,在她的掌心里蹭来蹭去,还厚脸皮地问她今天用的是什么味道的护手霜。 「之之闻起来真的好香啊。」 笑意彻底消失无踪,是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涨红了脸,真不知是因为羞耻心在偷偷作祟,还是其他的心情在悄悄作乱。 她气恼地捏了一下五条悟的爪子,把婚戒从他的尾巴上摘了下来。 「不许岔开话题,我在和你说正事呢!戒指先没收掉!」 看着是之把戒指丢进上衣口袋里,五条悟的心都快碎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如此珍爱的戒指,居然会有被没收的一天。 但由于没收了戒指的人是他更珍爱的妻子,他只好收起抱怨,默默地自己难过。 于是尾巴不再摇了,耳朵也耷拉下来了。 五条猫颓了,惨兮兮地面对着故作凶神恶煞的是之与她的一切提问。 「快坦白,你为什么要在学生的面前疯狂炫耀婚戒!」 「因为太高兴了。」五条猫哭丧着脸说,「所以才时刻都想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终于结婚了……毕竟我求婚了好几次才终于给你戴上了婚戒啊……」 是之有点心软了,但此刻她还是得保持一副严苛的模样才行。 「强迫小朋友们看婚礼录像也是出于同样的动机是吗?」 五条悟点点头。 「唉——真不愧是性格烂到没边的五条老师呢!」是之轻轻戳着他的圆脑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起来才好了,只能说,「我真庆幸我的学生时代没有遇上你这种老师,否则我肯定会变成性格同样糟糕的傢伙吧。真是的……我不奢求什么了,拜託你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你这么大肆炫耀,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啊!而且,如果其他人因为你的话而对我产生了什么偏见的话……」 「不可能不可能!」五条悟抬起猫爪,想也不想立刻否认,「绝对不会谁你这么好的女人产生偏见的!如果真有的话,我会好好『教育』对方的!」
第113页 「与其对他人施加多余的教育,还不如稍微规范一下自己的幼稚行为吧。你可是教师啊!」 「哦——我知道了。」 五条悟诚恳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至于会不会积极落实,那可就不一定了。 是之瞄了一眼手錶。说好的五分钟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便也就不再多唠叨了,只不满地「哼」了一声,抱起五条猫,小声在他耳边说: 「待会儿乖乖待在我怀里,别去乱闹惠惠他们了……还有,婚戒,暂时不还给你。」 「哈——!?」 五条猫慌忙扒住是之的手臂,急得都炸毛了。 「不行不行不行!戒指一定要……」 是之打断了他的喵喵喵。 「我只是说『暂时』而已,又不是永远都不给你了。」她又搓了搓五条悟的猫猫头,「等回到家之后,我就把戒指套回到你的爪子上。这可不是惩罚哦,我只是在避免小朋友们多想而已。他们肯定会疑惑五条老师的戒指为什么会一直在猫的身上。」 这么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虽然五条悟依然念想着自己宝贵的婚戒,但还是妥协了,点点头,却依旧是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 没有婚戒在身边,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他都觉得好不自在。 「那个……还有就是,谢谢你。」 是之垂眸看着他,不知为何说出了莫名其妙的感谢,眼底满是绵软的温柔,嘴角扬起浅浅笑意。 「谢谢你这么在意我们的婚姻。」她似乎有些脸红了,「不过,果然还是早点结婚比较好啊。」 这话听得五条悟的尾巴又晃了起来。他抬起猫爪,轻轻碰了一下是之的脸颊。 「现在也不晚。只要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就算是没有戒指和婚姻登记书也没关系。」 「那戒指就不还给你了哦?」 「不!我不能没有我的婚戒!」 「知道啦。」 是之再也藏不住笑了,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她想二年级的学生们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她会抱着一只猫迈着轻盈的步伐笑着走在人行道上。 但没关系,她和五条悟知道原因就够了。 怀着分外愉快的心情,是之的教学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轻轻松松就结束了。不过这也和今日的工作毫无难度有关。 回到高专,是之尝试着再去找了找夜蛾校长。这次总算是见到他了。 没有任何开场白或者是铺垫,是之直接把五条猫拎到了校长的面前。 「五条悟变成猫了。您知道原因吗?」 被拽得好长好长的五条悟很配合地「喵——」了一声。 面对这般魔幻的场景,夜蛾校长表现得相当冷静,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都没有质疑这会不会是五条悟和是之联合起来的恶作剧。 他捏了捏五条悟的爪子,又捏了捏尾巴,还摸了摸脑袋。不知道为什么是之觉得他的动作很像是在rua猫。 「这不是类似于咒骸的存在,也没有术式留下的残秽。抱歉,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校长rua完之后得出的结论。 虽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答,但也只能接受了。是之微微点头,依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别担心,说不定明天就变回来了。」五条悟又把猫猫爪搭在了她的肩上,还很严谨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话,「不对,不是『说不定』。我明天肯定能变回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语气又格外可靠,勉强算是让是之打消了心中的担忧。但出于以防万一的考虑,是之还是觉得应该把五条猫猫留在家里。 不过这次她当然会陪在他身边啦。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是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悟,你今天吃东西了吗?」 「没有。」五条猫跳到沙发上,「猫的爪子太不灵活了,力气又小,根本打不开冰箱。你又把零食都放进收纳盒里了,我完全拿不出来。啊——饿死了!」 他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扑腾着四条小短腿嚎叫了起来,是之趁机摸了一下他那软乎乎的肚子。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是一只猫。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还是吃得小心一点吧。喝酸奶好不好?」是之又开始搓起了猫猫头,「猫是可以喝酸奶的哟。」 五条悟抖了抖耳朵,「啪——」一下躺倒在了是之的怀里,眯起微翘的眼眸,爪子轻轻抵在她的心口。 「我更想先品尝你。」 是之一脸冷漠,毫无感情地轻笑了一声,把他丢到了沙发上。 「你先看看你的身量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搞黄色吧。」 「哼!」 吃了瘪的五条猫气鼓鼓地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把脑袋塞进了缝隙中,心想着今天绝对不会再和是之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讲话了。然而这份决心没能坚持太久,当看到是之拿着酸奶坐到他身旁时,他立刻就抛弃了刚才的坚定信念。 用猫爪捧起杯子,五条悟嗦了一大口酸奶。而这一大口差点就把他给送走了。 「为什么一点也不甜!」 他被酸到反胃的酸奶惊到飞机耳了。 「考虑到你现在是一只猫,所以我没有在酸奶里加蜂蜜。」是之拍拍他的头,像是安慰,「这也是没办法嘛。我知道我们家悟悟一定忍耐过去的,对不对?」
第114页 五条悟瘫在沙发上,瞬间变成了一只没有理想的毛毛虫,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悟悟忍不了」「之之为什么要虐待悟悟」「悟悟只想喝甜味的酸奶」之类的话。 「猫不是可以吃蜂蜜的吗?」他恹恹地说,「我记得可以。」 「是吗?」 是之半信半疑地掏出手机,搜索起了相关的内容。五条悟也凑在旁边,盯着手机屏幕看。 依照无所不能的谷歌先生给出的回答,猫是可以摄入蜂蜜的,但不能太多。 「看嘛!明明可以的!」五条悟啪啪拍着是之的大腿,把杯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快加点蜂蜜进去!我监督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呀。」 是之无奈地拿来了蜂蜜罐,添了两勺进去,可五条悟觉得太少,催着她再多加一点。直到蜂蜜和酸奶的比例变成了可怕的一比一,他这才叫停了。 用吸管搅匀这一大坨酸奶蜂蜜混合物,五条悟重新捧起杯子。这次的甜度总算是让他心满意足了,心情好到连尾巴尖都忍不住轻轻颤动了起来。 是之看着此刻正嗦着酸奶的五条猫猫,表面微笑内心尖叫。 这未免也太可爱了一点吧啊啊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她拿着手机的手都在蠢蠢欲动了,天知道她有多么想要拍下此刻可可爱爱喝着酸奶的五条猫猫。 但是不行,她不能偷拍! 要是她做出了偷拍这种事,那不就变成和五条悟一样的人了吗! 是之强忍着激动的心。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五条悟变成了猫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不过,她果然还是更希望他可以变回来。 「悟,你真的觉得明天就不再会是猫猫的模样了吗?」 睡前,是之忍不住又把这个问题向躺在身边的五条猫问了一遍。她知道自己有点啰嗦,也表现出了很心急的一面。 可她实在是没办法不着急。 五条悟往她的怀里钻了钻,用力点头。 「嗯,明天肯定不是猫!」 「那就好。」 有了五条悟的承诺,是之总算是能够安然入眠了。 半夜里睡得迷迷煳煳时,她好像感觉到了坚实的臂膀环着她的身躯,紧贴的胸膛炽热而真实,能听到沉稳的心跳声。这是她最熟悉的怀抱。 终于变回人了啊——她在梦里这么想着。 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五条悟确实是从猫咪变回了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稍微多出了一点「东西」。 看着他脑袋上尖尖的白色耳朵,还有拖在身后的毛绒绒大尾巴,以及有点奇怪的毛绒绒小腿和脚爪,是之一脸茫然。她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所以才会看到这么魔幻的一幕。 「这是什么?」是之揪了揪他脑袋上的耳朵,「狗人?四耳怪人dog-man?」 五条悟瘪嘴,对这个称唿有点不满。 「就不能用更好听一点的称唿吗?狗人多难听!起码说成更加温和一点的『犬人』嘛。」 听着五条悟的控诉,是之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 「好的狗人。知道了狗人。」 五条悟又快炸毛了。 「不是啊五条夫人。你好好看看,这不是狗!这是狼——狼!」 他拎起自己的大尾巴。 「今天我变成狼人了啊!」 第55章 五条悟的早晨-4 「是狼啊?」 是之眨了眨眼,不安分的手依然在五条悟的耳朵上揉来揉去动个不停,忍不住打量了他好久。可不管怎么看,她都还是觉得五条悟更像是变人失败的大型犬,而不是存在于西方民间传说中恐怖的狼人。 摸完了耳朵,她的手又偷偷探向了五条悟身后的尾巴。与猫咪形态相比,狼人的尾巴可就要蓬松得多了,毛多到一只手都拢不住,像是个毛绒的圆柱体。手感比较一般,没有猫毛那么软,长得略长的几根银毛甚至还有点扎手。可就算如此,是之还是对五条悟的大尾巴爱不释手,一边摸还一边嘿嘿地笑,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心怀不轨的变态。 「实不相瞒,我真的非常好奇你的尾巴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难道是直接接在了尾椎骨的末端吗?」 她指尖一点一点向里探去,触碰到尾巴根时,五条悟的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尾巴也瞬间炸开了毛,变成了刚才的两倍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条异常蓬松的白色尾巴,是之想到了前天在超市里买到的一大根打折白萝蔔。 趁着她发呆的空隙,五条悟赶紧把自己的尾巴从她调皮的手中抽了出来。 「不要乱摸。」他无奈似的嘆了一口气,「被摸尾巴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奇怪?是不舒服吗?」 「那倒也没有不舒服。我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很奇怪。」 「是这样啊——」 是之瞭然般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弧度。 既然没有不舒服,那就等于可以继续摸尾巴的行为,只要手上动作规矩一点就好了嘛。谁让五条悟说的是「不要乱摸」,而不是「不准摸」呢? 这么想着的是之,又把贼手伸向了五条悟的尾巴。摸着摸着,忽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唿。 「我终于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点狼的特质!」
第115页 以怒搓猫猫头的手法搓着狼尾巴的是之一脸惊喜。 「你的尾巴是耷拉着的呢,这一点确实和狼一模一样!哎呀……看来你的确不是狗人。我好失望哦。」 她笑吟吟地这么说着,表情却不见丝毫失落,倒好像是在窃喜似的。可惜还没能笑多久,就被五条悟捏住了手腕,强行与毛绒绒的大尾巴分离。 他把是之的双手摺到了背后,顺势抱住了她,将拥抱变成温柔的桎梏。 「都让你不要乱摸了,居然还不停地动来动去。」他沉声说,「对于不听话的学生,应当予以惩罚才对。」 面对着明晃晃的威胁,是之完全没有被吓到。她微微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说:「你要是不想被我摸尾巴的话,就乖乖开启无下限术式嘛,这样就不用担心你宝贵的尾巴遭遇任何意外了。」 「所以全都是我的错咯?」 五条悟低下头,几乎快要碰到她的鼻尖了,近得让是之有点想要后退一点。可是五条悟的手臂抵住了她的后背,害得她完全没有退路了。 她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这么说,当然也没有在宣扬受害者有罪论。我只是衷心地建议你提前做好完备的预防工作而已。」 「不听不听。」 五条悟松开手,轻轻地亲了她一下。 「不许动我尾巴了。」他警告着,「再动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 是之相当配合地点了点头,眼底满是诚恳,看来确实是把五条悟的「警告」听在了心里,只不过这双不安分的手又开始乱摸起他的耳朵了。 虽然长出了一对狼耳朵,但五条悟自己的耳朵还原原本本地待在原本的位置。这也是她刚才会说他是四耳怪物的原因。 他的狼耳朵能听到声音吗?她忽然有点好奇了。 「狼比猫猫更可爱呢……」她小声嘀咕着,「我果然更偏爱犬系。」 「主要还是因为我终于变回了人吧?」 「嗯!今天的悟悟超帅气!」 有了昨天变猫的经歷和体验,是之感觉自己对于一切都能够处变不惊的。哪怕亲爱的丈夫确实变成了狼人,她也能够轻松地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了,好奇地寻找着「狼人五条悟」和「普通五条悟」之间的区别。 他的体温比起平常要偏高一点,有点像是感冒了。但依照五条悟所说,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实,是之也就放心了。 他的心跳也变得更加急促,唿吸声听起来像是野兽的喘息,带着几分沙哑的粗重感。 原来狼人就是这样的啊。她想。 「牙齿好长。完全和狼一模一样。」是之摸着五条悟尖利的犬牙,「我在想啊,明天你会不会变成吸血鬼?」 一说起狼人,那当然会想到吸血鬼。实不相瞒,是之真的特别想看一看赤眸的五条悟。 那肯定很棒! 五条悟按住她乱动的手,低下了头,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咬了一下,齿尖抵着这处最柔嫩的肌肤,留下了两个浅色的小小齿痕。他唿出的微热气息缠绕在耳旁,让是之忍不住缩起了肩膀。 「好痒。」她往旁边躲了躲,「看来吸血鬼还是太可怕了一点。嗯,确认了,我更喜欢狼人。」 五条悟挺直身子,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她的癖好实在太奇怪。 「明明一点也不奇怪!」是之固执地为自己辩解,不停乱戳他的后背,「话说起来,你都变成这样了,今天应该也没办法去上课了吧。以免吓到那些小朋友们,我还是再代替你一天好了。」 如果只是额外的耳朵和尾巴,那倒也还好,用衣服帽子挡一挡就好,不会吓到任何人。但问题是,狼人悟的小腿以下都变得像是犬科动物的下肢了,手也变得更大更宽,指尖化作了尖锐的爪(但可可爱爱的肉垫却消失了,这是是之最不满的一点)。不管怎么看,现在的五条悟都像是恐怖故事里的反派,而且还是会把小孩子吓哭的那一种。 为了学生们的心理健康考虑,并且也不是很想解释现在这奇怪的情况,是之还是觉得别让他们见到这样的五条悟比较好。 对此五条悟没有什么意见。能够轻松地待在家里,他倒也觉得挺自在的。 不过,他怎么想都觉得是之这是已经喜欢上了教师的工作。 「这么喜欢给上课的话,干脆来高专和我一起当老师好了,」他张开手掌,轻轻抵着是之的指尖,「你肯定会是最棒的老师,毕竟你那么……哈,手好小啊你。」 他一直都知道是之的手比他小很多,但此刻才感觉到她的手原来是娇小,与他的手掌相比,简直就像是个小孩。 「明明是你的手太大了。五条悟是大手怪物。」 是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我暂时还没有想要拓展职责成为老师的想法,代课什么的也只是临时性的而已。所以就别想着把我拐去做你的同事啦,五条老师。」她用力捏捏五条悟的耳朵,「今天不许再来打扰我的教学工作了,好不好?」 「知道啦——」 这次把五条悟留在家里丝毫没有为是之带来任何一点的负罪感,她的良心完全不痛。而五条悟也总算是没有以「突然从包里探出脑袋」这类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第116页 看来比起昨天,他们都变得成熟且冷静了不少。 不过,是之倒是想起了一些什么。 「今晚是满月,你会不会变成狼?」 听到是之这么说,五条悟下意识地望向了窗外的橙色天空。此刻正是黄昏,太阳还未彻底沉没在地平线之下,月亮却已经悄悄地出现了,高挂在天空遥远的某处,是完美的银色的圆。 今晚会不会变成狼,五条悟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看着这轮月亮,他的心中完全没有任何蠢蠢欲动的渴望就是了。 他想,他大概没办法变成狼吧。 「是这样啊……」是之好像有点失望,但下一秒就又变得精神抖擞了,「那你现在想不想嚎叫?」 五条悟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不想。五条夫人,虽然我现在确实是变成了狼人没错,但拜託你把侧重点放在『人』而不是『狼』上可以吗?」 「好……可我还有想问的!」她竖起食指,「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想问我什么?」 是之用指尖轻敲了一下五条悟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传说中,狼人畏惧银制品。我们的戒指也是银的,戴着它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听着她的话,五条悟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戒指。 「嗯……碰到戒指的时候确实是有点疼,但不是很剧烈的痛感,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说。 是之的表情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那么,银制品确实是会让你不舒服,对吗?」 「也不能这么说……」 「如果难受的话,就摘掉戒指好了。没关系的哟。」 是之说着,动手去摘五条悟的戒指。他忙把手背在身后,坚决不让是之乱动他的戒指。他当然也不可能会愿意取下这份证明。 「我说了嘛,我已经习惯戒指带来的痛感了。你看看你,都不好好听我说话。」他笑着抱怨,「笨蛋是之。」 「哼。」 是之不服气似的别开头,收回了手,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像是在笑。她喜欢五条悟的回答。 顺便,她还证实了狼人确实惧怕银制品的这个传闻。 不过就算是证实了也好像没什么用呢。是之可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到还能再遇到另一只狼人了。 想起昨天,又回忆了一番今日的经歷。是之想,她好像有点摸清了发生在五条悟身上的事。 他是不是每天早晨都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东西」呢? 对于这个猜测,是之其实还有点将信将疑。她的心里有着更多的困惑,比如像是五条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生变化,又譬如他是否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之类的。 她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变成了一盆花啊。 为了搞清这一切,顺便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之决定今晚不睡了。她要好好地盯着发生在五条悟身上的所有变化才行。 她的决心相当坚定,然而到了落实的时候,却瞬间变得脆弱不堪了。为了保持清醒而选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她,还没等到十一点的钟声响起,就被困意彻底打败,伏在沙发扶手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没有注意到眼前亮起的电视屏幕被关掉,也没有意识到肩头多了一条温暖的毯子。但在一团毛绒绒的什么东西轻轻蹭着她的脸时,她却清楚感知到了。 费劲地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白狼。 它比是之站起来时还要高出一点,此刻只是屈着身子,低头看着她。从窗外透入的月光为它镀上了一层浅银的碎光,威风凛凛的,也为澈蓝的眼眸平添几分疏离的距离感,可她能感觉到,它不可能疏离自己。 因为,这只狼是她的五条悟啊。 比起面对巨兽时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恐惧感,此刻是之心中更多的情绪,居然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激动。什么睡意全部都消失无踪了,她都没有注意到肩头的毛毯已经掉在了地上。 她抱住了她的狼,兴奋得像个小孩。 「啊啊啊这也太酷了吧!好厉害,居然能变成狼!这不是梦对不对?真的变成狼了对不对!」 「没错,真的变成狼了哟。」他的话语中像是带着笑意,「这下高兴了吧?」 「嗯嗯嗯!超开心!我好喜欢狼!」 不过,是因为喜欢五条悟,所以才爱屋及乌地更爱他所化身成为的狼而已。 她已经不在意明天五条悟是不是还会再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只要她很喜欢现在的五条悟就好了。 不过,有一句话她一定要说。 「我希望你明天还可以是人形生物。不管怎么样,我最喜欢的就是人形的五条悟了!」 五条悟抖抖耳朵:「这我可不敢断言。总感觉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祈祷怎么样?」 「不错的主意。」 在白狼的怀抱与暗自的祈祷中,是之沉沉坠入睡眠。她感觉到了,毛绒绒的拥抱逐渐变成人类的身躯,也觉察到了自己好像枕在了某种分外的东西上。可她太疲惫了,根本无心去猜想这份柔软会是什么。 直到她被轻轻晃醒,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个白髮美人。 「今天,变成女人了!」 五条悟(性别女),激动地如是说。
第117页 五条是之(性别女),瞳孔地震。 第56章 五条悟的早晨-5 在连续经歷了「一觉醒来发现丈夫变成了猫」与「一觉醒来发现丈夫变成了狼人」后,是之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变得足够处变不惊了,肯定也不会再做出任何过分夸张的惊讶举动了。 但在看到性别为女的五条悟时,她还是错愕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五条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称唿为「她」还是「他」。 是在做梦吧?这绝对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吧? 要不然就是恶作剧,是五条悟这个混蛋找来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小姐姐来恶搞自己? 是之不停地这么想着,各种奇异的猜测层出不穷,可惜都被她一一否定了。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五条悟,确实是变成了女性。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之便冷静下来了,淡淡地「嗯」了一声,多多少少总算有了一点处变不惊的成熟大人的模样。不过与兴奋到嘴角笑意一刻都没有消失的五条悟相比,她好像有点过分冷静了,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冷淡。 表现得冷淡也不能怪她,毕竟此刻她的心里可是装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奇怪念头。 她知道,到了明天早晨,五条悟或许就会再度发生变化。但这只是「或许」而已,是之大胆猜想,很有可能前几天的变化都是为了今天的不变而存在的铺垫。 如果她当真猜中了,如果五条悟真的一直都保持这副模样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她的性取向都是男,从没有也不可能发生变化啊! 她抿紧了唇,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愁苦的表情。忽然,五条悟向她伸出了手,纤细的指尖轻碰着她的耳廓。是之下意识地想躲开,可却慢了半拍。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很糟糕的事情?」他说,「比如像是我有可能一直变不回来之类的?」 没想到小心思这么快就被看透了,是之难免有点尴尬。她不自然地别开目光,点了点头,感觉到五条悟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哎呀,不要把性别卡得这么死嘛。」 「不只是性别而已。」是之推开他的手,「怎么说呢……可能是我有问题吧,但我真的觉得变成了这样的你少了太多的熟悉感,变得有点……像是陌生人了。」 五条猫虽然是一只猫,但起码有着是之最熟悉的声音。五条狼人虽然是和狼人,但长相还是和平常一样的。可是眼前性别女的五条悟,却没有了这些全部的特质。 确实就算是变成了女性,他的面容也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只是五官和面部线条变得更柔和了些,脸也变得更圆更小了而已,处处都能看出这还是原本的五条悟。低垂着眼眸时,纤长的睫毛也会微微颤动。 可明明有这么多的相同点,是之依然觉得陌生。心里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身旁的这个女人只是长得像五条悟而已,实际上并不是他。 「啊——我清楚了。」 五条悟瞭然般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似乎是完全了想明白她的心情。是之很庆幸他可以理解自己,可还来不及庆幸更多,他却悄无声息靠得更近了一些。 「那我就『好心地』帮你一下好了。」 伴着这句耳旁细语,他的手轻轻环住了是之,指尖悄然探入法兰绒睡衣,从侧腰一点一点抚摸到后背微微凹陷的嵴椎线。 「这样呢?这些你熟悉吗?」 他低下头,咬着是之的耳垂,而后才是宛若无物般的轻吻,从颈间蔓延到锁骨,缓缓向下,像是要与指尖的触碰交汇,垂下的长髮落在了是之的颈间。是之很不争气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耳朵滚烫得厉害,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但并不是因为愤怒或是其他什么负面的情绪。 她只是单纯地自我懊恼而已——明明五条悟只是做出了这种很平常的举动而已,平常她都不会有太大反应的,但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她会脸红得这么厉害啊! 越想是之越觉得丢人,脸也烧得更热了,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热气从她的脑袋顶上蹿了出来。 当然啦,这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可恶。」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着。 没想到女同竟是她自己! 而五条悟却根本没有收敛,甚至变得更放肆了些。是之知道的,他肯定看出自己的反应不对劲了,可他依然还继续了下去。这完全是典型的五条悟式作风。 是之咬紧了唇,双手捂着脸,总觉得有种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好好好我现在熟悉了我知道你是真正的五条悟了!」她飞快地说着,试图用肩膀顶开伏在她身上的五条悟,「别压着我了啊,我该起床了!」 「嗯……好吧。」 五条悟恹恹地应着,但却一动不动,依然固执地和是之贴贴。 能和美人贴贴,那当然很好。但问题是,是之真的该起床了。再继续躺下去可就要日上三竿了,那实在太过懒散,是绝对不能发生在拥有良好生活作息的是之身上的。 所以就算是再怎么享受此刻这种被女孩子拥抱着的感觉,她也是非得起床不可了。 是之决绝地推开了五条悟。大概是因为变成了女性的缘故,五条悟变得比以前更好推开了——如果换做以前的话,是之肯定推不动他。
第118页 这个发现可谓是惊喜。恍恍惚惚的,是之忍不住窃喜,偷偷在心里为他打上了「身娇体弱五条悟」的标籤。 「噗……好啦好啦,你也快点起床吧。」 拉着五条悟的手,是之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推着他走出卧室。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发现了不对劲。 她绕着五条悟转了几圈,好奇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脸打量了个彻彻底底,嘴角悄悄翘起了一丝好事的笑容。 「哎呀哎呀哎呀——」 一惊一乍的语气与被拖得好长好长的尾音,是之简直就像是化身成了另一个五条悟。 她笑着抬起手,按住了五条悟的脑袋,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大声说:「悟小姐,你怎么比我矮了!」 刚才躺在床上没有察觉,直到现在是之才发现,原来今天的五条悟要比她矮上小半个脑袋。过去站在他身边时,是之总是要微微扬起视线才行。她可不曾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有俯视五条悟的一天。 窃喜一扫而空,她光明正大地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任何遮掩,手掌依然按在五条悟的头上,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得意忘形了。 「五条悟,你怎么还缩水了呀?我看你这个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不可能比这更多了。」她拍了拍五条悟的小脑袋,「呀——迷你版本的五条豆丁也很可爱呢!」 她现在是一点生疏感都没有了,但五条悟却开心不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高被是之鄙夷了。可他觉得一米五也没什么啊。 不过确实是地面近了许多就是了。 「既然都缩到这个身高了,那我原本的衣服岂不是都穿不下了?」他向是之摊开手,坦然提出索求,「所以你的衣服给我穿。」 是之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没什么意见,还大度地说衣柜里的衣服任他挑选。但这话说出口了之后,她却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五条悟,你对女装的渴望就这么强烈吗!」 面对是之的正声质问,五条悟笑出了声。 「你在瞎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我只是报一箭之仇而已,谁让你总是穿我的衣服。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穿我的衣服。」 「嗯……因为宽宽松松的很舒服嘛。」说着,她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今天你也能拥有这样的体验了哟,一米五的五条悟小姐。」 「好的好的,那可真是太感谢您啦。」 五条悟以棒读的语调这么说着,下一秒就立刻钻进了换衣间。担心他会在里面磨蹭太久,是之不忘叮嘱他快点换好衣服出来吃早饭。 伴随着今日的离谱变化,有一大堆的事情都要重新规划才行了,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五条悟浪费在衣柜前。 是之随意披了一件外套,穿上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五条悟的。她折起过长的袖口,快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牛奶,用力拆开锡纸的包装,纠结了好一会儿今天是该吃吐司还是煎蛋。 还没有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是之却听到卧室里传来了五条悟的惊声唿唤。 「之之,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是之手一抖,差点把牛奶撒了出来。她慌忙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反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可他却没有回答,只是一路小跑地跑出房间,踏着轻快的哒哒足音倏地出现了在是之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连上衣都没有穿。 看着他一脸兴奋的表情,是之瞬间不慌张了。她知道五条悟肯定不会说什么正经的事情。 果然,五条悟又一次地没有让她失望。他扬起下巴,不知是一脸骄傲还是一脸得意。 「我的欧派比你大!好多!」 「……」 是之恨不得捏爆牛奶盒。 第57章 五条悟的早晨-6 理智让是之稳稳放下了手中的牛奶盒。她以一种看虫子般厌恶的目光斜睨着五条悟,简直是对他这话嫌弃到了极点。 「哦。你的欧派比我大,然后呢?」 五条悟眨了眨眼,一脸纯良:「没什么然后,我就是向你炫耀一下而已。呀——果然欧派这东西还是越大越好!」 他无比得意地这么说着,还蹦跶了一下,胸前的两大团柔软也随之漾起波澜,晃得是之眼睛疼。 硬了硬了,她的拳头硬了! 「你肯定是在对我暗示着什么,对不对!」 气恼地这么嚷嚷着的她从橱柜里拿出昨天刚买的吐司,飞快扯下吐司边丢在盘子里。 决定了,今天的早饭是吐司。 至于干巴巴还带着焦苦味的吐司边,就留给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却喜欢欧派的庸俗臭男人五条悟吧! 看着是之气唿唿的模样,五条悟丝毫没有任何的愧疚或是不好意思的感觉,还嘿嘿地笑了起来,趁她不注意,偷偷从盘子里抢走了一片柔软的吐司心,差点被气头上的是之追着打。 幸好他躲得快,否则可就要接受暴力制裁了。 从衣柜里翻出了普普通通的一件毛衣穿上。虽然难得一次变成了可可爱爱的女孩子,但五条悟只想穿得休闲一点。至于裙子这东西,比起自己穿,他还是更喜欢看是之穿上裙子的模样。 换好衣服,他甩着过长的袖子走出了房间,轻快地蹦跶着,一看便能感觉到他的心情相当好。
第119页 是之还是没办法理解他的心情,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一觉醒来变成了女人」的这个事实。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大概要独自待上好一会儿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吧。 「你就不担心变不回来吗?说真的,这几天以来,我好像就没有看你露出过忧愁的表情。」 是之这么说着,把一块巧克力曲奇泡进了牛奶里,饼干碎沉进了杯底。 「我什么时候表现过忧愁的一面?从来就没有过嘛。」 五条悟说得理所应当,还厚着脸皮地不打招唿便从是之的饼干盒里拿走了一块曲奇,毫不意外得到了是之的三秒钟怒视。 不得不说,这个曲奇确实是有点硬,嚼得他牙疼。他想把曲奇放进牛奶里泡软一点,可是之却先一步把杯子推远了。这显然是不准他乱动自己牛奶的行为。 「说真的,我建议你今天最好也不要去上课了。」是之说着,仰头喝完了杯中剩下的牛奶,「变成了娇小可爱的女性,小朋友们肯定会被吓到的。」 「诶——?」 五条悟的表情一下子垮下去了,怎么看都像是很失望的样子。他揪着是之的衣袖,惨兮兮地央求了起来。 「身为负责好老师的我,怎么可以连续三天都不去见心爱的学生呢?拜託啦,今天就让我好好地去上课吧!」 他的语气诚恳到是之差一点就信了,软软的央求也险些让她折腰。但她很快就恢復了理性,相当强硬地把衣袖从五条悟的手中抽了出来。 「不行。再说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负责好老师』啊——你就只是想要吓吓他们对不对!」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五条悟自满的谎言,「你的小心思我已经全部看透了。拜託你今天也乖乖地待在家里吧。难得能有如此漫长的休假日,好好享受一下不好吗?」 五条悟「哼」一声别开头,闹起了小脾气。 「我看,你这是想要从我的手中夺走『高专学生们最喜欢的老师』这一殊荣吧!」他说得信誓旦旦,「所以才在我的身上搞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情况,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代替我去上课了。哼哼,我说得没错吧,五条夫人!」 是之哑口无言——不是因为五条悟说对了,而是对他诡异的脑迴路无话可说。 这得是怎样的逻辑鬼才能够想出来的猜测啊! 是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小圆脸。 「事先说明一下,我对教师的工作不感兴趣。还有,帮你代课了两天的工资请在月底之前结算给我!还有还有还有,今天我可不会再帮你代课了!」 「啊?」五条悟睁大了眼,大概是有点紧张起来了,「生我气了?」 「没有。只是今天有祓除诅咒的工作而已。」 不管怎么说,是之的本职工作都是职业咒术师。虽然最近分配给她的祓除任务确实是少得可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先级当然也会比「帮某位不能透露姓名的五条悟老师代课」高出更多。 既然如此,五条悟也就不勉强了,乖乖放弃了去上课的念头。 拜託了勉强算是知情的校长先生今日代一下课,是之换上自己外套,准备出门去了。可刚推开门,就被五条悟从背后抱住了。 「之之,我也想一起去……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如果换做平时,听到五条悟以柔柔软软的语调这么说,是之肯定会回答一句「不要粘得这么紧啊你这个撒娇怪」。可现在做出这番举动的,是可可爱爱还身娇体弱的悟小姐,是之忽然说不出「撒娇怪」之类的话了。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有点喜欢悟小姐的撒娇,恨不得再多来一点才好。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她自言自语着,心情复杂。 在悟小姐持续不断的柔软撒娇之下,是之彻底折腰了,同意让五条悟陪着一起去祓除咒灵。不过折腰归折腰,最基本的谨慎感,是之当然不会忘记。 她找出了一顶鸭舌帽,扣在五条悟的脑袋上,一不小心把他梳起的双马尾给弄乱了。被双马尾抵着,帽子也完全没有办法好好地戴上。 「换个髮型吧,好不好?」 是之挑起一缕银白的柔软髮丝,缠绕在自己的指尖,意外的发现这还挺好玩的。 可五条悟完全不觉得好玩。他一脸不情愿,还很夸张地用力摇了摇头,扬起的发梢差点打在是之的脸上。 「不行!我可是忠诚的双马尾派!」 「好吧。那梳得低一点好了。」是之提出了妥协方案,「这样一来,就可以稳稳地戴上帽子了。」 这最为两全其美的建议,也被五条悟强硬地拒绝了。 「不行!双马尾一定要梳得高高的才行!」他的眼神中迸发出了匠人般的光芒,「那种低垂的高马尾是没有灵魂的!」 他的语气太过正经,一度让是之产生了一种奇奇怪怪的认同感。但这显然只是强词夺理嘛。 悟小姐,好烦人。 看来不管变成什么形状什么模样,五条悟的烦人特质都不会消失。 是之抿紧了唇,板着一张脸,努力营造出自己正在生气的既视感,直接把最现实的问题抛给了他。 「如果不戴帽子的话,在路上遇到了认识的熟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你的情况才好?」
第120页 「嗯……」五条悟低着头,作沉思状,「就说我是五条悟的妹妹好了。」 「你又没有妹妹。」 五条悟摊手:「可是别人也一定不知道我没有妹妹啊。」 话虽这么说,但是之还是觉得「妹妹」这个藉口太过牵强。可要是能有帽子作为遮挡的话,她想别人应该就不会一眼就看清悟小姐的长相了吧。 被她劝着劝着,五条悟总算是妥协了。他嘆着气,扯下发绳,把帽子用力扣在头上,任由长发散在肩头,懒得再扎起来了。 他随手将发绳放在玄关处的小桌子上,抬头看着是之,一脸严肃,严肃到是之差点以为他要说什么很正经的事情了。 「既然我的双马尾梦想破灭了,那回家之后你要扎双马尾给我看才行!」 果然他不会说什么正经的事。 看着悟小姐气鼓鼓的脸,是之虽然被萌到想要尖叫,可心中的某一处却忍不住隐隐怀疑他刚才的一系列强烈抗拒是否全都是为了说出这句话而做的铺垫。 算了。哪怕他确实居心叵测也无所谓了,谁让悟小姐这么可爱呢。 她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妥协了。没想到五条悟又接着说: 「而且我还要看你妮可妮可妮。」 「怎么还得寸进尺了!」是之轻轻揪了揪他的头髮,顺便把这略凌乱的捋顺了些,「这个要求待会儿再说,我们该走了。」 「好的好的——!」 五条悟心满意足地牵住是之的手,柔软的指尖紧紧勾着彼此。是之感觉到了,悟小姐的手好像要比她的小一点,少了一点骨节分明的感觉,但摸起来很舒服。 总感觉,还挺不错的嘛。 她偷摸摸地想着。 就这么牵着手一直走到停车场,是之才松开了悟小姐软软的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刚一打开了车锁,她听到五条悟沉沉地嘆息了一声。 「我乏了。」 「这就累了?」她疑惑地回头看着他,「明明我们才只走了一小段路而已啊。难道是昨晚没睡饱吗?」 「没有,昨天睡得还不错。可我就是累了。」 他说着,紧紧抱住了是之的手臂,有意无意地在她的身上蹭了好几下,表情仿佛真的很苦恼,语气确实嘚瑟得不行。 「主要是这么大的欧派害得我走路好累。啊啊,要是我的欧派能小一点就好了。」 是之又硬了——当然是拳头硬了。 她承认悟小姐很可爱,但她也必须得说,悟小姐真的很气人。她也是从来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在这种方面被五条悟炫耀一脸。 在「他真可爱」和「他真欠揍」两种想法之间反覆横跳了无数次的是之已经没精力生气了,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哦哦哦嗯嗯嗯好好好知道了真抱歉我没有过类似的体验。累的话你就回家去吧。」 五条悟勐然一抖,把是之抱得更紧了。 「呜……之之不要我了,我好可怜。」 「哪里可怜了啊!」 「就是可怜。」五条悟瘪着嘴,「好了好了我现在不累了,我要继续当之之的手臂挂件!」 「不。你还是当我的司机吧。」是之把车钥匙塞进他的手里,「今天你开车。」 「没问题!」 五条悟蹦跶着钻进了驾驶座。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开车这件事,他表现得相当积极。是之猜他大概是想体验一下低海拔开车的感觉吧。 这次的祓除工作的地点是在葛饰区的北侧,没有具体的地域范围,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听说是祓除某个一级咒灵时发生了异常情况,咒灵化成了无数个小型的诅咒,散落在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不就像是踩了一脚蟑螂结果从它的肚子里爆出了更多的小蟑螂吗?」 五条悟如此形容着,既贴切又噁心,听得是之一阵战慄,完全不敢去想像。 画面感太强烈了。 「你不要说描述得这么详细嘛,真是的……等等,你先停一下车。我买杯咖啡。」 恰好街边有家咖啡店。 「哦,好……可是这里没办法停车啊。」五条悟左右张望着,「怎么连一个停车位都没有。」 「那你继续找能停车的地方,我去买咖啡?」是之提议着,「你想喝什么?」 「焦糖玛奇朵,双倍糖。要是有司康的话顺便帮我买一份好不好?」 「点双倍糖的饮品,店员肯定会觉得我很奇怪。」 「明明没什么奇怪的嘛。」 「就是很奇怪。」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点了五条悟想要的双倍糖焦糖玛奇朵,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来自店员的惊讶质疑。对方不停地告诉是之,双倍糖会特别甜,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警告。是之只好不停地向这位很谨慎的店员小姐重复,确实是双倍糖没错。 在店员依然惊讶的目光中,是之淡然地接过付款小票,耐心地站在柜檯旁,等待这杯可怕的糖分炸.弹与自己的拿铁。 咖啡店里没有开空调,顾客也不多,比起室外还要冷上几度。是之刚从温暖的车里出来,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没有办法适应这样的空气。她哆哆嗦嗦把手缩进了衣袖里,只伸出大拇指,慢吞吞地给五条悟发了一条消息。 「是之:店里好冷qaq你还是待在车上吧,车里有空调比较暖和」
第121页 按下「发送」,是之赶紧把手缩回到了上衣口袋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可她总觉得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年轻的光头男人在看着她。而且还不是久久的注视,而是短暂地瞟几眼,目光断断续续的。 这让是之很不自在。她不着痕迹地侧过身,避开这道不可言说的目光。为了表现得更自然一点,她又拿出了手机,哆哆嗦嗦地刷着社交软体首页的新动态。 柜檯后的咖啡机发出咔咔的运转声,苦涩的香气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浓郁。是之盯着手机,却忽然感觉到屏幕暗了暗。一个身影挡住了店里的灯光,投下的影子映在是之的手机上。 她抬起头,站在眼前的是刚才坐在窗边的那位光头平面。他长得很高,大概只比五条悟矮一点,块头又很大,藏在刺绣棒球服下的是大块大块结实的肌肉,怎么看都像是很兇的模样,但此刻却好像有点紧张,不停地搓着手,还在对她笑。 「那个……」他支支吾吾地说,「是这样的,我从刚才就注意到你了。可能这么说唐突,但我觉得我好像对小姐你一见钟……」 「喂喂——」 话语被打断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五条悟笑得前所未有的和善。 「你在对我老婆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之之:人间不直的 第58章 五条悟的早晨-7 在听到那句酸熘熘的威胁之前,其实是之完全没有注意到五条悟也在这里。她只看到了纤细的手搭在了搭讪她的那个光头的肩上,还有略大的戒指与手指之间的空隙。 然后,才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 一米五的悟小姐完全被大块头的男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一出声却直接把男人吓到了。他慌慌张张地转过身,第一眼却没有看到五条悟。直到把视线往下挪了几十厘米,才终于注意到了身后原来站着个子小小笑得温柔还特别可爱的女孩。 这一眼害得他完全忘记了刚才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和说出的话语,甚至还不由自主地脸红了,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坠入了爱河。 五条悟笑得更灿烂了,手依然搭在这位好兄弟的肩上,三十多厘米的身高差距让他不得不把手抬得很高。这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身体没有太多肌肉,只举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手臂酸到快要不属于自己了。这糟糕的感觉让他的笑容又平添了几份和善。 「喂,兄弟,你刚才想要对我老婆说什么来着?」五条悟收紧了手掌,几乎可以说是在捏着这人的肩膀了,笑容却得意得近乎嚣张,「你是不是想说,你对她一见钟情了?真不好意思兄弟,你来晚了好几步……啊不对,你就算是早来几年也没用,她一直都只喜欢我一个人哦。所以建议你还是……」 「好啦好啦不要再恐吓别人了。」 趁着他还没有说过更奇怪的话至少,是之赶紧把五条悟拽到了身边。虽然依旧很冷,但她还是把手从衣袖中伸了出来,有意无意地将无名指上的婚戒怼在看起来兇巴巴的这位光头男士的面前。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每天早上在学生们的面前炫耀已婚事实的五条悟。这可真是太羞耻了。 不过她此刻的炫耀可是出于正经的理由——从本质上来说和五条悟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这么一想,她顿感轻松,扬起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拉着五条悟后退了一小步,躬了躬身向那男人道歉。 「真不好意思,我丈……我妻子就是这样的性格啦。」她飞快改口,却丝毫没有任何迟疑,「但她没有在刻意针对您,希望您别放在心上。」 是之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男人便瞬间涨红了脸,目光在她们的脸上不停地扫来扫去,连那颗滷蛋般的脑袋都好像镀上了一层绯红的光泽。 早饭没吃饱的五条悟很不争气地想起了前几天是之做的盐烤蛋,想着想着居然有点饿了。好不容易才从飢饿感中抽身出来,那男人已经离开了,似乎也没有多说什么,危机顺利解除…… ……啊不对。他根本就没有把那傢伙当成危机! 「那个男的,看起来好像兇巴巴的,但感觉本质好像是个很含蓄的人。」是之轻笑着,「反差萌还挺可爱的呢。」 五条悟的危机感突然膨胀得好大。他急忙地说:「我也含蓄啊!我也可爱!」 谁都看得出来,悟小姐这是吃醋了。 是之当然也感觉到了,可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起来,甚至毫不留情地笑得相当大声 「噗……你?含蓄?」是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简直像是在表扬他一样,「蛮好,这是个挺不错的笑话。」 五条悟的脸瞬间黑了,表情也沉了下去。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开脑袋,怎么看都像是在闹小脾气的样子。 对于五条悟的小脾气,是之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理他。没错,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靠谱的处理方式,但确实是她在数年时间中摸索出来的最妥当的应对方针。 要是顺着他的心思拼命哄他的话,大概率会被他得寸进尺。怎么想都还是冷处理比较好。而且,基本只要把他独自放置两分钟左右,他就会耐不住寂寞,自觉地收起烦人的小脾气了。
第122页 可今天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他们之间的沉默足足瀰漫了四分钟,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的转机。是之有点紧张起来了。 难道变成了悟小姐,五条悟连一贯的秉性都变了吗? 这么想着的她,偷摸摸地瞄了五条悟好几眼。 「真的生气了啊?」她小声问。 依然是一声「哼」。五条悟僵硬地别开头,这下是之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到了。 「哎呀,不要生气嘛。」是之勾住他的小拇指,奋力和他贴贴,「我们家悟悟不需要反差萌也很可爱啊——五条悟就是最可爱的!」 就算是听到她这么说,五条悟依旧不自然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怎么看都像是很强硬的模样,然而是之却发现了,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小小弧度。 他在笑。 是之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他这是使出了一招欲擒故纵,而沉不住气的自己还真就乖乖跳进了他的圈套里。不过是之倒是不生气。 她只觉得五条悟好可爱,可爱到她也不自觉地想要扬起嘴角了。 恰在这时,店员递上了他们的饮品。除了两杯咖啡和一块司康之外,还另外多得到了两块巧克力,原来是来自店员的小礼物。 是之也不知道为什么店员会送巧克力,心想这说不定是咖啡店的营销策略。可五条悟却觉得,肯定是店员被他们之间的绝美爱情打动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他信誓旦旦地说。 「好好好,是绝美爱情的象徵。」是之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巧克力,「唔……是草莓味的呢。你的这块也是。」 「哦?那就给你吃吧。」 五条悟大度地把巧克力塞进是之手里。他知道她喜欢草莓味的各种东西。 慢吞吞地独自吃完了这两块「绝美爱情的见证」,是之把包装纸叠成了小小的方块,正想着下车之后再丢掉,车便停下了。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以此为中心,方圆三公里的范围,是可能藏匿着咒灵碎片的区域。 是之勾着五条悟的肩走在街上。这种事大概也就只有今天才能做得到了,要是换做平时,她肯定没办法像这样轻松勾住一米九的五条悟先生的肩膀,大概率指尖只能够到他的脖颈,绝对会被他嘲笑手短。 但今天总算是能够让五条悟体会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了。这还是挺不错的。 慢吞吞地走着,是之一直东张西望,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这主要还是因为有最强咒术师跟在身边,她不自觉的有点消极怠工了。 「悟小姐,感觉到诅咒的气息了吗?如果感觉到了,就顺便帮我祓除掉好不好?」 她懒洋洋地撒起娇来了。 「啊啊啊,七海海说得没错,劳动是狗屎。我现在很能理解这句话。」 「在说什么啊你?」五条悟眯着眼,「明明出门之前还表现得很兴奋的模样,现在怎么一下子就懒懒散散的了?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工作,原来只是假象而已。」 是之陷入沉吟,煞有介事似的思索了片刻之后,才说:「嗯……总有那么几件事,在开始之前会让你充满期待和激情,然而一旦开始就瞬间热情消散。对于我而言,今天的工作就是这样的。」 「你就直接承认你这是懒惰吧。」 「没错没错,我的确是——」 她拖长了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却看到迎面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根本不用看清对方的长相,只要看到这熟悉得不行的翘起的发梢,是之就知道这是谁了。 她顿住脚步,突然好想把五条悟藏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经看到了她。 「早上好,是之姐。」 伏黑惠打着招唿,加快脚步走到了她面前。是之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伏黑惠啊。 现在再躲更来不及,她只好笨拙地笑笑。 「早啊惠惠。今天不上课吗?」 「突然来了任务,说是有一只咒灵祓除不当,分裂成了复数的小型咒灵。」伏黑惠被指派了和是之相似的任务,「我正在赶往任务地点。虎杖和钉崎他们也在处理和这个诅咒有关的其他工作,只不过我们不在同一块区域而已……啊,这位是?」 他这才细看了几眼站在是之身旁笑脸盈盈的悟小姐。 是之顿时紧张了起来。心脏急促地不停狂跳,嵴背都快要僵硬到抽筋了。她悄然屏住唿吸,听到伏黑惠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长得也太像五条老师了吧……」 她的紧张感瞬间翻了个倍,但还是勉强保持住了表面的冷静,笑容也依然恰当得体,只是用力抓紧了五条悟的手,暗示他千万不准乱说话。 不过她知道,五条悟肯定是会乱讲一大堆话的。她决定率先一步堵住五条悟开口的机会。 「对啊,确实是和悟长得很像呢,不过你要是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不想了。其实她是悟的妹妹啦。」 话语脱口而出,是之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择这个最扯的掩饰说辞。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只能继续圆下去。 「不过不是亲生的,只是……总之她最近才刚当上咒术师啦,明天也不会继续待在东京了。」 「是这样啊。」 伏黑惠点了点头,很乖的没有多问什么,躬了躬身便道别离开了。是之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想惠惠果然是个乖小孩。
第123页 不过今天五条悟也特别配合,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做什么怪表情,只是礼貌且得体地笑着,这也是挺让是之挺惊讶的。惊讶之余,她甚至还有点欣慰。 只可惜这份欣慰没能持续太久就破灭了。 是之感觉到五条悟松开了她的手。只是愣了半秒,他居然就已经追上了伏黑惠的脚步,捧着手机,像个小女生似的说: 「诶小帅哥,我们交换一下联繫方式嘛。」 短短几十分钟内再度在「他真可爱」和「他真欠揍」这两者之间反覆横跳了好几遍的是之,第无数次拳头硬了! 第59章 五条悟的早晨-8 是之听到伏黑惠「诶?」了一声。 估计他也挺困惑的,从他的表情中是之根本没有看出任何的羞涩或者是受宠若惊之类的情绪,有的只是纯粹的错愕而已。想想也是,突然被长得像极了自家不靠谱老师的女性搭讪什么的,这可着实不是轻易能遇上的事情,也着实不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而是之懊恼不已——她真该预见到五条悟会做出这种事的! 可惜现在再怎么懊恼也已经来不及了,是之只能赶紧想办法挽回。她毫不犹豫立刻拽住了五条悟的衣领,把他拉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不要影响别人的工作啦,五条小姐!」 她把五条悟拖到自己身后,抬起头僵硬地对伏黑惠笑了一下,摆摆手,让他快点赶往事件现场。 话音刚落,五条悟便从她的背后探出头来了:「可是我想……」 是之用手臂箍住他的肩膀,伸手捂住他的嘴。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锁喉。 「不。你不想。」 是之疯狂嘆气——今天的五条悟也是不得不让人烦心上一整天的幼稚鬼啊。 目送着伏黑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边界。确定他已经撤退到了五条悟的声音无法传达的地方,是之这才松开手,然而依然不能完全放心,只好继续紧紧抓着五条悟的手腕,满脸都是警惕,怎么看都像是防备着他似的。 没办法,五条悟的行动实在是太难预估了。 「别总是对惠惠捣乱啊。」她拽着五条悟往前走,「要是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怎么办?」 「有小姑娘和他搭讪,他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吧。」五条悟说得理直气壮,「我只是提前帮他适应一下这种感觉而已。」 是之一脸冷漠,以棒读般的口吻说:「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哟,真不愧是体贴人心的五条老师呢。」 这么说着的是之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尽快完成工作然后拖着五条悟回家去。只要到了家,他的捣乱对象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在这番想法的趋势之下,是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及超高效率,几十分钟之内就祓除了所有滞留在这片区域内的诅咒,完全没有依赖五条悟的帮助。速度之快,甚至让五条悟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及时帮忙了。 他可是很想要好好地体会一下被老婆依赖的感觉啊!怎么能只感受了几分钟就被强行剥夺了「被依赖」的机会呢! 心有不甘的五条悟迫切地想要再被是之依赖一下。可还没找到被依赖的契机,顺利结束了工作的是之就立马拽着他回了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无论他多么想要出门,是之也坚决不同意。 为了防止他偷偷熘走,是之甚至一连数小时都搂着他的肩膀。能窝在是之的怀里,这当然很好,她软软的身躯舒适又惬意。但问题是,一旦五条悟有所异动,她便立刻收紧手臂,瞬间切换成戒备度max的锁喉动作。 没办法,谁让五条悟是个「危险分子」呢。 其实五条悟不是不能利用无下限术式逃离这简陋又毫无威慑力的禁锢,不过仔细想想这种状态好像也请不错的,五条悟便安于现状了。 于是,保持着此番状态,是之和悟小姐就这么窝在沙发的角落里,一起看完了共计五部的吸血鬼爱情系列电影。长达将近十小时的总时长看得他们都快要麻木了。 是之必须要说,这电影真是糟透了,看完后只觉得脑袋空空,还有浪费了十小时的懊恼感。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能够坚持从只有一般般烂的第一部 毫不喘气地一路看到最终部的。她怀疑是自己的审美观麻木了。 但不得不说,吸血鬼这种生物,感觉还是挺有趣的。 「悟小姐,你明天要不然变成吸血鬼好了。」 她渐渐开始接受丈夫每天都会发生奇妙变化的这个事实了。 「总觉得吸血鬼很帅呢。」 五条悟撇了撇嘴,像是有点愤懑不平,叽叽咕咕地说:「狼人就不帅了吗?」 「我没有这么说啊。昨晚你变成狼的时候,我不是夸你帅了吗?」是之给他顺了顺毛,却忍不住轻嘆了一口气,好像有些惋惜似的,「唉……要是你可以再变一次狼就好了。比起『悟小姐』,我还是更喜欢高大的狼啊。不过你应该没办法再变了吧?毕竟你已经不是狼人了嘛。」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没错。真抱歉让你希望落空了呢,五条夫人。」 「嗯,你心里知道就好。」是之莫名摆出了一副领导的做派,还翘起了二郎腿,拖长了声慢吞吞地说,「小悟啊,所以明天能变成吸血鬼吗?」 「五条夫人,你想得未免也太过美好了一点了吧?居然都开始向我提出指定的要求了!」
第124页 五条悟吐槽着,伸出小拳头,轻轻捶了好几下是之的胸口。 「早晨醒来后会变成什么生物,这完全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而且我觉得继续当悟小姐也挺好的——女孩子多可爱啊!」 女孩子柔柔软软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女孩子! 听着五条悟这番真诚的话语,是之却没有给出太过强烈反应。她既没有表现出抗拒,也好像并不是多么贊同,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心里想的尽是「要是五条悟真的变不回来了那么惠惠岂不就会知道今天和她搭讪的女性其实是自家不靠谱的五条老师了吗?」的这个可能性。 要是她的猜测成真了,那惠惠大概会很生气吧。他会给出怎样的反应呢?有点想看啊。 单从这个角度,是之还是挺支持五条悟再继续当一段时间的「悟小姐」的。可不管怎么想,她果然也还是很期待见到五条·吸血鬼·悟。 这可真是个艰难的抉择(说得好像五条悟真的能顺她的心意变来变去似的)。 但只有小孩子才会做选择,身为成年人的她当然是全部都要! 她重重一拍五条悟的肩膀,眼底写满了期待。 「这样好了,你明天变成吸血鬼女王吧,如此一来就可以两全其美了!」 「……你的要求怎么越来越高了?」 五条悟无话可说,总觉得是之的思维方式好像已经被自己同化了。 虽然思想逐渐悟化,但在是之内心的某个小角落里,还是在期望着五条悟可以快点变回原来的模样。 如果这奇妙的早晨会在明日画下句号的话,应该就意味着,悟小姐马上就会变成回忆中的一部分了吧。意识到这一点,是之竟有些空落落的,心中的某处却在蠢蠢欲动。 她偷瞄着五条悟,犹豫了很久,还是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 悟小姐抬起头,电视屏幕的萤光映在他的眼眸中,像是漾着一层光芒似的,直接戳中了是之的萌点。她不着痕迹地捂住心口,脸色沉了沉,话语也是同样的低沉。 「不瞒你说,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分之想。」 以正人君子的表情与正人君子的语气,是之正声说。 「悟,我真的很想体验一下把脸埋进欧派里的感觉!」 其实早在「悟小姐」出现之前,她就很想做这种事了。可惜这实在不是什么轻易便能说出口的请求,也完全无法自力更生只靠自己就实现。 是之坚信,悟小姐是她实现这个梦想的唯一对象,没有之一。 她知道,五条悟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的。不管怎么说,这…… 「我明白了!来吧,之之!」 五条悟,流露出了革命战友般的坚定表情,向是之伸出了手。 他可是很明白这种心情的啊! 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之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还是惊喜了。她愣愣地点了一下头,不再有任何踟蹰,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五条悟,整个脑袋顺势陷进了他胸前的一大片柔软之中。 如同被包裹一般,唿吸带着些微如同窒息的困难感,本该是最熟悉的触感此刻却好像变得很陌生了。 是之一动不动,安静地窝着,保持了这个姿势好久,久到五条悟怀疑她已经被闷晕过去了。 整整五分钟之后,是之才勐然抬起头来。 她的脸颊被捂得红扑扑的,额前掀起的碎发也因为刚才的姿势持续了太久而定了型,竖直地立在头顶上。然而是之对此浑然不觉。她抿紧了唇,唿吸都在颤抖。 「这……这……」她激动地差点说不出话来了,「这就是洗面奶的快乐吗?未免也太治癒了一点吧!软软的好舒服!欧派果然是越大越好!」 是之可耻地真香了,光速倒戈,变成了和五条悟一样庸俗的傢伙。 不过庸俗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确实是一条真理嘛。 埋在悟小姐的欧派里,这一晚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一觉睡到天明,完全没有注意到怀里的人好像变小了很多。直到睁开眼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奇妙的早晨还没有就此结束。 不过今天的五条悟依然是人,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其他什么传说之中的诡异生物。今天的他也成功变回了男性,悟小姐真正成为了歷史。 被是之抱在怀里的五条悟,今天变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 小少年五条悟大概十多岁的模样,头髮剪得短短的,小脸圆滚滚肉乎乎,只比是之矮了一点而已,穿着一身浅黄色的和服,繁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醒来了,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是之。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在上演真人版《名侦探○南》吗?」是之戳了戳他的脸,「身体虽然变小但头脑依旧灵活?」 小少年五条悟眨了眨眼,红着脸推开了她。 「你是什么人!」 他正声质问。 第60章 五条悟的早晨-9 恰到好处的茫然表情与疑惑的语气,连脸红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五条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是之差点就被他骗过去了。 还好,只是「差点」而已。 「今天演得倒是挺像一回事的嘛,以前你都演得好看。建议直接角逐奥斯卡。」
第125页 她用力rua了rua五条悟短短的头髮,总觉得这样的他比悟小姐还要可爱一点。 我果然是比旗杆还直的女人——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忽然跳进了她的心里。 越看越觉得五条小少年圆乎乎的脸好萌。是之揉揉五条悟的小圆脸,总感觉心都快要融化掉了,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快要觉醒什么了不得的属性了。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也好讨人喜欢……啊今天的悟悟也超可爱!明天会不会变得更加可爱!」 是之嗷嗷叫着,把五条悟抱得更紧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五条悟化」症状变得更加严重了。 也没有意识到,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五条悟的脸正巧埋在了她的欧派里。 单论体量来说,是之的欧派确实无法与昨日的悟小姐媲美,但不得不说,还是很有存在感的。 这直接导致五条悟脸上漾起的一片绯色加深了好几个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蔓延到了耳廓,像是快要窒息了似的,连唿吸都忘记了,险些原地爆炸。 是之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番纯情小少年的表现。直到五条悟倏地从她的怀里消失了,她才隐约觉察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站在房间一角的五条悟不知为何攥紧了拳头,很警惕似的,睁大了一双蓝色的眼眸瞪着是之,浑然是疏离的陌生人的模样,好像还略有几分兇恶,但在是之看来,总觉得他像是一只慌张的小兽。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大声说,「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诶?」 是之回答不出来——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她只是单纯的困惑而已。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五条悟。他长得完全和是之以前在相片中看到的幼时的他一模一样,可无论是略带几分紧张的眼神还是茫然神情,都不像是她所熟识的那个五条悟。 然而以五条悟那烂到不行的演技,绝对不可能演出如此真切的情绪。 那也就是说…… 是之眨了眨眼,仿佛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沉默。 五条悟谨慎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这番冷漠的表现这并没有让是之气馁。她追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对于这种宛若邻居家老奶奶才会问出来的烦人问题,五条小少年一脸鄙夷。他倔强地别开头去,说:「我为什么非要告诉你不可?」 警惕心意外的还挺强。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也没觉得太挫败,扯了扯毯子盖在肩头,歪着脑袋枕在曲起的膝盖上,一缕调皮的髮丝落在她的鼻尖。 「我叫五条是之,这里是我的家。」 她做起了自我介绍。原本她还想添上一句「请放心我并不是什么坏人」,可又觉得这实在太过欲盖弥彰了一点,真说出口了反倒显得她像是个居心叵测的傢伙。 想了想,她还是把这句话给删去了。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 五条悟依然没有回答,只喃喃着:「你也是五条……」 这个姓氏多多少少让他放下了一点警惕心,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是五条家的人吗?」他追问着,「但我没有见过你,也不曾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姑且能算是五条家的人吧,虽然直到现在他们也不太愿意承认。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嗯……待会儿再告诉你,因为我也没有搞明白此刻是什么情况。不如我们先交换情报好了,怎么样?和你一样,我现在也很好奇哦。」 是之扬起笑容,无论是眼神还是话语都洋溢着无尽的温柔,仿佛整个人都笼罩着圣母般慈爱的光芒。 毕竟是孤身一人于遥远的城市独自拉扯着弟弟妹妹长大的长姐,在应对十几岁小朋友这件事上,是之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熟练。 果然,在这般温柔大姐姐的光环之下,五条悟逐渐放下了戒心,不过依然怀揣着足够的谨慎心,没有对是之说太多,只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在年龄方面,却选择了隐瞒。 是之有点搞不懂他的想法。坚持不懈地又追问了几遍,五条悟这才小声地说,他今年十二岁。 「哦哦……原来才十二岁啊……」 不过十二岁就能长这么高,这可真厉害啊。是之记得她的弟弟们直到十五岁之前都比她矮好多,尤其是大助,又矮又胖,像个小冬瓜。 想起他们,是之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她向五条悟招了招手,可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僵硬地站在房间的角落。是之也不强求了,任由他继续像这样站得远远的。 「现在是几几年?」她问。 五条悟把手拢进了和服宽大的袖子里,小声说:「2001年。」 「按照原本的计划,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起床,吃早饭,然后去学校。」 「你在什么学校读书?现在几年级了?」 「就家附近的小学。」五条悟好像已经有点嫌烦了,「在读五年级。」 「哦——」 是之慢慢地点着头。 破案了。 她亲爱的丈夫五条悟,今天变成了十二岁的小男孩。且不只是身体而已,连意识也回归到了十二岁的水平。 是之忽然感觉压力有点大。她忍不住想,五条悟今天如果能够变成十六七岁的状态就好了,那样的话向他解释起来应该会很方便吧。
第126页 只有十二岁啊…… 是之的指尖轻轻敲着耳廓。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用最简略的说辞解释一下眼下的情况比较好。 「总而言之,你的身体和意识水平都从三十岁的(不)成熟男性倒退到了十二岁的状态。」她指了指天花板,「我刚才说了,这里是我的家,但同样这里也是你的家,因为我们是夫妻。明白了吧?如果没有听懂的话,我可以……」 「你在骗人吧。」 五条悟后退了一大步,眯着眼打量着她。 「我们怎么可能是夫妻?你的脸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你还是个痴女。」他说得信誓旦旦,「我绝对不可能会和一个痴女结婚!」 来不及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双唇却依旧微张着。一时是之哑口无言,只觉得有种熟悉的冲动涌上心头。 硬了硬了硬了她的拳头又硬了! 她可没有忘记,在刚交往不久的时候,她任性地问五条悟为什么会向她告白。 「是不是因为我说了我不会拒绝任何人的交往请求,所以才出于恶作剧的心思告白了?」那时她故作咄咄逼人地这么问着。 怎么想都觉得这才是五条悟告白的动机。可没想到他却很认真地摇头否认了。 「我承认我性格很烂,但也不至于烂到做出这种事啊。告白完全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且这份心情就快要收敛不住了。就算没有那次顺势告白的机会,我也肯定会找个时间好好地向你提出交往的请求。」 「你说的完全是正确的废话啊。不要拐弯抹角了,快说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是个有点烦人又很幼稚的小女生,而且脸是我中意的类型。」 ——当年的五条悟就是这么一脸正直地说的。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们也不过才二十岁。只隔了区区几年而已,五条悟的审美观居然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吗?这完全不合理啊! 被这巨大的冲击惊讶得不行的是之,此刻完全忽略了小五条悟居然将自己称作「痴女」的这一点。 她几乎是跳下了床,裹着毛毯直接冲到五条悟面前,抬起左手,把戴在中指和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怼到了他的眼前。 「这一枚是求婚戒指,另一枚是婚戒。以你厉害得不行的六眼,肯定能看出来这两枚戒指都有些旧了吧,而且也看到了刻在戒指内侧的名字了,对不对?」她晃了晃手指,「所以不许再质疑我们是不是夫妻的真实性了!」 要是他再不信的话,是之可就要把婚姻登记书拿给他看了。 幸好,他没有就此提出什么异议,但却盯着她的戒指看了很久。是之无法知道,从这双特殊的眼眸之中,所窥见的究竟会是什么。 不知看了多久,他垂下了眼眸。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也戴了和你一样的戒指。」他说,「但是尺寸太大了,从我的手上掉了下去。」 「……是吗?」 是之跑回到床边,在五条悟躺过的那一侧床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他最珍爱的婚戒。 明明是怎么也不捨得摘下来的戒指,明明是变成了猫咪也依然炫耀不停的珍宝,此刻却像是被弃置了似的孤零零躺在床单上,无比轻易地摘下了。是之都没有问五条悟要不要戴回戒指。她知道现在的他一定不会想要做这种事。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把戒指压在五条悟的枕头下。 「那你现在相信了吗?」她问。 五条悟沉吟着,既没有摇头也不点头,只说他不觉得是之像是个骗子。 也就是说,他接受了是之所告诉他的一切。 是之安心了,低下头悄悄抿唇一笑。 「不过学校应该是去不了了,毕竟你记忆中的班级里早就已经没有名为『五条悟』的小朋友了。」是之说着,拍了拍枕头,「我也还没想好今天应该怎么办。总之,你先换身衣服吧。只穿这么一点会冷的。」 这番话让五条悟陷入了沉吟。他低下头,看着身上单薄的和服,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你说得也是,是该换衣服了……僕人在哪里?」他左右望着,「没有人为我更衣吗?」 拍打枕头的动作顿了顿,是之居然忍不住酸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哦,该学着自己长大啦,五条小朋友。穿衣服这种最基本的事情就自己做吧。」她扯下肩头的毛毯,「不过以你现在的身高肯定穿不下自己的衣服吧?唔……今天你也穿我的衣服好了。」 五条悟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哈——?」,仿佛难以置信似的,脸又红了,抬手指着是之,大声嚷嚷: 「谁要穿女人的衣服啊!」 「……?」 你昨天不是还穿得很起劲吗!几个月前你还主动偷穿了我的裙子呢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吗! 想到这些事,是之的嘴角就不住地抽动,最后化作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呵。」 男人,你的名字叫做谎言。 第61章 五条悟的早晨-10 是之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倔强的小小少年,总觉得有点魔幻。 明明长相基本没有差别,怎么个性好像变得截然不同了? 十二岁的五条小朋友浑然是宛若大人一般成熟的模样——是之相信这很有可能是他装出来的,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傢伙就是喜欢认为自己已经变成成年人了。
第127页 然而三十岁的五条先生却是个彻头彻尾烦人且个性烂到爆炸的幼稚鬼。且还不是什么伪装,而是因为他的本性便是如此。 ……不对不对。仔细想一想,从上高中起,他就是这副烦人的臭屁模样了,糟糕的个性十几年如一日,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变化。 「唉……」 是之忍不住嘆气。 只不过是短短的几年时间而已,五条悟到底是怎么从臭屁小朋友成长为臭屁幼稚鬼的? 是之坚信,这绝对是最难找到答案的世界未解之谜。 不过这个问题先放一边,五条悟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拢在衣袖中的双手也动来动去怎么都不安稳。虽然表情依然固执倔强,仿佛绝无可能与是之和解似的,但实际上在是之看来,这完全就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是之又想嘆气了。她扯下披在肩头的毛毯,轻轻搭在五条悟的身上。对于这条带着她体温的毛毯,五条小少年倒是不怎么抗拒,只是好不容易消退的绯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低下头,藏起所有的表情,什么都没有说。 「但裹着毯子在家里走来走去会很不方便啊,不是吗?」是之帮他整了整毛毯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下,「你真的真的真的很不愿意穿我的衣服吗?放心吧,我不会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给你穿的。」 这种事只有长大后的五条幼稚鬼才做得出来。 「其实我不是非要让你穿我的衣服。要是不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哟,如果你不嫌弃尺寸太大的话。我只是不希望你感冒生病而已。现在恰好是流感的季节,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哦。」 不过要是能看到五条悟生病时的状态好像也挺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是之的心里居然跳出了这种邪恶的念头。 会突然迸发出如此不可言说的想法,怎么想都是因为五条悟从来都没有生过病的缘故。 而对于未知的景象,人类总是充满了好奇——把这个道理代入现实情况来说就是她很好奇很想知道病恹恹的五条悟会不会变成比平时更可怕的粘人鬼。 不过,她也就只仅限于想一想而已。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觉得生病是什么好事。 大概是她的话语足够贴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刚才所说的那句「流感季节」有点骇人,五条悟的态度稍微软和一点了。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我穿……自己的衣服。」 哎呀,看来还是挺坚持自我的呢。 是之轻声笑着,也不再坚持什么了,从衣柜里翻找出一件相对来说最不宽松的针织衫套到了他的小脑袋上。 「袖子自己穿好,我可不会再帮你了。」是之揉乱他短短的头髮,「你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小孩了哟。」 五条悟不满地别过头,甩开了她的手,小声地嘟哝了一句「我知道」,把手伸进更柔软的针织衫中。宽大的和服袖子被裹在了窄窄的针织衣袖里,堆叠成了一层又一层,看着就很难受。 不仅如此,袖口还长出了一大截。就算五条悟伸直了每一根手指,指尖也还是没办法探出袖子的边沿。肩线被内层的衣物撑得歪歪扭扭,都已经快到他的肘部了。 这怎么看都很别扭。他不适地甩了甩袖子,小声嘀咕这: 「好大……」 「当然大啦,谁让你长得这么高。」 是之帮他整了整和服的袖子,又把袖口往上卷了几圈,勉强算是让这件衣服变得合身一点了,可漏在针织衫圆领外的和服领口,还是很奇怪,每看一眼她都忍不住想笑。 「真的不要穿我的衣服吗?穿起来会舒服很多的哟。」她暗戳戳地说着,「不要把我的衣服视作女装——单纯想成普普通通的m码服装不就可以了吗?」 五条悟摇头,坚决否认:「不穿。」 「啊……好吧。」 忽然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是之失望地嘆着气,想想都觉得难过,然而下一秒她就振作了。她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旁,神秘兮兮地说: 「你想不想知道现在的身高?」 「谁要知道这种无聊的事。」 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过是之完全没有气馁,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有点骄傲。 「你现在一米九了哟。确实是很惊人的身高吧?」 「哦……」 他淡淡地应着,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似的,可在是之看来,他轻抿的唇角肯定是在窃喜。 嗯。小小少年果然还是很可爱的嘛。 是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推着他走出房间。这也是五条小少年第一次看到这栋房子——他的家——的全貌。 其实他们的家看起来挺普通的,就是很平常的平层公寓而已。格局和面积恰到好处,没有大到夸张,整体的装修风格相当简约,家具也是温暖的木色。最不普通的地方,大概就是所处的地段相当金贵吧。 五条悟在置物柜前顿了顿脚步,目光落在了摆在柜子上方的相框上。放在里面的照片是长大后的他与那个自称(事实也确实如此)妻子的女人的合影,他们搂着一只黄色的大狗,笑得轻松自在,戴在手上的只有一枚戒指而已,看来这是结婚前的合影。 但家里此刻并没有狗。五条悟能看出来,这个家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宠物留下的痕迹了。
第128页 看来那条狗早就已经死了。 他这么想着,平淡得近乎冷漠。 反正这死亡和他无关。哪怕是当真与他有关的死亡——一大堆为了杀死最强而接近自己的诅咒师以至于被身边人以「保护」的名义所诞生的死亡——五条悟也早就已经不再关心了。 「悟!」 他看到是之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拿着牛奶盒和一个很奇怪的扁扁方方的东西。 「早饭想吃什么?松饼还是三明治?」她挥了挥那个奇怪的东西,「我要准备点外卖了。」 「都可以。」 「那就松饼吧。」 她的脑袋又缩了回去。五条悟听到很轻的「砰」一声,是她关上了冰箱门。 五条悟继续游走在这个家,到处都能看到两个人的生活留下的痕迹,譬如像是放在零食箱里的超大份包装的膨化食品,还有贴在冰箱门上的家务分工表。 这一切本该是陌生的,可无形之中却又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他说不清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他只是很难理解与想像,生活在这里还留下了这一大堆的痕迹的他,究竟会是怎般模样,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最后还是回到了是之的身边。 只有在这个人的身边,小少年才会觉得最安心,仿佛这糟糕的现状完全消失无踪了,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这份安心从何而来。 「今天总算是不用帮你代课了。唿——周末可真是太棒了。」她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念叨着,「希望今天也不要分配给我任何烦人的工作。啊啊,要是能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就好……对了,悟,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五条悟看着她慢吞吞地把喝空了的牛奶盒折平,一双温柔的眼眸好像总是带着笑。 「虽然我很想在家窝一整天,但总觉得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应该不会乐意在家里无聊地浪费十几个小时。如果你想去哪里玩的话,可以告诉我哦。我会带你去的。」 「任何地方都可以吗?」 「嗯。不过……」她一本正经地补充着,「违法的地方和有年龄限制的地方可是不能去的哟!」 真是个死板的大人啊。 五条悟偷摸摸地这么想着。尽管不太喜欢这种温柔的灵感,但还是应了一声「哦」。 「游乐园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之抿嘴轻笑了起来,连微微弯起的眼角都漾起了笑意。 「五条小朋友想去游乐园呀?」 「别这么称唿我。」他撇了撇嘴,「怎么,小学生去游乐园很奇怪吗?」 「没有哦。我可没有这么说。」她笑着摇头,「我觉得游乐园很有趣。唔……仔细想想,我也很久都没有去过游乐园了。」 一升装的空牛奶纸盒终于被她折成了手掌大小的厚纸片。 「那么,今天就一起去游乐园玩吧。」 他们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认真吃完早饭,在把着装稍微整理了一下,五条小少年跟着是之出门了。按照她的说法,游乐园离家并不远,正巧今天的天气也很好,不如步行前往。 五条悟是没什么意见。他只觉得这件羊绒开衫太大了,穿起来很不舒服,总是走着走着,捲起的袖口就垮下来的,害得是之不得不无数次转身,帮他理好衣袖,比他家的老管家还要操心。 其实这种事他自己也做得来,根本没必要她时刻烦恼。 他从是之的手中抽出衣袖。 「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 她一脸茫然,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奇怪?」 对。奇怪。 但其实奇怪的并非是她,而是名为五条悟的自己。 在她的身边时,他变得有点奇怪了。所能体会到的心情难以形容,与往日截然不同。她所给予自己的感情也是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抽象物,与其他人所给予的情绪截然不同。 众星捧月的宠爱是对他的强大的折腰,由诅咒师驱使的、针对他而来的杀戮,则是对这份强大的恐惧。 是之给予他的,既不是狂热的崇拜,也不是怯懦的恶意,而是如同方方正正的四十九色水彩颜料盘一般鲜明而丰富的感情。 只要靠近她,就好像也会被染上颜色,感受到同样清晰且鲜明的色彩。 所以,她给予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呢? 五条悟,无法参悟。 第62章 五条悟的早晨-11 莫名其妙被臭屁小少年贴上了「奇怪」这一标籤,是之的心情相当复杂,捲袖子的动作也不由得更用力了一点,扯得五条悟的衣领都快要歪掉了。 「要我说,你才是奇怪小孩吧!」她愤愤然地念叨着,「果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麻烦啊,尽喜欢装出成熟大人的模样……」 五条悟拧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装。」 「嗯嗯嗯,好好好,知道啦。你没有在装大人。」 是之很敷衍地回答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相信了他的这番说辞。不过,这烦人的衣袖总算是卷好了。她用发卡固定在袖口上,心想着这样应该就不用再多操心了吧。 「搞定了!」她拍拍五条悟的衣袖,握住他的手,「乖乖牵好我的手哟。可别走丢了。」 五条悟别开头,倒是没有脸红,只是耳朵有点烫而已。他慌忙抽出手,缩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第129页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会走丢。」 他执拗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可爱。是之抿唇偷笑,悄悄地想着,在她的眼里,今天的他就是个小朋友呀。 就算再怎么否认也是一样。 不过这话她可没有直白的说出来——她才不会故意惹五条小少年不高兴呢。 她向五条悟伸出手,摊开的手掌像是在索求着什么。 「我又没有说我担心你会走丢。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会走丢哟。」她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好像还挺骄傲似的,「我是路痴。」 在小朋友的面前光明正大地说谎,这一定是从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坏习惯,不过是之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愧疚的心情。她动了动手指,像是在催促五条悟快点握好她的手。 「要是我走丢了,你今天可就回不了家啊——钥匙在我这儿呢。」 这可谓是明晃晃的要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威吓到了五条悟,总之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把手塞进是之摊开的手掌中。 虽然身高相仿,但五条小少年的手掌却要比是之大上一圈。是之本以为牵他的手会有一种拉着小朋友上街的既视感,可现在看来,似乎她才更像是小朋友呢。 果然是她的手太小了吧。 在是之暗戳戳地这么想着时,五条悟也在垂眸打量她的手。 她的十指纤细苍白,轻轻搭在他的掌中,微冷的指尖勾在手掌的边缘,戒指也带着冰冷的温度。她的手太凉了。 五条悟看了很久,直到在斑马线前停下了脚步,他才抬起头。 「你的手,有点不太对劲。」他说,「残留着很多没有完全消散的残秽。」 而且做出动作时也是木讷僵硬。早上五条悟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还会无意识地发抖。她本人一定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好像并不多么在乎。 「哦……你说我的左手啊。」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打在五条悟手掌的边缘,轻描淡写地说: 「以前发生过意外,一度失去了这只手,后来夺回来了。不过,就算是利用反转术式进行治癒,也还是没办法恢復到原本的状态了。」她笑得轻松,「没有哪道伤口是可以完全痊癒的,不是吗?但既然不影响日常生活,那也没什么好介怀了。」 「哦……」 五条悟有点词穷,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了,明明提出疑问的他应该顺势成为这段对话中的「安慰者」这一角色,可他并不知道应当怎么安慰才好。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去安慰是之。 他只是沉默了而已。 倒是是之一直在问着零零散散的小事,譬如像是觉得读书有趣吗,在家时会做些什么,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之类无聊的小问题。 除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这种一听就知道是直钩钓鱼的问题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像是她在努力窥探着他的童年似的。 是之确实是在这么做没错。 她不常从五条先生的口中听到过他的童年。同样,她也很少对他提及过自己的小时候。 她只觉得自己人生的前半段时间过得很疲惫——那是背负着不切实际的各种期望的童年,也是不值得与他人诉说的时光。 那么,五条悟的童年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是之只记得他说过小时候他总是会遭遇诅咒师的暗杀,他的性命一度被炒到了数亿高价的悬赏金。 不过以五条悟当时的说法,那些为了悬赏金而试图对他发动袭击的傢伙,全部都是弱鸡。 「但现在会来袭击你的人,应该相对少一点了吧?」是之把他的帽子往下扣了扣,「因为你已经成长为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超可怕咒术师啦!」 这是实话,五条悟确实挺可怕的。不过能用如此欢快地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是之,好像也略有一点可怕。 但尽管说得如此轻松,在出门前是之还是让五条小少年戴好了帽子。理由和动机当然与昨天一样,而且是之也不希望他人因为注意到了五条悟今日的不同而产生什么坏心思。 五条悟依然不喜欢她这种刻意放软的语调——这完全是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他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干巴巴地说:「就算有人来袭击我,那也无所谓。」 对,无所谓。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他们全是杂鱼——我周围的每个人都是垃圾。在我看来你的实力也很垃圾。他们时刻注视着我……我的强大。就像是超大型的磁铁会把悬浮在空中的铁灰吸到身边一样。说不清究竟是强大吸引了弱小,还是铁灰出于自己的意愿奔我而来。因此五条家的人需要担心我的安危,因为太多诅咒师想要杀死我;但他们也无须为我担忧,因为我是最强的。」 他抬起双眼看着是之,清澈的眸中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只是冷静得宛若深潭。 「那么,你是属于这两者中的哪一派呢?」 「……啊?」 是之眨了眨眼,表情似是有几分茫然,扬起一丝尴尬的笑,似乎是在对自己的分神而感到抱歉。 「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我刚才不小心盯着橱窗里的面包发呆了。不过这个蛋挞,看起来真的好诱人,一看就知道特别好吃……」她轻轻晃了晃五条悟的手,「你想吃吗?」 认真地做出了某件事却没有得到同等认真的回应,五条悟的心情难免有点复杂。至于是好的复杂还是坏的复杂,一时之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130页 总之不爽的表情是免不了的——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吃算是怎么回事啊? 他想要抱怨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是之又叫起来了。 「啊啊啊这个甜甜圈看起来也很不错!长得超可爱!」她回过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五条悟,「想不想吃?我买给你吃呀,不用和我客气哦!」 五条悟嫌弃似的轻哼了一声,别开了头,视线却忍不住也往橱窗的方向打量了起来,嘴上倒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吃吧,干嘛摆出一副阔气大人的模样?这也太……我要吃草莓味的。」 「了解!」 是之比了个「ok」的手势,还调皮地wink了一下,拉着五条悟走进面包房。 虽然这家店就在离家附近不远的地方,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光顾这里。先前走在橱窗外的人行道上时,就已经能闻到咖啡与面粉的香气了。步入洒满温暖橘色灯光的店内,这复合的醇厚香味变得更是浓郁。 是之把垫着吸油纸的托盘和夹子稳噹噹放入五条悟的手中,大度地说:「想吃什么就随便买吧,今天全都由我买单。」 不过,用的是五条悟的卡结帐就是了——反正他也不会在意帐上少去这么一丢丢微不足道的零头。 可没想到,难得摆阔一次,却被五条悟报以嫌弃的眼神。 「都说了不要摆出阔气大人的样子了。」 他抱怨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她推着五条悟的后背,走向摆放了蛋挞和甜甜圈的货架,「请帮我拿一个抹茶味的,辛苦你了。说真的,既然今天有着往日少有的轻松自在,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嘛。老是摆出这副气鼓鼓的表情,可是很容易就会变老的哟。本来就已经满脑袋白头髮了,要是连脸都变成了小老头的模样,那可就太难看了,对不对?」 她说着,毫不温柔折腾起了五条悟的头髮,把本就不长的髮丝揉得乱糟糟。幸好她还算是留有些许良心,在一番蹂.躏之后,贴心地帮他重新捋顺了。 否则小朋友可就要有大脾气了。 「刚才……你不是问我,我是哪一派的吗?」 她的手轻搭在五条悟的肩头,一只手的暖意透过了厚重的衣衫,另一只手却还有几分微冷。 其实她不是没有听到五条悟的话,当然她也可以一直将「分神错过了你的话语」这个假象继续下去,但她不太想要这么做。刚才装了傻,也只是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此刻也依然很茫然,这可是她第一次被问到这么直白而尖锐的问题。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是哪一派的。如果一定要给出答案的话,我想我是后者吧。我不需要担心你,因为你很强。我好像也从没有担心过你……当然啦,我现在说的只局限于人身安全这一方面而已。在日常行为上,我倒是经常都很担心呢。」 她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担忧着我的一切。但我不觉得『担忧』是什么负担,也不觉得这是不信任的体现。我只觉得……能被你担忧是件很高兴的事。谢谢啦,悟。」 伴随着她的话语,五条悟的脑袋越垂越低,几乎都快要埋在衣领里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他,只能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但心中蠢蠢欲动的明亮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又悟不出来了? 第63章 五条悟的早晨-12 五条悟总觉得今天从睁开双眼开始,周遭就充斥满了各种各样他难以理解的「东西」。譬如像是这个变得节奏飞快的城市,再譬如像是这个牵着他的手一直把他当成不懂事小孩且未来还会与他结为夫妇的女人。 有些无法参悟的事会让他觉得很不爽,但有一部分的茫然却好像不怎么会让他紧张。 这究竟好吗?五条悟不知道。 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被已经被是之拉到了游乐园的门口。 今日阳光温暖又刺眼。是之抬起手掌,挡住了额前的阳光,踮起脚尖,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实在是很想嘆气。 「周末来游乐园完全就是来进行人类观测的吧……哦对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好像可以买儿童票呢!呀——可真是给我省钱了。」 五条悟一脸嫌弃的表情:「买儿童票的话,要出示学生证才行。我又没办法拿出学生证这种东西。」 是之眨眨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说的也是,居然把这个重要的条件忘记了。」 谁让她从来都没有买过儿童票这种东西。 不过买正价票也无所谓,价格并没有贵出多少。再说了,她本来就打算继续用五条悟的卡买游乐园的门票。 挤在乌泱泱一大群人中间,是之总是在东张西望,让五条悟都忍不住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在看周围有没有熟人。」是之专心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语气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要是遇到了什么认识的人,那就又要想办法解释你的身份才行了啊……」 五条悟挑了挑眉:「『又要』?」 「没什么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是之赶紧把这个话题煳了过去,但不全是因为她觉得五条小少年最好不要知道昨天的那丢人的尴尬经歷,只是因为她懒得解释而已。
第131页 一旦说起来,肯定要洋洋洒洒讲一大堆,也肯定会被他质问好几遍「为什么」。可她实在是懒惰于说这么多了——怎么想都是因为游乐园内愉快的气氛害得她变得懒懒散散了。 仔细观察了几分钟,是之没有在人群中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危机可以完全解除,不过勉强倒是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玩的?」 是之说着,抬起不安分的手,又开始捣鼓他的脑袋了。 这已经是她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摸五条悟的头了。如此高频率发生的摸头动作,怎么想都是因为他变矮了的缘故。 原本摸他的头是非得要踮起脚尖不可的,但现在只要稍微抬起手就可以碰到了。仅此一天的难得机会,是之当然好好珍惜一下才行啦。 只是五条悟好像不怎么喜欢是之这么做。她越揉他就越鼓起一张脸,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她把五条悟的脸给搓圆了似的。 「没有什么很想玩的。」他干巴巴地说,「但既然都来了这边,那至少要玩一下过山车才行。」 在五条小少年的小脑袋里,有着一个相当根深蒂固的念头,那便是来到游乐园就一定要玩过山车。如果连过山车都没有享受一下,那完全就等于白来——甚至都不需要四捨五入一下。 「哦……过山车啊……」 是之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毫不犹豫立刻就拉着五条悟排到了过山车队伍的末尾,耐心等待这条长龙慢慢向前挪动。 过山车从头顶的轨道疾驰而过,履带摩擦着铁轨,发出一阵一阵隆隆的巨响声,带着游客们的尖叫,一下子拽向高空,听起来实在是有点骇人。 是之没有被这种声音吓到,也不觉得有多害怕——毕竟她已经是个靠谱的成熟女性了(自认),绝对不可能会被这么一个小小的过山车吓到。 只不过,她一不小心想起了一段与过山车有关的丢人经歷而已。正巧,那段丢人回忆的参与者,正好就是五条悟。 是之永远记得,那是高专二年级的夏天,她被指派到了某家游乐园祓除咒灵。出没的咒灵是二级诅咒,可游乐园的老闆是个唯利是图的傢伙,明明这种情况怎么想都该闭园才是,他却贪区区一日的营业额,说什么都不愿意停业,哪怕几分钟都不同意。 就连是之入场的门票,也是她自己掏钱买的。 那日恰好是工作日,根本没有其他人有空来支援她,害得是之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搜寻咒灵的踪迹,无论是耐心还是体力,全都被耗光了。 正当她好不容易祓除了咒灵准备喘一口气时,却在摩天轮前的长队里,她看到了一颗特别突出的白色脑袋,高出人群一大截,显眼到只需要瞄一下就能精准地找出来的程度。 这傢伙分明就在现场却不过来帮她,想到这里是之气到整个人都快要冒火了。然而五条悟却笑眯眯地向她挥了挥手,顿时变得更加显眼了。 他走出队伍,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是之的面前,怎么看都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呀——刚才就听说「窗」派了术师过来处理这里的诅咒了,没想到居然是亲爱的八重学妹。」他把手搭在了是之的脑袋上,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现在解决好了吗?」 是之故作兇巴巴地拍掉他的手。 「当然解决好了。话说你不就在这里吗,都不来帮我一下的吗?可真是冷漠啊,五条同学。」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他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有这么一个能让亲爱的学妹好好锻鍊一下的机会,我怎么捨得剥夺。」 「再叫我学妹我就要生气了!」 「好好好,那就不叫了。」他转而把手搭在了是之的肩膀上,小动作多到像是个多动症患者,「来都来了,正好和我一起去玩嘛!去坐过山车吧!」 根本来不及拒绝,是之就被超大只的五条悟拽着走向了过山车的队伍。这家游乐园的过山车类项目不止一个,五条悟挑了队伍最短的那个,拉着是之一起排了起来,不多久就轮到他们了。 这只是一个小型的过山车而已,车厢不会以惊人的速度疾驰在钢筋铁骨之上,轨道也很短,没有拧来拧去的可怕设计,只是短短的一截u型轨道而已,车厢会在上面绕过四个来回。 「感觉也没什么吓人的嘛,怎么每个人坐上去都会叫得这么大声?」是之扣上安全带,漫不经心地说,「不会真的有人被这东西吓到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有预感,你肯定会被吓到叫出声。」 五条悟很确信似的如此断言,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来自是之小姐鄙夷的白眼。 「不可能。我是这种胆小的人吗?」 事实证明,她真的是。 当车厢行驶从u型轨道的最高处疾速下落时,是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就算闭上眼也能感觉到狂风把校服吹得冰凉。坐在后排的几个女孩子已经叫了起来,恐惧感伴着等传染到了是之这里。 她,也叫出声来了。 而且不是隐忍的「啊啊啊」,而是很惊悚的「呀呀呀」。 为此她那一整天都被五条悟嘲笑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早已经脱离了幼稚高中生时代的她,应该不会再被小小的一个过山车吓到大惊失色了吧。
第132页 也更加不可能会发出尖叫声! 她自信满满地这么想着,可惜又一次事与愿违了。 车厢从完全垂直的轨道落下,那个瞬间是之感觉自己也被甩下去了,满脑子只剩下了「要是履带断了怎么办」「要是安全装置坏掉了怎么办」这种糟到极点的念头。 她抓紧了五条悟的手腕,一边想着「要是真出事了还能靠他捡回一条小命」,一边闭紧了眼,彻底抛弃了温柔女性的成熟形象,尖叫声都在颤抖。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直到走下了车厢,是之还是有种飘飘忽忽的感觉,为此还被五条悟嘲笑了。 「胆子这么小?」 ——和高中的那个夏天说的一模一样。 是之扯了扯嘴角,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这个是很吓人的嘛!换个更柔和一点的过山车我肯定就不会再叫出声了。」 「真的吗?我不信。」 「呵。那就用事实证明一下好了!」 不服气的是之拉着五条悟排到了另一个过山车项目的队伍之中。这一整天的游乐园之行,全部都耗在了过山车上。 可惜是之每一次都会不争气地大叫,着实是有点尴尬,还被五条悟笑了好久,实在是脸上无光。不过能看到小少年的笑,也就足够啦。 「今天高兴吗?」 是之又拍了拍他的头,这次他倒是不躲了。 他沉吟着,像是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似的,但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嘛……还行吧。」 还行,指玩得很开心。 这是五条小少年式的表达方法。 「是吗?那就好!」是之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不知为何笑了起来,「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小时候的你和长大后的你,个性会有这么鲜明的差别。说起来可能有点丢人,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想到确切的答案。」 是的。她依然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会从臭屁小孩成长为臭屁幼稚鬼。但无论是怎样的五条悟,她都好喜欢。 「我想,是你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灿烂的,不是吗?而我啊,只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已。嗯……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了。是不是有点抽象?」 五条悟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捨得说,自己基本没听懂是之在说什么。 不过,他喜欢她的这句话。 「等到了明天,你肯定又会变成不同的模样了吧?很期待明天的你哟。」 是之笑着说。 期待……吗? 这个词五条悟并不陌生,可从她的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却好像变得分外柔软,也变得更像是真正的期待了。 独自躺在双人床上,五条小少年细想着这一天的一切。每当回忆中出现是之的脸庞时,他都忍不住翘起嘴角。 这是很棒的一天。 至于那个能让他不自觉地露出露出笑意的是之,这会儿正睡在客房里。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怎么想都觉得和未成年人睡在一起是很不道德的行为」,把今晚的栖息地转移到了客房的小床上。 五条悟觉得这个行为有点蠢蠢的,但也很可爱。 他把手探向了枕头底下,摸出了藏在这里的戒指。他还记得,这是他的婚戒。 如果未来是与她一起度过,那似乎很不错。他一定会喜欢与她共度的每一刻。 他戴上了戒指。 戒指比他的手指大了一圈,根本不合适,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戴上了。他握紧拳头,这样戒指便不会再掉落。 紧握的拳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没有松开。 独自睡在小床上的是之蜷缩着身子。这是久违的独自一人的睡眠,幸好她没有任何的不喜欢。只是,在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托起了她。 揉揉眼睛。是之眯起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回到了她的床上。五条悟笑看着她,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她忽然也想笑了,指尖拂过他的眉眼。 「已经变回来了吗?诶……今天不是吸血鬼啊?」 「怎么一副失望的表情?」 五条悟满脸嫌弃地戳了一下她的鼻尖。她忙缩起身子,直往他的怀里钻。 对于自己的失望,她也毫不掩饰,直白地承认了。 「因为想看吸血鬼的你。」 「那万圣节的时候我再扮成吸血鬼吧。这样你总能满意了吧?」 「嗯嗯。满意满意。」是之不停点头,「无论是小少年还是大美人,虽然都很可爱,但其实我最喜欢永远是这样子的你。唔……可是你说你不喜欢我的脸。」 突然开始细数起了昨天的事,五条悟一时有点僵硬。 他可没有忘记昨天发生的事。 「我年纪小不懂事。」他自我辩解着,「现在我喜欢你的一切。」 「你还说我是痴女。」 「你的表现确实是挺痴的嘛。不过,真要说起来,我也是个痴汉。」五条悟蹭了蹭她,「因为我好喜欢之之。」 无论是面对甜言蜜语还是黏腻小动作,是之都冷淡处置,看起来像是真的生气了。 「你说我很垃圾,这是最让我生气的。」 「我也是垃圾,只不过是最强的垃圾。」 「噗……」 冷漠的假面总算是装不下去了。是之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中,轻笑出声。
第133页 「你对『最强』这个称唿,未免也太在意了吧?」 她揶揄着。 五条悟完全不否认,甚至一脸骄傲:「那当然。我就是最强的嘛。」 「嗯嗯嗯,我们家悟悟最厉害啦!」 「能愿意包容我的你也很厉害。早安,五条夫人。」 从眼角到耳垂,五条悟轻吻着她的每一处,只想继续拥抱她,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了。 「今天的我变成一如既往的五条悟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的番外结束啦 还剩两章就要完结啦 第64章 森罗梦-1 是枝似乎是在做梦。 究竟是如何坠入梦境之中的,她已经记不得了。这也不像是平常的梦那样荒诞又不可思议,她甚至都能够操控自己的身体。 环顾四周。她站立在清澈的浅海中,海浪轻轻拍打着她的脚踝,群山被苍色的天空包裹。在海面不远的某一处,竖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礁石。身着黑衣的少女坐在这块礁石之上。 少女有着蓬松的金色长髮,发梢几乎快要触及到了礁石的边缘,看起来很年轻,应该只比是枝大几岁,身后背着一把被黑布裹住的刀。 她的穿着很奇怪。上半身是黑色的立领服装,像是西洋的款式,领口还缀了一枚刻着漩涡形状的金色圆钉。下半身是褶皱很多的短裙,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修长的双腿。 她轻轻晃荡着小腿,笑似的看着是枝。 她与是枝长得一模一样,如同另一个她。看着她就仿佛像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知为何,是枝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她以为她会害怕的,可现在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 这孩子穿这么短的裙子不会觉得冷吗? 不知道为什么是枝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那个少女向她招了招手。宛若受到了什么蛊惑似的,是枝向她走去。 「下午好。」 她说着,声音柔软轻快。 「可以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似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你。」 「哦……很高兴见到您。」 是枝茫然地点了点头,完全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们过去曾经见过彼此吗?可为什么是枝根本没有印象? 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情绪,少女朦胧而不可见的心绪让是枝想起了五条觉。是因为她此刻正身处于梦境之中,所以才无法知悉她的情绪,还是出于其他难以言说的原因呢? 是枝没有答案。她只觉得脑袋空空的,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觉。 「那个……冒昧地问一下。」她向前迈了一步,向那少女走去,「请问您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少女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里啊……这里是时间无法碰触到我们的地方,所以你可以见到我。至于我……」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你就叫我八重吧。」 「八重……」是枝喃喃着,「这是你的名字吗?」 「是姓氏。」 「你也是八重家的人吗?」 「从结论上来说,是的。」 「……结论?」 总感觉越来越听不懂了,少女也不准备向她细细解释。 她跳下了礁石,轻轻踢着脚下的海水。白色的鞋被完全浸湿,变成了发灰的色泽。有几滴水溅到了是枝和服的下摆,留下椭圆形的印记。 「诶,是枝。」 名为八重的少女忽然唤她。 「要好好做出抉择,也好好好地去感知他的心。我知道,你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这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你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下次见。」 环绕着海的群山倏地向四周扩散,仿佛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视野的边界。少女的身姿变得朦胧而遥远,是枝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了。身后是比她更高的浪潮,暴涨的海水将她倏地吞没。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唿唤她。 「餵——!」 是晴朗的少年声音。 「快点回答我啊!你没事吧!」 是枝醒来了。 此刻她正站立在枯井里,脚踩着盘虬纠结的荆棘枝。 抬起头,阴沉的天是小小的圆形,遥远得触不可及。神情紧张的五条觉站在井的边缘,急得脸都红了,可是枝都没有听到他靠近的声音。 是枝好像也没有见过他如此焦躁的模样。她印象中的五条觉永远是冷静平淡的,为人也谦和,浑然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此刻倒好像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十三岁小孩了,看起来甚至好像还有点生气了似的。 居然不小心惹六眼生气了,这可是大事一桩。是枝赶紧扬起不好意思的笑,笨拙地「嘿嘿」了好几声。 「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做梦了……」 五条觉蹙起眉头:「站着都能睡着吗?」 是枝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只好继续笑着,看得井边的五条觉只想嘆气。他扯了扯垂在井边的绳子,粗麻绳的另一段系在是枝的腰上。 「抓好了,我拉你上来。」 「谢谢啦!」 是枝把腰上的绳结繫紧了一点。恰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了藏在荆棘丛里的什么东西。她急忙叫停了五条觉的动作,俯低身子,探向那个小小的银色物什。
第134页 那东西藏得太深了。指尖愈发探入,便有更多尖锐的刺划过她的手。脆弱的肌肤被划开了数道口子,刺的尖端被染成了湿漉漉的色泽。 但她拿到了它——一枚银色的戒指。 为什么井底会有戒指呢?是枝完全回答不出来。说到底,她连井底长出荆棘的原因都不知道。 「也许是什么人丢进去的吧。我不觉得会有人会不小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这是五条觉的猜测。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她却不敢直白地苟同。 她仔细打量着这枚戒指。在并不明亮的日光下,她看到了刻在戒指内侧的奇怪文字。她想这应该是洋文,可惜她根本不识洋文,只好拜託了舶来品小店的那位留洋读过书的店主帮忙解答。 他说,刻在戒指里的文字是「satoru&koreyuki」,似乎是某两个人的名字。 「satoru」的话,写成汉字可以是「觉」或者是「悟」。如果拆分成更多的音节,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名字。「koreyuki」能写成怎样的名字,是枝倒是有些难以想到。 「这也许是婚戒之类的东西吧。」 当是枝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五条觉是这么说的。 他提着半桶水,一瓢一瓢地为栽在庭院角落的绣球花洒水。这几株绣球花是小时候他们一起种的,仔细算来似乎已经有七八年了,是贪忙碌童年中难得的鲜艷回忆。打理花草理应是家僕的工作,唯独这丛绣球花一直以来都是由五条觉打理的。 是枝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剪去细长的茎下方的枯叶,指尖沾染到了泥土也丝毫没有在意。绣球花的花苞已经透出了一点鲜艷的颜色,想来再过几天就能够完全盛开了。 「为什么是婚戒?唔……婚戒是什么?」 「就是代表婚姻契约的一种东西,是西方的习俗。」他把枯叶埋进土中,「你说戒指里刻了两个名字,我忍不住便就想起了婚戒。你想啊,『koreyuki』不是很像女性的名字吗?」 「是这样啊——」 是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觉得五条觉说得也挺有道理。 「那你觉得这枚戒指会是谁的?除了这个家的人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够去到枯井旁,不是吗?而且啊,我捡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它就已经很干净了。如果是很早之前掉在了井里的话,那么应该蒙上了一层灰土才对吧。」 她摩挲着戒指内侧的西洋文字。 「我们家有叫做这个名字的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 「就是说啊……」 是枝沉沉地嘆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能够找到这枚戒指的主人,也想知道那人把戒指丢在井里的原因,可现在毫无头绪,就算无所不知的五条觉也给不出什么可行的建议——虽然本人不太愿意承认,但在是枝心里,她一直都认为五条觉就是无所不知的。 那么,只能暂时由自己保管这枚戒指了吗? 是枝无奈地撇了撇嘴,收紧了拿着戒指的手。这枚冰冷的圆环贴在她的掌心,不知为何是枝并不觉得它很陌生。 在花圃旁站了太久,是枝有些累了。她左右望了望,正好周围没人,她索性在一块造景石上坐了一会儿。如果老嫲嫲看到她这么做,肯定会说她太不懂礼数,丝毫没有家主继承人与嫡长女的模样。 但现在老嫲嫲又不在。再说了,最被礼教与正论束缚着的五条觉都没有对她的行为有什么意见,那她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把手肘搁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看着她此刻的动作,五条觉只是笑了一下,依然在捣鼓着这丛绣球花,可是枝已经看不懂他在做些什么了。 「你很喜欢花草吗?」她忽然问,「堂堂五条家的六眼竟然如此关心一堆草,被其他人知道的话肯定会嘲笑你的吧?」 「这不是一堆草,这是绣球花。」五条觉很认真地纠正着她,话语温吞,「我不是喜欢花草,我只喜欢这丛绣球花而已。」 「是吗?嗯……其实我不太清楚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先前你告诉了我何为『高兴』,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点,譬如像是何为『喜欢』?」 「喜欢……」 五条觉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了下来。他蹲在绣球花下,枝叶的阴影映在他已然宽阔的后背上。垂在地面的白色衣摆被尘土染脏了,但他似乎不怎么在意。 他扬起了嘴角,像是在笑。 「喜欢啊……喜欢就是,什么时候都想要见到那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眼底;什么时候都会为她担忧,在意着与她有关的全部,哪怕只是和她一起种下的……」 他忽然不说话了,笑容也敛起,只有耳朵无声地烧红着。 是枝正听得认真呢,没想到竟然停在了这里。她垂下手,小声催促着:「然后呢?」 五条觉站起身,脑袋却压得更低了。耳廓的绯红扩散到了脸颊,他抿紧双唇,不说话了。从开始说起「喜欢」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是枝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抛下生硬的一句: 「你可真是愚钝啊!」 说完,他便提着桶跑走了,踏在青石砖上的杂乱足音迴荡了好远。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是枝有点委屈。 「干嘛突然骂我啊……」
第13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说再写两章就完结了,但现在看来好像还得多写几章( 对不起我写文太拖了呜呜呜 第65章 森罗梦-2 是枝似乎是在做梦。 梦里依然是山与海,与她一模一样的名为「八重」的少女坐在礁石上,依然是穿着那身很奇怪的衣服,长发被拢起了,粉色的信夹在指间。 「今天,收到了一封情书。」她撇了撇嘴,挥着这封信,懒懒地对是枝说,「好烦啊,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嗯……不过对方长得也还行,就勉强同意一下吧。」 「还能这样啊……」 是枝从没想过居然还能这么对待他人的爱意。 八重把信丢在了海里,纸张渐渐沉没到了水底之下。 「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是枝,「或者是,有人喜欢你吗?」 奇怪的问题,是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她能看到他人对自己的「爱」,但「爱」本身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她却并不是很了解。过去她曾问过五条觉,什么是「喜欢」,可他还没有完全解释清楚就跑开了,之后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她始终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想请教一下,喜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 「你问我吗?」八重眨了眨眼,指着自己,「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呢。我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也还没有好好地喜欢过谁。等我有了真正心爱的人,再告诉你何为喜欢吧。所以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知道。」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还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但如果问我是否有人爱我的话,我倒是能给出回答。」 「哦?」 「我能看到他人的情绪。所以我看到了我的父母对我的爱,还有家人的爱。」 「是这样啊……」 八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微微眯起眼眸,笑似的看着她。 「除了家人以外呢,还有其他人喜欢你吗?」 她如此问着,瞬间让是枝哑口无言。 无法给出回答的她,被渐渐涨起的海水淹没。 她醒来了。 「我吵醒你了吗?」 不知从何时起,五条觉就已经坐在她的旁边了。他的手中端着一杯茶,指尖不停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是枝急忙坐直了身,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没有……抱歉,我不该在这时候睡着的。」 「没事的,你不用道歉。」五条觉把手中的茶递给了她,「今天会很疲惫的,如果觉得累的话,可以歇一歇,不用苛求自己……我可以代替你。」 是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样的笑容,轻抿了一口茶水,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种事不能由你来代替……否则就太没有规矩了,不是吗?我能行的。我是长女啊。」 今日是父亲的葬礼。他被咒灵杀死了。 父亲之于是枝,是一个模煳的形象。尽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却很少见到彼此。身为家主的父亲总是很忙碌,但是之感知得到他对自己的爱。 可这样的父亲却猝不及防地去世了。 是枝想起上一次与他说话是在一个月前,他问自己术式掌握得如何。她告诉父亲,她已经能够展开不完全的领域了,父亲很欣慰。 领域还未构筑完全,父亲已然离开。 她扶着父亲的棺椁,走在刺骨的风里。她总能听到有人在哭,可她却好像哭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难过,她只是在想,如果上一次见到父亲时能够好好与他说几句话就好了。 说到底,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 五条觉走在她的身边。他总是看着自己,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似的。落葬的时候,是枝开玩笑似的问她,是不是为了逃避繁重的术式练习才一连几天都帮她处理葬礼的事情。他没有否认,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直到这一刻是枝才痛哭出声。 死去的父亲落葬后的第二日,十七岁的是枝成为了新的家主。她感觉到了他人的疑虑,他们都在质疑着,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好好地统领这个家。 这样的质疑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她已经能够完全展开领域了,他们好像也依然不信赖她。 同样是年轻的家主,没有人会对五条觉的能力产生任何的质疑。这也可以理解。 五条觉成为了家主是因为他能力足够,而她只是因为身为长女罢了。 「但我觉得是枝已经做得很棒了。我很欣赏你。」 五条觉总这么说。他的话语也总是能驱散是枝的疑虑。 + 是枝似乎是在做梦。 梦里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少女,倒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好像她也在伴随着是枝的成长而成长。长发被剪短,看起来分外利落,嘴角的笑意却好像没有过去那么轻快了。 她告诉是枝,她终于遇到心爱的人了。 「在他身边,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说起「他」时,八重的笑终于不再那么沉重了。是枝想,或许这就是真情实感的高兴吧。 「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又问起了这个问题,是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这种事,也根本没办法回答。 「这样吗……」 八重好像有点失望。
第136页 「你倒是快点意识到啊……」 她蜷缩着身子,收拢双手。围绕着海的群山向外散去。 是枝醒来了。 「是枝大人,您在听我说话吗?」 媒人不耐烦地看着她。 是枝颤抖了一下,勐然抬起头。那个奇怪的梦害得她完全错过了媒人的话。不过就算是错过了也无妨,她本来就不怎么想听那个话题。 可媒人似乎不想止步于此。她把几张摊开的画像推到是枝的面前,说这些都是很优秀的好儿郎,又说是枝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哪怕是为了这个家,她也应当诞下子嗣。 母亲也说着同样的话,她们喋喋不休。 是枝累了,也不想再听更多了。 「觉……」她喃喃着问,「觉和我同岁,他在也开始物色结婚对象了吗?」 「当然。你们都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哦……」 要是他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就好了。是枝这么想着。 如此一来,她也就不需要承受太大的压力了。 说到底,婚姻这件事,她才是最终的决定者。只要她不想松口,那就算是外界的压力再怎么紧迫,她也可以依旧从容地过着独身一人的生活。正巧五条觉也一直都没有提起结婚之类的事情,让是枝也轻松了不少。 而那枚似乎是婚戒的戒指,是枝也始终没有找到它的主人。 「猫和狗会生下怎样的孩子?」 某一日,是枝被年幼的妹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那一日她诞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随后,她决定让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成为现实——她总是想到了什么便去做什么的人。 既然要诞下与咒灵的子嗣,那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咒灵才行。是枝理想的对象是已然受肉的诅咒,为此她找寻了很久,直到某个雨天,她才寻到了心仪的载体。 她收起伞,雨水很快就淋湿了她的髮丝。她向咒灵迈出一步,意识却倏地变得混沌。 她又一次坠入了那个虚晃的梦境之中。 但梦里再也不是苍色的天与清澈的海了。梦境变得像是阴暗的暴雨天,海水没过了她的胸口,浪潮几乎要将她拍倒,她只能勉强站住身子。 环绕着海的山庞大而恐怖,像是狰狞的怪物。八重站在礁石上,风吹起她空荡荡的左侧衣袖,直到此刻是枝才发现她只剩下一条腿了。 瘦弱的她就这么扭曲地站着,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透过髮丝的间隙,是枝看到的是凹陷而空洞的双眼。 她让是枝害怕。 「发生什么事了!你……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她战慄着,苍白的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不行。」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是枝不懂这话的意思。海水已经快要没过脖颈了,唿吸变得好睏难。 「什么『不行』?先不说这个了,你不要紧吧?」 「别把你的幻想变成现实,千万不要!这是不——」 话语被海水截断。是枝醒来了。 衣衫彻底被雨水打湿,阵阵冷风让她不住地颤抖。上一刻还站在她眼前的咒灵,不知为何竟已经被祓除了,只剩下一半的身躯还未彻底消散,残留在它躯体上的残秽是八重家的术式,可是枝刚才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祓除的行为。 而且,所折射出的伤害是刀,而非是她所熟练的箭……这是怎么回事? 是枝呆站在雨中,从发梢滑落的水珠滴在她的鼻尖上,她似乎连颤抖都忘记了。 不知站了多久,头顶的雨停下了——不,不是雨停了。有人为她撑起了伞,沉重宽大的衣衫搭在她的肩头。 「冷吗?为什么站在这种地方?」 是五条觉的声音。 是枝不敢抬头,雨水好像渗入了眼眸之中,哪怕只是眨一眨眼都酸涩得厉害。她也不想抬眼去看五条觉,却不知道这份胆怯究竟来自何处。 双唇颤抖着,说不出哪怕半个音节。此刻颤慄的自己简直是像极了刚才梦境中的那个名为八重的女人。她听不清五条觉说了什么,她只觉得大脑很乱。 直到被他重重地唤了一声,是枝才如同如梦初醒。也才发现,他原来站在了伞外,斜斜的伞面只保护了她而已。冰冷的雨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似的,只是看着她而已。 是枝陷入了一瞬茫然。她试着把伞扶正,可是却无法推动。五条觉比她想像得更加固执。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无法理解。 是枝捂着胸口,总觉得心脏的跳动也变得尖锐了。 「心口不舒服吗?」伞面向她倾斜了更多,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总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便出来找你了……快和我回家吧,。咒灵已经被祓除了。」 明明身处在同一场雨中,他的手掌却依旧温暖。有那么一个瞬间,是枝好像忘记了此刻的雨。 但仅仅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她的指尖也在颤抖,渐渐的变得麻木了。她盯着被冻得泛红的手,渴望藏起的心绪逃了出来。 「如果我和咒灵诞下子嗣,是不是能够培养出比我更优秀的咒术师?这孩子一定能够比我更好地理解人类的情感,我是这么认为的。」 五条觉的表情僵住了,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有那么短短的几刻,他的视线越过了是枝,落在她身后的那团残秽上。
第137页 这似乎是是枝第一次看透五条觉的情绪——他露出了名为「难以置信」的表情。 「别告诉我……」他的声音几乎被雨水盖住,冷静得近乎可怕,「别告诉我,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冒雨出门的。」 「……是。」 是枝不愿对他说谎。 他的手捏得更紧了,却没有捏痛她。他的表情也好像不再是纯粹的难以置信了,变成了某种是枝更加无法理解的情绪。 总觉得此刻沉默更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是枝就是想要说些什么,言语也变得急切。 「我还没有开始做这件事!但是……但是就算真的做了,应该也没关系的,对吧?能成功的话,那当然是最好。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及时修正错误就好了,不是吗?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这个计划只是会对我一个人产生影响,仅此而已。没有人会因为我而……」 「伤害到自己的痛苦就不是痛苦了吗!?」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 是枝愣住了。 「不伤害别人,这当然很好。但你也不可以伤害你自己。所以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他说着,不知为何双手也在颤抖,「绝对,不可以!」 这是五条觉会说的话,是枝早早地就想到了。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毫无理由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反驳的冲动。 她想要甩开五条觉的手。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我会承担后果,也会解决好一切的!我会……」 「你会痛苦!我……唯独不想让你痛苦。」 无法挣脱他的手,他的话语像是被雨水砸得破碎了。 无法理解他的话语。完全无法理解,她只觉得心口好痛,哪怕用手掌用力压住,也根本无济于事。 为什么无法理解?让她理解啊。 「……为什么?」她喃喃着,「为什么不想让我痛苦?」 「因为没有人会希望心爱的人遭遇苦难。」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因为……因为喜欢你啊!」 这是意料之外的话语,可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的意外。是枝以为自己会愣住,或至少反问几句。可她仅仅只是站在原处而已,指尖已经完全麻木了,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心脏也依然狂乱地跳动着。 雨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其中掺杂着温暖的海水。 起初只是无声的哭泣而已,可渐渐的哭声却无法压抑了。她痛哭着。 流泪是因为悲伤或是疼痛,这是她所知道的眼泪的成因。可她却并不觉得伤心。此刻她心中的情绪,应该是什么呢? 「我……现在,好像很开心。」 她扶正了伞柄,却哭得更大声了。她向五条觉迈出一步。伞面终于将他们两人都隔绝在了雨天之外。 「为什么我会觉得开心?是……是因为我有着和你一样的感情吗?」 五条觉摸了摸微红的鼻尖,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肯定是这样的。」 + 在雨日的伞下,是枝又一次坠入了梦中。 苍色的天与清澈的海,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海水中。她的四肢重新变得完整了,只是左手一直在抖。 是枝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但她向自己伸出了颤抖的左手。 「可以把那枚戒指还给我吗?」 她笑着说,话语如初见时一样温柔。 戒指……啊,是枝想起来了。那原来是她的东西吗? 是枝把戒指放在她的手中,看着她僵硬地合起手掌,扬起失而復得的笑容。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我是因为你的选择而诞生于世的……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最不会让自己遗憾的抉择,那想必你我都会迎来不同的未来吧。」 她为自己戴上戒指,左手依然颤抖不止。低垂的眼眸不知藏起的事是怎样的情绪。 但她笑了起来。 「我叫做是之——八重是之。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可是啊,是枝,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了你。」 + 是枝醒来了。 一直以来都放在身边的戒指消失无踪了,不知去了何处,是枝再也找不到它了。五条觉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回家。 雨已经停息,折起的油纸伞被他拿在手中,依然滴着水。一切好像都很不真实,可也是最真实的。 是枝眨了眨眼,看着放晴的天空。在寒冬时离开的候鸟已经飞回这片苍穹,她意识到马上就快到春天了。 梦境中曾经歷的一切伴随着他们的步伐渐渐褪色。无论是山还是海,又或者是那个朦胧得再也想不起面容的女人,都在一点一点从她的记忆中褪去,却没有完全消失。 那真是奇怪的梦啊。 她忍不住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下最后一章啦! 关于森罗梦这个番外,其实可以当做平行世界看(?)被咒灵是枝吃下的戒指连接着是枝和是枝的梦境,实际上这两个人的交点和纠缠起始于戒指的消失,痛苦的消失也是因为夺回了戒指 第66章 new years day 记录—— 202■年12月31日 「咦,你们来得这么早吗?」 从敞开的小小门缝中,是之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这么说,没有把门敞得更开。
第138页 家里还没有完全收拾好,新年的装饰物也剩下一大半没有挂上。她本来是想要让五条悟帮忙的,可这傢伙才刚拆开装饰物的塑料包装就说自己累得不行了,这会儿正躺在沙发上,眯着眼,怎么看都像是在装睡的样子,哪怕是听到了门铃声,他也没有醒过来。 一想到要被一起来家里过新年的学生们看到略显杂乱的家,是之总觉得很羞愧。可他们都已经站在这里了,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在冷风中等着。所以就算是再怎么羞愧不已,是之还是敞开了门。 「快进来吧。」 「打扰啦!」 扬起无比灿烂笑容的虎杖和野蔷薇蹦跶着,伏黑惠走在他们的身后,很难得的从一见面就开始对是之笑了。 是之在门外张望了一下:「真希他们还没到吗?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来的。」 「真希姐和前辈们在买礼物哦!我们也出了一份钱!」野蔷薇挥挥手,毫不犹豫地抢答了,「所以还要过一会儿才过来。」 「诶?」是之慢吞吞地关上门,「明明不用给我买礼物的……」 「是之姐这么热情地邀请我们来过新年,肯定要买礼物才行啊。而且送礼物是最开心的事情了,不是吗?」说着,野蔷薇的视线一点一点挪向了直挺挺躺在沙发上的五条悟,「但五条老师没有礼物!」 理由当然是因为上周是之邀请学生们来家里过新年的时候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五条悟老师扯着嗓子大声说「可我只想和我可爱的妻子一起度过这个重要的日子啊!」。 哪怕仅仅只是出于这一点,野蔷薇都不觉得五条悟应该收到新年礼物。 要是再把上个月他塞了一只甲虫在她的储物柜里与上上个月故意按掉伏黑惠的闹钟导致他上课迟到的这一大堆大无语事件,野蔷薇真心觉得五条悟这傢伙不该收到任何的礼物了。 听到这话的五条悟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看来是完全忘记了装睡这件事。 「我没有礼物吗?」他像是要哭了,「这样对待全世界最好的老师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是之用力把他拽了起来,「快点起来帮我挂铃铛啦!」 「啊——不要!」 五条悟瘫倒在沙发的一角,手臂无力似的搭在坐垫的边缘,仿佛像是崩断了线的脱线木偶似的。 五条悟,弱小可怜又无助。(才没有) 「哦。」 是之甩开五条悟的手,心中并无哪怕一丢丢的慈悲或者是犹豫,很干脆地就把这个大懒鬼抛弃了。 「那就不要你了。三个小朋友,过来帮我一下吧。忙完之后请你们吃布朗尼。」 「嗯?嗯嗯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五条悟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动作太急,差点摔在地上。他赶紧揪住了三个小孩的衣领,怎么也不让他们去帮是之,一别懒惰模样,飞快地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帮你就可以了!我甚至不需要布朗尼,我只要之之的亲亲!」 「身为贫穷的资本主义家,在下并不需要五条先生这种昂贵的劳动力。」是之搂住小朋友们的肩膀,「还是让年轻人来帮我吧。」 「……你在暗示我老了?」 是之诚恳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五条悟的心被刺伤了一百次。他灰熘熘地背靠墙壁,憋着嘴,简直是可怜到了极致,为此还被过于善良的虎杖小朋友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慰。 然而下一秒虎杖就为了布朗尼的奖励欢快地跑到是之的身边去了。优秀人民教师惨遭抛弃,只能独自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在圣诞树上挂起了更多bulingbuling的可爱装饰物,满心委屈地想,这些都是他和是之一起买的啊。 至于为什么圣诞节早就已经过去了还要放着圣诞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懒得搬。况且这颗树还是真实的松树,而不是什么虚假的塑料玩具。哪怕只是为了让这棵树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是之也觉得有必要多保留一段时间。 在树枝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的金色霓虹灯,再接通电源。有那么一个瞬间,亮起的圣诞树变得像是焰火一般。 门铃响起。是之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小跑着去开门。她知道,一定是真希和熊猫他们到了。但一推开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大捧的叶子。 黑白色的皮毛从枝叶的缝隙间透出,是之听到了齐声的一句「新年好」,还有一句不太和谐的「新年鲑鱼子」。 「这颗松树送给您的新年礼物。」捧着半人高盆景的熊猫说,「乙骨挑的。」 乙骨从熊猫的身后探出头来,红着脸很羞涩似的笑了一下。站在他身旁的真希板着脸,好像不太开心。 「我总觉得还是柠檬树更好。松树什么的,除了观赏之外,都没有别的用处。」她如此抱怨说。 乙骨也不反驳,依旧是笑着:「但是很漂亮啊。你不是也很喜欢这棵树吗?」 「我才没有喜欢呢!」 单方面的拌嘴大概持续了三四个来回便疾疾无终了,站在一旁的是之却看得很开心,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为此还被悄悄站在身后的五条悟说是变态。 「哪有人会看着别人吵架还这么开心啊?」他戳了是之的肩膀好几下,「我看你就是热衷于混沌的魔女!」 「那你是什么?被魔女诱拐的小白脸?」
第139页 「嗯——」五条悟沉吟着,仿佛像是在深思熟虑,任由是之随意玩弄着他的耳朵,如此这般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说,「小白脸,这好像也挺不错的。」 「这么看来你才更加像是变态啊。」 是之说着,垂下手,不再捣鼓他了,拉着真希和野蔷薇一起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一向擅长料理的虎杖也来帮忙了。 既然是这一年的最后一顿晚餐,是之当然想要搞得盛大一点。她早早地就确定下了今日的菜单,而其中最重磅的硬菜便是脆皮猪肉卷。 这菜名听起来好像不怎么「硬」,但实际上是相当大份的菜,单是材料之一的五花肉就重达七斤,处理起来也麻烦,还要用到对于是之而言一直都很棘手的烤箱。幸好有好多的小帮手,否则她肯定会累死的。 「啊,是之姐的头髮编得好精緻。我现在才发现。」捧着碗正在搅和蛋液的野蔷薇满眼都是羡慕,「我要是也能这么心灵手巧就好了。」 「是吗?其实也不是很难,待会儿我教你?」 「好!」 由热心的真希小姐临时担任一下教学道具,是之为野蔷薇演示着编发的技巧。纤细的髮丝穿过她的指间,每个动作都像是小小的魔术。野蔷薇看得全神贯注,明明双眼已经捕捉了每一个细节,可大脑却好像没有记住步骤。 「也给你编个一样的,好不好?」 听到是之这么问,野蔷薇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好的好的!」 于是坐在小板凳上的人从真希变成了野蔷薇。她微微仰着头,发梢垂落在肩头。是之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头髮还是短短的,现在已经长长了很多,依然是可爱的棕色,一截新生的髮根透着格格不入的颜色。 是之挽起一缕髮丝:「髮根不补染了吗?」 「嗯……没有啦。打算明天再去染个新的颜色。」她笑着说,「毕竟是新的一年了嘛!」 「说得也是。想要染什么颜色呢?」 「还没有想好,总之要可爱一点的。」 「你已经很可爱了呀。」是之将一枚粉色小樱花的发卡缀在她的发间,「完成了!吶,给你镜子。」 「谢谢……哇,这也太精緻了吧!超可爱啊!」 野蔷薇兴奋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感觉超级配和服的!」她放下镜子,亲昵地挽着是之的手,笑嘻嘻地说,「明天我们想去神社参拜,您也一起来嘛。会很有意思的哟!」 「这种事都不邀请一下你最爱的老师吗?」 五条悟的话语慢悠悠飘了过来,而他本人都快要酸到变形了。 明明他才是拉扯着这几个小屁孩长大的老师啊。 毫无疑问,他当然是收到了来自野蔷薇的坚定拒绝。 「要是和五条老师一起去神社参拜的话,新一年肯定会变糟的!」 决绝地这么说着的野蔷薇还用手臂比了一个「x」的手势。 「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没想到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遭遇了双重打击,五条悟差点就要一蹶不振了——当然只是差点而已,他怎么可能一蹶不振。 但委屈巴巴的表情当然少不了。他耷拉着脑袋,肩膀也锁起来了,可怜兮兮地瘪着嘴,像只遭遇了重大挫折的大型犬,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可爱。 是之拍了拍五条大狗勾的脑袋,转头对野蔷薇说:「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神社啦,明天我和悟要去和歌山。不过我会给你们带土产的,你们也要玩得开心哦。记得给我和悟许个愿望。拜託啦!」 野蔷薇比了个「ok」的手势:「了解了!」 而五条悟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是之温柔的抚摸,已经从落寞大狗勾变成了浸泡在爱意中的大甜饼。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是之,在她的身上蹭了好几下。 「今天也好喜欢之之!」 是之笑了起来,故作生气似的用手肘推了推他,当然没能推开, 「你有哪天是不喜欢我的吗?要是真的有不喜欢我的一天,我可是会生气的!」 「没有没有。我可是每天都很爱我家的之之!」 五条悟的心里有一大堆的彩虹屁想吹,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全说出来,就被烤箱的「叮——」声打断了。神情紧张的是之忙从五条悟的怀抱中逃了出去,拉着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擅长捣鼓烤箱、此刻和乙骨与狗卷玩牌玩得开心的虎杖一同走进了厨房,连脚步都沉重不已。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担心,也无需紧张,因为那过于硬核的脆皮猪肉卷,超完美地出炉了。 小心翼翼地把猪肉卷端到桌上。直到此刻是之才发现,今天家里的人可真多。 这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处,共同度过新年。这样的经歷曾经她也拥有过。 一起享用热气腾腾的脆皮猪肉卷,一起围在客厅看合家欢动画电影,一起玩蠢蠢的桌游,一起放肆地大笑,笑声差点掀翻了屋顶,还好周围没有邻居,否则可就要麻烦了。 在零点到来时,大声地喊出「新年快乐」。这句祝福也响亮到能够让屋顶散架。 然后……再然后,新年好像就结束了。 由五条悟送学生们回宿舍,是之主动留在家里收拾这狂欢后的一切。这样的分工害得五条悟被小朋友们说是「没有担当」。 「这怎么就是没有担当了?我回家之后会帮她的嘛。」
第140页 他挨个拍了一下每个人的小脑袋,用吓唬人的语气大声说: 「夜晚可是很危险的!」 「好啦好啦知道啦。」 安然把学生们送了回去,五条悟回到了家。玄关与客厅的灯关了好多,只剩下了几盏灯孤独地亮着,家里变得有些昏暗。桌上的瓶子投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变成一团奇形怪状的黑色。吃到一半的膨化食品的袋口还敞开着,五条悟仿佛能看到是之唠叨着「受潮了就不好吃了」时的表情。 家里依然乱糟糟,看来是之完全没有收拾过。她只是坐在庭院的鞦韆上。 绷紧的绳索轻轻晃荡,她蜷缩在鞦韆座椅的一角,低垂的眼眸不知是在看着什么,似乎是有点失神了。 「坐在这里不觉得冷吗?你看你,鼻子都被冻红了。」 五条悟说着,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她,没整理好的领口差点盖住了她的脸,还好是之和五条悟都不在意这种小事。 他拍拍外套,在是之的身旁坐下,握住了她藏在外套下的手。 有点冷,甚至可以说是冻手,可五条悟就是想要紧紧握着,怎么样不可能松开。 是之扯了扯嘴角,靠在他的肩头。 「今天好热闹。」她喃喃着,「我喜欢这种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觉,总感觉很久都没有经歷过了。我好开心……真的很开心。真的。」 说着「高兴」的她,却莫名哽咽了。她一点也不想哭,更不想在新年的最初一小时掉眼泪,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明明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哭泣的事,明明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也许又是回忆在作怪了。 「那么,明年也把这群小屁孩叫来家里玩吧。」五条悟为她拭去眼泪,「我们的家会越来越热闹的,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就算没有太多人,也没有关系,因为有我在,也有你在。」 这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们家圣诞树顶上的那个金色星形装饰物,是纯金的。」 是之彻底愣住,懵得都忘记眼泪了。 「纯金?」她有点不敢相信,「空心的吗?」 五条悟晃了晃食指:「是实心的哟。价值……这个数。」 「哦——」 是之感觉自己这时候应该好好地感嘆一下,然而已经被惊讶得打不出声音了,只小声嘀咕着: 「难怪会那么重……」 「没错。所以收起圣诞树的时候可不能把那颗星星弄丢了。」 「你都和我说那是纯金的了,我怎么可能还会丢掉。」 是之伏在他的肩头,眨了眨眼,忽然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的圆。 「悟,外面好冷哦……」 「你也知道冷啊。」五条悟用力搓搓她的脸,拉着她从鞦韆上起来,狂奔回亮着灯的家,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地说,「快点和我进去吹空调!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 哆哆嗦嗦地回到屋里,温暖的风让是之的脸颊都产生了一种发麻的感觉。她深唿了一口气,看着凌乱的家,开始在心里估算着今晚该几点才能睡觉了。 同样以沉重的心情注视着这片狼藉的还有五条悟。 「我说,你就是为了偷懒才一直待在外面的吧,对不对!」他轻轻捶打是之的后背,「就是想等着我回家了之后来帮你对不对!」 「嘿嘿。」 是之也没有否认,端起吃剩一半的生巧克力和半熟芝士走向厨房。 双手被吃食占得满满当当,她索性不开灯了,借着窗外的光行走在橱柜之间,用肩膀顶开了冰箱门,把东西放了进去。 还没关上冰箱门,五条悟忽然把她拉到了一边。是之慌忙回头看了一眼,微微敞开的冰箱门害得她满脑子都是疯狂跳转的电錶。 她伸出手,想要关好冰箱门,可指尖还未碰触到门框,五条悟却把冰箱门敞开得更大了。 「和我一起跳舞吧,夫人。」 他哼起一段轻快的小调,将是之拥入怀中。 「什么呀……所以冰箱灯是舞池的灯光?」 「没错。是不是很有气氛?」 「对对。可真是太别致啦。」 虽然故作阴阳怪气地这么说着,她却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五条悟也笑了。 在乱糟糟的厨房里,被冰箱灯的冷光笼罩着,是之与五条悟跳着他们的舞。 啪嗒——是之不小心碰掉了一根筷子。 但没关系。 不过是之还是要说: 「准备什么时候收拾乱糟糟的家?」 「嗯……干脆留到早上吧。」 是之故意踩了他一下,着实是个拙劣的舞伴。 「好。那就等睡醒之后再收拾。 「我们一起收拾。」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在新年的当天更新这个番外的,磨磨蹭蹭的拖延到了一天才写完,但很巧的是写完这章的一月二日是这本文开坑的第二百天。 真的挺巧的,我写完了才发现这个小巧合。 这章番外的灵感来自于taylir swift的《new years day》这首歌,所以用了歌名做了标题。在冰箱灯前跳舞则是《all too well》,这本文的文案也是以《3xxv5》为灵感的。 我可真不愧是一年听了两千小时歌的人(战术后仰.jpg)
第141页 感谢大家一直看到了这里,其实这本文能完结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写这么长也没有想到。我以为我会慢吞吞写很久的。 但这一次我真的写得很开心也写得很爽我终于体会到了藤本树谏山创芥见下下吾峠唿世晴这些爱发刀的作者的心情了原来发刀是这么快乐的事情(不是) 两百天的故事就此结束啦,真的很谢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大家。这是新一年我标上的第一个完结。今年我还想写更多更多的文,标更多更多的完结。 那么,我们下一本再见吧! 21.01.02 彼岸有马 —————— 补了一个番外,请继续往后翻。 21.2.14 第67章 八重家的聚会 记录—— ■■■■年■月■■日 「神父先生……在我忏悔之前,我必须坦诚,我并不相信上帝——说到底我根本没有任何信仰。但这里可能是我唯一能够说出心里话的地方了。那个……所以我可以进行忏悔吗,即使我根本没有信仰?」 透过告解室镂空雕花的墙壁,神父能看到这个向她忏悔的女人。昏暗的灯光为她微卷的金髮镀上了一层浓郁的深色光芒,她佝偻着后背,薄薄的双唇紧抿,很像是在担心什么。 神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能想像得出来,她此刻的神情一定如同所有踏入教堂的无神论者那样,带着些微的窘迫。 神父收回目光:「可以。即使你的心中没有神的存在,神也会愿意倾听你的话语。」 「好,谢谢。那么……我开始说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坐直了身子,却依然低着头。 「我是这一辈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没有出息的孩子。我的长姐是个温柔又强大的女性。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总是很耐心地对待每一个人。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虽然多数时候她总是被爷爷叫去做事,陪伴我们的时间不算太多,但只要是空闲,我们总会待在一起。我和哥哥姐姐们以前还做了一个花环送给她,她很喜欢,我一直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可那个花环,后来被爸爸偷偷扔掉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但那时候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原因。我知道,爸爸和妈妈并不喜欢姐姐,他们甚至是有点嫉妒姐姐,嫉妒她拥有我没有的天赋——她拥有这个家所有人都没有的天赋。而现在,我好像也被这种嫉妒的感觉缠上了。 「啊,神父先生,我没有在嫉妒姐姐的天赋!呃……或者说是,我嫉妒的不只是她的天赋。我觉得我好像在嫉妒所有人。 「我嫉妒别的哥哥姐姐。他们比我出生得更早,和长姐相处的时间也更久。我也想和『以前的』长姐多待一会儿……因为现在的她和过去不太一样了。我没有说那是坏的『不一样』,我只是比较想念以前的她而已。 「我也有点嫉妒长姐,嫉妒她的才能。她好厉害,我好像变得和她一样,可我知道我不行。她总说只要再努力就好了。我愿意去相信她说的话,所以我还在继续着现在的工作。只是……嗯……没什么。我还是很喜欢姐姐。我知道她最近总是在藏着心事——大家都感觉出来了,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明说。拥有天赋的姐姐从小到大都活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辛苦和忙碌,如果我们的沉默可以让她轻松一点的话,我宁愿余生都闭上我的嘴。如果她愿意告诉我,那么我也会认真去听的。 「…… 「…… 「神父先生,您不骂我吗?嗯……我觉得您应当指责我一下,也该指责我的嫉妒。说真的,我讨厌『嫉妒』这种情绪,非常非常讨厌。同样,我也讨厌心怀嫉妒的自己。所以这些心情,我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说。除了在这里,也许没有其他地方再能让我说出这些话了。神父先生,谢谢您没有骂我,也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么多。我……我觉得我好多了。您不用给我什么评价,真的……谢谢,我的忏悔结束了。我希望下一次我们不会见面。」 咔哒——微弱的门锁声。 八重铃音推开告解室小小的门,脚步踏在窗外日光透过琉彩玻璃映在地面的彩虹色浅光上。走出教堂,她的步伐似乎比来时更轻快了一些。 对嫉妒的忏悔让心中所有的嫉妒都消失无踪了,她无比庆幸半小时前的自己勇敢地做出了步入告解室的决定。 三十分钟前的教堂外是炎炎三伏天,而此刻也依然一样。 八月中旬,夏日燃烧到了极点,哪怕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柏油马路也依旧在时刻散发着可怕的热度,从上到下炙烤着她。她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在对神父进行忏悔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手机在震动,但那时候实在没办法分心,直到现在才有空闲查看。 点开新简讯,原来是同住的双胞胎姐姐们发来了「求救」。 「寻:maydaymayday!快点再买只火鸡回来……不对,买两只!快快快!不然晚上就完蛋啦!」 「唉……她们俩肯定又搞砸了。」 铃音无奈嘆气,飞快地回復了一句「知道啦」,快步朝超市走去。她可没忘记,自己出门是为了给八重寻和八重矢买调味品的——虽然中途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还拐去了教堂。 至于为什么要买调味品,原因倒是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寻和矢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份绝贊的烤火鸡配方,为了大显身手一番,她们决定今晚举办一场以烤火鸡作为主角的家庭聚会,参与者当然是八重家的所有人,再加上八重家编外成员五条悟先生,地点则是在他们那个小得可怜的公寓。
第142页 但为什么烤火鸡这种冬日气息浓浓的菜品非要出现在盛夏,这个问题铃音就没办法回答了。 她只知道,既然寻让她买火鸡,那肯定就意味着,家里的那只火鸡已经被烤到报废了。 想想也是,她们连火鸡都没吃过,怎么可能烤得好火鸡呢。 眼看着早先约定好的回家时间就快到了,铃音不敢再多磨蹭,赶紧买好了火鸡和调味料就立刻跑回了家。一推开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如同经歷过宇宙大爆炸般乱糟糟的厨房,还有可怜巴巴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八重寻和八重矢。就连一向不乐意走进厨房的彼方此间兄弟,此刻也苦哈哈地跟着这两个姐姐一起拖地,满脸都是不情不愿。 「有什么人能把烤火鸡给烤到爆炸啊?」 「而且还炸成这副烂样?」 「这肯定不是我们的错啊!绝对是火鸡先动手的!」 「再说了,你们两个臭小子就知道看电视,都不过来帮我们,这会儿好意思抱怨吗?」 「要是按照姐姐你这个说法,我们俩根本就不用收拾——又不是我和此间把厨房变成狗窝的。」 「就是就是。」 「哎你们俩明明也付房租的好不好!平时把家弄得这么乱,现在收拾一下厨房怎么了?别那么懒啊!」 气氛又变得激烈起来了,双胞胎四人组习惯性的对峙场面再度上演。就算已经无数次经歷这种场合,铃音依然想要抱头大叫。 她可太烦他们吵架了。 尤其是铃音还总是没办法劝好他们。这两对同胞的双胞胎姐弟,总是莫名其妙就吵起架来了,虽说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个过程可是相当痛苦的。 铃音默默地后退了一小步,满心都是「让他们的怒气自生自灭吧」,已经完全不打算掺和到他们之间了。 恰在这时,门被打开了——是世谷和大助到了。 这段时间他们俩住在一起,听说也是想要节约房租钱。 「哎哟哎哟,你们怎么吵起来了!」世谷故作大惊小怪似的走到双胞胎们的中间,抬起手,姿态像个安抚凶牛的斗牛士,「乖乖乖,都别闹了。」 这番劝解当然是完全没用。身为长男的八重世谷,在弟弟妹妹的面前,丝毫没有任何的威慑力,最后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笑得像个奇怪的吉祥物。 世谷吃瘪,最开心的人无疑是大助。他索性捧起半包薯片,一边吃着,一边近距离观察世谷的尴尬模样,有好几次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忽然,一只手伸进他的薯片袋子里。 「是之姐姐还没来吗?」铃音小口小口地啃着薯片,像只兔子似的,「我以为你们会一起过来的呢。」 「姐说她突然被分配了祓除诅咒的任务,可能会稍微晚一会儿。」大助把薯片袋子往铃音的方向推了推,坏笑着说,「不知道等她到的时候,火鸡能不能进烤箱。」 「哈哈……这是个好问题。」 乱糟糟的厨房闹剧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试图劝说但却失败了的世谷莫名其妙地也加入了双胞胎们的收拾工作之中。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不过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反而是此间急起来了。 「动作快一点啊!如果被是之姐姐看到厨房这么乱就糟了!」 「啊?」世谷把洋葱丢进了垃圾桶里,窃喜似的偷笑了几声,「怕姐姐骂你们吗?」 「不是不是。」彼方连连摆手,「我们只是担心我们的完美弟弟形象破碎而已。要知道,保持公寓的整洁也是完美弟弟的优点之一。」 「你们俩什么时候是完美弟弟了?再说了你们的公寓也不整洁啊。」场外观众大助君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吐槽。 「就是就是。」 「你们俩最皮了。」 彼方和此间可没想到这番可恶的质疑居然能得到其他人的一致贊同,当即急红了脸,手上的动作更勤快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厨房,门铃响了起来。坐得离门口最近的大助主动承担起了开门这一重责。 「哇——」他忽然大笑起来,「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挤在厨房里的几个人探出小脑袋,在看到浑身沾满黑漆漆不明液体的是之时,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是之扯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用唯一干净的无名指勾住门把手,总算是关上了门。 「突然被叫去祓除诅咒了,而且那个诅咒死亡之后居然还爆炸,我被溅了一身的残渣……运气好差。」 「噗……那姐姐现在就是个行走的诅咒嘛!」大助毫不留情地吐槽着,「因为你身上沾满了诅咒的尸体嘛!」 话音刚落,他就被世谷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还被骂了一句笨蛋。他倒是想反驳,却又被是之摸了洗下脸,黑乎乎的不明液体瞬间煳到了他的脸颊上。 他嫌弃地「咦——」了一声,没想到偶尔嘴欠一下居然会得到如此悽惨的报应,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他脸上的黑手印,寻和矢就笑个不停。铃音也想笑,不过一瞥见到是之那惨兮兮的模样,就有点不忍心笑了。 她悄悄走到是之身边,小声说:「姐姐先洗个澡吧,这样脏兮兮的肯定很难受。我的衣服可以借给姐姐穿哦!」 「是吗?谢谢啦。」 是之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摸摸铃音的头——她很习惯这么做。
第143页 可是现在她的手实在太脏了。 她僵硬地收回手,转而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今天的铃音很活泼。 这也挺好的。 跟着铃音去了她的卧室,耐心等待她在抽屉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出了一件合是之尺寸的oversize短袖长t恤。 t恤上印满了猫猫头,还是粉嫩嫩的颜色,虽然和是之平常的风格不太搭,但她意外的还挺喜欢。 「对了……」是之往客厅的方向瞄了一眼,「悟呢?他还没到?」 铃音用力推上抽屉:「还没有哦。」 「真是的,明明出门的时候他还说他肯定会比我早到……待会儿洗完澡一定要催催他才行。」 是之小声嘟哝着。 不过她倒是不用费心去催了。 在她走进浴室的十五分钟后,门铃再一次响起。姗姗来迟的五条先生总算是大驾光临。 他迟到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跑去买泡芙了,为此还排了四十分钟的长队。 而这四十分钟的耐心等待换来的三盒泡芙差点在五条悟进门的瞬间就被分光了,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留下了半盒给亲爱的长姐。 「是之跑哪里去了?」 五条悟这么问着,偷偷从留给是之的半盒泡芙里拿走了奶油最多的那一个。 「姐姐在洗澡。」 「哦——」 五条悟啃着泡芙,慢吞吞地走到卫生间门口。隔着两层门,水的声音轻得几乎不怎么听得见。他悄无声息地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 他绝不是想要偷窥——他是会做偷窥这种噁心事的傢伙吗! 他只是想要……啊,找到了。 搭在架子上的猫猫头t恤肯定是她待会儿要穿的衣服。 五条悟的贼手探向t恤。他的指尖还没来得及碰触到柔软的棉质布料,就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捏住了腕部。 披了块浴巾就匆忙走出了淋浴间的是之正以一种嫌弃到了极点的表情瞪着他,五条悟闻到了她抹在头髮上的椰子味护髮素的香气。 「五——条——悟——」 低沉的语气与被拖得长长的尾音。一旦是之开始叫他的全名,就意味着事情的走向不太妙了。 「你几岁啊?居然想在洗澡的时候拿走我要穿的衣服!」 五条悟眨了眨眼,忽然摊开手掌,一脸坦坦荡荡:「我五岁!」 「……你倒是好意思讲!」是之气唿唿地用湿哒哒的手在他的脸上抹了好几下,「出去出去!你这个幼稚鬼!」 「好的好的——」 五条悟乖乖出去了,是之却忍不住纠结是不是应该把门锁上,以免今年五岁的五条小朋友再动偷她衣服这种坏脑筋。 不过最后还是没锁门,这是她对五条悟最后信任。 重新走回到花洒下,用温暖的水沖走护髮素。是之很小心地不让水落在身上,但水还是流遍了后背。 掺杂了护髮素的水是黏煳煳滑唧唧的触感,和今天的那只咒灵炸开时残渣溅在她身上的感觉一模一样。是之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低下头,不让更多的水渗进眼睛里。 脚下,漂浮着小小气泡的废水在打转,顺着排水口缓缓下落。是之一直不知道废水会流向何处,只是某个短暂的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的意识钻入了气泡中的一个,所窥见的则是呆呆地站立在花洒下的、表情茫然的八重是之。 今天的工作是骯脏的工作,她最近总是会被分配到这种骯脏的任务,这大概要怪她自己是高层眼中骯脏的存在。 离开和歌山之前,她是咒术师。 离开和歌山、真正踏入诅咒的世界之后,她成为了「与咒灵诞下子嗣的罪人的后代」,在那些苍老的咒术师眼中总怀着厌恶,仿佛她已经化身成了最不堪入目的污秽。 真不讲理啊……明明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却硬要为她编造出毫无由来的罪责和偏见。 但幸好,会被这么对待的,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而已,尽管她从不知道这份针对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最先出现在了高层面前的人是自己,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是八重家的这一代咒术师中出色的那个。 无论怎样,现在这样就好,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因为你是姐姐。」 好像有人在耳边对她这么说。回过神来,原来是她的自言自语。 她关掉水龙头,残留在髮丝上的水滴渐渐冷去。她把毛巾搭在肩头,打开了门。 「寻,矢,火鸡烤好了吗?」她扬起一如既往的笑,「我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哟。」 「虽然还没烤好,但是快了!」她们一脸真切,「已经进烤箱了!」 然而上一个烤火鸡就是在烤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所以……说不定还会搞砸? 但寻和矢压根不准备去思考这种事——也就是说她们的风险意识为零。她们自信满满地觉得,这一次肯定能成功。 看她们的表情难得的如此认真,是之放心了,瞭然般点了点头。她原本想说「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就和我说吧」之类的话,可她着实用不来烤箱,只好默默地把这句最常说的话藏回到了心里。 烤火鸡是个分外漫长的过程,他们索性围坐在一起玩起了扑克牌,赌注是牛奶巧克力。 是之站在五条悟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很认真地旁观着牌局,尽管她一点也看不懂,也完全不会玩,不过此刻的气氛还是很有趣的。
第144页 空调的温度有点低。是之缩了缩肩膀,还是没办法适应。她默默靠近了五条悟一点,任性似的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坐着的五条悟的后背上。 贴着暖乎乎的他,这才总算是暖和一些了。 「你们不觉得有点热吗?」彼方用手掌扇着风,「要不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 「嗯。好啊。」 其他人这么应着,是之也说了一声好,却听到五条悟笑了一声。他抬起头,凑近是之的耳旁,小声说:「打完这局我去把车上的毯子拿过来。」 被他看出来了。 是之悄然红了脸,哪怕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脸红的事情。 「不要。」她轻轻捶了一下五条悟的肩膀,「我又不冷。」 「骗人鬼。要是回家感冒了,我可不会帮你买药。」 「我又没让你给我买!」 「嘁……之之好兇哦。」 窃窃私语化作一声轻柔的笑,五条悟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他不再说什么了,继续看着手中的牌。 今晚他的手气好得可怕,足足赢来了一大捧巧克力,留下最大的输家彼方和此间痛苦哀嚎,为远去的巧克力难过不已。 「五条先生太厉害了。不会是用六眼看到了我们手里牌吧?」 「哇!那就等于作弊了!」 「不行不行!作弊是不行的!巧克力还回来!」 「还回来还回来!」 七只小手伸到了五条悟面前,却被五条悟挨个打了一下。 「我可没作弊。明明是你们太弱了。」五条悟扬起无比得意的笑,「巧克力才不会还给你们!」 「好过分的发言!姐姐你快管管你男朋友!」 「嗯……我尽量。」 叮—— 烤箱的定时器走到了尽头,肉的香气飘散在小小的公寓里。 八重矢把火鸡端上桌,却不让他们吃。 「难得做了这么精緻的菜,肯定要先拍张照给爸妈看看才行啊!」她举起相机,「大家靠近一点靠近一点!」 「我来拍吧。」世谷从她的手中拿过相机,「你可是今天的大厨,肯定得入镜才行啊。」 「没事没事。有笨蛋寻在呢,就等于我也在照片里了呀!」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 于是倒数三二一,「咔嚓」一声后,所有人都被捕捉在了相片中,只不过五条悟的脸被是之举在手中的杂志挡住了,大概是到了最后一秒才想起了「不能让他出现在给长辈们的照片中」,这才匆匆忙忙地遮掩住了他的存在吧。 矢把照片发给了父亲,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復。 「爸爸:长女在谈恋爱?」 他完全不提照片c位的烤鸡,却在意角落里的是之。 「矢:嗯。」 「爸爸:她完全没提过啊……对方也是咒术师?」 「矢:嘿嘿。不告诉你。」 矢当然没有忘记姐姐说过,不要告诉家里人,她的恋人是五条悟。但她始终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请求。 正如她无法知道,此刻是之姐姐温柔的笑容中是不是藏着难过或是痛苦——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胆敢去知晓藏在姐姐笑容下的一切。 她只知道,昨天她与寻,被禅院家咒术师,以鄙夷的目光,称作是「骯脏的傢伙」。 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同住的弟弟妹妹,也不准备告诉姐姐。她愿意相信这句骯脏全都是因为御三家的自大与狂妄,与她们本身并无任何关系。 她们才不骯脏,她们是咒术师。 是父母无比渴望她们成为的、将真正应当被说是骯脏的诅咒从这个世上赶走的,咒术师。 「哎呀!」 忽然听到世谷叫了一声,他正指着挂在墙上的日历: 「怎么日历上的日期还是昨天?」 啃着鸡腿的大助捂嘴偷笑:「寻矢彼方此间铃音,你们这五个懒惰鬼。」 「才不是懒惰!」彼方急急地辩解着,「只是忘记了而已。」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说话的彼方吸引过去了,此间飞快地将昨日的日历翻了过去。这一页上印着大大的黑色的数字。 ——「18」 这是2013年的8月18日,一切都还不曾开始。 他们依然是——也将永远是——共享名为「八重」之名(诅咒)的,最亲昵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