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法师又被契约兽拐跑了》 第1章 淼淼 作为整片苍古幻域上最边缘的地域,失落森林的领土面积堪比一个小型国家。 地处整片大陆最北部的它气候湿润寒冷,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被蒙蒙的阴雨笼罩着,只有短暂的夏季能见到热烈的阳光。 地域整体呈现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如同箭矢一般锋芒毕露地插进相邻的极地冰海里。 距离它最近的国家是西南面近五十年刚刚独立出来的小国艾伦斯特,过去曾隶属于八大国之一的月影公国。其中居住的居民多属于一个特殊的人种,霜墨之民。 这个种族的人天生擅长独特的控制魔法,与常见的元素魔法不同,他们的魔法源自于对世间万物内在联系的深刻理解,可以通过意念操控物体的运动轨迹,甚至改变物体的形态与性质。 但在元素魔法被视为主流的当下,他们显然并不受世人的认可,在遭遇了多年的排挤和打压后,终于忍不住分裂独行。 而我们的故事,也正由此开始。 - 阴雨绵绵,积起的雨水把街道上的青石砖洗得分毫毕现,一道道细小沟壑中的灰尘都被流水刷净了,倒映出满地半死不活的白光。 艾伦斯特的所有人显然都已习惯这样雨水不断的鬼天气,头也不抬专注前行。 他们不需要伞,模糊的气流从身边自然升腾而起,好像纯天然的屏障一般,挡住了即将落到身体上的雨水。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此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就慢吞吞沿着街道边缘行走。 他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没有丝毫装饰的袍子,似乎是穿了太久,袍子边缘已经磨毛泛白。 左手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好像从垃圾堆里淘出来一样,伞面破破烂烂,看得见镂空的洞眼。一些零星的雨水就从中渗落下去,把他花白的头发打湿得黏在一块。 另一只右手中拽着一个大布袋,袋口没有扎紧,大大咧咧敞开着,风呼啦呼啦刮进去,把空荡荡的布袋像气球一样吹鼓了飞起来。老人这才察觉到麻烦似的随手拍扁了它,用力把袋口全部抓进了手里。 显然,他是一名拾荒者。 在人人皆以修行魔法为尊的当下,完全是社会最底层普通人的拾荒者甚至比下水道的老鼠还不招人待见。 老人的布鞋踩过水坑,只溅起很小的水花,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是走得很平稳。 绝大部分人注意到他后只是扫一眼就会收回目光。命运的可怜人,他们或许会在心底如此怜悯的思考一句,但极少有人中途停下给他送去一点安慰。 在这个武力至上的大陆,思考如何从更强者手中活下去是他们自己都要殚精竭虑的事,谁又顾得上庇佑一个不幸的老人呢? 或许老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一辆一看就十分华贵的金丝楠木马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时,他和天上落下的雨水同样冷冰冰的目光终于移动了下。 “有事吗?”苍老的喉咙里发出同样苍老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沙砾磨过一样,低沉又喑哑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拦住路的马车上,并没有因为彼此间无比鲜明的贫富差距感到羞耻,又或许是已经麻木,毕竟相对于一名年老的拾荒者,纵使是一名孤儿院里的孤儿都能称得上一句幸福。 马车上用雪白绢布织成的漂亮帘子掀开一角,却是一个满身盔甲面目冷硬的金发男人弯腰走了下来。 他似乎无意和面前拾荒者交谈,只是随意抬起左手在右手食指佩戴的戒指上一拂,光芒一闪间,老人空荡荡的巨大麻袋就被一大堆沉甸甸的物资填满。 做完这一切后,他冷漠地说道:“你运气好,我家主人日行一善,今天遇上你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再次掀开,一道少女略显娇俏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是带着几分责怪意味。 “洛伦特,我是让你去帮助那位老人家,你的态度也太糟糕了。” 名叫洛伦特的骑士冷哼道:“小姐,你不明白,这些人一旦得到一点好处,就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如果我对他们态度太好,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索取。” 在洛伦特的观念里,像老人这样的弱者早就应该被淘汰出局,活到现在已经是个意外。 现在居然还能得到金尊玉贵的小姐帮助,不跪下来感谢都是不知礼数。 在他们交谈的间隙,那辆华贵的马车已悄然启动,车轮缓缓滚动,带起一片水雾,在雨幕中渐行渐渐远,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周围的行人似乎被这一幕吸引,有几个驻足停下,目光追随着马车消失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 “看!这个马车上刻着的图腾,三把剑拱卫着金日,是吉尔吉斯的家徽吧?” “没错,我刚刚也看到了,那下车的金发骑士,不就是吉尔吉斯家族的剑士洛伦特吗?他可是年仅二十一岁就突破到大剑士等级的天才。有他这样的强者亲自陪同,车里坐着的难道是那位很少露面的苏菲小姐?” “很可能真的是,天呐,我们运气真好,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吉尔吉斯家族的人!” “运气更好的该是那个老头子吧,诶,说起来他人呢?刚才不还在这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路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开始寻找老人的身影。 然而,街道上空空如也,除了被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和被踩脏了的雨水淤积在石缝中,哪里还有老人的踪迹? 他似乎在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袋被遗弃在路边的物资,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 失落森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枝叶间仿佛隐藏着无数幽暗的秘密。 雨后日光透过叶间的缝隙,纷纷扬扬洒落满地斑驳的光影,每一道光线仿佛都蕴含着生命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深沉而原始的泥土气息,浓郁的花草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里,珍贵的草药随处可见,湿润又富有魔力的泥土是培育它们的最好环境。这些草药在外面世界极为罕见,每一株都能卖出成百上千金币的价格。然而在失落森林,它们却像野草一般不要钱地生长着,只能吸引路过雀鸟的注意。 幽静的林中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哒哒哒”脚步声。 由远及近,叶片碰撞的窸窣声响相伴响起。 好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似的,密密匝匝的灌木枝叶中噗的钻出来一个带着鲜艳毛绒帽子的小脑袋。 动作间,几片树叶挂在了他的帽子和头发上,把那头原先柔顺光滑的黑色长发拽的乱糟糟。 他却仰着一张霜雪般素白精致的小脸,“咯咯咯”十分高兴地笑着。 多么惊奇,一个年幼的孩童,与这诡谲森林全然格格不入的柔软存在,初生精灵似的从树丛中完全爬了出来。 “淼淼!淼淼!不要乱跑!” 在他背后,一阵粗粝的叫声嘎嘎着响起,夹杂着人性化的气急败坏,然而居然是从一只黑不溜秋的鸟口中发出的。 它在枝叶中艰难地飞行,期间努力护着自己色泽深沉但十分饱满的羽毛,一双红彤彤的小眼睛眨都不眨紧盯着前方小孩的背影,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就跑丢了。 “淼淼!淼淼!”千辛万苦,它终于追到了小孩身边,犹豫了一下没有落在他纤薄的肩膀上,而是一头扎进小孩怀里,气鼓鼓的不出来了,低沉粗粝的嗓音不停地叫着。 “不可以乱走,爷爷知道会生气的!” 叫淼淼的小雪团却是歪了歪脑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 他颠了颠怀里胖嘟嘟的大黑鸟,小大人似的反驳道:“爷爷昨天才鼓励我多运动,才不会生我气。而且今天出来是要给爷爷找礼物的。大黑,你不要老是阻拦我。” 大黑嘎嘎两声,在心里嘟囔,他确实不会教训你,可是会教训我啊。 上回没看住淼淼,小孩一个不小心从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了,腿上蹭破好大一块皮。 他倒是没有哭,忍着疼一瘸一拐走回去了,还能对着刚回家的爷爷甜甜笑。 老人家当时的脸色简直像是祖坟被人刨烂了似的,表面镇定把小孩哄上床涂好药,一回头就把看管不力的大黑打回原形痛扁三小时。 回忆起当时全身骨头和血肉泥巴似的打烂搅和在一起的痛,大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淼淼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它贸然做点什么都容易让对方受伤,只能让小孩自己回心转意回去。 想起人类世界中有个“吃软不吃硬”的说法,它思考了一下,很快顺服地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软乎乎黑湫湫一大坨依偎着小孩温热的身躯,换了种哀求的语气道:“淼淼,可是我饿了。” “好饿好饿,再不吃饭鸟就要死了。”它边说边颤抖,看不出表情的鸟脸一时间还真有几分无助的模样。 原本坚定往前走的小孩轻轻“啊”了一声,脚步停了下来。 他有些担忧地摸了摸黑鸟覆盖着柔软细羽的肚皮,一时也判断不出来鼓不鼓。绕着原地转了两个圈,蹲下来拽起一株地上正在发光的草叶:“大黑,这个你可以吃吗?” 大黑和小孩手里那株已经生了灵性的百年毒龙草对视一眼:“……” 它沉默一瞬:“大概,不能。” 毒龙草:“……” 淼淼因为大黑的挑食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草又放回去。 放弃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淼淼是聪明又勇敢的小孩。密林里植物很多,他搜寻了一会儿很快又找到新的。 只见一棵树上居然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一枚枚小灯笼一样迷你又可人,看着就很好吃。 他兴冲冲上前,因为身高原因只能抓到最下面的,也不贪心,摘了一个就递到鸟嘴边:“大黑,快来尝尝!” 大黑看着长着果子外表,实则从细微接缝正在冒出赤红触须的拟态岩浆虫:“……” 它虽然化形是鸟,但不是真的鸟。虫子无论如何都不在它的食谱上。 丑东西,莫挨本鸟! 它奋力一扇翅膀把那只刚刚苏醒的岩浆虫拍飞,不等淼淼生气,先期期艾艾地把脑袋蹭到淼淼脸颊上,小声祈求道:“淼淼,外头的东西没胃口,我想吃家里的酸浆果酱肉。” 本来只是为了骗小孩提的,但回忆起那个酸酸甜甜的滋味还真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淼淼重重叹了口气。 爷爷经常跟他说,好孩子是不能挑食的,挑食会长不高,还容易营养不良。 淼淼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看来大黑不是。不过毕竟他是人,大黑只是只鸟,偶尔任性一下,还是可以容忍的。 他拍了拍大黑的后背,抱着鸟语重心长:“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说完便转过身,准备往来时的路走去。 然而他准备离开,有些东西却不肯放过他了。 瞧瞧,瞧瞧。人类,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幼崽,居然这样大摇大摆行走在有无人生还之称的失落森林里,都不晓得是在瞧不起谁。 淼淼刚往前走出没两分钟,就听到身后一阵扑凌凌的声响,耳畔风声猎猎,好像有数量很多的一群东西正往他的方向高速袭来。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大黑的眼睛就变得无比猩红,怒火染满了整双眼。愚昧,愚昧!它几乎都想尖叫出来了。愚蠢的低级生物!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吗就敢扑上来? 淼淼看不见的地方,它的躯体撕开一部分掉到地上,瞬间化作一大滩漆黑泥泞的古怪液体,顺着周围的树木攀附上去,蓄势待发要把袭来的小辣鸡们一网打尽。 然而一道身影却比它更快。 淼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眨了眨眼,耳畔古怪的风声就突然消失了。 “?” 他刚刚出现幻听了? 森林恢复了寂静和安宁,只有抱着的黑鸟忽然一抖,鸟头好像不愿面对现实似的死死埋在小孩怀中。 淼淼身后缓缓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淼淼……” 小孩猛地睁大了眼。惊喜地回过头,见到来人后毫不犹豫跑过去:“爷爷!” 他像只撒欢的小兽一般扑进了身着灰袍、白发苍苍的老人怀中,放肆又亲昵地打了两个滚。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我刚刚都没有看到你。今天不是去城里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好晚好晚才回来。” “怕你把家拆了,就早点回来。”爷爷拍拍他的脑袋,把那顶被蹭歪了的奶黄毛绒帽子扶正,又把小孩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 期间冷冷睨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趴着的黑鸟,淼淼冲过来的一瞬间它就很自觉的逃到一边跪好了,倒还真是符合种族天性的胆怯。 顾虑着淼淼在这里,老人倒也没对黑鸟做什么,只低声问小孩,“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淼淼点点头,兴奋地对着爷爷比比划划,“今天跑了好多好多路,我一点都不累!刚才还看到一棵全是红果子的树,以前这种长果子的树都会很快被小鸟吃干净,但这棵居然没有,我还摘了一颗果子想喂给大黑吃,不过大黑实在太挑食了,非要回家吃饭。爷爷,我们去把剩下的果子摘下来吧,带回家当小点心吃!” 对于他的要求爷爷从来是无所不应的,点点头道:“带路吧。” 知道真相的黑鸟:“……” 这小点心或许并不好吃。 它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当自己是个没长嘴的挂件一般安静跟随。 一时间,林中只剩他们走路的沙沙声。 照理来说,淼淼走出去的路应当不远。他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短短的两条腿,两分钟又能走出几步路呢? 然而他来来回回绕了几圈,都没再看见那棵十分显眼的长满红果的树。 “噫?”小孩四处跑了半天,把自己给跑迷糊了,抱起黑鸟晃了晃,“大黑,我们确实看见那棵树了吧?难道刚刚是我在做梦吗?” 又求助似的看向爷爷,“爷爷,找不到了怎么办?” 其实他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先前来过的地方。 爷爷笑了声,他感受了下空气中残余的魔力波动,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长满红果的树?该是长满妖怪的树吧。 刚才他追踪着淼淼的气息来到这里,恰好见到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向小孩扑去,自然是随手灭掉。现在看来,被小孩动作惊醒的那一树岩浆虫大概也在被清除的范围内。 而没了岩浆虫吸引猎物的拟态,所谓的红果子树自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对于眼里只能看见色泽鲜艳的小孩子来说,树干和树干都一个模样,确实是难以分辨了。 他没打算打破淼淼的美好幻想,摸了摸柔软的黑色发丝把小孩抱了起来,随口安抚:“可能是不想被吃掉,所以自己藏起来了,没有果子也没关系,爷爷给你带了其他好吃的回来。” 淼淼顿时小小地欢呼一声,乖巧地双手抱住爷爷脖子,树袋熊一样一动不动了。 他的确很乖,没有常见熊孩子那样非要得到某样东西的执念,偶尔的任性也不显得讨厌。加上冰雪可爱的长相,是在大街上一个没看住就会被人贩子偷走的类型。 爷爷抱他很紧,也没见怎么动作,可树木就在他们两畔流水似的倒退,移动太快甚至产生了强烈的风,只是在淼淼感受到之前就被一双大手轻柔挡下。 大黑长鸣一声,拍打着翅膀飞翔追在他们身后,像是一枚急速射出的黑色箭矢。 它不得不飞得很快,对于淼淼来说要奔跑上一整天的路程,爷爷只需十几秒就能到达。 越靠近失落森林内部,树木的高度也越来越低,分布得越来越稀疏。 树种从参天破云的古木变为了郁郁葱葱的阔叶林。即便如此,从地面到树顶依旧是淼淼小矮子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他和爷爷的木头屋子位于森林最中心,一座十分朴素的棕色小木屋,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在门口种了一片小小的白花,纯洁又烂漫地开放着。 屋子边上是一片月牙状的湖泊,里头的湖水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碧蓝色,好像一块纯天然的无瑕宝石一样绚烂美丽。 这片月牙湖是失落森林中最大的水源,林子里经常有动物过来喝水,一般都是趁爷爷不在家的时候。 淼淼知道它们都很害怕爷爷,却好像不怕他,也从不会主动伤害他。 一开始动物来喝水时他只敢远远站在边上看,后来实在好奇,悄悄凑近了一点,发现它们还是不攻击他,到现在甚至敢胆大包天跑到它们身边要摸它们的毛了。 有时动物们来喝水还会给他带来一些小礼物,比如门口那片白花的花籽儿就是一只鹿给他送来的。 爷爷对此没说什么,大黑倒是吃醋得厉害。 淼淼每收到一次礼物,它就要嚷嚷着怪叫着绕着他的头顶飞行一圈:“坏淼淼,花心淼淼,不爱了,不爱了。” 整得淼淼哭笑不得。 到了地方,爷爷就进屋子做饭。 淼淼不知道爷爷去城里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每隔几天就会出去一次。每次回来,爷爷都会带很多小礼物给他。久而久之他也对那个叫城市的地方充满期待。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帮爷爷清洗一把碧绿的蔬菜。 大黑叼着水壶飞在半空帮他倒水,透明泛蓝水流滑过蔬菜又滑过他的手指,最终坠落进湿润的土地。 大黑落在他边上的窗檐上,嘎嘎嘎叫了三声。 淼淼眯起眼边听边笑,他突然想起来,从爷爷把他捡回来开始,这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第2章 爷爷 淼淼从很早开始就知道,爷爷对他很好,但并不是他的亲爷爷。 他本来是个顺着河流飘荡的流浪儿,不知怎的,这带着个婴儿的襁褓竟一路漂流到了已经是大陆尽头的失落森林这来。 爷爷发现他时,就见到这么一个被白布绕了很多圈的小家伙睁着眼好奇地望着天空,也望着他。 黑溜溜的大眼睛和淬了流光的星星一样,见了陌生人也不哭不闹,咯咯笑着抓住了爷爷靠过来的手指。 他不知道那根伸过来的手指本来是要杀了他的,毕竟带一个累赘在身边并不符合老人的作风。 可当他瘦弱的小手轻飘飘抓住了那根完全不同的苍老的手指,柔软细腻的触感触碰自己时,爷爷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或许养个小孩也不是不可以——诡异又毫无缘由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 简直像是鬼迷心窍一般,素来被外人评价为冷酷无情、没有心脏、人皮怪物的老人在这一刻生出了荒唐的想法。 他平生最讨厌麻烦,年轻时也没少做过为了杜绝后患灭人满门的事。怯懦的卑微的恐惧的愤怒的仇恨的破口大骂的诅咒的……他见过形形色色死前的表情,但这样笑着拥抱自己的的确是头一个。 以至于明知道这漂流至此的婴儿身上全是未解之谜,简直把麻烦两字刻满了全身,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他。 他站在原地,表情冷冷,和那襁褓里雪团子似的小婴儿沉默对视,似乎脑内正在进行某种激烈抉择。 这花费的时间甚至远比他动手杀人更加漫长。三分钟后,婴儿肚子发出咕噜噜脆弱的声音。 小孩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红润小嘴一扁,委屈得就要开始哭。 老人:“……” 是真的麻烦。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一般。 身世不明的小麻烦精被他留在了身边。为了照顾这个一无所有却十分娇气的小孩,原本习惯于风餐露宿的老人迫不得已在林中盖起了一座小木屋。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还没断奶,普通的食物一个都吃不下去。 老人身上还背着月影公国的最高通缉令,本是不该进城露面的,但看到小孩饿得肚子扁扁眼眶泛红,又好像明白他很为难所以乖巧忍住没哭的模样,他沉默半晌,翻出了压箱底的遮脸面具,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养都养了,养死了多给他丢人。他想。 为了养大这个好像什么都不挑剔,但实则哪哪都精贵、一点没照顾好就会生病发烧的小家伙,短短时间他简直又衰老许多。 过去只用来握刀杀人的手被迫学会了煮饭换尿不湿,万分冷酷的“死神”在这小团子面前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偶尔气急败坏想着这么难养丢回水里算了,可小孩抱着自己手指咯咯一笑,鼻尖传来他身上清甜浓郁的奶香味,再铁石的心肠也硬不下去了。 这娃大抵生下就是克他来的。老人心想。 好说歹说,淼淼还是在不熟练的新家长照顾下艰难地活过了最脆弱的生命初期。 直到被捡回来的第七个月,他没有丝毫征兆地生了一场大病。 那天下午,本来在床上安静睡觉的小孩浑身突然泛起刺眼的银白色光晕,脆弱的皮肤上一道道荆棘似的到处蔓延的鲜红纹路浮现出来,几乎遍布全身。 这些纹路似乎在快速蚕食他的生命力,让原先活泼生动的小孩一下子虚弱衰败下去。 就连见多识广的老人对此也是闻所未闻,他抱着小猫似的微弱抽搐的孩子,感觉自己素来冰冷的心颤抖了一下。 小孩似乎自己也察觉到了什么,苏醒后漂亮的大眼睛中溢满了泪水。 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又发不出,只能一遍遍做着口型。 老人对着辨认很久,才意识到他想喊的是爷爷。 淼淼还不会说话,但老人教过他要怎么称呼自己。他一直觉得小孩子这时候说了也听不懂,所以只提过一两次。 但这个得到了他偏爱的小孩似乎的确是特殊的,就算发不出声音,他也记住了口型。 在将要降临的死亡面前,他感到极度的恐惧,挣扎着想要向最亲的人求救。 爷爷,爷爷。 他一遍遍地喊,眼眶里的泪水一滴滴掉了下来。 他好痛,感觉浑身的皮肤骨头都在被火焰灼烧,像是坠进了地狱里。 眼瞧小孩气息越来越虚弱,连扑腾的力气都消失了,老人不再犹豫,抱起孩子披上披风就一同离开了森林。 他没有去找医生,清楚人类的医生面对这样的病症同样只会束手无策。他找的是藏龙山脉中一株近万年的老树精。 活到这个年纪还不死的,纵使是最没有杀伤力的草木,也已经成为无可匹敌的大妖。 担心空间阵法会加剧孩子身上此刻不稳定的状态,这数千公里的路程全是靠老人自己双腿跑过去的,浑身魔力除了附在双腿上赶路,便是护在小孩身侧怕他感到颠簸,自己怎样早已顾不得了。 老树精当时正要闭关,和手下下属甩下一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结果还不到七天,就差点被找不见人的老人一把火烧了山,破口大骂着极度无奈的从窝里爬了起来。 世上能奈何得它的存在不多,这被举国之力追杀却依旧活蹦乱跳没伤一根毫毛的老王八蛋算得上一个。它现身的时候本来哼哼唧唧极不情愿,见到这挂着死神头衔的恶人居然还是为了救人而来,顿时更想嘲笑他了。 “你这老家伙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好心?还养起小孩来了。亲生的?不可能吧?去哪里偷的别人家小孩?” 老人没在意他的言语,只把小孩往他怀里一塞,冷冰冰道:“救他。” 老树精:“……” 就很气。 哪家求助的人是他这个态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门讨债来的。 本想趁着机会再多骂几句,但目光落到小孩身上后,老树精忽然就整棵树变成哑巴了。 小小的孩童因为病痛,纵使在昏睡中也皱紧着眉,白皙微鼓的小脸两侧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和他的爷爷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老树精幻化了人形,是一个与老人全然不同的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 它小心翼翼从老人手里接过了小孩,身上澎湃的生命能量被控制着向外涌动,因为太过浓郁甚至流动的形态都肉眼可见。 能量从蓬勃的雾气逐渐浓缩聚集,最终化作一枚碧绿的玉魄,光芒折射间流转出惊心动魄的色泽。 它把这玉魄捏碎了,想要喂到小孩口中,小孩却小嘴紧闭,皱着眉的模样有些抗拒。 老人说了句我来,接过小孩轻轻拍了拍背。 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和力道,小孩这才放松似的顺着他的力道张开了口。 冰凉玉魄被咽下,源源不断的生命气息顺着经脉涌入四肢百骸。孩童有些灰败的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鲜红纹路也闪烁着渐渐消弭下去。 老人和老树精同时松了口气,转过头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熟悉的别扭。 “这次多谢你了,欠你一个人情,我能力范围内随便你提。”爷爷率先开口。 他看起来很镇定,但平淡的神色中却难掩高兴,显然此刻心情很好,连带着给出的报酬也很大方。 ——上一次得到他这个承诺的人,请求他去杀了月影公国的国主,他做到了。 随即又话锋一转,“你见到他的表情不对劲,为什么?你知道他的来历?” 他这份猜测不是毫无缘由的,老树精给出去的那枚玉魄少说也凝聚了它近百年的功力,内蕴了无数天地生命之气,这才能起到续命的效果。 先前有个国家的皇帝快死了,托人寻过来无数天材地宝想交换一枚玉魄,老树精都没答应。 可面对只见了一面的淼淼,它却无比主动给出去了。 老人只能猜测他们先前有过什么渊源。 然而出乎意料的,老树精摇了摇头。 青年男子看着淼淼睡着的小脸,神色中罕见的带了些温柔。 他低声道:“不,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感觉,他很重要。你带他来找我,我反倒是要感谢你。如果放任他流落在外,他或许就真的死了。” “直觉。”老人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哂笑了一声。 对于老树精这样命数悠久的存在,直觉之于它们已经不仅是种突发奇想的灵感,而更加类似于上天启示一般的预知了。 他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那他身上的那些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一次老树精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严肃。 “他身上的这些纹路我没见过,但类似的气息是能够分辨的,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应该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换命诅咒,通过吸取他身上的生命力化为己有。” “一般这种诅咒生效后只需片刻人就会彻底死亡,这个孩子或许是命大,或许是他身上还有什么秘密,让他成功坚持到了现在。现在诅咒中断,对方应该也会遭到剧烈反噬,短期内不会再做什么了。但这个诅咒本身我无法从他身上剥除,必须找出施法者杀死才行。” 老人应了一声:“这个我会解决。” 他神情轻描淡写,又十分笃定。能完成这种程度诅咒的人显然不会是个弱者,甚至可以说肯定非常强大,但他眼中似乎对方已经成为一具尸体。 老树精看着他突然就笑了:“你和以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还真是变化颇大,不过,瞧着的确顺眼多了。” 这种改变不是外表上的,而是一种气质上的变化。就好像一把锋芒毕露染满血污的刀,忽然被某种极其柔软的布擦净又严严实实缠上了,虽然依旧叫人胆寒,可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心有牵挂。 它忽的有些感慨,它和“死神”不是头一天认识,对对方的旧事也有所耳闻,不知对方的那些刀下亡魂可曾想到过,他们认定无心无情的人还会有露出柔软一角的一天。 老人没理他,只淡淡问它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百年修为说给就给,还告知了解决诅咒的办法,他自然不能白拿。 更何况万一孩子之后还有个三长两短,还有的是用得着这老妖精的地方。这样算来,先前一个人情的承诺还是不够。 老树精自己却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摆摆手道:“这次是我自己乐意救的,跟你没一点关系,当我是给这娃娃的见面礼了。如果你真要报答,等孩子再大点,让他认我做个干爷爷吧。” 它一见淼淼就觉得这孩子无比亲切,要不是根在这山脉里扎得太深,都想直接动脚跟着人一起回去了。 到这地步它自然不会以为这孩子是什么普通人类,但谁在乎呢,他们自己也不是人类。活到这岁数,做事也只求一个随心所欲罢了。 此事解决后,爷爷就抱着小孩回到了失落森林。 历经生死,他已经彻底把这捡来的小娃娃当自己的亲人对待了。 亲人,老人想,多么沉重的字眼,几乎是他要背负一生的重量。 可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不情愿,甚至想到自己终于拥有一个亲人时,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居然是为此感到开心的吗? 那些曾经笼罩了他大半辈子的阴影,似乎都因这个孩子的存在,变换成了另一种让人感到愉悦的东西。 床上沉沉睡去,因为没有了病痛而眉目舒展、似乎梦中也充满欢活的阳光的小孩丝毫不知自己在爷爷眼中的身份此刻已经天翻地覆,从捡来养着的小孤儿突变成了乖巧小孙孙,甚至已经动了起名的念头。 小孩的襁褓上有他父母给他留下的大名,江流璟。 璟之一字,在家族中十分贵重,嫡庶子间都只允许嫡子使用,看得出他父母十分爱他,于是遗弃背后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老人无意去更改他生父母给他起的姓名,名字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十分重要,与天地建立契约时使用的都是自己的本名,是一个人灵魂的标记。 但娃娃是自己捡到又养大的,生恩不归他,养恩总是他的,合该有个自己取的名字。 想到小孩大名里又是江又是流,被他捡回来还是在湖里,似乎与这“水”之一道格外有缘,于是乎取名“淼淼”。 平湖淼淼莲风清,花开映日红妆明。 他的淼淼,是这失落森林中独一无二的宝藏。 第3章 老虎 春风振叶,秋水漱石。一转眼间,三年光阴匆匆而逝。 六岁的淼淼比三岁时长高了一些,但还是小小的惹人怜爱的一只。 雌雄莫辨的年纪,他漂亮得格外出奇,五官尚显圆钝幼态,可无论形状还是排布都好像工笔描绘一般,再找不出更合适的样子了。 此时,小孩正蹦蹦跳跳在湖边行走,一头黑发披散背后,长度已经蓄到腰际。 倒不是爷爷贪懒不给他剪发,而是他的头发生长速度实在格外快。 爷爷曾经试图给他修短一些,不到三天头发就又自动生长回了原来的长度,简直像在嘲讽一般。 死神从来无往不利,没想到竟在这种小事上吃了瘪。却又不好真的把小孩头发剃光,于是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任由头发自由生长了。 今天是爷爷外出的日子,午后的月牙湖畔除了淼淼,还挤满了各色急着喝水的动物。譬如头上长着细又长的尖角、蹄子上印着云朵一样优雅纹路的白马,譬如身躯庞大厚重、表面覆盖着密密实实毛发的黑熊。 在这里甚至可以看到原先食物链上直接相扣的两者共处一地,一个不去管嘴边的食物,一个看不见身侧的獠牙,似乎大家十分有默契的将此地视为了禁止纷争之地。 淼淼路过了一只伸长脖子几乎半个脑袋都埋入水中的白色大鸟,目光锁定在它身边毛发颜色斑斓的大老虎上,目光中透露着隐约的好奇。 常来月牙湖的动物他都很熟悉,但这只身上花纹同金色闪电一般绚丽又霸气的老虎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好?” 被裹在柔软月白袍子里的孩童试探性地出声,向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老虎靠近。 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贸然接近自己的幼小生命,巨大的与身上花纹同色的灿金眼眸眼皮微垂着扫过来,视线似乎并不多友好。 淼淼走得近了,它还张开嘴,发出低低的威慑般的吼声。 大张的嘴里露出尖锐的獠牙,上面隐隐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迹,也不知晓它在来到湖边之前先去做了什么。 淼淼顿了顿,却没有停止脚步。 他对这些动物,或者说、将自己变得像个动物的生物有种奇异的感知力,比如此时,明明大老虎对他做出了威慑警告的姿态,淼淼却清楚对方对他并无敌意。 他一路上前,终于停在老虎身边。 不出所料的,那看着凶巴巴的老虎直到这时也没有真的发动攻击。淼淼甚至从那双属于兽类的金瞳中观察到了一丝人性化的诧异,似乎它很不能理解这个小小的人类孩童怎么胆敢无视它的威压走过来的。 ——他就不怕被它吃了吗? 淼淼还真的不是很怕。 他曾经在林中被一条饿疯的大蛇攻击,但最后却被路过的黑熊救下,那个时候他发觉了两个秘密。 一是森林里看起来像动物们的动物,其实都不是真的动物,而是爷爷口中,一种叫做“幻兽”的生命。 尽管黑熊杀蛇的速度已经很快,但淼淼极好的视力还是看到了它手掌上产生的一些明显不属于熊的狰狞尖刺。 二是绝大多数幻兽对他都有一种奇妙的保护欲。不说一定会上前亲近,至少大部分都不会主动攻击他。 它们的这份纵容也养成了小孩如今“放肆”的性格。 见大老虎不攻击他,但也不搭理,小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爬去人家背上了。 身上忽然一沉的金眸大老虎:“?” 它缓缓,缓缓地向后转动自己的脑袋,却只能看见小孩悠闲垂落、在自己肚腹两端晃荡的手臂。 老虎:“……” 真是夜路走多,见了鬼了。 这小孩的心脏是用石头做的吗? 它无奈地又低吼一声,长长的虎尾巴绕着弯勾向小孩的脚踝,想把这胆大包天的小家伙拖下来。 虽然他身上的气息的确让自己莫名很舒服,甚至在他身边时浑身的魔力运转都好像猛然变得快速。 但是!这只够让它放弃对他的攻击欲望,而不是任由对方把自己当成大型抱枕肉垫子。 它身为一方霸主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然而虎尾尖端刚刚触碰到小孩柔软细腻的肌肤,大老虎的动作却停顿了。 它脑袋上毛茸茸两只耳朵忽然一抖,从安静得不可思议的空气中,捕捉到了轻飘飘的、十分有规律的绵长的呼吸声。 小孩已经在它背上趴着睡着了。 少见无雨的天气太过和煦。 风吹日暖,夏季的失落森林褪去了几分湿漉漉的感觉,一层层深绿的枝条纵深而繁茂,堆积在地上铺成厚实的天然地毯。 无论是坐倒还是躺倒在上面,都是柔软又干燥凉爽的感觉。 老虎腹部柔软的白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轻轻扫过小孩面团般的脸颊。 淼淼睡着后也不安生,起初是趴在背上,睡了一会儿翻滚着掉了下来,又毫无形象地整张脸埋进它肚子里。一点都不见外的,连小小的躯体都不自觉跟着缠上去,像个粘人的刺球一样挂在它皮毛上,随着呼吸起伏一晃一晃。 他睡得很熟,小脸如苹果般红扑扑,唇角也挂着甜甜的微笑,似乎做了一个很好的美梦。 大老虎从抗拒到放弃到习惯麻木,再到如今主动用躯体为他遮挡可能落到眼睛上的阳光,也只花费了几个钟头。 湖边其他拟态成动物的幻兽们时不时向这个方向投来目光,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小孩睡着了,大家一起贴一贴也是可以的吧? 直到大老虎对它们投来一个冰冷残暴的视线。 不需要声音,也不需要更多动作。 只一个眼神,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就偃旗息鼓安分下来。 没办法,这家伙它们还打不过。 爷爷外出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他神情罕见的带了些疲惫,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不喜欢的东西,眉眼间再怎么遮掩也染上一丝阴霾。 但这丝阴霾在见到那只傻乎乎睡得香甜的雪团子时飞快地烟消云散了。 他快步走向湖边,面对同样露出獠牙威慑的巨虎却不像其他幻兽们那样退后。 甚至仿佛没有看到它似的,直直伸手将小孩从老虎肚子下抱起来。 “怎么睡在这里?脏兮兮的,回头又要生病了。” 他有些无奈,顺手拍去了孩童衣服上沾到的草叶。 巨虎还停留在原地,一双金眸冷冷看着他们。 它看向老人的目光显然并不如面对小孩时那样友好,渐渐缩成一道细线的瞳孔里满满都是战意与杀意。 人类,它讨厌人类,不仅是它,幻兽们大多都讨厌人类,所有进入失落森林的人类都会被它们无差别猎杀。哦,不能说无差别了,现在它们有了唯一的例外。 但老人显然并不在这例外之中。 它浑身坚硬的肌肉越绷越紧,四肢踩在地上,上半身微微低伏,似乎即将要发起攻击。 老人显然发现了,抱着淼淼的手却纹丝不动,心中并不意外。 人类和幻兽糟糕的关系不是一年两年,随着这些年捕猎幻兽幼崽的猎人越来越多,两个物种之间几乎已成死仇。 失落森林里的幻兽又格外多,格外强大。 如果不是因为杀死了月影公国的上任国王,被通缉的无处可去,他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 他扫了一眼老虎,心中评估,大概有九阶以上的实力,或许已经达到十阶也说不定? 但这还不足以挑战他,因为在被追杀了几十年的经历中,他已经突破到了十一阶,哪怕只是突破没多久,但阶位上的差距已经足够碾压对方。 他将小孩换了个睡得更舒服的姿势,淡淡对面前大老虎道:“你应该清楚,现在的你打不过我。不想丢掉性命,就现在离开。” 他知道对方听得懂。 四阶的幻兽初具灵性,六阶的幻兽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九阶的幻兽甚至能直接化作人形。 眼前这只老虎少说也是化人级别的。 只不过它们太过厌恶人类,所以不愿使用这项能力。 大老虎对此的回应只是更低地吼了一声。 恐惧被杀死?不,战斗至死于它们而言是荣耀,它们每一只能成长为霸主的幻兽,都是在一场场厮杀中突破、存活下来的。 它一步都没有退后。 老虎如此顽固,惹得老人有些不快地“啧”了声。 若在平时他也不介意和这老虎打一架,但现在他还急着回家给淼淼做晚饭。 而且,听那棵老树精说,失落森林中住有已经达到十二阶的幻兽。这是哪怕天才辈出的大陆上也没有人类能够达到的高度。 各国也是碍于此,从来没有大规模派人探索过失落森林。 爷爷现在只想带着淼淼过安稳的生活,也不想去做什么可能破坏森林秩序又或者惊动那位十二阶王者的事。 “或许可以把它打晕……”爷爷心想着,准备将淼淼先放到一边。 然而刚刚动作,怀里睡着的小孩已经咕哝了一声醒转了过来。 “爷爷……?” 他睁开眼,视野中昏昏沉沉现出老人花白的头发和严肃的面容。 摇摇晃晃,却越来越清晰。 不是梦? 他猛然清醒过来,在老人怀中坐起,两条手臂伸出搂紧了老人的脖颈,惊喜道,“你回来啦?” 他清脆的声音像是砸碎坚冰的重锤,咔嚓一下打破了老人与老虎之间的僵局。 剑拔弩张的两方同时停止动作。 爷爷哪还顾得上理睬什么老虎,回身垂眸问他:“醒了?饿了没?” “嗯。”淼淼诚实地点头,岂止饿了,一觉睡醒他感觉现在能吃掉三大碗饭。 “想吃白糖糕。”他对着老人熟练地撒娇。 “那是甜食,吃完饭再给你做。”爷爷说。 “爷爷最好了!”小孩欢呼一声,在爷爷脸上啊呜亲了一大口。 一旁,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老虎看着两人抱着亲近,浑身战意也渐渐收敛。 夜色如影。它沉默地四肢一撑,坚实身躯从地面站起。 爷孙俩抱着亲昵,倒显得它还留在这里孤零零又不知好歹。 它金色的眼眸在小孩的背影上逗留几息,粗尾一甩,跳跃着离开了。 第4章 夜晚 爷爷抱着淼淼回到屋里。 快到夜晚,森林里的热气散去,地面和叶梢都被湿漉漉的寒露覆盖。 淼淼从小身体就不大好,一不小心吹了风都会生病。白天也就罢了,晚上他是绝不会让小孩在外久待的。 进了屋子,老人一挥手,暖融融的光就刹那落下驱散了原先的黑暗。 这光芒来自木屋屋顶最中央挂着的一盏形状奇异的灯,明明看着也不是很耀眼,但乳白柔和的光芒水波似的荡漾开来,竟能均匀地将房屋的每个角落洒满。 淼淼知道这个东西叫做魔法灯,灯的底座上镶嵌有一枚浅金色太阳晶石,平时可以自己给它注入魔力让它发光,也可以让它依靠白天吸收的自然能量缓慢恢复。 他不知道的是,这种灯通常只有贵族和一些大富豪家中才会使用。 太阳晶石在外界的产量极度匮乏,又具有珍贵的自动蓄能属性,大多数都被用于紧要的武器制作用途,只有十分在乎脸面的大家族才会购买魔法灯来装饰门面。对于普通人而言,一般的机械灯就足以满足生活需求。 爷爷选择魔法灯自然不是因为想要炫耀什么。事实上,以他们这周围找不出第三个活人的生活环境,也根本没有能够炫耀的对象。 他的选择是因为魔法灯相对于机械灯有一个最大的差别——它所发出的光芒中蕴藏着细微柔和的魔法能量。 这股能量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来说并无什么用处,但对于尚未开始修炼的小孩子来说,却是能够无声无息清除杂质、润泽经脉的最好选择。 小孩六岁了,差不多也到可以修炼的年纪。一些大家族子弟甚至三四岁就开始修行,美其名曰越早努力越有天赋。但爷爷不打算干那样竭泽而渔的事,他想让淼淼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所以一直等到了现在。 当然,在此期间一些前置准备工作还是要完成的。 淼淼并不知道,他平时吃的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绿色蔬菜和肉食,其实都是爷爷精挑细选带回来的高等级灵植和灵兽肉,每一样在外都能拍卖出上千金币。 即使是帝国的王廷,也不能保证说每一顿饭每一口菜吃的都是这样金贵的东西。 而这些食物所蕴含的精纯能量都蓄积在他身体中,只等待着他能够将它们运转起来的那一天。 回到屋子后,淼淼立即扑倒到床上,几下便脱了外衣,拱进软乎乎的被子里。 爷爷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屋子里已经弥漫开了饭菜的香气。淼淼人还没说话,胃先一步开始叫了。 好饿好饿,他捂着肚子咕噜咕噜在被子里打滚:“爷爷,可以吃了吗?” 爷爷“嗯”了一声,却道:“再等等,还有一道菜,很快就好。” 他垂下眼,宽大的衣袍下左手手腕处一枚镯子光芒一闪,一只体型肥硕的鸡出现在了面前。 它模样十分鲜活,仿佛刚刚才被杀死一般,伤口处流出的血液都还保持着温热。但事实上,它已经死去了大半天。 这是最高等的空间手镯才能做到的,完全冻结放入物品的时间。不仅限于死物,甚至连活的生命体都可以携带。 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可以成为救命神器的镯子在外界完全是有价无市。哪怕是炼制者本人都无法保证还能复刻出第二件。若是三年前那个傲慢丢给老人一袋物资的骑士见到,估计都要惊骇地瞪大了眼。皇室都没能拥有的宝物,却这样随随便便戴在一个被他全然看不起的拾荒者老头手上,用途还只是当作最普通的冰箱保鲜? 多么暴殄天物的行为。可老人看起来却没有一丝不情愿,甚至由衷觉得这是这镯子最有用的功能。 要知道,失落森林里只有幻兽没有灵兽。幻兽肉虽然也可以食用,但里头所蕴含的魔力往往狂暴无序,一个不慎就会导致食用者走火入魔,爷爷是不会用它来喂淼淼的。 而为了获得同样含有充沛魔力、但性质更为温和的灵兽肉,他一般都是定期去一次遥远的魔兽山脉狩猎。依靠着神器级别的“永恒祝祷”空间手镯,他可以轻松储存获得的灵植灵兽。 魔兽山脉位于大陆西部,回来路上难免途经周围城市,他就伪装成拾荒老人的形象行走。果不其然,那些还在通缉着他的月影公国高层完全想不到这样一个顶级强者居然会表现得如此朴素,即使他大摇大摆走在士兵的身边,也没有人会多去关注他的面容一眼。就连偶尔的注视,都是充斥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嘲笑,更有甚者还会恶意地言语挑衅,他们清楚这样底层的存在在他们面前除了低头忍让没有一点别的办法。 在这片大陆上,没有力量的人纵使活着,在他人眼中也和可以随意欺辱的死尸没有差别。这也是爷爷下定决心要让淼淼修炼的原因之一。 他已经老了,就算强大的魔力能支撑着身体延续寿命,也不能保证可以护住淼淼一辈子。他的仇家太多太多,一旦被他们得知淼淼是自己收养的小孩,淼淼将被卷入进无数腥风血雨之中。 更何况,淼淼自己背后还有尚不明朗的身世。要能好好地活下去,他就必须拥有力量,至少是足以自保的力量。 思考之余,老人手中动作不停,苍老的手以年纪不符的灵活飞快动作着。转眼间,被处理干净毛发的灵兽鸡就胴体横陈于案板之上,白白净净鲜嫩可口,姿态十分诱人,可惜面前只站着一个冷酷地想把它分尸的杀手。咔咔两刀,鸡脖子往上屁股往下就都被去除,只保留了中间肥瘦适中的部分。 爷爷将配置好的各色香料和调味料均匀涂抹在鸡肉上,每一寸都反复揉捻,使其充分吸收更加入味。随后,他清脆地打了个响指,一道魔力凝成的火焰蹭的从指尖升腾而起,炙热的高温将周围空气都烘烤得微微扭曲。 这道足以将人和幻兽炙烤成灰烬的火焰此时收敛了力道,如同母亲怀抱婴儿一般轻柔地卷起腌制好的鸡肉,期间丝毫没有碰到木制的案板,展现出了精准到近乎恐怖的控制力。 鸡肉被火焰包裹着发出滋滋翻滚的声响,表皮因高温微微皱缩,挤压出的金黄油滴尚且来不及滴落,先被升腾的火舌一舔吞噬。很快,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在木屋里弥漫开来。 淼淼这下真坐不住了。 他下了床,蹬蹬蹬跑到爷爷身旁,双手扒着案板,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盯着在火焰里缓慢翻滚的烧鸡,简直像要发光。 “小馋猫,去把碗筷都摆好放桌子上。”爷爷见他这么喜欢,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填满,素来冷厉的目光此刻满是柔和。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最喜悦的时刻莫过于得到食客的认可。 “好。”小孩轻快地应了一声,随即旋风一样在屋里跑来跑去。麻溜的把桌子擦洗干净,铺上干净的白桌布,木头做的大碗小碗和筷子也整齐码好,似乎还有些强迫症似的,将两支筷尖对得一丝不差。 做完这一切,他乖乖巧巧坐在了小凳子上,双手撑着小脑袋目光闪亮:“爷爷,大黑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要把晚餐给它留一份吗?” 爷爷抬起手收了火焰,一只木盘凭空出现,接住了从半空坠落的烤鸡。也不知道他怎么动作的,一整只鸡瞬间就被切成了十来块鸡块,在盘子上排列的十分好看。 “不用担心它,它明天就能回来了。大黑很聪明,会自己找到食物吃的。” 淼淼“嗯嗯”点了点头。 大黑的确很聪明,森林里动物很多,似乎也都能听懂他说话,但是像大黑一样能够自己说话和他交流的并不多。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爷爷有时候会把它带出去,快的时候当天就能回来,慢的话则要三四天。 想到这淼淼还有些气馁,爷爷宁可带大黑出去都不带他,其实他也很想去城市里看一看的。 饭菜上了桌,饿惨了的小孩也不讲究形象,小小的躯体以与之不符的速度飞快进食着。 最先尝的当然是那道期待已久的烤鸡。爷爷火候把控得极好,不仅要调低火焰的强度,将其控制在不会把鸡烤焦的程度,而且要始终保持均匀烘烤,让每一口鸡肉都滋味充足。 鸡肉入口香气扑鼻,白乎乎的软肉和微脆的鸡皮混合在一起,咬下便是汁水四溢,碰撞出堪称绝妙的口感。 热腾腾的白米饭一粒粒晶莹剔透,被装在半截碧绿的竹筒里,一口嚼进嘴里能感觉到竹子清新的香气。 咬一口咸滋滋的鸡肉,再嚼一嘴清甜的米饭,淼淼幸福得眼睛都笑眯成了月牙。 “好吃!” 爷爷看着他堆满肉的小碗,又夹了一筷子蔬菜递给他:“菜也要多吃。” “嗯嗯。”淼淼头也不抬,来者不拒。 等到整个肚皮都鼓起小包,圆圆得好像整个人胖了一圈,他才终于放下碗筷,老大爷似的长吁一口气拍拍自己,神情间还有些遗憾。 “一点也吃不下啦,明天再吃白糖糕吧。” 爷爷失笑的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鬼头,挥挥手:“玩去吧,先走一会儿,不要立刻跑,不然肚子会不舒服。等下还有事情跟你说。” “好的爷爷。”淼淼眨眨眼,其实吃这么饱,他想跑也跑不动啦。 艰难的下了椅子,披上外衣,就绕着木屋溜溜达达散步消食去了。 爷爷则望着一桌子还剩下不少的菜,慢条斯理地继续解决。 - 夜色温凉,漫天繁星无声闪烁,在遥远的苍穹铺开绚烂的顶。 在常人所看不见的地方,一圈又一圈的白雾从泥土间钻出,自失落森林的各个角落升腾蔓延。 雾气浅薄而轻飘,几乎与浓墨似的夜融为一体。它们盘旋着覆盖过灌木矮矮的根茎,攀爬上巨木高高的树梢,最终将整片失落森林完全笼罩。 幻兽们的嘶吼啼鸣都消弭了,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寂静中亮起,闪烁着无情又噬人的光泽。 黑暗中,它们不再遮掩真正的形态,白日优雅灵动的皮毛被瞬间撕碎,无数庞大怪异的阴影歪歪斜斜落在被月光照耀得银白的地面,张大的口中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它们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望向森林的深处。不是爷孙二人所在的森林中心,而是更深、更深,从未有人到达过的地方。 它们感觉到了,一股陌生又令人战栗的气息,忽然出现在了森林里。 哗啦—— 沿海的沙滩毫无遮挡,赤裸裸暴露在雪亮的星月之下,被披上一层皎洁的霜。 狂风吹动海浪,来自极地冰海的冰冷海水一波接一波撞击在沙滩之上,缓缓退去后留下一地明灭的浮沫,翻滚的鱼虾和碎裂的贝壳。 平静,宁和,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千百年。 直到今日。 哗啦—— 水波跌宕,撞击在比岩石更为坚硬的红色鳞甲上。 一只体型极其庞大的、几乎占据了小半片沙滩的兽生死不明地倒在岸边,身躯遮挡住月光,倾泻下一地深重的阴影。 也不清楚它是怎么上的岸,巨大的身体纵使趴伏着,也像隆起的小山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潮水一波波涌起,试图把它带回海里,却始终无法托载起这具沉重的身体,只能带着下方被压得凹陷的砂砾滑落着流回冰海之中。 它似乎已经死去了,倒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呼吸起伏都微弱得看不见。 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可怖的伤口,鳞片大块大块脱落,血液从破损的血肉中滚落下来,很快变得冰凉凝固。 从林中蔓延出的白色雾气察觉了它,汇聚成细细长长一股……像是延伸而出的手,目标明确地朝着它的方向靠近。显然并非出于什么帮助的意愿,它们瞄准的方向是它的心脏。 “吼!”一双金色的巨眼忽然圆睁,在黑暗中爆发出夺目的金光。 似乎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连尸体都成为被森林吞噬的养料,巨兽断裂了一半的残缺独角上猛然凝聚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它仰头朝天,愤怒地咆哮,似乎要将自己无尽的怒火对外宣泄……不甘!不甘心!它的一切愿望都还没能实现,怎能仓促地死在这里!谁也不配夺走它的生命,它暴烈的怒火终将燃世于灰烬! 压缩至极致的白光骤然脱离独角,化为一道骇人雷霆,以摧枯拉朽之姿从天而降,却是轰击在它自己身上。 澎湃气浪轰然翻卷开来,将周围的海浪、沙滩、白雾……尽数向外推开。巨大的气流旋涡凭空诞生,将一切全部裹挟。 与此同时,森林里的万兽如同感应到什么一般,纷纷扬起头颅,对着苍穹发出同样愤怒的嚎叫声。 “吼——吼——吼——” 山林震撼。大地似乎都在这巨大声浪的冲击下猛烈颤抖。 “爷爷!地震了!” 原先在屋外散步的淼淼被吓了一跳,惊慌跑回到屋子里,被爷爷拉到怀中抱住,安抚似的轻拍着他的背。 老人的目光同那些幻兽一样,遥遥落在森林的最深处,神情严肃。 他同样感觉到了那一瞬能量的爆发,那样骇人的威势……应当是达到了十二阶的程度。纵使是他也没有信心拦住这一击。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在发生什么? 老人面上沉默,心底督促淼淼修炼的念头却愈加紧迫。 这个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又过去良久,群兽的躁动终于渐渐平息。 而在遥远的白沙滩上,月光依旧如水流淌。 时间推移走所有辉煌,能量的余威和动荡的气流都缓缓恢复宁静。海浪卷着沙砾阵阵翻滚,被月光照耀之地只剩余一具焦黑的骨骸。 在最后的一刻,那巨兽也没有选择匍匐,而是遍体鳞伤着强行站了起来。就连死后,也依旧保持着生前怒吼的姿态朝天而视。 在巨大骨骸的脚边,白雾不断翻滚涌动着,但似乎是对已死之物不感兴趣,雾气盘旋了一会儿便逐渐向后退去,轻飘飘地回归了森林土壤之中。 潮水涨落,空旷的沙滩上只留下死去的巨兽。 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忽然间,“噼啪——”。 焦黑的尸骸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起初只是极小的动摇,几片小小的碎片从庞大的躯体上开裂、脱落,像是掉落了几粒沙子,落地都无法察觉。 可短暂的停顿后,越来越多的噼啪声接连响起。密集的声响简直像在发生连环爆炸。 在源源不断的声响之中,巨兽完全死寂的外壳也好像渐渐重焕新生一般,崭新的内里随着脱落的碎片不断暴露。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鲜艳的赤红之色完全取代了枯寂的焦黑。 风声猎猎,只见一只威风凛凛的赤红巨兽昂扬着头颅重新屹立于大地之上! 它周身焰色隐隐,一双金目似乎隐藏着无尽威势,注视天空的神色中满溢复仇的怒火。张开嘴,似乎又要对天咆哮一声。 但还没来得及,瞬间,那庞大的形态忽然被泛至全身的剧烈白光包裹。巨大身形好像云雾一般突兀被风吹散,取而代之出现在原地的只有一枚大半人高的蛋。 呼呼——呼呼—— 风声寂寥。 白色的巨蛋在风中孤零零立了一会儿,有种无端被抛弃的可怜。 突然,察觉了什么似的,它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咕噜咕噜滚进了森林的草丛中。 转眼便消失不见。 第5章 觉醒 地动山摇的一夜过后。 淼淼早早地醒了过来,几乎比他平日里起床时间还要提早了两个时辰。 他醒后也没有乱跑,而是慢吞吞溜达到了爷爷边上,依恋地抱住老人的手臂又倒回了床上。 嘴里还嘟嘟囔囔念着些人听不懂的话,简直像是自己又独创了一门语言。 自己睡不着还要闹腾别人。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爷爷无奈地睁开了眼,拍了拍小粘人精的背。 “醒了就别赖床了,去吃早饭,等下教你一些东西。” 本是打算昨晚教的,没想到森林突生变故,兽鸣和地动虽然没有持续太久,但终究还是把小孩吓到了。 看着埋头缩在自己怀里抖得不行的小雪团,爷爷当时满脑子剩下的只有哄孩子的想法了,什么魔法什么变强,都被瞬间抛于脑后。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已经隐约察觉到什么的淼淼眨了眨眼,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嗯”。 他缓慢地爬下床,缓慢地吃掉了爷爷昨天炖在锅里的粥,缓慢地回到木屋唯一一张小桌子边上,看到自家爷爷已经不苟言笑地坐在了对面。 要教学时,老人的神色便没有平时那么温和宽松,一身气势极有压迫感。 对还没桌子高的小孩道了声“坐”,手里光芒一闪,木头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卷羊皮卷轴和一颗圆滚滚的透明水晶球。 “今天要教你学魔法。”爷爷给神情中有些紧张又好奇的淼淼介绍道,“这是魔力测试水晶。把你的手放到上面,闭眼感受自己身体里的魔力波动。” “好的爷爷。”淼淼点了点头,左右两手一同伸出,将那颗比他脑袋还大些的水晶球抱在怀里。 “闭上眼。”伴随爷爷一声低喝,淼淼的视野瞬间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熟悉的黑暗,像是未曾谋面的母亲温和的怀抱,他并不觉得害怕。 渐渐的,一道温润的白光刺破黑暗,是那颗水晶球。明明没有用眼睛去看,它却依旧在感知中静静散发着光芒。 耳边响起爷爷的声音:“集中心神,去‘看’你的经脉。” 老人低沉沙哑的话语像是某种远古的咒语,落下之时淼淼面前的黑暗就像浓雾被大风吹散,浓重的墨色飞速消退为浅灰,水晶球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淼淼奇异地发觉这一刻他的眼睛似乎完全聚焦在了自己身体内部,器官内脏在这片奇异的视野中显现出比浅灰更深沉的色泽。而在茫茫灰色间,一点明亮金光如同新日悬停在胸腔正中,刹那攫取了他的视线。 这是什么? 他的意志好奇地向那一点靠近。与此同时,就好像封印之物被突然激活了似的,原先身体内部稳定的静止状态忽然被打破。 砰咚,砰咚,那明亮的金光好像变成了一颗新的心脏,剧烈地颤抖、膨胀。 一道道细微的金芒就好像初燃的烛火一般悄然浮现,又逐渐凝实,从最初所见的那一点开始,丝丝缕缕延伸向四面八方,终于爆发出璀璨的光辉! 金光刺目,如云如织,昏暗被绚烂覆盖,孩童懵懂的目光中映出一张覆盖四肢百骸的网。 “看见了吗?那就是你的魔力脉络。”爷爷的声音恰时响起。一般情况下,外人是看不见自身体内的魔力流动的,但是他和淼淼之间力量差距过大,加上淼淼对他毫无抵抗之意,所以很顺利地共享了淼淼的视野。 “能看见它,就代表你拥有能够修炼魔法的资质。魔力脉络是后续修炼魔力的基石,我们从外界吸取的魔力只有在魔力脉络中完整的运行过一个周期,被吸收后才能成为自己的力量。” 不过……爷爷垂眸,见到这海洋似的密密匝匝的金线,纵使自身已是大陆巅峰的强者,此刻依旧颇感震撼。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已经十分明白努力只是平凡者的台阶,要站在顶峰的人,天赋才是最关键。 魔力脉络作为魔力运转的基础,无疑是天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魔力脉络越多、越长,能够被成功淬炼转化的魔力也就越多、越精纯。 平常的人体内魔力脉络不会超过百根,天赋者也不过千万,可淼淼体内的却是肉眼数都无法数清。 纵使是他,此前也不曾见过这样充裕的先天脉络。简直不像是人类,而是老树精那样半神的妖灵一般。 一种诡异的不安感在他心头诞生,又很快被压下去了。 他开口道:“现在,尝试去触碰它们,用意志控制它们的流动。” “控制……流动……”淼淼被话语引导着,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光芒明暗起伏的金线上。 说来也是奇怪,当他摒除了其他的所有思想,一心只想去触碰那些金线时,他感觉自己好像也突然缩小了。 不再远远观望,他和这些金线被容纳进了同一方世界中,原先俯视的世界瞬间变得巨大而广阔。 这感觉新奇极了,他依旧能控制小小的自己做出和意志相符的动作,甚至比巨大的自己更加随心所欲,几乎在想法诞生的同时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心随念动,他朝着金线的核心大步跑去。 随着迷你淼淼的靠近,金线们也好似拥有了灵性一般,被牵引着涌动向他的方向。 淼淼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幼崽,迫切渴望着来自母亲的温柔的抚摸。 那些密集的金线海浪般的奔涌,回旋,一圈圈缠绕挤压他意志体所在的空间。 极近的距离下,金线上流动的魔力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强大。但这份力量在主人面前表现得毫无棱角和攻击性,只好像宠物热情打闹一般缠绕住孩童的意志体,最终将他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的茧。 【喜欢……喜欢……想要把他留下来……永远在一起吧……】 无需爷爷进行后一步指导,似乎本能就知道该如何做的,被茧缠绕住的小孩神色没有丝毫惊慌。 他将手轻轻放在了金茧虚幻的壁上,明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声音,他却能感觉到无数纯真而炽热的爱意涌上心头。 呼唤……是这些魔力在呼唤着他吗? 天真懵懂的气质刹那剥离,小小的孩童目光突然变得渺远而坚定。在他柔软小手触碰金茧的一瞬间,凝实的茧砰然破碎,化为了铺天盖地汹涌的金浪,呼啸着填充了整片灰色世界。 他所见之处,一切都被染为绚烂的淡金。这标志着他的魔力已经不止限于在金线中流动,也同时改造了他的身体,让他的皮肤、骨骼、内脏……一切切实存在的躯体外壳,都成为能够更好接纳魔力的容器。 而当漫长的改造终于完成之时,分散的金浪又在某种无形意志的引导下强制性地汇聚形成一个巨大旋涡。 不,还不够,那巨大的旋涡又被持续的压缩,变小。魔力碰撞的波动将内部空间搅动得动荡不安。 这个过程显然有些痛苦,即使身处内视状态下,小孩依旧不自觉蹙紧了眉。 爷爷看准时机,大喝一声:“就是现在,把魔力注入到水晶球之中!” 淼淼的眼猛然睁开。 他满头黑发在这一刻无风自动,白衣发出猎猎声响,双手怀抱的水晶球从原先的透明色泽一瞬间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红,橙,黄,绿,青,蓝,紫……斑斓色彩一一出现,交替流转如同怀抱彩虹。除了最开始他自主控制魔力注入的一刹那,后续水晶球就好像自身有了巨大吸力一般,源源不断从接触对象体内将魔力抽取而出。 随着魔力的不断注入,水晶球的颜色也更加深厚,更加纯粹,最终好像彻底化为了璀璨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连头顶的魔法灯都无法与之争辉。 “哗啦——”水晶球光芒定格的一瞬间,形成的气浪震得木屋墙壁不住摇晃。 淼淼站在风暴的最中心,却没受到任何波及,依旧稳稳站在原地。 他周身浮现出和水晶球上同色的光芒,漂亮的小脸被淡淡光辉笼罩,神色中没有了丝毫先前的不情愿,反而静静的,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超脱感。 “虹色……居然是虹色。”爷爷望着那已经停止了抽取魔力,却仍旧不断向外散发着缥缈如云的七彩光晕的水晶球,目光再落回淼淼身上时,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复杂。 但这一眼他也发觉了淼淼神情的不对劲,当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急忙探出手要摸他额头,“怎么了,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他都忍不住想骂自己,淼淼是第一次魔力觉醒,他居然连抑制后遗症的药都没准备一份放在边上。 虽然淼淼做的十分轻松,但事实上魔力觉醒并不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不少人甚至因为在这一环节受到反噬而终身残疾。 爷爷之所以忘记了,是因为他所接触的人中没有被觉醒所困扰的,他当年自己觉醒时也就像喝了杯水一样水到渠成完成了,一时间没想起来还可能有反噬。 听到了爷爷紧张的声音,淼淼脸上那种近乎空茫的神色才终于淡去。 他摇了摇头,把残余的一点晕眩感摇去:“我没事,爷爷。” 察觉了爷爷神色的变化,又看了看手里发着花里胡哨光的水晶球,他一时有些不安,小声地问道:“爷爷,我的天赋是不是很差劲?” 他没见过其他人进行魔力测试,无法定义“正常”的维度,只是觉得爷爷的表情并不像是开心。 爷爷察觉到他的不安,摇了摇头,脸上的肃穆之色淡去,换上一副笑意:“不,恰恰相反,淼淼,你的天赋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比当年的我还要好上太多。” “真的吗?”淼淼的眼睛惊喜的亮起。 “真的。”爷爷点了点头。 无论是魔力脉络的数量,还是这个年龄段身体里储存的魔力量,淼淼都已经远超常人。 几乎任谁见了,都会一眼明白,这是一个世无仅有的天才。 可问题就在于,他太天才了。 爷爷自己是腥风血雨里磨砺出来的,自然明白这个世界对天才的存在反而更具有恶意。 在成长到无人可以撼动的境地之前,他所遭受的旁人的迫害也将是常人千百倍的。 亲族,同学,师长,国家……到处都是想要将未来的竞争对手提前除去的人。现今高等阶的强者数量如此之少,与他们艰难的成长环境也不无关系。 第6章 虹色 他拍了拍水晶球,被抽取的魔力就又如同水流一般飞出覆盖到淼淼身上,快速回归各处经脉之中。 随着魔力回归,淼淼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红润,有些虚弱无力的身体也能够重新站直了。 他刚露出一点笑容,随即听见爷爷问他:“淼淼,还记得以前我告诉过你的,大陆上力量体系的划分吗?” 爷爷平日并不常说这些,只是很偶尔才提及几句。 淼淼爬回椅子上坐好,努力回想了一下道:“分为魔武者……和魔法师?两者都是借助魔力为基础,但魔武者是将魔力凭附于武器之上,施展出更强大的武技。而魔法师则是将魔力单独提取出来,变换形态释放。” “没错。”爷爷将水晶球推到一边,把手中的卷轴打开放在淼淼面前。 卷轴上密密麻麻山脉河流以鲜艳色彩标注,但更多的版块则是用大片大片的同色调覆盖,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一个国家——这正是一份苍古幻域的大陆地图。 他背过手:“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主要存在的物种便是人类和魔兽,其中魔兽又分为灵兽和幻兽两种,但不论是三者中的哪一者,力量体系都遵循十二阶等级排列。为了更好区别不同层次,我们将一到三阶的魔武者称为武士,魔法师称为法师,普通天赋的人,终其一生修炼也只能达到三阶的水平。” “三阶……” “是的,三阶。”爷爷点点头,“听起来和十二阶相差的很远吧?但事实上大陆上绝大部分人都只能停留在这个水平,能否突破三阶分水岭就是一个人有没有魔法天赋的象征,外面有很多魔法学院的招生要求就是三阶以上,为的就是筛选掉普通人。” 他接着道:“到了三阶以上,魔武者和魔法师就有了更细节的划分。四五阶的被称为大武师和大法师,六七阶的被称为宗师和魔导师,而八九阶的大宗师和大魔导师则是被各国视为顶端战力的存在,数量很少,一般都任职于各魔法学院和帝国王廷之中。至于十阶和十一阶的圣武师和圣魔导师,已经可以被称为一个国家的底牌,就连目前公认最强的国家晨曦帝国,拥有的十阶以上的人也只有二十七个。他们的数量可以说直接决定了国家间的武力值排名,在外地位通常也十分高贵。” 淼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抬头看向爷爷:“爷爷,不是说有十二阶吗,那第十二阶是什么呢?” “第十二阶啊……”爷爷站起了身,目光闪动一瞬,似乎在回忆过去的事。 “第十二阶的存在,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达成过,苍古幻域已经存在了千万年,期间出现过的天赋者不计其数,但依旧没有人能够突破那层十一阶和十二阶的屏障。因此很多人将第十二阶称之为‘半神阶’。如果真有人能够达到那个层次,大约会被称颂为帝吧。” 千秋万载,始称帝名。 那是最高等次的荣耀,一人即为一国。 只可惜人类就好像本身受到限制一般,迟迟没有人能走上这黄金的王座。 反倒是经常被人类视为野蛮和低智象征的幻兽中,一度出现了超越等第的强者。 爷爷收回了思绪,目光温和地落在淼淼身上,面容浮现一丝笑意:“淼淼天赋很高,说不定能成为这个打破不可能的人呢。” “我吗?”淼淼愣了愣,倒没有想到爷爷居然给自己这么高的期望。 他并不觉得自己很厉害,事实上在他有记忆的日子里,失落森林里随便一只什么幻兽都能撵着他跑,只是有更厉害的存在保护着他不让他受伤。 这会儿听见爷爷对自己的期望,他突然就心情雀跃了起来,认真对爷爷承诺道:“我会努力的!” 他黑润润的眼瞳倒映着魔法灯淡金的光,小脸虽然童稚,神色却郑重极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些年爷爷一直不许他离开森林,不许他见到外面的人类,他大概也能察觉是对他的保护。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可能会有很多像那条饿急的大蛇一样想攻击他的人。 不,不只是他,爷爷选择留在森林里,或许还有很多也想伤害爷爷的人。 如果……他真的能成为爷爷口中那样无比厉害、势不可挡的人的话,就能带爷爷自由的在外界生活,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吧。淼淼心想。 还有大黑它们,都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是他重要的存在,他也想保护它们。 爷爷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模样,只觉得自家小孙孙实属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他前半辈子遇到太多令人厌憎的人,或许就是为了等待遇见他的这一刻吧。 “那现在,我们就开始学习魔力的分支吧。”爷爷笑了一声,把小孩抱到膝头。大手一挥,空气中骤然浮现七色魔力波动,各自化为一团光球停留在半空之中。 爷爷低头,耐心地给淼淼讲解。 “觉醒魔力的同时,每个人也会觉醒自身擅长的属性,通常一些的便是这七色。红色代表火焰,蓝色代表水流,青色代表疾风,黄色代表土地,绿色代表树木,紫色代表雷电,而金色,代表光明。以上七种也被称为自然魔力,是大陆魔力体系中的主流。” “一般来说,一个人只会觉醒一种魔力波动,这代表着他们身体最亲和的元素种类,比如一个人可能同时对火元素、木元素产生亲和,修炼时能够吸收这两种元素魔力,但是他的外在魔力只会显示其中亲和度更高的那种的颜色,能够动用的也只有这一种属性的武技和法术。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特殊情况。” “特殊?” “是的。”爷爷随手一挥,红色光团和绿色光团骤然大亮,越过其他光团快速靠近融合在一起,几次波动震荡后,终于消除隔阂化为一团,但依旧不是两者亲密无间地融合,而是泾渭分明的呈现分开两色。 爷爷背过手看着淼淼:“极偶尔的情况,会有人两种属性的元素亲和完全一致,这种情况下,他就成为了特殊的双系魔法师,修炼和施法时都能吸收和动用两种元素的魔力。” “那比起单纯的一种元素的魔法师,双系魔法师是不是会更厉害?”淼淼问道。 爷爷笑了:“岂止是厉害,要厉害很多。你看。” 他又是一挥手,这一次,代表火焰的红色光团和代表疾风的青色光团结合在了一起。几乎肉眼可见的,风火相融之时,整团光也爆发出强烈的魔力波动,光团一下子膨胀了许多。 “这便是元素融合。”爷爷说,“特殊元素之间发生碰撞,产生的新的魔力波动甚至可能远超它们自身,一旦被施用于武技和魔法上,便能造成几倍于普通的施法威力。靠着这样的爆发,他们甚至能实现跨阶战斗。” “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无敌了。” 闻言,淼淼面上浮现疑惑:“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比别人强很多吗” “那是在他们魔力相同的条件下。”爷爷说,“我刚刚跟你说过,魔力脉络才是修炼的基础。多系魔法师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虽然他们修炼时也能吸收多倍的元素魔力,但是经过魔力脉络运转后能够化为自己所有的量却是不会变的。” “打个比方,你的身体是桌子上的这只水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会倒一种颜色的水进去,而多系魔法师会倒不同颜色的水,但最终水杯能容纳的水的量是固定的,只取决于他们身体中的魔力脉络。” “而在后续施法的分配中,只会一种元素魔力的就可以将魔力全部注入到一招中,而多系魔法师就要考虑魔力的均匀分配,反而会导致自己的力量分散变弱。并且,因为他们的修炼方式,多系魔法师的修炼普遍要比别人慢上许多,如果运气不好,还是鸡肋甚至相克属性元素的组合的话,就连元素融合的爆发优势都不具有。” 淼淼想起了自己那五颜六色的魔力,心中一哽:“那爷爷,我是什么情况?” 他那缤纷的魔力光辉别说分出你我了,连数出其中有几种颜色都很艰难。 如果说这都是代表不同属性的魔力,他要修炼岂不是超——级困难吗? 淼淼顿时又觉得自己是个小废物了。 “你啊。”爷爷注视着他,目光中又涌现出了那种淼淼读不懂的复杂,“你是极其罕见的存在,最特殊的虹色,也是全系魔力拥有者。这种情况我也只在古籍上见过一次记载,相传苍古幻域在最初之时,最强大巅峰的七人都是虹色魔力,他们的力量奠定了人类统治大陆的格局,后来诸国都是过去他们的大一统帝国分裂演化。但这个记载并不为当今的统治者们所承认,魔法界普遍认为,三系魔法师修炼速度已经十分缓慢,以人类的寿命,根本不可能达到将全系魔法修炼到巅峰的程度。” 爷爷叹息道:“过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看见你。” “我?” “是的。”爷爷说,“看见你的魔力脉络后,我明白了,古籍上所记载的并非毫无可能。” 只是他们从来不敢去猜,或者说,不愿去猜罢了。 他们不愿承认,先人们或许远比他们想象之中更为天才,他们所生活时的大陆,或许也远比现在魔力充沛。他们不愿承认,文明的火光正在他们手中逐渐萎靡。 他看着淼淼,似乎从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窥见了如今魔法界的狭隘与自缚。或许人类一直没能突破的十二阶,也正是因为这份日渐消弭的勇气。 “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拥有这样的虹色魔力波动,他都将成为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可唯你除外。”爷爷目光落在淼淼身上,深深的。 这一刻他不是注视着他可爱的孙子,小小的孩童,而是注视着一道光,一道即将把如今格局撕裂得粉碎的雷霆。 “淼淼,你将成为大陆的未来。” 他的小孙子脸上浮现出雀跃的笑容。 小孩很开心,他的理想依旧能够实现,他能获得保护想保护的人的力量。只这一点,就胜过千万无力挣扎在噩梦中不得解脱的人。 可为什么,老人注视着他,心里却感到如此的悲哀? 命运,那难以预料的命运的洪流,正不可阻挡地要将他的珍宝带去遥远的地方,而他无法企及。 神啊,如果注定要有更改世界的权柄,可否别叫它落在他的淼淼头上? 那将是困住一生的,沉重的,难以摆脱的,责任的坟茔。 第7章 歌声 细雨霏霏,落下的雨丝细密得像是蒙在植物与大地上的白雾一般。 淼淼一如既往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闭目冥想,白净的小脸因为全神贯注的修炼显得十分郑重。 大黑停在他身畔窗沿,嘴里叼着一把撑开的大伞,安静地当着一只工具鸟。 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距离魔力觉醒已经过去三个月,淼淼也顺利突破二阶,现在已经能够动用魔力为自己施加一道挡雨的屏障了。 只是不论爷爷还是大黑,甚至是月牙湖畔的幻兽们,都十分自然的无视了这一点。 在生活方面,他们似乎永远把他当作那个最初的脆弱的小孩。 又完成一轮魔力流转,淼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时墨黑眼瞳澄澈透亮,毫无疲色。普通人无法看见的浓郁魔力元素活泼地拥挤在他的身边,像是一群五颜六色的小精灵。 虽然爷爷告诉他元素并非生灵,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淼淼却不这样觉得。 它们明明连他吸收某种元素多一点都会表现得不高兴,这会儿就对着今日被选中的蓝色水元素拳打脚踢,场面十分不道德。 红润唇角扬起浅浅弧度。“别闹啦。”他对着热热闹闹打架的元素们拍了拍手,示意今天的基础修炼就到这里。后面的时间他得用来转化过去蓄积在体内的魔力。 过去的六年里,爷爷坚持不懈的以灵植灵兽喂养,为淼淼提前积攒了一大笔蓄积在体内的魔力。 他现在的修行日常,就是白日吐纳天地间的自然魔力,夜晚转化食物中积攒的魔力。新旧魔力轮番运转,被厚重的金色丝线们来者不拒的通通吸收,最终压缩成极精纯的魔力液滴,汇入核心处稳固流转的魔力旋涡里。 活泼的元素们一一蹭过他的脸颊衣领算作告别,这才依依不舍地渐次消散在空气中。淼淼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看天色尚且明亮,雨也渐渐停了,爷爷却依旧没回来,想了想和大黑打了个招呼就往月牙湖走去。 湖边早已围满众兽,见他今日居然过来,皆是惊喜。一道道嘶吼啼鸣声不住响起,传递着心头欢快。 自从淼淼开始修炼,闲着时也不常往湖畔跑了,幻兽们经常一连四五天都见不到小孩一面。 虽然十分想念,但没有谁不知好歹跑去打扰他。 淼淼轻车熟路从群兽中间走过,雨水对这些等级的幻兽毫无影响,只有地表微潮的泥土证明有雨落过。他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拍拍那个,蓬松轻盈的鸟羽亦或光滑柔顺的皮毛,一时竟有种飘飘然仿佛帝在巡视后宫群芳的感觉。 “咦?”他忽然在其中一只兔子外表的幻兽面前停下,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背部。 明明是极其白净柔软的表象,伸手触感却意外地硌手,仿佛那皮毛下的其实是一块块坚硬的鳞片。 淼淼心中好笑,他是发现了这只兔子的皮毛在反光才停下的。不知怎的,这只幻兽今日的拟态有些失败,让他抓住了破绽。 然而他面上却不显分毫,仿佛什么也没发现,只是用十分惊讶的语气道,“小兔子,你是生病了吗?怎么背上都结块了?硬邦邦的?” 兔子的身体在被他触碰的瞬间已经绷紧了,听到他这么一说,几乎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完……完蛋。 要被发现了吗? 可它的本体真的很丑很丑,吓到小孩后他再也不愿意见它怎么办? 兽生大危机!!! 它的眼神不住往边上瞟,想让还在看热闹的家伙们过来帮忙吸引注意。 其他幻兽用眼神嘲笑它:【自己犯的错,自己解决。】 兔子威胁眯眼:【我要是暴露了,你们也一个别想好过。】 其他幻兽:【……】死穴。 行吧行吧,谁叫这兔子这么没用呢。 大不了等淼淼离开了再把它打一顿。 淼淼的视角中,露出破绽的兔子僵硬了一会儿,又渐渐放松下来。而周围的幻兽们却好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极快地簇拥上前,推推挤挤的,很快将淼淼强行从兔子面前带走了。 当然,在此期间,蹭一蹭、贴一贴都是基本操作。 帮忙归帮忙,兽也是要给自己谋福利的嘛! 至于被强行排挤出去的兔子,则是抓紧了这个其他幻兽们制造的空隙,快速用魔力完善了今日的拟态。 检查皮毛状态,完美。 检查瞳孔颜色,完美。 检查口腔牙齿,完美。 检查整体外形,非常完美! 很好,一只可爱柔软的小白兔,适合去勾搭可爱香香的小人类。 它歪了歪头,双足一蹦就往淼淼身上冲去。 滚开,崽种们,是它先来的! 等淼淼终于从幻兽们突然的狂热中挣脱出来时,整个人都仿佛虚脱了。 明明平时都互不帮忙的,今天居然还会打掩护了。淼淼觉得自己对这些幻兽的评估应该再次更新一下。 他沿着月牙湖慢悠悠地绕圈,越靠近水源的地方,魔力元素越加充沛。能吸引这么多幻兽,月牙湖当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湖水。在这里修炼,对幻兽成长大为裨益。 最后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那只大老虎边上。 三个月下来,他对对方已经不陌生了。大老虎对他也是一样。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虎对他露出了獠牙外,此后就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任凭淼淼怎么趴着抱着摸来摸去也不动弹了。 甚至习以为常后,淼淼不主动粘着它,它还会去自己把小孩放到身上。 淼淼很喜欢它,给对方取了个名字叫阿金,这会儿轻车熟路往老虎身上靠。 不过并不是以前那样实打实坐上去,一层淡淡的青色魔力覆盖住他腰身以下的部分,让他虽然靠在老虎身上,却轻飘飘得如同一张薄纸。 他本意是想给大老虎减轻下负担,结果阿金居然还抬头瞪他一眼,尾巴不轻不重拍了他掌心一下,又懒懒散散缠住他的小腿。 它这一拍,淼淼那层薄薄的风系魔力直接被拍散了。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虎尾拖拽着整个趴到了老虎背上。 淼淼只觉得天旋地转,回神小小的柔软身躯已经隔着衣袍贴合在了温热的背部肌肉上。 得到了切实的大面积接触,那双金色的大眼睛里这才闪过人性化的满意。转过头懒洋洋对淼淼低吼一声。坐好。 淼淼:“……” 真怀念你最初桀骜不驯的样子。 他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头。但又有些隐隐的高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谁都凶巴巴的幻兽们面对他时格外亲近,甚至有意维持着普通动物的拟态,但毫无疑问它们都是可以信赖的存在。 也是因为有它们的保护,爷爷才敢独自把淼淼留在家里。 淼淼很知恩图报,受了这么久幻兽们的关爱,心中也想为它们做点什么。 但与它们相比,仅仅二阶的他明显还是不够看。 幻兽们似乎都很喜欢同他接触,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一双手,没法一口气抱住它们每一只。轮流抱的话,这么多的数量,他又会变得很累。 忽然间,大黑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嘎嘎嘎,嘎嘎嘎。”淼淼,外面冷,还是快点回家吧。 天气已经入秋,雨后森林散发着潮湿的寒意。淼淼觉醒魔法后身体素质已经比过去强上不少,但非必要爷爷仍不让他在外面逗留。 淼淼听它说话,却是眼睛一亮,关注点完全没放在内容上。 他一把抱住了大黑,惊喜道:“对了!声音!” “嘎?”大黑鸟脸上一脸迷惑。啥子东西? 淼淼却好像突然获得了什么灵感一样,也不说话了,闭上眼就开始运转体内魔力。 他身体不好,爷爷也没打算让他去走体质要求高的魔武师的路子,只打算培养他做个正儿八经的魔法师。 一般魔法师施展魔法都需要一个凭借,也就是大多数人所用的魔法杖,但淼淼年纪还小,爷爷打算等他三阶后再定做。却不知淼淼这会儿一无所有,反而又开始独辟蹊径了。 他闭着眼,心神一瞬沉入体中,黑色的视野很快被耀眼金光取代。 无数金线仿佛自有规则一般紧密又有序地交错着,其中一部分连接着那些已经褪去灰色的器官。一次次的魔力流转同样也是对身体自身的一次次淬炼,此起彼伏的淡淡金芒仿佛天明之时初临的晨曦一般。 淼淼很快锁定了喉咙的位置。 魔法需要凭借,他能否将自己的身体化为凭借呢? 对于常人而言这个猜想或许是异想天开,因为能够传递魔力的魔法杖必须具有对元素极高的容纳度,而人的肉体并没有特殊材料那么纯粹,很难担任凭借的作用。 但淼淼是个怪胎,从小就被灵食喂养,又有魔法灯疏通经脉清除杂质,加上天生满元素亲和,他此刻的体质,确确实实不亚于普通的法杖材料了。 他倏的挺直脊背,通身魔力都聚集于喉咙之处。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的,一阵轻灵的歌声就自然而然从喉口吟出。 刹那间,天地静默。群兽都停止了鸣叫,一双双眼睛抬起,紧紧注视着虎背上闭目吟唱的孩童。 多么稚嫩,孩童的嗓音还如同娇嫩初绽的花朵。可那歌声却好像充满了生机和力量。无需任何歌词,那旋律正如旅人穿越万水千山、攀至群山之巅时,欣喜伸手拥抱向黎明一般。 在场群兽都微微沸腾了,就连大黑都不能逃脱, 第一次,它们的心神明明并不在修炼上,明明还在全神贯注听着歌声,可体内的魔力就好像受到了自动牵引一般飞速运转起来。 “啊啊~啊啊~” 没有词句,仅有旋律的歌声回荡着,天空笼罩的阴云无声无息消散,夕阳火红的光芒刺破阴霾,被光芒笼罩的众兽此刻却比日光更加璀璨。 一道道多彩气流从地面升腾而起,叠在空中交相辉映,牢固的瓶颈在这一刻微微松动……不知是哪一只兽率先大吼一声,浑身气势一烈,竟然当场就开始进阶。 “砰!”巨大的力量波动震得月牙湖水波浪迭起,白色水花大片溅开。其余众兽有些恼怒地瞪那家伙一眼,生怕它惊扰了还在吟唱的小孩。 幸好淼淼似乎已经丧失对外界的感知,心神完全沉入了某种境界,他周身浮现出绚丽的虹色波动,意识逐渐物我两忘。 为什么是这个旋律呢? 他不知道。 这旋律仿佛天然就镌刻在他灵魂中,无需多想就能本能吟唱出来。 他的意识陷入无数光芒之中,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往上飞,越来越高,越来越薄,到了后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自身的形体,化作了光芒中的一部分。 直到魔力忽然耗尽,浑身传来经脉拉扯的疼痛,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才猛然消失。 小孩一个激灵,神志清醒过来。 不能继续了。 魔力透支会对经脉造成难以修复的创伤,尤其他的身体情况特殊,内部受了伤会比寻常人更难以治愈。 再睁开眼时,淼淼才发现周围已经聚满了幻兽。一双双或大或小、神态各异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过去淼淼从这些眼睛中感受到的都是纯粹的怜爱,而这一刻,却仿佛又多了一些尊敬的色彩。 他想对它们笑一笑,然而还没起身,就双腿一软险些从老虎身上摔下去。 “淼淼,淼淼,身上有觉得不舒服吗?”大黑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身边,有些焦急又关怀地检查小孩的身体。 淼淼这种能让幻兽进阶的魔法它从未见过,或许是虹魔力的特殊之处?但无论如何,一个能对八九阶幻兽产生影响的魔法,都绝不该是一个二阶水平的魔法师施展出来的。 它很怕淼淼是用某种办法透支了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很糟糕的后遗症。 好在淼淼很快摇了摇头,小脸蛋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没什么不舒服……但是大黑,我好像饿了。” 话音未落,瘪瘪的小肚子就发出一道咕噜声。 “唔。”淼淼用手捂住肚子,眨巴着的大眼睛看起来有些可怜。 大黑当机立断:“我去屋里给你拿面包。” 爷爷虽然不许淼淼进城,但小孩喜欢的食物却不吝于购买,大部分都存放在他的空间手镯中,还有一部分放在木屋柜子里留给小孩自己取用。只是担心小孩贪嘴,柜子的钥匙是交给大黑保管的。 淼淼笑弯了眼,道:“小小的奶油面包就可以了,爷爷很快就回来了。” 大黑应了一声,风驰电掣地飞走了。 第8章 白蛋 大黑走后,湖边又安静下来。 家长不在,淼淼不再强撑着没事的表情,浑身瞬间没了骨头似的倒在了阿金身上。 第一次突发奇想用唱歌的方式传递自己的魔力,结果就险些把自己搞成重伤,幸好爷爷现在不在家,不然他少不了吃一顿教训。 说起来,他光是知道幻兽们都很喜欢他的魔力,但还不知道会对它们有什么影响呢。论修行,他才刚刚入门,这点量估计也就能起到个让空气中充满自己味道的效果。想到这里淼淼不禁笑了一下,感觉自己有点像是人形的大号香薰。 他缓了会儿气,抬起头观察周围的情况。目光逡巡一圈,很快留意到有一个方向的幻兽数量密集得不太正常。 红石鹤踩着斑点鹿的脊背,黑熊站直了高大的身躯站在它们身旁,还有更多的幻兽像是堆积木一样叠在周围,叫人一眼便能知道,这帮家伙奇怪的举动是在严严实实地遮挡着什么。 淼淼:“……” 可疑,太可疑了。 幻兽们虽然有些灵性,但在一些思维上却还不如六岁的淼淼。 他慢慢地用手臂撑起自己的半身,狐疑的目光缓缓又仔细地打量过这群欲盖弥彰的家伙,不打算错漏任何一点肢体间的缝隙。要不是他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他现在都想走过去看看它们在隐藏些什么了。 幻兽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它的目光,身影个个一僵,随即聚拢得更加严实。淼淼看了半天,也只是发现被包围的中心似乎有隐隐的光芒显现,周围的空气震动得十分厉害。 大道走不通,那就换个小道走。 “阿金。”淼淼低下头,用柔和的声音问着身下的大老虎,手掌贴着它敏感的耳朵,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握住的姿势,“你知道它们藏起来的是什么吗?” 金瞳巨虎懒散摇晃着的尾巴忽然一顿。 它当然知道。 不就是那只小孩唱了首歌,就随随便便开始当场突破的灰狼吗? 哦,灰狼是指它在外的拟态,那家伙本身应该是地狱三头魔狼的分支,有着毫无美感的三个脑袋和通体深紫色的皮肤,皮肤上全是那种长了瘤子一样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凸起,背部还倒立着一排锋利的骨刺。虽然很有力量感,也符合幻兽追求力量而非外貌的种族倾向,但是很显然,不会是一个六岁的小孩会喜欢的样子。 灰狼的祖先大概也没想到它们的后辈哪一天还要担心自己的长相会吓到人。毕竟对幻兽而言,越凶残的长相越能对敌人起到威慑作用,只有一些低阶或者幼年期的幻兽为了求得母兽的关爱,才会刻意表现出柔弱可爱的外形。 灰狼这会儿意外突破升阶,没办法再维持自己普通动物的拟态。周围幻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这才大张旗鼓地把狼藏起来。当然阿金知道,大家心里其实更想直接把它弄死,只是有被小孩发现的风险,才收手作罢。 “阿金?”手下的大老虎肌肉紧绷,却一直没有反应。淼淼疑惑看它,他知道阿金听得懂他说话。 淼淼的手还落在它的头顶,小小的手,散发着浅浅的热意,还有更加明显的,一股非常清淡、又非常好闻的香气。像是从成千上万的花卉中挑选出了相合的几朵,以最佳的配方将它们的汁液调和在了一起,只是传到鼻尖,就让兽觉得精神愉悦。 阿金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随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它不能暴露。 哪怕知道以淼淼的性格,很可能发现了真相后也不会恐惧,但阿金不想去赌任何的可能性。 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淼淼没想到阿金居然宁可让他随便揉捏自己敏感的虎耳,也坚决不传递消息。有些气恼地捶了厚实的虎背两下,怏怏不乐地趴下了。 阿金侧躺着一动不动,小孩这点力道,打虎都像在按摩。 淼淼觉得无趣,看见幻兽们又来气,干脆不看它们。他的目光落向湖边的树丛,一处他很少留意的地方,那里很少有幻兽停留,就好像一张画里固定的风景背景布。存在,又一直被忽略。 忽然,他目光一凝,注意到茂盛层叠的树影间,似乎隐隐约约透露着一点奇怪的带着圆润弧度的白色。 “这是什么?”淼淼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动了。 他尝试着想从老虎身上爬下来,但刚动弹就被虎尾缠住了腰,锁着他不给移动。 淼淼不太高兴,双手抱住老虎的大脑袋,道:“你不告诉我它们在藏着什么就算了,现在连我想去旁边看看都阻挠。阿金,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阿金闷闷叫了一声,看过来的金色兽瞳里满是不认同。透支的魔力恢复了吗就乱跑?小孩未免也太大胆了。 淼淼知道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他这会儿还在生气,生气的小孩不打算和年长的大老虎讲道理。他说:“我就要去。” “你们都有事情瞒着我,我要去交新的朋友。” 这话阿金可不爱听。 “吼。”它低低叫道。一个蛋罢了,算什么朋友。 只可惜淼淼并听不懂虎语,他听幻兽们说话都是靠细微末节猜测的它们的意思,只以为阿金还在担忧,继续抓着它耳朵嘀嘀咕咕了几回。 大老虎感受到淼淼非得去看一眼的决心,又真的怕他生了气以后都不理睬自己,被烦得没办法,只好顺了这小祖宗的意。 它无奈地从地上缓缓站起,随着动作起伏,原先懒散放软的肌肉也逐渐变得坚硬紧绷,充满了淼淼羡慕的力量感。粗壮虎尾一盘,钢鞭一般扣着小孩的腰身在身上放稳。也没见怎么用力,只是后肢轻轻踩地一蹬,一眨眼间就跨越了几十米,从水岸边来到了那堆树丛。 阿金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模拟了绑架小孩带走的场面无数遍。 “哇。”迅疾的风顺着发丝滑过,流畅又刺激的感觉让淼淼不禁笑出了声。笑完后他才把注意力放回到树丛。 阿金把他的心思琢磨得很透,也不虚与委蛇。既然带人来了,那就直接送到目的地。淼淼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了距离面前不到一米的白色。 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终于看清了那白白的东西是什么。居然是一枚:“蛋!” 淼淼眼睛震惊地睁大了。他当然不是没见过蛋,只是这个蛋,它实在,它实在太大了! 他伸出手,试着比划了下这个蛋的长宽,感觉甚至比站在地上的自己还高出不少。哪怕和一些成年的幻兽相比,体型都不相上下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蛋?这是谁家的啊?” 幼崽都这么巨大,长大后不得遮天蔽日吗? 阿金载着淼淼,随爪扒拉开树丛,绕着蛋踱步了两圈,虎脸上也显现出几分罕见的困惑。 先前离得远还不觉得,这蛋身上的种族气息明明十分浓郁,可阿金却认不出是属于哪个族类的。 而且,对方明明只是个连破壳的第一步都没完成的幼崽,身上的气息却已然让它感觉到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威胁。 不爽,真令虎不爽。 它盯着蛋的目光有些危险。放任它成长起来的话,会成为这座森林里新的霸主也说不定。 对于有潜力的未知族类幻兽幼崽,又不知为何没有父母守护在身边,怎么想都该赶紧杀掉。而且,它现在卡在十阶巅峰的那道坎上,已经卡了几十年。若能吃掉这枚蛋,它应该能顺利越过那道阻碍吧? 心中思绪浮动,外在展现的姿态便也随之带上了攻击性。金色锐利的眸子里泛起杀戮的血色,前半身微微伏低,肌肉绷紧,仿佛随时都能爆发蹦出的弹簧,虎尾在身后轻轻摇晃,调整着身体平衡。 它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正要扑出狩猎。 头顶耳朵却被重重一捏。 “嗷?”阿金浑身一抖,刚要扑出的前肢猛然落地来了个急刹车,惊慌下声音都有些变调。 它不可置信般晃了晃脑袋,可那只抓着它两边耳朵的小手却握得很紧。 阿金无奈地低吼一声,老虎屁股摸不得,老虎耳朵也同样摸不得啊,还不是在先前得到它默许有所准备的情况下。 在它将要狩猎时捏它的耳朵,但凡做出这般举动的不是淼淼,都早已被它条件反射性撕碎了。 可淼淼这次却很执着,一只手像按着开关一样继续抓着阿金耳朵,还有一只手则摸上了它的大脑门,安抚似的拍来拍去:“阿金,不可以吃。” 淼淼年纪小,却不是笨,感受到阿金姿态变化就知道这只大老虎想做什么了。 “吼。”阿金很焦躁。为什么? 淼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它:“我是来找它做朋友的。” 哪有人一见面先把朋友塞进肚子里? 阿金愣了一下,随即默然:“……” 感觉到蛋的陌生气息后太过紧张,一时间倒是把他们过来这里的初心忘记了。 “而且还有别的理由。”淼淼扳着手指一条一条跟它数,“不是说越大的动物越厉害吗?你看这蛋还只是颗蛋呢就这么大,它长大以后肯定很厉害。我现在保护它,等于对它有救命之恩,以后它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了。” 一直静默不动仿佛一颗死蛋的白蛋忽然颤了颤,仿佛在应和淼淼说的话。 阿金:“……” 它危险地眯细了眼睛,果然,这颗蛋从幼生期就已经有了智慧。 “吼。”一颗还没破壳的蛋而已,等长成能保护你的样子得多晚,还不如找其他的成年兽。 最好是找它这样子的,阿金在心中又补充了一句。 淼淼眨了眨眼:“但它还可能有父母和族人啊,要是把它吃了,回头它们都来寻仇,那多麻烦。” “……”这个阿金倒是无法反驳。 幻兽寿命极其悠久,比人类要久得多得多,高阶幻兽更是个个都是老不死,它如今都已经九百多岁了,尚且还处于壮年期,不出意外的话活个两三千岁没有问题。 而或许是为了对它们漫长的生命做出限制,幻兽诞生后代极其艰难,几十年才有一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少部分幻兽产子还需要付出牺牲母体的代价。绝大部分族群对珍贵的幼崽都很看顾,若是被人类偷猎或者被其他幻兽抓走吃掉,经常疯狂到不死不休。 阿金孤家寡兽的,对被追杀这种事并不在意,反正它力量强大,没几个打得过它。但淼淼…… 大老虎回身打量了一下自己背上漂亮、却也脆弱得如同一捧新雪的孩童。 不得不承认,淼淼不随意伤害别人家的幼崽是正确的。 哪怕实际动手的不是他,但他来过这里,留下了气息,就同样会被愤怒的幼崽家长追踪。 “吼。”好吧。 阿金做出了退让。 反正这白蛋还是个宝宝,要成长到足以威胁它的地步,少说也要个几百年。 而在此期间,它还多的是机会,找一个不会牵连到淼淼的时间地点,把对方吃掉。 “你真是只好老虎。” 见阿金收起了攻击性的姿态,淼淼浅浅笑弯了眼。奖励似的,他伸手抱住了老虎的大脑袋,那股安抚的自然香气因为大面积的身体接触愈发无孔不入包围了它,让阿金浑身都暖洋洋的。 “吼。”阿金心知肚明先前瞒着小孩的罪过这会儿被抵消了,心中松气,面上依旧佯装不情不愿,表示自己这次纯粹是因为听话才放过这枚蛋,淼淼必须多陪它给它补偿。 “好吧,好吧,我会多陪你。” 阿金眼神里的意思实在太明显,淼淼总觉得它们这些幻兽哪天变出个人样他也不会奇怪。 他笑着抱住它的脑袋亲了好几口,亲得老虎都迷迷瞪瞪,一副神思不属彻底顾不上边上白蛋的模样,这才趁机翻身落地,慢慢靠近了那颗逃过一劫的白蛋。 就和他之前估计的一样,白蛋个头远远比他高,估摸着能到爷爷脖颈处的位置。 靠得近了,淼淼还能听到从蛋壳中传出来的非常清晰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巨蛋里的生命似乎十分有活力,异常健康的心跳声像是咚咚敲响的擂鼓,大大咧咧毫不隐藏。 淼淼试探性地伸手放在蛋壳上,柔软的手心中传来一阵冰冰凉凉又略有些粗糙的质感,像是在抚摸一种特殊质地的石头。他敏锐地观察到,蛋壳上遍布着许多极细的红色纹路,数量众多,却十分难以发觉,必须要在光线下才能看到一些晶石似的透明反光。 好奇怪的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淼淼四处扫了下,没见到它的家长,或许是收敛气息隐藏起来了,森林里很多幻兽都能做到。既然阿金没有做出警惕的反应,至少对方对自己靠近它们的幼崽这件事并无什么敌意。 背后传来一股热热的推意,他一转头,只见阿金正拿大头顶他,毛绒绒虎脸上满是对他摸蛋行为的不高兴。 有什么好摸的,不许摸了。硬邦邦的蛋有大猫咪可爱吗? 大老虎只答应了不杀蛋,可没答应让蛋做朋友。 它伏低身子,想让淼淼上来。淼淼也不想让阿金生气,刚配合的往它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树枝被压断的声音,随即一股凉凉的粗糙质感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居然是大白蛋跟了上来。 淼淼一愣:“?”蛋会动?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又走开一步,回过头。 就看见那蛋也跟着滚了一圈。 淼淼:“???” 你们幻兽的蛋都这么活泼吗? “吼!”阿金面色不善地迈出一步,挡在淼淼和白蛋中间。锋利爪子抬起,一副你这颗蛋再不知好歹,我立马就给你开膛破个肚的威胁姿态。 白蛋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威胁似的,甚至想要绕开大老虎跑去淼淼身边。 阿金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阴沉。 与此同时,大黑的啼鸣也顺着风飘过来。一阵一阵,嘶哑的烟嗓似的鸟鸣被拉得更加悠长,如同前来勾魂的鬼使。 “淼淼,淼淼,你在哪儿?我给你带面包来了。” 它追着空气中淼淼留下的气息,拍打着翅膀飞到了树丛边上。 看见眼前一幕,它声音陡然尖利:“嗯?淼淼,你边上这脏不拉几的蛋是什么?” 淼淼:“……” 淼淼:“…………………………………………………………” 他被两兽一蛋包围着,年纪轻轻感受到了不该有的窒息。 第9章 入梦 风一阵阵荡过树林,把残破叶片哗啦啦吹散一地。 一人一蛋两兽立在飞舞的树叶中,氛围比结冰的霜还要凝滞。 淼淼一直知道自己对幻兽有某种特殊吸引力,并且似乎越是高阶的幻兽受他吸引的影响越大。但他从没有想过,他这奇异的体质居然还能生效在一颗蛋身上啊! 淼淼简直都要欲哭无泪了。 大黑拍了拍翅膀,看不出表情的鸟脸莫名让人觉得严肃:“淼淼。” 它没有多说,只是又看了仍旧贴着淼淼身体的白蛋一眼。淼淼理解它的意思,早在之前,爷爷就跟他约法三章过,和幻兽们交朋友可以,但不能带回家里。 他硬着头皮拍了拍那颗蛋,声音放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说话,但如果你听得懂的话,就不要跟着我了。我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你该等你真正的家人回来。” 家人?它没有家人。 白蛋疑惑地晃了晃,思绪有些宕机。 不对,不对,它有过家人,只是现在,它的家人似乎都离开了它…… 它无意识地又往淼淼身上靠了靠,想要寻求这个让它觉得亲近的存在。 然而这一次,孩童柔软的手没有再温柔地抚摸它,而是坚定地把它推开了。 “快走吧。”淼淼已经感觉到了阿金的躁动和不耐,生怕大老虎真忍不住把蛋砸了。他对这个第一次见的蛋有种莫名的好感,或者说绝大部分的幻兽他都不讨厌,“等你长大了,再回来找我。” 白蛋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真的没法跟着这个喜欢的小人类走的事实,这一次淼淼再试探着往边上走了一步,它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落叶沙沙飞来堆积在它脚下,蛋壳上的白色似乎都灰暗了几分。 莫名有点孤零零的。 阿金不耐烦再等待,低吼一声叼起淼淼的领子就往背上一甩,大跨步奔回湖边。 大黑一个没留神,老虎已经叼了小孩跑得连尾巴都要看不及,急忙跟在后头,一边追一边骂:“笨老虎,你太粗暴了!淼淼摔下去怎么办?” 白蛋的影子被它们甩在身后,渐渐变成极小的一点。淼淼在拍面的风里回头,却再也瞧不见了。 哗啦—— 天色暗下来后,停了一会儿的雨就又开始下。 势头相比下午更大了许多,已经算得上是滂沱大雨。 一道道雷电刺破夜空,轰隆隆隆响声不绝于耳。夜空黑黢黢的像块看不见尽头的布,一会儿又被光劈开满天蛛网似的明亮裂隙。 爷爷回了家,敏锐地察觉淼淼似乎有些神思不属,饭桌上摆着他十分喜欢吃的蜜椒酿肉,平时都是大口大口扒拉的,现在居然都只匆匆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说我饱了。 “怎么了?”爷爷放下筷子,面上依旧沉稳,“今天的饭菜不喜欢吗?我再给你做两道?” “不是的,爷爷。”淼淼摇了摇头,小脸上一副心事重重,“我好像不太饿。可能是因为下午吃过了面包。” 爷爷见他一直看着窗户外的方向,以为他是被雷雨吓到了,便也没有逼他多吃。嘱咐了两句,就让他赶紧上床去休息。 淼淼嗯嗯应声,心里想的却是那颗蛋不会还傻乎乎呆在那里吧? 不知怎的,离开了湖边后,那颗蛋的身影总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当时没有想到的种种猜测也在此刻接连浮现:“那颗蛋真的有父母吗?如果不是他拦住,阿金都要把它打碎了,任何看重幼崽的种族都不会让自己的蛋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里吧? “如果,如果,它父母已经出了意外的话,那它被这样留在树丛里,即使没了阿金,也很快会被其他幻兽吃掉吧?” 想到那颗期期艾艾贴着自己走的大白蛋,或许此刻已经化为一滩碎片的场面,淼淼的呼吸不禁一滞。 他有些后悔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雷霆骤然劈落,几乎将半边天空斩出巨大的裂痕。骤雨好像无数砸落的石子,击打在木屋上发出密集的噼里啪啦声。如果它真的没有家长,在这样的雷电暴雨之夜,它还能够去哪儿? 雷雨夜最好不要随意进入树林,不然容易被自然雷电波及劈死。高阶幻兽不在乎这点攻击,但三阶以下的人和兽面对雷电还是很危险的。白蛋只是一颗蛋,被雷劈了大概会成为一颗可口的烤蛋。 湖边也不能随意靠近,这种暴雨夜月牙湖一定会涨潮,稍微近点都会被带有魔力的湖水裹挟淹没,躯体消融化为湖水的一部分。 他想来想去,白蛋居然似乎还是留在原地最安全。 “大黑。”趁着爷爷在洗碗的功夫,淼淼一把抓住了意图逃跑的大黑的尾羽,悄悄附在它耳边说,“去帮我偷偷看一眼那个蛋好不好,就原来的那个位置。” “淼淼,不可以养蛋!”大黑拍了拍翅膀,脑袋摇得飞快。 “不养不养。”淼淼顺了顺它的毛,嗓音放软柔和得像一湾蜜糖,带着几分哄骗的意味,“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它怎么样了,你会帮我这个忙的对吗?” 他说话时,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大黑身上,双手合十捧在面前,做出一个恳求的形状。谁能对着这样一个雪白柔软的漂亮小精灵说出拒绝的话语呢,对上那双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的黑眸,大黑只坚持了一瞬就屈服了。 法神在上,不是它意志不坚定,实在是敌方太会俘获鸟心了。 “……就这一次噢。”它嘟嘟囔囔着,不理解淼淼为什么对一颗蛋这么上心。既不好看又不好摸,在没有多少同情心的幻兽群里能不能活到破壳都是问题。 淼淼帮它打开一条门缝,大黑瞬间就从缝隙中蹿了出去,它的实力自然是可以无视暴风雨的,这也是淼淼敢放心让它去的原因。 只是看一眼,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淼淼在门边静默地等,心中默默数着时间,爷爷从厨房出来大概需要五分钟,在这之前大黑必须赶回。 雨声哗哗,掩藏了他们隐秘的行动。 一分一秒过去,门缝处积起的雨水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汪圆。淼淼裸露的手臂被风吹得有些冷,将缝隙关得更小了一些。 天气和焦虑的情绪影响下,他对时间的感知变得错误,短短的几分钟漫长得仿佛过去了一个小时。 幸好,他终于等到了。 在爷爷出来之前,木门上先一步传来极细微的“笃笃笃”声音。是大黑用鸟嘴在敲门。 这种接头暗号是他们多年来的小秘密,此时此刻真让淼淼生出了一种自己好像在爷爷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感觉。带着一种奇特的兴奋感,他悄悄开大了门缝放大黑进来,随即立刻将门重新关紧。 “怎么样?”他压低了声音问。 黑鸟甩了甩毛,却没有雨水落下,已经先一步被魔力烘干了。它神色中带着几分古怪,走到角落对淼淼小声说:“蛋不见了。” “不见了?”淼淼一愣。 是蛋的父母来找它把它带走了?还是自己发觉天气不对找地方躲起来了?又或者是,被阿金一样受吸引的幻兽发现吃掉了? “附近一圈我都查看了一遍,没有那颗蛋。”大黑说。 时间太短,它又并不如淼淼一样在意那颗蛋的死活,起初只是粗略地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有看见黑夜中理当十分显眼的白色。 想到淼淼丢失了蛋的行踪,或许会不开心,它犹豫了下,又扩大了一点搜索的区域范围,照理来说一颗蛋又没长脚,再怎么也不该跑很远,然而出乎意外的,它还是没能没找到。 再逗留会被爷爷察觉不对劲,大黑只好回来了。 淼淼轻轻“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淡金色的魔法灯光线下无端显出几分忧郁,但还是很乖巧的抱着大黑说:“谢谢你,大黑。” 他知道不是谁都愿意冒着被爷爷发现的风险替他出门的。 “喳。”黑鸟扬起头颅,安抚似的蹭了蹭小孩白玉似的脸颊。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颗蛋大概率是没了。 这还是小孩第一次经历失去,大黑不希望他太难过。 这一晚,淼淼带着自己重重的心事入睡。 他平时很少做梦,都是一觉睡到天明。但或许是今夜思绪过多,他难得陷入了一个波澜诡谲的梦境。 梦里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厚重的云层块垒分明,密密麻麻堆叠在头顶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带着暴烈的太阳之火落向地面。而针锋相对似的,无数漆黑尖利的山峦也好似锋利无匹的长枪,接连不断拔地而起。 淼淼起初身在一片平原上,视野能够尽收天穹与群山,处境极为平和。但忽然间,风云乍变,轰隆声响伴随黄沙滚滚,一大群七八米高的巨兽从平原远处向着他的方向奔腾而来。 它们模样像马,又像蜥蜴,身披一层厚重的黑甲,眼眸是无机质的猩红,如同无知无觉的杀戮机器。 巨大的身体高速冲撞奔跑,让地面都像遭受重击一般震动不止。与这支巨兽队伍相比,挡在它们奔跑道路正前方的淼淼渺小又脆弱,简直像是一块随时将要破碎的美丽水晶。 奔跑,冲刺,带着死神的威势。那千百只沉重的足将折断他的骨骼,将血肉都捣成一团泥泞。正常人发觉的第一时间就该尖叫逃跑,因为死亡是如此的可怖和令人恐惧。 淼淼没有尖叫,可他也移动不了。空气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能量锁链一样将他固定在原地,让他只能看着那剥夺生命的黑色洪流从远方一路冲撞到极近面前,因速度过快剧烈波动的气浪将他头发衣服都吹得飞舞起来。 最前方的兽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重重撞击践踏在他头顶,这个瞬间,淼淼一直无法移动的身体终于解开了某种束缚似的,能够自由动弹了。 跑?不,逃跑一定来不及。 在梦境这般死局里,小小的孩童反而格外冷静。 他感知不到这是梦境,一切都是那样真实,飞扬的黄沙、践踏的兽蹄、沉重的地鸣……即将到来的死亡。既然一切都是真实,那么他的魔法,自然也是真的。 信者则存。 “风,应我所召而来。”他张开嘴唇,咏唱般轻轻呼唤。 自他手心之中,青色的魔力瞬间迸发,化为丝带一样的流风缠绕住他的足、腰和手臂,托举着他的身体向上飞起。 几乎就在他脱离地面的一瞬间,沉重的铁蹄纷乱踏过,在他原先所处位置留下数十个交错重叠的深深脚印。 轰隆隆隆—— 沿途挡路的石块都被踏为齑粉,破碎得看不出丝毫原形。 劫后余生的淼淼却没有什么恐惧的心情,梦里的他似乎失去了在外所有属于人类孩童的特质,所有的感情都变得分外淡漠、疏离。 他在半空低着头,漆黑的眼瞳里清晰倒映出黑色巨兽渐渐远去的身影。来时急急,去时匆匆。生存?杀戮?谁也不知它们因何指令而奔跑。 ——它们需要解脱。 这个想法诡异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孩童不受控制地抬起手,对准了那群奔跑巨兽的方向。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刚刚入门的二阶魔法师。不同于任何一种元素体系的魔力忽的汇聚成一个光球。小小的,透明的像商店橱窗里售卖的透明琉璃,散发着夺目却温和的光,让人察觉不到任何一丝恐惧。 然而他周身的空气却好像受到什么恐怖的力量牵引一般,剧烈地震颤起来,连带着更远处的地面和群山也剧烈颤抖。 这片世界就要崩碎了。 他漆黑的眼睛依旧注视着那远奔的兽,并不在意这片世界的死活。 然而在那光球脱手之前,他的视野却骤然一转。 面无表情的孩童一愣,毫无防备的从半空中仰面坠落。 失重感。 噗哧。脑后传来柔软的触感,并不疼痛。 一层长且厚实的草叶充当了垫子,完美消弭了落地的冲击力,让本应有的疼痛毫无所觉。 鼻尖传来一股花草清新的芳香,孩童平静地侧过头,看见无数小小的花朵含羞似的绽放在草叶之间。最近的一朵几乎贴着他的脸颊盛开,淡粉的花瓣无论色泽还是触感都无比娇柔。 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花。 孩童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但不等他再细致地去观察,一阵狂风忽的无情滚过,卷着花朵们翻身滚落进崖底去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悬崖之上。大概是平原上看见的黑色尖峰中的一座。 从这里向上望,火烧云笼罩的天空都仿佛触手可及。像是被某种力量蛊惑了似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探向那片金红缭绕的天空。 但视觉欺骗了他,天空实际离他还很遥远,他小小的手中只抓到了空荡荡的流风。 来不及生出遗憾,孩童忽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挡的困倦。 他的精神并不疲惫,这困倦更像是某种规则的强硬干涉。 视野中的云仿佛都开始旋转,伸出的手臂无力落下,视线一晃即将归于黑暗。在意识彻底沉眠之际,他见到天幕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眼。 那是怎样可怖的一双眼,如此厚重的云层也遮挡不住眼瞳中逸散的金色,它落向人间的目光充满威严和冷酷,仿佛对这世间众生都不屑一顾。 但也不是没有特殊。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双眼睛望向了他。 即便孩童的身躯在群山之上渺小得几乎难以寻见,它依旧无比精准地锁定了他。 “找到你了。”高天之上,传来雷鸣般轰隆震动的声响。 与此同时,那些大块的艳红云彩瞬间化为了一束束笔直落下的巨大光柱,相接之处,无论山峦、大地、河川……尽数崩碎! 天崩地裂的灭世之景间,唯有淼淼沉睡的那一方山崖与世隔绝,光柱擦着他身体而落,却连一根发丝都没有摧毁。 等到一切波动终于平息之时,巨大的眼睛已从天空消失。孩童无知无觉沉睡着,不知何处落下的花瓣悠悠荡荡飞到他眉心,落下一点深红,很快便隐没无踪。 第10章 寻找 一夜过去。 大雨依旧未停,但雨势相比昨夜的雷雨交加和缓了一些,没有那么急、那么骤、仿佛催着要夺人性命一样了。原先豆大的砸得窗户噼里啪啦的雨珠再坠落下来,发出的也变成了弹奏似的沙沙声,听久了格外催眠。 淼淼在这雨声中醒来,目光放空坐在床头。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但梦里的具体内容都记不清了。 没有那种心惊胆战、浑身冷汗的战栗感,应当不是什么噩梦。他心想。 短暂几分钟后,他从梦境的残留影响中恢复。下床吃了饭,随即早早完成了今日例行的魔法修炼。说来也是奇怪,今天的修行似乎格外顺畅,通常经过一夜后再修炼时,身体难免会有一点滞涩感,然而今日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做完了事,他又发呆看了会儿窗外的雨。见雨势越来越小,似乎有要停止的迹象,便跟爷爷说一声想出门走走。 “一直在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去外面看看。” 爷爷想起小孙子昨晚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收回了原来想要拒绝的话语。 他说:“让大黑跟着你,半小时内必须回来,不可以走出太远。” 淼淼点头。 “伞也带上。” 淼淼“嗯嗯”两声,抓起门口的伞,喊了声大黑就出了门。 他想出门走走自然不只是散心,更多的还是想再确认一次白蛋的死活。 如果他和那颗蛋从未有过接触,那么知道它的消亡,淼淼或许会感慨,会惋惜,却不会有多么难过。 但偏偏,他和那颗蛋有了接触,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他们之间依旧产生了切切实实的联系。他无法再只将它当做一个随处可见的生灵对待了。 屋外的土壤被彻夜的雨水泡得湿漉漉,松软的缝隙里此刻填满了棕黑色的泥水,一踩一个凹陷的坑洞。淼淼只是走了几步,干净的鞋底便已染上污泥,他短促地“啊”了一声,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急忙用水元素将鞋底的泥洗去,又操控着风元素缠绕在足下做推力。 青色的两团光像是神展开的纸片,均匀铺散在他的鞋底,因为力量不强所以光芒并不明显,远远看去只是正常行走,只有极近的距离下观察才会发觉,他的鞋底与地面间其实隔开了一层风魔力构成的缝隙。不高不低,只让他的身体保持了一种轻飘飘的悬浮状态。 通过这种方式,重力的阻碍可以减小,移动速度相比正常走路快出许多。但控制身体平衡不是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在运动状态下,他必须要控制好左右脚魔力的流动分布,一个不慎就会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大黑跟在他身边慢悠悠地飞着,随口指导他几句平衡的关键。 “身体不要乱晃,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不要低头看自己的脚。想象自己是一架天平……左右两边的魔力就是天平的两端,每一次移动就是给一边添加砝码另一边减少砝码,控制好交替的频率就不会摔倒……” 这个规律不仅可以用于他现在的行走,对于以后的魔力使用也是一样。初学者都是很死板的,只会笔直地控制魔力做一件事,比如汇聚一颗水球,对着前方吹一阵风,一旦要他们在操控魔力的过程中加入运动,绝大部分新手就都会手忙脚乱了。 淼淼聚精会神,他的时间宝贵,没有很多时间用来练习,必须快速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双目平视前方,克服住心里因可能摔倒而泛起的紧张,平缓地抬起右脚,试探性地向前方迈出一步。 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脚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踩在一片虚空中,但向上的风又支撑起了身体的重量,让他仿佛踩在了什么实体上。风的支撑力度并不如地面一样固定平稳,会随着身体内魔力的流动发生强弱起伏。他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呼吸,调整魔力的流动,让一切尽量稳定的同时,控制着另一只脚向前迈出。 一步,两步,他缓缓的走,越走越快……终于!奔跑起来! “我做到了!” 他惊喜地向大黑挥手。 “很厉害!淼淼很厉害!”大黑夸赞道。一次成功,对初学者来说非常了不起。 淼淼有些不好意思:“我找到了那个平衡的感觉,之后就不断修正释放出的魔力的大小,让身体保持住那个平衡感……但为了更好操控,我把放出的魔力减少了,虽然不会摔倒,但速度也变得慢了。” 完全做不到像爷爷阿金他们一样一个呼吸就窜出百米。 淼淼失落地叹了口气。 “已经很可以了,”大黑用翅膀蹭了蹭他的脸颊,“大家都不是生下来就会跑就会飞的,淼淼,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说话间,一人一鸟已经路过了月牙湖。 湛蓝的湖泊一如既往干净清澈,镶嵌在森林中仿佛一块巨大的纯天然的宝石一般。接连的雨水让湖面的水平线比往日高出不少,过去生长在泥岸边的绿色苔藓此刻都被澄澈的蓝色湖水淹没,如同被琼浆包裹住的细碎宝石。 月牙湖湖水中蕴含有极精纯的魔力,平时少量饮用就完全起的天材地宝的效果,对于修炼大有裨益。但是一旦坠入湖中,却会面临完全不同的境地。高浓度的魔力湖水会将幻兽瞬间包裹,随即无孔不入地将魔力注入脉络中。那是极度痛苦的过程,生物的经脉很快就会因为承受不住魔力而崩坏。身体内部出现极大面积的伤口,又因魔力的滋养效果得到修复,但往往修复不了多少就又再次剧烈崩坏。 来来回回,往往复复……直至修复速度彻底跟不上崩坏速度,身体机能彻底摧毁,这个酷刑一般的过程才会终止。 大黑探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遗憾:“好像没有落进水里的倒霉蛋。大家都长教训了。” 淼淼也跟着看过去,湖水太过透亮,就连湖底的岩石都清晰可见,时常会让人产生这里深度很浅的错觉。但实际只怕五十米都不止。月牙湖里没有任何带有魔力的生物能够生存,但是普通的不含魔力的生物反而不受阻碍。他看见了许多细小的漂亮游鱼穿过了湖底飘扬的草叶,金红尾巴一甩钻进石头堆里,很快不见。 他没能在湖水中寻找到白蛋的痕迹,这是当然的,如果它真的掉进去,一夜过去,这会儿淼淼也不可能再寻见任何一点残骸了。月牙湖对幻兽从来都是那样温柔又冷酷。 淼淼心中不觉得白蛋会傻到掉进湖里,它虽然没有破壳,但和自己交流时表现出了一些灵性,有灵性的生物都懂得趋利避害。相比之下,还是被其他兽吃掉的可能大一些。 但如果是被吃掉的话,怎么也会残留下一些蛋壳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淼淼又仔细的搜索了一圈周围的树林。 雨还在下,林子中很安静,不知道幻兽们都藏身在哪里。自从知晓了幻兽拥有拟态的能力后,淼淼已经无法轻易直视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路边植物了,谁知道它们真实的姿态会不会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最先搜索的是昨天遇见白蛋的那一片灌木。白蛋的分量不轻,过去一夜后灌木依旧保持着当时被它滚过后压倒的痕迹——那一片途经的地方树丛尽数折断了。枯败的棕色枝干和叶片凌乱堆叠在一起,透着份荒凉的破败感,和周围景观形成鲜明对比。 淼淼停留在灌木前的空地上,半蹲下身子捡起一片坠落的绿叶。叶面沾染了雨水显出水光粼粼,却不能遮掩边缘处微微泛黄的色调。 他神色中带上一抹疑惑。 “大黑。”他回神把黑鸟叫到身旁,举起那片叶子给它看,“这种植物应当不是在这个季节自然枯萎的吧?” 大黑并不认识这劳什子的普通树木,但它十分笃定地回答道:“不是。” “湖边的树丛只有冬天才会掉叶子,其他时候都是正常的绿色。” 淼淼又看了一圈周围枯萎的灌木丛,将叶子放入口袋里,直觉这是一条线索。 他心中隐隐有某种猜想。 还得验证一下。淼淼抬起头,目光落向了森林深处。 没有经过爷爷的许可,贸然进入森林并不是好的选择,但他没有时间了。 爷爷只给了他半小时,再加上回去的路程,能够自由探索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 他不再犹豫,收起伞步入森林。 大黑本想阻止他,看见小孩坚定的神情时又顿了顿。 罢了罢了,左右它跟在边上,不会有什么事。 乍一进入森林内部,光线就好像被怪物吞噬了似的,视野骤然变得昏暗。 高耸的树顶衔接得毫无缝隙,细细密密的雨顺着枝叶的缝隙滴下来,又在落到淼淼身上前被轻飘飘的风卷着偏到一边。普通人无法看见的青色风元素包围着他的手臂和脖颈,以守护的姿态跟随着他,明明是没有智慧的存在,却表现得像是公主身边的骑士一般。 “谢谢你们。”淼淼轻声道谢。这些自然的小精灵总是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平时也默默陪伴着他。 他没有父母,没有族人,没有同伴,却从不感觉孤单。这和爷爷、大黑、幻兽们、自然元素们,皆是密不可分。 不管是人还是不是人,拥不拥有真正的感情,它们都让淼淼体验到了无处不在的关爱。 他把跟过来的大黑从地上捞起,继续专心探索。小小的身影灵活地在灌木间穿梭,目光仔细四处搜索,却是落在地面。 仔细回想起来,白蛋从一开始就很特别。淼淼在森林里生活了六年,也见过不少幻兽的幼崽,但没有哪个在蛋里就能对他的话语做出回应的。正常来说,能与人类交流至少也是四阶以上的幻兽才能做到,淼淼不知道它究竟属于哪个种族,才能还未诞生就有如此的力量。 而现在,淼淼对它的身份又有了新的猜测。 他觉得,白蛋或许有类似“掠夺”的能力。它在灌木丛停留了一段时间,也用一种奇异的方式剥夺了那处植物的生机。 当然,也可能是袭击了它的某种幻兽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但白蛋的体型如此巨大且沉重,只要不是当场吃掉或者用魔力费劲吧啦托运带走,否则移动时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淼淼并不觉得幻兽开饭还会去专门选个好的餐桌——它们一直都是就地解决的,就连到了十阶的阿金都没有要改变这个习惯的意思。只有要给家里幼崽带饭的父母,才会做出给食物“打包”的举动。 抱着对自己猜想的渺小希望,他连续换了几个方向,终于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发现一处被压塌的草丛。因为周围植被太过茂盛看起来并不显眼。他小心检查了那些被压过的痕迹,果然,草叶的边缘也染上了枯黄。或许是因为停留的时间不久,边缘的黄色没有灌木丛的叶子那样明显。 淼淼眼睛一亮,他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大黑,帮我留意下周围像这个一样的痕迹。”他戳了戳鸟的屁股,示意它来看这片草叶。大黑被他手指戳得浑身一抖,从怀里一蹦而起,冲小孩羞恼地嘎嘎两声,不情不愿地拍打着翅膀飞高了一些。 高空的视野可比小孩一寸寸扒拉草好太多了,它很快锁定了方向:“这边。” 它率先向前飞去,淼淼紧随其后。 沿着一路植物的痕迹,他们最终来到了一处石壁前。这处石壁像是一块巨大的岩石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落下来立在地面,日积月累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上头有大大小小十余个孔洞,看起来都很深。痕迹停留在其中一个靠近地面的洞口面前,这个洞的洞口也是最宽敞的一个。 到了这里,蛋的气息已经很浓郁,大黑歪了歪头:“没有其他幻兽的味道。” 淼淼站在洞口,还在好奇地探头探脑往里面看:“它是跑来里躲雨了吗?好黑啊,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他。都不需要咒语,他举起右手的食指,一小簇火苗就“砰”的出现在他指尖,橘红的光芒暖洋洋的映照在石壁上,也投落下他们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我进来了哦。”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没有听到什么回音,便大胆地迈开步子往洞穴里面走。 随着他的步伐深入,火光所驱逐的阴影也愈发被推挤向内部。淼淼心想着这个洞穴里面可真深啊,比外面看起来大多了,白蛋也太会找地方了,一边兴高采烈地抬起头。 瞳孔骤然紧缩—— 在洞穴最深处,金黄混合鲜红的不知名液滴半凝固似的挂满了石壁,仿佛在这里曾发生了一场凄惨的爆炸。 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缝间,大大小小支离破碎的白色碎片随意堆叠在一起,最大的那块呈现圆弧形,流畅的弧度看得出原来属于一个蛋的底端。 被火光照耀下,白色的蛋壳上闪烁着星点红色的光芒,特别得叫人无法忘记。 它被杀死了。 他们来迟了。 淼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静止了一般。先前的期待、惊喜、希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空茫。 他望着那凶杀案现场一般的狰狞石壁,漆黑的瞳孔凝固成冻结的墨色。 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漂浮在他周身的魔法元素们跳跃的幅度变得微小而安静,它们聚拢成一团团温暖的光辉,贴在他的发丝和面颊上,似乎是想安慰他。 大黑也用自己暖洋洋的身子靠着他,想他不要难过。 “我没事。”过了一会儿后,淼淼对它们说。 的确,这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一个与他相识了几分钟的蛋,在尝试跟他回家失败后,被杀死在外面而已。 在弱肉强食的失落森林,这种事简直再正常不过。 只是突兀地见证了一场生离死别,让他忽然就意识到,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一点一点消瘦,一点一点憔悴。 最终不留痕迹地在某个清晨的朝露里,和泡沫一起破碎。 他还在往前走,而有的生命已经永远留在过去。 第11章 初遇 一切好像都和平常一般,可不寻常的触角似乎正是从最平淡的平常中伸出蔓延。 “休息会儿吧,淼淼,先吃东西。”爷爷端着一个木碗来到他身边,轻轻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 自从那天散步回来后,爷爷觉得自家小孙子就变得有些奇怪,倒不是说性格上发生了什么大变,而是过去总有些惫懒的他忽然对修炼一事变得格外上心,没有了过去那种进步靠得更多是天赋的感觉。除开必要的休息,其余时间都在一个劲地修行。 淼淼听见他的声音,退出了内视状态,对着爷爷一笑:“好的,爷爷。” 爷爷看了他很久,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沉沉道:“遇到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他看出淼淼瞒了他事情。 淼淼望向老人的那双眼睛,岁月在他的面庞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甚至在时间中沉淀得更为深沉。 爷爷很神秘,但他在淼淼面前从来只展现自己温情的那一面。 淼淼知道,爷爷很爱他,他也是爷爷唯一的家人。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也沦落到白蛋的结局。 他不想让爷爷孤身一人了。 “我会的。”他认真地对爷爷说,“我会保护好自己,所以爷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最近爷爷回来的总是很晚,有时候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大多数都是其他人的,但有时也有他自己的。淼淼很担心他。但他知道爷爷一直不想让他了解这些事情,所以忍住了没说。但他心里非常在意,在意极了。他不想永远都被爷爷保护着,他也想做保护家人的人。 爷爷眼神变得温和:“嗯,爷爷会的。之前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之后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事。” 只不过抹除了一个注意到他行踪又意图向上举报的小家族而已,相比他其他的丰功伟绩的确算不得事。 此刻,那些已经成为亡魂的人的咒骂仍旧回荡于耳,诅咒他的灵魂在未来遭受地狱的酷刑,诅咒他被高高在上的神明抛弃,诅咒他永生永世得不到真正的爱。可他一低头,就能看到玉雪可爱的黑发孩童正关切地盯着他,似乎他身上多了任何一个细小的伤口都会让他觉得紧张。 六年,仅仅六年而已,他却从这个孩子身上得到了他一辈子都没能得到的东西。 爷爷在这一刻甚至萌生出了彻底隐居的想法。 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没有足够的威名和财富,他拿什么在未来淼淼可能遇见困难的时候支援他?淼淼不可能一辈子陪他待在这座森林。 他换了个话题道:“淼淼,之前积蓄的那部分魔力你是不是已经快要吸收完了?” 淼淼感受了一下,点头,自己也有些惊讶:“是的,本来还以为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吸收完,但最近修炼很顺利,应该只需要一个礼拜了。” 积蓄的魔力是指他先前靠灵食积累下的那部分魔力,也是靠着吸收它们,淼淼才能在短短两个月内突破二阶,完全超越了外界最快也要一年的记录。 “那看来,也是时候去给你找一个老师了。” “老师?”淼淼一愣,随即惊喜道,“我可以去森林外面了?” “不行。”爷爷无情泼灭了他的热情,只有这点上他从不让步,“我会找一个人过来教你。” 淼淼:“……” 期待的心突然死了。 他忧伤地叹了口气,更加意识到变强的重要性,没有力量,他在说服爷爷让自己出门这件事上简直毫无力度。 但想到要见新老师,他又打起了些精神,好奇道:“新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吗?厉害吗?他也和我一样有很多种魔力吗?” 他知道爷爷会推荐给他的老师一定是他早就认识并且信赖的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哪一个朋友呢! 想到这,淼淼不禁更加心跳加速,虽然去不了外面,但他对爷爷的事情也非常好奇,要是能借此机会了解更多简直再好不过。 然而爷爷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情一样,面色一黑道:“不厉害,不年轻,是个讨厌的人。” “啊……?” “魔力的话,他本体不是个人,你就当他是木系魔力吧。虽然他没有你这样的特殊天赋,不过他活得久,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什么魔力的修行理论都了解一点,给你进行基础教学没问题。” 淼淼眨了眨眼。爷爷虽然不喜欢这个老师,但对对方的评价却不低嘛。 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 爷爷说着说着又觉得懊恼:“要是我是魔法师就好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教……” 他的魔法天赋比不得淼淼,但对各种武器的掌控技巧却是得天独厚,再加上当时家族的影响,选择了魔武者作为主职。魔武者和魔法师虽然都是利用魔力进行攻击,中间的操作细节却完全不同,甚至修行方式也大不一样,爷爷对那些法术的了解实在不多,给淼淼做个基础启蒙还行,剩下的再教就勉强了。 如果是在城市里,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许多国家都有设立公立学堂,为没有家族背景的普通人们提供基础魔法教学,虽然不够精细高深,但基础法术是能学到的。然而淼淼一被捡到就是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后续也没去城市办过身份证明,对外面的世界来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黑户”。 淼淼眯起眼对爷爷甜甜地笑:“可是爷爷是很厉害的魔武者啊,爷爷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就可以了,我会跟着老师好好学习的。” 爷爷心里猛然一软,大手落到他头顶,胡乱揉乱了那一头柔软的黑发。 他不再浪费时间:“我去了,你和大黑好好看家。” “嗯。”小孩乖顺点头,一路将爷爷送出门口。 砰地一声,木门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淼淼没了修炼的心思,坐回自己的床上发了会儿呆,随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短促地“啊”了一声,将一直没动的木碗捧起来:“差点忘了。” 爷爷给他准备的饭还没吃呢。 木碗里的饭菜不多,恰恰好是能满足饥饿又不会过饱的量,荤素搭配更是极为均匀,显然不想让小孩有挑食的机会。等淼淼把饭吃完,在外头乱逛的大黑也恰好飞进来:“淼淼,等下我们做什么?你还要修炼吗?” 淼淼摇了摇头:“我想收拾下房间。爷爷要带老师回来,要给他腾个住的地方。” 大黑落在木桌上,抱怨道:“是该打扫下。最近家里东西越来越多了,我都感觉自己没地方落脚了。” 爷爷一出门就惦记着给淼淼带各种外面有趣的小玩意回来,怕他在家闷着,淼淼高兴是高兴了,但家里有限的空间也的确因此缩小不少。大黑的鸟架都从显眼的一面墙挪到灰扑扑的角落去了。 淼淼歉意地摸了摸它的毛,难怪大黑最近总往外跑,他都没留意到。 一人一鸟忙忙碌碌了一下午,将小木屋从里到外都打扫得焕然一新。虽然可以借用魔力,但在对待一些脆弱的东西时还是得自己上手。一趟下来,屋子变得干干净净闪闪亮亮,淼淼和大黑也累得不轻。 “休息下吧,淼淼。”大黑的尾巴毛都失去了光泽,虚弱地把小小的脑袋倚靠在小孩的手腕上。 “嗯。”淼淼抱着它坐到椅子上,随手抽了一本整理出来的图画书,翻开当做消遣。 大黑也把头转过来,一起看。 “这是你小时候的故事书啊,唔,好像讲的是人类和幻兽狐狸交朋友的故事。” “被父母抛弃和小孩和独自生活在森林的狐狸相遇了,成为了好朋友,一起居住在森林。但后来,小孩被外面的人抓走了,他们说小孩的头上有不祥的黑色纹路,是被诅咒的孩子,会给所有人带来厄运。狐狸跑出去救他,但是只看到被烧死的孩子。” 大黑忽然沉默了下。 等等,这是小孩子该看的故事书吗? 淼淼接着它的话讲述,声音依旧甜甜的,似乎很喜欢这个故事:“没能救下孩子的狐狸伤心欲绝,又感到极端的愤怒,它要代替孩子,向那些杀死他的村民复仇。它不断地修炼,不断地修炼,在第十年的时候,长出了第九条尾巴,获得了化形的能力。夜深人静,它来到村庄,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噩梦,他们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被烧死的孩子,然而这一次,那个孩子手里却拿着一把用来点燃他们的火。” “狐狸终于替它的朋友报完了仇,它回到森林,回到了它和朋友过去一起生活的家。在日光下,它陷入了温暖的睡眠。明亮的梦境里,它又一次抓住了它朋友的手,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大黑:“……” 活人和死人要怎么不分开,这是都死了吧? 淼淼合上书,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望着大黑:“我喜欢这个结局,大黑,我也不想和你和爷爷分开。” 大黑嘎了一声,它才没那么容易死。 淼淼抱着它,没说话,如果他的家人们也像孩子一样受到伤害的话,淼淼知道自己会成为那只狐狸。 他会不惜一切完成复仇。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淼淼疑惑地抬头,爷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些不对劲。 他刚走了两步,谨慎地靠近门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木门就被重重一撞。 “砰!” “咔嚓。” 木门剧烈摇晃,门锁也发出一声痛苦刺耳的崩裂声,上面骤然出现一道裂痕。 淼淼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这可不是普通的门锁啊? “砰!”又是一撞。 这一次门锁达到了极限,沿着裂痕彻底断开。 没了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的风带着微凉清新的气息刮进来。 铺天盖地的白光刺眼,淼淼眯了眯眼,只见一道影子静静立在门口。就是他破坏的锁吗? “喳。”大黑扑棱着翅膀落到淼淼肩膀上,猩红的眼睛里泛起冷酷的光,看向木门背后出现的人影。 木门的锁是爷爷用自己的魔力保护着的,现在被破坏,爷爷那里同样也感知的到。大黑看向来人的目光已经如同看待一具尸体。 “咦?”淼淼却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人类?” 那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一个孩童! 他看着比淼淼高出一些,有一头火焰一般炽烈燃烧的红发,或许是因为无人帮忙打理,浓密的头发像稻草一样蓬乱炸起。 五官并不如淼淼那样浑然天成玉雪可爱,却有一种极特殊的刚硬的气质,明明还只是个孩童,脸庞轮廓却已经显出几分成年男子的硬朗。就连身形也比淼淼大出了一圈。 淼淼讶然地打量着他,这个他第一次见到的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虽然很想和同龄人说话,但一想到是他破坏了自己家的门锁,又不免带上了几分防备。 “你是谁?”淼淼开口问道,“你是来找我爷爷的吗?” 男孩没有作声。 他眉毛眼睛都是与头发同色的火红,此刻呆呆的看着他。明明粗暴地破坏了门锁,现在却只在门口站着,一动也不动。 淼淼望着他,不知怎的觉得对方不太聪明。 他真的能听懂自己说话吗? “你,”他尝试性地换了个问题,“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说真的,这跟流浪汉看见宝藏一般全然专注的目光让淼淼都觉得有些羞耻了。 但小男孩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淼淼,良久以后似乎才理解了淼淼话语的意思,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又像个木头人一样恢复了盯着淼淼看的动作。 淼淼:“……”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想找块布把自己的脸盖上。 真是个怪人。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一点两人间的距离。 似乎察觉出了他的防备,男孩忽然一个跨步上前,动作快得一人一鸟都反应不及。 “?!”淼淼只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极热的温度,带着点硬邦邦的粗糙,他的手被这个男孩抓住了! “放开淼淼!”大黑震怒,这小孩居然当着它的面偷袭淼淼,不可饶恕! 它用力一拍翅膀,地面中猛然钻出来七八条乌漆麻黑的影子触手,无序地扭动抽搐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蛇群,又不约而同笔直冲着这红发男孩的脖子心脏而去,一副要把他撕成碎片的样子。 淼淼自己也趁机挣扎,想要在他分心之时逃开束缚。然而这个男孩简直出乎意料,面对大黑的攻击甚至避也不避,反而更在乎抓住淼淼这一件事似的,更加用力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 与此同时,他身上骤然浮现起一大圈赤红的火光,刹那间膨胀开去化作了一道巨大半透明屏障,与冲上来的触手直直相撞。 “咚!” 剧烈的震颤感传开,木屋都被牵连得晃了两晃。 淼淼一个没站稳跌倒在男孩肩上,抬眼只见触手和屏障都轰然破碎,漆黑与赤红交错,像是半夜落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火雨。 如扇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下。 ……好强。 男孩刚才抓握着自己的手此刻已经揽在腰间,将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这样近的距离,大黑做不到避开淼淼精准地攻击他了,气得黑鸟恼怒地扑扇着翅膀在空中乱窜。 淼淼试探性地伸手把男孩推开了一些,这一次,男孩只是看着他,没有反抗。但推开半个手臂的距离后,淼淼就再也推不动了。 他看起来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淼淼想了想,指着自己:“你是来找我的?” 男孩点了点头。 “可我不认识你。”淼淼有些困惑,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男孩。他这样显眼的长相,但凡见过肯定不会忘。 男孩垂下了眉眼,看起来无端有些失落。 忽然,他面色一沉,猛然转头望向窗外,身上爆发出剧烈的敌意。 淼淼被他吓了一跳,刚要问怎么了,男孩却又一次抓住他的手。 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被塞入他手中,边缘锐利,刺得皮肤生痛。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淼淼。 “是……要我收下的意思吗?”淼淼小声道。 男孩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但很快又变成坚定。 他双拳握紧,最后回头看了淼淼一眼,身影唰的一下冲出门消失在森林之中。 “小子别跑。”大黑愤怒地鸣叫一声,杀气四溢跟着追了出去。 木屋里只留下淼淼。 安静之中,淼淼缓缓张开手,见到一块差不多手心一半大小的乳白色三角碎片。 “这是什么?”他有些困惑的戳了戳它。 第12章 老师 碎片安静躺在他手心里,像是那陌生赤发男孩留给他的信物一般。 小小的一块,触感坚硬温凉,淼淼起初还担心一下子就会弄碎,渐渐才感觉到它大概和它主人一样奇怪,别说普通外力,就连淼淼尝试性地用魔力敲了下碎片边缘,它也依旧纹丝不动。 好神奇的材质。 淼淼刚把碎片放回口袋,就听到外面又传来一阵响动。 噔噔噔,极其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伴随着细碎的人声在交谈。 “你别急,我感觉得出来这里很平静,肯定没出事。”陌生又清朗的男声说。 “我孙子我怎么可能不急?”一声苍老的冷哼,随即木门再一次被重重打开。 “淼淼?没事吧?” “爷爷!”淼淼眼睛一亮,波澜起伏的心绪在见到来人时尽数归于安稳。 他一个飞扑上去撞进来人怀里,被稳稳接住,窝在熟悉的怀抱里不肯抬头:“你回来啦!” 爷爷把他轻松抱起来,上下仔细检查,确认小孩身上没有一点伤口,神色这才终于放松。 “大黑呢?”他目光环视一圈,没看到总是缠着小孩的黑鸟。 淼淼指了指外面:“出去了。” 他下意识隐瞒了那个陌生男孩的存在。 但怎么可能瞒得住呢?空气中残留的魔力痕迹已经暴露了一切。 跟着爷爷来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淼淼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极英俊的青年男子正含笑望着他。 青年的头发是很纯粹的墨绿色,脸庞轮廓分明,却没有赤发男孩那样锋利的攻击性,而是温润得像是从冰水中捧出的玉石,给人一种剔透无瑕之感。 男子手里捏着那把断锁,调侃似的说道:“刑老头,你们这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啊。如果我感知不错,这人恐怕不是用魔力破坏的你的锁。” 他说着拎起了锁的断面,本该光滑的断面此刻却遍布着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坑洞,密密麻麻仿佛许多细小的眼睛。 男子说:“魔力打破封印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他这倒像是用极其猛烈的毒或者别的办法,越过魔力把锁本身破坏了。只是能剧烈到这种程度的毒还真少见,我能想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个种族,但它们应该都不居住在这块地方才对。” 爷爷目光微沉,他低声问怀里的小孩:“淼淼有看见那个人的样子吗?” 淼淼知道这是瞒不住了。 他乖乖点了点头,比划道:“是一个比我高一点的哥哥,大概这么高。红头发的,不会说话,开门后就站在那里,后来跟大黑打了一架。” “他走前给了我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三角碎片。 “我看看。”爷爷上前一步,想要接过。 然而刚伸出手,那碎片上却忽然簇的喷出一大股鲜红火焰,直直冲向他的面门,极高的温度让边上的淼淼都感觉到了痛楚。 淼淼一瞬睁大了眼,惊慌叫道:“爷爷!” 他没想到这一直像块普通石头一样安静待在他手中的碎片会突然发出这种攻击,简直靠近就会在瞬间被火焰灼烧成灰烬。 好在爷爷反应更快,一个闪身后退避开了攻击范围,但衣摆还是被波及,燎出一块巨大的焦黑洞口。 爷爷:“……” 奇耻大辱。 他看向碎片的目光变得冰冷,仿佛正在隔着碎片注视着它背后的人。 随着爷爷退开的动作,白色的三角碎片也回到淼淼手中,附着的火焰如同陷入宁静的水流中缓缓消散,变回先前安静的瓷白样子,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可淼淼却没法如同之前那样看待它了。 “爷爷,我……” “没事,淼淼。”爷爷对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这点火焰还伤不到我。我们再试一次。” 淼淼迟疑着,有些不情愿。一旁的青年男子却出声懒散笑着说:“你就信你爷爷的话吧,他要是连这个都躲不过,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淼淼猛地抬头,有些生气地瞪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男子举起双手做了个求饶的姿势,眼里唇边却无不洋溢笑意,咋舌道,“还真凶啊。” 进门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在观察淼淼,淼淼也留意到了,这大概就是爷爷给他找的老师,但现在他只觉得这位新老师十分讨厌。 他气鼓鼓地走到爷爷身边,故意离爷爷很近,他注意到了,那火焰喷射出来时避开了自己,不知道是那个男孩的刻意为之还是什么,但既然它会避开自己的话,那他就让自己成为爷爷的盾牌。 爷爷有些无奈:“淼淼,别这么近,这很危险。” 淼淼的目光直直看着他,坚持道:“我就要在这里。” 爷爷叹了口气,拿他没什么办法。算了,总归他能护得住他。 淼淼咬着下唇,小心翼翼伸手举着碎片向爷爷靠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冒火就立刻把手收回。 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火焰冒出。 在淼淼惊讶的目光中,爷爷十分顺利地摸到了碎片表面,将它从淼淼手中接过了。 “是力量用尽了吗?”淼淼心想,紧张的情绪略微放松。 他不知道的是,碎片一脱离他的手,就突然间就变得极度滚烫。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火焰,但同样也是烫得足以让人肢体毁坏的温度。 爷爷早有防备,接过碎片的一瞬间就用魔力将碎片和手掌隔开,察觉到高温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呵。” 再怎么他也是个十一阶的魔武者,这碎片偷袭的方式还是嫩了些。 似乎是发觉了没办法伤害到面前的人,碎片终于安分下来,被魔力包裹着静静漂浮在半空中,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但没有人再会对它掉以轻心,爷爷手中魔力光辉骤亮,巨大的魔力如同千万斤的重压轰地自上而下冲击在碎片之上,残留着的那一丝意识被瞬间碾碎。 淼淼只感觉到面前的魔力元素们忽然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白色碎片就啪的从半空掉到了地上。 远处,藏匿于森林中的红发男孩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他抬手将血液擦去,眼神冰寒地望向林中木屋方向。 果然,被发现了。他现在还是太弱小,哪怕见到了喜欢的东西,也没法在恶龙的看守下抢回来。 但这不会太久。 他视线扫过完全发觉不了他存在、恼怒在半空盘旋的黑鸟,最后看了一眼木屋,头也不回扎进了深林。 他才刚刚破壳……下一次见面,他会变得更强! 将残留的那点气息消除干净后,爷爷就把碎片递回给了淼淼,让他收好。 在小孩不解的目光中,他解释道:“这碎片虽然看不出来由,但本身是极佳的储存魔力材料,先前能发出那样的火焰应该也是提前在里面注入魔力的缘故。你既然要做魔法师,这个碎片对你便极有用处。我试探过了,里头差不多能存储我的一击。” 虽然只有一击,但也是十一阶的一击。 这样庞大的魔力居然能被不动声色地容纳,叫人丝毫无法察觉。 爷爷目光深深,哪怕没有经过淬炼,这枚碎片也称得上是神器级别。 而且……他总感觉这东西似乎是某种生物的鳞片。 这样的想法出现时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能容纳十一阶魔力的鳞片?那它本体得是什么级别?他不觉得那个撬门小孩有这样的实力,如果有,他留下的神识也不至于如此轻易被他抹除。 是的,当他轻松抹去神识的那一刻,他已经感觉出自己和那碎片的主人之间实力差距十分巨大。对方不可能消除他的魔力,应该是和桑陌猜想的一样,用了别的手段破坏门锁。 淼淼闻言看向手中似乎十分普通的白色碎片。那个陌生男孩留给自己的礼物,居然如此厉害吗? 可他又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自己呢?他们明明从未见过面。 他攥着碎片,心中沉思,然而不知是否太过用力,他忽然感觉掌心一阵刺痛。 回神一看,自己柔嫩的手指皮肤已经被碎片尖尖的边缘戳破,从破皮的伤口处流出几滴鲜红的血。 血液沾染在了碎片边缘,淼淼“嘶”了一声,手中碎片忽然光芒大亮,消失在空气中。 “?”发生了什么?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迷茫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但随即又若有所觉一般翻过手背,只见左手细嫩如雪的皮肤上已然多出一道银色的印痕。 “这是……?” “认主了。”始终安静一旁围观的绿发男子突然出声。 他眼中含笑,望着面色不虞的爷爷,似乎对眼前发生一切早已预料,“刑越,你还是看走眼了。这东西上面虽然有被后来加上去的神识,但自己本身也已产生了灵智。” 他看得可清楚,那碎片自己发出一点光芒刺破了淼淼的手,强行认了这个主。也真是少见。能产生灵识的灵器多是桀骜不驯之辈,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舔狗的。 “它看起来是真喜欢你小孙子。” 爷爷冷哼一声:“居心叵测之辈罢了。” 这个碎片,还有送碎片的人,他通通不认可。 眼见外头天色慢慢变黑,再为别的事分心也不是办法。爷爷决定进入今天的正题,侧开一步,让淼淼视线能够正对绿发男子的脸,介绍道:“淼淼,来认识下,这个就是你今后三年的魔法老师。” 淼淼:“……” 他别过脸,抿紧了唇,小脸还气鼓鼓的。 态度明显。不见,不想认识。 “还在生气啊。”桑陌失笑地上前一步,倒是没想到他看着乖,其实气性这么大。 这显然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孩子才能有的性格,刑越这老家伙,背地里居然是个溺爱孩子的主,真看不出来。 自己惹恼的孩子,自然也得自己哄。 桑陌笑眯眯凑到他面前,向他道歉:“刚刚是我说的不对,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爷爷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一定能躲过火焰,没有诅咒他的意思。” 他态度这样恳切,又先低了头,完全没有大人的傲慢。淼淼生气了一会儿,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见男子还在笑眯眯看着自己,顿时小脸爆红,立即又把头转回去。 “知……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那你愿意叫我一声桑爷爷吗?” “?”淼淼没忍住,看了眼绿发青年笑眯眯的十分年轻的脸,又看了看自家爷爷,神色中浮现出鲜明的疑惑,“你……爷爷?” 他们是一个年龄段的吗? 淼淼忽然想起临走前爷爷说的,带回来的老师不是人这件事。 桑爷爷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你别看我长得年轻,其实我可老可老了,比你刑爷爷还要老得多。要论真的,你得喊我一声祖宗。” 刑越皱眉瞪他一眼。老就老,还拿他做比较什么。 桑陌却笑眯眯的,似乎很为自己的年龄得意,完全没有年老之人担心寿命告罄的忧虑。 看见淼淼还有些不解,刑越开口解释:“他的本体是一棵桑树,活得久了成了精,他们植物系幻兽比动物系幻兽修炼困难很多,却拥有近乎永生的寿命,活得越久,力量越强。按年龄算,他确实是我们中间最老的。” 这下淼淼懂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老树爷爷,会随机帮助正在逃跑的公主。”他概括道,“故事书里是这么写的。” 桑陌:“……”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 刑越见他表情,自己心情蓦然好了许多,淼淼从小就喜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书,也央着他从城里带。刑越总担心那些不那么正派的故事会让小孩长歪,变成和他一样的坏人。但后来却发现,更担心的该是淼淼拉着他们一起玩过家家,他喜欢把形形色色的角色套到身边的人和幻兽头上。 现在这份苦终于有人帮他一起分担了。 桑陌看着刑越脸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叹了口气,又无奈轻笑。 他自然就是藏龙山脉的那棵老树精了,活了近万年,又不缺乏和人类世界的交流,在魔法领域的造诣不亚于任何一位大师。而且相比大多只在某一魔法元素上专精的大师,他的知识面广度还要更为辽阔。 但他这人,啊不,这树,实在懒散极了,扎根这么多年也没想过挪窝。若非为了淼淼,现在也不会化身离开藏龙山脉。 “我的全名叫桑陌。‘待晴桑陌上,五马恣璁珑’的桑陌。你喜欢叫我桑爷爷或者老师都可以。”他低头注视小孩的眼睛,乌黑的眼瞳,清澈得像是雨淋后粼粼的湖水,不见世俗的浊气,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一些。 “淼淼,虽然你不记得,但你小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 他伸出手,指尖凝出一点绿光。 十分神奇的,淼淼从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随时能和自己身体融为一体。 小孩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桑陌微笑着看他,并不解释。 他曾经给出去一枚玉魄,挽救了当时生命即将归零的小孩的性命。而玉魄中的力量也因此完全融入进他身体中,成为了支撑他半个本源的存在。 来之前,他还想过这孩子或许会直接被改造成和他一脉的修行体系,不过现在看来,小孩自身的天赋还是更强大,他给出的自然力量只成为了奠基他成长的一部分。 虽然有些可惜失去了一个完全符合自己的继承人,但教导这样的天才,也不会有哪个老师拒绝。 全系魔法啊……桑陌看着眼前的孩童,一时间陷入某种回忆。 他过去似乎也曾见过的,这样光焰万丈、如星似月的天才。可后来是为什么消亡了呢? 他忽然心头生起一阵恐慌,他记不清晰了。 淼淼稚嫩的声音将他从模糊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老师。” 桑陌回神,见小孩已经接受了事实,正要俯身跪下行拜师礼,当即一把拦住,把淼淼抱了起来。 轻飘飘的,分量还没他一条枝干重。 “你爷爷是不是没给你好好吃饭。”他垫了垫臂弯里神情茫然的小孩,嘴角噙着优雅的笑意。 “不用行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我只是给你做些启蒙教育罢了。等你再长大一些,还是要去学院里和其他人一起读书的。” 第13章 择校 淼淼听了话却完全不像其他小孩厌学那样,他眼睛猛地一亮,惊喜道:“真的,我可以去外面了?” 他都六岁了,还一次都不曾外出过呢! 他寻求肯定似的看向爷爷,一张小脸上明晃晃写着期待二字。 刑越叹了口气,莫名有些萧瑟:“等你突破三阶后,自然可以去。” 三阶是普通人和天赋者的分水岭,突破了三阶,至少淼淼可以避开绝大部分的危机。 真是,养大的娃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时时刻刻都想着跑。 淼淼跑过去抱着爷爷的手,奶猫似的蹭了蹭,讨好笑道:“不出去也可以的,我喜欢和爷爷在一起。” 刑越哼笑一声,他还能不清楚这小鬼头的真实想法? 挥手赶他:“走走走,也省得总在边上叽叽喳喳。” 桑陌看他们爷孙俩打打闹闹,觉得有趣,轻笑一声。 他手指一拂,取出一张地图展开放在淼淼面前:“过来看。” 地图上只绘制了简单的山脉河流,更多标注的是国家的名字,还有一座座林立其间的建筑物。 桑陌道:“这是大陆上现有魔法学院的地图,总共五十六座,分布在八个大国和十七个小国之中,其中大部分都受国家限制,只招收本国学生,特别是贵族。而面向全大陆公开招生的,一共是这二十二座。” 随着他手指移动,地图上原先密密麻麻标记着的魔法学院的名称和位置也发生变动,大片学院名字散作灰烬般悄然消失,剩余残留的则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在古朴地图上渐次闪烁着。 淼淼眼尖地发现,其中有三座学院的暗红光芒比其他的都要浓重许多。 “在这二十二座中,最为出名也最为强大的,只有这三座。”桑陌手指点了点这最亮的三点红光,从左到右依次介绍道,“位于阿仑帝尔王国的荣光之翼魔法学院,这所学校尤其擅长培养魔武者,大陆现有的十一阶魔武者中,这所学校出身的占据三分之一,也是魔武者的梦中情校。” “与之相对的,位于第一帝国晨曦帝国的帝国魔法学院,则是魔法师的梦中情校,它的现任校长是魔法协会七首席中的火元素首席,同时也是晨曦帝国的公爵,这所学校拥有十分强大的师资力量,毕业后出来的优秀学生还会被授予帝国的贵族头衔。” “而位于两者中间,相对均衡发展一些的则是银月魔法学院,银月和周围国家的牵扯比较少,学校内的氛围也比较自由,最重要的是,它不注重‘正派’,很多‘非主流’的学生,比如暗魔法师,音乐魔法师,精法师等,还有一些类人的智慧种族,比如精灵族、兽人族,都可以来到这所学校上学。” 淼淼看了眼地图,抬头迟疑:“是要我在这三所学校中选一座吗?” 桑陌和刑越一齐嗯了声。 桑陌道:“你一直生活在森林里,在外的身份证明缺失,不过这个之后可以想办法补办,不是什么大问题。进入魔法学院最难的是入校门槛,小学校还比较宽松,但对外公开招生的尤其是帝国魔法学院这样人人都想进的学校,门槛要求就格外高,去年的要求是15岁以下达到三阶,今年或许还会更严格。但你的天赋很高,相信只要招生老师长了眼睛就会让你进。所以尽可能的,选最好的。” “一个好的学校,能给你提供的平台和资源,会是劣等学校的成百上千倍。” 尤其是,成为这所学校谁都无法忽视的超级新星时。桑陌心想,那将会有无数的珍贵资源毫无保留倾泻到他身上。 十五岁三阶啊…… 淼淼想了想,自己现在六岁多一点,已经二阶了,而且才修炼了几个月。 这个足以困死无数普通人的门槛,对他而言的确毫无压力。 他点了点头,对着地图看了一会儿,依次把每个学院的红点点开,放大,浏览相关信息,仔仔细细全部评估了一遍后,抬起头对着两个爷爷坚定道:“我想去帝国魔法学院。” 桑陌的唇角勾起,并无意外。 刑越倒是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选择银月。” 淼淼:“?” 刑越说:“银月为了照顾不同种族的休憩习惯,不安排早课和晚课。” 他没再接着说下去,但淼淼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所以,不用早起上学。 淼淼:“……” 他在自家爷爷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懒鬼形象啊! 他蹦了两下,气恼地对着爷爷道:“我早上也是起得来床的,而且,帝国魔法学院是最强的!” 他认真看过了,帝国魔法学院虽然公开招生,但本质是为了给晨曦帝国输送全大陆的人才,通过授予贵族头衔的方式将人纳为己有,它和晨曦帝国、魔法师协会均有合作,无论是教师资源还是历练成长都是最高一档。去这里读书,无疑,他会获得很好的培养。 至于其他的什么贵族头衔奖励,淼淼并不在乎,他不认为人的身份会因为一个名号而变得尊贵抑或卑微,也不觉得这个名号会让他获得什么快乐。但帝国魔法学院还有一项极其出名的特点——护短,只要成为它的学生,别的不说,人身安全格外有保障。 恰好淼淼最近惜命得不行,这个学校可不就得了他的喜欢。 桑陌噙着笑意道:“那你可要好好修炼,虽然帝国魔法学院招生的最低门槛是十五岁三阶,但实际进去的比这天才的大有人在,到时候应该还会根据情况重新分班。哦对了,你的全系魔力也必须隐藏起来。” 淼淼愣住,隐藏魔力? 见了他的表情,桑陌眉心一跳,看向一旁的刑越:“你没告诉过他?” 刑越:“……” 他沉默半晌:“没有。” 淼淼看着他俩打哑谜:“???” 什么没有? 桑陌无语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刑越居然是完全打算让他来做这个心理工作。 他蹲下来,目光平视淼淼,放缓了声音,跟他道:“淼淼,你知道现在大陆上最早突破三阶的记录是多少吗?” 淼淼茫然地摇摇头。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是奥尔西尼王族家的一个小孩,哈迦迪·奥尔西尼,他在十岁那年突破了三阶,成为举世皆知的第一天才。现在,正在荣光之翼魔法学院就学。” “而你,”他目光无比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黑发孩童,那样小小的躯体,玩偶似精致又脆弱的脸庞,却承载了这样特别的、近乎汹涌的神明的厚爱,“你才六岁,并且最多两年,你就会突破到三阶。在此基础上,你甚至不是单系的魔法,而是升级最缓慢、比常人苦难数倍的全系魔法师。” 这份天赋一旦被人察觉,将在举世掀起惊涛骇浪。 “外面的世界并不安全,甚至有很多教会专门抓捕天赋高又暂且没有反抗能力的孩童进行洗脑培养,你的天赋一旦暴露,毫无疑问,他们将把你当作第一目标,届时哪怕帝国魔法学院也不一定能保护好你。” 刑越在边上听着,不知为何有些沉默。 淼淼大概明白了桑陌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天赋太高了,所以会招惹到觊觎他天赋的人。但是,天赋这种东西要如何隐藏呢?他只要把魔力输入水晶球中,水晶球就会如实反映出他体内如同大杂烩一般的虹魔力啊?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居然是一直不说话的刑越先开了口,沉声道:“有办法的。” “契约。” 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魔法师身上检测出多种魔力波动并不罕见,契约了其他属性的幻兽之后,法师自己身上的魔力波动也会因为伙伴影响发生变化。但即使如此,你身上也不能体现超过四种的魔力,否则就太显眼了。” “这一点,”刑越看向桑陌,“我想请你帮忙,帮助淼淼伪装成双系魔法师,掩盖其他魔力波动,让魔法水晶只能检测出这两系的主波动,次要的可以保留两种,其余都完全隐藏。” 桑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老家伙特意找我来不只是给孩子上课。” 遮掩魔力波动的魔法并非前所未有,但通常都要耗费巨大的精力,而且需要高阶魔法师出手才可能掩藏成功。刑越的要求还格外多,要一部分掩藏,一部分削弱,一部分保留的。他原来知晓的办法肯定做不到完全适用,这就意味着桑陌需要再次进行钻研。 他看向淼淼,问道:“你平时最常用什么魔法元素?选择两种作为以后外出明面上的身份吧。辅助元素也可以选两种,但不能经常使用。其他魔法元素不到最后关头就绝不要在外使用了。”否则难免被有心人留意到不对。 淼淼犹豫了下,他体内各系魔法元素其实都十分活跃,并不想抛弃其中某些。 但看到两位爷爷都很坚持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这个选择。 “风和水。”淼淼最终说道,“我常用的是风和水。” 桑陌点了点头,又思忖道:“风水相辅相成,相性很好,作为魔力快速升高的理由倒是不错,但论攻击力还是差了一些。你的辅助元素想选什么?这个还将关系到你第一个契约伙伴的挑选,要好好选。” 淼淼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火。” 他脑中无端滑过了那个短暂到来又短暂离开的赤发男孩的身影。 那样炽热、霸道、无可匹敌的力量感,给淼淼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我想选火。”淼淼坚定道。 “火……也可以。”桑陌琢磨了一下,“水和火中间碰撞一下产生的爆发性攻击力应该比单独两者分开要强上许多,就是你一个水元素的法师收了一只火元素的幻兽说出去会有点奇怪……不过本来天才里就都是些怪胎,这倒也没什么。除了火,另外一种辅助元素呢?” “另外一种,嗯……”这个淼淼就有些纠结了。 主流的自然魔法体系中,他还能选择的只剩下雷、木、土、光四种。但这四种对他的意义都差不多。 桑陌看出他的纠结,推荐道:“我建议你选择木或者光,这两种元素的魔法具有治愈和净化的效果,出门在外总会受伤的,这个可以作为给自己放治疗魔法的理由。” 淼淼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随后又陷入新一轮的纠结。 四选一选不出,二选一他也选不出啊。 “这个可以再等等。”刑越说,“淼淼现在的魔力,入学前应该契约不了第二只幻兽。” “也是。”桑陌摸了摸下巴,“通常要契约第二只都得等到五阶了。” 他目光扫过淼淼全身,再怎么天才,达到五阶也得有个好几年吧? 淼淼修行的速度实在太快,看得桑陌这个纯靠年份涨力量的树精都有些酸了。 三言两语间,淼淼之后的学院和入学安排就被定了下来。更多细节两个爷爷准备等他达到三阶后有了入学资格再讨论。而现在嘛…… 淼淼恭恭敬敬走到桑陌面前,对着他鞠了个躬,真情实感喊道:“老师!” 抬起头来,两只黑灵灵的大眼睛纯真而无瑕,丝毫不见先前瞪他时凶巴巴的样子了。 桑陌心中好笑又柔和,“嗯”了一声算应下,手心一翻凭空掏出了三枚珠子。 一大两小,大的那枚呈现冰蓝色泽,小的则是玉白色,圆润精巧泛着温润光辉,看不出丝毫瑕疵。即便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它们十分贵重。 他把珠子放到淼淼手中,道:“你既认了我老师,我也总得给点表示。” “我常年不外出,身上没什么好东西,这几颗珠子还算有点价值,你且妥善收着。只要戴在身上,就是风雨不侵,万毒不入。” 淼淼眼睛一亮,他打小体弱多病,这样护体的东西可太需要了。 桑陌选择这个礼物,显然也是对他的情况有过了解。 淼淼心头暖暖,毫不吝啬对桑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谢谢老师,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以后可不许凶我了。” 桑陌无声笑了下,摸了摸他光滑的头发,心中慨然。 比起老师,他还是更想听淼淼喊自己爷爷。 罢了,罢了,他们还有很长相处的时间。 淼淼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兴高采烈要给自己的新老师倒水喝。桑陌望着他活泼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阵注视。 他偏头看去,刑越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他。 “干什么,刑老头,你孙子跟我更要好你吃醋了?” 刑越:“……” 刑越翻了个白眼。 这棵树活了也万年了,怎么自恋和喜欢自说自话的个性一点没改。 他冷哼一声:“你给淼淼那个,是避尘珠吧。” “是啊。”桑陌大大方方,“避尘珠的功效不就是邪祟不侵嘛,我可没有骗他。” 刑越皱了皱眉:“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避尘珠真正的效果,你我都懂,这是逆转生死阴阳之物,这样的东西哪怕是你也没有第二枚,你为什么会给他?你跟他中间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关联。” 刑越紧盯着他。 自从最早最早,桑陌主动给淼淼治病那一次起,这样的疑惑就已经存在了。 桑陌对淼淼太好,也太关心了。事实上他作为一棵活了万年的老树精,看过形形色色或美或丑或老或幼的人类,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孩濒死了就给出自己上百年的修为。可他当时就是没有一丝犹豫地给了。 桑陌察觉到了老人身上隐藏不住的那抹煞气和锋芒,哪怕刑越其实对他并无杀意,但阴冷的感觉依旧十分明显,该说不愧是杀人无数的死神吗。 他平静地跟刑越道:“但我的确与他素不相识。” 只是第一眼就无法克制地亲近他罢了。 “况且,你死神见了一面就忍不住把人收养,我这么久没见过可爱小孩,被他吸引了救一下他怎么了。”短暂严肃一瞬后,桑陌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没骨头的姿态。 他百无聊赖掰着手指,“什么修为什么宝物,都是死的东西,能讨小孩开心就行了。这些东西对旁人无比珍贵,可我们又不同——你的身份注定不会公开跟着他出门,我又走不远,总得给孩子留点保命的东西。” “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的身份?”桑陌忽然笑了声,带了些微妙的嘲讽,“他以后去了大陆迟早会知道那些事的,你也不想让他有被欺骗的感觉吧。他这么在乎你,我说你一句都不乐意,去外面听到那些风声还了得。” 刑越沉默下来。 桑陌都能想到的问题,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只是淼淼眼中的爷爷一直都是温和亲善的,他和森林中幻兽提起爷爷时都是那么骄傲。刑越希望自己始终能扮演好淼淼想要的爷爷的模样,而不是一个手刃亲族、杀人如麻的通缉犯。 “我不敢。”老人缓缓地开口,生平第一次,他承认了自己的怯懦。 他面前没有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敌人,没有冰冷到让人绝望的刀锋,可他屈服了,他不敢去面对那个孩子失望抑或恐惧的目光,那对他而言比最致命的伤口还要恐怖。 “等他要离开了,那个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刑越说,“无论他是否还认我这个爷爷,是否想远走再不回来,我都不会阻拦。” 桑陌缓缓打量他一会儿,没想到传说中的死神还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他抱着手臂,哼笑一声:“你别太小看他了。那孩子不像是会为这点事疏远你的。” 刑越并不认同:“淼淼很善良,和你我都不一样。就连森林里有幻兽受伤他都会去帮忙,不要用你的心思去评判他。” 桑陌:”……“ 他算是看出来了,刑越对他宝贝孙子的滤镜怕是有千米厚。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也没用了,除非哪天淼淼站在他面前大声告诉他他根本不在意,否则这种被太阳刺伤的自卑感就无法消除。 忽然。 “爷爷,老师,茶泡好了!” 远远的,孩童轻快的声音传来。 先前严肃的交谈气氛瞬间烟消云散,苍老或年轻的两张面容上瞬间浮现起一致的柔和笑容,又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同时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 ——噫,这老家伙\/老东西笑得可真变态啊。 第14章 银盏 两年后。 温热的阳光如同跃动的金色精灵,俏皮地跳跃,从窗沿一路落到纤尘不染的地面,又洒满床上盘腿闭目修行着的孩童的肩。 “砰砰。”伴随着几声闷闷的撞门声响,淼淼从修炼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 听到门口熟悉的响动,他目色中流露出一分无奈,挽起袍子下了床。 边下边喊:“来了来了,别撞门了,再撞几下都要坏了。” 他一路小跑着去开门,动作间满头墨发瀑布似的摇曳,太阳晶石淡金色的光线为其蒙上一层氤氲的光泽,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发丝的柔顺光滑。一张雪白的小脸藏在墨黑的发丝间,笼着一层柔软的微光,漂亮得几乎晃眼。 自从长到腰际长度,淼淼的头发就不继续变长了,仿佛这就是自身的完美状态。刑越找不出原因,后来也叫桑陌给他看过,但得出的结论都是淼淼自身体质特殊。左右没什么大的坏处,只是平时打理自己变得麻烦许多。 打开门,清新的空气顿时一股脑灌了进来,还混合着周围花田馥郁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大口气。 一道巨大的身影立在门前,落下的阴影轻而易举将开门的小孩整个淹没。 门口立着的果不其然是他十分熟悉的金眸大老虎。足足三米多高的虎身,哪怕不动都像一座堡垒一般,四肢脊背无不被充满力量感的坚实肌肉覆盖,随便一举一动都极具爆发性。身上一道道花纹如同金色闪电错落分布,与那双金色的眼眸相得益彰,显出一种纯天然的威严与霸气。 单论长相,虎类幻兽实在是得天独厚,兼具毛茸茸的可爱和矫健的力量感。淼淼在这两年间没少认识新的幻兽朋友,但最得他喜爱的却依旧是阿金。 见他总算开了门,阿金低低吼叫一声,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似乎是对这般拖延有所不满。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修炼一时上头忘记了时间,下次不会了。” 淼淼知道是自己错过了时间,才让阿金跑来木屋里找他。歉意地踮起脚用力揉搓了下阿金的大头,柔软的手掌一路从王字抚摸到獠牙又落到下巴。 大猫咪在他的抚摸下微微眯了眯眼,打了个响亮的呼噜,勉勉强强原谅了。 他们今日要去森林里寻找一种特别的植物,叫做银盏花。 这种花只生长在森林中的阴暗之处,并且特别警觉,一感受到陌生的魔力波动就会伪装起来。单论阶级也是四阶以上的幻兽,但因为花朵通常成群结队生长,哪怕高出它们好几个阶位的幻兽也能与之一搏。 阿金倒不怕它们,它苦恼的是自己找不到。 银盏花相比战斗更擅长于自身的隐藏,哪怕靠得很近很近,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不会比路边的杂草更强。也算是植物系幻兽得天独厚的一种天赋了。 为了找到它们,阿金不得不来求助淼淼。淼淼天生对魔力十分敏感,又比它心思谨慎细腻,最最重要的是,他的气息几乎没有幻兽会排斥。 阿金十分推虎及花,觉得如果是淼淼的话,银盏花不仅不会藏起来,还会主动扑上去。 人形猫薄荷也不过如此了。 淼淼摸了老虎几下,还在回味老虎皮毛的触感,就被粗长的虎尾忽的卷住腰身,轻轻一抛落在坚实的虎背上。 “吼!”阿金微伏身体,四肢用力。 坐稳了,它要出发了! 日光下的月牙湖美丽而静谧,驮着小孩的巨虎一个飞跃蹿出数十米,钻入林中时两边的枝叶都被溢出的魔力压迫得瑟瑟摇晃。 树影快速从头顶掠过,淼淼抱着巨虎比自己腰身还粗的脖子,整个身体伏低贴在背上,起伏间察觉出阿金不受控制溢出的魔力。 就在半年前,卡在十阶巅峰数十年之久的阿金终于寻找到了它的契机,一举突破到了十一阶。 即便在失落森林,十一阶也是毋庸置疑的一方王者。它这一突破,立马吸引了四面八方幻兽们的注意。 阿金刚刚突破的境界并不稳固,遭到冲击就可能掉回去,就连体内的魔力也时常出现断裂和逸散的情况。 爷爷说这种情况很正常,刚突破时大家都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什么突破时一定要在安全的地方的原因。 现在的阿金一旦遭到围攻受到重伤,很有可能不稳固的境界就会立刻掉落,并且再也无法冲击回十一阶的领域。 它当然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察觉到老对手们似乎蠢蠢欲动,正在谋划着一场围堵的时候,阿金当机立断决定去寻找银盏花——这种阶位不高、却拥有着极特别魔力调和效果的花朵,以期缩短魔力混乱期的时间。 靠着兽口口口相传,加上大面积不眠不休的搜索,它最终确定了一片花朵生长的大致范围范围。但它本来就气息凶恶,现在还浑身魔力外泄,跟个移动的老虎香氛一样,走到哪儿都告昭天下它过来了。银盏花一个个藏得那叫一个无影无踪,阿金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无奈下只能拜托小孩。 对此,淼淼自然也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一方面能帮到自己朋友的忙,另一方面他也能借机出门溜达一圈。 每天被关在家里跟着桑陌学这学那的,持续勤勉了一阵的小孩难免也会想要摸鱼几天。 老虎奔跑的速度很快,却并不颠簸,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淼淼心知这是要到了。 那是一片密集的树林,看起来和周围的树林没有任何差别,连停留的雀鸟都见不到一只,显得格外安静。 等阿金停下,不需要提醒,淼淼闭上双眼,浑身气息如同醉人的春风变得非常温柔和煦。 肉眼难以察觉的、稀罕又绚丽的虹色魔力被压得薄薄像一片纸,以一种大范围横铺过去的方式传递到周围各处。 与此同时,阿金也配合地收敛起自己的魔力,尽量不惊扰到那些花朵。 安静下来的森林像个神秘的宝盒,谁也不清楚有多少宝藏藏在秘密的深处。深棕色的泥土因为终年的雨水显得潮湿又厚重,无数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植物从中攫取生机向上生长着。 它们是失落森林中最庞大也最不显眼的一份子,可往往也具有着最独特最神奇的效用。人类和幻兽们都渴求着它们,将它们视为自己成长的养料,可并非所有的植物都情愿被吞噬。 银盏花就是如此。它们进化出了最“胆小”的能力——魔力触须,任何一点攻击性的魔力都会被它们遥遥感知,提前预备着躲藏起来。 好在,阿金找到了最合适的帮手。 林木的阴影下,淡彩色的光芒围绕着淼淼的身体缓缓盘旋,形成一圈圈如有实质的音波纹路四外飘散。那是轻柔的呼唤,带着春天般安抚又柔和的气息。 “出来吧,出来吧,他不会伤害它们”——传递而来的气息如此诉说着。 气息的主人极具耐心,没有立即得到回应也不着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散发着那特别的魔力。一遍一遍地释放,一遍一遍地诱惑。终于,原先仿佛除了大型树木外什么也没有的空地中忽然闪烁出一点银光,犹如深邃夜空中点缀的星辰,一朵手掌大小的花朵凭空出现了。 它通体呈现一种玄奥的银灰色,细细看去每一处都闪着晶莹的光。花朵形状类似一只精致的小酒杯,杯口微微向外翻卷,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茎干纤细而坚韧,呈深绿色,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绒毛。叶子则是狭长的形状,边缘略带锯齿,表面同样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银色绒毛。 它一出现,阿金就感觉浑身外溢的魔力平和了几分。虽然很轻微,但是是真实存在的! 阿金虎脸上猛然现出欣喜之色,真的是银盏花!而且,真的有效果! 它猛然回头,想告知还闭着眼的淼淼他成功了,视野余光却骤然明亮。 阿金抬头一看,呼吸顿时一颤。 只见在第一朵银盏花的背后,一道道一簇簇一蓬蓬银光接二连三亮起!幽暗的树林瞬间汇成星河的海洋,照耀得阿金虎脸一片迷茫。 几百?几千?几万? 它数不清了。 微风吹过,无数银色花朵如同小小的盛满了光芒的酒杯轻轻摇晃,淼淼睁开眼,从风中感知到了它们雀跃的活泼情绪。 哪怕胆怯着外界可能伤害它们的一切,它们依旧顺应着呼唤现身了。 “喜欢——喜欢——喜欢你——” 银光倾泻如雨,突然集体现身的花朵们以不符合种族性格的活泼争相上前,密密匝匝簇拥在孩童的身边,甚至无视了他身下的坐骑阿金。 虽然来之前也预想过银盏花会亲近淼淼,但现实还是远比想象更有冲击力——这群花都快把淼淼从阿金背上包起来抢走了! 阿金:“?” 最初的欣喜很快退去,它现在有些恼了。 它的确很需要银盏花没错,但显然这些比它脆弱太多的植物的意愿并不受阿金重视,它此刻更在意的是它们居然妄想抢走淼淼,当着它的面,妄想抢走它的人? 没有哪一只在失落森林占据一方的幻兽能忍得下这份挑衅。 它微眯着眼,随着逐渐躁动的情绪,虎身周围也渐渐浮现起一道道金色的闪光。恐怖的能量蕴藏其中,散发着要摧毁一切的威势。 但在闪光凝聚成形之前,感到不对劲的淼淼先行睁开了眼,轻柔地拍了拍它的背。 没有用魔力,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只是这样单纯的安抚的抚摸,躁动的大老虎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它感觉到了独属于淼淼的充满安抚性的气息,源源不断顺着他的手掌涌入自己的身体,躁动的情绪几乎瞬间就被消除了,心中宁静得仿佛随时都能入定。 巨虎渐渐放松了身上的肌肉,缓缓趴伏下来。 而淼淼则从它背上坐直了身体。 花朵们贴他贴的很近,属于银盏花特有的清新香气四处弥漫,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沾染上这股气味一般。他抚摸着几朵艰难挤开其他同伴、争相闯到他面前盛开的花朵,轻声细语:“你们好。” 花朵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小酒杯都晃成了铃铛。 淼淼感受到它们对自己的喜爱和好奇。 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可以一直留下来吗? 他轻笑一声,指了指身下的阿金:“这是我的朋友,我是为它来找你们的。它需要帮助,如果你们能帮助它治疗外泄的魔力,我们可以交换给你们这块原木晶石。”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露出一块绿莹莹、仿佛有光芒在里头流动的六边形晶石块。 这是阿金的收藏品之一,与自身雷电属性不合,所以一直留到现在。 淼淼听说它要求助银盏花,就提议用这个和他们做交易。相比火系水系等常见的晶石矿,性质最为温和适合吸收的原木晶石要稀有许多,高纯度的原木晶石更是非常珍贵。银盏花们又不傻,能够明白这块矿石的价值。 展现完自己这边的诚意,淼淼就耐心地等待银盏花的回应。 地面上大团的花朵们碰撞在一起,数量太多太多,已经堆叠到了半空中,被树荫中洒落的阳光一照,如同水晶灯般向外折射出千丝万缕的光芒。 柔软的花瓣互相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在窃窃私语交谈一般。 很快的,它们达成了共识。 淼淼面前的几朵银盏花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人性化地对淼淼做出了类似人类“点头”的动作。 随即,盛开的花海从中破开分为两半,一部分花朵轻柔卷起淼淼,将他托卷带到一边放好,另一部分则不远不近地簇拥在阿金身体周围,做出了要帮忙又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原来不是不害怕啊。淼淼弯起了眼睛。 而被包围着的阿金此刻又是另一种感觉。 被淼淼堪比镇定剂一样的奇妙气息安抚后,它就一直静静趴在地上没有动弹。此刻又被银盏花纤长卷曲的银色花瓣上烟雾一样的丝丝缕缕冒出的白汽包裹。因为数量太多,白汽逐渐汇聚成了一片厚重的云雾,从地面升起,将阿金高大的身躯完全淹没。 它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片宁静的水流之中,混乱的魔力被一道道牵引着回归正确的位置。 这样海量的银盏花协力释放的调和效果远胜单纯找几朵吃掉起到的效果,或者说这根本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事。光是寻找到一两朵都很困难的银盏花,此刻居然以海量之姿源源不断为它提供安抚。 庞大的数量跨越了等级差距间的沟壑,阿金本来十分漫长的晋阶魔力混乱期在它们作用下极快地缩短……不知过去多久,它忽的站直身体,浑身噼里啪啦冒出刺目的金色闪光,仰天大吼一声。 云霄震动。 弱小的群兽受到刺激慌乱到处逃窜,树顶的飞鸟扑棱棱飞往天空。 淼淼坐在花海中望过去,地上已经没了阿金的身影。 一大片声势骇人的金色闪光旋涡般围绕着巨虎旋转,渐渐构成了一个薄膜似的防护罩,它竟是当场就开始修炼了。 附近的光系魔力元素变得十分浓郁,大概是受了阿金气息的牵引。等它把魔力彻底收归己用,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十一阶幻兽,即使在失落森林里也能做到横行无阻。 淼淼不禁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阿金对变强一直有着深深的执念,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然而笑意还没来得及持续太久,孩童面上神情却忽然凝固。 他身体僵直,浑身绷紧,像是从柔软的棉花娃娃变成了一具僵硬的木偶。 他缓缓低下头,林木细长的影子落在脚边,却不知何时变成了更加宽阔的形状。逐渐泛起的深重的、漆黑的阴影,如同庞大的沼泽,将他自身的影子完全笼罩。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第15章 名字 “呼——” “呼——“ 风在头顶的枝叶间窜动着,却带不来轻松的感觉。 淼淼低着头,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砰咚砰咚的跳动声。 好响,他从没听见心脏这么响亮过。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吗? 不知名的影子笼罩着他,仿佛把他整个吞进自己的身体。 孩童细白的脖颈被一只肤色更深的大手扣住。 不紧,没有压迫到他的呼吸,但滚烫的触感却如此鲜明,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要害正在对方掌控之中。 无法逃脱。 淼淼鼻尖冒出些许汗粒。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境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只有风缓缓吹过、花瓣摩挲树叶的声音。 淼淼左手藏进袖子里,拳头捏紧,隐蔽的地方,一点银光悄然欲亮。 他有底牌,但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找到那个对方无法闪避的时机。 钳制住他脖颈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但淼淼能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陌生的热意,那个人距离他愈发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喷在自己后颈上的呼吸。 他的意图是什么淼淼尚不得知,但对方并没有立刻杀死他的意思,这对淼淼来说是个机会。 他目光落在地上,柔软的银色花瓣顺着风飞起,落入到他手心。 银盏花们没有躲起来。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困境,花海发出簌簌的声响,随即聚合,突然化作数十道银白长鞭从地面一跃而起,凌厉抽向淼淼身后的人。 虽是柔软的花朵,但本身到底是幻兽,用魔力强化表面后远比刀刃锋利。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音爆声,被抽击到身上怎么也要筋断骨折。数十条鞭子破空抽来,几乎攻击了那人周身每一个方位,淼淼察觉到扼住脖子的手力道松懈一瞬。机会! 他没有错过银盏花为他创造的空隙,在对方放松的一瞬间召唤出左手藏着的三角碎片。那里存储着爷爷的一次攻击。 十一阶的一击!毫不犹豫,他反身轰向对方的心脏。 衣物交错,快速变换的视野中掠过一抹浓郁的红色。 淼淼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挥出的手腕却骤然被握住。 那人竟在这样短的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松开对脖颈的钳制,转而将他打出的一击生生扭转了方向! “轰——”逸散出的能量猛然改换了路径,沿途树木土地皆被轰出一个巨大的半圆破口,如同流星贯月,留下长达数十米的痕迹。 这样大的动静不仅惊扰了周边栖息的幻兽,也让在木屋中闲闲阅读书籍的桑陌皱着眉抬起了头。 邢老头的能量波动?他不是出去干活了吗? 不,不对,是淼淼? 小孩遇到危险了? 他的双眼一瞬间凝为闪耀的碧色。数千年老树精的威压之下,这片森林里所有等级低于他的植物都是他的眼睛。 很快,他确认了位置。 桑陌放下书本,站起了身。 森林中,断裂枯黑的林木与汹涌银白的花海如同死与生的现实定义,怯弱的花朵化作锋利的武器,毫不留情狠狠抽向钳制着小孩手腕的偷袭者。 袭击从四面八方而来,来不及闪避,也没有躲闪的意思,来人神色不变,冷漠得仿佛不是自己被攻击。 他身体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怪异的赤红鳞甲,隐约火焰覆盖在鳞甲表面熊熊燃烧。火焰对植物简直是无解的天敌,哪怕成为幻兽也无法逃过种族克制的天性。 银白的鞭子沉重的力量在经过火焰后猛然削弱了七八分,再砰砰砰砰抽在鳞甲上时,只能让那人微蹙起眉,却连一步也没有后退。 他手中死死地抓着淼淼,连一下也不愿意放开。 淼淼拼尽全力在他怀抱里挣扎,但最终也只勉强做到翻了个身,终于不是背对着这个人了。他当即抬头,想看清究竟是谁偷袭了他,随即便见到一头火焰似的红发。 两年前的记忆近乎顷刻复苏。 突然闯入木屋的陌生男孩,抓着他的手把碎片交给他的人。 还有那炽热的仿佛要烧灼一切的体温。 淼淼看着那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又上下看了看他现在的身高和体型,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是……是你?” “你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上一次见面,他们还都是小孩啊? 可现在的赤发少年已经比他高出了两个头不说,浑身甚至都已经覆盖上了坚实的肌肉,看着已经有了成年人的体态了。 这才仅仅过去两年?! 听到他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中也岿然不动的少年微垂下了头。 他面庞冷厉,落下的阴影中现出一双冰冷红眸。 依旧沉默不语,只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孩,如同蛰伏的凶兽盯住了标记过的猎物。 他就这样盯着看了良久,在淼淼又一次忍不住想要掩面时,重重把人抓过来按到胸口。 魔力化作的鳞甲猛然消失一块,淼淼的脸与少年的胸膛只隔着一层布料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炽热感扑面而来。 淼淼:“……。” 确认了,这是本人。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操作。 有事没事就喜欢把人塞怀里。 他陷在少年的怀抱里,被迫呼吸着对方身上的气息,感觉整个鼻腔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 不难闻,但也不是什么香气,而是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气味。 要说的话,会让人想起休眠中的火山下,被厚厚的灰烬覆压了千年的岩石。 “你还是说不了话吗?”淼淼此刻已经放平了心情,甚至还有空探究一些别的。 他艰难地从铁钳似的怀抱里挣扎出一点自由空间,仰起脸望向他,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少年抿紧的下巴,线条轮廓锋利流畅,是个很英俊的下巴。 既然是他的话,至少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个少年虽然古怪,但从未对自己表现杀意。 他动作得太厉害,少年似乎也害怕限制得太紧会伤到他,略微放松了手臂肌肉的力道。 然而很快就被淼淼发现他的退让,蹬鼻子上脸,抓着他的小臂连连追问道。 “你说不了话,但能听懂我说话?那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上一次你也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要是没有名字的话,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我家的鸟就是我起名的。” 少年:“……” 他看着淼淼明显来了兴致的眼神,又想起那只乌漆麻黑油光水滑的鸟,和它简单朴素的“大黑”的名字,默了默。 再不开口大概会很糟糕。 权衡利弊是件很简单的事,没有过多挣扎,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嘴唇微动了动,发出一道似乎是因为太久没说话,因此十分沙哑的声音:“……赤。” “什么?” 淼淼起初还以为是他幻听了。 抬眼看见赤的神色,才反应过来。 “你会说话啊?那之前怎么装哑巴,故意不理我?” 又道,“赤……这是你的名字?” 红发的少年点了点头,认下了。 似乎是因为已经开了口,他有些自暴自弃,也不继续沉默了,慢吞吞解释道:“没有,故意。” 他只是不习惯用人类的声带。 少年说话还很生涩,发音听起来也怪模怪样的,好像说话对他来讲是件很困难的事。 边说目光边固执地看向淼淼,似乎对他的看法十分在意。 淼淼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没觉得赤是真想骗他,毕竟这对对方没什么好处:“知道了知道了。我相信你。” 赤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安,又用沙哑的声音念道:“淼淼。” 他的目光落在淼淼身上、脸上,自下而上一寸寸扫过,最终直直与他四目相对。仿佛要把这个音调与面前的人完全对应契合起来。 “淼淼。”他重复了这个短短的音节一遍,眷恋地低下头。有力的双手环抱住小孩的腰身,脑袋压到对方的颈侧,火焰似的蓬松红发随着动作坠下,与淼淼冰凉光滑的黑发交缠、覆盖。 他从喉咙中发出舒服的谓叹声。 “你好香。” 淼淼:“……?” 什么香,哪里香? 他其实真的是人形自走猫薄荷吧? 之前幻兽吸他,现在连人都开始吸他了。 “我又不是花,哪来的香味。”他有些无奈地抬起手,胡乱薅了把面前的红毛脑袋,触感和撸阿金的感觉大差不差,相比之下还是阿金的虎毛更为毛糙坚硬一些。 他问道,“赤,这两年你一直都住在森林里吗?” 两年前赤逃走后大黑追出去,回来时却懊恼极了,颓废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没找到。淼淼一直以为是赤的速度太快,大黑没追上,但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因为他隐匿魔力的水平太强。毕竟就连他刚刚也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赤点了点头,毫无隐瞒地指了指一个方向:“在那边的一个山洞里。” 淼淼望过去,发觉和他们的小木屋方向差不多。 又想到赤今天的突然出现,心中忽然浮现一个猜想。 他震惊地睁眼:“你不会一直偷偷跟着我吧?” 赤再次点了点头。 似乎感觉到了淼淼情绪的波动,他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看他:“不可以吗?” “我想见你,但我过不去。”赤指了指木屋。 他才新生,力量还不够强大,至少不够和那两位老人匹敌。没办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淼淼。 所以只好趁淼淼外出时偷偷跟着。 赤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 淼淼:“……” 淼淼的头有些痛。 他刚想开口对赤解释下人类社会的一些规则,比如尾随偷窥这种,都是很容易被视为敌对的行为,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破空风声。 什么东西?袭击? 他猛然抬头,又被一股大力拽着跌跌撞撞扯到了少年身后,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 赤一步向前,宽阔的脊背完全遮挡住了黑发男孩纤细的身影,满脸敌意望向空中。 他先一步认出了来人。 讨厌的家伙。 半空之中,无数绿色灵力呈现出千丝万缕的碧叶藤蔓形态,细细随风飘荡,仿佛一触即碎。 但也是这些看起来无比脆弱的藤蔓,轻盈舞动间瞄准了赤红鳞甲间相接处的缝隙,明明不带一丝杀气,化作漫天箭雨袭来时却分明完全不准备给他留下一丝生机! 一个没有杀气的杀手,甚至比自带威慑效果的高手更加可怕。 赤无法通过气息来判断那些藤蔓箭矢的方向,而且和先前银盏花的鞭子不同,这次攻击他没法硬接。理智点的做法是立即躲避,但淼淼还在他身后,一旦他躲闪,那些箭雨就会落在他身上。 绝不可以。 赤双目骤然变得通红,浑身气势暴涨,准备不顾一切进行防御拦下攻击。 然而千丝万缕的藤蔓刚刚近身,却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猛然合为两股,从他展开的防御罩外两侧滑过,轻飘飘卷起了他身后的男孩。 来人本意根本不是攻击。 他中计了! “淼淼!” 原先还在身后的人瞬间消失,赤的脸色顿时大变。 “还给我。” 他神情阴沉,骤然低沉的语气中杀气四溢,神智近乎暴走。 “淼淼,淼淼是我的。” 他抬头,目光跨越一层层树林,精准锁定了劫走淼淼的人的方位。脚下重重一踏,飞速就往此处冲来。 “还真可怕。” 少年的身影极速穿梭在林木中,赤红的火焰在体表燃烧,看着像颗到处乱窜的火弹。他似乎有些失控,已经没法好好收拢自己的力量。树木和花草凡是在他路途中被波及到的,都“噌”的一下开始燃烧。 幽暗森林很快化作一片汹涌火海。 年轻的绿发男子看着这一幕颇为咋舌,他和植物间有感应,树木们在火焰中焚毁变为焦炭的痛苦同样也传递给了他。 “这么强的力量,真的是人类吗?但感觉还不到化形的程度啊?” 他嘀咕着,低头看着怀里单手抱着的小孩,“淼淼,你认识他吗?” 他接走个人就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抢了那人对象呢。 淼淼被他手法粗鲁地抢回来,这会儿还眼冒金星着,闻言有些迟疑。 “他是两年前那个,见过一次的哥哥。” “哦。”来人懂了,他点点头,“撬门那个。” 那就可以打了。 两年前就该挨的揍,当时让人跑了,现在补上也不迟。 淼淼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说:“桑爷爷,他没有伤害我。” 桑陌要是不来,淼淼都感觉自己能和赤交上朋友了。 然而桑陌却是哼笑了一声,道:“淼淼,你忘了我什么都能看见吗?” 他可是万年的老树精,这森林里一切都是他的眼睛。 那个赤发男孩偷偷摸摸来到淼淼背后,又强行把人劫持进自己怀里的场面,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顿打,这人今天必须挨! 淼淼哽了一下:“……” 他心知这场战斗是不能避免了。 桑陌的实力他很清楚,和爷爷是一个层级的。 顿时有些忧虑地看向赤的方向。心焦地想,别追了吧,他不是一直在关注着他吗,难道分辨不出来是他的爷爷带走了他? 再追过来,桑陌出手肯定不会留情。 他不想看见桑爷爷和自己的潜在朋友间有任何一个受伤。 然而和他暗自的祈祷完全相反,浑身烈焰的少年没有一丝犹豫跟了过来,简直像是死死咬住猎物不撒口的饿狼。 看见站在树梢上、怀里抱着精灵似的长长黑发的少年的绿发青年,赤浑身气息顿时一沉。 “还给我。” 他大步上前,气势逼人,缩短的距离下桑陌几乎能感觉到火焰的滚烫气息已经扑到自己脸上。辨别出来这不是已知任何一种高阶火焰幻兽的气息,绿发青年眉梢微压,面上依旧不改,怒极反笑。 “我的学生,我的干孙子,你一个陌生小崽子,还叫我把人还给你?” “既然没有家教,我就代替你的长辈教训教训你。” 碧绿魔力随着他话音落下轰然展开。像一把巨大的扇子一样猛然一扇,原先已经距离极近的少年顿时翻身被吹飞好几十米。 他撞在一棵巨木上,沉重的力道在粗壮的树干上砰的一下砸出一个大洞,脆弱的树芯都暴露出来。换做普通人这一下应当已经死了,但赤只是用力把肢体从嵌入的树干内拔出,跳到地上时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浑身火焰更烈,抬眸时眼瞳中染上疯狂的血色,漫上的红血丝几乎吞没了眼白。 疼痛?恐惧?不,他都感觉不到。 哪怕不惜一切,他也要夺回他的宝物。 明明都已经接触过,明明都已经拥抱过,明明都已经忍受了两年的等待,只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偷偷窥视。 只因为被注视过,所以再也不甘被遗落在那个人看不见的世界里。 少年喉咙中发出野兽般嘶哑的低吼声,几乎是一瞬间,伴随“轰”的一声巨大声响,桑陌周身翻滚起大量的鲜红火焰。 宛若身处岩浆地狱一般,狂舞的火焰汇聚成数十道猛烈的火焰旋风,推挤着向他靠近。汹涌的热浪将空气都炙烤得扭曲,桑陌脚下倚靠的树也快速发黄枯萎,好像在一瞬间就被抽干了生命力。 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和那日白蛋待过的灌木丛的痕迹十分相似。 但淼淼没能留意,或者说他此刻只能感觉到:“好烫好烫好烫!” 他嘶声呼气,这份高温甚至已经穿越了桑陌设下的魔法屏障的隔阂,不至于伤害到他,但显然也让他哪哪都很不舒服。 他知道赤这是失控了。 正常时候的他是绝对不会忘记淼淼还在现场的,使用这种大范围的攻击必然也会波及到他。但现在的赤相比人类更像是一只正在横冲直撞的野兽,理智什么早已彻底没有,一心只有杀死桑陌夺回淼淼的念头。 “不自量力。”桑陌也有些恼了。本体身为植物的他最讨厌的就是火焰,哪怕赤现在的火焰还只能对他造成很轻的伤害,但讨厌的感觉却无法消除。再加上先前劫持淼淼的事,桑陌现在对赤的好感度简直跌破负数。 他目光暗沉,打定主意要给这小孩一个教训。 绿色的木系魔力在赤红火焰包围下拔高疯长,如同大树瞬间破土参天,以势不可挡之姿冲散了意图吞噬它的火焰巨浪。数道火焰旋风都被这树形魔力蛮横搅碎,木系和火系的魔力疯狂对撞,引起的余波一圈圈向外震荡,引得无数幻兽抬首向此处观望。 “吼!” ——这样大的动静,是有新的兽王要诞生了吗? 第16章 止戈 火光冲天,如同烈日爆炎,每一道火焰都裹挟着强烈的焚尽万物的意志。赤的身影隐没在火海中,飞速穿梭。 他速度极快,时不时突然出现在桑陌身边妄图给他沉重的一击,但都被瞬间出现的藤蔓拍击拦下。 桑陌打着打着也觉得奇怪,面前这少年论魔力远不及他,但一身诡异火焰却好像完全不受魔力限制,哪怕是他的力量被火焰沾上后也被极快击碎崩解。 但这还不足以对他构成什么威胁,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眸色微沉,抬起手,指尖轻点间肆虐的火焰再次被绿意盎然取代。藤蔓、树木乃至森林的幻影交替浮现——他要用自己庞大的魔力量来强行镇压眼前肆虐的火海! 轰! 魔力对撞之时,空气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天地都在颤抖。 赤发少年的身影从火海中显现,半跪在地靠一只手撑着身体,咳嗽一声向边上吐出一口血。他肤色不浅,此刻却面色苍白,显然是在交战中受了伤。然而受伤之后,他浑身的战意却越发高昂,抬起眼望着半浮在空中的绿发青年,疯狂的红眸中充满了不死不休的味道。 “倒是有点骨气。”绿发青年俯视着地上的人,淡淡开口。 他感觉得出来这个赤发少年身上的魔力只有五阶,但却能与他交手到现在。 放在平常,或许他还会起点惜才之心。 赤发少年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般,依旧一声不吭,只是远远看了眼一旁树上的孩童,目光执着得惊人。他从地上起身,随即身影再次消失。 “顽固不化。”桑陌轻叱一声,挥手放出大片绿色魔力。 轰!轰!轰!轰! 浓郁烟雾不断升腾,森林在这场战斗中遭受了严重的摧残,地表之上一道道裂缝蛛网似的蔓延。泥土与断裂的树干混杂在一起,表面都已化为毫无生机的焦炭。场面望去触目惊心。 淼淼的长发在余波引起的狂风中被吹得纷乱翻飞,偶尔遮挡住面颊又被努力拨开,他眨也不敢眨地看着眼前的战斗,明明这场战斗因他而起,可却不受他的想法停止,他被迫成为了这场战斗的旁观者。 不能再放任他们继续了,他焦急地想,不然迟早要有一方死亡这场战斗才能结束。 但他能够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二阶的魔法师,无论是赤还是桑陌都远比他强大。 他目光四处游移,忽的看见来时方向,在激烈交战中也岿然不动的一枚淡金色的茧。 那是……阿金? 巨虎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也唤起了淼淼在月牙湖畔的记忆。 影响比自己更高阶的存在,他做到过的,不是吗? 只是当时受他影响的都是幻兽,而赤却是人类。 不管了,他只能赌。 下了决心,淼淼的眼神立即变得坚定。没有丝毫保留,他将全身魔力全部集中到喉咙处。不,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更多的魔力! 顺着他强烈的意志牵引,原先已被全部抽走用以两人交战的空气中的魔力忽然静止了一瞬,随即疯了一般涌向孩童的身旁。 一个巨大的魔力旋涡凭空出现在了天上。 赤和桑陌正在释放的技能都中断一瞬:“?” 察觉到空中不寻常的动静,两人齐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首\/转身看向树梢上已经闭上眼的孩童。 在这先前一直被忽略的角落,小小的孩童正静默着,黑色的长发轻轻在背后扫动,玉白而精致的小脸嵌在发丝中,极美,又极端庄肃穆,让人无端想起壁画上阖眼休憩的神明。 神明在他们的注视中微微张开了口。 “嗡——!!!” 赤感觉到自己的脑子猛然刺痛。 像是突然间被极尖利的针刺穿了神经,他整个大脑都空白了一瞬,但很快的,那股刺痛感猛然退去,一股前所未有的静谧与安逸感像轻柔的云朵一般笼罩了他。 赤的神智还清醒着,眼睛能够注视到树上孩童的身影,耳朵听见了他悦耳的轻灵的哼唱声,他也能想起自己此刻还身处战场,与淼淼的某个爷爷打得不可开交,彼此间都满怀杀意,他知道现在自己不应该沉溺于他的歌声中,他应该继续汇聚魔力,继续攻击,继续战斗,直到杀死对方,将淼淼抢回自己身边为止……可无论他的意志如何波动如何挣扎,他落在地上的身体都一动不动。 他仿佛被那歌声锁定了,无论是战意还是愤怒狂暴的情绪,都在歌声的力量下被死死克制。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桑陌身上。 只是他比赤等阶高出许多,受到的影响效果也弱,现在依旧还能自由动作。 但他没有选择再继续攻击赤,而是回身望着淼淼,目光中满是震惊。 这是什么能力?先前淼淼并没有在他们面前使用过。 是他一直就有的能力吗? 他明明只是个二阶的魔法师啊? 桑陌感觉自己的淡定沉稳这一刻通通不见了。 要知道,对于以精神状态平稳着称的植物系幻兽而言,一般的精神系魔法对他们几乎都没有效果,更别提他阶位还高,之前都只有精灵族的大祭司还能对他造成一些影响了。 可淼淼却匪夷所思的做到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想法再震惊也无法传递给面前的孩童。淼淼闭着眼,心神已经陷入了曾经进过一次的白色空间中。 他此刻无知无觉,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状态。 明明是为了阻止赤和桑陌再打下去而唱的歌,可他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们的存在了。不仅如此,他仿佛整个人都回归了空白,身体都要在这白色空间中化为虚无。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对一切一无所知。 桑陌眼睁睁看着原先包裹着孩童的绿色魔力屏障忽然破碎散去,黑发孩童浑身剧烈一颤,面上浮现隐隐的痛苦,随即周身泛起一阵银白的柔和的光芒。 那光辉水波似的一圈一圈往外荡漾,每一次涤荡都让孩童的小脸更加苍白一分。 他忽然站起,一步一步,踩着风凌空而立。 高天之上,因为赤被定住而失控的流火正纷乱坠落,化作大片大片绚烂的火雨,触及的地面都化为枯黑焦土。他却恍然不觉那股滚烫的热度,闭眼垂首对着大地,莹白的面容隐没在光辉中,仿佛自己也要融入光里消失了。 赤抬头望着他,燃烧着火焰一般的瞳孔完全褪去了凶暴的戾色,一眨不眨地望着半空中被光芒包裹着的孩童。 淼淼。 他还在蛋中时就感受到的甜美的气息,像是光芒之于飞虫一般无尽地吸引着他。 他跪在地上,艰难地向高空探出手,好像想要遥遥地抱住那束光芒。 然而就在此刻,地面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残留的树木都止不住沙沙摇晃。甚至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响亮! “不好。” 桑陌面色一变。他和森林中植物的感应还没有切断,此时察觉到大批量的幻兽正在冲向这里。 但为什么?幻兽都有自己固定的领地,应当不会这样随意地大规模移动才对。 难道说?他忽的看了一眼天上的淼淼,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它们都是被淼淼吸引而来的? 这也太疯狂了。 “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桑陌在心中默默地想,手中动作不停,一挥手发出一道绿色灵力化为长长藤蔓,卷起地上的赤和远处的阿金,将一人一兽捆得严严实实。随后又快步到了淼淼身边,伸手强行突破了围绕在淼淼周身的银白流光,轻柔将小孩揽进怀里。 流光被突破后,双眼无神的淼淼似乎神智清醒了些。但也只是一些。 他睁着眼,视野里都是一片模糊的白光,只能隐约看到头顶上一点黑乎乎的影子。 感受到笼罩在周身的熟悉草木气息,他安心下来,低低嘟囔了一句:“桑爷爷。” “嗯。”桑陌抱着一个拉着两个,足下踏着绿色魔力高速奔跑,身影快得像一阵闪电。 他们必须在幻兽潮赶到前离开这里。 “回家……”他听见怀里的孩童声音轻轻地说。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随时都要陷入沉眠。 桑陌收了收手臂,把他绵软的身躯抱得更紧了一些。 “嗯,我们回家。” - “滴答,滴答。” 头和身体像是被切割成了分开的两半。 淼淼睁着眼,陷入一场清醒的幻觉。 身体无法控制,似乎已经丧失了感官,可大脑却痛得像有千万根针在接连不断戳刺。细细麻麻的疼,每一下都仿佛在拉扯神经,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 ——好痛,好黑暗,好孤独。 他几乎要在这痛苦中崩溃了。 黑暗之中,只有水声在滴滴答答地响。 “滴答,滴答。” 证明着他不是身处一片虚无中。 但过去太久,就连这细微的声音也像是某种虚无错乱的幻觉。 太过难熬时,他甚至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了,还是说他做错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才要受到这种惩罚。 忽然,厚重的大门被缓慢推开。 门太过沉重,摩擦过坚硬的地面时发出沙哑的嗡鸣。随即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向他奔来。 门开了吗?可是为什么依旧没有光明? 他茫茫然落在地上,被黑暗裹挟着自己的世界。 皮肤上忽然接触到一阵滚烫的热意。 是火焰吗?他要被烧死了吗?他终于可以结束这样的痛苦了吗? 然而一会儿之后,迟钝的皮肤与麻木的神经终于能感知到热意的形状。 他恍然大悟,是手啊。 是一双人类的充满热量的手,把他从冰冷的地表抱了起来。 “滴答,滴答。” 黑暗中,他又一次听到了水声。 但这一次,不是在角落。 水珠径直落在了他脸上。一滴,两滴,流进脖颈。 热热的,好温暖啊。他想。 …… “还没醒吗?都昏迷一天了。”刑越凌厉的眉毛蹙得死紧,在眉心压出一道暴躁的褶皱。 他目光左右来回,扫过门口坐着的神色自若的桑陌,又落到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却依旧固执地挪到床头的红发少年身上。 少年脚边还落着一只同样被捆得严实的大黑鸟,尖嘴和翅膀都被捆上了,只能艰难地在地上挪动。哪怕已经这样艰难了,依旧不忘抽搐着拿短短的爪子踹少年的脚。 刑越:“……” 他扭过头。简直蠢得没眼看。 昨天晚上,刑越带着大黑外出回来。本以为一开门就能得到宝贝小孙孙的亲热拥抱,没想到入目却是淼淼昏迷不醒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冷静尽失,已经藏在心中好几年没发作的暴虐杀意又一次占据了整个脑海。 无需思考,他毫不犹豫拔刀砍向了屋里那个气息陌生的存在。死神的刀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似乎只是眨了眨眼,漆黑的刀芒就已到达眼前。 赤冷淡的眼神依旧未变,仿佛被攻击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刑越这一刀太快,快到即使是他也来不及展开防御屏障。但他也没有退缩的意愿,红色鳞甲瞬间覆盖体表,想靠自身肉体强度硬扛。 他知道自己会重伤,但没关系。只要淼淼醒的时候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道极厚的碧绿屏障先一步出现在了赤的面前。 这道屏障的强度明显很高,厚重魔力如有实质,刀锋突破防御再斩到赤的身上时,仅仅是把人击飞出去撞到木屋的墙壁上。 刑越黑着脸猛然回头,怒气压抑不住看向出手阻拦的桑陌:“你什么意思?” 桑陌双手环抱在胸前,面色同样不好看,下巴向床的方向点了点:“淼淼是为了救他变成这样的。” 刑越要在这里把人杀了,回头怎么向小孩交代? 刑越用力地深呼吸,他看向墙角,赤正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连个淤青都没起。 刑越冷着脸:“我看他挺皮糙肉厚的,不杀掉,打一顿总行吧。” 桑陌点点头:“随你。” “只要你不怕事后淼淼生气。” 刑越:“……” 他用力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全部都给我讲一遍。” 第17章 醒来 “所以说,”刑越大马金刀岔腿坐着,旁边依次是淼淼的床、桑陌、大黑和最边上的赤,他掰了掰手腕,目光阴沉沉落在最后的红发少年身上,“是你跟踪又袭击了淼淼?” 赤坐在角落里,头颅微垂,之前和桑陌打架时那股不要命的气势已然不见。 被带回来又发现淼淼昏迷之后,这个奇怪的少年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不说话,不动作,也不反抗。任由他们教训。 但你要说他在反思?那看起来也不像。 他就好像一个班级里最突出的那个刺头,对旁人说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刑越最看不惯别人这副模样,烦躁地“啧”了一声,手指动了动,还是按捺住了。 不能打,至少不能现在打。 他可不想有任何破坏他和淼淼之间爷孙关系的意外,还是等淼淼醒过来再处理这小孩。 但他不动手,大黑却忍不住。 大黑一见到赤这头显眼的红头发,就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它先是震惊,随即愤怒,当初找不到人的黑历史它记了整整两年! 两年前就是这家伙偷袭淼淼,两年后又是他! 祸害不除,果然遗患无穷,大黑愤怒地啼鸣一声,从半空一个俯冲就要扑上去啄赤的眼睛。 赤肯站着不动让淼淼的爷爷揍,但不代表能忍一只乌漆嘛黑的鸟的挑衅。 他冷漠抬眼,几道火焰忽的凭空出现,精准烧掉了大黑最长的那簇尾巴毛。 黑鸟失去平衡,险些坠机,顿时发出凄厉的高声尖叫:“嘎——!!!” 它的尾巴! 刑越被刺耳又粗犷的鸟叫吵得耳朵痛,更别提淼淼还昏迷着躺在一边,害小孩做噩梦怎么办?当即眉毛一皱:“都给我停下。” 一人一鸟头也不回,打得激烈。 刑越没再开口。他冷着脸,从腕上空间手镯中取出两条银色绳子,右手抓住绳子顶端注入魔力,瞬间绳子仿佛触电一般一抖,随后以极快的频率震颤起来。 桑陌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原来这东西在你手上。” 月影公国那帮人这么多年真是白找了。 神器·缚龙绳。 刑越没答,两条绳子倏地伸长绕圈,转眼间将一人一鸟通通捆紧打结。 他重重一甩,砰砰两声,两团毛毛虫就被毫不留情丢到了屋里离床最遥远的角落。 眼不见心不烦。 大黑:“嘤。” 黑鸟试探性地放了放体内的魔力,不出意外完全被封住了。现在的它已经和普通的大鸟无异。 它泄气地“啪嗒”倒在地上。 物理断绝了打架能力后,两个家伙终于安分了下来,木屋里再次回归安静。 但是也没安分多久,很快,众人目光注视之中,赤开始一点一点向床头方向挪动。 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惹怒已经对他不满的刑越,表情淡定得好像天生没有情绪一般。因为被绳索封锁了魔力还捆住了手脚,他的挪动只能靠身体一点点蹭过去。但又觉得蹭过去太慢,后来干脆直接往地上一躺,毫无形象地滚着过去。直至到达淼淼床下,才终于坐好不动弹了。 看完全程的刑越和桑陌:“……”这小孩为什么跟变态一样。 之后的一夜中,赤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桑陌给他送食物过来也没有吃,只静静用一双红眸望着还在沉睡的淼淼。 刑越越看他越觉得古怪,按大黑的说法淼淼之前只和这小孩见过一面,还是这小孩主动找上的门,照理来说他们此前完全不认识,这个小孩为什么会对淼淼这样执着? 但赤在他们面前像个哑巴,刑越也没法从他嘴里撬出话。 大黑单只鸟在角落待的无聊,后来也挣扎着滚过来,继续蹬脚踢赤,但赤却不再搭理它。 他像是化作了一座凝固眺望的石雕,所有的目光只用来注视等待的人。 刑越在他身边经过几次,态度从起初敌意逐渐变成漠视,没有再用武器攻击他,但也基本无视了他的存在。桑陌倒反而忘记了先前还同他打过架的事情似的,笑眯眯地来问过他几次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赤都没有回话。 屋里怪异又沉寂的氛围一直持续着,直到第二天的午后,床上的人影忽然抽搐了一下。 非常轻微的抽搐,仿佛只是肌肉的本能反应,屋里三人一鸟却齐刷刷投去了目光。 刑越快步走近床边,放轻了声音连声呼唤道:“淼淼?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淼淼?” “唔……”小孩的眼皮抖了抖,似乎听到了呼唤,但还是醒不过来。 他眉头蹙紧,好像正陷在一场噩梦之中,额头脖颈都是冷汗。 刑越心都揪紧了。 “让开,我来。”桑陌把手足无措的刑越推到一边,自己握住了淼淼的一只手。温和的木系魔力顺着交接的地方源源不断涌入小孩的身体,绿莹莹的光芒很快笼罩了大半个床铺。 在众多魔力之中,能起到治愈效果的唯有木系和光系。在这之前桑陌也试图给淼淼治疗过,但小孩体内似乎有一道纯天然的屏障,让桑陌的魔力无法靠近。 可这一次,桑陌再用魔力进入他的身体时,那道屏障消失了! 这意味着淼淼很快就能醒来! 桑陌抑制住心头喜悦,稳住了心神为他继续输送魔力,经过他的探查,淼淼会昏迷一半原因是因为魔力耗尽,还有一半原因桑陌查不出来,但他知道这一定和歌声背后的能力有关。 大约过去了十多分钟,淼淼的眼皮颤了颤,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金灿灿的光落入那双懵懂的黑眸中,看得床边众人皆是心头一颤。 “淼淼?”刑越轻轻喊他。 黑眸中扩散的瞳孔渐渐聚焦,恢复了平日灵动的神采。 孩童侧了侧头,在床边看见了刑越和桑陌。 他们神色担忧,肩上都披着金黄的日光,看起来很温暖。 “爷爷,桑爷爷。”他虚弱地对两个爷爷露出一个微笑,动了动手臂,想从床上坐起来。 “躺着吧,好好休养。”桑陌把他按回床上,没好气地道,“一会儿没看住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还想着去外面上学呢,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淼淼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摇头。 “你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刑越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整天?淼淼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他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场不怎么愉快的梦,梦醒后就已经从森林回到了家中。 他不敢再乱来,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上,除了久睡后特有的晕眩飘忽感,其余疼痛的感觉确实没有,而且,因为又一次差点耗光了魔力,他修炼的瓶颈似乎还松动了一些……? 他小声道:“我感觉我要三阶了。” 桑陌抱臂站在一旁:“……” 桑陌:“???” 他几乎要气笑了,感情这一遭还让这小祖宗离出发去大陆又近了一步。 他冷冰冰的:“你的近身格斗能力太差劲了,那么近的距离下,刑老头的那一击不可能打歪。” 他有着森林植物做眼睛,完全知晓现场发生的事,自然也包括了淼淼的那次空大。 保护他性命的底牌、存储着十一阶魔力的一击,这样压倒性的力量,居然会因为被握住手腕打偏落到空地上? 桑陌无论回想几次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他们的战斗层次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淼淼被提起这个也有点尴尬,当时打空了他就觉得糟糕,得亏对面是没有想要伤害他意图的赤,但凡换一个对他有恶意的人类,他当时已经死了。 修炼上一直顺风顺水的他在这次实战上表现得可以说糟糕透顶。直接就暴露出了他当下存在的一个极大问题——一旦被高速近身,没反应过来放魔法,他就完全受对方掌控。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不敢面对桑陌的目光,他还是跟着桑陌学了两年的学生,他的失误丢的不仅是他的脸,也是桑陌的脸。 “对不起桑爷爷,是我修行得太急躁了。”淼淼道歉道。 一心只想着快速升到三阶,却忽略了魔力在实战上的运用,更忽略了基础的战斗技巧。 在现在或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一旦步入你死我活的交战,就会成为致命弱点。 感觉到小孩是在真心认错,桑陌神色微缓,嘴唇张开正要说些什么,一直沉默不响的赤却突然从他们身后挤上前来。 他身上还绑着那条银色的绳索,手脚都被束缚着,像是被套上了镣铐的野兽,然而浑身的野性却分毫不减,拦在淼淼面前,一双赤红的眼瞳死死瞪着桑陌,仿佛时刻都要扑上去撕咬:“不许骂淼淼。” 淼淼:“!!” 他小小“啊”了一声,慌乱地睁大了眼睛,赤怎么在这? 身上还绑着绳子,是被爷爷他们抓起来了吗? 怎么办,爷爷他们不会是想杀了他吧,他该怎么向爷爷他们求情? 另一边的桑陌:“。” 他目光危险地在红发少年身上滚了一圈,想要提醒他目前阶下囚的身份。 但话未出口,却听边上刑越也咳了一声,不是很赞同的说道:“淼淼才刚醒,不必急着现在说他。” 被人高马大的几人挡得影子都看不见的大黑此时也跳了一下,露出半个脑袋:“嘎嘎。” 臣附议。 桑陌:“………………………………” 好好好,敢情就他一个恶人是吧。 老树精头一次察觉这群家伙溺爱小孩的无度,淼淼近期修炼态度飘了这屋子里谁都逃不了锅。 他气呼呼哼了一声,走到一边自闭去了,两手一抱一副随你们便吧的表情。 淼淼趁机偷偷拽了拽前面赤的衣服,趁少年回头小声跟他说:“赤,桑爷爷没有在骂我,他人很好的,你快藏起来,别露面了。” 他生怕自己一个没留意赤就被自家两个爷爷处决。 赤低下头,看见小孩落在他衣物上的手。白白的,小小的一只,很可爱。和他整个人一样,很可爱。让人想起很多柔软的没有危害性的动物,但淼淼比它们更坚强许多。 淼淼想把赤拉到后面去,但力气不够,拉了一下没拉动,小孩犹豫了下,放开衣物,转而抓向了赤的手。 皮肤相触的一刹那,赤的身形猛然一僵。 淼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少年在发呆,急促地催他:“快呀。” 他晃着少年的手臂。 赤听着他太过急切反而像撒娇一般的声音,顿了顿,顺从地走到他身后去了。 淼淼把人藏进角落,用自己把赤和爷爷他们隔开了,这才觉得安心一些。 他抬起头,对着边上的刑越正色道:“爷爷,在我去学校之前,我想先跟着你学一段时间武技。” 刑越正从淼淼和赤的互动中评估着两人间的关系,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认同:“淼淼,你的体质并不适合魔武双修。” 他并不阻止小孩上进,但淼淼的身体太脆弱了,哪怕后来经过魔力的淬炼也只是达到普通人健康的水平,距离魔武者那种千锤百炼的坚实肉体差了得有十万八千里。强行学魔武者的武技只会对身体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而且,同时修行两种不同的体系会让你体内魔力混乱,修行速度降低。你既然在魔法一道上有天赋,就没必要折腾自己再多学一门不擅长的。” 淼淼摇了摇头,很有自知之明:“爷爷,我并不想魔武双修,也不打算成为魔武者。我只是想在学习武技的过程中锻炼自己的反应速度,我现在对危险的感知力还是太低了。” 赤走到他背后他才注意到,现在想想简直后怕。 要知道魔武者中可是有一种专门的职业分类叫刺客的,尤其擅长偷袭暗杀魔法师。他要是现在不把这份反应力练出来,以后说不定就会被别人坑了。 见他态度坚定,刑越也不再多说,眼神深处浮现隐隐的欣慰。 站在长辈的角度,他不想自家孩子太过努力受伤,但站在老师的角度,一个会自行努力弥补自身缺点的天才,无疑无比让人欣慰。 “好,我会把一些简单的武技教给你。”他说。 桑陌在一旁懒懒补充:“教武技前先教基本格斗术,他现在大概连同等级的魔法师肉搏都打不过。” “桑爷爷!”淼淼噌的一下小脸通红,他也没有这么菜吧? 其实他还是会很多魔法的,只是这次没来得及用罢了。 刑越安抚地拍了拍他,知道桑陌这是还带着气呢,就想找机会想阴阳怪气他们。 他目光落到小孩身后的赤上。 一件事情解决,也该到下一件事情了。 第18章 魄兽 “至于你……”刑越眯了眯眼,神色莫测看不出喜怒,“之前一天你都不肯开口说话,现在淼淼也醒了,你也该说说自己什么来历了吧。两年前拆我屋子门的人也是你吧。” 还有后续在碎片里放火焰试图攻击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刑越都还记得明明白白。 “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淼淼?你有什么意图?”他目光冰冷地盯着赤发的少年。 “不说清楚的话,哪怕淼淼护着你,今天你也必须死在这里。” 这家伙明摆是冲着淼淼来的。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哪怕淼淼会阻拦,刑越也不会放过这个潜在的威胁。他的人生指南就是斩草除根。 刚刚才轻松一些的氛围又变得寂静无声,屋内落针可闻。 好压抑,淼淼在这过度的安静中越发心神不宁,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偷偷转动去看斜后方的赤,但是不大幅度转动脑袋的情况下,他只能瞥见赤垂在身侧的手。就那样低低垂着,一点也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怎么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啊……? 淼淼都快替他急死了。 然而赤好像打定主意沉默到底,笔直立着,仿佛察觉不到刑越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一般。 木屋里的气氛一时十分凝滞。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刑越缓缓道。 他没再多言,伸手一抽,身侧一道漆黑弧光就忽然浮现。如同缓缓张开的弦月一般,从弧光中央绽开一道狭长弯曲的裂缝。 初极狭,随即缓缓向上下两端延伸,无数漆黑的阴影从张开的裂缝中涌了出来,空气一下子变得极度阴冷。随着那些阴影的涌出,空气中也仿佛有无数亡魂正在复苏,沙哑不清又絮絮的低语在众人耳畔模糊密集地响起,仿佛正蛊惑他们一同投入死寂的地狱。 身处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周围缠绕的亡魂最多也最疯狂,刑越面色却毫无波动。他有力的右手笔直伸出,全然无视裂缝上阴冷的气息,如同已经做过无数次那般猛然攥住漆黑弧光,一瞬间,漆黑光芒大涨! 沉眠的火山在爆裂中复苏了,窄窄黑光的体积在他手中猛然疯狂扩张。涌动着,涌动着,淹没了天,又淹没了地!叫所有人眼中只能见到呼啸的漆黑的阴影,好像要咆哮着吞食世界。可就在它逃脱束缚之前,那主宰着它的冷酷意志高高在上地降临,阴影在急速的膨胀后猛然凝固,随即强行回缩。一眨眼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定格成一柄巨大镰刀。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它给人的感觉只有大,巨大。 光是刀柄就已有一人之高,弯曲薄窄的刀锋更是将老人整个身形包裹起来。翻折间,雪亮的光芒顺着锋利的刀刃滑下,森冷杀意无声泄露,谁也不会怀疑它能轻易斩断接触到的一切。 浓重的黑色雾气顺着刀刃悄然蔓延,缭绕雾气间,持刀的老人站在原地不动如同降临的死神一般。 淼淼屏住了呼吸,眼神紧盯着漆黑的镰刀,从这柄刀上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 他感觉得出来,这柄看起来很干净的刀……杀过很多人。这把刀上面有浓郁的死亡的味道。 不行,不行,不行,刑越是认真的!赤再不说话的话,是真的会被杀死在这里! 眼看爷爷要动了,淼淼急得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猛然回头,一把抓住赤的手拽到身边,高声道:“爷爷,等等,等等,我来问他。” 老人身形微顿,持刀的手松了松。 淼淼趁此空隙急忙对着赤道:“赤!” 赤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看向淼淼。 淼淼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忧虑:“你真的不能说吗?” 他觉得赤对他没有恶意,他也想和赤成为朋友,但是赤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难道赤的身份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淼淼咬着唇,这是他在失落森林中八年遇见的第一个同龄人,他真的很希望赤能和他们好好相处。 赤注视着那张柔软的雪白的小脸。 第一次顺着标记的味道找到他时他就觉得了,淼淼看起来比他见到过的所有食物都要诱人、美味,以至于他一度想把他一口一口嚼烂了咽进肚子里,将他馨香的血肉永远收藏进自己的身体。 所以等了两年,好不容易再找到机会抓住他,第一步是扼住了他的脖子。 所有兽类都知道,狩猎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住猎物最脆弱的咽喉。 可他真的抓住了,却久久没能动作。 他感觉到了血液,带着鼓噪的生命气息,在被他握住的雪白脖颈里快速流淌。孩童急促的心跳变成脉搏,在他手掌心一下、一下地弹跳着。 他在害怕。 他恐惧着被他杀死。 这并不奇怪,所有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在死亡降临之前,生命都会因为恐惧而发出悲鸣,甚至丧失控制身体的能力。而赤从未因为猎物的恐惧和求饶心软过。 可那一刻,赤犹豫了。 猎物已经在他手中,他却犹豫了。 他想起了初见那天,小孩站在木屋里怯怯地和他说话的声音,柔和又动听。斜照的光芒落在他脸上,金灿灿的,像是流淌在雪地上的蜜糖。甜美得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 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最重要的鳞片送给了他。因为想听他说更多话。 可是来不及,很快的,他的家人回来了,赤打不过,被迫离开。 脱离了在小孩身旁那种令人晕眩的氛围后,饥饿和食欲又占了上风。孤独的两年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是当时咬下去就好了,当时吃掉他就好了。无论是力量,还是别的渴望,就都能满足了。 可再一次触碰到后,他近乎茫然地发现,那股晕眩感依旧影响着他。 伤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所有细胞都在战栗着,阻挡他进食的本能。 做不到。他居然做不到。 哪怕后来被淼淼抓住机会反过来要攻击他,他也生不起要伤害他的念头了。 赤回过神,对上淼淼关怀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的黑色,像是有绚烂星河垂落的夜晚。里面浮现着担忧,还有隐约的难过。那份难过骤然刺痛了赤的心脏。 他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他看着淼淼,似乎只是为了对他一个说话,向他解释自己的来历,“我在一个山洞里醒来,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周围也什么都没有,我很饿,抓了一些猎物吃,后来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去找你了。” 淼淼一愣:“我的存在?” 他知道阿金那些幻兽似乎对他有一些特别的感应,类似于人群中精准地认出某一个人。但像赤一样,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地方能感觉到他的方位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标记的作用,赤也有意隐瞒。 本能告诉他,淼淼不会高兴身上有一个别人留下的标记。 他望了望小孩的眉心,标记的气息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赤也不知道。 他缺失的记忆太多太多了,几乎就像一张白纸。而淼淼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色彩。 刑越手中死亡气息极重的镰刀依旧没有收起,刀尖垂落在地,发出阴森的寒光,他突然出声:“你不是人类。” 他说这话时很笃定,看着赤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怀疑。 人类对淼淼感知不到特别的气息,刑越溺爱自家小孙子,但从来没感受到桑陌说过的让他们情不自禁想靠近的引力。目前来看,那股奇异的吸引力只对幻兽生效。 但能化作人形的幻兽起码也有九阶,面前这小子虽然有几分本事,但明显不到那个阶级。 硬打的话,他连脚边的大黑都打不过。 赤沉默着。 安静间,一道声音却忽然道:“我大概知道他是什么。” 几人顿时齐刷刷抬头,望向出声的地方。 桑陌倚着墙站立,目光落在赤的身上:“天生就能化为人形的幻兽,擅长火焰,还具有极特殊的腐蚀,不,我想,那应该是吞噬的能力吧。曾经是大陆上幻兽中统治级别的王族,后来却不知为何飞速销声匿迹,整片大陆上再也找不出一只,就连附属的幻兽种族也集体消失,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你们的存在,只有非常古老的书籍中才有所提及。” “你是魄兽。”他说。 第19章 契约 “魄兽?” 淼淼对桑陌爷爷口中的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他已经跟着桑陌学习过大陆上常见的幻兽、灵兽和寻常动植物的种类,可魄兽并不在这些生物体系中间。 桑陌“嗯”了一声,紧盯着赤。他倚着墙斜斜立着,看起来十分散漫,但其实随时都能发出攻击。 他缓缓道:“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种族,最强盛的时期甚至要追溯到我诞生灵智之前,是万年前的幻兽之王,拥有独一无二天生就能化为人形的能力。但在我突破四阶之时,这个种族已经完全在大陆上消失了。” “我知晓它们的存在也是翻到过一本前人留下的古籍,记载了它们和其他一些古老种族的辉煌,但这些被评价为幻兽中的霸主们的种族集体消失得太突然,没在后世留下一点痕迹,所以当时的人都认为这只是一本幻想中的野史,是写书的人臆想出了这些强大的种族。” 桑陌的本体是一棵九千多岁的桑木,但这个九千多岁是从他四阶开了灵智时算起,实际上以植物自主吸纳天地魔力步入四阶的速度,他理当活了万年不止。 万年间,大陆发生过太多次战争,国家体系都变换了几十个,而遭到战争损毁最严重的,除去脆弱的生命,便是历史凝聚成的文明。 在如今的大陆上,最远能追溯到的也只有三千年左右的历史,更久远的都只留存在极个别的像桑陌这样活到了现在的存在的记忆里。 这也是现今大部分国家王室即便知晓桑陌的存在,却都不敢随意得罪他的原因之一。桑陌拥有的植物耳目太多,无数历史间发生过的隐秘都可能被他知晓,或许其中某一样就能成为颠覆他们王位的弱点。 他是一本活的历史书,也是洞察时间的智者。他们恐惧他,又需要他。好在桑陌也从不随意干涉人类之间的事,只是遥遥观望着。 养育淼淼算是他头一次主动愿意出世。 赤只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的神色很淡定,眸色非常冷静,哪怕是刑越和桑陌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撒谎的痕迹。 他说:“我醒来时,记忆里就什么都没有,只知道自己叫赤。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种族,也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能感觉到的只有淼淼的气息,所以我来找了他。” “你应该受过很重的伤。”桑陌说,“那本古籍提过,魄族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在受到致命伤害时,可以复生成刚刚诞生时的形态,但对应的,力量和记忆也会清零。除了灵魂本身不变,其他的一切都算得上是‘重生’。” 说到这里时他眸色愈深,据他所知,能用出“死而复生”技能的只有魄族中的成年个体,这个种族里能成年都得达到十阶以上,是什么样的存在能把这个开挂一样的种族的成年个体伤到致死? 还有,如果这一族其实没有灭绝,那这万年来的时间,他们都藏身在哪里?以桑陌遍布大陆的耳目,居然从未发觉。 但不论如何,赤的身份大家逐渐摸索出了一些。 刑越依旧觉得他不可信,他一皱眉,刚要说什么,赤却率先开口:“我不会伤害淼淼。” 他看向刑越,显然很清楚这屋子里谁是最终做决定的人。 两人目光遥遥相接,彼此眼中都能看出毫不遮掩的敌意。但是赤想要留下,他空白的记忆里毫无未来的方向,淼淼的存在是他如今唯一的锚点,停留在淼淼身边也能控制住他时不时躁动的情绪。 他需要淼淼。 赤率先低头:“我可以和淼淼签订契约。” 墙侧立着的桑陌忽的一挑眉。 契约是人类与幻兽间缔结伙伴关系的通用手段,建立后很难解除,一般要更换契约对象都只能等另一方死亡。 在契约期间,无论人类方还是幻兽方,都无法对另一方造成伤害,人类可以借用幻兽的技能,幻兽行动时也会消耗契约者的魔力。这就导致了一种情况,如果契约双方阶位相差很大,高阶幻兽将无法发挥自己的实力。因此,很少有幻兽愿意和弱于自己的人类签订契约。 赤的这个主动提议,足以体现出他的诚意。 桑陌看向刑越,老人眉目沉沉,却没有出声反驳,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魔武者和魔法师在达到三阶后能够契约第一只幻兽,至于后续能否继续契约更多幻兽,就取决于个人的天赋。魔武者一般都只契约一只幻兽伙伴,而脆皮的魔法师更需要幻兽的保护,能供给给它们的魔力量也更充足,最终契约数量通常在三只左右。 在此之前,他给淼淼准备的第一个契约对象其实是阿金,那只正被丢在后院里结茧稳固境界的白棘金眼巨虎。有十一阶的它陪同,他才能放心淼淼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前往学院。 但如果赤的真实身份真的是桑陌口中的古老种族的话,他后续的成长空间会非常大,甚至有问鼎十二阶的潜力,对淼淼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助力。 两人目前的阶位差距也没有阿金和淼淼之间相差得那么大,靠着淼淼特殊的庞大魔力加持,不会影响到赤自己能力的发挥。 最重要的是,赤现在还在成长期,契约后任何一方的进阶都会对另一方产生增益,这是已经达到十一阶、近百年很难再有所提升的阿金比不上的。 刑越思考了一会儿,看向淼淼问道:“淼淼,你想和他契约吗?” 淼淼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希望赤能留下来。 见到赤猛然望向他、似乎还带着异色的目光,淼淼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意外。 虽然赤和他的两次见面都不怎么“正常”,但他们姑且还算朋友吧? 赤都送了礼物给他了。 “好吧。”刑越尊重他的意见。 他后退一步,手中死神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动作间带着行云流水的从容,完全不担心巨大的刀刃会伤到自己似的。 身前,漆黑的裂缝再次迸开,镰刀破碎回星星点点的黑雾,被裂缝吸入其中。 而随着镰刀被收回,屋内寒意也飞快散去。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撤离,原先灰蒙蒙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大片热烈的阳光从窗户中落进。 老人的身影站回光里,白发上铺洒着柔和的金黄,没了黑雾包裹的他除了身形更加健壮外,看起来和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也没什么两样。 然而。 “好酷!”淼淼一双眼睛都要变成星星眼了。 刑越此前极少在他面前动手,哪怕有幻兽不怕死地要挑战他,他也会先把淼淼关回屋里,说场面太血腥不适合小孩子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武器呢。 这个行云流水的收刀动作,简直拉风到爆炸! 刑越听他评价却是莫名一顿,一旁的桑陌直接不给面子大笑出来了。 “好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刑老头,你说你干掉的那些人听到淼淼这句话会不会气得直接死而复生。” 刑越瞪他一眼,就他长嘴是吧,他还没和淼淼说自己身份的事呢。 淼淼其实没想那么多,或者说他根本没在听,他这会儿心思全放在庆幸保下赤这件事上了。爷爷们在说话的时候,他也偷偷举起垂在被子上的左手,悄悄对着赤比了一个小小的耶。 赤侧身看着他,酷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身上那种与世隔绝般的疏离感却悄无声息消散了一些。 他还被绳子捆着,动不了,只能侧了侧身子,用手背碰了碰小孩的手。 “啪。” 像是一个另类的击掌。 刑越瞪完桑陌,背过手冷哼一声:“小子,叫赤是吧,怎么契约还知道吗?” 赤点了点头。 虽然没了绝大多数记忆,但像睡觉、吃饭、修行还有契约这样的事情都早已成为了身体的本能,他纯天然就知道该怎样做。 他转过身,轻轻握住淼淼的手。 柔软的触感,和他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样,好像轻轻一捏就会折断,却像刀刃收归了鞘一般,让他产生奇妙的眷恋感。 “淼淼,相信我,放松心神,不要抵抗。”他低声道。 看见面前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唇角微扬,低下了头。 额头轻抵。 赤色的发丝如同飘飘扬扬的火焰,与冰凉的黑发相接。淼淼和赤靠得极近,直直对上了那双赤红的眼瞳。 说来也是奇怪,赤明明是个身体皮肤和魔力属性都无比炽热的人,外在表露却永远那样严酷冷淡。唯独在注视他时,赤终于不再遮掩,目光如同他的体温一般,滚烫得让淼淼哪怕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也本能感到一丝畏惧。 他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整个吞下去了。 “告诉我你的大名。”赤说。 在契约中,只有最初的名字被天地认可。 “江流璟。”淼淼轻声说。这是自己真正的父母给他起的名字,留在他的襁褓上。他与真正亲人的联系也只剩下这个名字。 他并不总用这个姓名,因为更喜欢做爷爷的淼淼,在他心里,认可的亲人也只有爷爷他们。可到了这种时候,又仿佛有种奇妙的联系不断提醒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或许还存在着一段他斩不断的关系。 “法神在上,日月为证。” 从赤的嘴唇中,古老的咒言缓缓吐出。他的目光凝视着淼淼,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淼淼已经领悟了自己要做什么。 与少年额头相抵的孩童跪坐在床铺上,神情坚定,柔和清澈的嗓音跟着响起:“法神在上,日月为证。 ” “万古誓言诸于我身,天地之限为契约之界,我赤,愿从此刻开始,将我的生命与江流璟共享,永不背叛,永不改变。” “万古誓言诸于我身,天地之限为契约之界,我江流璟,愿从此刻开始,将我的生命与赤共享,永不背叛,永不改变。” 刹那,狂风大作。 闪烁着光芒的法阵从两人身下浮现,一枚枚玄奥的符号旋转着接连亮起,当所有图案全部发光定型的一刻,淼淼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强大的魔力冲入了身体,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将他体内的经脉、骨骼……尽数洗练。 只是一转眼间,那道卡了他几个月的三阶屏障就被推平冲开,汹涌的魔力瞬间填补了每一处空隙,硬生生将他推到了三阶巅峰,隐隐约约都能触碰到四阶屏障的那道壁时才缓缓停下。 淼淼尚且来不及震惊,整个心神就都被拖拽着沉入到契约的缔结中去。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气息顺着涌动的魔力窜了进来,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和当初唱安抚歌曲一样,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空间之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火热的气息绵绵不断向上升腾。 木屋中,察觉到淼淼浑身魔力一滞又飞快飙升,刑越眉头一皱,看向桑陌:“怎么回事?” 他是彻头彻尾的独狼,没和幻兽缔结过契约,但也清楚初次缔结时应当不会对阶位产生影响,不然很多苦于瓶颈的人都要想方设法找幻兽结契了。 桑陌望着床头额头相抵的两个孩子,两人双目都已闭上,浩荡的魔力在周身之外形成肉眼可见的气场,让外人无法随意靠近。 绚丽的虹与焰色缠绕交织,从泾渭分明的两半渐渐变得不分彼此,融为一体。 他从胸腔中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中流露出无法隐藏的震撼。 “邢老头,你听过共生契约吗?” 共生契约?刑越没听说过,但从名字大概能判断出效果,皱眉问道:“是那种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跟着死亡的契约吗?” 桑陌点了点头,道:“这只是它其中一个特性。” “共生契约和魄兽不一样,它现在还存在着,也有不少人知道,但会用这种契约的人却寥寥无几。这个契约和现在常见的伴生契约不同,无论是人类还是幻兽,一生都只能缔结一次,一旦缔结哪怕死亡也无法解除,是真正的彻底绑定两个存在的契约。”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伴生契约中,人类和幻兽成长带给对方的收益取决于双方的契合度,绝大部分人类和幻兽的契合度都不超过30,达到50便已经是佼佼者,而共生契约相当于天生满100契合度的伴生契约,它能给缔结双方带来的好处会是伴生契约的好几倍。” 刑越对这个倒并不意外,生死绑定的契约,带来的好处自然也多。 然而桑陌却继续道:“这还只是一部分。” 刑越:“?” 他蹙起眉,“还有别的效果?” 桑陌点了点头,“共生契约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能让契约双方完全理解对方的心声,传递对方的想法,借由这种完全的双向理解,人类和幻兽可以获得一种比单纯借用对方技能更高级的合作方式,我们将它称之为,‘融合’。” “人类可以将幻兽化为自己的武器,幻兽也可以完全调用人类的魔力,双方合二为一,互相拱卫彼此。” “这个契约缔结的限制条件是什么。”刑越突然道。 这样强大的契约附带效果,哪怕是生死契约也一定会有人类和幻兽尝试缔结。 可桑陌居然说这已经快失传了。 桑陌看着床上的两个孩子,声音平静:“只有一点,完全的信任。” “契约缔结的过程中,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犹豫,不能掺杂任何利益的相关,必须是纯粹的想要和对方在一起,完全交付自己的生命。”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条件。 纯粹的喜爱。 因为双方都想和对方一直在一起,所以缔结契约。 可那些知晓了契约方式的人却一个都做不到。 桑陌忽的露出一个笑,他对着刑越散漫道:“这个契约条件其实很残忍你知道吗,共生契约相比伴生契约付出的代价更大,必须设置足够的好处才能吸引人去缔结,可偏偏也是因为知晓了这些好处,人和幻兽心中生出了贪欲,所以注定无法缔结成功。哪怕他们关系其实不错,契约也会认定他们之间不够纯粹。到了最后,真正能够缔结成功的,反而是淼淼这样一无所知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嗓音轻轻,“据说这个契约是曾经法神的使者带来的,你说,我们的法神大人,他给出这样的契约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那神明高高地端坐于九天之上,用目光注视着尘世间的悲欢离合时,他会想些什么呢? 他会觉得人类真是可笑的生物吗?明明嘴上说着爱,一举一动却还是受着利益牵掣? 刑越毫无动摇:“不必用人类的想法来揣测神。” 桑陌耸了耸肩。 他就知道这帮人都是法神毒唯。 他不再多话,只道:“这个契约大概还要缔结很久,你也不必一直在边上站着了。” 刑越留在这是为了警戒,但既然赤能够和淼淼顺利缔结共生契约,就证明了他的确没有撒谎,他确实没有任何想要伤害淼淼的念头。 只不过,桑陌看了一圈屋里。淼淼、大黑、刑越、他,现在又多了个赤。 他含笑对着刑越道:“这个家里的怪人,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啊。” 刑越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去了厨房。 等淼淼结束,肚子该饿了,他要赶紧准备好。 第20章 出门 翌日。 阳光熹微,森林中传来悠远的兽鸣,一圈一圈回绕在天地。 今日要进城,淼淼难得没有睡懒觉,一大早就醒来了,浑身精神奕奕。 见到边上比自己似乎醒得还要早一些、正安静等待着自己的赤,他脸上浮现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扑上去给自己的契约伙伴一个热情的拥抱:“早上好啊,赤。” 赤冷淡的眼神见到他时变得柔和,伸出手回应了这个拥抱,拍了拍淼淼的背,像个关心弟弟的兄长:“早上好,淼淼。” 契约达成后,淼淼和赤脑海中都有了一层莫名的精神联系,对方的气息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亲切,顺着这层精神联系,还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和思想,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这个感应也不会变弱。 比方现在,淼淼就能很感觉到赤很想靠近他,只是面上依旧像个哑巴,什么话也不说出来。 淼淼没有揭穿他,只是主动牵起高个子少年的手,带着人去餐桌吃早餐。刑越不在屋子里,只有一个桑陌闲闲地在桌边逗鸟,见两人来了,不禁出声取笑:“今早怎么起得来了?” 淼淼无语瞪他:“你明明知道!” 他已经突破三阶,达到爷爷说过的带他进城的要求了。恰好爷爷也要带他去魔法师协会完成资格认证,等认证完,他就要踏上去学院的旅途。 换言之,他和两位爷爷在森林里无忧无虑的生活即将结束了。 淼淼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放出一道魔力凝成火球,过去浅红的火球如今散发着温暖的橙红色,无论颜色还是内蕴的力量都比过去不知翻了几倍。 他自己都很惊讶:“三阶和二阶居然相差这么大。” 已经不简单是魔力量上的提升了,他现在能释放的魔法无论强度还是数量都完全跨越了一个阶级,最重要的是,达到三阶之后他可以实现对一阶基础魔法的瞬发了。 桑陌随手将掌心的一点碎米全部塞进大黑嘴中,顾不得黑鸟一股被噎到翻白眼的表情,淡淡笑道:“不然为什么你爷爷非要你专精魔法,只有专精才能最快提高升阶速度,你是全系魔力,比起别人单系的已经很拖累了,不然就以你那个魔力脉络数量,修炼速度大概够把那些故步自封的老头子们吓到瞪眼。” 淼淼并没感觉自己修炼有多慢,他从一阶突破二阶花了两个月,二阶突破三阶花了两年,不过其中其他外力因素也不少,灵食经年累月的喂养加上和赤的契约,如果真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突破,那确实还需要一段时间。 毕竟他要升级一阶,魔力量得达到同阶级魔法师的七倍才行。 想到这里他忽得转头看向跟着落座的赤,神情中很是好奇:“赤,你身上有变化吗?” 他都因为和赤结契而猛蹿一个等级了,赤身上不能一点变化都没有吧? 桑陌闻言,也撑着脸看过去。 对于魄兽这个现有信息很少的种族,他同样抱有极大的兴趣。 赤点了点头,道:“有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感觉我的记忆在跟你契约之后,好像开始恢复了。” 之前他所知的只有自己那点零星的本能知识,甚至连自己是哪个种族的都不记得了,但现在,他记起来了自己是魄兽,而且,是魄兽中极其特别的一只,他也有自己的族人,但族人们并不在失落森林中,甚至,并不在这片大陆上。 他眸色微深,除此之外,他还记起来了,他有一些必须要去杀掉的人。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但那些人大多都有势力傍身,他必须快速恢复重生前自己的力量,才能尽早完成他被赋予的任务。 “淼淼。”他忽的开口。 “嗯?”被叫了名字的孩童偏头看他。 却听到赤忽然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淼淼:“???” 他一脸雾水,不知道赤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赤却不再开口。 这些新记起来的事情,他目前还不打算告诉年幼的淼淼。 一方面淼淼只是个孩童,哪怕他是天才,在和那些经年累月的怪物对抗前也需要再成长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想给淼淼带来压力。 另一方面则是赤的私心,他希望淼淼能一直认识的是现在的他。是的,赤固执的认为,重生前的自己和现在的他并不是同一个。 淼淼只要认识现在的他就足够了。等他杀掉那些人后,就能彻底回到淼淼身边。 一旁的桑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青年那碧绿的透彻的目光仿佛已经洞察了他的小心思,让赤忍不住避开和他直接对视。 在他的记忆里,十一阶的高手明明在这片大陆上应当非常稀有才对,淼淼身边却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刑越,桑陌,现在又多了一个阿金。要知道不少国家都翻不出三个十一阶。 要是单论背景,大概没几个人能比淼淼的背景更强大了。 见小孩还在疑惑地看着自己,赤顿了一下,转移话题:“契约后我的力量能控制的更好了,应该不会像之前一样失控,未来我们可以尝试去用双人的组合技。” “组合技?”淼淼对这个说法有些迷惑,桑陌没教过他这个,他一直以为魔法只有单人的呢。 他看向桑陌,对方却转过头背对他,懒懒道:“等你上了学,那里的老师会教你的。” 淼淼:“……” 淼淼一脸无语,“你偷懒,我要告诉爷爷。” 桑陌挑了挑眉:“这个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换你爷爷来他也不会教。” 淼淼不解:“为什么?” 桑陌呵地一声笑了:“当然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和其他人合作过啊。” 他是因为几千年都在原地扎根不移动,也根本不需要和其他人打架,而刑越么……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独狼主义了。别说和活人合作用组合技了,在他杀红眼时敢冒头的,但凡会喘气都得被他顺手宰了。死神横行霸道百年,连只契约兽都没签过,可以说把寡王精神发挥到了极点。 桑陌懒洋洋的:“不过组合技这种东西对大多数魔法师还是必学的,不仅有双人组合技,还有几十上百人的大规模团队合作魔法呢,人家打仗时你们这些脆皮法师都得待后排,一个人的力量可不顶什么用,靠的都是团队魔法。这个你们学院里那些老师肯定会教的,你也不必现在急。” 淼淼哦了一声:“好吧。” 他向来都是说放下就放下,完全不纠结,很快就抛开事情放在脑后,开始低头和赤一起大口扒饭了。 等他们吃完早饭,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来接他们了。 刑越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辆木头马车。简单的外表遮掩下,内部却是极其舒适的全套配置。无论是柔软的兽皮坐垫、堆满角落的羽绒抱枕,还是满满的装满灵食瓜果的小柜、用来解闷的书籍玩具,皆是一应俱全。 若有人细细观察,还会发现马车的底盘极其奢侈地用四枚风系晶石刻画了一个悬浮法阵,确保马车行驶过程中毫无颠簸。 “上车吧,我们马上出发。”刑越对淼淼和赤说道。 “大黑不去吗?”淼淼眨巴了下眼,平常聒噪的鸟儿今日没有跟着飞出来。 刑越摇头:“它留下看家。” 边说着话,他边取出了一枚漆黑的金属面具戴在脸上,将鼻梁以上面容尽数遮挡。 淼淼注意到,爷爷今天身上穿的也和平时不一样,是一件古朴厚重的宽大黑袍,袖口领口都用金线勾勒着繁复细密的纹路,胸膛的位置别着一枚黄金六角徽章,闪耀的光泽如同液体一般在上面缓缓流淌。 配上他新戴的面具,显得整个人气质格外神秘。 虽然刑越没有明说过,但淼淼知道,爷爷似乎在躲什么人。明明他已经这样强大了,但居然还有让他也不得不收敛锋芒的敌人。 什么时候他能帮上忙就好了。 淼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对爷爷道:“爷爷今天穿得很帅哦!” 比起平时随便披件破烂袍子就出门的做法,今天刑越明显上了心思。 刑越摸了摸他的头:“你和赤先上车吧,我还有点事跟你桑爷爷交代。” 淼淼点头,还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被赤抓住手带到马车前方。 驾车的是一匹黑马,身上除了拉车的缰绳外没有其他束缚着它的绳索,它十分安逸的立在空地,不曾逃逸,淼淼和赤走近后,那马就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看他们。不知是否是淼淼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匹马和阿金他们一样,是有智慧的。 是幻兽吗?淼淼心想。 倏地,马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强健有力的四蹄向前挪动一步,离得淼淼只有一寸距离,低下头,张开嘴,马上要啃上小孩柔软的长头发。 淼淼本能地后退一步,反手张开一道水盾防御,却见那马的大嘴在距离他头顶还有一点的位置停下,对着那道碧蓝的水盾喷了个气。 淼淼:“?” 油饼是不是。 他又退的更远了一点,无语地和它对视,黑马已经慢悠悠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低垂望向他的兽眼里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 演都不演一下了。 淼淼一个早上连续遭到桑陌和一匹性格神似桑陌的马的制裁,这会儿心中的省略号都足以打满一个屏幕。清楚这种性格的家伙越理他们越来劲,他果断路过黑马上了车。 哒哒。黑马前蹄在地上踩了踩,似乎对小孩不理它了这件事还有点遗憾。 赤跟在淼淼身后上车,进去前淡淡看了黑马一眼,眼神中带上几分警告。 黑马原先并不理他,好整以暇地踱着步。 然而忽的,它身上像是砸下来一块千斤重的石头。重重当头一砸,黑马一个趔趄差点当场跪倒。 马脸上笑意顿时一僵,疑惑又不敢置信地回头。 不,这不是石头,这是威压,来自更高等级血脉的威压! 那个小孩,是幻兽?! 但赤已经掀开帘子进去了。黑马无法再看见他。 等刑越也上车之后,他们就正式出发。马车慢悠悠行驶在林间的小路上,淼淼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有些疑惑:“以前有这条路吗?” 这路像是突然出现的,与两旁森林纯天然的原始风格格格不入。 刑越摇头:“没有。” 他又道:“这是你桑爷爷知道你要出去,连夜造的。” “桑爷爷?”淼淼的眼睛睁大了。 桑陌一大早还故意逗他玩,没想到背地里却在帮忙做这种事。 刑越“呵”了一声,模样都带上几分沧桑,说:“是啊,一开始我打算的是直接带着你俩过去,那样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赶到,你桑爷爷说不行,时间太久你会不舒服,让我去准备了马车。有了车,又说不行,吃的喝的太少了,你们两个小孩子会无聊,要我去搜罗一圈东西。有了东西,又嫌车里摆放的不好看,怕我耽误你们以后审美发展,非要我加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装饰品。” 他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痛苦神色。自以为养了几年小孩已经算亲和不少了,结果被桑陌指指点点一通,竟有种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糙汉的感觉。 折腾到后来,刑越已经看到桑陌发话都有几分害怕,好在桑陌看了他一眼后,只兀自上前给车里又添加了几个更舒服的阵法,随后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刑越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桑陌看似在休息的那段时间,实则是在发散精神力控制森林中的植物,让它们合力在偌大的森林里一夜造出了一条路。 在无数幻兽的领地中强行开出一条路,这样短的时间,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淼淼小小惊叹了一声,愧疚了一下早上自己对桑爷爷凶巴巴的态度。 但回想起桑陌那总是格外欠揍的说话方式,又静了一秒,觉得还是一码归一码。 他说:“我想去城里给大家带点礼物。” 就像爷爷每次回来也给他带礼物一样,有一种远行之人依旧牵挂着自己的感觉。 刑越自然不会拒绝他这点小要求:“随你。” 对他们的阅历而言,这世界上早已没有什么收到会惊喜的宝贝,但淼淼送的礼物是不一样的。 淼淼心里还在暗自盘算,他没有自己的小金库,在森林里根本没有要用钱的地方,两位爷爷之前也就没有给他,这次出门只能用爷爷的钱。但之后要独立出门了,他必须找到快速赚钱的办法。 一想到自己以后能豪气的一挥手,唰的送出去一座礼物山,震惊两个爷爷的场面,淼淼嘴角都忍不住高高扬起。 想想都觉得很酷.jpg 赤坐在他手边,脑海中契约的烙印里源源不断传来孩童纯真而澄澈的情绪。 温暖,没有一丝阴霾,他的话语、思想、存在,都如同穹顶高悬的太阳,普照着他所关爱的众生。 赤明明知道,这样的柔软步入大陆只会成为淼淼受到伤害的来源。 他越是善意,越多得是人想要抢夺他的生存资源。可赤却无法开口对淼淼说一句你必须改变的话。 他又看了眼刑越,虽不清楚这个老人在外的真实身份,但显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既然他和另外那个男人都没有开口,赤现在的身份也不该多言。 无论如何,淼淼已经是他的契约对象,他会尽力保护好他。 “到了!”耳畔传来孩童欢欣的呼喊。 赤抬起头,从掀开的帘子下方望见一道巍峨坚固的灰色城墙。沉默,肃穆,古老得似乎饱饮千百年雨雪风霜。 艾伦斯特,到了。 第21章 进城 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艾伦斯特的面积实在是小的可怜,甚至比不上失落森林大。 它过去是月影公国中的战争堡垒,不知为何在百年前选择了分裂,后续一直受到月影公国的持续制裁。 国家本身由一座中心城市和十余座卫星城市组成。与大多数国家不同的是,艾伦斯特并非卫星城市拱卫中心城市的分布格局,而是如同一把出鞘的匕首,中心城市赫然位于匕首的尖端,其余的卫星城市反而被守护在中心城市之后的腹地。 这也与这个国家独特的思想理念相适应,他们信奉由最强者掌控权力,拥有这个国家最上等最富有的一切,相对的,国王也必须扛起守卫国家的职责。 “艾伦斯特的王位是轮换选举制,每隔三年便会进行一次武斗大选,而每一次新王上位,国家的各种制度也会跟着修改。”马车行驶之余,刑越也为两个小孩讲解着艾伦斯特的一些历史,“现任的王是去年年底新上任的,名为埃斯蒂斯·基尔特,他推崇开放,认为艾伦斯特现有的人口特别是高阶魔武者、魔法师的数量太少,制约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发展,所以提出了只要能认证三阶及以上的资质,就能获得在艾伦斯特任一城市永久居住证的政策。” “我们这次来,一方面是给你做三阶魔法测试,另一方面就是要拿到一个官方公证过的身份证明,作为你的入学申请材料。” 爷爷将马车窗户处的布帘拉开一角,这小小的动作仿佛解除了什么魔法,喧嚣的人声和烟火气刹那间顺着敞开的窗户流了进来。 相比四年前的冰冷荒寂,可以说完全变了个模样。 淼淼好奇地顺着空隙望过去,只见城市的街道上到处都插着色彩各异的旗子,但又不是无序混乱的,仔细一看的话,就会发现每一种颜色的旗子都构成了一条长长的线,顺着蔓延向某一个方向。 “这是指路旗,跟着它们走就能到达城市中工会的位置。” 刑越把布帘拉开得更大一些,好让淼淼和赤看清旗子上的颜色和图案。 他一个一个指过去,“红的刀剑图案的旗子代表佣兵联盟,在那里认证过身份和等级后就能去接取发布的公开任务,很多学校也会派遣学生接取任务以作为他们的学年考核,蓝的六芒星图案的旗子代表魔武者协会,紫的八芒星图案代表魔法师协会,我们等下就是去那里。” 淼淼指了指边上的一个黄旗子,迎风飘扬的旗面上印着一个锋锐的锤子图案,他好奇道:“这个是什么?手工艺人协会吗?” 刑越摇了摇头:“不,这是炼金术师工会。” 他指了指边上另一面绿的三角标旗子,道,“这个才是手工艺人协会,绝大部分不涉及魔力的职业都在这里进行资格认证。” 淼淼点了点头,目光在黄色旗子上逗留许久。 他听桑陌说过,炼金术师是大陆所有职业中最烧钱但也最赚钱的,特别是顶级的炼金术师,一件作品出来都是有价无市。比如刑越神器级别的“永恒祝祷”空间手镯,在拍卖会上曾被拍出十七亿金币的天价,但不知怎的,那位炼金术师最终并未接受这笔足以充当一个小国国库的金钱,而是把它交易给了刑越。 他转头对赤道:“赤,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赤摇了下头:“现在还没有。” “现在?” “嗯。之后的话,我可能会去兽人协会看看。”赤说。 兽人协会是很特殊的协会,是专门为能够化作人形的高等幻兽们成立的,据点数量很少,只在真正的大城市有。 赤想去那里找一些东西。但这些具体的他还不准备告诉淼淼,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道,“今天我会一直陪着你。” 淼淼闻言很开心:“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买给大家的礼物。”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赤和爷爷们的关系还比较僵硬,淼淼希望能用一些办法让他们和睦相处。 唔,虽然感觉非常困难就是了。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听声音正好在他们马车前进的方向。淼淼只感觉到车身剧烈一抖,仿佛撞在了什么东西之上,随即马车就在强烈的前倾感中猛然停下。 与此同时,刺耳的尖叫声和奔跑声此起彼伏地在车外爆发,原先还平静的街道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极大的混乱,惨叫声中还有人在不断高声呼喊着卫兵。但回应他们的却是更加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 什么情况? 淼淼想靠近窗边,又被刑越拉了回来。 “别出去。“刑越说,自己却是站起了身,要从马车上下去。 他掀开帘子的瞬间,淼淼看见了非常刺眼的光辉,但不是在陆地,而是在高高的天上。 那是极其绚烂的青与红,如同两条光带一般快速交织又分开,时不时迅速地膨胀,刺目的色彩如同即将毁灭的太阳,相撞之时剧烈的魔力震荡呼啸着传播开来。 居然是有人在空中交战?! 来不及多看一眼,重新落下的车帘将光芒尽数遮挡。 少了个人的车厢更加空旷安静,昏暗涌动,只有外头嘈杂的声音无比清晰。 淼淼在车里等待,双手叠起,“赤,爷爷不会有事吧?” 短暂的时间因为坐立不安的情绪变得格外漫长。赤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沉凝的目光落在车顶的方向,“不会。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忽的,他站起身,浑身气势汹涌外放,右掌对着车壁重重一拍,一圈赤红的防御光罩猛然扩张至整辆马车! 同一瞬间,“咚!!!” 马车猛烈地晃了晃,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整个下陷进地里几分。 淼淼脸色一变,从传递过来的震荡感中判断出,要是没有赤的防御和马车上桑陌提前设下的阵法,这一砸会将马车整个砸穿。 届时,里头的人自然也无法活命。 赤的脸色变得很冰冷,“是石头。” 但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附加了魔力的流星火雨。 他皱起眉,不知道提前下车的刑越在做什么,怎么会放任这样的东西砸过来。 之后赤一直没有撤掉防护,咚咚声又响起几次,但都没能突破,只是马车不断往地里下嵌,几乎半个轮子都嵌入碎石之间。 又过了两三分钟,马车忽然被整个往上一抬,重重落到了地面。 帘子再次掀开,刑越走了进来。 老人此刻面色也不是很好看,对两个小孩道:“我去前面看了一圈,路已经全部崩塌了,过不去,得换条道走。” 他眼神有些冰冷,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会很麻烦,他早已出手把随地打架的那两个魔法师处决掉了。 他们这一打,自己是痛快,却不知道要波及多少人。 平时他还能视而不见,今天淼淼在这里,刑越一丝一毫的意外都不想看见。 淼淼点了点头,目光快速扫视刑越全身,所幸爷爷出去一趟身上只是沾染了些许灰尘,并没有受伤。 “去协会不急的,不行我们可以换一天来。”他说。 刑越对他笑了笑,却是道:“没事,只是主干道塌陷了,还有其他路能过去。很快就会有人来维持秩序和修补路面,不用担心。” 他又出去一次,似乎是和黑马交代了什么,很快马车就重新调转方向,向来时的路跑去。 期间周围的道路依旧在不断坍塌,普通的马车连一步都无法行走,不过他们这个有着特殊法阵加持,整辆车都被风魔力轻轻抬了起来,并不受地面破损的阻碍。淼淼担心晶石力量会耗尽,还用自己的魔力补充进去一些。 马车移动时,周围还在不断响起爆炸声,砰,砰,砰,砰,像是有无数鬼神正踩着大鼓起舞,每一次落下的鼓点都带走鲜活的生命。 有来不及逃走的人试图向马车中的人呼喊求救,但黑马早已轻盈一跃而过,将所有声响都抛在脑后。 如果淼淼在外头观察它的走位,就会发现黑马正以一种离谱的预判能力完美避开了所有下坠的流星火石,甚至还有余力保持着行驶的速度不快不慢,不至于让车里的人感到颠簸。 等到爆炸声和求救声都变得微弱,驾车的黑马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在了一处路边。 似乎是到了安全的地方。 刑越又要下车查看,这一次淼淼忙不迭也跟着要出去。刑越无奈回头看他一眼:“你下来做什么?外头还乱着,乖乖待在车里。” 淼淼摇头,十分坚决:“我不。” 待在车里无能为力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与其被这样保护着,他宁可走出去追寻真相。 他冲刑越露出一个笑,抓起赤的一只手对着刑越挥了挥,“爷爷,你不用担心,我还有赤呢。” 赤跟在淼淼身边,点了点头。 刑越心知淼淼下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叹了口气:“好吧,但必须待在我边上,不许乱走。” 他们从车里出来,方才还整洁明亮的大街已经有数百米长度都化为一片废墟,腾起的灰尘如同厚重的雾气一般飘扬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淼淼一个不慎吸入了一些,险些咳得死去活来。赤无奈地把他又往自己方向拉了拉,用手捂住了他的鼻子。 淼淼边“咳咳咳”边抬起眼,观察着周围。 事故发生的突然,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逃出来的行人也不远不近地逗留在路边,正仰头观望着半空中发生的交战。 为了维护秩序,艾伦斯特城中是明令禁止魔法师魔武者在公众场合打架的,耐不住总有人路遇仇敌,三言两语拔刀相向。平日里小规模的打斗其实很常见,但今天的明显闹大了。 “谁在打架?” “不知道啊。卫兵呢?怎么还不来?这里可是很接近主城中心了啊,再打过去都要到国王宫殿了吧。” 淼淼抬起头,看见天穹之上极明亮的青色光辉汇聚成一团,如同游鱼骤然化为惊龙飞速占据了大半天空,又俯首朝着另一方疾冲而去。 很华丽的一击,但淼淼却面色骤变。 他反应很快,抬手张开防御罩。但更多人却没有这个预判意识,还傻乎乎站在原地,惊叹着风龙的美丽。直到看见周围崩塌的众多建筑物的废墟碎片忽然被风龙一道卷起,他们才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恐地向远处奔逃。 可已经来不及。 龙行之处,狂风呼啸而起,废墟石块纷纷骤雨一般向外激射,攻击力不比先前火雨,波及范围却还要广得多。别说他们现在所处位置,就连更远的地方都同样被石头覆盖。 只一刹那,惊呼就变为了凄厉的惨嚎。 声音刺耳,淼淼垂下眼睛。 周围不少有魔力的人察觉到不对后也选择了和他一样的做法,一道道色彩各异的圆形屏障像是怪异的伞猛然亮起,隔绝开魔法师和普通人的世界。 等到这突如其来的石雨过去,烟尘退散,先前还能悠然观战的人群早已乱作一团,满地都是狼藉的鲜血和受伤的路人。哀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淼淼看到大多数人只是手臂或者一些不影响行动的身体部位受伤,但也有几个倒霉蛋似乎被击穿了内脏,现在已经整个人翻倒在地,身躯下面流出大滩大滩鲜红的血。伤势严重到这个地步的话,得不到治疗很快就会死吧。 “好混乱。”他看着眼前的一幕,轻声说。 刑越苍老的身躯站在他身后,面色丝毫不因面前的惨状有所改变,说:“是啊。” 但是,“这就是大陆。” 弱肉强食的、随时都可能被其他存在捕猎的大陆。 哪怕他只想安分守己地做个普通人,一辈子不争不抢做自己的事,也会因为只是路过就被波及而死。 淼淼问道:“这座城市没有自己的管理者吗?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卫兵?” 刑越点了点头:“当然有。”不然他过去那些年伪装都在躲些什么。 “但普通的卫兵解决不了这事,他们之所以行动这么慢,应当是在向国王报告申请调用更强的军队。” 淼淼明白了。他看向天空,上方的战斗已经白热化,打得完全你死我活,也不知道是什么阶位的魔法师在战斗。 要阻止他们,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事。不知道什么样的部队才能做到这一点。 突然,震耳欲聋的地鸣声从背后传来。淼淼险些摔倒,以为又是哪里爆发了一场战斗,却听见有人发出高昂的声音:“黑甲军!” 群声顿时哗然。 淼淼三人闻声都向后方望过去,只见远远地,大片的灰尘扬起,庞大的影子好像一条巨蛇般快速朝着这个方向接近。 道路上还有些能动的受伤行人,此时一个个都惊慌失措的让到路边。而另一些倒地不起的人却是刹那面白如纸,眼神中无法自控地泛起恐惧。 那巨蛇越来越近,渐渐已能看清身影。是一支大约百人的骑兵,黑色重铠包裹全身,头上也被头盔罩着,只露出眼睛和呼吸用的缝隙。左手横一把三米多长的骑士枪,右手抄一把一人多高的重盾,一往无前的气势令人望而却步。 他们胯下是一只只同样被重铠覆盖的巨兽,看形状有点像是蜥蜴,却比蜥蜴大出了太多,最小的都有三米之长,为首那只更是已经达到了可怕的五米。腿部不长,移动速度却极快,跑动间卷起滚滚黄沙。尾端一个巨大的刺球随着奔跑不断甩动,在地面上击打出一个个凹陷的坑洞,显然是它们用来攻击的主要武器。 重骑兵,即使在众多兵团兵系中,也无疑具有统治性力量的一种。每一名重骑兵的培养和打造,都起码花费上万枚金币。 可以想象,这样一支气势骇人的骑兵队伍一旦冲锋起来,加上自身的魔力和重量,造成的伤害将有多么恐怖。 而此刻他们正高速向前奔袭,全然无视了路面横倒的行人。 救援? 不,他们并不因此而来。 弱者生死与否他们全不在意,唯有抵达战场才是他们的目的。 仍然留在路面的人一个个面露绝望,似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谁都知道,黑甲军拥有执法豁免权,对所有妨碍公务的人都有格杀勿论的权力。 淼淼神情微动,但手指刚刚抬起,又止住了动作。 不可以。 爷爷还在身边,他贸然出手会吸引那些人对他们的注意。 他手指蜷了蜷,还是选择站回原地。 近了,越来越近了,为首的蜥蜴骑士已经路过淼淼三人身边,卷起的狂风比起天上的风龙也不遑多让,沉重的铁蹄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践踏在最前方那个断了双腿的男人身上,没有人会怀疑,只要那铁蹄落下,地上就会多出一滩腥臭的血浆。 然而,“住手!” 一声清脆的娇喝声突兀从上空响起。 路边所有人都抬头震惊望去,想看是谁这么不要命。 却见金光万丈间,一道身影骤然从半空跃下。 她落在路中央,与此同时倒地不起的人面前也猛然隆起一道巨大的厚重的土墙,正正好拦住了落下的兽蹄! 啪!第一道土墙在岩浆蜥蜴的践踏下轰然破碎,少女一咬牙,又是接连三道土墙连续生出,终于抵消了蜥蜴前冲的势头。 随着首领蜥蜴的止步,为了避免后面的人撞上来误伤同伴,其余黑甲军们也被迫跟着减速停下。甲胄碰撞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蜥蜴们沉重的喘气声。 淼淼目光落到为首的骑兵队长身上,哪怕被面具遮掩着面容,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低沉到极致的气压。 “什么人?”他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阻拦黑甲军执行任务,在艾伦斯特可是死罪。识相点就快点滚。” 第22章 瑶曦 数百人的大街上,居然安静得能让人听见”滚“字的回音。 骑兵队长冰冷的言语光是听着都令人胆寒,周围的人若不是怕惊扰了此刻肃穆的氛围,都想立刻找机会逃走了。 然而破碎的土墙后露出半边身影的少女却是凌然不惧,她甚至跺了跺脚,挑衅般在脚下又生出一道土墙,瞬间就将自己升高到四米多高的地方,硬是做到了平视甚至俯视骑兵队长。 “我什么人?我是你姑奶奶!”少女冷哼一声,用力一甩自己灿烂的满头金发。 这时大家才发现她手里还举着把洋气的小花伞,尖尖的伞尖点着土墙顶端,隐隐有魔力在其上汇聚,这竟然是她的魔杖? 淼淼小小“嘶”了一声,意识到这女孩大概会很乱来。 果不其然,她面对着冷酷的骑兵队长,表现得却比对方还要愤怒,指着人家鼻子气势汹汹骂道:“草菅人命,你们这样子也配称为一支军队?是谁交的钱养的你们?这么大两只眼睛长在这里连避让一下也不会? ” 没人想到她能勇到这个地步。 一时间,大街安静得近乎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在骑兵队长脸上徘徊,幸灾乐祸想要看他被这样当众骂后会有什么反应,但大多数人都确信他会立即动手,甚至不少人都有些怜悯地心想,哎,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可惜太冲动了些,也不知道是哪家养的。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明显被骂得有些情绪不稳的骑兵队长在连续两个深呼吸后,居然硬生生忍住了怒气。 他看着那个指着自己鼻子的伞尖上镌刻的月息花徽章,几乎在短短几瞬把平生高兴的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强迫使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这位……月息家族的小姐。” 他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正在执行公务,要避让也是他们避让我们,既然他们不躲开,那我们就有踩过去的权力。” “权力归权力,人性是人性,我就问你,你的所作所为像个人吗?”金发少女冷哼一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从土墙上一跃而下,来到那个险些就被踩死的男人身边,关切道,“你没事吧?” 地上的男人:“……” 他没事,只是快逝了。 男人嘴角露出一个安详的微笑,猩红的血液溢出流下,一言不发昏了过去。 少女“诶”了一声惊慌上前扶起他。 淼淼小声问爷爷:“她是贵族吗?” 他听到了骑兵队长说的那个“月息家族”,虽然不认识,但似乎是一方势力,让骑兵队长忌惮着不敢动手。 刑越点点头:“是,一个很有名且护短的贵族家族,但不是艾伦斯特的。” 他在周围的人群中扫了眼,并未发现什么隐藏的特别强大的气息,看来这个贵族小姐出门并没有带上保镖。 什么底牌都没带居然还敢贸然出头,真不知道该夸她勇敢还是说莽。 而这不知名的贵族小姐试探完了伤者的状况,判断出必须紧急送医后,立即高声喊道:“有没有人愿意帮我送他们去医院的。” 现场一片沉寂。 女孩显然没想到在场将近百路人,居然连一个肯站出来的都没有,脸上顿时浮现起一种难堪夹杂愤怒的神色。 骑兵队长发出一声冷冰冰的嗤笑,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局面。 在场这些人但凡有敢和他们对抗的勇气,也不至于一见到他们就惊慌往两旁避让了,这位年轻的贵族女孩还是缺少了一点对人性的洞察力。 但她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 金发少女目光四处逡巡,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她很快在人群之外锁定了带着马车的爷孙三人组,眼神猛然一亮,轻盈一跃就落到了他们前方。 急切道:“你们的马车,可以借给我吗,我可以支付报酬。” 淼淼察觉到黑甲军们齐刷刷扫过来的目光,心头一紧。 他还记得爷爷在躲藏呢,这也太引人注意了。 他上前一步,刚想要出声拒绝,却听得老人沙沙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可以。” “?”淼淼困惑回头。 士兵们注视向刑越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寒。 然而下一刻,老人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一百枚金币,一小时。” 路人和士兵们:“……” 坐地起价啊,一枚金币都够普通人家庭生活一个月了。 他们脸上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就连士兵们眼中也带上了明显的轻蔑。原先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原来是个贪财到命都不要的高利贷贩子。 少女脸上也因为怒气变得通红,显然她并非对物价一无所知的人,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明知被坑了笔大的也只能怒气冲冲道:“可以。” 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个皮革袋子,一摇晃就传出清脆的乒铃哐啷金属碰撞声响,听得不少人眼都直了。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要是自己家的马车此刻也在这就好了,这样一百金币就是属于他们的了。 她随手将装着金币的皮袋子砸在老人手上,双手抱臂神情傲慢:“一百枚金币,你自己数,现在,你的车就归我了。” 刑越淡淡看她一眼:“你开不了这车。” 少女显然不信。 不就是马车吗,她没开过难不成还没见过人开过吗? 她嗤笑:“你瞧不起谁?”脚尖骤然点地,一个借力弹跳跃上车头,拉住了黑马身上的缰绳。 她用力一甩,嘴中轻喝一声,“驾!” 黑马头也不抬,稳如泰山。 少女:“……” 连匹马都不给她面子。 她恼羞成怒地往缰绳中注入了一点魔力,打在身上就是烈烈的痛,她再次挥鞭:“驾!” 然而出乎意料的,黑马好像天生没有痛觉神经一般,对她的操控依旧不理。 少女已经听见那些讨厌的士兵们低低嘲讽的笑声。 她气得面色通红,连带看向刑越的目光也带上恼意,心中觉得这人和那些士兵都是一伙的,但偏偏这会儿只能用他,再不爽也只能暂时低头。 她一口银牙咬紧,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五十枚金币,再雇你做一个小时车夫。” 刑越没什么意外地点了点头,完全不受她的怒气影响。 他当然不在意这笔钱,但他需要用这些金币树立起士兵们眼中的形象。 比如现在,那些因为少女的举动而吸引来的目光虽然依旧密集,但探究的神色却基本没有了。 交付完金币,少女就在众人目光之中把地上的伤患们一一捡起——没错,她不止救面前那一个,更要救所有重伤不起的病人。 她用魔力一个接一个把人送进马车,期间黑甲军们就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她看,一言不发,却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等到路面终于干净,这支钢铁洪流的队伍才再次缓缓启动。漆黑的一个个点首尾相接,再次化身奔行于大地的长蛇。 绝尘而去之前,骑兵队长对她留下了冰冷的话语:“就算您身份尊贵,这次也严重阻碍了我们正常进行任务,事后我们会把您的行为报告给国王陛下。拖延任务所导致的额外损害,需要您的家族来支付赔偿。” 少女重重一敲伞,还想再跟他对骂两句,黑甲军却已经头也不回向前冲去,地面轰隆轰隆震动着,直直奔向城市中心交战着的地方。 等他们背影消失后,周围汇聚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经过刚刚的事故,也没有人再想逗留在路边看热闹了,谁知道下一个重伤的会不会是自己。 刑越也转过身,对少女淡淡说了句“走吧”,起身坐到了黑马边上。 居然是一句多招呼或者奉承的话都没有说。 少女简直难以理解他这种完全不搭理自己的态度。 她可是整整给了他一百五十枚金币诶!一百五十枚! 全都是她的私人小金库! 面对金主的态度居然能冷淡到这种程度? 她很想生气,但时间不等人,一车的病患还等着医生急救,她只得憋屈地闭上嘴上了车。 好在这车倒是意外的还不错,外头看着普普通通,里头空间却是很大,容纳了这么多病患和一个她后居然还有空地。 没过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小孩也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高个的少年牵着低个的手,像是哥哥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般。见到马车的地面上已经躺满了起不了身的病患,两人顿了顿,小心避开那些受伤的人坐到位子上。 瑶曦本不想搭理这两个跟着老人的小孩,老的这么坏,小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但是不经意瞥了一眼后,她就忍不住再瞥一眼,又瞥一眼。 最终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之前情况紧急下她还没发现,这两个小孩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特别是黑色长发的那个,虽然年纪尚幼,但一张脸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在所有发色瞳色中,黑发黑眸是公认的最神秘和优雅,传言当初法神的化身就是黑发黑眸。他行走大陆的短短十年间,流传下的除了无数玄奥法术,便是他与当时各色俊男美女们的风流传闻。 也因为他的缘故,后世之中黑发黑眸的美人总是格外受上流阶级追捧和欢迎。 奈何这种配色在大陆上无比稀有,瑶曦十六年的人生里也没见过几个。 “你……”她忍不住开口,想要引起对面小孩的注意,却发现淼淼闻声反而更加偏开了目光,完全不去看她。 他似乎对这一车陌生人都抱有警惕似的,身体紧紧贴在旁边高出一截的红发少年身上,两只一大一小的手交握着,是亲密且排外的姿势。 而她就是那个被排除的外。 瑶曦:“……” 她一脸郁闷,自己长得有那么吓人吗?就算排不进那些顶级美女行列,好歹也是五官端正、气质阳光吧? 地上躺着的伤患此刻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道:“小姐,谢谢您。” 要不是她,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瑶曦听着那一声声诚恳的感激,今天第一次找回了点面子,故作大方地挥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要不是那些家伙那么殷气指使咄咄逼人,我也不会出面干涉。” 毕竟这事说大了可是干涉别国内政,就算她是贵族也不好随意行事的。 地上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无比感恩又愧疚道,“希望不会因为我们的缘故给您惹来什么麻烦。” 瑶曦只笑笑,没有多言。 事情做都做了,她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她目光又忍不住移向淼淼,仿佛不经意般自我介绍道:“我叫瑶曦,瑶曦?月息。” 按照社交礼仪,她都报了自己名字,这两个小孩也该自我介绍了吧? 然而听见她的声音,两个小孩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开口。 淼淼默默抬头看了这个姐姐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贴着赤的身体更紧了一些。 赤就更冷淡了,眼瞳随意往少女身上一瞥,随后就像没看见这个人一样又转开了目光。 明明一字未吐,瑶曦却在他这一眼中莫名破了防。 他是在看不起她吧?绝对是吧这个眼神? 不是,她可是堂堂贵族大小姐啊?他一个平民,居然看不起她? 简直离谱! 瑶曦噌的站起来,走到了他们面前。 也不说话,就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看。 三分钟后,淼淼无奈抬头:“有什么事吗?” 他一直受不了这种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当年是赤,现在是她。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一直盯着别人看自己却不尴尬的? 瑶曦见他总算理睬自己了,娇俏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像是取得了某种阶段性胜利似的:“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看来这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淼淼叹了口气,没有挣扎:“江流璟。” “景色的景?” 淼淼摇了摇头,“瑜璟的璟。” “美玉无瑕,流光若璟。”瑶曦将他的名字在唇舌中咀嚼了两圈,忽的粲然一笑,“那我可以叫你小璟吗?” 第23章 急救 “……”淼淼看她一眼,不知这少女为何如此自来熟,或者说,自我中心主义。 这大约是贵族身上的某种通病,而这少女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笑眯眯地道:“小璟,你真好看。” 赤向她投去一道冰冷目光。 察觉到其中的不善意味,瑶曦脸上笑意微收。 她一扬眉,面向这个大胆的平民道:“有事吗?” 赤冷冷道:“你太吵了。” 瑶曦:“……” 贵族少女本就所剩无几的笑意彻底僵住。 她长这么大听很多人夸过她活泼、善良、热心,唯独没有一个人说她吵。 她不禁气闷地转向了淼淼,“这是你的哥哥?” 看起来这么高贵优雅的小孩身边怎么会有个这么不知礼数的家伙。 淼淼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郁闷,还很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回答道:“不,是朋友。” 他侧过头与身边高大的少年对视,唇角忽的扬起一点笑意,“唯一的朋友。” 哪怕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藉由共生契约影响,赤的存在依旧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信赖感。 不仅是生命相连,更是心的相连。赤永远不会背叛他——所有通过契约传递过来的讯息都如此诉说着。 他认真地对瑶曦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兄弟,一辈子都是。” 瑶曦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全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面前仍在微笑的黑发孩童,对方坚定的态度让她想讽刺赤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因为很明显,这个孩童会站在他的朋友那一边。 她心情出现了一瞬的迷茫,有那么一刻她回忆起了自己的兄弟们,但随即出现在脑海中一道道蠢笨如猪的身影又让她脸色骤然扭曲,可以说兄弟这个词带给她的完全没有美好的记忆。 无法理解。 但又似乎有点羡慕。 贵族少女喋喋不休的嘴在这一刻彻底闭上了。 她安静地坐回位置上,双眼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出神地思考些什么。 马车继续行驶,没人再开口说话,车厢里只有患者们用力的迟缓沉重的呼吸声。 淼淼靠着赤的手臂坐着,耳边“呼、呼、呼、呼”的声音一直未停,像是经年累月的老风箱,让人听着仿佛也要喘不过气。 忽然间,其中一道呼吸声骤然一滞。 很微小的动静,却好像钢琴曲里弹错的音节,让所有人不约而同调转了视线。 那动静来自车厢的角落,倒在最里面的一个男人。淼淼一眼就认出来,正是那个差点被骑兵队长一脚踩死的倒霉蛋。 他此刻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休克状态,周围的人急促地呼喊他也没有产生任何的反应,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身上和嘴角涌出的血已经打湿了车厢的地板。 “他撑不到医院了。”赤扫了一眼就知道,“他的右上腹部被石块击穿了,那里是肝的位置,运气好本来能活半小时,但他大概是受了刺激,大出血了。” 刺激的来源不用说也知道。 这种情况下没有立即得到治疗,几分钟内就会死亡。 淼淼掀开车帘,刺目阳光下是飞速后退的街景。马车其实已经走得很快,奈何城市的主干道被破坏得太严重,他们现在一直在从各种小巷中绕来绕去穿行。 有伤势轻的人勉强支起半身透过窗子望了一眼,道:“不行。从这里到最近的医院起码也还要十分钟。他活不过这么久。” 瑶曦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来回踱了两步,下定决心道:“我用魔力带着他走。” 虽然马车行驶已经很快,但她用魔力全速奔跑的话应该还能更快一些。 那人却苦笑一声说:“他现在的状态大概受不起任何颠簸了。” 瑶曦身形一顿。 虽然很不甘愿承认,但她目前四阶的魔力水平确实不足以在长时间的运动过程中保持平稳。特别是她的魔力还是笨重的土系,高速移动是她最不擅长的事。 而地上这帮伤患更不用指望了,但凡他们有魔力,也不会在那阵石头雨中受到重伤。 她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无力。 她想救人,但结果似乎依旧不如她意。 有那么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的梦魇,跪倒在满地的狼藉鲜血中不知所措,身边都是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的尸体。是那个人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和的嗓音仿佛笼罩着圣光,驱逐走了她心头的彷徨。 她从那个人口中听到了抚慰似的话语:“没关系,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都不是她的错。 可这些人都是为她而死的。瑶曦茫然地想。 “如果你还是觉得愧疚,那就去拯救更多人吧。”那道声音对她说。 “救一个不够,救十个不够,那就救百个,救千个……直到你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为止。” “这样,这些死去的人也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她在那温柔的话语中沉溺了。 要救人,救更多的人,救他们,也救那个一直陷在过去没逃出来的自己。 她成为了如今善良的瑶曦。 昏迷的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打断了她一瞬的出神。瑶曦猛然站起身,对着马车外面喊道:“还可以更快点吗?” 刑越的声音过了几秒才模糊不清地从帘子外面传来:“可以。” 下一秒,马车骤然加速。 还醒着的病患们都反应不及,一个个猛地撞在马车木壁上,本来还伤势不那么重的都噗的喷出一口血,整个人脸色顿时萎靡。 淼淼看着面前忽然又多出了一批重伤号:“……” 他沉默地放出一点光系魔力洒到众人身上,不多,只够吊着这群人的气。 瑶曦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是光系魔法师?” 淼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光系魔力有治疗作用是众所周知的事,因此瑶曦刚想到他是光系魔法师时还猛然惊喜了一下,但随后又想到面前这小孩年纪很小,这么小年纪的小孩又能有多少魔力呢?最多也只是个二阶法师吧。 治疗致命伤至少也要五阶以上的光系魔法师出手才行,淼淼能做的也不过杯水车薪。 她叹了口气坐了回去,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道,因为主干道被波及破损的缘故,他们现在一直在从各条小巷中绕行,这大大增加了抵达医院的时间。 他们赶得上吗? 她不禁喃喃道:“要是我的治疗药剂没用完就好了……” 身为贵族大小姐出行在外,她身上自然是带了不少保命的宝贝的,但现在已经是她旅途的末尾,一路上各种救命道具都拿来救不同的人了,这会儿手里居然空空如也。 淼淼问:“什么是治疗药剂?” 瑶曦回答道:“一种特殊的炼金药水,以碧落草为原料提取,拥有能够维续生命的作用。野外历练时经常会有人受这种重伤,这种治疗药剂能够治愈普通的伤势,哪怕是致命伤也能拖延他们等医师过来的时间……但是我手里的用完了。” 她现在后悔极了,“要是我出门时再多拿一些就好了。” 哪怕只是多带一瓶,眼下这个男人的生命也还有救。 淼淼却忽然说道:“碧落草,是不是那种茎叶很细长,上面有一圈一圈深绿色圆环的草?” 瑶曦仿佛察觉到他话语背后隐藏的意思,猛然抬起了头。 “你认识?” 不,他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应当不只是认识,而是—— “你手里有这种草?” 她双眼都好像发起了光。 淼淼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没经过提取的原材料也有效果吗?” 瑶曦肯定点头道:“当然!虽然效果没有药剂那么纯粹,但也是有效果的。” 至少能帮助眼前的男人再续上几分钟命,他差的或许就是那么几分钟。 她急切地道:“你手里有这种药草是吗?我可以向你购买,你想要多少金币?” 淼淼哪知道这草在外头是什么价格?碧落草在失落森林只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植物罢了,很多幻兽打完架受了伤就会去地上嚼两口,淼淼看到过,所以大概知道这种草的效果。 他随意道:“你看着给就行了。” 然后就在少女紧迫的目光里掏出了一只草编玩具。 瑶曦:“……?” 她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几息后才怀疑地道,“这是碧落草?” 她简直怀疑这个小孩在耍她了。 哪有人会用珍贵的碧落草做玩具? 淼淼没理她,自顾自地在她的注视中把草编玩具拆开。 该说这草本身不愧非同凡响,就算原来已经被乱七八糟折成那个模样,拆开后居然还能坚挺地复原回最初的样子。也叫瑶曦一眼认出来,那居然真的就是碧落草。 淼淼从她震惊的目光里确认了这草身份没错,便随意丢给她:“给他吃吧。” 他也不想有人死在爷爷的马车里,怪晦气的。 瑶曦沉默着接过。 相比救命这样紧迫的头等大事,其他种种都可以以后再探究。 随着草药入口,那昏迷男人痛苦的面色也以肉眼可见速度好转,本来都已经半停的呼吸一下子又能继续喘气了。 瑶曦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微微颤抖。 又过了四五分钟,清醒的病患中忽然传来惊喜的呼声:“看见了!医院就在前面!” 他们赶上了! 第24章 协会 白色的建筑物出现在视野中央,如同一朵静谧的云,但今日的它显然不那么平静,许许多多人流穿梭其间,像是辛勤搬运着食物的蚂蚁。 甚至还有专门的负责急救的医护魔法师站在门口等待,见到他们的马车靠近,很快就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有人受伤吗?情况怎么样?” 瑶曦惊喜地向他们招手:“有,很多人受伤,有一个快死了需要急救,你们快来帮忙。” 医护魔法师点点头,并不意外,今天事故一发生到处都是受伤的患者,这几个还能撑到医院,算是运气绝佳了。 他招手让同伴们一起上了车,扫了一眼就知道哪个是状况最紧急的,连忙上前手掌下按,深绿的光芒浸入男人的身躯,还有些惊奇地咦了一声:“你们给他喂了续命的药剂?” 这个男人距离死亡都只差一线了,却被硬生生卡在了快死的那条线上。简直是在死神家门口跳舞。 淼淼点了点头。 “运气还真好。”那魔法师感慨道。 都要死了居然还能遇到肯给自己续命的人,在这个世道还真难以想象。 随着医院的魔法师们进进出出,病患们都被转移走,车里也快速空旷下来。 瑶曦跟着病患们一同下去了,车里只剩下赤和淼淼,赤看着淼淼道:“有被吓到吗?” 他说的是骑兵冲街那一幕。 眼睁睁看着那样一支钢铁军队险些从活人身体上踏过去,赤觉得以小孩善良的心性应当会接受不了。 然而淼淼却摇了摇头,关注点奇怪地更放在那个骑兵队长身上:“那个队长,我感觉他对瑶曦的态度很奇怪。” 赤说:“哪里奇怪?” 淼淼也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好像对瑶曦很尊重,也没有打她,但是后来说话时又一点都不客气。” 有种既不想得罪人、又不怕得罪人的怪异感。 赤想了想道:“那应该是因为他两次行为的对象不一样。他如果把那女孩杀了,那她的家族肯定会追究到底。但只是骂她两句,她的家族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来招惹一个国家。” 这话说来冷酷,但事实就是,“离开了家族,她在这些人眼里同样什么也不是。” 这片大陆终究是实力至上主义。 哪怕因为身份原因对你有表面上的尊重,但要真正赢得他人的认可,靠的依旧只能是自身。 聊了一会儿后淼淼也有些累了,他先前放出不少光系魔力去治疗那几个因为突然加速而受创的患者。此刻也不讲究什么形象,直接把头倚靠上少年的肩膀,熟练的好像已经这样干过很多次。 光滑冰凉的黑发尽数泼洒在赤的脊背上,赤身体僵硬一瞬,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尽可能给淼淼做一个舒服的垫子。 从两人身体相接的地方,能够感觉到赤坚实的肌肉和滚烫的热量。 “赤,你的肌肉好坚硬啊。”淼淼有些羡慕地说。 他举起了一点自己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不出意外都是软软绵绵的雪白肤肉。手感上倒是很不错,但身为一个男孩子,他还是更向往赤这样坚实强健的身躯。 “你都是在森林中自己锻炼的吗?能不能也教教我?” 赤低头扫他一眼:“你爷爷跟你说过的,你的体质不适合练武都已经忘了?” 淼淼:“……“ 淼淼伸手锤了他一下,有些泄气,“不适合归不适合,但我又不是想做魔武者,普通的健身总是可以的吧?” 赤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没好意思打击他,告诉他肌肉量这种也是受先天条件决定的。 通过后天学习提高的只有动作模式,但像身体的爆发力还有协调性这些身体素质,大多都是取决于遗传。 他侧过头道:“随你。” 小孩那点三分钟热度的脾气,受一礼拜罪自然就放弃了。 将伤者送到了医院,他们也终于可以再做自己的正事。淼淼休息一会儿后就从车厢里探出头,问爷爷他们什么时候去魔法师协会。刑越回答道:“现在。” 随着他话音落下,大黑马也像得了令一样开始踱步。 马车缓缓启动,车轱辘压过碎石,发出闷闷的声响。 即将开走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却急匆匆从远处跑来,一边高喊着“喂”,一边在周围路人的转头注目中几个冲刺蹦上了车,一把掀开帘子灵敏地钻进了车里。 少女满头金发灿烂得像热烈的阳光,此刻却有不少一绺一绺打成了结。因为快速的运动而气喘吁吁,面庞上都附了一层薄薄汗意。居然是刚刚跟着病患们下了车的瑶曦。 她怒道:“你们怎么都不等我一下?我不是租了一个小时的车吗?这才过去多久?” 天知道她远远看到马车在动时有多心梗。 这可是她的整整一百五十枚金币!一整周的零花钱! 这三个家伙倒好,抛下雇主就准备美美走人了。骗钱也不带这么骗的吧! 淼淼呃了一声,面上浮现一点浅浅的尴尬,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他求助似的看向赤,不知道这个怎么解释。 赤却环抱双臂坐着,听瑶曦指责神色变都不变一下,冷淡道:“谁让你动作这么慢,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以为你要和那些人一起走了。” 瑶曦气笑:“???” 敢情这还成她的问题了。 她翻了个不那么雅观的白眼,贵族的礼仪在这两人面前完全维持不住,拿了一袋子金币丢给江流璟:“碧落草的报酬。”哼了一声后气鼓鼓在两人对面位置坐下。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她问道。 淼淼回答:“本来的话,要去魔法师协会,但现在还在一小时内,要去哪由你决定。” “魔法师协会啊,”瑶曦眨了眨眼,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拍手道,“那我也去这吧,刚好我魔法师四阶的徽章还差一次补考。” “补考?” “嗯。”提起这个瑶曦就有些尴尬了,她支支吾吾道,“嗯,就是,那个,呃,我之前考魔法师四阶徽章时候测验没过,那边的老头子让我至少等半年才能考试。” 她愤愤不平道,“那死老头就是故意针对我!他提的考核要求我都完成了,他却怪我对周围场景造成的破坏太大,说什么我太粗鲁了一点都不像魔法师,然后不给我过。我是土系魔法师诶,又不像别人风啊火啊的能产生在半空,土系就是要借助地表的啊。” 淼淼闻言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问道:“你当时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啊,”瑶曦摆动了一下自己藏在绿裙子下的腿,无辜道,“就是掀了一块他们测验房的地板,谁知道他们测验房这么不牢固啊,我一个四阶魔法师居然能打破。” 淼淼沉默:“……” 他心想这能给你过才怪了。 不过,他目光落在还有些气鼓鼓的金发少女身上,也暗暗惊心。瑶曦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居然已经四阶了,而且从她能打破测验房地板的举动来看,她的真正实力或许还不止如此。 淼淼在这一刻深深理解了爷爷们曾经说过的,去到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到处都是天才。特别是帝国魔法学院,天才在那里也只不过入门门槛。 他能够战胜这些人吗? 孩童不禁握紧了拳头,对未来的学院生活更加期待。 瑶曦此时也好奇地看向淼淼:“小璟,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几阶的魔法师呢,你身上好像也没有魔法师协会的徽章,是没带吗?” 淼淼摇头,解释道:“我是第一次去魔法师协会,之前没有拿过徽章。” “第一次去?”瑶曦有些吃惊,“你们不是住在艾伦斯特的居民吗?” 她明明看那个老人对主城的路线都十分熟悉的,完全不像外地人的样子。 “不,我们一直住在城外。”淼淼对她笑笑,并不为自己不是城里人自卑。 但更多的细节就不便向刚认识的少女透露了。他转移了话题,道:“瑶曦,你能跟我说说魔法师测试都需要做哪些事情吗?” “当然可以。”瑶曦点头道,扳着手指认真跟他一样样数,“魔法师的徽章测试一般分为两部分,一是对魔力量进行测试,看魔力总量达没达到对应阶位的要求,如果这一关不过,那么之后的测试也不会再继续了。” “完成魔力量测试后还需要进行一次实战测试,这个是为了防止一些魔法师采用偏门的手段短期提升自己的力量作弊。实战测试的具体内容每个魔法师协会都不一样,我家附近的魔法师协会是模拟一个幻境,让我们对战同等阶级的幻兽,打赢了就算过关。至于艾伦斯特这里会采取什么方式,我就不清楚了。” 淼淼点点头,不算意外。 瑶曦又话锋一转,换上一副有些期待的表情,笑着对他道:“说起来,你今年才来认证反而是好事,听说艾伦斯特的新国王为了鼓励魔法师和魔武者们来本地的魔法师协会和魔武者协会认证特意开放了阶位认证奖励,首次阶位测试是在艾伦斯特完成的话,就能领取对应阶位的奖励。金币、晶石、魔法杖、宠物蛋……什么都有哦。” “真的吗?”淼淼的眼睛猛然亮起,他有赤,不需要宠物蛋,但他还没有自己的魔法杖呢。 大多数魔法师在没有魔法杖的情况下施放魔法,法术效果都会衰减得厉害,淼淼自身体质特殊所以影响不大。但是就好像厨师不能没有自己心爱的菜刀、匠人不能失去自己用惯的铁锤一样,他作为魔法师,也无比渴望能找到与自己合拍的魔法杖。 瑶曦今天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漂亮的小男孩脸上看到符合他年纪的开心,不由得也受到感染,笑道:“当然是真的。” “在很多国家,厉害的魔法师和魔武者都会被授予贵族的身份,所以出身怎么样也没那么重要。” 她以为面前的两个小孩都是平民,说这话也是想给他们一点未来的动力,淼淼却只点了点头,对这奖励中最为贵重的东西毫不在意似的,转头对着赤兴奋地摇来摇去:“赤,有魔法杖!” 赤的手臂被他抓着晃荡得像是摇摆不定的钟的指针,他制止不了淼淼,便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你早晚都会有的。” 区区一个面向大众的奖品罢了,能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淼淼第一次见会这么兴奋。 淼淼不满他的敷衍:“可我就想早点有嘛!” 拿着魔法杖打架可比赤手空拳威风多了。而且魔法杖不像契约兽一样终生绑定,坏了断了也是可以换的。 他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又看了一眼,代表着魔法师协会的八芒星旗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越来越密集,完全看不见其他颜色的旗子了,这也代表着,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十分接近了。 等马车又拐过一个转角,空气中的魔法元素忽的骤然浓郁,淼淼猛然抬头望去。 一座无比气派又华丽的建筑物映入眼中。 第25章 雕像 随着缓缓降低的车速,黑马以一种平缓的姿态停了下来,几乎没有产生任何速度变化的不适。 “到了,下车吧。”帘子外传来了刑越苍老的嗓音。 随后马车轻轻震动了一下,似乎是老人先行跳了下去。 瑶曦站起身,正准备跟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小璟,你之前是不是用了不少魔力,会不会影响测试?” “我这里还有几瓶能够补充魔力的药剂,它提高不了魔力水平上限,只能补充亏空的魔力,哪怕在测试前喝也不会被认为作弊。你要的话我找出来给你。” 淼淼摇了摇头,谢过了她的好意:“谢谢你,瑶曦,不过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刚刚休息的时候,他用白色碎片中储存的魔力恢复了力量,现在已经完全没问题。 瑶曦见他态度坚决,就也不再多说,也是,一个能随手拿出碧落草的人哪里会简单呢? 她道了一句“那就好”,便动作轻快地下了车。 她走后,车厢便只剩两人。淼淼回头望了赤一眼,赤也正看着他。 没有多话,也无需多言,高大的少年上前一步,牵起淼淼的手。 “走吧。”他低声道。 无论淼淼要去哪儿,他总是会陪着一起的。 今日无雨,外头的天光刺目。乍一下车,淼淼就被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肉体没能第一时间适应,但体内的魔力脉络却好像感知到了周围活跃的魔法元素,忽得主动加快了掠取外界魔力的速度。 而随着魔力的涌入,他也突然像发现什么异常一样轻轻“咦”了一声,抬头看向刑越道:“爷爷,这里的魔法元素怎么分布得这么均匀?” 正常来说,一处地方的魔法元素分布都是有差异的,就好像河流边的水元素会格外充沛、而峡谷中的风元素也会无处不在一样,不同的地理环境特性造就了魔法元素们的不均等。 但站在魔法师协会门口的地方,淼淼却感觉到各系魔法元素好像被均匀切分了的蛋糕,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毫无差别。 “是炼金阵法的效果,为了确保来这里测试的人拥有绝对的公平。”刑越解释道。 他带着三个小孩直直往建筑物唯一的入口走去,越是靠近,那座建筑物带给人的观感也越是震撼。明明身处一个王国的主城之中,它依旧无比嚣张地将自己建造为了富丽堂皇宫殿的形状,似乎对包围着它的王权的力量毫不在意。 事实上,它也的确具有这份底气——国王位子的稳固与否取决于他所掌握的魔法师和魔武者的数量与力量,但后者却随时可以更换一个依附的新王。 魔法师协会,以及魔武者协会,这两所协会在大陆上都拥有着超然的地位,没有哪个国家会有意去得罪他们。 淼淼抬头看去,只见魔法师协会的大门呈现一个弧度完美的拱形,石料是十分漂亮的透白色,上面镶嵌着无数已经被细细碾为粉末的魔法晶石粉尘,为透白的表面又蒙上一层五彩斑斓的绚丽光辉。 除了特别华丽、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外,它看起来和其他宫殿的大门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他正这样心想的时候,却见面前光芒一闪,大门上骤然浮现起一个巨大的银白法阵。 “这是协会设置的炼金法阵,能够识别进入者体内是否具有魔力的,只有被鉴定为有魔力的人才能顺利打开大门并进入,否则哪怕大门就这样敞开着,他们也会像是撞在空气墙上,被这道法阵拦在外面。”刑越说。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除了普通人外,一些被魔法师协会除名的魔法师也会被拒绝进入,这种人通常十分危险,如果哪天遇到了不要随意靠近。” 老人目光落到淼淼身上,显然很清楚在他和赤之间谁是那个会因为好奇而胡乱凑上去的搞事分子。 淼淼被他意味明显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唰得跑到赤背后藏起来只露出半张脸蛋,气道:“知道了!” 刑越无声笑了笑,没再多言,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银白法阵骤然一闪,老人身上就漫起一层奇妙的透明水波。随着水波自上而下盔甲似的包裹全身,他的步伐也毫无阻碍地跨入了大门之中。 这一幕太过神奇。淼淼惊叹一声,迫不及待拉着赤跟了上去。 进入大门后,眼前就骤然换了个世界。相比外面更加浓厚了几倍不止的魔法元素扑面而来,几人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 这一座魔法师协会似乎格外偏爱水晶风格的装饰,入目所见大大小小的皆是璀璨夺目的水晶顶灯,照耀得建筑物内部金碧辉煌。而在宽敞中央大厅的最中心,也是光芒最明亮的地方,树立着一座五米左右高度的玉石雕像,瞬间吸引了进门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个身披长袍、戴着半边面具、看不清真容的男子,只能从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抿紧的唇角判断出姿容应当十分秀丽。一头瀑布似的长发落进兜帽和长袍里,遮挡住了脸侧和脖颈。 他半侧着身,手中捧着一本无字的书籍,眼神却并不落在书上,而是更靠前一些的空地,仿佛正在和某人进行对视。 看见这座雕像的瞬间,连刑越的眼神都难得收敛了冷酷,带着三个小辈走上前,端端正正地向雕像行了个鞠躬的礼。 淼淼从未见爷爷对旁人如此郑重过,又联想到这座雕像在魔法师协会中的显眼位置,不禁心头浮现一个猜想:“爷爷,这难道是……” 刑越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仰望着雕像的目光中带着无比的崇敬,他沉声道:“这是法神化身的雕像。” “传言,掌管世间一切魔法元素的法神为了化解当时的一场灭世浩劫,曾短暂地以人类的躯体降临过人间。当时的人们为了纪念他,将他的形象留存于书籍、雕刻、图画等各种载体,终于跨越万年的时光被传承了下来。” 他十分严肃地道,“淼淼,作为魔法师,你可以不信任何年长的人对你说的话,唯独这位法神,你必须用尽一切去信仰祂,因为我们此时能获得的一切魔法元素都来自于祂的赐予。” 淼淼乖巧地答了句“好”,目光在雕像身上停留。原来这就是法神。 他此前对于法神的印象都是魔法咒语的开头祝词,据说能够提高施法的成功率,对神明本身的了解却并不多。 从眼前这座雕像来看,法神阁下似乎是个沉静又温和的人,至少淼淼站在他的雕像面前时,没有感觉到任何源自神明的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这座雕像其实并不完全。”就在他潜心观察时,忽然,边上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淼淼思绪被打断,吓了一跳,转过头,却见一个身穿红袍子的老人驼着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哪怕已经这么近的距离,淼淼依旧察觉不到他身上的气息,老人身上没有任何魔力波动,但一身气质显然并非普通人。 他缓缓踱步到雕像前面,几人的身侧,背着手站定,缓缓抬头,苍老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雕像模糊的面容。 那目光里有很多东西,混乱又沉重,让淼淼看不分明,只觉得他似乎爱极了这座雕像,但同时也恨极了。 “这只是一件残缺品。”陌生老人缓缓道,“真正流传下来的记载里,法神的身边应当还有一团扭曲的火焰,包括他的额心,也应当有一枚火焰的印记,但是,那些人却说法神是博爱的,不会单独偏爱某一种魔法元素,而将那团火焰硬生生从记载中抹去了。” “这是不完整的,是亵渎神明的行为,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淼淼从这个老人的口吻中听出了浓重的怒气,似乎是对着他口中说的“那些人”。 没有深究老人的话语,淼淼有些小心地往旁边退开一步,潜意识里觉得这位老人非常危险。 然而下一秒,老人的身影就在他视线中消失。 淼淼一愣神,手臂上却猛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拖拽力道。 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视野骤然变化,他已经被提溜到了雕像正前方,近得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神明垂下的衣袍。 淼淼:“……” 淼淼:“????” 他心中又是骇然又是震惊,只这一下他就知道对方阶级比自己高出太多,但他把自己带过来这里又是想做什么? “小孩,看着祂的眼睛,告诉我,你都感觉到了什么?” 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老人依旧没有松开扣着他的手臂,似乎是怕他逃跑一般紧紧抓住了他。 “我……”淼淼想要挣扎,目光却被什么力量强行控制住一样,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雕像。 在和那面具中低垂的视线对视上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震,双目如宝石蒙灰般骤然失去光彩。 “淼淼!”赤面色一冷,刚要上前,却被刑越重重按住,一步也无法移动。 他猛然回过头,目光染上怒气看向老人,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刑越道:“没关系,他不是在伤害淼淼。” 赤皱起眉头,没懂他意思,边上的瑶曦适时开口补充道:“放心吧,这是魔法师第一次来协会时都要经历的程序,是为了测验我们和法神之间有多亲近,不危险的,很快就结束了。” 她边说边回忆了下自己第一回的感受,确信地点点头道,“当时我只感觉到浑身都被一股很温暖的水流包围,好像回到了刚刚出生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特别的舒服,结束后也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再后来修炼的时候我就发现吸收魔力变得特别容易,他们都说这是法神阁下对我的赐福。” 也是这一趟体验过后,瑶曦从此对法神的存在再无怀疑。 这位神明绝不只是传说,即便是现在,祂也依旧用亘古不变的目光观察着陆地上的生灵。 听完他们的话,赤终于慢慢收敛了自己的敌意,他握着拳头站回原地,但依旧保留着几分警惕,视线锁定着前方的淼淼和陌生红袍老人。 孩童仿佛失去了知觉,双目无神地站在原地。 哪怕赤用精神链接在心中呼唤他,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赤沉着脸,没有放弃,依旧一遍一遍喊着。他心中泛着一股莫名的恐慌,好像他不做点什么的话,就会失去淼淼一样。 淼淼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和雕像对视了一眼,忽然就浑身一轻,出现在了一片漫无边际的云海之中。 光论风景,这里可谓极度美丽,柔软的霞光如同轻盈纤薄的细纱,一层一层覆盖过湛蓝的天空。脚下是无穷无尽的雪白云朵,随着时而卷起的长风忽得向远处移动。 但这里也无比怪异,放眼望去,这片云海除了一个他,竟是再也见不到其他东西,就连那座雕像都不见踪影。 淼淼提起了心神,思考着,这难道就是瑶曦提过的幻境考验? 极度的静谧中,他忽然听到奇异的声音。 起初极度微弱,仿佛只是他在安静环境中待久了产生的幻觉,但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终于化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汹涌海涛。 无数诵读似的絮语,也有着无数的音色,无数的情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绝望的、欢欣的、愤怒的、祈求的、悲伤的、忧虑的……一声一声,无穷无尽,将他浑身上下密集地包围。 淼淼忍不住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可是没有办法,那些声音响亮得像是一道道炸开的雷霆,将他的大脑与理智完全击溃。 好难受,好痛苦。 他不想再继续停留在这里。 完全的混乱中,他只能遵循自己的本能行动,不断地向没有边际的云海奔跑,妄图寻找到一处边界。然而没有,他明明跑了很久,却好像一步也未曾离开过。 就在他即将崩溃之时,那座玉白的神明雕像终于再次出现。 依旧是捧着书神秘而静谧的模样,但这一次淼淼看见了,那神明的脖颈上,手臂上,脊背上,分明都缠绕满了厚重的锁链! 在他的注视之中,锁链缓缓地收紧,勒住了雕像的皮肤,咔擦咔擦,巨大的力道之下,玉石上也崩裂开一道道狰狞裂隙,从裂隙之中,冒出源源不断的滚滚黑烟。 黑烟翻滚着,围绕着神明的雕像盘旋不去,像是剧毒的蛇,又像是化为实体的诅咒,乌云似的笼罩雕像全身。神像面色依旧古井无波,可淼淼却仿佛感觉到了那种剧烈的痛楚。 祂正在被蚕食。不断地蚕食。好像餐桌上任人切割的食物。 而随着雕像渐渐的破碎崩解,那些溢出的黑烟似乎也慢慢调转了目标,开始向淼淼的脚边涌来。 没有丝毫迟疑,淼淼立刻向着远离的方向奔跑,然而脚底温和的流云却刹那化为了泥泞的沼泽,将他死死拽住一步也无法移动。 被黑烟赶上缠绕住的一瞬间,淼淼惊慌地睁大了眼,刺骨寒意遍布全身,大脑变得一片空白,那一刻,他几乎感觉自己变成了那座雕像! 突然,他听到一阵从心中传来的呼唤。 与所有痛苦的祈求声都不同。 与所有妄图抓捕住他的锁链都不同。 仿佛无尽黑暗中灼起了一道明亮温暖的火焰,那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淼淼!” 刷啦—— 好像找到了锚点似的,面前的云海轰然破碎,空白的痛苦世界骤然收缩成一线,无尽黑暗涌入。 他猛然睁开眼,心脏砰砰直跳。 他是,他是淼淼。 爷爷的淼淼,赤的淼淼。 他不是那座雕像。 第26章 测试(上) “淼淼?” 赤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精神链接中传来的剧烈情绪,意识到他醒了,大步快步上前扶住了还在用力呼吸的孩童,孩童也好像溺水后惶恐不安的受难者一般,几乎立即就挤入了他的怀抱。 通过契约,他能感受到淼淼现在的情绪和状态都很糟糕,和瑶曦说的舒适温暖完全不一样。 赤的心情顿时变得恶劣。他目光充满敌意,冰冷地扫视过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人,若不是他,淼淼怎么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然而老人仿佛感觉不到这样敌意的注视。 他神情从起初的平静渐渐变得不可置信,目光中逐渐带上了和注视雕像时一样的专注和疯狂:“你,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是吧!” 他注视了神明一辈子,所以这一刻也鲜明地感觉到,在接触这名孩童之时,雕像的气息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他快步走到两人身边,还想伸出手去触碰赤怀中整张脸都埋进胸膛的黑发男孩,却被赤重重一拍打开,眉目沉冷到几乎阴郁:“别碰他。” 红袍老人动作一顿,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会被这个少年打到,但现在他更在意的还是那个引发了雕像异常的男孩,看见两个孩子明显都对自己有些抗拒的模样,老人终于想起来解释,他匆匆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边说边往身后投去一眼,刑越却抱手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出声的意思。被面具遮掩了一半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特别表情,但浑身气场显然也并不愉快。 老人:“……” 他难得感到了头疼。 被强有力又无比坚定的臂膀包围,又嗅闻着赤发少年怀中令人安心的气味,淼淼终于从那种差点被吞噬同化的恐惧感中恢复了一些。 他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压下那股粘稠的心悸,微微侧身,抬起头看着这个行事突然又毫无规律的老人,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你说的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不一样?” 老人没想到淼淼居然会主动理睬他,表情顿时一喜,急急道:“你看见那座雕像了吗?” “?”一旁的瑶曦投来了懵逼的视线,雕像? 什么雕像?不是睡了一觉就结束了吗? 淼淼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看见了。” “我就知道!”老人眼中猛然爆发精光,突然哈哈哈哈开怀大笑起来。 他再看向淼淼的目光已和最初截然不同,带上了仿佛在看同类般的亲近,“小孩,绝大多数人只和神明有微弱的共鸣,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石雕。小部分有天赋的人能感觉到一点,就像你们一起的这个小姑娘,能获得神明的认可和赐福。但是!只有极少数、极个别的几个,他们天生就是神明的宠儿,甚至在这个环节里能够得到觐见神明的资格。” “恭喜你,法神关注着你,至少在魔法一途上,你的未来将前途无量!” 瑶曦震惊地看过来,没想到淼淼居然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甚至比她还要更高? 这个老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被这样夸赞了的孩童却并无高兴抑或骄傲的神色,他还记得爷爷们跟他说过的,在没有自保能力之时不要过度暴露自己的话语,转过头避开老人目光,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普通?”老人闻言却是一哂。 他也不多话,直接上前,这一次他特意用上了魔力,终于躲开了那个奇怪的少年迅速的拍击,找到缝隙快速扣住了小孩的手腕。 他闭上眼仿佛在评估些什么,仅仅几个呼吸后便睁开,用带着点惊讶和笑意的眼神看着淼淼,啧啧道:“普通?小孩,你这要是普通人,这世上所有人都该去一头撞死了。” 淼淼心中一紧,暗道不妙。 果真,这老头子毫无保留隐私的意识,随口便揭穿道:“骨龄八岁,魔力三阶巅峰,你这天赋,已经吊打外头目前那个什么第一天才了吧。我就知道,能让神明这么瞩目的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你今天来魔法师协会是来干嘛的?哦,做阶级测试是吧,来来来,今天协会里那帮老家伙都不在,管事的就我一个。跟着我走,去楼上给你把徽章领咯。” 说完,他已经率先向一旁旋转成螺旋的楼梯走去。脚步轻快,似乎带着几分孩童似的雀跃。 淼淼望着他的背影:“……” 他僵着身子,回头看了一眼瑶曦。 果不其然,金发少女脸上的表情已然精彩纷呈,仿佛在原地变成一座雕像。 空气寂静,水晶灯的光芒自顾自地辐射落下,把四面八方都照得透亮。 淼淼动了动嘴唇,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瑶曦却在僵硬一阵之后回过神来似的,明媚的面容上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向他举起一只手掌,道:“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换做她是淼淼,之前也会想隐瞒自己的真实天赋的。 八岁三阶巅峰? 这是什么怪物? 她之前居然一直和这种怪物待在一起吗? 她带着有些恍惚的表情,身形一飘一飘地跟着红袍老人离开的背影上了楼梯。拐弯时因为神思不属还重重磕在了扶手上,发出一声响亮的痛呼。 淼淼:“……”就很忧虑。 她真的没事吗? “不用管她。”赤在他身边淡淡道,“你的天赋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也只是率先得知而已。” 只是率先得知,也就意味着率先被打击。 特别是对这些过去以为自己已经无比厉害,超越了99%其他人的天才们,赤已经能够想象到,当淼淼进入学院之时,将会在那里掀起怎样恐怖的浪潮。 “赤说的没错。我和你桑爷爷也没想过这种事能瞒一辈子。” 刑越也走了上来站到两人身边,事实上,答应带淼淼进入艾伦斯特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他将会出现在所有人目光中的准备。 天才就好像闪着光的宝石,在沙石堆里总是格外耀眼。谁能不被吸引着对这闪耀的宝石投去视线呢? 但吸引人并非宝石本身的错误,他们身为宝石的守卫者,要做的也不是为宝石披盖上一层灰蒙蒙的布,而是用最果决、最狠辣的手段,清除掉一切妄图盗窃或者毁灭宝石的恶意。 他关怀的目光落在小孩身上,“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淼淼摇了摇头,乖巧地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刑越嘱咐他:“有异常一定要告诉我。” 他没有赤那种精神链接,感觉不到淼淼遭受的具体痛苦,但也能从小孩面色中观察出他经历的并非什么愉快的事。 淼淼心头暖洋洋的,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的爷爷。” 正是因为有赤和爷爷的存在,他才能从那恐怖的幻境中成功脱身。是他们对淼淼这个独立个体的肯定和爱护,让淼淼明白他只是他自己。 “走吧,爷爷,赤,我们也去楼上吧。” “嗯。” 魔法师协会的第一层大厅只是一个用来展示雕像和历史的地方,除了十余个紧闭着门的房间外,大厅内便空无一人。空旷的厅顶之上,浮现着无数高高低低错落起伏的魔法书的虚影。几人沿着蜿蜒漫长的阶梯缓缓步行,身形也仿佛融入了灿烂书海之中。 走到阶梯顶端,红袍老者正站在那里等他们,他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魔法阵,和协会大门上那个有些类似,但并不静止,此刻正匀速地顺时针缓缓旋转着,边缘随之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彩光。 看见他们跟过来,红袍老者抬起手在魔法阵中央的黑曜石上轻轻一按,魔法阵顿时飞速旋转起来。 “过来,把手放到上面。”他对几人说,“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来,这个法阵会记录初次进入者的身份信息,登记过,以后就不需要别人帮你们开门了。” 刑越扫了一眼那法阵:“以前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红袍老者侧身,给第一个上前的淼淼让开位置。 “教会的势力已经越来越猖獗了,甚至开始渗透进其他组织。这两年失踪的天才越来越多,协会再不出手保护,年轻一代的未来全得玩完。” “那些王室到底为什么不管?” “谁知道呢?”老者耸耸肩,“就连贵族家的小孩都有丢的,结果那帮向来最重视身份的老家伙却一个个都闭嘴了,也不知道被教会握住了什么把柄。” 刑越沉默思考着,没有再出声。 等所有人都跨越了法阵,进入二层,红袍老者便带着他们向里面走去。 魔法阵出来后是一条十分华贵的长廊,长廊两边同样是一个个大门紧闭的房间,红袍老者介绍道:“这些房间都是魔法师协会开放给会员们的修炼室,你们应该能感觉到吧,协会里的魔法元素浓度要比外面高很多,而在这些修炼室里,魔法元素的浓度还要再高出一倍。” “开放给会员?”淼淼问道,“不用收钱吗?” “那还是要收的。”老者失笑道,“只是在我们艾伦斯特的这个分会这边,收的费用会比别的地方低一些。” 这样的修炼室是每个魔法师协会的标配,利用炼金法阵的效果将魔法晶石中的力量扩散开来,又不让它跑出去,形成得天独厚的修炼宝地。 很多希望得到快速提升的魔法师都会选择租借修炼室进行修炼,哪怕价格昂贵也依旧供不应求,而艾伦斯特的分会特别的一点在于他们拥有的修炼室格外多,因为主城附近拥有着不下四条魔法晶石矿脉,能给法阵提供充足的能源补给。 他们走出长廊,面前视野陡然开阔,进入了一片人声鼎沸的地方。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协会办事处,明亮的灯光下,一排排柜台整齐地林立,每个柜台后面都坐有一个面带微笑、身着统一制服的年轻少女,此刻正为来往的客人们处理着事务。 而在见到红袍老者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正在忙的事,齐齐起身,面色恭敬地向他鞠躬。 “副会长大人!” 红袍老者随意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忙你们的吧。” 他转过头,对着最近一个空闲着的少女道,“艾琳娜,去准备三间……哦不,两间测验房。” 他看了一眼赤道:“你应该不是来测试魔法师的吧。” 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已经高高壮壮,怎么看都更像隔壁那帮莽夫的人。 赤也淡淡“嗯”了一声。无论魔法师还是魔武者,他都没准备测试。 艾琳娜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就匆匆回来向红袍老者报告:“林风大人,两间测验房都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带他们过去。” 林风点了点头,语气和煦地向少女道谢:“辛苦你,艾琳娜。” “不辛苦!能帮到林风大人的忙,艾琳娜非常高兴!”少女脸上浮现起激动的红晕,注视红袍老者的眼神都像在发光。 淼淼看出了带着他们来的老人身份很不简单,悄悄用心音和赤交流:“这个老爷爷,好像是这个协会的副会长。” 赤回忆了一下记忆中关于魔法师协会的部分,道,“魔法师协会在每个国家的主城都会设立一个分会,一些大一点的城市也会设立,但总体数量并不很多,能当上会长和副会长不仅需要能力过关,而且必须作出足够的贡献。” “这个人真是副会长的话,那他的权力会非常大。” 淼淼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之后不能随意得罪这个古怪的老人了。 连续穿过几个走廊弯道,又进了一次隐蔽的传送阵法,光芒一闪,五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测验房前。 艾琳娜为他们准备了两间靠在一起的测验房,距离很近,但过程中还是要分开的。 瑶曦率先向着他们挥了挥手,扬起微笑:“那么,我就先去了。” 她也有自己的关要过。 淼淼回应地挥了一下手,诚心祝福她道:“瑶曦,希望你能通过。” 瑶曦对他一笑,没再多言,推开门,转身进入了最近的测验房内。 第27章 测试(下) 瑶曦走后,淼淼四人也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推开门的刹那,淼淼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因为瑶曦说过的幻境考核,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非常复杂遍布阵法的房间,然而入目却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纯白。极致的纯白,第一眼看见甚至会有一种意识被迷惑的错觉。 房间入口附近摆放着一套桌椅,一名身着制服的人员正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看见几人进来急忙起身:“副会!” 林风点了点头,对他说:“你出去吧,这个孩子由我来负责测验。” 那人面上浮现惊讶,不禁多看了陌生的几人一眼,不知他们是哪里特别,居然能让从不帮忙测验的副会长亲自动手。平时他都只是观看测验人员们的水晶留影,判断是否颁发徽章而已。 等他走后,林风看向淼淼:“测试的规则之前有了解过吗?” 淼淼点点头:“知道一些。” 林风走到桌子前方,拉开椅子坐下,讲解道:“要获得阶位徽章,必须通过两道关卡。一是魔力量的测验,把魔力注入这个水晶球,最高达到几阶就能挑战几阶,比如你是三阶的话,一二三阶的徽章都可以挑战。” “二是实战上的测验,看到这些白色的墙壁地板了吗,它们都是特制的魔力阻断材料,六阶以下的魔力无法破坏它们,等下我会模拟出你要挑战的阶位的力量,在我手底下撑过三招,就说明你有这个阶位的实力。明白了吗?” “明白。”淼淼点头,随即又疑惑道,“三招?” “怎么,觉得很少?” 淼淼沉默着没说话,但神情已经表达了一切。 林风看着他这模样气得笑了一下,倒没想到这小孩居然还看不起他。 他气哼哼道:“我只是把魔力降低到跟你一个水平,但我会用的法术可比你多得多得多,你还没上过学吧,只会用那些基础法术,等下别被打哭哦。” “基础法术?”淼淼神色中浮现一抹古怪,又很快收了回去,他甜甜微笑道,“我会努力的。” 林风:“……” 拳头硬了。 “好,那就伸出手。”林风从宽大的袍子里掏出一颗水晶球,放在桌子上。 流光溢彩的水晶球,表面剔透而圆润,和爷爷当初给淼淼魔力觉醒用的那颗有些相似,但这一颗的底座是黄金雕刻的,看起来更加贵重。 表面细看还刻着代表魔法师协会的八芒星图案,像是某种防伪认证。 淼淼深吸一口气,没有抗拒,将手放在了上面。 昨晚,桑陌已经对他施展过隐藏魔力的法术,十分自信地保证魔力量弱于他的人无法察觉,现在淼淼会被魔法水晶球探测到的只会有风、水、火、光四种气息。 是的,在木元素和光元素的拉锯战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光元素。原因只出于刑越说的一句话:“红配绿显得很土。” 当时的桑陌:“???” 他破口大骂:“你才土,要土也是他们火系土,我们木系的都是小清新好吗?” 莫名被攻击的赤站在一旁,安静得仿佛聋了。 桑陌还想挽回,然而年纪正是非常注重好看的时候的小孩已经完全被刑越的话打动,最终坚定地选择了光元素,给桑陌气得在屋里来回走来走去,不断骂刑老头真是不做人。 想到木屋中温馨的回忆,淼淼的黑眸中神色不禁柔和。 离开之前,他心心念念都是城里新的风景。然而真的来到城市之后,他反而更加思念起了还在家里的家人。 等结束完这里的一切,就可以回家了。 他收起思绪,凝神屏息,将体内涌动不息的魔力沿着手臂中的脉络向水晶球中注入。 桑陌的封印阻隔了水晶球的自动牵引功能,除了被选中的四系外,其余元素魔力都安静地被限制在他体内。即便如此,当平静的水晶球忽然一震,随即爆发出强烈的青、蓝、红、金四种色彩时,林风的脸色还是骤然变了。 他震惊地看向淼淼:“你是四系魔法师?!” “不,不对。”还没等淼淼回话,他又摇着头自己否定了这一点。 “仔细看,青和蓝的光芒明显要比红和金的强……是你的契约幻兽影响吧,但怎么会影响这么大?” 他感到困惑,因为要借用契约幻兽技能的缘故,幻兽的魔力的确会对魔法师和魔武者自身的魔力波动产生影响,但一般只会影响一点点,发出的光芒也是很淡的那种,根本不会和主魔力混起来。 淼淼对此早已想好解释,说:“我和我的契约伙伴有60以上的契合度,而且,他比我强大很多。” 他没再多说,但老人已经理解了。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你的契约伙伴比你强大很多的话,确实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想来你的伙伴应当也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毕竟高阶幻兽都很高傲,很少和弱于自己的人类契约。” 他又看了眼水晶球:“风水双系……你和你的契约伙伴属性完全不同啊,这样想要借用它的技能时会很难用,契约下一只的时候最好还是挑选和自己属性一致的。” 他以为是那只高阶幻兽看上了淼淼所以强行契约。 淼淼嗯了声,半垂着眼,耳廓微红,有点不适应撒谎。 但爷爷们说过,全系魔法的事情必须隐藏好。一旦暴露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知道的人处理掉。 这个老爷爷他打不过,处理不了,只好想办法骗他了。 “我当时果然没感觉错,神明可真是偏爱你,一个八岁的三阶巅峰双系魔法师。”林风说着说着感慨万分,看向淼淼的目光格外柔和,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天才未来名扬大陆的模样。 而他起航的第一步,正是在自己手中完成的。 林风此刻甚至有一种正在接引法神的孩子的感觉,这让他对神明敬爱的那颗心得到无比的满足。 他将已经停止发光的水晶球收回,问淼淼道:“你想挑战几阶的徽章?三阶?” 淼淼点头:“是的,我需要魔法师协会的三阶徽章作为学院的入学凭证。” 林风明白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子,笑道:“你想报名帝国魔法学院是吧,那的确是个好学校,也很适合你。这样,小孩,如果你能顺利通过接下来的测试,我就再帮你写一封给那所学校的推荐信。” 推荐信? 淼淼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处,但看林风一副期待他露出惊喜表情的神色,至少不是什么坏事情。 他干脆地应声下来:“好。我会通过的。” 林风道:“就算你是双系魔法师,要撑过我的三招也不简单哦。” 淼淼没有多说,只是比了个“开始吧”的手势。 任何嘴上的言语,都比不过实战的效果。 随着两人在白色房间中央站定,原先轻松的气氛也陡然一改。 刑越和赤退至房间边缘,在一旁安静地观战。不管之后情况如何,他们两人都不被允许插手,否则测试就算失败。 赤对淼淼的实战能力没什么认知,之前和他对抗时小孩也是直接就被他跟踪抓住,一时间目光中还浮现几分紧张,担心他会在测试中受伤。 刑越站在他身旁,却并不紧张,还有闲心笑了一声。 “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就看着吧。” “看看你的契约对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场地中央,林风身上红袍无风自动,魔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下降,终于精准地降低至和淼淼同等。 到了对战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隐藏自身的气息,随着魔力的下降,自身的气势却节节攀升,几乎压得与之相对的人喘不过气,仿佛在面对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大刀一般。 一直带笑的眼眸也变得严肃,从中射出锐利冷光! 淼淼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说三招已经足够。 他明明是个魔法师,身上的可怕威压感却并不弱于身为魔法师天敌的魔武者,只是站在他面前,就有一种随时会被瞬间杀掉的感觉。 在这样的压迫感下,普通三阶魔法师别说和他对抗了,能不能念完咒语都是未知数。 “第一招,排山倒海。” 低哑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林风动了。 好像被吹散了的烟似的,那苍老的身影忽得消失在空气中。 淼淼早有防备,在看见对方身影变得模糊的一瞬间,魔力已经毫无保留包裹全身。全防御!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狂风暴雨之中。 “刷刷刷刷!”数十道瞬发风刃以恐怖的气势从四面八方而来,精准地攻击向人体的每一个弱点,眼睛、鼻子、脖颈、关节……皆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好快!太快了!淼淼的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空中一闪而逝的青色魔力,随即沉重的碰撞感就击打到身体各处,带来尖锐又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但换言之,也只是刺痛感。 风刃落下之前,厚重的水魔力先一步附着在身体表面,形成一件波光荡漾的蓝色铠甲,镜面般反射出疾冲而来的风刃。 水,没有金石坚固,没有大地雄厚,却有着谁也比不上的绵柔。 风刃击打在这件铠甲上,相等的魔力量本该让双方同时破碎,然而借助于水的特性,一道风刃的冲击力落下,却被均匀地分散到了水铠甲的各方,强劲的冲击力刹那消散于无形。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再出现的风刃变得更加集中,试图强行攻破铠甲的某一个点,再进而摧毁全身。 但小孩仿佛也像有预知能力一样,明明风刃都已经快出了刺破空气的音爆声,肉眼都难以反应察觉,但在风刃落下时,被攻击位置的铠甲却猛然变厚,硬生生扛住了集中一点的攻击! 一波突然的风刃雨结束,青色魔力散去,淼淼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林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场地中,赞叹又惊讶地看向淼淼:“你是怎么预判到我这一招的?” 他攻击的那一瞬间其实都有些后悔,出招时就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见到这样年轻的天才太过兴奋,没忍住就想试探一下对方,却忘了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 淼淼只抿起嘴唇静静微笑:“我感觉到了。” 他的眼睛来不及看到,但身体却能感觉到空气中魔法元素的变动。 哪一个方向的魔法元素变得稀薄,哪一个方向的魔法元素变得浓厚。 他通通都能感觉到。 他无法察觉的,只有赤那样靠肉体力量爆发近身、还有刻意隐藏了魔力气息的人。 但林风既然要调动风元素来攻击他,就无法满足这个点。 林风点了点头,沉声道:“防御力算你过关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招!” “风茧。” 这一次,林风的身影没有消失。 他甚至没有移动,只伫立在原地。 一阵青色的气浪以他的身体为圆心,轰然从脚下翻滚跌宕向外延伸,几乎有半米之高的浪潮直直向淼淼的位置涌来。 是和第一招完全不同的感觉,淼淼眼眸微动,如果说上一招讲究的是“疾”这一字,那么这一招便全然相反。 气浪翻涌的速度不快,却仿佛无穷无尽、无终无止。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实则是无数个大大小小扭曲的魔力旋涡,一旦陷进去就会被控制得动弹不得。 这让淼淼联想到结网的蜘蛛,结出厚厚的白网,也不急着捕获,就静静等待猎物陷入网中。 不能被缠住。 感觉到那股绵延不绝的力量靠得极近,淼淼用风魔力垫在脚下,猛地一蹬地面,身形腾空而起。下一秒翻涌的气浪漫过他先前站立的地方,把周围空地全部覆盖,放眼望去已经再无一处落脚之地。 林风站在风茧中心,目光带笑看着淼淼,好奇他会如何应对。 一旦陷入气浪的包围他就输了,淼淼无比清楚这一点,届时他就是被蛛网缠住的猎物,只能任人宰割。 上冲的力道耗尽,身体开始快速下坠,淼淼猛然抬首,双手在背后凌空一撑,两道龙卷风忽的从手心喷发而出,巨大的反弹力将他再一次送上高空。 但还不够!如此只是延缓了落地的速度,真正的关键在于破解招数的核心。 他眼若寒星,快速地念动咒语,一团团碧蓝水球浮现出来,又快速变形拉长,终于,密集的冰箭在他背后成型,每一根尖利的顶端都散发着熠熠寒光,遥遥指向林风的头颅。 论速度,他比不过林风,但论魔力量,现在的林风还不一定如他! “去!” 随着孩童猛一挥手,比先前风刃还要众多的冰箭便齐刷刷快速向老人射去。淼淼已经看出来了,使用风茧时林风就是那个风眼,他不能随意动弹!只要他动了,那覆盖了地表的气浪自然也会消失。 林风笑了一声:“变异魔法,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外。” 这样庞大的数量,光靠他现在的魔力不一定防御的住。边说话他边往后侧轻轻一跃,想避开那些笔直射来的冰箭。随着他的移动,海潮般的气浪也随之渐消。 “这一关算你过了……”本也是想考核淼淼的观察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 然而话音未落,林风瞳孔却忽得一缩。 只见那些明明已经被躲开射空的冰箭居然没有落地消失,而是在半空中调整了轻微的角度,再一次朝着他突袭而来! “追踪?”林风吃了一惊。 冰箭距离太近,他没第一时间察觉,已经来不及避开了。他干脆放弃躲闪,目光直直望着那些迎面袭来的箭矢,仔细地感受他本以为只是变异魔法的冰箭,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把风魔力附加在冰箭上,用来调整冰箭的方向?!” “是的。” “嗡。” 在冰箭即将击中林风前,淼淼操控着上面的风魔力将它们静止下来。 数十支冰箭发出动听如同筝鸣的震颤声,密密麻麻悬停在老人眼前,冰凉的寒气将周围的空气都冻作白雾。 极近的距离下林风看得更清楚了,冰蓝的坚硬箭矢上包裹着一层青绿色的浅浅流光,由于颜色相近,并且只为了调整方向而施加的风魔力并不强大,一个不察就会被忽视。 淼淼挥了挥手让冰箭们破碎消失,自己也啪嗒落回了地,道:“我是双系魔法师,总要发挥一点双系魔力的特长。” 林风慨然。 他忽得笑了一声说:“够了,不用再继续了。” 淼淼“啊”了一声,疑惑地看他:“不是还有第三招吗?” 林风沉默:“……” 有时候真看不出这孩子是真乖还是假乖。 在一旁观战的刑越发出了一点嘲笑的声音:“不用打了,同样是三阶魔力的情况下,他刚刚没防备住那招,已经输给你了,还谈什么三招。” 第28章 表哥 人在丢脸的时候,最讨厌的莫过于将自己丢脸之事大肆宣扬出去的人。 林风无语地瞪了刑越一眼:“就你长嘴?给我留点面子不成?” 他在小孩面前的神秘强大形象还要不要了? 刑越抱着手臂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打得这么丢人,就别怪别人说。” 冰箭停下的前一刻,他都看出林风做出要恢复魔力的架势了。虽然能避免受伤,但这个举动对于考核本身来说无疑违背规则,是他身为考官的大失败。 林风:“。” 他简直冤枉极了。这小孩有哪一点像正常人,他一个没防备被打蒙了也不奇怪吧? 但他知道现在自己说再多听起来也会像是狡辩,只得恨恨抹了把脸,恢复力量的同时也低头望向了还目光迷茫看着他们的小孩。 见鬼。 林风心想。 这么高天赋的小孩,偏偏落到了刑越手里养着,长大了不会成为死神二号吧? 他咳嗽一声,对着淼淼问道:“你刚刚用出来的那一招,是你自己琢磨的?” 淼淼迟疑了下,虽然期间也有桑陌的指点,但刚刚用出的风冰箭的确是他自己想的。准确来说,还是昨天想到的。因为和赤打架时攻击失去准头,他就想着有没有办法提高放出的法术的容错,测试后发现风魔力用来引导的效果最佳。 他点了点头:“嗯。” 林风又道:“你有没有老师?没有的话,我来给你做老师怎么样?”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看,我们都有风系魔力,刚刚我用出的风系法术你也看见了,这些法术哪怕你们学院老师也不会教,但是你做我的学生的话,这些我通通都可以教给你。而且成为魔法师协会副会长的徒弟,哪怕你去到帝国魔法学院也不会有人敢小瞧你,即便是贵族也不行。” 淼淼看见了老人落在自己身上期待的目光,似乎很迫切想要自己快点同意。平心而论,这样的条件可以说非常优渥了,以林风副会长的身份,向来只有别人求着他收徒的份,从来还没有他主动找人当老师的。 但是。 淼淼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对林风笑了笑:“抱歉,我不能接受,我已经有自己的老师了。” 虽然动不动就和桑陌吵架闹脾气,但桑陌的确是他唯一认可的老师。 自己要是出门一趟就找了个新老师,脾气不好的绿发青年怕是要当场气死。 林风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强求,道:“好吧。” 他走回那张桌子面前,坐下,取出一枚淡银色的八芒星徽章递给淼淼。 “滴一滴血到徽章上面。” 淼淼点了点头,咬破食指,白皙指尖立即凝出一滴饱满血珠。 他照着指示将手指按在徽章中心,血珠一触及冰凉金属就飞速渗入,仿佛这并非质地严密的金属,而是一块蓬松多孔的海绵。 林风将徽章拿回来托在掌心,闭上眼,手掌中浮现一层朦胧的青光,好像一个圆罩子一样将徽章盖住。 在小孩惊奇的目光中,徽章渐渐浮空而起,又快速地旋转起来,一道道青色魔力如同极细的丝线一样缠绕在徽章上面,进行精细地切割。 等旋转停止之时,林风才缓缓睁开眼,把徽章再次交给淼淼。 淼淼低头看去,只见原来空无一物的徽章中心上已经多了一个浮雕般的数字3。 是他的阶位。 林风道:“每一次阶位升级都需要更新新的徽章,旧的徽章可以选择保留或者让协会帮忙回收。等下你带着徽章过去我们来的那个地方,让那些姑娘帮你登记一下身份信息,所有魔法师协会共用同一个数据库,就算到了其他国家也是受认可的。” “哦对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你是第一次来测试,还可以领取国王的奖励,三阶的奖励似乎是宠物蛋和魔法杖间自选一件。不过我不是很推荐宠物蛋,特别你已经契约了一个高阶幻兽伙伴的情况下。” 淼淼“唔”了一声,点点头,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林风观察着他的表情失笑道:“别抱太大期望,艾伦斯特不是多么富裕的国家,虽然给出了不少奖励,但品质上和真正的宝贝还是有差距的。” 淼淼说:“只是用来练习的话呢?” 林风答道:“那没有问题。” 通过了测试,淼淼整个人心情一下子放松许多。他向着林风鞠了个躬,真诚道:“今天谢谢您的指导。”随后就准备向外走去。 林风急忙起身拦住他:“急什么急,推荐信不想要了?” “啊。”淼淼抬起的脚一下子顿住,尴尬地转身。 他忘了。 林风一看他这迷糊样子就明白他根本不知道推荐信是什么,人都气笑,不由得又瞪了刑越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刑越抱着手臂淡淡站在一旁:“不是有你会解释吗。” 他又没读过魔法学院,对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认知也就比淼淼多一点,说出去怕误人子弟,干脆就不说了。 淼淼看看林风又看看刑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迟疑:“爷爷……你们,认识?” 林风:“……” 林风缓缓地看向刑越,一字一顿:“你不会,之前连我是谁都没告诉过他吧?” 刑越点了点头。 林风的目光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活吞了。 tmd刑老头,人都不介绍清楚就把人带来找他帮忙? 他是那么免费的人吗?亏他还亲自下来接他们。 视角余光瞥见还等待回答的淼淼,林风咽下到口的唾骂,在孩子面前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我叫林风,是艾伦斯特魔法师协会的副会长,这个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淼淼点点头。又听林风接着道,“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个身份。” 他还是忍不住瞪了刑越一眼,才道,“我是边上这老家伙的表哥。亲的。” 第29章 秘密 “表哥?!” 淼淼猛然睁大了眼睛,面露震惊地看着林风,随即又快速看了一眼爷爷,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打转,似乎在对比他们面容之间的相似度。 细看之下,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像。 特别是眼睛的轮廓,眼角都是微微下垂,看起来不怎么好惹。 只是刑越长年累月面无表情,自带冰冷寒意,本来七分的不好惹一下子拔高到九分,而林风则更开朗一些,时不时会笑一下,柔化了面容的冷感。 乍一看,就会觉得他们是全然无关的两个人。 淼淼忍不住对爷爷道:“爷爷,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爷爷的亲人。 而且从爷爷将他们带来林风这里进行测试的行为来看,林风和爷爷的关系至少不是很烂。 淼淼这会儿心里都有一点点后悔,他回忆着自己进入魔法师协会后的所作所为,虽然也没有不礼貌,但好像也和乖巧沾不上边。 刚刚打架时应该再收敛一点的。 林风钉子般的目光扎在身上,刑越却完全不为所动:“现在认识也不晚。” “林风是我母亲的姐姐生的孩子,不过我跟他也没见过几面,关系一般,你当他是陌生人就行。” 林风:“……” 淼淼“呃”了一声,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红袍子的老人。 坏了,感觉爷爷的表哥要气炸了。 “好,非常好。”气到极致,林风反而笑了出来,他抬起一只手指对着刑越点了点,眼睛微眯,“既然你先不做人,那就也别怪我了。” 说完,他在刑越微变的脸色中转身面向淼淼,放柔声音道,“你叫江流璟是吧?你爷爷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他自己的事?这些我都知道哦,你想不想听?” “!”淼淼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惊喜道,“可以吗?” 刑越急道:“淼淼!” 林风呵呵笑了一声,眼神高傲又轻蔑地滑过终于变了脸色的老人,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扬眉吐气又趾高气扬道,“当然可以,我可不像有些人那样小气,做过的事情还要藏藏掖掖。” 刑越:“……” 他忍不住看向淼淼,然而一向听他话的小孩这一次似乎打定主意要叛逆了,还故意别开目光不和他对视。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那些事今天是藏不住了。 林风缓缓道:“那是在七十多年前……” …… 七十多年前。 月影公国发生了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叛乱。 王城的护卫军队一夜之间叛变了三分之二,引起动乱的是当时的几个超级大贵族家族。 国王被刺到眼前的利刃惊醒,在护卫们的拼死护送下逃出宫殿,因为不确定有多少贵族勾结,他甚至无法寻求其他贵族的帮助,最终逃到了一条阴暗脏污的小巷,被一群最底层的屠夫藏了起来。 这条小巷到处都是腥臊肉味,没人想到尊贵的国王居然会为了求生藏在这种地方,士兵们搜查全城路过这里,也只是草率看了几眼,就匆匆离开,错过了杀死国王的最好机会。 而国王也被随后赶来的亲信们接走,最终平息了这场叛乱。 等到大贵族们的头颅轰然落地,一个新的贵族家族也在万众瞩目之中诞生了。 淼淼道:“难道是……” 林风点点头:“没错,就是你爷爷的家族,海威。” 靠着救下国王性命的功劳,原先只是由社会底层普通人组成的海威家族瞬间实现了阶级跨越,成为了尊贵的贵族。 但显然,这样没有底蕴、言行粗鄙的贵族在当时的上流社会是会遭到排斥的。 特别是他们还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海威家族的成员虽多,但大多都是普通人,连魔法师和魔武者都没有几个。 到后来,就连国王也开始犹豫,要不要撤回这份恩宠。 但这怎么行呢? 已经习惯了奢靡生活的人再回不去困苦的噩梦了。 海威家族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对国王说:“王,我们可以给您提供最忠实的仆从。” 国王说,他不需要仆从,他已经有很多仆从,无用的仆从再多也做不了什么。 海威家族说:“不,我们会送给您一个天才,一个完全忠诚于您的天才。只要是您的命令,他全部都会完成。” 他们和国王订立了一个赌约,五年内,送给国王一个四阶以上的、完全听命于他的人。 国王并不在意一个天才。但他很好奇,他们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确保他获得一条忠心的狗。 那一年,刑越九岁。刑是他母亲的姓,父亲则是海威家族的一员,在威尔家族成为贵族之前,两人就已相爱相识。 刑越的父亲无数次许诺他的母亲说,会给他们幸福的生活。在此之前,他们也的确是幸福的。 但是一切都突然变了。 家主带着赌约回来,第二天,海威家族所有的青壮年都被召集起来,包括了刑越的父亲。 他们集体消失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再回来的只剩下三个人,这一次,不包括他的父亲。 家主说,消失的人是在历练中被幻兽袭击了,很不幸,只有三个人逃了出来。 那三个人就沉默不语地站在他身后,整齐划一地低着头。 谁都没有否认,所以剩下的族人们只好接受。 低低的啜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终和漫天洒落的白色绸带一起,化作了一摊有去无回的雪。 自那以后,刑越的生活就变得陌生。 父亲的死亡让母亲陷入崩溃,她经常抱着刑越一遍遍地哭,说他父亲其实没有死,她要去把自己的爱人找回来。 但清醒过来时她又变得十分恐慌,说儿子,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刑越都说好。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那一天,家主又发布了召集令。 这一次,轮到了所有五岁以上的小孩。 刑越被从母亲柔软的怀抱中夺走,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和其他的二十余名幼童一齐送上了马车。 似乎从大人们表情中察觉到这是很可怕的事,孩子们都在不停地哭闹,尝试往外逃跑。 于是唯一静静待在位子上、不哭也不动弹的刑越在他们中间就显得格外突出。 负责看管他们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很花哨的衣服。刑越没在海威家族中见过他的脸,大概是族长找来的外援。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刑越,问他道:“你不害怕吗?” 刑越摇了摇头,他不害怕。 他可以去寻找他的父亲了。 年轻男人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那就保持你现在的状态。” 他边说着话,边伸出手随意按住了一个正在彭彭砸墙的小孩,衣袖滑下去一点,露出了右手腕骨。 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漆黑图腾,模样有点像一只眼睛。 马车停下后,出乎意料的,他们没有被送到什么恐怖的地方,而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木屋。 年轻男人率先上前将门打开,小木屋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桌椅床铺,所有的家具全部没有。 刑越注意到,木屋的漆色泽还很新鲜,是新刷的。 所有小孩都被赶进了木屋,挤挤挨挨坐在地板上,脸上带着迷茫和恐惧。 但第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男人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给他们送来了并不特别丰盛,但也足够饱腹的食物,除此以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留下小孩们自己待在木屋里。 渐渐地,孩童们也习惯了当前的氛围,停止了哭泣,开始和周围的同伴聊天。很快,不少小孩脸上都露出笑容,他们交到了新的朋友。 哦,刑越除外。刑越独自坐在角落里,用一个人孤立了所有人。 第二天的时候,男人又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手里没有带着食物,而是拎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他带着兴致勃勃的笑,在孩子们的注目中,从袋子中取出了一把长而宽的刀。 刀身厚重,刀背呈现一条下凹的曲线,连接着木头质地的圆钝的柄。 在场所有孩童都认得。 在过去的小巷里,这把刀曾经无数次夜以继日地,“砰砰砰砰”,剁碎了兽的尸体。 斩骨刀。 “每人一把,没有多的哦~” 男人捏着刀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刀花,笑眯眯将它递到了最近的刑越手中。 他一路走下去,很快,每个小孩手中都多了一把刀。 在孩子们迷茫的目光中,他拍了拍手,道:“今天开始,我们就不再给你们提供水和食物了。” “什么?!”孩童们顿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男人恍若未闻,依旧笑眯眯的:“也不是完全不供应,但只有杀死一个人后,才可以向我们继续索要生存用的物资。” 一个大一些的少年愤怒道:“谁理你们啊!” “你当然可以不信。”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这是一场试炼,我们需要的只有三个人。数量够了,试炼就自然截止。” 三个人。 所有的孩子在这一刻,都回想起了他们消失的父亲。 脸上浮现出相同的震惊和愤怒。 这样杀戮自己血亲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 但年轻男人显然不打算向他们解释,随手关上门就出去了。 “我们不能听信他的话!”最初发言的那个少年又一次站起身。他是族长的儿子,这一次也被送到了这里来。 他愤怒地捏紧了拳头,“三个人,我们可有足足二十多个!按他的说法,这里大半的人都要死,我不能接受!” 这里的可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每一个都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啊。 “我不想死。”另一个略微怯懦的孩子则是哭出了声,哽咽不清道,“我还想见妈妈。” 这句话显然激起了其他孩子的共鸣,众人的眼眶都开始变得通红。 “如果我们谁都不动手,难道他还能把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吗?他还需要三个人不是吗?” “我不想打架,我想回家。” “我们联合起来,”少年环视四周,对所有孩子认真说道,“约定好,谁也不动手,谁也不许伤害谁。” 孩子们整齐地“嗯”了一声,气势惊人。 刑越静静坐着,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二天结束,没有出现一个伤亡者。 年轻男子进来转过一圈,只看到一张张愤怒朝着他的小脸。明显他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为了那个最大的大反派。 他没什么意外地笑了两声,玩笑似的道:“你们还挺团结嘛。” 少年愤怒对他道:“你是我父亲找来的人吗?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这个问题,你还是回去找你父亲亲自问吧,如果你有这个机会的话。”男子随意道。 他都觉得有几分无趣,本以为他们就算不杀对方,至少也会集体来攻击他一下呢,没想到他们就像一群纯种的羊,披着软弱的皮囊,内心也不如何坚强。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他目光在最边缘的刑越身上逗留一瞬,出去了。 就如男人之前预告过的那样,这一天都没有人再送来食物。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孩子们大多也很坚强,忍耐住了饥饿的感觉。 刑越睁着眼躺在角落,看着木屋的天花板。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觉醒魔力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座房子本身有一种令人厌烦的气味。 寂静的黑暗中不断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衣物轻轻的摩擦和翻滚的声音,显然是有小孩饿得睡不着觉。 这样短暂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呢? 第三天过去,依然没有食物送进来后,有人坐不住了。 他不觉得那些人会放过他们。更别提和平条约还是族长的儿子提的。族长不是个好东西,他儿子难道就会是吗? 说不定就是串通好的,想故意害他们挨饿削弱体力。 不能等了,没有食物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之后哪怕想杀死别人都做不到。 他答应了妈妈会早点回去的。 一只手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坚定地握住木柄。 夜深时,木屋里安静极了,只极短地响动了一下,似乎像是一个动作比较剧烈的翻身。 扑通。 刑越睁着眼,倚靠在角落。 他的裤腿被血打湿了。 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大睁着眼倒在他脚边,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点他还醒着,又为什么面对他的偷袭,毫无意外又那么轻易地夺走了他的武器,反杀了他。 明明这个人自从被关进来后,就一直在这个角落一动不动,和死了也没差别的。 他不明白,他也再也不会明白了。 第四天天亮以后,年轻男人带着古怪又黏腻的笑容,再一次打开了木屋的门。 明明不在现场,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啪,啪,啪,啪”,缓慢地鼓着掌,在孩子们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拎走了那具被斩开了胸膛的尸体,并把一个面包和一瓶水亲自放到刑越手里。 “这是你的奖励。”他说。 第30章 血祭 淼淼听到这里,呼吸一滞。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但淼淼知道,率先打破既定规则的人一定会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 所有人都会注意他,所有人都会针对他。 他忽然低声道:“林……爷爷,这些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 林风所讲述的故事太具体了,简直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以淼淼对刑越的了解,老人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自己所经历事情的细节。 林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这当然是因为,我看到了。” “就好像你们的测试内容可以被水晶球记录一样,通过一些特别的法术,人的记忆也同样可以被提取出来,然后,被所有人观看。” 他边说边看了眼沉默的刑越,“这是种很让人难堪的法术,所有的隐私和秘密都得不到保留,但当时的他不得不那么做。” 杀了一个人以后,刑越毫无意外被其他的孩子排挤了。所有人都认定是他主动攻击了那个孩子,就为了获取食物和水。他原先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不是吗?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让人意外。 但他们言语上的攻击并没有让刑越的表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动,他仿佛天生就是这样感情淡漠的怪物,也引得其他人更加愤怒。 “杀了他吧,放任他留在这里的意外因素太多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半夜起来杀了下一个。” 这种说法很快得到了所有孩子的认同,他们拿着刀,包围了角落中沉默不语的少年。 挥出第一刀需要勇气,但如果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一起挥刀,那份犹豫似乎立刻就变为了畅快和正义。 雪亮刀锋迎面落下,也映出了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他提起了右手,那里同样有着一把刀。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刀刃上还裹覆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流光。 他提刀,横扫。 “唰——”几乎就只是过去了一阵风。 在所有孩童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们挥来的刀刃忽的齐齐从中断裂,一半还在手中,一半已经掉落,破碎的刀刃乒铃哐啷砸了一地。 满室死寂。 门再次打开,年轻男子“啊呀呀”着无奈走了进来,中断了眼前的战斗。 “让你这个已经引入魔力的跟他们打还是太作弊了啊。”他嘟囔着,扫过满地破碎的金属,“真浪费,找到这么多普通的刀也很麻烦的好吗?” 刑越看了他一眼,杀意未收,下一秒手臂已经被男子抓住,被拉着走出了小木屋。 男子边走还边有空对其他小孩们笑着挥手:“他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吧,为了你们不都被杀掉,我就先让他合格了哦,感谢我吧,现在还剩下两个名额,想要的可得努力咯。” 说到这里,林风笑眯眯地看向淼淼问道:“你觉得那些孩子会怎么做呢?” 刑越是他们之前的不稳定因素,但现在不稳定因素已经被排除,理论上来说,孩子们依旧可以延续他们之前的和平风格。 但淼淼却沉默一瞬道:“他们会动手的。” “嗯?” 淼淼抬起头,与林风对视的黑眸干净而清澈,他道,“只要挥出过第一刀,跨过了那道坎,他们就会挥出第二刀,第三刀。” 欲望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而他们的野兽已经被放出来过了。 刑越低声道:“怪我。” 他当时其实也有别的制止那个想要杀他的少年的办法,打晕他或者别的,他比他强出太多,他能做到,但他选择了最决绝的一刀反杀,毫不留情。 结果也因此促进了其他人奔向毁灭。 淼淼却摇头说,“不,爷爷,不是的。” “或早或晚,不管有没有你在,他们都会动手的。” “你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戴上一层正义的面具,但杀人就是杀人,没有什么理由可找的。” 林风“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你觉得你爷爷做得对吗?” 淼淼点了点头,认真道:“爷爷,还有……我的老师曾经教过我,不管面对什么,自己的生命都是第一重要的,爷爷没有主动攻击别人,只是在他攻击自己时做出回击,杀死敌人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我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他噼里啪啦毫不迟疑地说完,中间丝毫不带卡顿的,显然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林风牙疼似的倒吸口气:“……” 他看了一眼刑越,那张自从他开始讲述时就格外冰冷的面庞此刻居然露出了笑意。 他居然都开始笑了! 林风佩服道:“还真是你们养出来的好孙子。” 思想理念歪得一脉相传,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刑越目光淡淡扫过他,道:“淼淼现在这样就很好。” “知道了知道了你个孙控。” 林风无语地挥挥手,让他走开点,“现在是扒你秘密的八卦时间,你这个事件主人公还是少发言。” 他又转向淼淼,接着道,“之后就跟你想的一样,刑越被带走后那群小孩安分了半天,但后来他们还是动了手。说来他们这第二次动手也跟你爷爷有点关系,他们是为了抢你爷爷被带走时落下的水和面包,结果抢着抢着有人动了刀,一群人就彻底撕破脸了。” 他感慨道,“谁能想得到他们第一天还都是朋友呢。” 淼淼有些沉默。 这些孩子如果正常成长,大部分大概都是非常正常的普通人。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就是非常普通的普通人。 是环境硬生生把他们逼成如此的。 他低声道:“是那个家族的错。” 不,或许还不止。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但来不及深究,林风已经继续下去。 “都没过多久,你爷爷早上被带走的,当天傍晚,那个木屋里就只剩下两个活的小孩了。” “一个是族长的儿子,跟你爷爷一样已经引入了魔力,但力量上就要差得多了,只能欺负欺负普通人,还有一个是个小姑娘,她没有觉醒魔力,但是她从小跟着她爸爸一起剁肉,养成了一副怪力。” 他们三个也是测验最后的合格者。 年轻男人微笑地给他们安排了一顿大餐和热水,让他们吃饱喝足又清洁身体,仿佛做回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正常人类。族长的儿子饿得看见鸡腿就狼吞虎咽,大口大口撕咬着骨头上的肉,边咬眼里边流下泪水。 休息一晚后,他们三个又被带回那座小木屋。此时的小木屋早已不是他们刚来时空旷但干净的样子了,遍地都是没能清理干净的血液和碎肉末,偶尔还有惨白色的破碎骨殖混杂在木头间的缝隙里。 年轻男人宣布道:“之后的一个月,你们就要在这里修炼。” “什么?!”其他两人都有些震惊,望着这满屋子狰狞的血,呼吸间都是令人窒息的气味,只是看到都让他们忍不住回忆起昨天嘶哑的惨叫和哀嚎,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仿佛还停留在这里没有离开,正阴森森透过残余的血肉注视着他们,现在他们居然要在这里待一个月? 刑越只默默看着墙壁,不知何时,那些新漆已经干了,但墙壁上依旧隐约透露着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深色,很隐约,不像他这样长久又仔细盯着几乎无法察觉。 可刑越已经在这里观察了整整三天,他几乎已经能够复刻下那深色的轨迹,蔓延的扭曲的旋转的,那些难以捕捉的痕迹在他眼中渐渐构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阵法图!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个阵法是什么。”他忽然打断了林风的话,静静地道,“我只是一来到这个木屋,就感觉到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有我父亲的气息。” “很淡,很薄,但又好像无处不在。而在我听从他们的话开始在木屋里修炼以后,我发现我父亲,还有很多比我父亲气息更淡一点,但也有些相似的气息,全部都向我靠了过来。” 那种感觉,仿佛置身于无数亡灵缠身的地狱。 “后来我才知道,那木屋里放着一个早就被列为禁术的血祭阵法。越是亲族的血脉,献祭后能给人带来的增益就越强。” “我们三个只在那木屋里待了一个月,出来后已经全部突破二阶。” 第31章 死神 一个月,从零到二阶。 那是什么概念? 淼淼忍不住拿自己类比了一下。他被爷爷兢兢业业投喂了六年,加之得天独厚的天赋,也花费了整整两个多月。 这个阵法却似乎能让每一个人都轻易做到。 如果说,这样的阵法不仅能用于少数的几个个体,而能用于更多人的话,那将是多么可怕又逆天而行的事。 似乎看出了他的联想,刑越笑了一声,道:“这种阵法大规模推广不了。” “光是代价,就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血祭阵法吞噬无数活灵,煞气极重,普通人别说进去修炼,一靠近都会心悸疯狂。只有血亲因为血脉相连,发动阵法时才不会被那股血煞之气吞噬。即便如此,在快速获得了极大力量后,也会变得心神麻木迟钝,这个阶段只要稍微催眠操控一下,就可以将他们变为自己的傀儡。” 这也是家主自信能给国王献上听话的狗的原因。 淼淼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个阵法效果这么好,他们为什么又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你们多待一会儿不是会更好吗?” 刑越摇摇头道:“不行,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跟我一起的那两个人已经完全大脑一片空白,再继续待下去,他们会变成无法挽回的痴呆。” “每一次到阵法中修炼过一个月,都必须回到正常的地方休息三倍以上的时间。而且随着次数增加,休息时间也不断增加,法阵效果则越来越弱。我能感觉到这个阵法对我的提升效果最高只到四阶。” 四阶看起来不高,实则已经超越了大陆上90%的普通人。如果只是用一群普通人的性命就能培养出好几个四阶,刑越确信不少当权者都会考虑。 比如月影公国的国王。 说是赌约,但海威这么大的动作,已经受过一次贵族背叛之苦的国王怎么可能监测不到呢? 他只是放任而已。 “一个月结束后,我回到族中,发现我的母亲已经离开家了。其他族人给了我她留下的书信,说她是回娘家去了。让我自己好好生活,也不用再去找她。”刑越说。 “但我不信她会不等我回来,所以等那些人确信我也被洗脑成功,对我的监视放松了一点后,我就偷偷伪装去了我母亲的家族一趟。也就是……” “也就是我的家里。”林风接过话道。说到这个他还有些好笑,“你爷爷那天穿得一身乌漆麻黑,跟个黑乌鸦似的趴在我家墙角下头,偷听我们在院子里说话,结果我娘路过看见了,还以为是小小年纪不学好来探风声的贼,抄起棍子就上前要打他。” 后来打着打着把面罩拽掉了,发现长得有点眼熟,才认出这其实是妹妹家那小子。 “所以……”淼淼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就听爷爷道,“她没有回到这里。” 提到这件事时,他原来还泛起过暖色的眼眸再次深冷,隐藏着无法断绝的恨意,“那些人伪造了她的书信,欺骗了我。后来我花了很久时间才调查到,在我被带走后的第二天,我母亲就因为冲撞家主被处死了,她当众揭穿了家主的行为。族里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没阻拦,所有人也都没有告诉我。” 知道真相又如何呢?他们难道能抛弃现在贵族的生活吗? 他们做不到,能做到的也早就被家主清理干净了。 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都不管,只过好自己现在的富贵日子,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只是那会儿没有人预想到刑越会是活下来的几个人之一。 就连家主事后都有些后悔。 这可是他们要献给国王的棋子,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因他而死,激动之下失去控制怎么办? 但死人没法复生,他们只好草草找个理由想先应付过去,回头再通知他他母亲出游期间“不幸”遇难身亡。就算他一时怀疑,回头多洗脑几次,怀疑也就消失了。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我没有被洗脑。”刑越道,“给我们洗脑的也是那个跟他合作的组织的人,他似乎很信任这些人的能力,他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些人洗脑的方式是通过借助魔力的声音诱导,趁我们大脑空白时编织虚假的记忆。但我天生感情很淡,那个阵法对我的影响不够大,又提前有了准备护住了脑子,他们的催眠只够让我多出一段记忆,但消除不了我原来的。” 后续他只是稍加伪装,模拟出了顺从的样子。早已习惯了阵法效果的人就毫无怀疑地放任他离开了。 “知道母亲的死讯后,我立下决心,要对这个家族复仇。” 家主也罢,其他人也好,他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林风叹了口气:“那会儿我娘还极力劝阻你,可惜你完全不听。” 林风的母亲深知以自家妹妹的性格不会希望儿子因为仇恨而毁了自己一生,本想收留他然后找个机会送他去其他国家,没想到第二天刑越就一声不吭走了。 刑越摇摇头:“如果放下的话,那么我就不再是我。” 纵使活下去,也只是一个游走的亡灵。 但当时他的力量并无法与一个家族抗争,更何况家族背后还有王权的存在。 所以刑越退而求其次,他决定利用家族的资源,王室的资源,来将自己培养成为足以颠覆他们的存在。 随后又过去五年,海威家族向国王献上了一个十四岁的四阶魔武者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引发全城轰动。 一个天才,虽然罕见,但本还不至于引得这么大反响。 关键在于,这居然是那个着名的废物家族海威献上的!这意味着他们找到了产出天才的办法。 国王也很满意,不仅没有撤销海威家族的贵族之位,还一连升了两级,从原先的男爵升为了伯爵。海威家族的族长也高兴极了,他将家族推向了史无前例的荣光,他将是族中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族长。 只有刑越跪在王座底下,面无表情听着他们的笑声。 “国王很重视我,因为那场叛乱的缘故,他对自己身边人的忠诚度要求极高,我在王室待了三十年,完成了他要我去做的所有事,终于获得了他完全的信任,此后我获得了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资源,靠着那些资源的堆积,四十四岁那年,我突破了十阶,成功跻身了最顶级的那一批人。” “国王高兴疯了。”刑越轻声说,眸色却极冷,“他自以为拥有了一个十阶的护卫,这个护卫还对他无比忠诚,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再没有哪个国王能做到这样的事。” 他甚至破天荒地给了自己的狗一个提要求的机会。 当时的刑越只说:“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的族人,希望能和我所有的亲人们……一起举办一场庆典。”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国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他发布了一个召集令,将当时靠着源源不断为国王提供“侍卫”,已经权势滔天、家族扩大了几十倍、人手也分布在五湖四海的海威家族的人尽数召集回来。 “没有人心生怀疑。”他嘴角扬起一个嗜血的笑容,仿佛又陷入到那一天的回忆里,“他们也想象不到,居然会有人用三十年的时间……用这么愚蠢的办法,只为了在这一天把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轰—— 那一夜的火焰鲜红如血,翻滚着几乎烧尽了半边天。刑越拎着巨大的镰刀从火焰中缓缓走出,无尽的黑雾包裹着他,也吞噬了所有的诅咒、惨叫和哀嚎。 但还不够。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皇宫。 他答应了和一个人的交易,还要去杀死国王。 王宫的所有防御阵法对他而言都状若无物,三十年的时间,这里每一处禁制都对他开放,当他像是走进了隔壁公园一样,毫无阻碍地走进国王的寝殿时,却发现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男人正静静站在窗旁,望着已然冲天的火光。 听到他毫不遮掩的脚步,他笑了一下:“你是来杀我的吗?” 刑越没有出声。 国王感慨道:“是觉得我已经是个死人,所以连话也懒得同我说了吗?这才是你真实的性格吧,之前的三十年可真是辛苦你伪装了。” 刑越淡淡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逃?” “逃?”国王却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面向刑越,刑越才发现这个他初遇时尚且青年的男人此刻早已两鬓斑白,他老了。 国王感慨道,“你知道吗,当我看到海威家族出事的一瞬间,我就立马传令取消你进皇宫的权限,但多么离奇啊,偌大的宫殿,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我,好像所有的人都被调走了一样。” 刑越说:“想杀你的不止我。” “是啊。”国王在床边坐下,面容上看不出愤怒。也是,他这一辈子经历过太多背叛,次数多到他都已经麻木了。 他看向刑越道,“但你也只是一把被他们利用过来杀我的刀,等你动了手,他们立刻就会发布对你的通缉令,届时,天涯海角你也无处可逃。” 而那些人则将收获一个为先帝报仇的好名声,无论是大臣还是子民,都不会有人抗拒他们上台接管权力。 “你就甘心这样被他们利用吗?你动了手,毁掉的也是自己的后半辈子。但如果你放过我,我不仅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还会给你更多的荣华富贵,你想想,之前的三十年时间,我对你其实也不糟糕不是吗?” 刑越道:“听起来,你似乎觉得我应该感激你。” 国王道:“我还没有那么天真。” “只是,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国王,我治理期间月影公国也是越来越好,你杀了我只会让自己成为人人喊打的罪人。你扪心自问,这样的代价值得吗?你达到了十阶,本来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过上人人艳羡的生活,何必让自己沦落得无处可去。” “政绩是政客需要评判的事情。”刑越平静举起了手中的镰刀,斩下。 “而我,只是一个杀手。” 他的一生早在最初就已经毁了,又哪里还有什么未来呢? “之后,就像那个国王说的一样,月影公国不到半小时就发布了对我的通缉令,悬赏金额高达三亿金币。” 刑越笑了笑,“太快了,城里全部都被封锁,我出不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结果乱转的时候又遇上了他母亲。” “什么''他母亲'',你是不会喊小姨吗?”林风翻了个白眼。 “我娘一开始还觉得你是去复仇的,结果三十多年没动静,又看你一直在替国王做那些脏事,还觉得你已经被洗脑了呢,叫我们遇见你都跑远点。结果自己遇见了,还是忍不住把你捡回来。” 刑家不是什么贵族家庭,甚至人口也不多,非常普通的一户居民,收留刑越这个通缉犯估计是他们有史以来干过的最胆大包天的事。 如果不是刑越三十多年来都跟他们毫无联系,这次事故发生后他们应当是第一个被搜查的。 “他为了取信于我们,让我们知道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我们看了他的记忆。之后我母亲托关系将他悄悄送出了城,不过我觉得吧,只凭我母亲那点关系能让他顺利逃出去根本不可能,应该还有别人在动手脚。” “再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林风看向淼淼。 刑越被追杀几十年后,选择逃到了从月影公国独立出去的艾伦斯特附近,期间突破了十一阶,随后遇到了他生命中迟迟而来的惊喜。 笼罩了他近乎一辈子的灰暗浓雾,都在抱起那团雪白脆弱的生命时,化为了再也不可见的轻烟。 “淼淼。”刑越忽然开口道。 他目光落在懵懂的孩童身上,声音轻得像是被风吹散的湖水,又好像极夜里闪烁的星光。 “谢谢你。” 谢谢你,与我相遇。 第32章 伙伴 走出魔法师协会的大门,魔力浓度骤然降低,呼吸都沉重了些许,好像没了氧气的鱼一样。 淼淼半死不活地挂在赤的手臂上,等人拖着他走:“好累啊。” 他再也不想打架了,打完腰酸背痛的,到底是谁在喜欢打架啊。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瑶曦满面春风得意,和前方断了气一样的咸鱼形成鲜明对比。 她胸口已经挂上了崭新的银色徽章,上头一个数字“4”闪闪发光。闻言笑着对他道:“测验就是这样的啦,以后你去上学了也避免不了战斗的,除非专门做那些辅助系。” 淼淼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叹气,瑶曦根本不懂他的苦。 他不止是身上累,也是心里累。 赤拍了拍他的脑袋:“很累的话,我背你?” 他比淼淼高出两个头,背他就像背个布娃娃似的,没有一点压力。 淼淼从他臂弯里抬起半个脑袋,瞅他一眼,又忧愁地垂回去:“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刑越没跟着他们一起出来,说是还有事情要和林风谈,等下会带着推荐信一起出来,让他们先到门口等。 淼淼当时没做声,只是看着爷爷把他们推了出去。看起来似乎有理有据,但淼淼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不自然。 淼淼叹了口气,道:“赤。” 赤疑惑地低下头:“?” “怎么了?” 淼淼忧伤地看向他:“我感觉爷爷在躲我。” 赤顿了顿,思考要不要替刑越说好话。 老人推人出门的举动意图太过明显,也难怪淼淼不开心。 他低声道:“他可能只是……有点害羞。” 说完他自己都尬住了一下。实在是“害羞”这个词和抬手间砍了上百号人的刑越不太搭配。 淼淼显然也不怎么相信,他叹了口气,道:“明明是我要谢谢爷爷的,他要是不把我捡回来,我早就饿死在河里了。” 一旁的瑶曦听他们说话听得一脸迷惑:“什么害羞?什么捡回来?小璟你们在说什么?” 只是经过一场测试而已,怎么感觉他们中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淼淼这才想起来她还在,回头对瑶曦笑了笑,道:“没什么,瑶曦,你接下来还要跟着我们吗?” 瑶曦闻言面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得回去了。” 她指了指外面的天空,“我这次出来是学校历练,今天是最后一天,必须回去提交物品了,否则上半学期的考试就会被判不及格。”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眨了眨眼,急忙问道,“对了小璟,你是不是还没上学?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学校?” 淼淼摇了摇头:“我已经选好学校了。” “这样吗?”瑶曦有些失望地说,“要是你没有选好的话,我还想推荐你来我们帝国魔法学院呢。虽然离艾伦斯特的距离比较远,但学校的质量可比我几个兄弟待的什么贵族学院好太多了。” 淼淼:“……”世界可真小。 瑶曦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你选的也是这所学校?” “也对,也对,”她在原地转了一圈,道,“我们学校可是魔法学院中的第一名,你这样的天赋肯定要选最好的。” 离别的忧伤彻底从少女眼中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满满都是期待。 “你肯定能让那群傲慢的家伙大吃一惊。”她无比确定道。 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打击,一想到能让那群讨厌鬼也遭受一次,瑶曦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来了劲。 淼淼有些失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比自己都兴奋。 走之前瑶曦给淼淼和赤一人留下一枚宝石质地的徽章(虽然给后者时极不情愿)。宝石上面镌刻着一个小小的花形图案,瑶曦说这是她们月息家族的图腾。凭借这个,他们一路遇到麻烦都可以去路边刻有相同图案的店铺中求助。 淼淼和赤目送着她雀跃的身影离开,赤说:“她不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淼淼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 这个宝石徽章太贵重了,只是交朋友的话瑶曦不会给这样的东西。至少在进入协会之前,瑶曦虽然也与他们打闹,但并没有送出礼物的想法。 是他身上新的价值打动了她。 淼淼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友谊中掺杂着些许利益的感觉,但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 他又想到了爷爷,还有那个对他发布了通缉令后几十年都没有撤除的月影公国。林风说他之后去上学时一定要注意别暴露爷爷的身份,否则那些月影公国的人找不到刑越,很可能就会拿他开刀。 月影公国的现任国王是上一任被刺杀的老国王的三儿子,因为上位以来一直没能抓住害死老国王凶手的事,在臣民之中颇具争议,这些年对刑越逮捕令的金额也是越来越高。原来的三亿现在都成了悬赏金的零头。 甚至还有风声说,月影公国要在下一次的悬赏金更新中加入一件神器。 此举一出,很多原先对金币无动于衷的顶端高手也忍不住受到吸引。 刑越在外界的处境将会越来越危险。 “赤。”淼淼忽然道,“如果说,我以后想做很坏的事情的话,你会讨厌我吗?” 赤闻言眉梢微动,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有多坏?” “很坏很坏,或许,会死很多人。”淼淼雪白的小脸上神色静静的。即使有契约连着,很多时候赤也感受不到他的思绪。 “我讨厌杀人。”他轻声道,“但是我必须那样做。” 为了保护他所重视的。 赤定定地看着他,第一次从眼前的小孩身上察觉出些许陌生。 那层柔软的外壳之下,藏着的似乎是更坚硬,更锋利,也更冷酷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呢? 赤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将有些沉郁的小孩拉进怀里。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也会替你做。” 他迎着小孩讶然的目光淡淡一笑,“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契约伙伴不是吗?” 第33章 原谅 淼淼窝在赤的手臂中,这样近的距离下,少年身上滚烫又炽热的气息强势又毫不掩饰地充满了他的鼻腔,坚实的臂膀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松开手,也没有什么能越过他的防护伤害到他。 他像一座小小的火山,将宝石收纳进沉睡的心脏。 淼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整个头都埋了进去。 如果他有亲哥哥的话,一定也是赤这个样子吧。 而在此时,刑越也步履匆匆地跨出了阵法。 淼淼离开后不久,林风便状若无意地提醒他小孩似乎有不高兴的迹象,瞬间让老人警铃大作。 他只是抒了个情,把自己整不好意思了,可没想让小孩生气,连忙急匆匆追出来。 “淼淼?”他一出门目光便四处滑动搜寻,下一秒骤然锁定那俩紧紧抱在一起、你侬我侬、难以分离的小孩身上。 刑越:“……?” 他眉心缓缓蹙起。沉默半晌,声音低沉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爷爷。”淼淼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浑身一抖,忙不迭想从赤怀抱中挣出来。 但不知怎的,向来听他话的赤这一次却没有一丝松开手臂的意思,巨大的肉体力量差距下,淼淼的挣扎就好像岸上搁浅的鱼,扑腾得毫无用处。 淼淼:“……” 放弃了,摆烂吧。 他像是没了关节的布玩偶一样满脸自闭地被赤夹在胳膊里。 刑越危险的目光这下尽数聚焦在面无表情的赤发少年脸上,沉声道:“还不松开?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赤扫他一眼,只觉得自己刚才替他解释纯属多余,活该让他被淼淼讨厌。 他冷着脸,一动不动:“淼淼累了。” 他作为契约兽,替累了的主人担当代步工具有什么问题? 刑越能信他的鬼话?他无语扫了赤一眼,正想上前用蛮力把小孩抢出来,却见淼淼仿佛预判到他俩要起冲突似的,先一步抬手捏住了赤的耳朵。 赤顿时浑身一僵,手臂力道松懈刹那,小孩儿也看准时机钻了出来。 “你……”捂着耳朵,表情显得格外僵硬的赤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淼淼。 淼淼却得意地向他扬了扬眉。果然,不管是人形的还是兽形的,这帮幻兽都受不了别人捏他们耳朵嘛! 一招鲜走遍天下,无论阿金还是赤通通都得听话。 刑越看着赤的神色,冷哼一声放下了欲动的手,他看向淼淼,声音温和道:“没生气吧?” 他不说还好,一提淼淼又想起了爷爷刚刚赶他,有些别别扭扭地转过脸,一言不发。 爷爷无奈道:“是爷爷的错,理理我好不好?” 小孩却依旧不理他。 小孩不仅不理他,还背过身去了,拿屁股对着他。长长黑发把侧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刑越只能看见发丝里露出来的一点玉白耳朵尖尖。 刑越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没法轻易过去了。 他伸出苍老的手掌将背对着自己的小孩翻了个面,拨开他遮住面庞的黑发。一边动作一边哄道:“以后不赶你了,原谅我吧,淼淼?”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噘嘴不高兴的小脸。结果意外的,那流水一般向两旁分开的发丝之下,露出的红润小嘴分明轻轻上扬,黑亮的眼睛里也带着熠熠的笑。 刑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淼淼也在这时终于憋不住似的噗嗤一声哈哈笑了出来。 他最开始确实生气,但都过去这么久了,气早就消了,纯粹装出来骗骗爷爷的。 他越笑越欢快,几乎完全止不住了一般。 刑越:“……” 他沉默着伸出手,扣住了小孩的肩膀。淼淼就好像一条扭动的蛇一样,边哈哈大笑着边在他手里挣扎。 刑越按住他的力气没赤那么使劲,他不多时就挣脱出一只手,向赤挥动着求救道:“赤,赤,快拉我一把!” 刑越一把抓住他的手又塞了回去。 赤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冷淡的目光中难得和刑越一致地浮现出一点无语,和无奈。但还是走上前,加入了这场混乱的战斗中。 等一切平息时,淼淼柔顺的头发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他笑得有点喘不上气,这会儿靠着赤的手臂一下接一下用力地深呼吸。 刑越被他整麻了,站在边上看他渐渐恢复正常,才开口道:“你的推荐信还没有写好,等下我在这里等,顺便叫林风把你身份证明办了,你和赤先去城里转两圈,日落的时候我们在那座钟楼下面集合。” 他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下巴,淼淼和赤顺着望过去,只见风格各异色彩缤纷的各式建筑物里,一座高而尖的建筑物格外鹤立鸡群地窜出了一截。 它的外形有点像一座烟囱,笔直瘦长的身躯不断向上、向上,顶端也越收越窄、越收越细,最尖的地方好像一根锋利的蜜蜂刺针。论高低比周围最高的建筑物还要高出三四米。 淼淼一眼就看见钟楼顶端镂空的亭子中架设着一座金灿灿无比显眼的大钟。 “那是报时钟。”刑越说,“每隔一个小时,这座大钟就会响起一次,声音能从钟楼传至全城。”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等钟声响起八次,我们就在钟楼下碰面,明白了吗?” 两个小孩都点了点头:“明白了。” 刑越从手镯中取出一袋子金币,随意地丢给了赤:“你拿着。” 赤轻松接住,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却听老人道:“淼淼对城市里的物价没有概念,他拿着容易被骗,至于你,我虽然不了解,但应该比淼淼靠谱些。” 淼淼:“?” 淼淼抗议道,“爷爷,你人身攻击!” 刑越哼笑了一声,不理他,转头看着赤缓缓道:“淼淼就交给你了,保护好他。” 赤与那双苍老又饱经风霜的眼睛直直对视。 从这双仿佛暮年狼王一般的眼眸中,他依旧能见到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但在警惕之余,却不再有更多敌意了。 他相信了无论赤是什么身份,都不会伤害淼淼。 这就足够了。 第34章 逛街 “啦啦啦,砍下罪人的头,啦啦啦,丢进女巫的锅……” 没了考试的压力,也没了家长的跟随,只有一个啥都听自己的契约兽陪在身边,淼淼顿时跟解放了天性似的,边哼着歌边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走。什么咸鱼什么疲惫,在自由活动面前都完全不重要! 和爷爷分开后,两人先是去了最近的办事大厅领取了城市地图。赤看了看天色,提议他们先去吃饭吧,马上就到正午,恰好淼淼打了一架现在肚子也饿了,遂欣然同意。 第一次在城里吃饭,淼淼光是选饭店就纠结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赤看不过去,拽着在别人店门口站了十来分钟、惹得来来往往行人都来回瞩目的小孩随便进了路边的一家店。 这家店是做一种艾伦斯特的特色食物的,名字叫做“团圆”。 老板操控着菜刀咔咔咔利落地把案板上的面团剁成一个个小块,又控制着小块们在半空中舞蹈一样上下起伏,渐渐变为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圆球。 他按扁了圆球中心,一挥手几十个色泽清亮四四方方果冻一样的东西就飘了过来,非常自律地跳进了中心的凹陷处,被再次闭合的面团包围。 淼淼惊叹地“哇”了一声,这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魔法,并且很显然并不属于他所学习的元素魔法之中。 老板端着转瞬就冒出滚烫热气的汤碗走过来,在一高一矮两个小孩面前放下,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他生意不忙,干脆就直接在两人身旁坐下,笑着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艾伦斯特吗?” 淼淼诚实地点点头,问他道:“很明显吗?” 老板也点点头,他指了指眼睛的位置道:“第一次来艾伦斯特的人,看到我们用魔法都是这个眼神。” 无论后续是夸赞也好,鄙夷也罢,但在看到他们所使用的不同于主流元素魔法体系的控制魔法的那一刻,他们首先的表情无一不是震惊。 就像在深海中忽然看见一条淡水鱼似的,先不提活不活得下去吧,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很令人惊奇。 老板笑着道:“这其实也是我们艾伦斯特的特色了,我们国家最初诞生的时候,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是一个特别的种族,天生无法像其他魔法师一样吸收空气中的元素魔力,准确来说,连感知到都很困难。但偏偏我们的先祖不甘于平凡,在无数次的钻研之后,终于创造出只属于我们一族的控制魔法,也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了。” 淼淼很佩服地道:“那你们的先祖非常厉害。” 他可太清楚独创魔法的难度了。 老板感叹道:“是啊,但现在的艾伦斯特进来了太多外地人,反而把我们自己种族的血脉都稀释了,有一些还跟着外面的人一起喊我们霜墨之民,要不是国王陛下不允许,真想把他们都赶出去。” 离开饭店时淼淼已经吃得很撑。老板太热情了,跟他们聊了很多天,后来又大手一挥送了他们许多小食。 他笑着说:“这可都是我的独家秘方哦,一般人来都吃不到的。” 淼淼走在路上,边摸着鼓出一块的小肚子边对赤感慨道:“这个老板好热情啊。” 跟他们早上遇到事故时其他旁观的人态度完全不一样。 赤说:“那是他喜欢你。” 他感觉的出来那个老板对淼淼的态度格外温和。但这并非因为什么特殊的癖好,而像是在透过淼淼怀念什么人似的。 一方世界,来来往往,千百众生,人人皆有自己的故事。 他们行走在自己的故事里,也不断路过着别人的故事。 淼淼突然说:“我其实听桑爷爷提过他们这个种族。在外,他们被叫做霜墨之民,但并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而是说他们都是生活在极寒黑夜中的子民。” 赤点点头道:“很正常,他们背离了大陆主流的魔法修炼体系,甚至得不到魔法师协会的认可,他们修炼的与其叫做魔法,不如说是精神力,虽然能做到很多魔法做不到的事,但也必然会遭遇排挤。” 霜墨之民修炼的体系只适用于他们自身,这也是其他人容不得他们的最大原因。 淼淼有些遗憾地道:“这样一种厉害的修炼方式,却只能被限制在这里,真是可惜。” 赤微微垂眸看他一眼,道:“说不定未来他们会以另一种形式发扬光大呢。” 淼淼“嗯”了一声,但显然也没当真。很快就抛下了这回事,继续兴致勃勃地逛街了。 这个时候,无论是他还是赤,都没想到这一句话将在未来一语成谶。 “小白兔,软又白,放进锅里炖起来……” 淼淼哼着自己在童话书上记下的歌词,目光一边四处打量,看见路边一家成衣店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和其他的成衣店都不同,这家店门面装修并不过分奢华,有种沉默内敛的味道。 店门口立着不是常规的美女塑像,而是一座十分粗犷帅气的魔武士人像。人像五官并不怎么清晰,但一身肌肉纹路却刻画得分毫毕现,显然铸造者十分懂得旁人想要欣赏的是什么。 淼淼果不其然上了钩。 他目光对着那座人像扫了又扫,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对赤兴奋道,“这家店的衣服看起来不错诶,赤,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赤:“……” 你看的是衣服吗,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 他面色沉沉,随意地扫过那座石头捏的人偶。假模假样的肌肉,僵硬死板的脸,哪里好看了? 小孩还是没见过世面,才会被这种东西吸引。 淼淼看着人像身上披着的武士劲装,却觉得十分喜欢。 “你不觉得很帅吗?”小孩指着那件以黑与金作为主色调的衣袍,幻想着它穿到赤身上的样子。英俊高大的少年,浑身坚挺厚实的肌肉,一看就能完美地撑起衣物的每一寸骨架。 只是想了想,他就忍不住肯定地点头,握着拳头,“超级帅的!” 赤:“。” 他就这么喜欢这具石头人像吗?要来来回回夸这么多遍。 淼淼都没夸过他。 赤冷冷道:“那就进去看看。” 淼淼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风铃叮铃一声,昏昏欲睡的店员猛然惊醒,笑容满面站起身道:“欢迎光临!客人想要什么……咦?” “小孩子?”他看着推门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孩,愣了一秒,往他们身后看了看,确实没有大人跟着。 两个男孩挨得很紧,应当是一起来的。 其中高个的那个已经有了近似成年人的模样,肤色较深,面容深邃而冰冷。矮个的则稚气许多,面容犹为漂亮,蓄着一头罕见的乌黑长发,看着像是哪里跑出来的公主。 是兄弟吗?但看起来又实在没有相似之处。 衣服倒是没有多华贵,也没有特殊的族徽,不像是贵族,但是…… 他目光落在高个男孩手中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上,下一秒,脸上再次堆积起热情的笑容。 “两位是想买些什么呢?我们店里各种款式的服装都有,男装女装,魔法师魔武者炼金术士等等各种职业,全都是当季新品哦。很多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也是在我们家订货的。” 赤随意抬了抬下巴:“给他拿几套新款的试试。” “好嘞。”店员轻快地应声,走到淼淼身边,态度极其谦和,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孩而轻视,“请您跟我来吧。” 淼淼进这家店其实是想给赤试穿那套展示的服装,没想到却被赤抢先一步。 是故意的吗? 他看向赤发少年,那冷峻的面容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对方的眼神此刻却没有注视着他,而是望着天花板的某一个角落。 淼淼:“……”他就知道。 他磨了磨牙,迟迟意识到赤天然冷气机的外壳下装着的其实全是小心眼。 虽然很想现在扑过去和赤理论一下,但店员还在微笑等待着他。 淼淼的家教不允许他继续浪费别人的时间,只好随意点点头,跟着店员的指引一路走向店内深处。 第35章 衣服 “您想要什么风格的服装呢?最近流行的款式是冷艳塞西尔风,模仿的是七百年前大陆第一夫人塞西尔·加纳的穿衣风格,在极致的自由感中又掺杂了繁复和奢华的元素,您看这一件男装就是。”店员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中取出一件,展示在淼淼面前。 他拍着胸脯自豪道,“今年这个款式的衣服是卖的最好的,特别衬托人的高贵气质,买过的客人反馈都是赞不绝口。” 淼淼看着那像是盛开的向日葵一样硕大的领子,还有层层叠叠用金线和蕾丝不知铺了多少层的袖子,沉默了一瞬。 他似乎缺乏了一点跟随时代审美的艺术细胞。 “换一件。”还不等他说话,跟过来看热闹的赤已经先不忍直视了。 什么高贵气质,披一件花里胡哨的麻袋只会显得人像个脑袋空空的傻瓜。 赤难得多话,一口气对店员提了三个要求,“给他挑的衣服样式简单一点,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衣服材质要好,要很柔软但是不容易坏,最好有附加自动清洁效果。” 店员脸上微笑无懈可击。 他又看了一眼赤怀中鼓鼓囊囊的袋子,点了点头,说:“好,请两位跟我过来。” 有钱就是大爷。哪怕店里没有这样的款式,他们联系裁缝现场做也要做出一件。 好在到底不是所有人都跟随时下流行的富贵审美。跟着店员换了片区域后,再出现在陈列架上的衣服就都是颜色较为素净的了。 店员介绍道:“这些是一位夫人寄存在店里委托我们进行售卖的,和外头其他衣服不同,这些衣服皆是手工制作,每样只有一件,即便在整片大陆上也再找不出相同的第二件了。” 淼淼拿起一件比划了一下,袖子长度比手臂长出一大截。他把衣服放回去,摇了摇头:“太长了。” 那些塞西尔风的衣服还有小款,但这些衣服只此一件,连调换都换不了。 店员笑容不变道:“这也正是它的神奇之处,您看。” 他示范性地拎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店员身型不算特别高大,和衣服相比还是小了一圈,然而当他的手臂落入袖子中时,衣服忽然在淼淼惊讶的目光里猛然缩水、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店员的身躯上,仿佛量身定制的工艺品一般。 “这些衣服上面被施加了艾伦斯特独有的控制魔法,能够实现自由变换衣物大小的效果,所以不管您是什么年龄,什么身高,什么体型,都可以完美穿戴这一批服装。” 他原地转了一圈,抬起手臂向两人展示贴合得非常完美的肩背线条。 不仅是淼淼有些心动了,连赤也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对这个效果表示十分赞赏。 店员并不奇怪他们的满意,这一批衣服在功能性上无疑比那些花哨的贵族衣服更加强大,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弊端。 他有些遗憾地道:“由于手工制作的困难性,还有衣物本身的成本费用,那位夫人为这些衣服设下了每件二十金币的售卖价格。” 二十金币,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幸福美满地生活上将近两年。甚至比那些昂贵的塞西尔风服饰还要贵上好几倍。 普通人不会为了一件衣服花费这么巨大的费用,而贵族家庭则往往嫌弃这些衣服太过寡淡,不足以显示他们奢华的身份地位,最多买一两件图个新鲜。以至于这一批衣服虽然被放出来售卖了近一周,但实际卖出的数量却寥寥无几。 赤伸出手试了试其中一件衣服的面料,触感冰凉丝滑,从店员刚刚的展示来看,运动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侧过头对淼淼道:“选几件?” 店员:“?” 几件? 他有些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耳朵,他刚刚没听错吧? 淼淼毫无金钱概念地点了点头,似乎二十枚金币对他来说只是二十块石头。他目光在一件又一件衣服上缓缓滑过,身形也跟着向前移动,终于,在一件位置十分角落的衣服面前停了下来。 他伸手拨开其他遮挡的布料,将这件衣服拿起。 一直跟着他的店员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有些诧异。 他神情困惑地想,这件衣服之前有在这吗? 是因为太角落,又和旁边的一件颜色有些相近,所以一直被自己忽略了? 那是一件月牙白的袍子,款式设计得十分典雅,素净的白绸之上点缀着细细的银色丝线,仿佛苍茫的雪地之上忽然亮起了一片璀璨星光。袍子后面有一个边缘缀着白羽的兜帽,拉下来时似乎能遮住大半张脸,非常适合隐藏。 淼淼越看越觉得心动,这件看起来和其他没什么两样的衣服莫名有种吸引他的气息。 他忍不住学习银盏花那样,尝试着将自己的魔力化为细细的触须,缠绕在衣服上面。 这一缠绕,魔力触须却猛然一颤。 淼淼:“???” 他吃惊地睁大眼。 这件衣服平平无奇的表象背后,为什么会有一种非常古怪的神秘气息?简直就好像一个小型的黑洞似的,他的魔力乍一接触就被衣服吸入。仅仅几个呼吸,他就和那些魔力触须失去了联系。 店员见他对着这件衣服看了这么久,忍不住问道:“您喜欢这件衣服吗?不如试穿一下?” 这可是二十金币啊。 只要这个小孩能买下一件,他就能获得十分之一的提成了。 淼淼却是微微蹙着眉,确认道:“这件衣服和其他的也是一个系列吗?” 店员点点头:“是啊,都是那位夫人委托给我们的。” 这一个区域的衣服都是那位夫人一次性送过来的,除了价格以外什么也没有提,因此他说这话时显得格外笃定。 淼淼回头和赤对视一眼。他道:“就这件了,不用试了。” 店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这一单下来,他业绩可就有了。 然而他还没来及开口再奉承两句,店铺内部的暗门却忽然被大力推开:“等等。”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极有气质的美丽女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身着一件雪青色的旗袍,身型凹凸有致显得极为曼妙,一头淡绿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了繁复而精致的发髻,用一根玉簪子斜斜插着。 见到这女子的出现,店员惊讶道:“雪夫人,您今天怎么来了?” 女子红唇微扬:“恰巧路过,便来看看有没有赏识我作品的客人。” 她美目流转,柔和的目光落在淼淼和赤的身上,目光中闪烁着探究,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恼怒。特别留意了一下孩童那头醒目的黑发、黑眼,动作微顿,随即又看向淼淼手中拿着的那件衣服。 她用清泉一样动听的声音道:“你能说说,为什么选择了它吗?在我的所有作品中,它应该并非最好看的那件。” 淼淼抬起头,不偏不倚与她对视。 这位突然出现的夫人,就是这些衣服的设计者? 她周身有着魔力波动,显然也是一位魔法师,但魔力波动并不强,感觉只比瑶曦高出一些,和林风刑越他们是完全比不上的。 面对她的问题,淼淼没什么犹豫就回答道:“好看不好看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至少在我看来,这里所有衣服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件。” 他将衣服微微举高一些,月白的绸缎衬得他雪白的皮肤也愈发透亮,清澈的黑瞳直直注视着女子:“我感觉这件衣服在吸引着我,所以我也选择了它。” 店员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吸引,什么选择? 这不就是件普通的衣服吗?怎么还搞得神神叨叨的。 雪夫人却注视了他良久,随后蓦然轻笑一声,“这样啊。” 只是因为审美刚好撞上了吗? 淼淼却又紧随着道:“不过,在靠近了它以后,我能感觉到它上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让这件衣服的气息变得很奇怪。” 说到这个他脸上还有点困惑,像是见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似的。 “您将炼金法阵融入进这件衣服里了吗?”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赤微微蹙眉,店员则是张大了嘴,像水里用力吸氧的鱼,不敢置信的目光先是扫过淼淼,又看过他手里衣服,最终落到了那位神秘的雪夫人身上。 炼金法阵? 这种东西是能成功放进衣服里的? 法阵的维持不是需要源源不断的魔力晶石进行供应吗?这一件衣服又是如何做到的? 不不不,等等,先不考虑怎么做到的,既然这件衣服上有炼金法阵的存在,也就意味着,这件衣服其实是一件炼金作品吧? 一件成功的炼金作品最低也能拍卖出五十枚金币以上的价格,这件衣服显然还不是最低级的作品类型,少说也价值个几百金币。 雪夫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放到普通衣服堆里一起售卖?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与此同时淼淼也困惑地抬头问道:“您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里呢?” 他并不了解炼金作品的价值,只是出于一种很单纯的疑惑:西瓜和橘子为什么会放在一个果篮里? 它们明明是不同类别的东西不是吗。 雪夫人一直沉默,听到他这个问题时才终于扬了扬唇角,也没说话,而是走上前从淼淼手中接过了那件银白袍子,修长的手掌悬浮在那件衣物之上,闭目轻待。 在众人有些震撼的目光中,一座银白法阵的虚影随之缓缓浮现,停留在她掌心之下一寸的位置静静地旋转。 炼金法阵! 这居然真的是一件炼金作品! 她复又睁开眼,红唇微启,却是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够识别出它与其他衣物的不同。” 甚至已经察觉到了她所设置的法阵的存在。明明她都特意设置了隐藏效果了。 她涂着鲜红豆蔻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那件月白长袍就无风自动地漂浮起来,以一种平稳的频率抖动着。随着它一抖一抖,上方悬浮着的银白法阵也快速旋转起来。 刹那间,原先已经十分温润富有光泽的衣料上仿佛再次褪去了一层肉眼难察的薄膜,无比贵气逼人的光芒骤然显现,原先典雅质朴的外表完全变了个样子,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尊贵不凡来了。 “这才是它真正的模样。”雪夫人将长袍收到手中,轻轻抚摸着玉绸上浅银色的、如同烟墨山水画般缓缓流动的暗纹。 “在将它送入店铺之前,我已先一步设下障眼法。普通之人连这件衣服的存在都察觉不到。即便是绝大部分魔法师,见到的也只是一件设计单调的普通白袍,相较于二十金的价格,便是纯然的累赘,自然不会有人选择。” “所以你实在特别,你不仅看见了它,还选中了它,破解了它。”她望向淼淼的目光沉静,又难掩好奇,“我一生主修幻术魔法,虽然攻击力与其他魔法师无法比拟,但自认伪装上还是一绝的,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淼淼眨了眨眼。 如何做到? 因为他用魔力触须变态一样地摸遍了衣服全身,没想到衣服还要变态,直接把他的魔力触须都给绑架消化了。 但这种事显然不适合跟作品的主人说。 他含含糊糊道:“就是感觉到了。” 雪夫人见他表情,也知道他是有秘密瞒着,换了话题道:“至于你问的我为什么把它放进普通衣服堆里,其实,是我与友人打了一个赌。” “若是我将自己的作品放进店铺中,七天内有人能够辨认出它真实的价值,那么他就会替我完成一个要求,反之,我就必须把这件衣服赠与他。” 她笑着道:“现在看来,是我赢了。” 她的友人比她自己更信任她的幻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淼淼这样一个意外。 “所以说起来,我应当感谢你,你替我赢下了这个赌约。” 雪夫人的眼眸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看着人时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第36章 作废 “我应当感谢你。” 年长的美丽女子柔声细语地向自己道谢,几乎是足以让每一个青年男子热血沸腾的事情。 偏偏对面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对雪夫人的魅力也仅仅能感觉到长得好看,还没一根木头法杖有吸引力。 淼淼摇头道:“不客气。” 他本也没想着帮忙做什么,不过随意为之。 雪夫人笑了笑,又问道:“在此之前,你们对炼金阵法,或者说炼金作品有了解吗?” 赤默然不语,淼淼摇头:“听过一点,但不多。” 他只知道有炼金术师这一种职业,非常赚钱也非常烧钱。 因为炼金作品的炼制过程非常容易失败,一旦失败所有投入的材料都会报废,但成功的炼金作品又能卖出很高的价格,特别是高品质的炼金作品,卖到千万金币都不是罕见事。到了神器级别,更是有价无市。 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很容易体验到一夜之间从大富大贵变得一贫如洗、又从一贫如洗再次高高飞起的来回蹦极感。 也因此需要一个非常强大的心脏,否则很容易因为突然的资产清零而崩溃自杀。 至于炼制的具体过程,淼淼就不清楚了。 雪夫人也不吝于为他们进行新手启蒙,介绍道:“炼金阵法是炼金术师最常使用的一种手段,通过不同的符号构建出具有不同效果的阵法,再基于魔力代偿原则吸收与实现效果等量的魔力,将它们变换形式释放出来。” “想要激活炼金阵法的话,一种办法是在阵法中放置魔法晶石,还有一种则是用自身的魔力来激活它。” 她看了眼手中的银白袍子,“一般来说炼金阵法所需的载体都十分苛刻,最好是天晶矿之类的特殊矿石,能够用极小的体积容纳巨大的魔力。衣服类的制品因为要考虑穿戴舒适性,所以难以满足这个要求。” 但显然这件衣服是个例外。 雪夫人微笑道,“这件衣服的主体由九阶幻兽冰丝玉蚕吐出的丝线组成,是极少见的能够存储魔力又适宜穿戴的材料,具有冬暖夏凉、寒暑不侵的效果,在此之上,我将秘银炼制成液体,牵引成细丝,绘制出了一个炼金法阵。” 她并没有提法阵的具体效果,但解除了附在衣服上的幻术之后,淼淼大概能感觉出来衣服周围的魔力元素在不自觉地向衣服方向靠近。 显然,这件衣服能够主动吸引周围的魔力,这还只是浮于表面的效果。 “为了炼制这件衣服,前前后后我投入的材料费用都有上万金币。”雪夫人道。 她目光依旧柔柔地落在淼淼身上,没再多言。 但淼淼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炼金作品的真实价值超出想象,虽然为了赌约暂时放在这里,但雪夫人显然并不真的打算将它当作普通衣服售卖出去。 再联想到她的突然出现,正是在他拿起衣服后不久。 雪夫人说自己给这件衣服设置了防止被察觉的幻术,但她施加的真的只有幻术一个吗? 面对女子静静凝视的目光,淼淼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身,从旁边衣服堆中取了另一件星蓝色的袍子,对店员道:“我想试试这件。” 店员一直没敢插话,内心天翻地覆,混乱地看着眼前雪夫人与一个孩童平等交谈的画面。 炼金术师!这可是炼金术师啊! 数量仅仅不到魔法师的千分之一,要求具有火系天赋,还要拥有合适的木系魔力幻兽进行辅助,最重要的是,必须要有极高的灵感和直觉,才能用合适的阵法和材料达成想要的效果。 一个高阶炼金术师的培养,甚至比魔法师的培养还要困难。 这位一直在他们店里委托售卖衣服的雪夫人,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而尊贵如她,此刻还在用一种仿佛在和成年人交谈的语气跟一个小孩说话? 店员看向两个小孩的目光已经从有钱的大爷变成了不仅有钱或许还很有背景的大爷了。 此刻骤然听到淼淼对他提出要求,顿时诚惶诚恐,态度比先前还要恭敬许多:“好,好的。您需要专门的试衣间吗,我现在带您过去?” 淼淼对他笑了笑:“不需要,就在这里换吧。” 只是一件外袍而已,他让赤看一下穿着行不行就可以了。 雪夫人在一旁看他试穿,好奇问道:“你不尝试向我要一下这件衣服吗?你很喜欢它不是吗?” 她都已经做好谈话拉扯的准备了,没想到淼淼却完全不打算这样做。 淼淼正在换新的衣服,虽然是星蓝沉稳的色调,但套在他的身上却衬得白皙的肌肤更加耀眼,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可爱,好像从橱柜里走出的仿真玩偶,和本身稳重内敛的设计风格完全走偏了道。 听见雪夫人的声音,他摇了摇头:“如果您愿意让出这件衣服的话,最开始您就不会出现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且沉稳,完全让人想象不到这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似乎很坦然就接受了交易作废的现实,连生气都没有生。 但也正是这份平静,让雪夫人陷入了骤然沉默。 的确,他说的没有错。 如果不是为了拦住他买下这件衣服带走,她的确不会匆匆赶来又亲自露面。 这件衣袍的造价成本太高,又耗费了她那样多的心血,哪怕雪夫人并不缺少财富,也无法轻易做到将之拱手送人。 但明明是确实的事实,被这个孩子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时,雪夫人的心还是狠狠一颤。 她被刺痛了。 她望着孩童的那双眼睛,剔透与澄澈的黑色眼睛,像是小小的静谧的黑色深泉。 大多数时候并不看自己,偶尔投来目光也是平淡的注视。 他一句重话都没跟自己说,甚至也没有责怪自己的毁约,但雪夫人仿佛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漆黑眼瞳,越来越窄,越来越扁。 好像她整个人的存在都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而他正从更高的位置淡淡俯视着她。 她倏地咬紧了下唇,从那八岁孩子的目光中察觉到一股难以忍受的难堪。 她甚至忍不住思绪混乱地想:他为什么不问呢? 他为什么不索求呢? 他为什么,不能是同自己一样的人呢? 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嗤笑声,不屑的意味藏也藏不住。 雪夫人抬眼看去,却见那声音的源头来自另一名一直被她忽略了的、身形高大的赤发少年。 他一直没说话,身躯陷在货架和地板的阴影里,面容晦暗不清。 包括此时,也只是口型微张,没有出声。 但雪夫人却仿佛听到了那一声雷鸣般的。 “垃圾。” 第37章 补偿 在雪夫人成为了一名稀有的炼金术师之后,所有人注视她的目光无一不是尊崇、艳羡。 当然,也有许多嫉妒的,但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直白的不屑的语气对她说一句垃圾。 也让人更为直观地感受到。 ——他否定的不是作品,而是自己这个人的存在。 雪夫人贝齿轻咬下唇,面上浮起一点难堪,还有自己也心知肚明的羞愧。 平心而论,这个赌约是她和她朋友之间的,却无辜将这个孩子牵扯了进来。在利用对方赢下了赌约之后,却并不打算交付本来明码标价的衣服。 甚至,还想诱哄对方与自己争抢,来减少那份隐隐的罪恶感。 在那个孩子淡然又清澈的眼眸中,她此刻的形象到底有多卑劣呢? “这件事,是我欠了你的。”雪夫人叹了口气。 “你可以提一个补偿,只要不过分,我都会满足你。” 她退后一步,打开了自己的空间戒指,稀里哗啦倒出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奇形怪状扎着许多钉子的木头人偶,底部参差不齐却平稳伫立在柜台上的迷你风车,果冻一样肉眼可见qq弹弹的透蓝色的凝胶水滴,嵌满各色宝石无比昂贵的袖珍小剑……几十件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是我之前炼制过的一些炼金作品,还没有公开展示过,你可以从中挑选一样。或者你也可以保留这个机会,未来有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炼制,我会免费为你定制一次作品。”她承诺道。 有所成就的炼金术师基本都被各个贵族家族瓜分争抢,很少为外人出手炼制。以她的身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非常客气。 但淼淼却摇头笑了下,拒绝了:“您不需要补偿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易本来也没有完成。” 他和店员间还没有完成金币与货物交付的整个流程,中途便被赶来的雪夫人阻止,货物的所有权还在商店中,因此雪夫人拿回去衣服时,淼淼才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是交付过程已经完成,衣服已经算是他的,雪夫人再怎么暗示他也不会归还。他从小就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占有欲非常强烈。可以坏了被自己扔了,但绝不能是被别人夺走。 雪夫人听了他的拒绝,心情却更忐忑了。 “你帮我赢得了赌约,至少让我弥补你一点什么。”她咬了咬丰腴的下唇,想了下提议道,“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或许你想给你的朋友一件礼物吗?” 她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赤身上,这名格外冷淡、对她也十分不假辞色的少年似乎和眼前的男孩关系密切。 然而赤已经先淼淼一步冷冷出声道:“我不需要。” 比起淼淼的温和有礼,本身是幻兽的他可简单粗暴多了。 喜欢还是不喜欢,通通直白地表现在明面上。 此刻的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淼淼对事情结果做出决定,但偶尔落到雪夫人身上的目光却十分扎眼,那股蔑视的感觉无需言语也让人能立刻感受到。 雪夫人:“……” 又是这种看垃圾的眼神。 她这会儿真真正正感到后悔了。 后悔刚刚多嘴问淼淼一句,也后悔自己非要和朋友打这个赌。 魔法修炼的过程中,心境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若是一直被心结所困,魔法境界同样也会止步不前。 修炼是向法神祈求回应的过程,但一个连自己都确信自己非常糟糕的家伙,又如何去用坚定的信念打动那位神明呢? 她又看了眼手中的衣服,终于做出了决定。 “你……”说话时,雪夫人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黑发男孩的名字。 她窘迫地抿了抿唇,复又开口道,“我虽然不能用二十枚金币的价格将这件衣服卖给你,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用五千金币把它买走。” 五千金币,相比于这件衣服本身超越上万的成本来说,已经是骨折中的骨折价了。 这件衣服拿去拍卖场拍卖,少说也是几万金币的价格。 如果不是雪夫人眼下实在后悔,也想着能早点结束这一场闹剧,让自己不继续内耗下去,是绝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 淼淼张开嘴:“……” 还没发出声音,雪夫人已经看到他面上的神色,急忙打断,近乎哀求道,“别拒绝了,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吧。” 淼淼:“……” 先不说他想不想,他手里也没五千金币啊。 雪夫人也后知后觉考虑到这个问题,想了想道:“如果你现在拿不出这笔金币的话,我可以先为你保留这件衣服。等到你的钱够了,还想要它的话,我就把它送过来给你。如果你之后不想要了,我依旧会为你保留一次定制作品的机会。” “拜托了。” 她向面前的小孩鞠了一躬。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淼淼看着身前的女人,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攒到这笔钱,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雪夫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直到你不想要为止,这件衣服都会为你保留。” “相信我,它的价值远不止你要支付的价格。” 淼淼闻言抬起头,看向眼眶中还带着因急切而不自觉渗出的泪水,但面容却恢复了自信闪耀光彩的女人。 谈到自己擅长领域的她,似乎和先前又不一样了。 淼淼心想人类可真是多变啊,他初出茅庐,见到的每一张面孔似乎都在千变万化,好像能从一个躯体中切割出千千万万个灵魂一般。 或美或丑,或善或恶,或黑或白,谁能说得清呢? 他终于点点头,接受了雪夫人的道歉。 雪夫人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在高位待久了,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本心,今天这两个孩子也是替她上了一课。 “我会记住今天的教训的。”她嘴唇微翕,小声说。 淼淼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雪夫人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了两份古朴厚重的兽皮契约书,对他道:“现在,我们来立契吧。” 承诺都只是口头,只有对法神立下的契约才具有真切效果。 如果未来雪夫人不履行她今天的承诺,那么契约反噬也会让她未来寸步难行。 淼淼感受到了她的诚心,看了身旁的赤一眼,赤也点了点头。 他上前一步,和雪夫人一起在契约书上按下手印,又以真名立契。 一道白光闪烁,两份契约书上同时光芒大亮,复杂的赤红纹路自契约文字向两旁延伸。便是契约成了。 雪夫人愧疚的心在看到白光亮起后终于得到了安定。 她将自己的那份契约书收好,说道:“原来你叫江流璟啊,你的名字真好听。” 淼淼也已经得知了雪夫人的真名:雪君。 虽然看着十分年轻,但面前这位雪夫人真实年龄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四舍五入都足以给淼淼做个奶奶。 他笑了一下:“是吗,我父亲母亲给我取的。”虽然他没见过人。 雪君却道:“江这个姓氏在艾伦斯特并不多见,我以前也见过一位姓江的小姐,不过并非艾伦斯特的本地人,而是从外面嫁进来的。她和你一样,都有着非常漂亮的黑发黑眼,是当时非常知名的美人。” “她对炼金作品很感兴趣,经常会来找我谈话。但后来她和她的丈夫都离开了艾伦斯特,我也有七八年没见过她了。” 她提及此时,眉眼间隐隐遗憾。 那实在是位称得上知己的温柔女子,只可惜没有任何魔力,在这样虎狼横行的大陆上还是太脆弱了。就连后续的离开,似乎也有许多隐秘。 “说起来她的丈夫也是一位很有故事的人呢,过去是吉尔吉斯家族的知名浪子,身边红颜无数,后来遇到了那位江小姐,才渐渐收了心,成为一段佳话。” 淼淼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轻轻“嗯”一声。 他的表情很冷淡,似乎只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第38章 抢夫 说了一会儿话后,淼淼和赤就提出要告辞。 走之前,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店员说道帮我按照他的尺码拿一件门口人像上展示的衣服, 赤一愣。 店员已经欢快的说道好的,刚刚事情发展成这样,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订单飞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新的生意,赶忙跑进店内去翻了几件差不多尺寸的,拿过来让赤挨个试。 赤:“……” 淼淼这看起来也是蓄谋已久。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小孩一眼,发觉他面颊上浅浅扬起的笑意,顿了顿,还是配合地过去换上了。 “好帅!” 乍一换上,小孩看见出来的他就忍不住鼓起手掌。 他点着头肯定道:“比我最开始预想的样子还要帅。” 面前的赤发少年身形挺拔,刀削斧凿般的面容冷酷而坚毅,望过去时带给人一种岩石般的力量感。在换上这件淼淼一眼相中的新衣服后,更是浑身充满了暗夜般摄人心魄的气息。 就连一旁的雪君看了,也忍不住赞叹道:“你很适合黑色。” 深沉的,浓郁的黑。却与淼淼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黑色到了赤的身上,更多体现的便是唯我独尊的霸气。 而这件衣服又不仅仅是黑色。 它的上衣采用了对襟的设计,衣襟边缘用细密的金线绣着古朴的云雷纹图案。领口高立,自带隔绝一切视线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感。腰间束着一条宽厚的黑色腰带,嵌有数枚栩栩如生的金色兽首扣,大张着嘴如欲噬人。 下装是同布料的紧身长裤,裤腿末端以金属环扣束紧,防止了衣物在激烈战斗中飘动,显得利落干练。 大量金色元素的加入,冲淡了衣服会带给人的深沉恐惧感,更多增添了几分尊贵。 “穿上这件衣服走出去,你怕是要吸引不少人的视线了。”雪君笑着说。 赤并不在意会不会吸引别人的视线。衣服对于幻兽而言只是一块无用的布料而已,连防御效果都没有多少,约等于纯粹的累赘。 但是看到淼淼一直时不时抬眼打量他,目光中透着肉眼可见的喜爱、兴奋与赞赏之意时,他忽然又觉得,换上这件新衣服也还不错。 他仿佛不经意间挺直了脊背和胸膛,让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好看。 “?” 淼淼没有发现他的这个小动作,但常年和衣物打交道的雪君却是留意到了。 她不禁挑了挑眉。 这个看起来很酷的小朋友,似乎心思也不是那么单纯嘛。 给赤买了新衣服后,淼淼上下看了看,总感觉还缺了些什么。 对了,鞋子! 问过店员后,对方遗憾地表示,他们的店中并不出售配套的鞋子,只能去其他店里挑选。 淼淼也是行动力惊人,闻言丝毫不带犹豫,向两人告辞之后拽着赤就开始向路边的其他店冲锋。 “买都买了,总得买齐套吧。”他说。 赤:“……” 赤还能说什么呢,他在逛街这事上没有话语权,只能任由小孩拽着跑。 好在这条街也确实繁华,周围店铺良多,没过多久淼淼就锁定了一家。 他气势如虹地奔进去,一转眼间已经拉着店员谈上了,几句话后,店员就眉开眼笑地把全店适合男性的漂亮鞋子都搬了出来,摆摊似的在柜面上摆满了一排。 淼淼也拿起一双又一双,仿佛很有经验一般,嘴里煞有介事地评价着:“唔,这双的鞋底感觉有点硬,走路多的话会不太舒服。这双的设计不太行,而且这些装饰品是固定上去的,蹭到了感觉会掉。这双看起来又太过花哨了,和他的气质不是很搭。” 店员听着他的评价,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连连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淼淼又拿起下一双:“这双……咦?” 他对着手中的这双黑色皮靴猛瞧了两眼,目光骤然闪亮道,“这双好像还不错。” 店员微笑地向他们介绍:“这靴子的皮出自一头四阶火犀牛,是城里的佣兵团捉到的,犀牛皮牢固耐用,并且很好清洁,对于火系魔力的人还具有抗热效果,不会因为他们放出的火焰魔法而轻易灼烧。” 淼淼点点头,让赤试穿了一下,发现合脚之后便一槌定音:“就它了。” 店员做成一单,笑得合不拢嘴:“承蒙惠顾,六个金币。” 淼淼转头看向赤。 赤:“……” 赤默默低头打开袋子,数了六个金币出来。 店员接过金币,又对着淼淼乐呵呵道,其实他们今天店里还到了一批新货,现在就放在里面的仓库里,本来要明天才会公开售卖。看他是个干脆利落不讨价还价的人,他也愿意破例让淼淼第一个挑选这批新货,问他想不想去看。 淼淼自然是点点头。 他可还有好几个人的礼物需要买呢。 淼淼跟着店员进去了,只留下赤独自站在店门口。抱着刚刚包装好的新鞋子,高大的身影无端显得有些萧瑟。 突然,他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方向来自店门外面。 与此同时,还有一群人在慌乱的喊:“三小姐!” 赤没有回头。 旁人的热闹与他无关。 然而,他不想去主动招惹麻烦,麻烦却不愿意放过他。 那道清脆的笑声连带着浓郁的香风靠得他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不容忽视的距离。 赤蹙了蹙眉。 幻兽的鼻子都很灵敏,即便化为人形态也不会改变这个功能。 这股浓郁的人造香氛味,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恶劣的折磨。 他冷脸看着那个正在不断靠近自己的少女:“有事吗?” 少女身上穿着一条鹅黄色的漂亮裙子,六七层繁复裙摆交错叠起,边缘用蕾丝勾勒着精致起伏的线条,显得明丽活泼。 最重要的是,她的胸口处别着一枚紫宝石胸针,上面似乎印着三条杠和一个浅浅的圆。 大概又是哪个家族的族徽,赤不认识,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少女听着他的话却有些诧异:“你不认识我?” 赤冷淡道:“我为什么要认识?” 少女看向他的目光越发惊奇,仿佛在看什么刚出土的老古董似的。 “那你一定是刚刚来艾伦斯特的人。”她笃定道。 赤厌烦了跟她说话,懒得再开口,抱着袋子向远离她的方向走去。 少女大约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对她不假辞色的人,气得笑了,对着身后跟过来的苦着脸的侍卫们说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三小姐,您才刚刚从禁闭中出来,二小姐已经说过了,您再犯事的话,下次的惩罚就不止如此了。” 然而,也正是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少女原先还平稳的情绪。 她骤然大怒道:“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侍卫们沉默的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围上前去。 能被选为贵族小姐侍卫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在场每个人都有着三阶的修为,个子更是一个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十分唬人。 “对不住了小兄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他们步步紧逼,对靠在墙边的赤说道。 赤:“……” 他眼皮抬也不抬,根本没在看这群人,丝毫没有被包围的恐惧。 此时的淼淼也在店内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动静,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抬头,便见一群人把赤围在中心,那股风雨欲来的架势,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淼淼:“?” 他脚步一顿,右手中已然出现魔力的痕迹。 也是这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打破了现场的平衡。 “你老实点,我也没想对你怎么样,只是看你长的还不错,觉得你挺适合做个面首。但你要是不配合,我可就不知道你的下场了。” 面首? 这是一个淼淼并不了解的新词汇。 但赤大约是知道什么意思的,因为通过相连的契约,淼淼清晰的感觉到了从赤身上勃发而出的怒气。 “滚开。”他抬起眼,冷冰冰地对周围站立的侍卫们说道。 侍卫们却寸步未动,反而全部摆出了攻击架势,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这场战斗不可避免。 但接下来的一切却更加超乎他们的预料。 那赤发的少年同色的眼眸中毫无情绪,右拳握起,向着靠过来最近的侍卫轰出一拳。 普普通通的拳头,侍卫甚至没有感觉到上面有魔力的存在,但也正是这一拳,让他猛然惨叫着口鼻喷血跌落出去,摔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少年冰冷的目光又接连扫过其他几个侍卫,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禁战栗的退后一步。 打不过。 只这一拳,所有人便都明白了这个事实。 自己的侍卫被打飞,游离在外的少女脸上的表情除了意外,居然还露出了点点的惊喜。 这个人除了长的好看,还很厉害嘛,要是能收服他,自己在对抗二姐的战争中就能获得更大的优势。 “你……”她刚忍不住开口想要说话,却见面前的赤发少年完全忽略了她似的,双拳挥动,几乎快出了残影。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带来的侍卫们就一个个都飞了出去,瞬间在地上倒满了一排。 哎呦哎呦的痛呼声不绝于耳。 少女的脸色终于有些难看了。这个人这样做,无异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甩她的耳光。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吉尔吉斯家族族长的三女儿!你得罪了我,是不想在艾伦斯特继续待下去了吗?”她怒道。 赤哪管她是什么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 冷冰冰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下一个要打的就是她。 那目光之中的凶意太过明显,几乎让三小姐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尚未开化的野兽。 她虽然闹了事,但显然也是怕自己真的被打的,咬了咬唇安静了片刻。 目光落在店外,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巨大的响动,正在向这里走来。 她又回头扫向店内,心中忽然一惊。 只见在店内更为深处的位置,一个面容十分漂亮的黑发男孩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正用一种平静,又莫名让人窒息的目光注视着她。 如果说那个高个子少年的目光让她感受到会被殴打的恐惧,那么这个长得像个漂亮玩偶的少年的视线,却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将要陷入死亡的错觉。 但怎么可能呢? 有谁胆敢在艾伦斯特的主城内杀死吉尔吉斯家族的三小姐? 他们可是前任国王所在的家族啊! 她瑟缩了一下,又挺直了胸膛。 赤在打完了人后,暴躁的情绪才终于压下去一点。察觉到空气中另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靠近,他浑身冷意淡去几分,回头对来人低声道:“淼淼。” “嗯。”淼淼走到了他的身边,目光依旧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面首,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平静,仿佛毫无波澜地向对面的少女问道。 站到了店门口附近后,灿烂的阳光也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将刚刚那种莫名阴郁又冰冷的气氛冲淡了一些。 少女望着他年幼的面容,只是一个小孩子。 这样年纪大小的小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她刚刚察觉到的那股杀意果然是种错觉。 仿佛为了甩脱自己之前见到这个小孩心生的怯意一样,少女再次高高扬起了自己的下巴,傲然道:“面首,就是男宠的意思啊。” 她看着对面小孩年幼,但已能初窥未来绝世风采的面容,鬼迷神窍的又补了一句,“他不愿意做的话,你做也可以。” 第39章 苏菲 “你也可以。”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鞋店内,一圈一圈,原先静寂的氛围在这一刻彻底死寂。 “三小姐……”受伤倒在地上的侍卫们听到她说出这话,一个个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她是看不出前面的两个人关系匪浅吗?还在说这种话,是生怕那个暴力的赤发少年不接着上来揍他们两拳吗? 殊不知,三小姐脑子一抽,话语出口后自己也有些后悔。 一时为美色所迷,倒是忘了自己此刻身处的境地。 她小心地看着对面两人,现在店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在围绕着窃窃私语。这么多人的目光之下,想必这两人应当也不敢对她直接动手吧。 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刚刚面对她的挑衅也只是把包围他的人揍飞的赤发少年,这一刻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滴墨。 如果不是身边的黑发孩童正用一只手轻轻的按着他的手臂,三小姐毫不怀疑他这一刻就会上前揍她。 她目光于是略带希冀的望向那个黑发孩童,寄希望于这个气场更温和一些的人会放过自己。 然而,淼淼阻止了赤上前,自己却是走上前去。 他走得不急,不快,缓缓站定于少女面前,一言不发。 少女的脸上还带着希望的光,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忽然感到半空中似乎有一把锤子当头砸下。 头颅、肩膀、脊背、膝盖…… 毫不留情的暴雨似的袭击。 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屈膝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额头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巨大的声响几乎让人怀疑她的头骨是否在这一下中就已经碎裂。 “三小姐!”侍卫们顿时惊慌的喊道,外头围观的人群也与此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惊讶的呼声。显然,他们都认识这位跪倒在地的少女。 “你怎么敢?!”一个侍卫愤怒的高声吼道,却碍于受伤严重无法起身。 他心中绝望,三小姐在外面受伤,他们这些侍卫回去也必定受到牵连。 谁也没想到,在那个高大凶恶的赤发少年和这个看起来精致乖巧的黑发孩童中间,居然会是这个孩童先动的手。 他就不担心吉尔吉斯家族的报复吗? 此刻的三小姐也被砸得懵了。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道正镇压着她的肩膀和头颅,让她只能被迫维持着这个跪伏在地上的屈辱的姿势,却完全没有办法抬起头来。 孩童动手时毫不留情,她此刻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有湿润的液体漫了出来。她破相了。 相比于疼痛产生的愤怒,她此刻心中更多的竟然是委屈和害怕。 原来,一旦被无视了自身的权势和地位,她在这些有能力的人面前,居然是那么的弱小又不堪一击。 而在她面前,黑发孩童依旧静静的站着。 他没有说话,对侍卫们的怒吼也充耳不闻。只有赤知道,淼淼现在非常的生气。 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提议做男宠而生气,而是在更早之前。 早在他对那些侍卫动手之前。 是因为,他吗? 赤有些恍惚的察觉到孩童怒气的来源。 淼淼的目光只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少女。 男宠。他想。她怎么敢用这样的词套在赤的身上? 赤是他重要的伙伴,朋友,更是家人。 是淼淼下定决心过要一直守护的存在。 她怎么敢把这种词套在他的身上? 身上传来的无形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少女的骨头都按进地里。三小姐面色一变,忍不住痛呼出声,她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快要被震碎了。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 她忍不住带着哭声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不抓你们当男宠了。你要是在这里杀了我,你们也走不出这座城市。” 然而,对面的孩童就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清脆的咔嚓声响,少女的手臂便软软的垂了下来,并非简单的断裂,仿佛里面已经没有了骨头的存在。 少女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已经痛晕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 淼淼收回了施加在少女身上的力量,神色淡淡。 这并非什么特殊力量,而是魔力触须的放大版本。平常的魔力触须魔力十分微弱,适合用来感知外界的细小变化,但一旦被倾注足够的魔力,也可以变成恐怖的武器。 他的耳朵听到了外界的窃窃私语,一个十分高频的词汇被他捕捉留意。 吉尔吉斯家族? 似乎就在不久之前,雪君曾经跟他提起过这个名词。 是这个国家非常有权力的贵族吗? “哈哈,哈哈……” 在他脚边,侍卫们已经崩溃到了极点,却从喉咙中发出了破风箱似的狰狞的笑声。 主人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即便能回到族里,也会被施加同等甚至几倍的惩罚。 “你完了。” 他们对着神情淡淡的黑发孩童诅咒道, “你们居然攻击了吉尔吉斯家族的三小姐,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抓捕你们!你们就陪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地狱? 淼淼微微晃了晃头,什么是地狱?童话书里的刀山,火海,还是油锅? 这些对于魔法师来说,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而在此时。 “哒哒哒哒。” 一辆巨大又华贵的马车风驰电掣而来。围观人群见到马车背部之上那个闪耀的三剑拱卫金日的图腾,纷纷哗然之中向道路两旁让开。 “来的这么快。” “到底是族长的亲女儿啊,面子可真大。” “吁——”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疾行的马车也骤然在鞋店门口停下。 雪白的车帘被掀开,“啪”,一只脚踩在了马车的步梯上,却是个浑身盔甲的金发男人走了下来。 他下车之后,出乎意外的并没有看店铺内已然生死不知昏倒在地的三小姐一眼,反而恭恭敬敬的单膝半跪在马车边,迎接自己的主人。 众人的目光也不禁随着他的动作再次移到雪白的车帘之上,呼吸一屏。 会是他们猜测的那个人吗? 只见车帘再次掀开,一只素白的手探了出来。 静悄悄的,一个和地上趴着的三小姐面容有五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少女缓缓的探出了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瞬间便引起整齐的吸气声。 居然真的是她! 苏菲小姐! 如果邢越此刻身在这里,大概就会认出来,这少女与金发骑士正是多年前曾随手向他丢下一袋物资的人。 多年过去,少女的性格也已经沉稳许多。面对众人的吸气声,面容沉静,恍若未觉,缓步下了马车。 她宛若一枝莲花,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裙,身上唯一的配饰是和三小姐一样的、象征着家族身份的紫宝石族徽。 虽然穿着素雅,但浑身的光辉却轻而易举的压过了地上衣着华贵耀眼的三小姐,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向她投去目光。 她走进了鞋店,先是看向了地上生死不知的三小姐,伸出手,掌心绿色魔力汇聚,转瞬包裹住了少女全身。 却并没有给她治疗,只是简单地感应了一下后便快速收回。 她向着旁边的骑士点点头,洛伦特明白她的意思,走上前将地上的三小姐麻袋似的扛在了肩头。 旁边的侍卫们看到这一幕,尽数瞪大了眼睛。 三小姐现在可是个病患啊,他怎么这样粗鲁? 洛伦特的动作过于剧烈,本来已经陷入昏迷的三小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醒转了过来。 一睁开眼,便见到不远处一张熟悉的又让她无比怨恨的面容。 她几乎刹那间尖叫出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父亲呢?我要见父亲!” 她们这些贵族身上自然也是有着传递消息的炼金宝物的,她早已发出了信号,家族那边当然会有人知道,然后派人前来救援。 但三小姐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来救她的居然会是她的姐姐,她最最讨厌的二小姐,苏菲。 三小姐这一刻简直恨不得自己还是死了。 有什么比在敌人面前露出狼狈模样更崩溃的? 苏菲看向自己妹妹的眼神却十分平静,对她目光中毫不遮掩的仇恨也恍若未觉。 她淡淡道:“在此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再犯事的话,惩罚就不止如此。” 三小姐愤怒地哈了一声,侧头道:“你想怎么做,再关我一个月禁闭?还是两个月?三个月?” 她额头被淼淼砸破了一个巨大的伤口,此时因为愤怒伤口迸裂得更大了,鲜红的血顺着眉骨鼻梁流了满脸,看起来狰狞如同坟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挑衅地道:“我才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你又能对我做什么呢?” 苏菲却忽然笑了一下。 她笑的模样也很宁静,和三小姐是全然不同的性格。 她道:“你还真是天真啊。区区一个父亲和爬床女的意外事故罢了,让你作威作福当了十几年小姐,居然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贵族了。” “父亲已经决定放弃你了。” 她温柔的嗓音落下冷酷的判决,看向那张不可置信的脸,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 “恭喜你,从今天开始,你就被吉尔吉斯家族除名了。” 从自己这个向来温温柔柔的姐姐眼中,三小姐看见了藏得极深、极隐蔽,却丝毫不弱于自己对她的,对自己的厌恶。 “一想到你这种货色居然长得与我如此相像,就让人感到恶心。” 她走近,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轻道。太轻了,只有三小姐一人能听见。 三小姐猛然睁大了眼睛,刚想愤怒的开口骂她,就被一记重重的手刀劈在颈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洛伦特随意地扛起她丢进马车,一个已经被剥夺贵族身份的少女,自然是不配他郑重对待的。 “至于你们。”苏菲的目光终于落回了淼淼和赤的身上。 见到淼淼时,她目光停顿了一下,神色中似乎有种微妙的恍惚和疑惑,但很快又尽数收敛。 她淡淡道,“你们袭击贵族家族的成员,照理来说我们该对你们进行追责,但是恰巧,她今天被剥夺了贵族的身份,不再是吉尔吉斯家族的一员,所以我们也不再追究你们的责任。” “不再追究?”赤冷笑出声,揭穿道,“是已经不想花费任何人力财力在她身上了吧?” 苏菲小姐笑了笑,没有多话。 她目光又落向那群地上的侍卫:“还有你们。” 侍卫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先带回族中吧,处罚之后再决定。”她没什么情绪地说。 欲判不判的判决就好像死神的镰刀垂在头顶,让人心生恐惧又无可奈何。 侍卫们齐刷刷地低头,好像秋日田地里成熟的麦穗,低声失落道:“是。” 淼淼和赤静静地站在店内,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闹剧,又用一种突然的方式结束了。 随着巨大马车的离开,周围旁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彼此兴奋地交头接耳着。 可以想象,之后一个礼拜各家各户餐桌上的话题,都将离不开那位作威作福了十余年的三小姐的陨落。 贵族,尤其还是这种大贵族的瓜,简直不要更好吃。 “真是荒唐。”望着头顶阳光灿烂的天空,淼淼忽然感慨道。 赤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淼淼抬起头,已经丝毫没有先前生气的模样。 他对赤笑了笑:“走吧。我们还有许多礼物要买呢。” 第40章 杀戮 这一逛就将太阳从一头逛到了另一头。 满城被夕照的红光笼罩着,像是坠入了醒不来的海。高高低低建筑物的影子交错折叠,漆黑的缝隙中露出几只窥视的眼睛,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四处转动。 一高一矮两个孩子提着大包小包在路上走。准确来说,都是赤提着。 淼淼虽然也想帮忙,高大的少年却拒绝了,只让他留心脚下的路。 他们此时所处的区域已经偏离了城市的中心,周围的建筑物越来越低窄,路面上也不如之前所在的地方那样干净整洁,时不时就能踩到松动的砖块。 道路凹坑中淤积着一些腥臭的污水,混浊的水面倒映出红色的天空。 淼淼随意跳过了一个水坑,转过头还有些兴奋地同赤说着今日在店中发现的有趣的新东西。 赤目光淡淡扫了一眼道路两旁浓郁的黑影,收回视线,声音低低地嗯了句作为回应。 即使在一个国家的主城,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受到秩序的管理。贫穷滋生起欲望,更滋生起罪恶。 走进一条必经的小巷时,他们被人堵住了。 两人被迫停下脚步。 淼淼望着面前二十来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却不约而同有着一副凶狠表情的男女,微微侧了侧头。 “有事吗?” 这群人把他们前后两端的道路完全堵死了。本就不怎么透光的小巷此刻暗得惊人,仿佛任何光线都无法进入。 为首的男人左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几乎割断了他整个眼皮,睁开的左眼是毫无温度的惨白色,可以看到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斑翳。 他上前一步,发出的声音也嘶哑得像是刀刃摩擦在粗糙的沙地上。 “小孩,你们身上带着不少钱吧?” “我都看到了,你们一直在进不同的商店。” 他们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是藏不住的。淼淼说:“是,那又如何?” 刀疤脸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冷笑。 “有人连饭都吃不起,有人却能随意挥霍那么多金币,人和人的命运还真是不一样。” 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同伴们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沉默地步步紧逼,压迫上前。 “把你们剩下的金币都交出来,看在你们还是两个小孩子的份上,我们会下手轻一点。” “不要想着求救,我们早就确认过了,今天城里的卫兵都被那几个闹事的魔法师吸引走了,不会再有人到这里巡逻。” 说话时,他带着恶意的目光扫视过两个孩子的面容,想要在他们的脸上看到惊恐慌乱的表情。 然而意外的,高个子那个仿佛面瘫一般,根本没对他们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小个子那个的眼神倒是格外的干净清澈。 他过去曾经见过无数这样的眼神,大多存在于贵族家庭那些懵懂无知的少爷小姐眼中,他们被保护的很好,从未直面过世界的恶意,所以才会拥有这样干净的眼神。 刀疤脸首领理所当然的把淼淼也认为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淼淼也在此时终于开口道:“如果我们不给,你们会怎么做呢?” 刀疤脸首领笑了一声,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果然是天真的小少爷啊:“那自然是杀了你们。” 淼淼点了点头。 他认真道:“爷爷教过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已经问过了,是你们要先动手的。” 刀疤脸首领眉头一皱,不懂这个小孩在说些什么东西。 但明显对方并不打算配合,便狞笑着一挥手,同伴们瞬间包围上前。 赤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然而刚要动作,身形又再次顿住。 他也想要看看淼淼在面对这样的危机时会如何处理。 连续的咏唱声化作一道道魔力光辉从扑上来的人手中亮起,转瞬汇聚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笼罩向孩童小小的身影。 巨大的光网与小小的孩童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顷刻之间就要将他整个撕碎。 淼淼仰起雪白的小脸,漆黑的瞳孔依旧平静得好像吞噬了所有星空的夜。 他注视着这张兜头落下的网,从中感受到了几十道一阶和二阶的魔力混合。 明明都是低阶的魔力,最终产生的效果居然能够达到三阶,这就是桑陌曾经和他说过的团队魔法吗? 确实很厉害。 但还不够。 他伸出手掌,浑身长发衣袍无风自动,从他身旁的空气中骤然爆发出近乎骇人的高温,冰冷的空气在这一刻急剧膨胀,甚至发生连续不断剧烈的爆炸。 那张光网甚至还没来得及抵达他的面前,已经先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撕碎成一片一片,破碎成灿烂的千万点落下,也照亮了众人难以置信的脸。 他们引以为傲的团队魔法,在这个小孩手中居然不堪一击,怎么可能? “不要停,”刀疤首领沉声低吼,“他只有一个人,我们人数比他多,魔力总量也比他高得多,耗也耗得死他。” 他只以为小孩刚刚是使用了什么特殊的道具,并不相信是他自身的魔力。毕竟他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不可能拥有三阶以上的实力。 就连众所周知的年轻一代魔法师第一人,哈迦迪?奥尔西尼,也是十岁才突破的三阶不是吗? 淼淼闻言,却是眨了眨眼睛。 “耗得死谁?我吗?” 在他身后,那些密集的爆炸终于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数十枚渐次浮现的橙红火球,如同地狱中缓缓爬升而起的幽灵,带着无比灼热的恐怖热度燃起。 众人感知到火球中蕴含的魔力,不禁齐齐震惊了一下。 不,这并非他们所熟知的低级一阶魔法火球术,这一个个橙红火球中蕴含的分明都是到达三阶的魔力! 数十枚火球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太阳,照亮着一张张惨白惊恐的面庞。 他们注视着这个个头小小,纤细又漂亮的长发男孩,目光中再无最初的轻视,而是如同注视着什么索命的恶鬼。 “不,不不不不不……” “别杀我们……” 淼淼唇畔扬起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 “融合魔法。”他轻快的向面前面露绝望的一群人介绍道,开心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进行生死战斗,而是在向友人介绍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是我和桑爷爷一起研究出来的哦,虽然我不会你们的团队魔法,但一个人其实也能做到差不多的事情。” 在那些人惊骇的目光中,数十枚三阶火球骤然碰撞融合在了一起,刹那,火球的体积变大膨胀了数倍,一个半径足足有一米之高的巨大火球出现在半空中。 恐怖的高温刹那蔓延到四周,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疯狂的拍打着自己的衣服,明明那火球还没有真正落下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却已经因为高温燃烧起来了。 “嗯……再压缩一下感觉会更好。”淼淼望着那个巨大的火球,一只手托着下巴,仿佛在科研一般嘀嘀咕咕着什么,“体积太大的话,力量反而会变得松散。” 在他的注视之中,巨大的火球翻滚着,挤压着,渐渐的向内核凝聚,浓缩成原先二分之一大小的同时,表层橙红的火焰也逐渐变换成了更加璀璨夺目的金黄。 随着火舌缭绕翻滚,从中爆发出的魔力波动也强大到令人心惊。 四阶。 他明明没有四阶的实力,却依旧能够通过这样特殊的办法跨越那层牢固的壁垒。 “怪物。”有人瘫倒在地,瑟缩地喃喃道。 这个小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就连赤也忍不住看了淼淼一眼。 这个招式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应该早在他和淼淼第二次相遇之前,淼淼就已经会这样的魔法了。 别人拼尽全力才能召唤驱使的魔力,在他手中真如玩具一般任由搓圆揉扁。 桑陌是淼淼的老师,显然是知道的。也难怪那次他挟持淼淼成功后,桑陌会如此的生气了。 拦路的抢劫者们此时脸上都露出着同样的绝望。 他们都只是天赋普通的人,一辈子也跨越不了三阶,这个四阶的魔法火球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死神的宣召。 他们忍不住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那个孩子。他们其实也没来得及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不是吗?他真的要这样赶尽杀绝? 这可是二十多条人命啊! 然而那个孩童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们身上。 即使到了这个境地,他的眼神也依旧是干净而清澈的,丝毫没有因为面前人群脸色的痛苦而有所波动。 刀疤脸首领也是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深深的异常。 天真?善良? 不不不。 他望向他们的目光从未有过变化,但这并非因为他什么都不知晓,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看向他们的目光,和看待路边的一块石头,树梢上飞掠而过的一只鸟,都是没有差别的。 “站起来!”他忽然低声怒吼道。 狰狞的面孔抬起,独眼中流露出拼死一搏的坚毅。 “别忘了我们的初心!” 所有人无论站着还是跪坐着,闻言无不浑身一震。 初心,是啊,初心! 他们是为了什么才聚集在一起? 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才法师、武者们眼中,他们这些修炼一辈子也突破不了三阶的人和完全没有修炼天赋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他们努力了一辈子的终点,甚至不过是天才们的入门门槛。 但谁能甘心接受自己的平庸? 所以他们聚集在这里,他们什么都敢做。 猎杀那些年幼的天才,猎杀那些失去护卫的贵族,猎杀那些高高在上又一朝落难的人们。 他们死前绝望的表情和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阴影,是时刻潜伏着伺机而动的鬣狗,是属于最底层平凡人的,极端的“正义”。 所有人都沉默着站了起来,表情被阴影笼罩,哪怕身上的衣物已经燃起了火光,他们也不再管顾。 一双双冰冷的眼眸中,此刻尽数爆发拼死一搏的决心! 攻击,攻击,攻击! 既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抵挡得住四阶的魔法,那么他们就退而求其次,不做任何防御,只求在魔法杀死他们之前,先一步杀死那个脆弱的魔法师本体! 轰——!!! 半空中,金黄火球如陨石坠地一般悍然落下,刹那荡开的灼热气浪瞬间就将最近的十余人掀翻撞飞,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他们飞起的身体就在滚烫的火焰中翻滚融化,转瞬化为漆黑的灰烬。 “啊啊啊跟你拼了!” 靠着这十余个人的身体抵消魔法伤害的威力,剩余的人用魔力护住身体,不要命地向前冲去。 刀疤首领更是大吼一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卷轴向前甩出,刺目的金光亮起,居然是一个三阶光系防御卷轴! 卷轴在空中骤然化作一个金色的防御法盾挡在众人头顶,只支撑了三秒钟便在重压之下轰然破碎,但靠着这三秒钟,活着的人也已经到达了淼淼的面前,最近的一个人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刺向了他的心脏。 他要成功了吗?! 那人眼眸中泛起狂喜。 然而。 “噗”的一声。 他脸上狂喜的表情骤然僵住。 他的身体还在向前,手掌也在尽力往前伸,但却没了抓握的力气,匕首从松开的掌心掉下。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 心口的布料不知何时破开一个大洞,看得见森然的白骨,鲜红的血正源源不断从巨大的缺口中溢出。 一根淡蓝的冰刺扎在里面,轰碎了他的整个心脏。 ……冰? 为什么?他不是火系魔法师吗? 这样的疑惑快速掠过脑海,但他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噗通。”断气的尸体摔倒在地,失去魔力的防护后,转瞬就被灼烧的火焰化为飞灰。 在他身后,其余男男女女们也被追来的火球吞没燃烧,刺耳的惨叫刚刚发出,来不及传开就已湮灭。 转瞬间,小巷之中仅剩三人。 赤,淼淼,和那位刀疤首领。 噼里啪啦,火球燃烧着,又渐渐地消散了。 那审判似的明亮火焰带走了罪恶的亡灵,一同归往谁也不知的深渊。 小巷之中再次回归了寂静,夕阳血红的光透了进来,照在跪在无数灰烬之上的刀疤首领身上。 他的面目仿佛瞬间已经衰老数年。 “你为什么不杀我?”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最初见面时的戾气,看起来和路边每一个被生活压扁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区别。 这一刻,他已经不会再自作多情的觉得淼淼不杀他是想放他一命。 这个长着天使面容的孩童,皮囊底下分明是个冰冷无情的魔鬼。他夺走他同伴们的性命时,连刹那的犹豫都没有。 淼淼低头看着他。 其实早在进入这条小巷之前,他和赤就已经察觉到了这群人的跟随。 只是他们最开始都没有搭理。 “我真讨厌你们。”他忽然说。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动手,他也不会为了自保反杀。 就像爷爷过去一直致力于在淼淼面前扮演一个普通又温和的老人形象一样,淼淼也希望自己一直是家人眼中的乖孩子。 刀疤首领看着他依旧清澈的眼睛,仿佛迟迟明白了些什么。 他忽然仰天癫狂地大笑起来,随即猛地一咬舌,鲜血溢出,竟然打算自尽。 他才不会给这个小孩折磨自己的机会! 然而口中的鲜血忽然停止了外溢。他瞪大的眼睛中闪烁出震惊的神色,看着孩童手中亮起的一点金光,象征着光系魔法的光。 小孩柔软细腻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面庞,轻轻扣住。金色魔力瞬间被赤红取代。 “晚安,祝你做个噩梦。” 动听又空灵的嗓音在他耳畔落下。随即,刀疤首领便浑身抽搐,难以忍受地发出一声痛苦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皮肤、骨骼、身体,都由内而外地一寸寸化为黑灰。 恐怖的火焰灌进了他的身体里,可偏偏极度的痛苦之下他的大脑又无比清醒,那万恶的光系魔力还残留在他头颅中,让他清清楚楚感觉到了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死亡。 绝望的痛苦之中,那只瞎了的眼睛中也颤抖地流下泪水,最终都被灌进身体内部的火焰席卷吞噬。 小巷安静下来。 地上又多出了一摊灰。 “臭死了,”淼淼跳到边上,避开这些堆满了小巷地面的灰尘,有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这些人来堵我们之前肯定还杀过别的人,身上全是血的味道。” 赤:“……” 他罕见地有些沉默。 淼淼用水魔力将小巷地面冲刷了一遍,确保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才撤去了一直笼罩在小巷周围的风系魔力。 自打战斗开始,他就用风系魔力将整座小巷给包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隔音屏障。包括周围的墙壁之上,也同样有他施加用于保护的魔力,来确保周围的建筑不被战斗摧毁。 首领说他们求救也没人能听见,殊不知淼淼做的比他们想的还要更谨慎一些。 ——不想引来卫兵这种事,他也是一样。 至于他们,要是能多分心观察周围,就该察觉到对手和他们的差距,早些放弃逃跑了。 淼淼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走出了小巷,浑身披满夕阳血红的光,抬头向前望去。 即使在这里,也能清晰看见钟楼尖尖的顶。 恰巧,浑厚的钟声也在此时“咚——咚——咚——”地响起,如同跨越时光的古老的号召之音,提醒着他们需要前往的方向。 被这些人拖延了一下,他们和爷爷的约定都要迟到了。 第41章 赛跑 天色渐晚,白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也渐渐变得安静。许许多多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期待着与家人们的团聚。 然而,这份静谧却突然被打破了。 只见两道影子旋风一般迅疾地刮过街道。太快了,让人的视线都无法确切捕捉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道呼啸而过的影子极其巨大,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拥有的体型,让人想起变异的野兽或怪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向这两道影子投去。 在道路尽头即将拐弯的时候,影子的速度终于稍稍放缓了一些,也叫人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居然是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众多的大包小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城里进货的。看着就不轻的分量被他轻轻松松扛在肩上,也造就了奔跑起来格外巨大的体型。 “还有多远?”小一点的那个孩子对另一个少年问道。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快了。” 这两人当然就是从小巷中出来的淼淼和赤。 发现已经迟到以后,淼淼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拉起赤就往前跑。 没想到跑着跑着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们似乎越跑越偏了。 原先还在正前方的钟楼此刻已经到了他们的左手边。 赤示意让淼淼打开地图,自己看了一眼,沉吟两秒后,道:“之前那个路口走错了。” 带路的淼淼:“……” 他气恼的把地图塞进赤的口袋里,只觉得这东西实在无用的紧。 赤看着他,抿紧的唇角微扬。 脱离战斗后的孩童仿佛又恢复了平时正常的模样,气鼓鼓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谁能想到他还有那样冷酷无情赶尽杀绝的一面呢? 进城时,他还担忧过淼淼的性格未来要如何在大陆上自处。现在看来,要担心的反而是将来可能会成为他敌人的人了。 “用魔力跑过去不会被卫兵抓吧?”淼淼突然说。 赤摇了摇头:“不会。” 城市那么大,魔法师魔武者那么多,卫兵却只有这么点,哪可能样样都管得过来?除非像早上那样打出了很多人命,不然一般的小事卫兵都是直接忽视的。 淼淼闻言当即道:“那我用风魔力载着我们俩直接飞过去。” 他说的飞并不是那种高高的起飞,而是贴地滑翔,这样耗费的魔力不多,他剩余的力量还足够支撑很久。 赤冰冷的面容上却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他垂眸看了一眼淼淼,难得挑衅似的说道:“我不需要风魔力,风魔力也未必有我跑得快。” 淼淼:“?” 他的好胜欲只这一句话就被激发了。 “那我们就来比比。”他说。 上次输给赤的仇,他可还没报呢。 顺着赤指出的路线,两人各用各的办法疾冲。 淼淼用风魔力包裹着足,身形灵动飘逸得仿佛被风卷起的一片叶、一朵花,脚尖轻轻一点便飞出去老远。 而在他身侧,赤也同时大步跑出。 扛着一大堆东西似乎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跑起来每一步都是整只脚掌完全落地,重重踏下时巨大的力道仿佛让路面都微微颤抖,借助着反冲力将身体迅猛送到前处。 虽然看起来不如淼淼灵动优雅,但速度上却是分毫不落,很快追到了淼淼身旁。 淼淼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没想到赤仅凭肉体力量居然就能做到这一步。这就是人形幻兽吗? 虽然赤还只有五阶的魔力,但在肉体力量上,恐怕更高阶的魔武者也比不过他。 但他显然也不会轻易服输。哼了一声,脚下青光暴涨,身形瞬间从春日的和风变成了骤雨欲来前的疾风,再次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于是便出现了大街之上你追我赶的一幕。 路过的行人们:“……” 艾伦斯特今天也是和谐的一天呢。 直到钟楼已经距离得很近,不差几步路了,两人的冲势才渐渐停止下来。 “是你赢了。”淼淼身形站定在地面,转头对着赤道。 赤却摇了摇头:“不,是平手。我们是一起到的。” 淼淼:“?” 他忍不住道,“你当我是傻瓜吗?你用没用全力我还是知道的。” 赤跑到这里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显然这还不是他完全的实力。 淼淼气呼呼道,“你以为我会怕自己输给你?哪怕现在输了,未来我也会赢回来的。” 他虽然天赋极高,但要说打架,从小到大还真没赢过几次。毕竟对手不是刑越就是桑陌,再不济也是阿金和大黑,个个都是大佬,虐他这个新手期跟玩似的。 也因为这样的经历,淼淼在遇到挫折时向来具有格外良好的心态。 赤见他真不高兴了,知道是自己的错误,无奈笑了下,低头道歉道:“是我的不对。不过,在这里我是真的没办法用全力,不是故意敷衍你。” 他若是火力全开,这一条街的路面只怕都要被他踏穿。 在受到限制的情况下,他用来和淼淼对决的力量的确是现有的全力了。 淼淼哼了一声,这才原谅了他。 两人并肩向前方走去,路上,赤忽然问道:“淼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淼淼疑惑地瞅他一眼,道:“不就是你突然出现在我家木屋门口的时候吗?” 砰砰砰就把他家门锁给砸了,换个场景简直恐怖故事。 赤却摇了摇头,赤红的眼瞳深深望着他:“不,还要更早。” “更早?” 淼淼这下意外了。 他确信自己没有对于赤的更早的记忆。赤的外貌这样显眼,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呀? 但以赤的性格,又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个。 淼淼不禁陷入对自己两年前记忆的回顾之中,在见到赤之前,他还有遇见其他特别的东西吗? 那段时间他好像除了修炼以外,什么也没做。 等等,似乎是有的? 他遇见过一枚巨大的白蛋。但那枚白蛋明明已经被杀死了,在一个山洞之中。 可是,他忽然回想起赤在木屋中解释来历时,也说自己在一个山洞之中醒来。 仔细想想,当时他们在白蛋所在的山洞周围并没有发觉其他幻兽的气息。 如果那枚蛋并不是被杀死,而是自己破壳而出的呢? 那枚白蛋走过之地,草木都有枯萎的痕迹。 而赤在和桑陌的对战之中,使用的本源火焰同样也有吞噬生命的能力。 种种蛛丝马迹的线索在他脑中汇聚成型,最不可能的可能似乎成为了唯一的可能。 淼淼不禁睁大了眼,看着赤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那枚蛋?!”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赤冷峻的面容柔和,点了点头。 他道:“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 淼淼忍不住无语瞪他一眼,这人明明知道,却什么也不告诉他,非等着他自己来发现。 一提起蛋,他就难免回忆起当时的画面,想起那破碎的蛋壳,四溅的蛋液和血液,哪个好人家的蛋是这么破壳的呀? 他想着,便也干脆的问了出来。 赤却难得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他低声道:“我……当时急着想见你,但是蛋的身体移动不方便,就提前破壳了。” 他们一族在蛋中未成型时就已经有智力和魔力,意志很强烈的情况下,他强行汇聚出了当时的身体,从内打破了坚硬的蛋壳。 但也因为太过急切,只有一部分最终成型,便导致了淼淼看到的蛋液飞溅的一幕。 淼淼:“……” 破案了,原来凶手竟是他自己。 赤接着低声道,“因为提早出来,我的力量也缺失了一部分,正常来讲,我们一族的幼崽出生就有六阶的魔力,但我只有四阶。” 这几乎等同于人类中的残疾。以他在魄兽中的地位来说,更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力量的缺失让我太过饥饿了,只好马上去找食物,结果刚刚好错过了你……” 赤没有再说下去。 淼淼已经明白了,接话道:“等你找到了食物,就立刻来找我了是吗?” 赤点点头。 淼淼顿时唏嘘不已。 “所以说你一出生就有这么高了?” 他记得人形的赤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比他高出一些。 赤:“?” 淼淼的关注点为什么是这个? 他默了默,点点头。 幻兽和人类不一样,在躯体的成长发育上要变态得多,人形长到两米多高也是常有的事。 但看到似乎对身高十分在意的淼淼,求生欲让赤闭上了嘴,没有说出来。 淼淼又陷入了沉思。 他安静的往前走了一阵,忽然眼睛一亮开口道:“那你应该喊我哥哥!” 赤从破壳时算起,才过去两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两岁! 哪怕他现在又高又大只,跟个猛猛发芽的韭菜精似的,也改变不了他只有两岁的事实。 赤:“……” 赤看他一眼,提醒道:“我重生过。” 真实年龄搞不好和桑陌是一个水平,甚至还要更老。 第42章 传召 到达钟楼下的时候,两人一眼从人群中找到了刑越。 老人站在一个巨大的喷泉旁,正在仰头看着水池中央的雕像。 这座雕像相比魔法师协会中的那座石料不同,人物也不一样,是一个更成熟些的青年男子,正双手持剑,英姿勃发地目视前方。 雕像脚下陈列着一块方形的白色石碑,上面用大陆通用的文字书写着:“埃斯蒂斯·基尔特。” 淼淼依稀记得这是艾伦斯特的国王。 刑越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向着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淼淼和赤走近了,才发觉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别的人。 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官员,穿着一身和周围人群都格格不入的宝蓝色制服正装,身形瘦削,侧看的时候完全被刑越的身影挡住。 此时此刻,正用一种十分严肃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仿佛下一秒就会对他们开口说一句“从实招来”。 淼淼:“……” 淼淼谨慎地往刑越方向走了一步,问道:“爷爷,这是谁?” 怎么一副“你们已经罪无可赦”的表情?整得淼淼还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他们之前在小巷周围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刑越还没来得及说话,青年官员已经走上前来,面向两人率先出声。 他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领口,腰杆身板都挺得笔直,以一副板正的姿态道:“我是国王陛下的使者,国王陛下听闻境内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阶魔法师,特命我来接你们去王宫一趟。” 接? 淼淼瞅他一眼,深深觉得他这气质这气场,比起干外交,还是更合适做刑讯。 多令人望而生畏啊。 “一定要去吗?” 使者点了点头:“国王陛下特意推掉了今晚的所有会议,空出了三个小时,正等着见你们。” 他一早就和刑越在这等了,没想到两个小孩却迟迟不来。 淼淼:“……”这说的可真吓人。 若是只有他自己,他去这一趟也无所谓。但是爷爷也在这里,哪怕做了伪装,进了王宫也难免会有人察觉。 使者见到了人,去叫皇室专用的马车过来接他们。趁着他短暂离开的间隙,淼淼扯了扯刑越的袖子,对着低头看过来的老人道:“爷爷,你不是还在被通缉吗?要不就我和赤去,你赶紧离开吧?” 刑越看他一眼:“害怕了?” 淼淼诚实地点点头。 刑越却道:“害怕也没用,我跟你们两个一起去。” 淼淼顿时如遭雷击。 刑越哼笑一声:“现在知道平时你不听话我是什么感觉了吧。” 他一甩袖子,步伐生风往前走。 淼淼追在他身后,左思右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今天突然犟了起来,他就不担心自己的通缉令了吗? 一行人到达王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昏暗的夜晚如同托载着宝物的墨色绢布,高高举起了那璀璨夺目的黄金冠冕。 艾伦斯特的王宫比淼淼想象中要小一些,占地面积差不多只有七八个魔法师协会的大小,但作为一个国家最为尊崇的标志,它的豪华与气派却不输城中任何一个建筑物。 这座王宫的主体构造并非常见的尖顶城堡,而是一面巨大的、达到数十米之高的金色墙壁。上面密密麻麻镶嵌了九百多扇窗户,每一扇窗户皆是用红砂石镂空制成,呈半个八角形,使整个建筑看起来如同一个精致的蜂巢。 后来淼淼才知道,这里每一扇窗户后方都是一个房间,用来给王的臣子或者妃嫔居住。 皇室专用马车靠近的时候,位于金色墙壁正中央的宽敞大门也缓缓打开,轰隆声响如雷鸣沉闷,露出两边数百名手持长枪、整齐列队的士兵。 他们身披厚重金色铠甲,头盔上一绺红缨迎风飘扬,浑身肃穆气势锋锐逼人。看见马车进来后,仿佛早已等待多时般齐刷刷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撞。清脆又冰冷的“咚”一声中,所有人低头抬手,握拳贴胸行礼。 道路一直从门口延伸到中央大殿。 到达高高的阶梯脚下,马车才终于缓缓停下,使者带着三人攀过阶梯,走进殿中。 大殿内灯火通明,却安静空旷,仿佛所有的防卫力量都只守在了大殿外面。臣子不用多说,但居然连侍从也见不到一个。 淼淼抬眸望去,只见大殿之中一根根盘龙柱上帷幕缠绕,重重叠叠的纱遮掩住了前方的景象。 淼淼只能将目光向两侧投去,大殿金光灿灿的墙壁上都挂满装饰,却并非常见的昂贵宝物,而是各式各样卷刃的刀剑与生锈的铁盾。 这些本应出现在垃圾回收站里的东西,此刻却被当作公开展示之物放置在最重要的王宫大殿之中。每一日大臣前来参会,目光都难免与它们相接。 真是好奇异的风格。 淼淼对这位国王陛下生起了一些好奇心。 也是此时,他听见遥遥的正前方,高高的地方传来一阵磁性的轻笑声。 与此同时,所有遮挡的纱幔都一瞬向两侧拉开,边缘翻飞似蝶,轻飘起伏恍若神女起舞。 骤然敞亮的大殿中,身边的使者干脆利落跪了下去,行大礼恭敬道:“陛下,我把人给您带回来了。” 陛下? 淼淼仰起头,目光落到大殿的深处亦是最中心。 盘龙衔珠、金碧辉煌的王座之上,一位看起来还相当年轻、面容潇洒俊朗的青年正斜坐在那里。 他姿态十分松散,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一条腿屈起踩在王座上,另一条腿随意伸着,单手托着腮望着他们。 在他身体和王座之间的空隙中,斜倚着一把几乎有他本人半身大小的重剑。淼淼从剑鞘的花纹上认出来和喷泉雕像上的是同一把。 他就是艾伦斯特的现任国王,埃斯蒂斯·基尔特? 第43章 国王 “西塔,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最可靠的第一执行官。”青年开口道,无论神色还是语调都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严肃的执行官的满意。 他带着笑意说,“既然人已经带来了,你也该去休息会儿了,现在已经过了工作时间。” “陛下,我还不累。”板正的官员却说。 他的目光有些警惕地扫过身边的人,虽然是国王提出要接的这三人,但西塔却总觉得他们身上隐隐有股危险的感觉。 为了见他们,国王甚至还将身边的侍卫们都撤走了。 西塔无法理解这一点。 “西塔。”王座上的青年加重了一点语气。 见到底下金发的执行官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他蓦地一笑,道,“你要是身体出了问题我会很苦恼的,听我的话,好好养精蓄锐,明天还会有更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你。” 西塔知道国王陛下这是下定决心无法动摇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低头应下:“是。” 可怕的执行官步伐匆匆离开了大殿。 他的身影消失后,大殿内严肃的氛围瞬间放松下来。 埃斯蒂斯以手撑脸,望着大殿中笔直站立的三人。 明明是在国王面前,这一老二少却格外淡定,别提像西塔一样跪拜了,甚至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 埃斯蒂斯也不为他们的无礼生气,反而眼神十分兴味地在淼淼和赤身上滚了一圈,最终落到中间眉目花白的老人身上。 他蓦然笑道:“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通缉犯‘死神’?我听过许多你的传说,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话音落下,老人还没动作,身侧那个黑色长发的漂亮小孩已经先一步骤然抬起了头,漆黑眼瞳一眨不眨盯着他。 刑越却并不意外,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去年开始,艾伦斯特这里对我的通缉令突然撤销了大半,只保留了明面上的几张,就连出入口的管辖也不再那么严格,时间正是从你上任开始。” 当时刑越就知道,艾伦斯特的国王或许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但是他是如何知道的?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却不得而知。 林风那老家伙虽然不靠谱,但在保守刑越秘密这件事上却非常严谨,他母亲嘱咐过他照拂一下妹妹唯一的儿子,他就真的用分会长的身份一直暗中为刑越提供便利,哪怕一旦暴露他会和刑越一起成为艾伦斯特的通缉目标。 而除了林风以外,艾伦斯特没有别的知道刑越身份的人。 刑越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国王身上。 这也是他今天一定要来一趟的原因。 他必须搞明白自己的身份是怎么泄露的,又泄露到什么程度。 埃斯蒂斯哈哈大笑一声,痛快地承认了:“不错,我的确知道。住在那片无人靠近的森林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有人猜到过,却从没有人敢去查看。放心吧,这些消息我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毕竟我还不想体验死神的镰刀。” 刑越只是冷淡颔首,也不知信没信。 刑越说:“你撤掉这些通缉令,就不怕月影公国的人找上你?” 艾伦斯特虽然从月影公国分裂独立,但和那边的关系依旧斩不断。 埃斯蒂斯脸上笑意微收,年轻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点厌恶夹杂着不屑的表情,道:“不管我撤不撤掉,他们对艾伦斯特的为难也不会因此减少。” “众所周知,你是杀害他们前国王的凶手,而选择独立的艾伦斯特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不可饶恕的叛徒。既然我们双方都和这个国家过不去,那我们为什么不选择合作呢?” 刑越看他一眼:“原来这就是你的意图。” 埃斯蒂斯一摊手:“我已经很诚恳了。” 身为国王,他面对眼前这三人的态度已经可以说一点架子没有,那帮老头子要他学别人家国王那样威严高贵的样子,但他在成为国王之前就是个武将,学不来那些繁文缛节和文绉绉的讲话。 况且,他看着王座下方的老人,跟死神多费口舌也没什么用。 一不小心激怒了他,真把自己砍了可就不好了。 为了能让人放心进来跟自己谈话,埃斯蒂斯也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把保护自己的力量撤掉。刑越现在要杀他,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而他付出这么大的勇气,自然也是为了能和这三人坦诚地进行这次对话,无论如何,艾伦斯特都需要他们的力量。 刑越却忽然道:“既然你早已知道我的踪迹,为何直到今天才来找我?从你上任开始,我并不是第一次经过艾伦斯特。” 他不立刻去找埃斯蒂斯是因为对方没有对他表现敌意,甚至可以说在隐隐示好,明显是对他有所求。但之前几次他路过时,艾伦斯特除了管辖松了很多外,并没有人来找他。 直到今天,他刚从魔法师协会门口出来,就被那个一板一眼的官员拦住。 埃斯蒂斯从王座上站起身。 他真的很高大,几乎与那座水池中的雕像一样身高,淼淼目测他已经超过两米。 他并没有走下来,而是去到边上,取下了王座附近墙壁上悬挂的一面半破碎的盾牌。盾牌上锈迹斑斑,似乎还带有早已清洗不干净的渗入铁中的血液,都风干为暗淡的黑色。 盾牌中央刻着一个凹陷的家徽,基尔特家族的家徽。 要从一个大国脱离,并非嘴皮子一动就可以。 他凝视着这面盾牌,道:“因为我也是最近,才下定了这个决心。” 迫不得已,去使用死神这把象征着危险和麻烦的刀。 “死神阁下,您多次经过这里,应该也能明白艾伦斯特的地理位置有多偏僻吧?这里已经接近大陆的边缘,边上相接的除了被誉为埋骨之地的失落森林外,就只有月影公国和另一个国家,黑岩。” 刑越沉默着,没有否认。 地理位置这一方面,艾伦斯特确实不占优。 埃斯蒂斯道:“艾伦斯特周边矿产资源丰富,但其他东西却不多,甚至无法完成生活资源上的自给自足,更别提一些稀有材料,一直受到月影公国的关隘限制,不允许运输到我们这里,我们只能通过黑岩来转运这些材料。但是就在上个月,月影公国对黑岩发动了战争。” “黑岩输了?” 埃斯蒂斯摇头:“还没有,但也是迟早的事。” 黑岩的面积比艾伦斯特大上四倍,军事上的力量却并不强大,地广人稀的分布格局导致他们防守起一个大国的突袭格外困难。 “月影公国的人应当不想浪费太多人力物力攻打他们,没有采用大举进攻的方式,一直在用游走突袭的方式蚕食黑岩的领土,这种方式导致黑岩的兵力变得格外疲惫。不出意外,一年内月影公国就会对他们发起总攻,彻底吞并他们,大陆上的小国也将从十七个减少为十六个……不,十五个也说不定。” 埃斯蒂斯笑了笑。 刑越低沉道:“一旦黑岩被吞并,你们就是月影公国的下一个目标。” 埃斯蒂斯沉默点了点头。 届时,他们将退无可退。 第44章 交易(7.30礼物加更) “正因为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才必须动员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除了你以外,我也在接触其他和月影公国有不可消除仇恨的人……不过,你是我最渴望争取到的一个。” 埃斯蒂斯收起沉重的神色,再次恢复了懒散的微笑,“听闻你已经到达了十一阶,这个阶级就算月影公国中也只有四人,你能加入我们会是一个极大的威慑。” 刑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还没答应。” 埃斯蒂斯却笑了一下,目光落到他身侧绷着张小脸的小孩身上,忽然问道:“你呢?你希望你爷爷答应吗?” 他会选择今天找上刑越,除了迫不得已,也是看中了他身边跟着的这个孩子,多么离奇,死神都会养孩子了,埃斯蒂斯无比确信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们谈判中的变数。 然而小孩只是直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毫无对国王的敬畏,甚至有些凶巴巴的,埃斯蒂斯都觉得他想扑上来打自己了。 他有些好笑,却大概猜得出是什么原因。 “我真没泄露你爷爷的身份。”他好声好气解释道,“你不信的话我都可以向法神起誓,就连亲信我都没告诉过好吧。” 淼淼毫不留情的:“那你发吧。” 埃斯蒂斯顿住:“……” 这孩子脾气怎么和脸这么不一样? 当着刑越的面,他话都出了口,自然也收不回去了。就算被一个小孩三言两语逼着发誓有点丢人,也只能当众做了。 淼淼看到他起誓后法神的确没有惩罚他,说明他说的是真话后,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对他点点头道:“我都听爷爷的。” 他知道埃斯蒂斯故意提起他是想让爷爷动摇。因为就像黑岩之于艾伦斯特一样,艾伦斯特对于藏身在失落森林中的他们来说,同样也是最后的屏障。 但这并非致命问题,他们还是可以选择换一个地方生活,真正搬不了家的只有艾伦斯特。 埃斯蒂斯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从头到尾对爷孙三人的态度都十分良好。 有求于人,可不得先低头友善嘛。 刑越还在沉思,似乎在衡量着不同选择的利弊。埃斯蒂斯等了一会儿就有点闲不住,又去逗凶巴巴的小孩:“你今天第一次来艾伦斯特,对这个国家有什么看法吗?” 淼淼看他一眼,没回答。 埃斯蒂斯从那目光中察觉出了一点不妙,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的评价呢。 他维持着国王的风度微笑:“没关系,你说吧,无论你怎么评价,我都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虽然想找也找不了就是了。 淼淼不懂为什么有人非想听别人给自己差评,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他便也诚实地回答道:“感觉这里的治安不怎么好。” 他只来了一天,光是事故都遇见三起了。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国家的主城。 埃斯蒂斯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但不得不承认:“确实,这一点艾伦斯特还比较欠缺。” 虽然他已经尽力在发展了,但独立出来的小国军事力量欠缺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 只有长久地发展下去,他们才有未来翻身的可能,但那些大国会愿意多出一个新的大国吗? 这一次,月影公国优先攻打的是黑岩而非艾伦斯特,并非他们运气好,而是人家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有发展蒸蒸日上的小国才是他们优先的打击目标。 “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阶魔法师。”他带着风度翩翩的微笑道,对淼淼眨了眨眼睛,“其实,今天比起你爷爷,我更想见的还是你。” 淼淼疑惑:“?” 虽然这位国王把他们叫过来的理由的确是想见他,但是听了他和爷爷的谈话之后,淼淼便觉得自己大概只是一个借口。 毕竟在很快就可能爆发的国家战争面前,他一个三阶魔法师再天才也改变不了什么。 埃斯蒂斯仿佛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哈哈大笑道:“我当然没指望你现在帮我们作战,但是,天才的潜力是无限的,天才的影响力更是无限的。你很快就要去别的地方上学了不是吗?” 淼淼点点头,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却听埃斯蒂斯开口道:“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的爷爷已经帮你在艾伦斯特办理了身份证明,不过身份证明没什么用,换一个地方也能更改。而我想要你未来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其他地方,公开的身份一直是艾伦斯特的国民。” “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条魔法晶石矿脉。”他微笑着对闻言骤然露出不敢置信神色的淼淼道。 一条矿脉,魔法晶石的矿脉。 就算淼淼并不知道魔法晶石在市面上的价值,也能从魔法师协会中那些炼金法阵里感觉出来,这是一件无比贵重的礼物。 可与它对应的要求却如此的不对等,只需要淼淼一直承认自己是艾伦斯特的人而已。 他和赤对视一眼,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问道:“为什么?” 他不觉得国王是会轻易让出这么大利益的人。 就算艾伦斯特矿产资源丰富,总共的魔法晶石矿脉也只有六条而已,其中四条都位于主城附近,也是主城之所以能成为主城的原因。 埃斯蒂斯眼里却骤然爆发出自信的精光:“因为,我相信你将是这个大陆的未来。” 自从收到了史上最年轻的三阶魔法师在他们国境内完成测试的消息,埃斯蒂斯整个人就猛然一震:他意识到,他一直在等待的,能够以不可抵挡的速度推翻大国对小国的压迫,让他甚至有机会完成那个不可能实现的野心的机会,来了! 天才,特别是绝世天才所能给大陆带来的震撼性和影响力,是难以用金钱价值来衡量和估计的。淼淼当前展现出的天赋,会让所有人不禁想起他们见到每一个绝世天才都会想起的问题——他会是那个人类一直等待着的十二阶吗? 跨越数千年来人类一直无法突破的极限,走到魔法力量的最高点,实现一个人对世界的独裁! 他会是那个人吗? “你的天赋,一旦走上大陆,势必会引起无数人的觊觎,无数人会想早早毁掉你,但是,同样的,也会有无数人前来保护你。” 埃斯蒂斯语调狂热地说道,“当你成为了一个代表极限的符号,而不只是自己的个体之时,你的价值也会跟着无限增生。你越是成长,所有人也越是看重你,忌惮你,连带着连你相关的东西也会抬高一分。” 所以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只要你一天是艾伦斯特的国民,他们就一天不会轻易对艾伦斯特动手——当然,这是要在你成长到足够的境界之后。但毫无疑问,你是那个我们必须抓住的未来的机会。” “至于现在嘛……”他目光落回刑越身上,老人在他对淼淼提出交易时就已经停止了沉思,一直在用观察的目光凝视他。 埃斯蒂斯在这注视中依旧微笑得十分从容,他给出矿脉这样大的诱惑,除了赌淼淼的成长以外,自然也是希望牢牢将他留在艾伦斯特。 淼淼留下了,他的爷爷难道还会跑吗? 他们爷孙俩,埃斯蒂斯都想要。现在和未来,他都想要。 区区一条矿脉而已,这点赌博的勇气都不敢有的话,他也背负不起这个国家的命运。 刑越也终于对他的话语做出了反应。 他注视着王座上的男人,语调沉沉:“想把我们两个都绑在你的船上,一条矿脉可还不够。” 埃斯蒂斯对此早有准备,面色改也不改道,“如果死神阁下愿意帮助我们对抗月影公国,那么我们还会追加一条黄金矿脉,一条魔铁矿脉,并授予你们贵族公爵身份。” 黄金矿脉中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金币,而魔铁矿则是炼金作品中最常用耗费最大量的一种材料。 虽然比不上魔法晶石矿脉的价值,但显然也是极大的诱惑。 说句现实的,只凭这三条矿脉,他们都足够建立起一个顶级贵族势力。 刑越蹙了蹙眉,质疑道:“你能有这么大权力?矿脉除了少数几条外,其他都是一直掌握在整个国家手里的吧,就算你当了国王,也不是想动就动的。” 特别埃斯蒂斯还不是月影公国那种世袭制的做到死了才会换人的国王,而是选举制的几年一换。 埃斯蒂斯耸了耸肩:“如果是平时,我自然做不到这个,但显然,现在已经不是平时了。” 国都要没了,那帮老头子还能纠缠着这么点利益不放? 他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刑越道,“就是说服他们的过程中,我大概需要透露你的真实身份了,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是盟友了,透露一下也没关系吧,死神阁下。” 刑越看他一眼,目光冷冷的。埃斯蒂斯却不以为意。 公开宣扬死神在他们这边,也是他向刑越索取回报的一种方式。 付出这么多,总得有点收获。 第45章 武器 第二天一早,一行三人便离开了艾伦斯特。 大黑马脚步轻快的在路径上奔跑着,却不是去往失落森林的方向。 淼淼坐在位子上,穿着崭新的长袍,举着自己新到手的银白法杖看来看去,满脸新奇。 他现在一身白,跟个裹满了甜蜜奶油的小蛋糕似的,胸口的位置别上了魔法师的八芒星徽章。 爷爷不禁好笑的看向他:“从昨天晚上看到现在还没有看够吗?” 淼淼点点头,当然。 这可是他的第一支魔法杖,不管之后还有多么优秀的魔法杖出现,第一支总是不一样的。 邢越笑了一声,也不再多做干涉。 昨天在大殿中,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同艾伦斯特国王的交易,但是修改了一些条件。 刑越表示,爆发战争的时候,他们虽然会站在艾伦斯特一边,但如果艾伦斯特依旧因此毁灭,他们不会陪着艾伦斯特共存亡。 淼淼则还有自己的想法,对埃斯蒂斯道自己对外可以说是艾伦斯特的人,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想建立自己的势力,艾伦斯特也不能阻止他,这个势力也不会隶属于艾伦斯特。 国王陛下听见他这话还有些惊奇,诧异的看了小孩两眼,没想到他才八岁就已经有这样的野心。 但大的条件都通过了,这些小的方面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国王大手一挥,全部应允。 签订完协议后,国王还对着淼淼说道:“说起来,你通过了三阶魔法师的考试,我应当有一个奖励要给你。” 淼淼考试前一直对这个奖励心心念念,考完后遇到一堆事情反而差点忘了,现在听埃斯蒂斯提起来才猛然想起。 国王陛下看着他笑了两声,拿起一块传讯石注入魔力,石头表面泛起晶莹的白光,他对着传讯石命令道:“去我的藏宝库把那支玄冰法杖拿来。” 不多时,就有几名侍卫走进大殿,恭恭敬敬跪递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长方形箱子。 国王示意淼淼把箱子掀开,一根极其璀璨耀眼的法杖便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这根魔法杖通体银色,长度约有半人之高,笔直的杖身上刻满了海浪与漩涡的浮雕。顶端则是一个弧度优雅的圆形,圆形中央一个银色八芒星静静的悬浮着,能感觉到它就是这个法杖中魔力汇聚最核心的部分。 或许是为了美观,法杖上还增添了许多翅膀和珠链的元素。淼淼试探性地将它举了举,与优雅的外观不同,这法杖意外的还挺沉重,一看就是实心的。 埃斯蒂斯微笑道:“这是我之前委托一位炼金大师制作的作品,隶属水元素系列的魔法杖,听说你是风水双系的魔法师,我想这柄法杖你应当也能使用。” 淼淼问:“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吗?” 国王哈哈大笑:“不,这个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礼物,算是感谢你为维护城市秩序做出的贡献。” 维护秩序?他什么时候维护秩序了? 淼淼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他猛然睁大了眼,看向埃斯蒂斯。 那条小巷?他知道? 埃斯蒂斯只笑着对他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之后,他又和邢越具体商洽了一下矿脉接手的事宜。邢越和淼淼显然是不会开凿和管理矿脉的,也没有这个时间精力。所以,埃斯蒂斯主动提出了帮助他们管理,邢越和淼淼随时可以过来检查。 “我已叫人去帮你们办理了三张贵族专用的炼金卡片,明早就能取,回头所有的矿脉收益都会打进这几张卡片里,你们可以去大陆各地的天地商行提取。”埃斯蒂斯说道。 果不其然,当他提起三张的数量时,邢越和淼淼都没有提出异议。 埃斯蒂斯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他目光扫过赤,这个他唯一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底细的少年,刑越没有帮他在城里办身份证明,以至于埃斯蒂斯连这个少年的姓名都不知道。 但既然能够跟在这两人身边,甚至毫无避讳地倾听了他们的对话,想来应该是能够信任的对象。 三人在王宫的房间中留宿了一夜,隔天拿到了东西便匆匆离开。走之前淼淼用契约书联系了雪君,国王给他的炼金卡片中已经预先打入了一万金币,他可以购买那件衣服了。 雪君带着衣服赶过来时还满脸惊讶,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天内得到这么多金币的。 做完了所有事后,淼淼本以为他们就要启程返回森林,结果爷爷却突然道,还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带你们去见我的一位老客户。”他说。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大半天后才到达了目的地,爷爷招呼两个小孩下车,淼淼从车上蹦下来,看见的却是一片幽绿潮湿的沼泽地。 散发着浓郁腥臭味的腐烂水坑中,隐隐还能看到埋葬其中的不知名的白骨。 周围阴森森的林子里,也适时传出了鸟类嘶哑的啼鸣声和振翅声。 淼淼:“……”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爷爷客户的家。 他有些犹豫的问道:“他,真的住在这儿?” 邢越点了点头,道,“都跟紧我。” 他手腕一翻,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了一枚金色四方形的金属块,食指和中指夹着那金属块往沼泽地中央一弹,金属块嗖一下化作一道金光射了过去。 眼看要被泥巴吞噬,却在前一刹那猛然撞击在一道无形的墙壁之上,随即沼泽地上方的空气猛然震动,一个巨大的金色阵法浮现出来。 “走吧。”刑越回头对着淼淼和赤道,自己率先站上了阵法。 腥臭的沼泽就在他脚下几公分的位置,却无法触及到他。 随着三个人依次在阵法上站定,那阵法也渐渐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停住。淼淼只觉眼前一花,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之所以说是空间,而不是家,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杂乱了。 他们落地下来几乎是这个地方唯一宽敞的空地,周围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看不出什么用途的东西,好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有一个佝偻着背影的老人正埋头在杂物堆里,手中似乎正在打磨什么,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头也不回道:“你不是上个月才刚来过吗?这么快镰刀又需要维护了?” 刑越道:“这次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你。” “?”老人终于回过身诧异看了他们一眼,很快,目光便聚焦于他身后的两个陌生小孩身上。 “黑发黑眼……是你之前提过的收养的那个小孩?都长这么大了啊。红头发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又新捡了一个?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养孩子啊。” “……”邢越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但也没开口反驳。 虽然这个算不上捡的,而是自己强行加入了这个家庭,但目前来看,他很长时间内都不会离开了。 刑越直言来意:“我来找你给他俩各定做一件武器。” 老人无语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找我准没好事。” 他也没推辞,起身朝着三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淼淼这才发现这个老人的身高格外矮,站直了身体的情况下,居然只比八岁的自己高出了一个头,差不多一米五的身高,和艾伦斯特的国王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人走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两人一眼,先是对淼淼道:“你想要什么?一根魔法杖?” 这小孩一看就是魔法师,他不怎么擅长打造魔法杖,不过仓库里还有点以前积攒的存货,让小孩挑选一下也不是不行。 淼淼却明白了刑越的用意,爷爷这是要给他做训练了,摇了摇头道:“不,我想要一件兵器。” 刑越在边上跟着淡淡道,“给他做一件轻一点的武器,最好是魔法师也拿得动的。” 老人:“……” “最轻的武器当然就是暗器,刺针、飞镖之类的。匕首其实也可以。” “这些都需要他有足够强健的体质或者极快的速度,”刑越觉得不行,“有没有能让他站在原地就能攻击的?” 老人脸上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看了一眼邢越,出于多年的情谊才没骂出声。 这人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没有。”他咬牙切齿道。 就问哪个魔武者是站在原地打人的?哪怕是精炼盾牌的魔武者,打起架来也是要动一动的好吗? 淼淼的目光却是不断的在观察四周,注意到一条链子时停了下来。 “锁链呢?”他突然说,“锁链可不可以?” 老人倒也没有忽略他的意见,皱眉沉思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锁链对你来说太重了,你拿不动的,而且锁链本身也没什么攻击力。” “不需要拿。”淼淼却说。他此刻脑海中浮现的是刑越曾经在木屋中召唤出镰刀的那个画面。武器其实并不一定需要拿在手里不是吗? 他本质是魔法师,并不是魔武者,哪怕要练习武技,更大的作用也是为了魔法做辅助。既然如此,他就不需要一味的追求攻击力。 锁链相比于其他武器,攻击性更弱,可是也更灵活,更多变。可以用来困住人,也可以用来防御。 他笃定的对老人道:“拜托您为我打造一副锁链吧。” 老人看了一眼邢越,见他没有反驳,便尊重了淼淼的意愿:“可以。” 他指了指仓库的左边角落,那里堆放着大大小小许多矿石,散发着五颜六色神异的光,“去那里找你想要的材料。” 淼淼过去后,老人又看向赤道,“你呢?” 这位可一看就是正儿八经学武的了。 赤也不犹豫:“我要一柄重斧。” “多长?多重?” “一人以上,越重越好。” “哈。”老人一听就笑了。 对于绝大部分的武器来说,重量也意味着威力,一吨的石头砸下来伤害就是会比鹅卵石造成的伤害大,哪怕叠加了魔力之后也是如此。 他对着仓库的角落扬了扬下巴,“你也过去找块石头。” 赤便大步走过去了。 老人一看他脚步要落下的位置,又急忙喊停道:“小子看着点路,别踩着我的东西!” 赤抬起的脚顿了顿,他目光往地上一扫,只见一块小的可怜的金属片正在他即将落脚的位置,一个不留神还真给忽略了,也难为老人这都察觉得到。 他换了个空地接着走。 来到淼淼身边时,孩童已经挑好了自己想要的矿石。相当大的一块,像座鼓起的小山,漆黑的颜色冰冷得仿佛来自地狱,仅仅靠近都给人一种森寒麻痹之感。 淼淼却一眼相中了它。尝试性地搬了几下,不靠魔力的情况下,石头果然是纹丝不动。 赤说:“放着吧,等下我帮你搬。” 淼淼摇了摇头,笑着道:“你还是先挑自己的吧。赤,这里有合你眼缘的材料吗?” 他刚刚乍一过来便吃惊了一下,这老人的仓库看似杂乱无序,和垃圾堆也没有什么差别,但这角落里堆满的各种矿石却个个都充满了令人震撼的魔力气息,只一个照面就叫人明白,它们都不是什么简单的魔法材料。 用这些珍贵的材料打造出来的武器,自然也并非凡品。 赤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对众多珍贵材料们视若无睹,唯独在落到一块角落的石头上时忽然顿住了。 他几步走上前去,将那块石头抓住,想要用力掀起。 然而几乎是让人震惊的,以赤巨大的力气,第一下居然也没能拿起来。 淼淼小嘴微张,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块还没自己选的一半大小的石头。 赤脸色却是狠狠沉了。 他冷哼一声,肩背一沉,浑身肌肉绷紧,猛然一个发力,双臂夹住石头两侧硬生生将它从地面上提起到了胸前。 他抱着石头转向淼淼,面色淡淡如常。 淼淼:“……” 好了好了,知道你很厉害了。 第46章 赤火(7.31礼物加更) 虽然被赤的小动作整得无语又好笑,但淼淼还是凑近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下赤手中的石头。 赤选的石头乍一看也是黑的,但近距离下就会发现其实是一种深到极致的暗红色,表面粗糙不平却又无比坚硬。淼淼刚伸手摸上去,就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尖锐的扎刺感和烧灼的炽痛感。 他嘶气一声立马收回手,白皙掌心都红了一片:“这石头怎么这么烫?” 简直像在火里刚烤过后取出来一样,偏偏赤拿着还面不改色。 淼淼都惊了,“赤,你都不觉得烫吗?” 赤摇了摇头,淼淼刚嘶气时他已察觉过来不对,立刻就将石头丢回了地上,但小孩还是被烫到了。 他皱着眉也不是很理解,他拿起来时压根没感觉到这石头有重量以外的异常。 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原本在交谈的两个老人也转头看了过来。 看到赤脚边的暗红石头,被爷爷称作客户的老人猛地一挑眉,快步走过来的同时口中道:“怎么给你选中了这个?换一个吧。” 这话一出,众人目光都变得疑惑。 “这石头有哪里不对吗?”刑越瞥了一眼那石头,还挺眼熟,“这不是我三年前给你带回来那块?你当时还吹得它上天入地爱得不行来着,怎么过去三年都没用它?” 以这人热爱钻研的个性来说,到手一样新材料不制作点什么简直是不可能的。但刑越却发现这矿石和自己将它带回来时几乎完全一样,就连边角都没少一点。 老人却摇着头一脸晦气道:“可别提了,就你这太初命石带回来,我都没来得及怎么样它,就摸了一下,整个人昏过去三天,邪性太强了。” 他那阵子尝试了各种方法祛除石头上的邪气,结果无一例外的,只是靠近就精神难受,别说炼金了,就连基础的打磨都进行不了,最后只好把石头丢在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我拿着怎么没事?”刑越蹙了蹙眉。他也碰过这石头,但并没有老人说的这样心悸的感觉。 老人抬头扫了他一眼,无语道:“你这几十年来杀了多少人了?浑身煞气重得跟鬼一样,这石头自然压不过你。” 说着他又打量了一眼赤,刑越就算了,这个红头发的小孩怎么也能压制住石头的邪性? 退一万步来说,就连看起来最乖巧听话、一看就和自己一样没有杀过人的淼淼,居然也只是被石头烫到。 摸了一下就晕了三天的老人无端感觉自己有点丢脸。 他缓缓道,“太初命石极其稀有,我这一生中也只见过两块,若能炼成武器,必然是绝世神兵,但问题也在这里,炼不了。” 他摊了摊手,一代炼金大师难得承认了自己也无能为力。 “除非你们有办法去除掉石头上的邪气,我才能对它进行炼制,但我已经尝试过各种办法,甚至拜托过一位九阶的光系魔法大师出手,照样净化不掉它,所以我说你们不如换一块原料。” 他边说边叹气,天知道刑越第一次将石头带回来给他时自己有多兴奋多惊喜,这可是太初命石啊,不仅本身材质属性已是顶级,还具有独一无二的后期再锻造属性。哪怕最初用它锻造出的只是一个普通炼金作品,后续依旧能通过不断的淬炼最终达到次神器甚至神器级别。 他一生中也只完成过两件神器的打造,一个是刑越的永恒守护空间手镯,一个是他手里的死神之镰。本以为这块太初命石或许会成为第三件,偏偏现实让他无比心梗——这块太初命石被不知道什么幻兽的血液污染了。 “暴殄天物啊。”老人摇着头,很是惋惜。 赤沉默地站着,任由老人怎么说,目光依旧落在那块石头上不动。 他很少有这么长久注视过一样淼淼以外的东西。所以淼淼立刻明白了,赤对这块矿石很是喜欢,喜欢到不想放弃。 他想了想,刚要开口,沉默的赤发少年却突然道:“如果我有办法暂时压制住这股邪气,你能完成对它的锻造吗?” 老人闻声投来了惊异目光。 赤没有具体解释,只又问了一遍,“能吗?” “你确定?” 赤点了点头。 “……”老人沉默半晌,终于缓缓道,“可以是可以,但还是那句话,我保证不了它的品质。” “邪气不除,强行炼制的话,哪怕它本身是极品材料,做出来的作品也会远远低于它自身的价值。” 他看了一眼赤的表情,感觉这么说对一个孩子有些残忍,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种矿石后续还能再进行精炼,如果你未来能找到比我能力更优秀、或者能抵抗住这股邪气的炼金术师,那么这件作品还有被挽救的可能。” 只是相比一个已经炼制出两件神器的大师而言,还有几个人能比他更优秀呢? 他说这话也只是给赤一点言语上的安慰罢了。 赤点了点头,只道:“没关系。” 他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而这块太初命石是此地最让他满意的材料,哪怕现在做不到最完美,赤也不想轻易错过它。 “淼淼。”赤忽然低声喊了一下自己契约对象的名字,仿佛心意相通似的,黑发的孩童也用澄澈的目光望向他。 仿佛带着驱走所有不安的力量,淼淼肯定地向他点点头,唇畔扬起一个自信的笑。 “去做吧,赤。” 他是他的底牌,亦是他敢于挑战未来的勇气。 赤感觉自己的胸口涨涨的,淼淼坚定的情绪同样也传递到了他的心中。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他们一族会将共生契约作为唯一的契约方式刻入本能记忆中了。 魄兽一族作为幻兽中的王者绝不可能轻易与人契约,一旦契约,便已是下定决心要守护对方一生,普通的伴生契约自然不被它们看中,只有共生契约才能体现它们的忠心。 而在此刻,契约对象的情绪就如同至高的指令,让他那颗冰冷的心脏在潮水的冲刷中无穷无尽地颤栗。 “谢谢你。”他轻声道。 老人见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对着赤道:“所以你要怎么做?” 这被污染的太初命石只是连碰一下都会让人精神混乱,也不知道污染它的存在是多么高阶的存在,泼洒出血液时又怀抱了多么大的恨意。 赤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石头面前,抬起右手对着它。 一股澎湃的赤红火焰忽的从他掌心爆起。 无形的力量波动震荡开来,原先还神情镇定的老人再也绷不住神色,猛然伸长了脖颈。就连佝偻的脊背都拉直了,一双眼睛精光大放,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半空中升腾而起的赤红火焰。 这是火系魔力?不,赤红在火系魔力中只是最低级的颜色。赤,橙,金,白,这才是由低自高的火焰强度象征。 可这少年人用的火焰虽然颜色只是最低的赤红,但火焰中自带的力量和威压,简直仿佛有一只恐怖的凶兽正欲张开血盆大口向外吞噬!这绝非任何一种火系魔力能够达到的程度!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一旁的淼淼也不禁屏住呼吸。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赤的火焰,但却是第一次这样近、毫无阻隔的感受到火焰的恐怖。 毫不遮掩冷酷的杀意、狂暴地想要吞噬一切的火,如同降临在大地的灾难,叫人一眼便心生畏惧。 他甚至有种感觉,在魔力相同的情况下,赤的火焰可以打败一切同阶的火系魔法师。 而此刻,正使用着自己本源兽火的赤也用冰冷又高高在上的眼神注视着那块石头。 仿佛感觉到了不可抗拒的危险,那一直静默不已的石头竟然在众人的视线中微微震颤起来,深红粗糙的表壳不断崩碎脱落。 它被激怒了。 ——不自量力。 赤已经察觉到留在石头上的气息到底属于哪个种族,冷笑一声,赤红的火焰骤然席卷石头全身,只一刹那就将整个表壳尽数轰碎。 ——死了也不安分的家伙,还是乖乖缩回去的好! 王者的威压不容置疑更不容挑衅,狂舞的火焰如龙蛇摆尾,将煞气逼得步步后退。 原先还附着了整个石头表面的煞气的地盘很快被火焰抢尽,仿佛受不起这个刺激似的,煞气骤然在半空中凝作一个巨大的兽首,冰冷的眼神恶狠狠扫过面前几人。又被迫消散退缩回石头内部,不甘地重新潜伏了起来。 赤也终于收回火焰,消散的火星间,露出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太初命石。 仿佛也被那可怕的火焰同化,被轰碎了外壳的太初命石此刻整个表面都呈现一种晶莹剔透的红色,比最初的模样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赤还有些不满意似的看了它一眼,他现在等级不够,不然遇到这么讨厌的死对头种族的亡灵,必然是要叫对方灰飞烟灭的。 不过对方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留下这么深重的怨念,看来死的时候相当之惨,想到这里赤又有点高兴。 老人目光复杂地看了已经退回淼淼身后的赤一眼,转头对着刑越说道:“你这都从哪里捡来的小怪物?” 刑越耸耸肩。 别问他,他哪知道?又不是他捡的。 第47章 回家 赤指了指变色后的太初命石,对老人道:“这个样子行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 行,何止行,比他预想中的效果好了太多。虽然没有将邪气彻底清除,但也可以说是完全压制住了。现在再进行炼制,虽然还是不能达到顶级,至少出来的不会是一件垃圾。 但是,老人疑惑道:“你的火焰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 以老人毒辣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这火焰并非靠传统的高温,而是靠一种另类的威压将那股邪气的来源生生镇压了下去。 老人实在好奇,人类居然可以拥有这样的火焰吗?这种火焰要是能够用在炼金上又该有多好。 “秘密。”赤不愿多说。 “好吧。”老人也不强求。 他走上前去,深呼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又满怀期待地伸出手摸向了石头的表面。 时隔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再去触碰这块本已被自己弃置的宝贝矿石。 他此刻的心跳砰砰砰砰急促得简直像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怀春少女。 苍老手掌覆上矿石,炽烫坚硬的感觉传来,并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再对他造成任何精神上的打击。 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忽然起身哈哈哈哈地大笑,仿佛将先前被这块石头排斥得要死要活的憋屈都尽数发泄,天知道被喜欢的矿石拒绝靠近对一个炼金术师是多大的打击。 笑完后他猛然转头,对着赤道:“三个月后来拿你的斧头。” 赤皱了皱眉,不怎么满意的样子:“这么久。” 老人对他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你以为炼金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 特别是这么贵重的材料,他不得从头到尾好好设计过才能进行。浪费一丁点他都会心痛死的。 他挥挥手赶他:“去去去,你的已经选择好了,没别的要求就站到边上去。” 随后又对着淼淼道,“你选择的矿石是哪块?” 淼淼闻言侧过身,露出身后一座黑漆漆的石头小山包。 看到那矿石,老人脸上不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他用兴味的目光看向刑越,“你孙子这是要和你搞爷孙装?” 刑越:“……” 他没有理会老人,而是问向淼淼:“喜欢这个?” 淼淼点了点头。 他一见到这石头就察觉到了,这上面有股和爷爷镰刀十分相似的气息,不出意料的话,它们应当是同一种材质,这让淼淼觉得十分亲近。 当然,只是亲近并不够。 淼淼选择它的最大原因还是觉得这石头很适合用来做锁链,只是这样靠近,他就能感觉浑身的魔力都因为这块矿石受到抑制。这么大一块矿石,应该能做出不少的量。 “这是荒心陨铁,光论坚硬度是数一数二的,这一块陨铁还是当年我做镰刀时剩下的料子,因为性质太寒凉很难和其他材料融合,我也一直没有使用它,刚好现在拿来给你用。”老人点点头。 这荒心陨铁同样是非常稀有的材料,从他已经成功打造出一件神器就可以看出这种材料的上限有多么的高。 只是缺陷也很明显,荒心陨铁打造出的作品非常挑主人。就好像邢越手里那把镰刀,落到他手里之前曾经换过十三任主人,个个都被镰刀反噬暴毙。 刑越虽然没有被镰刀反噬,但也需要长年累月压制着镰刀的杀气,有时压制不住了就必须和镰刀打一架,结果就是打坏了要来找老人进行修理。 老人不知邢越有没有跟他的孙子提过这个,但还是出于人道主义提醒了一下:“不要和荒心陨铁炼的武器一起待得太久。” 淼淼眨眨眼,乖巧应声。他也只打算把锁链当做自己的一样底牌,不会经常使用。 “其他还有什么事吗?”老人问刑越道。 刑越又转头对着淼淼:“你桑爷爷给你那三枚珠子带了没?” 淼淼“啊”了一声:“带了。” 他匆匆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大二小三枚珠子,大的那枚色泽冰蓝,小的两枚通体玉白,乍一出现就让空气都变得清爽。 这是拜师时桑陌送给他的见面礼,给他护体用的,淼淼一直贴身带着,此后也确实再没怎么生过病。 刑越捏起珠子抛给老人道:“帮他把这几枚珠子也炼制下,做成首饰之类不那么显眼的东西。” 老人无语接过:“你们就不能自己给它们串个绳?” 就几枚珠子还要他来动手。 但摸到珠子后,他就察觉到什么似的神色骤然一变,讶然道,“这东西你们又是哪里搞到的?” 一枚避尘珠,两枚归元珠? 归元珠还好说,虽然稀罕但他也不是没见过,服用后有迅速恢复健康状态的效果。但避尘珠他是真的只听说过,能起死回生的效果太不合世间常理了,即使有个刚死半小时内才有用的限制,它的价值也不亚于一件神器。 刑越淡淡道:“他另一个爷爷给的礼物。直接拿出去太显眼了,你想办法把它的外形变更一下,再增加点别的效果伪装,务必不让别人察觉出来。” 老人:“……行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刷刷刷在上面写了一排东西的名字,然后把纸一撕丢给刑越,“老规矩,你懂的。” 刑越淡淡嗯了一声,把纸收进空间里。 他们交接的瞬间,淼淼眼尖地看见纸上列的密密麻麻都是各种稀有材料的名字。 对老人这个境界的炼金术师来说,金币之类的财富都已是过眼云烟,解决了此生最大的仇恨之后,一生剩余的追求就只有钻研下一件顶级作品。 淼淼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总是时不时要出去,除了给他带新鲜食物以外,应当还是在帮这个老人找材料吧。 确定委托之后,三人便通过炼金法阵离开了老人的秘密仓库,坐上马车回了家。 要说时间,其实也才过去短短两天不到。但视野中再次出现幽暗静谧的森林时,淼淼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了。 回到木屋时,桑陌正如送他们走时一样,静静地坐在窗口的木桌边喝茶。 他面前摆着一副棋,已经下了大半。大黑嘴里衔着一枚黑子,正在棋盘周边焦躁地走来走去,犹犹豫豫地放在某个格子上。 桑陌抿了口茶,唇角微笑优雅,随手捻起一枚白子落下。 大黑瞬间如遭雷击:“嘎!” 又输了! 它恼怒地拍了拍翅膀,飞起大叫:“不好玩,不玩了!” 恰巧外头传来动静,它猛然扭头,见到马车隐隐约约的身影时,眼睛顿时放着光一样从门口窜了出去。 “淼淼!淼淼!你们回来啦!” 第48章 训练 淼淼刚一下车,黑鸟就炮弹似的冲到了他怀里,撞得小孩一个趔趄。 他也不恼,站稳了身体后就顺了顺黑鸟光滑的羽毛,安抚了下呜呜呜假哭的黑鸟,随后又抬起头,对上走出门看向他们的桑陌的视线。 “桑爷爷!” “哟,还认得我啊,”桑陌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看不出开心或者生气,只是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怪,“城里的风景果然好看呐,勾得我们淼淼的心都回不来了。” 淼淼:“……” 他转身向赤投去一个眼色,沉默不语的赤发少年便从车上拎下一个超级巨大的包裹,上前几步,“砰”的一声放到木屋前的空地。 淼淼就站在这比他本人还高的巨大包裹边,对表情莫名僵住的桑陌甜甜一笑:“礼物。” 他零零散散买了有三十多样呢,早猜到桑陌会阴阳怪气他们,特地没让爷爷收到空间手镯里,就为了直观展现出来的这一刻。 “拆吧桑爷爷,都是我对你的爱喔。” 桑陌:“……” 刑越解开了黑马身上拉车的绳索,放它回了森林,路过桑陌身边时淡淡道:“你非惹他干嘛?” 淼淼性格最像这屋子里的谁,桑陌心里难道没点数? 桑陌哪能听他教训自己,立即冷哼一声甩了甩头发道:“好歹淼淼还给我准备了礼物,你有什么?”他可见的刑越手里都空荡荡的。 刑越还没开口,淼淼已经先摇了摇头,举起两根手指道:“不啊,我给你们买的东西都是两份的。” 一人一件,绝不偏心,非常公平。 虽然才八岁,但淼淼已经深谙家庭教育中端水的重要性。 他笑容灿烂,对着桑陌说:“桑爷爷,我送你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吧。” 这时候但凡说一声不喜欢,破坏家庭关系的人可就成桑陌了。 桑陌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绿油油的。 一想到这些东西刑越那里都会有一份同款,他浑身上下都好像有赤在爬。 “喜欢。”他咬牙切齿地笑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每、天、都、用、的。” 他就不信邢老头不膈应! 只要能膈应到他,那他就也还没输! 桑陌气冲冲地走上前去拆包裹了,淼淼抱着大黑进去屋子里。刑越见到他说:“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就开始训练。” 淼淼嗯了一声,有刑越镰刀制作的经验在前,他同种矿石的锁链制作要比赤的斧头进度快很多,那个老人家说只要过一个月就能去取。 在此之前的一个月,刑越要先帮他锻炼基础身体素质,后两个月练习简单武技。 “会很辛苦。”刑越看着他说。 魔武者的锻炼总是伴随着受伤和汗水,摸爬滚打中成长,像泥巴里打滚的小狗。而刑越心中的宝贝孙子却是要妥善放在掌心的明珠。 若非淼淼自己要求,他是不打算让他做这些的。 淼淼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对他一笑道:“没关系,爷爷。我会努力的。” 他还幻想着练出和赤一样的大块肌肉呢。 赤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淼淼,沉默思考着等下小孩累晕了自己该怎么做。 下午的训练开始。 淼淼一开始还兴致勃勃,拿着根木棍跟爷爷比比划划,后来被刑越冷酷地命令绕着月牙湖跑二十圈,期间不能用魔力辅助,瞬间萎靡不振下去:“这么多?” “体力是所有技巧的第一步。”刑越如是说。虽然看着小孩气喘吁吁一步一个脚印慢吞吞挪动的样子十分可怜,但还是狠下心来没有让他休息。 于是今天月牙湖边的幻兽们都见到了小孩痛苦跑步的身影。 赤主动跟着淼淼陪跑,想着万一摔了还能扶一下。一开始小孩还感动得不行,觉得赤真是太够义气了,不愧是他最好的兄弟,但后来发现自己已经累成牛马、赤还气息平稳的现实后,就无情地让赤一边待着去了。 越看见越打击他的自信心。 另一旁,桑陌拆完了礼物,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整理好后,也抱着臂慢悠悠从木屋晃出来。 他站到刑越身边一同看着小孩艰难向前挪动的步伐,忽然道:“你觉得他能坚持几天?” 这种程度的训练不仅淼淼受不了,换个别的脆皮魔法师也一样难受。 但是淼淼年龄太小,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容易放弃的。 刑越的目光一直落在淼淼身上,没有一瞬离开过。 他道:“我原来以为,今天下午他就会放弃。” 他并没有给缺乏锻炼的小孩一个循序渐进练习的过程,一是一个月的时间来不及慢慢累积,二是他故意想测试淼淼的意志力。 他想看看小孩对训练有多少决心,再确定接下来的练习强度。 他望着淼淼的目光柔和,“你第一次来这里时,跟我说的那句话是对的,他的确很坚强,比我想象中更坚强。” 桑陌哼笑一声,却难得没有反驳什么。 小孩今天表现尚可,也不是不能夸一下。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 第一天被爷爷们夸赞“很坚强”的淼淼鬼鬼祟祟从一片灌木丛中探出了头。 他头发被树枝勾得乱糟糟的,漆黑发丝上缀着几片绿油油的树叶,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警惕的在四周扫来扫去,确认安全后缓缓换了个方向移动。 很好,今天的逃跑计划很成功,爷爷们还没抓到他。 这吃苦的日子他实在是一分钟都过不下去了。 耳畔空气安静,某一瞬间却忽然极轻的波动了一下。淼淼瞬间警觉回头,脚尖一踏地面,身体借助反冲力快速后退,反应快得让那探来的手只抓到了他留下的残影。 见偷袭落空,手的主人有些惊讶地动了动眉,却站在原地没有再动。 小孩回头看见他的脸,立马换上一副气呼呼的表情:“赤,我就知道是你!” 他最近隐匿气息藏身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就连两个爷爷找到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只有赤这家伙,仗着他们之间有契约,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气息定位(赤说自己能隔很远闻到淼淼的味道),总能很快抓到他。 放在平时这也没什么,但是,最近的赤莫名其妙能和两个爷爷和谐共处了,甚至一夜之间成为了两个爷爷抓捕逃跑淼淼的帮凶。 淼淼本就不轻的压力顿时山大。 赤面对他的恼怒面色不改,淡定道:“今天训练时间要到了,跟我回去。” 他们这三个月来玩追逃游戏都玩出默契来了。 淼淼没被抓到前,爷爷们和赤都放任他在外头乱晃,但是被抓到后,淼淼就必须老老实实回去训练。 淼淼“哼”了一声,却道:“你找我属于作弊,必须抓住我才行。”说完又头也不回钻进了森林。 赤红瞳中浮现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却也没反驳,身形一动,跟着追了上去。 月牙湖畔。 桑陌抬头看着天色道:“今天怎么这么慢?” 都比正常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了,今天的淼淼有这么难抓? 刑越在一旁淡淡道:“是他那契约兽太没用了。” 都能定位位置了居然还抓不住人,换他和桑陌去只需要五分钟。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叠在一起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两人视野中。 赤平稳又快速地往前走,淼淼趴在赤的背上,看不清脸,黑色长发随着身体起伏一晃一晃,好像很不舒服。 刑越脸色瞬间变了,大步向前转息到了两人身边,伸手探向小孩的背:“怎么了?” 赤看了他一眼,把淼淼从背上放下来。 小孩黑发遮面,一下来就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刑越沉着脸把他的手拉开,以为他是脸上受了什么伤,结果刚拉开,就听小孩猛地“哈哈哈哈”开始大笑起来。 他笑得止也止不住,笑得都快断气了,抱着肚子难受得不行,偏偏这笑死活停不下来。 刑越一顿,抓着他的手力道一松,淼淼立马又将自己的嘴捂住。 那笑声终于戛然而止,但小孩面色通红,一看就憋得非常难受的样子,感觉都要撅过去了。 赤在一边默默解释道:“他逃跑的时候没看路,踩到微笑花的花苞了。” 爆炸出来的微笑花粉全部被吸进了鼻子里。 两个爷爷:“……” 桑陌沉默半晌,道:“完了,邢老头,我感觉你这三个月训练没有效果。” 孩子照样是个菜鸡,只是菜的方向更加清奇了。 第49章 告别(8.1礼物加更) 微笑花粉并不是什么毒物,所以用木系或者光系的魔力治疗也没用。 几人只能干看着,看淼淼努力憋笑又实在憋不住,最后还是哈哈笑了半天,一直到整个人都快虚脱才停止。 这之后的小孩整个人就像一块没了骨架的,啪嗒一下有气无力地倒在赤身上,从指尖到头发丝都写着疲惫。 显然,今天的训练是做不了了。 刑越和桑陌对视一眼。 不过好在,他们今天本也没有打算再抓他训练。 刑越沉沉地咳了一声,吸引了几人的目光后对赤道:“你的斧头已经做好了。” 赤猛然抬头。 他惊喜之余又有些诧异,刚想问什么时候过去拿,就见刑越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红色巨斧。 几乎是巨斧出现的一瞬间,周围空气的温度就急剧升高,好像有无数无形的火焰正在生起。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红色巨斧上的光芒便隐没下去,滚烫的空气也变得平静。 赤的目光盯着巨斧,身体却没有动。 累坏了的淼淼还在他身上,他一动,小孩会跟着滑下去。 邢越的眼中露出一点满意的光,对他的反应还算认可。 一旁的桑陌见状主动上前接过了淼淼。小孩似乎是太累了,这会儿已经闭上眼半睡了过去。虽然一直在尝试摸鱼,但三个月来的训练绝大部分他还是实打实的完成了的,也确实辛苦。 桑陌抱着他,手掌心贴着他的身体,温和的木系魔力源源不断涌了进去,让睡梦中的小孩眉目都舒展开了。 身上轻轻的重量消失,赤也终于能够自由行动。他向淼淼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小孩睡得沉沉,这才向刑越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柄斧头无比巨大。 大概是为了迎合赤提出的大和重的要求,斧头的高度已经超越了邢越的身高,整体呈暗沉的深红色,斧刃闪烁着森然寒光。 或许是因为邪气未去除的缘故,这斧头一眼便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赤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伸手握住斧柄,顿时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拖拽感涌上手臂。 “好!”他低喝一声,双臂青筋暴起,仅凭肉体力量就将沉重的战斧生生举起。随着魔力的注入,战斧表面的暗红也很快变为赤红,仿佛和主人融为一体。 “试试看。”刑越说。 赤挥动斧头,只听呼呼风声响起,斧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重重劈砍在前方空地上。一道刺眼的半月弧光同时顺着斧刃飞出,轰的一声将月牙湖水劈开两半。 哗啦四溅的湖水中,周围幻兽的嘶鸣骤然暴躁。 “可以。”赤掂了掂手中的战斧,握紧了斧柄,这把斧头的威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即便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这战斧的状态还并非完美。 刑越说:“你这把战斧距离次神器只差一线,他让我转告你,在实在没办法进行二次锻造升级的情况下就去不断地战斗,让战斧生出独有的灵性,同样有机会进化成次神器。” 赤点了点头,难得不带敌意地对面前的老人说道:“谢了。” 如果不是有着刑越的关系,他既没办法得到这块矿石,更无法让一位顶级炼金术师出手炼制出这件武器。 刑越对他的感激之情没什么表示,只淡淡道:“你太弱的话也会影响淼淼,我只是在照顾我孙子罢了。与其谢我,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一点,要知道没有你,这森林里也多的是幻兽想跟他契约。” 赤握着斧柄的手猛然抓紧,赤红的瞳孔紧紧盯着面前的老人,肃然又坚决道:“他是我的。” 只有这一点,他绝不让步。 刑越哼笑一声,倒没再多说什么。 但他们双方彼此心里都清楚,共生契约并不影响伴生契约的签订,在赤还有一大堆自己的麻烦没处理干净的情况下,淼淼必然是需要其他幻兽伙伴的。 他转过身去,淡淡道:“我已和艾伦斯特的国王联络过,明天你和淼淼就出发,乘坐去帝国魔法学院的飞船。” “怎么这么突然?”赤不禁蹙起眉头,他分明记得直到今早为止,两位老人都还没有立刻要送淼淼离开的意思。 “月影和黑岩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刑越望着高远的天空,那里此刻还是碧波如洗的蓝色,宁静而又和谐,美丽得像是永远不会毁灭的画卷,谁知再过多久就会染上褪不尽的血红呢? “现在还只是初步交锋,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月影公国就会开始对边境的出入进行封锁。他们两国打起来,夹在中间的艾伦斯特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你们想再出去就难了。” 他回头看着赤,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的身份,但是出去后,你一定要照顾好淼淼。” 赤的目光与他相撞,从这素来无坚不摧的老人身上无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 他最爱的孙子将要步入大陆,他却没有办法陪同,只能将他假手于人。 赤顿了顿,回答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第二天的黎明,天刚破晓,晨曦微露,早早睡熟的淼淼就被刑越喊了起来。 得知突然要被送走,孩童脸上的表情还满是诧异,他呆愣愣的坐在床上,以为刑越是在开玩笑。 “我……” 他张了张嘴,一向叽里呱啦不停的小嘴第一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 他还不想这么突然地就离开啊。 他还,他还什么准备都没有做过。 可是看到两个爷爷的表情后,淼淼到嘴的话又被沉默地咽了下去。 他在床上静静坐了片刻,白皙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几乎化为了一道石像。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他眼眶微红,却还是尽力露出了和平日无异的乖巧的微笑,嗓音压抑着颤抖:“我还是可以回来的是吗?” 刑越点了点头,伸出手将他抱进怀里。 他低声道:“对不起,淼淼。” 对不起,这样突然地送你离开,没能留下让你和朋友们告别的时间。 对不起,陪不了你一个完整的童年。 但是。 “你一定能够回来的。” 他注视着小孩的眼睛,立下承诺。 “这片森林,我们的家,你一定能够回来。” 他将以他的一切,誓死扞卫他们的家园。 以死神之名。 “我们未来再重逢。” 【卷一?森林篇 完】 第50章 传送法阵 “骨碌骨碌。” 轮胎碾压过坚硬的地面。 豪华的马车车厢中寂静无声,淼淼低着头安静地坐在位子上,雪白的小手搭在身侧,被赤轻轻握住。 他们已经离开了失落森林,现在正被西塔执行官带去传送法阵,通过传送法阵才能抵达接送他们到学院去的魔法飞船。 赤注视着淼淼,小孩自从出来后就很沉默,赤本以为他会哭出来,没想到小孩直到现在都没有哭,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也呆呆的,似乎格外神思不属。 赤让他吃早饭,淼淼也只是摇摇头拒绝,说现在还不饿。 这样下去不行。 赤有些急,但安慰人并非他的擅长。 他目光不禁落在对面的金发男人上。这个人还能不能发挥点作用?他们国王送他过来难道就是当个导游的吗? 古板的执行官接收到这少年催促意味明显、仿佛还带着点威胁的目光,不由得喉头一哽。 赤不会安慰人,难道他看起来就会了吗? 他扮演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男妈妈形象好吧? 但目光落到那忧郁的雪白团子上时,西塔满心的吐槽还是暂时收敛了片刻。 埃斯蒂斯对江流璟的公爵任命已经下来了,全国公布,现在所有艾伦斯特的贵族都知道国内又多出了一位神秘又年纪极小的公爵,因为太过年轻所以尚未确定封号,国王陛下说等他成年那天再取,偏爱之意几乎毫无隐藏,引得所有贵族无比震惊。 而刑越的任命虽然也决议通过了,但本人要求不对外进行公开,老人担心自己的身份一旦为公众知晓,会给在外上学的淼淼惹来麻烦。 埃斯蒂斯对此也做出了保证,所有已知情的臣子都被要求向法神立誓,绝不对外泄露刑越的身份和跟淼淼之间的关系,否则牵连整个家族。 他太懂臣子们的死穴了。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毁了家族比毁了自身都要难受。 不管怎么说,现在坐在西塔面前的,都已经不是三个月前那个天才但平民的年轻魔法师了。 一国之君之下最尊贵的荣耀都被授予他,西塔现在面对江流璟时也必须拿出面对公爵的尊敬态度——哪怕对方还只是一个年仅八岁、对自己所拥有的权力和财富一无所知的孩子。 他轻咳了一声,努力回想了一下母亲小时候哄自己的画面,艰难地自荐道:“公爵阁下,您要是难过的话,我给您唱首歌?” 淼淼:“……” 淼淼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忧郁了。 西塔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初见时那个黑着脸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要把他们送进大牢的执行官,淼淼对这种严厉的男人抱有极大的抵触心理,听他唱歌大概今晚会做噩梦吧。 赤在边上替他拒绝了:“不要。” 他淡淡看了西塔一眼,没说话,但西塔无端读出了“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的意思。 西塔:“。” 努力帮忙还被羞辱。 勤勉的执行官难得有一刻这么想罢工。 淼淼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目光飘忽,似乎什么也没看,其实赤和西塔的互动他都一清二楚。 靠赤和西塔哄好自己显然不现实,事实上淼淼也很清楚自己的难过是哄不好的,他想现在就回家,但他回得去吗?他回不去了。 无论刑越还是桑陌都态度坚决地要求他去帝国魔法学院读书,刚好最近帝国魔法学院进入了今年的招生季,就算淼淼不是今天去,过两天也是要走的。 他迟早都是要走的。 只是道理这种东西每个人都能明白,可溃堤的情绪就是控制不住。 或者说,正是因为有着怎么都控制不住的情绪,人才能称之为人。 淼淼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从上车后就紧紧攥着的右手拳头松开,露出三枚黑漆漆的首饰。 一枚额饰,两枚耳饰,爷爷拜托那位炼金术师给他炼的,原型是桑陌送的三颗珠子。 也不知道那位老人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将珠子变成如今毫不相干的外形,只有注入魔力刻意使用后才能发觉原先的效果。 额饰是避尘珠做的,临走前桑陌告诉了他那珠子的真实效果。 “虽然给了你这个,但我衷心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要用到。”他说。 原型是归元珠的两枚耳饰被做成了空间法器,里面现在堆满了两个爷爷送给他的物资。大到魔法卷轴炼金法器,小到用来做饭的好吃的调料包和菜谱配方,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数百平的空间。 其实学院里都有食堂,他哪里需要这些。 他忽然开口,对着赤道:“赤,帮我戴上吧。” 他说话时的声音已经变得无比正常,正常得近乎异常,叫人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赤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却没多问什么,只沉沉道:“好。” 淼淼闭上眼,黑暗席卷而来淹没一切。 光照不到的世界里,唯有赤炽热的体温摩擦过皮肤的感知无比鲜明。 耳朵传来轻但尖锐的刺痛,他知道是戴好了。 再睁开眼时,他墨黑的眼瞳已犹如深渊。 悬挂在眉心和耳朵上的首饰黑漆漆并不显眼,只是衬得他面容更加白皙,散去了几分原先的天真,更多了些锋锐和冷酷。 月影公国。 他轻轻念着,感觉心中有一块情绪冰冷得如同冻雪。 只有毁了这里,他在意的家人才能获得自由。 西塔见他情绪似乎不再那么低落,反而通身气质越发冰寒,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公爵阁下,国王陛下还有一样东西委托我交给您。” 见淼淼抬眸看过来,他取出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递到淼淼面前。 红宝石上散发着明显的魔力气息,这是一枚空间戒指。 淼淼接过,用魔力进去探了一圈。 作为专门的空间戒指,它的面积比他的耳饰还要更大,足足有上千平方。此刻里面也堆出了好几座高耸的小山,是各种不同属性的魔法晶石和魔铁矿。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单独的大箱子,密封得很严实,死板的感觉一看就知道出自西塔之手。 西塔说:“这些东西是这三个月以来归属您的矿脉中开凿出来的一部分,陛下觉得您外出可能需要用到,特意取出来让我交给您,剩下的都已经打到商行账户中。” “至于那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您公爵贵族身份的相关证明文书。您随时可以借助这些文书建立自己的家族。考虑到您目前还没有族徽,国王陛下特许您在外借用王室的徽章,我也一并放在了箱子里。” 淼淼点了点头,那个看起来潇洒不羁的国王陛下在处理这种事时,意外的心还挺细。 “替我谢谢他。”淼淼说。 完成了国王委托的任务,执行官明显松了口气,神情放松许多。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淼淼望着窗外飞速划过的风景,依旧是新鲜的城市,但或许是因为心情不佳,他此刻看着它们全然生不起上一次来时的激动。 他们现在要去传送法阵。 去往帝国魔法学院的飞船每周只有一班,一旦错过就只能等下一周。 魔法飞船停留的位置并不在城市中,而是一处特殊的山峰。那里有一个大型的传送法阵,在艾伦斯特的各个城市也有与之对应的传送法阵,通过传送法阵才能到达登船点。 到了地方后,几人下了车。西塔带他们来的是艾伦斯特主城附近的传送点,人流也是最为密集的一个,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这些人都是去帝国魔法学院的?”淼淼皱着眉,他明明感觉这里大多数人的天赋都很平庸。 西塔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这是混合传送法阵,一个传送点中间还细分了许多条传送路径,有去其他城市的,也有去其他国家的,比如您要去帝国魔法学院就属于去其他国家的。本国内靠传送法阵就能直接到达,国外的话还需要乘坐飞船。” 淼淼点点头,道:“那这飞船应当也不是专门前往帝国魔法学院的吧。” 西塔垂头道:“是的。” 帝国魔法学院的招生要求如此之高,艾伦斯特一年才能过去几个人,怎么可能专门开辟一条线路?只是途经时将他们放下在对应的城市罢了。 见人流太多,完全走不进去,执行官向着法阵周围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 见到他身上笔挺的皇家专属制服,工作人员当即诚惶诚恐的赶了过来。 西塔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第一执行官”的铭牌险些让工作人员吓到呼吸暂停。 他开口道:“我身后这两位是国王陛下的贵客,要坐飞船去晨曦帝国,这里人太多,你带他们走特殊通道过去传送法阵。” 工作人员自然连连应声。 协调好事宜后,西塔转头略微歉意地对两个小孩道:“这之后我就无法再陪同了,等要登船时你们就出示国王给的徽章,可以免除对身份证明的检查。” 他知道赤没有在任何地方办理过身份证明,这种黑户本来是上不了飞船的。 淼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西塔。” 执行官大人的工作也很繁重,今天能特意跑一趟来接他们已是极限。 西塔对他行礼道:“祝您之后的学院生活过得愉快。” 金发的执行官匆匆离开了,淼淼也和赤一起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走向人流明显减少的另一边。 目睹第一执行官对这两个孩子的恭敬态度,工作人员对他们更是谦卑到了骨子里,几乎到了毕恭毕敬的地步。 他满脸带笑地正为两人介绍传送法阵的具体分路,还有等下到达登船点后要如何操作,甚至谈到晨曦帝国有哪些值得游玩的地方,热火朝天地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特长,却被一道暴躁的高昂男声骤然打断了叙述。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未婚夫还站在边上就到处看别的男人?你就这么缺人?” 跟着又是一道女声响起:“我就喜欢看好看的人怎么啦?谁叫你长得这么丑。况且我们也只是订了婚还没成吧?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淼淼脚步一顿。 他看向工作人员,不知道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贵客面前闹出这种事,工作人员尴尬极了,却也无能为力,他低声道:“特殊通道我们只设置了这一条。” 毕竟特殊通道只有贵族能走,而贵族在整个城市人口中的占比其实很小,一条通道已经足够他们使用。 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过去。 介于那对男女争执的具体内容,淼淼想了想,对赤道:“我们带个面具?” 他对自己和赤长得好看这件事认知十分清晰。一旦露面,大概率介入双方矛盾里。 固然他此刻身份很高,但他不想在外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担心回头惹来更多麻烦。 赤点点头,觉得可以。本来他也不是很希望小孩被很多人看到。 第51章 小黑脸小白脸(8.2礼物加更) 面具这种物资刑越自然是给他们准备了的。不止面具,什么斗篷、麻袋、绳索,乱七八糟的一堆炼金道具,都被单独放在了一个角落。 淼淼翻到时还默了默,忍不住心想,这些该不会是爷爷以前的作案工具吧?不然种类怎么会这么齐全? 他取出两个一黑一白的面具,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特意挑选的全脸面具,严严实实从额头遮到了整个下巴,除了眼睛和头发外什么都不露。 赤把黑的那个拿走了戴在脸上,红发黑脸,配上他高大的体型,整个人顿时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 淼淼看着他,今天第一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原先笼罩在身畔的阴郁气质也一扫而空,沉沉的黑眸再次回归了平日里清澈的模样,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赤垂眸看他:“很丑?” 淼淼摇了摇头,嘴角还是扬起。其实是好看的,和赤身上黑色的衣袍也很搭配。 但是吧。 他小声说:“你看起来有点像来讨债的。” 讨的还是那种要命的债。 赤:“……” 他反手拿起白色面具扣在淼淼脸上。 一黑一白,对称了。 他面无表情道:“走吧,现在我们一起去讨债。” 随着两人脚步前进,那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也愈发大声、 愈发清晰。其他人靠近的脚步声他们显然也听见了,但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依旧自顾自地吵着。 两人的身边还站着不少侍卫,此刻一个个面露难色,主人家吵架他们连话都插不上,但万一闹大了他们阻止不及,责任就全是他们的。 淼淼和赤不打算干涉他们的吵架,爱吵就吵,吵成啥样跟他们也没关系,跟着工作人员的引导就往里头走去。 偏偏那男的忽然大骂一句“小白脸小白脸,你就喜欢小白脸”,然后转头一看,恰好看到淼淼脸上戴着个白脸面具。 顿时怒上心头,指着他道,“那边那个,带着个面具鬼鬼祟祟做什么呢?是不是通缉犯,这么遮遮掩掩?” 淼淼和赤脚步一顿,同时回头看向他。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不同的两张面具,相同的面无表情。 跟俩地下来勾魂的无常一样。 男贵族:“……” 很丢脸地被吓退了一步。 未婚妻在背后发出哈哈哈无情的嘲笑声:“你还能更没用一点吗?欺负人家小孩还被吓成这样。” 今个儿回去她必要和父亲说换掉这个未婚夫了,妒忌心强还软弱,最关键的是长得也丑,除了家世简直一无是处。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男贵族瞬间气血上涌,理智消失,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揭开他们的面具。 黑面具那个人高马大他不敢动手,一眼盯上的自然是个子小小那个。 淼淼见他冲着自己过来,抿着嘴,不太高兴。 怎么一个个都觉得他好欺负? 他今天其实心情很烂的,不想惹麻烦不代表害怕惹麻烦,眼前这个男贵族虽然身体是个成年人了,但浑身松弛的动作一看就没训练过,三个月前淼淼和他半斤八两,三个月后淼淼绝对能按着他锤。 淼淼用契约告诉赤不要动手,自己跃跃欲试着准备上去打架。 反正戴着面具也看不到脸,他完全可以嚣张点。 赤感觉到小孩想要发泄的心情,没有阻拦。 小孩郁闷了一个早上了,打一顿这家伙能出出气也好。 然而男贵族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淼淼,就被一道冲刺出来的身影猛然挡下。是发现情况不对的工作人员。 他转头见到这男贵族要伸手抓淼淼面具时魂都要被吓散了,一路狂奔过来拦在中间架住了这贵族的手。 这可是执行官大人亲自带来的客人啊,被他冲撞了可还了得? “不行,大人,真不行。”他连连道,整个人都欲哭无泪了。 男贵族不知自己死里逃生,生气指着工作人员的鼻子骂道:“你还拦我?这两人遮遮掩掩能是什么好东西?你都不管一下?” 工作人员苦着脸想,可人家一开始没遮脸啊,是听了你们吵架才戴上的。 顾虑着他的贵族身份,工作人员还是赔着笑解释道:“这两位客人的身份我们都已经核验过,没有问题,他们跟您也没有矛盾,您何必自找麻烦?” “麻烦?他有什么算得上麻烦的?不就一个平民吗?” 男贵族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淼淼的衣服,看到衣服的材质时忽然一顿。 这衣服看起来很贵。 他迟迟意识到这两个人似乎是被工作人员带着正往特殊通道走。 但他们身上明明没有别着族徽。 等等。 没有族徽的贵族,黑头发的小孩。 这些要素似乎诡异地和前阵子非常火爆的一个新闻对上了。 他心头隐隐泛起了不好的预感,然而人已经被架住下不来,他的那位未婚妻还在身后冷嘲热讽:“我看你还是讲点礼貌吧,别得罪到得罪不起的人头上了。” 男贵族张了张口,却没再像刚才那样继续说话。 “我……” 淼淼黑眸从白色面具下冷冷淡淡扫他一眼,男贵族感觉自己浑身汗毛似乎都在这一眼中炸起。 他踌躇着想要道个歉,如果这个小孩真是那个身份的话,他确实得罪不起。 然而小孩已经不管他们,转身跟着身边的人继续向前走去,显得他跟在后面跟个小丑一样。 男贵族尴尬地站在原地,自己那位未婚妻再说什么话也没被他放进脑中,满心只忐忑想着:“不会吧?” 那个新闻的主人,自打被公布了公爵身份后就再也没在艾伦斯特露过面啊? 他不会这么倒霉能撞上吧? 然而,口袋中的传讯石却是突然一震。 男贵族的心也跟着一抖。 如同死刑被宣判了似的,他颤抖着手将传讯石掏出来,刚点亮,就听到老爷子愤怒至极的骂声,震得他整个耳膜都嗡嗡嗡的。 “你个混账东西都在外面做什么呢?陛下刚亲自给我传讯让我管教你你知道吗?你现在就给我回来,我看你是皮痒欠顿揍了!” 男贵族:“……” 完了。真是。 这偌大的艾伦斯特,怎么就他成了第一个见新公爵的倒霉蛋。 但是,“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绝望的把传讯石放回口袋,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们所在的地方明明除了他们以外一个人也没有啊? 那个陛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发生了冲突? 他的后悔与疑惑淼淼和赤全然不知,他们已经跟着工作人员一路走到传送阵边上,急着去下一个地方。 工作人员抱出来一个篮子,里头装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长条形金属卡片,他找到标着“晨曦帝国”的两张,递到他们手里。 他介绍道:“这是去往指定传送阵的指引符。进入法阵后,请务必紧紧将此符拿在手中,千万不能松开。” 淼淼问道:“松开的话会怎么样?” 工作人员回答:“会被随机传送去任何一个位置。” 一个传送阵可能指向二三十个不同点位,没有指引符的引导,他们就可能出现在这二三十个点位中的任何一个。 淼淼点点头,明白了。 他和赤走到法阵中心,巨大的法阵镌刻在一个石台上,随着他们的进入自外向内逐渐泛起明亮的金黄的光。 当法阵上每一道纹路都被闪耀的光芒彻底覆盖之时,两人的身影也猛然从石台上消失。 “唰。” 淼淼感觉身体被浸入一片白光。 和那位炼金术师老人家门口的阵法不同,进入这次传送阵法的晕眩感要明显很多。感觉整个人好像被丢进了翻滚的木桶里,一连转了好多圈才被丢出来。 等晕眩感完全消失,包围身体的白光散去,淼淼睁开眼,只见自己和赤已经出现在了一片陌生山头。 周围人声鼎沸,一眼望去,数百号人或站或坐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属卡片。见到他们来了还有人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对着旁边的人群大笑道:“两个!是我赢了!愿赌服输!” 周围的人骂骂咧咧拿了个银币砸给他:“得瑟屁,滚滚滚。” 转眼就装满了一个袋子。 淼淼:“……” 知道的是他们来坐飞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进了赌场。 第52章 灰鲸飞船 吵闹的人声中,脚底传送法阵光芒渐淡,淼淼和赤从平台上走下,四周除了热闹的人群外并无飞船的踪影。 在平台的边上还立着一块指示牌,用加粗的大字写着:每周三正午十二点准时出发,过时不候! 那个拿他们打赌赢了一袋子银币的人见他们在牌子边上看了这么久,笑着走上前道:“两个小朋友是第一次坐飞船?知道登船的规矩不?” 他周围其他大汉搂着他的肩膀,笑道:“汉斯,你还有空给小孩做辅导啊?” 汉斯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掌,挑了挑眉:“人家可给我赢了一袋子银币呢,我照顾下怎么了?” 淼淼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从神情来看面前这群人应该都是认识的,又留意到这帮人的手腕上都挂着一根蓝色的绳子,绳子上面串着一个狼头的挂饰。 有点像是一个佣兵团,是接了去晨曦帝国的任务吗? 他想了想,面具下的眼眸微弯,对着汉斯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道:“我们是第一次坐船,规矩刚刚有个工作人员介绍了,是等登船的时候再给船费和身份证明是吗?” 汉斯有些意外,那些工作人员忙得要死,可从没见过他们跟人讲规矩。但他还是点点头道:“没错。去晨曦帝国这趟飞船一次每人要交十枚金币,可不算便宜,你们要是没带够钱的话最好快点想办法。” 他眨了眨眼说,“向我借钱也是可以的哦,不过需要收一点利息。” 十枚金币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大数字,但对现如今的他来说显然不算什么。淼淼只是微笑:“不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他又指了指牌子问道:“飞船是时间到了才会过来吗?” 汉斯回答道:“是啊,每周就这么一班船,从这到晨曦帝国需要坐一天半的时间,昨天早上飞船从那边港口出发,今天中午到我们这,不过会比十二点早一点,大概十一点半吧,毕竟还要让那么多人上船。” 说完后他有些期待地看着面前小孩。 他也是看面前这孩子年纪太小,跟周围这么多人站在一起跟个掉进老虎笼子里的小白兔似的才开口跟他说这么多。毕竟保护幼崽是镌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天性,面前这只个头小小,更是格外惹人怜爱。 汉斯心想,这种可爱的幼崽,嘴一定也很甜吧。 然而。 “知道了,谢谢你,好心的叔叔。” 汉斯脸上开朗的笑容骤然僵硬一瞬。 旁边的人“噗”一声喷了,狂笑不止地捶他背:“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叔叔,汉斯叔叔。” 汉斯回头就朝他腹部猛揍一拳:“滚啊!” 再转身对着淼淼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崩溃了:“我也就18岁,应该还不到做你叔叔的年纪吧?” 淼淼瞅了眼他下巴上粗黑的一把胡子,沉默着没说话。 同伴道:“你长得太老了,人家小朋友都不信你18。” 愤怒的汉斯立马回身跟他扭打起来。 面前的场面混乱得不行,淼淼觉得这事故好像跟自己有点关系又有点没关系,在边上站着看了会儿,感觉到赤牵着自己的手动了动,便毫不反抗地顺着手掌传来的力道向前走去。 赤带着他绕开了人群。 他们现在在的这处登船点位于一座山峰上,整个山头好像被一刀切断了似的,地面无比光滑平整。 人群后方更远一点的位置是一大排颜色各异的帐篷,一些小摊贩坐在帐篷里吆喝着卖东西,大多都是食物和水,偶尔还有几个卖炼金药剂的。不少人闲着没事干就在这些帐篷间逛来逛去,生意倒也还不错。 淼淼随便进了一个卖食物的帐篷看了眼,发现这里一个普通面包的价格已经卖到了一银币,是外面正常的10倍。 好黑心。他默默地把面包放了回去,被物价震撼到。 赤说:“能坐得起这种魔法飞船的一般都是有钱人,不会在意一个铜币和一个银币的差别,比起背很重的包裹,大多数人都宁可选择当场购买贵一点的食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空间法器,比如他们刚刚见到的那些大汉,背上就都背着沉重的武器,不能像他们一样收进空间道具里。已经有这样的负重在,任何多余的重量都是负担。 淼淼庆幸道:“幸好爷爷给了我们好几个空间道具。” 他这里有三个,赤那里还有一个,是一枚黑色的玉坠子,此刻正挂在腰带上当装饰品。 离开了帐篷区后他们继续往前走,人流顿时少了下去,遥遥的他们见到一个巨大的炼金时钟屹立在空地上,指针现在落在11点左右。 时钟的下面还有一张巨大的路线图,用红色的圆点标记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蓝色的线代表之后要航行的轨道,轨道上面还有一个一个黑色的点,这些点代表着他们此次航行中间会经过和停留的城市。 淼淼上前看了看,他们要去的帝国魔法学院位于晨曦帝国的第二大主城莱茵境内,在此次航线的后半段,不出意外他们需要在飞船上过夜。 钟的附近还站着不少人,但这一批人就和阵法出口的人群气质截然不同,都是一些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衣着无不光鲜亮丽,身旁还跟着好几个侍从。 这帮人也不交谈,虽然站得不远,彼此之间气氛却剑拔弩张,看见淼淼和赤走过来,纷纷都投来了警惕的眼神。 相比外表唬人的佣兵团,这些年纪和他们相仿的年轻人反而敌意要重很多。 两人也没在这里多留,见四周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就转身回去。路上,淼淼低声问赤道:“他们是不是也是去学院上学的学生?” 他能感觉到那些年轻男女身上都有明显的魔力波动。 赤点点头:“应该是,但不一定是你去的学校。这条航线会经过很多座城市,中间还有不少所其他学校。” 淼淼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看彼此的目光都不友善。 魔法学院彼此之间的排名竞争是很激烈的,不同的排名决定了国家愿意投入的资源有多少。这些人哪怕不认识对方,但也知道大概率会成为未来的竞争对手,自然不会给彼此什么好脸色。 赤低声说:“你年纪太小,刚刚出现在这里,他们应该都已经注意到了你,好在有面具遮着,他们不知道你具体长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上船后还是要小心,不要落单,可能会有人故意找你麻烦。” 淼淼都没想到自己为了躲避麻烦戴个面具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也算误打误撞的小幸运了。 但想到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又难免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喜欢森林里有时笨有时聪明、但无一例外表达感情都很直率的幻兽伙伴们。 又过去半小时后,就如同汉斯所说的一样,天空中骤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魔力波动。 由上到下的,平坦的地面上忽然掀起了一阵狂风。 “趴下!”佣兵团的人几乎立刻喊道,一团人十分训练有素迅速卧倒。 然而还是有一些毫无准备的人没反应过来,当即像野草一样被吹得向外飞了出去。 眼看要掉出山顶平台外,他们刚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身体又重重撞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被再次弹回了地面,摔得七荤八素。 狂风刚起来时淼淼就被赤拉住了手臂,少年人尚未完全长成的形体安稳得仿佛风暴中不动的磐石,在错乱的世界里提供了一个稳定的支点。 孩童漆黑的长发被吹得四散纷飞,却完全来不及管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的高空。 只见从穹顶厚而密的云层中,一抹铅灰色的身影如同游动的鲸鱼,正缓缓向下探出巨大的头颅和弧度流畅的背脊。 那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啊,它的身影完全从云层中钻出来时,产生的视觉效果近乎遮天蔽日。 周围的人群也同一时刻爆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来了。 第53章 您是几殿下(8.3礼物加更) 轰然的震响中,灰鲸飞船喷着气缓缓往下落。铅灰的脊背上覆盖着一层耀眼金光,叫所有人只能眯眼仰望。 即将到达山峰的位置时,笼罩在山头的魔法屏障也缓缓打开,放这飞船进来。 它庞大的身体落地时让整个地面又猛然震颤了一下,在场人群都瞬间感觉脚底一麻。 鲸鱼搁浅在了山崖。 淼淼望着那巨大的、几乎有千米之长的庞大造物,眼底泛起一阵暗涌的波动。 这也是炼金术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如果把这样的巨船改造为战舰,又将发挥出怎样恐怖的力量? 灰鲸的腹部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打开了,咔哒咔哒的声音中,坚硬的金属构造以一种诡异的灵活姿态寸寸向下翻折,最终构成了一道阶梯的形状。 随即高跟鞋踩过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她有着一头酒红色的波浪卷长发,身上穿着和西塔同款的皇家制服,但和西塔的严肃感全然相反,这制服穿在她身上完美展现了诱惑的风情。狭长的眼眸懒懒向下一瞥,命令似的话语从红唇中吐出:“排队吧。” “身份证明,十个金币船费,都准备好。拿不出的现在就可以滚了。” 她的话语太不客气,底下人群中不少人顿时都露出难堪的表情。 有人忍不住道:“你什么态度,我们是来坐船的,又不是来当罪犯的,凭什么这么跟我们说话?” 女子却“哈”了一声,食指卷起一绺长发绕在指尖转了转,语调不屑:“坐船?你们想的是坐船还是逃跑,自己心里都知道。” 她目光冷淡扫过骤然静默的人群,唇角讥讽似的上扬:“我当了十年船长了,之前可没有哪一个礼拜有这么多人抢着要上船。” 她就这么随意一扫,现场都能数出八九百号人来了。 十个金币,普通人家十个月的生活费,这样高昂的船费,这个礼拜竟有八九百个人愿意支付? 坐船? 是都想着逃去其他国家避难吧。 她交叉双腿,随意倚在门上,对着下面鸦雀无声的人群说道:“我们这灰鲸号里只有五百个房间,分完了就是没了,其余的人就自己想办法找地方睡吧,既然都急着走了,将就一晚也难不倒你们吧。” “……” 这一次,哪怕明晃晃感受到了女子的恶意,人群里也没有再出现反驳的声音。 淼淼和赤站得离飞船不远,清楚地看到了那些人脸上压抑的表情。 有些还带着羞愧,有些则完全是对那女子的愤怒。 奇怪的是,带羞愧意味的人占据了相当多的比例,在女子的话语中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只沉默地掏出准备好的东西上前排队。 “很意外吗?”一道年轻男声在身旁响起。 淼淼转过头,看见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墨绿头发的少年,个头比赤低上一些,人也瘦瘦的。 他有一张白净的面孔,看起来很像那种老师喜欢的清秀的好学生,鼻子周围布着许多雀斑,说话时会一动一动的。 他看着那些人群,目光中似有怜悯,“如果是在别的国家,战争前逃走也不算多丢人的事,但偏偏是在艾伦斯特。这个国家只建国了几十年,是当年实打实用人命堆出来的独立,里头很可能就有这些人的长辈。结果长辈用命给他们建的国家,他们现在却还没打就逃之夭夭了。” “往后,他们怕是也没脸见自己的先祖了吧。” 英勇的狮子养育大的却是这样软弱的病猫,说出来又如何不是一种悲哀呢? 少年回头,对注视着自己的淼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自我介绍道:“你好啊,我叫柳岸,柳树的柳,河岸的岸。” “我要去帝国魔法学院报名哦,你也是吧。” 淼淼:“……” 柳岸看着他抬起的手,吓得猛然往后跳了一步,夸张地只哇乱叫:“别动手别动手,大家未来都是同学哇,帝国魔法学院失去我这么个好苗子会很可惜的,你就为了大陆的未来饶我一命吧。” 虽然叫得很惨,但他后撤的身影却灵动无比,一看就是有功底在身上的。 淼淼看他一眼还没说话,一旁的赤已经上前一步,毫不废话一拳揍了上去。 柳岸“我靠”一声,察觉到那拳头中的威力真吓出一身冷汗,这一拳打实了他的骨头起码断两根。 连忙掌心生出一大簇藤蔓挡在面前做缓冲,但被拳头击中时还是整个飞出去老远。 他惨叫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掠过众人头顶又重重摔到地面,抽搐两下,不动了。 赤收回手,神色中已是带上冷意。 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绿毛,没脑子似的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他自己爱公开吸引注意就吸引注意,还非要暴露淼淼的做什么? 在场人群密集,听到柳岸先前说话的显然也为数不少,此时一个个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 这两人,真是要去帝国魔法学院的? 一些人已经忍不住向着自己的侍卫招了招手。 察觉到底下人群的骚动,站在门口检查证件的女子也不耐烦地出声道:“都给我安静,交头接耳什么呢?还打架,打架的现在就给我过来。” 人群中唰的露出一条大道。 大道尽头站着淼淼和赤。 女子扫了一眼,眉头更皱紧了:“……小孩?” “你家大人没陪同吗?” 淼淼摇了摇头。 “行吧,过来。”女子面对孩童的语气明显要比成年人缓和不少,或许是因为知道现在正值开学季,只有这些人出去的理由是正当的,她向着淼淼伸出手,“把你们的身份证明还有船费给我。” 本来要轮到下一个检查的人没忍住道:“这不算插队吗?” 女子面对他顿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我想让谁先上来谁就先上来,再多废话你就滚去最后一个排队。” 男人当即闭上了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阎王现在对他们态度跟对敌人也没两样。 心中不禁泛起懊恼,做什么非要和这破国家共存亡?当年独立时他都还没出生,要他的话说就该老老实实留在月影公国,这样说出去他还是大国子民呢,哪像现在,对外说他是艾伦斯特的人人家还得问他一句艾伦斯特是哪个国家。 淼淼和赤在众人瞩目中走上阶梯,停在女子面前。 他开口对女子道:“我们没带身份证明。” 女子刚和缓些许的表情顿时顿住:“?” 其他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站在佣兵团中的汉斯忍不住道:“他疯了吧?” 都不管他为什么没带了,既然没带,他还走上前去做什么,想被那女船长臭骂一顿吗? 被插队的男人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刚开口想对两个小孩说点什么,却又听淼淼对着黑脸的女船长说道:“但我们带了这个,可以吗?” 他将右手递到女子面前,手指张开。 白皙掌心中露出一枚闪耀的金色徽章。 那黄金徽章中央印着一个形状独特的王冠,王冠的尖角上各镶嵌了一枚不同属性的魔法晶石,下方还有一行更细小的署名。 ——“埃斯蒂斯·基尔特。” 女船长:“……” 她僵硬一秒,随后扑通一下单膝跪了下去。 她低着头语气急促道:“您是大殿下,还是二殿下、三殿下?属下在外执行任务多年,没能认出您的身份,非常抱歉。” 艾伦斯特的国王是选举制,每年换了国王后公主王子们也跟着要换一批,她常年在航线上待着还真不知道现任国王的儿女长什么样。 但她认得出这个徽章,独属于王室的徽章,这徽章每任国王手里也只有三枚,能拿到的不是国王亲儿子还能是什么。 淼淼心头却缓缓泛上汹涌的疑惑:“?” 什么鬼? 他怎么就莫名其妙成埃斯蒂斯儿子了? 这一刻他简直怀疑埃斯蒂斯给出这个是不是想占他便宜。 淼淼立即否认道:“我不是。” 他又指了指赤道,“我们俩是一起的。有了这个,我们还需要身份证明吗?” 女船长飞快地摇摇头:“当然不用。” 在艾伦斯特再没有比这徽章更好用的身份证明了。 她船费也不收了,取出一把透明水晶质地的炼金钥匙递过来,恭敬对两人道:“最顶层有一间专门留给王室成员的房间,这是那间房间的钥匙,请你们去那里休息吧。” 第54章 只好一起睡了 “咔哒。” 水晶钥匙探入锁眼,复杂的冰蓝纹路在门上蛛网似的亮起,无需转动门锁已经自动解开。 伸手打开门,扑面而来便是金钱堆砌的豪华气息。 说是房间,其实更像是迷你的宫殿,一眼扫过去里头还有十余扇门,装修风格各不相同,有些严肃有些童趣,似乎对应了不同的功能。 淼淼和赤走了进去,带他们过来的侍者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垂首恭敬道:“那么,我就先告退了,两位还有任何需求的话可以通过大厅中安置的传讯石向我们传达。” 淼淼点了点头,谢过他后将人送走。 关上门后他没有急于探索房间,而是对赤说道:“这艘船上似乎不禁止杀人。” 刚刚侍者带他们来的路上,他特意问了对方船上的规则,侍者却说灰鲸上一切都是自由的,他们不会对乘客的行为进行管控,只有一个要求,不允许破坏船上的物品。一旦破坏,十倍起赔。 这也意味着只要能干净利落地杀掉人,就能毫无拘束地脱身。 赤点头道:“这是可以预料的。飞船上的武装力量没城里多,但人却比城市里更乱,管理起来太麻烦,不如不管。” “不过,”他看了一眼淼淼道,“你出示过那枚徽章后,情况应该又会不一样。” 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对国家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带着王室徽章的人在自己船上出事。 淼淼有些泄气道:“外面的世界可真麻烦啊。” 赤含着笑意:“这就放弃了?” 小孩上了学遇到的人还要更多呢。 淼淼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侃,哼了一声向前走去,边走边道:“我还没那么脆弱。” 他现在看着和平常无异了,但淼淼清楚自己的心态在离开森林的那一刻就已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爷爷们的守护是他曾经能无忧无虑每一天的倚仗,但现在开始,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是自己,也必须是自己。 他必须先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才能成为庇护家人的伞。 进了卧室后他发出一声惊叹:“这床可真大!” 一眼望去满满当当都是云朵般的白色,感觉他都可以在上头跑上一圈。 不过,“怎么只有一张床?” 他又打开其他几个房间看了一眼,有娱乐设施,有私人厨房,有修炼场所,甚至还有一个跟刚才那张床差不多大小的一个巨大浴池,但独独没有第二张床。 淼淼关上门,感觉这个设计十分不合理,吐槽道:“他们出门难道都只有一个人住吗?” 赤跟在他身边也看完了房间中的所有布局,闻言却是道:“应该是因为很少有王室成员会来坐这种很多人一起的飞船吧。” 王室自然有自己的专属飞船,这间房子设计在这里大概都只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情况,比如今天的他们。 淼淼道:“那我们只好一起睡了。” 反正之前木屋里他们也一起睡了三个月了,没什么好不习惯的。 赤身上总是热乎乎的,跟个滚烫炉子一样,淼淼天生体寒,跟赤挨在一起时感觉还挺舒服的。 赤听他的语气却是一挑眉:“嫌弃我?” 小孩每天睡觉前主动抱住他手臂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淼淼转过头不看他:“谁让你总把我当抱枕抱着,重都重死了,我连着做了好多天被蛇捆住的噩梦。” 赤无语道:“那是因为谁每天晚上一睡着就滚来滚去?我不抓着你你早上醒过来就在地上了。” 天知道他第一晚被淼淼一脚踹醒时有多懵,回头一看小孩已经只有下半截还在床上了,半个身子掉出床外边,吓得他连气都不敢生赶紧捞人。 淼淼不信他的话:“我睡相很老实的!之前自己睡觉时从来没掉下去过!” 甚至连被子都整整齐齐,在哪躺下就在哪起来。 赤无言以对。 他掐指一算就知道是谁让小孩产生这样的错觉,倒是没想到刑越动不动早出晚归,夜里还有空管小孩睡觉,死神的日常生活可真是丰富。 两人在屋子里又转了一会儿,身下的飞船便猛然一震,随后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赤拉开了玻璃窗前的窗帘,整个灰鲸飞船上只有顶层的房间有窗户能够看到外面。此刻的窗外还是山顶平齐的地面,零零散散站着几个神情失落的人,似乎是因为身份证明有问题被拦住了不让上船。 很快,飞船就震颤着升入半空,向前移动,玻璃窗外的风景也从无数迭起的山峦渐渐变为了艾伦斯特星罗棋布的城镇。 路过主城的时候,淼淼看见了王宫那道巨大的金色墙壁,高高的直指云天的钟楼,华美的魔法师协会和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街道。战争之前,绝大多数人仍然维持着他们平静的日常生活。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他望见了大陆的尽头。漆黑的影子模糊不清,失落森林就安静地待在那里,沉浸在终年的风雨之中。 飞船越飞越高,越飞越快,行人、房屋、城市……渐渐都变为了很小很小的碎片,最终再看不见。 他们也化身为了一条鲸鱼,飞跃在无穷无尽翻滚的白色云海之间。 之后的整个下午,两人都待在房间内没有外出,就连午餐也是船长派人给他们送来的。 船长自己也上门来拜访了一次,得知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并非王子,而是新上任的公爵后,她面上的神情更尊敬了。 毕竟王子可能过几年就换了,但公爵没什么意外会一直存在。 想起上船时发生的意外,她还询问两人是否需要保护,但赤和淼淼都拒绝了,觉得有人跟着很不自在。 她有些遗憾地道:“那好吧。” 对于那个自称柳岸的少年,她还多提了一句,“你们上船后他也上来了,行动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看了他的身份证明,不是艾伦斯特的居民,是从其他国家过来的。” “这很奇怪吗?”淼淼问。 船长点了点头。 “他入境的时间是在三天前。” 其他人这个时间点忙着离开避祸还来不及,这个少年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城市中。 “不过也不排除他真的只是路过的可能,他的出入境记录上有很多个国家的印记,艾伦斯特是他待得最短的一个国家。” 淼淼皱起眉,回想起那个绿发少年,却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帝国魔法学院的呢?而且当时他和赤在平台上走动的时候,也并未发现他的存在。难道是后来才上来的吗? 这些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餐的时候两人选择去体验楼下的自助餐厅,赤去挑食物了,淼淼坐在位子上等他,面前却忽然一屁股坐下来一个人影。 熟悉的绿毛落入眼中,淼淼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那张白净但又莫名欠打的笑脸。 “嗨嗨嗨,又见面了。”柳岸好像完全忘记自己中午还被这两人揍了一顿似的,笑嘻嘻地把自己的餐盘放到桌子上。淼淼扫了他一眼,果然行动看起来毫无滞涩,不像是有伤在身。 不过这人是木系魔力,治疗自己也确实能做得到。 淼淼冷冷淡淡道:“有什么事吗?” 他不笑的时候气质其实和刑越很像,乌黑的眼睫沉沉半落着,连同倒映在他眼里的人影也微茫得像是将被碾碎的尘埃。 柳岸像是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道歉道,“好吧好吧,之前是我不对,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想着跟你认识下,不小心暴露了你的身份对不起嘛。” 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朝着淼淼拜了拜,讨饶道,“原谅我吧,我们以后还是未来同学呢。” 淼淼忍不住皱起了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会是同学?” 他明明没暴露过这些信息。 柳岸却小心翼翼似的观察了一下周围,谨慎地布下一道隔音屏障,才指着自己的眼睛对他说:“因为我看到了。” 他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对着淼淼说道,“我是巫师哦,能看到未来的巫师,我看到了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你们,所以特地过来找你们的。” 第55章 柳岸(8.4礼物加更) 淼淼皱起眉:“巫师?” 柳岸托着腮观察面前孩童的神情:“你不信?” 淼淼摇摇头:“我没听说过。” 就他接触到的职业体系中,并没有巫师这个分支。 不过他对柳岸冷冰冰的态度倒是好转了一些,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他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结合柳岸刚刚说的话,他想了想,猜测道:“是那种预言一样的职业?” 柳岸点点头,打了个响指:“没错。不过我们一般把它称之为占卜。” “观测命运,预测吉凶,掌握世间运行的真理,”他夸张地张开手臂,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道,“在过去,我们巫师可是被称为最接近神明的人。” 淼淼:“……” 柳岸瞅了眼他的脸色,又摸了摸鼻子坐回去,“不过现在巫师已经没落了,我也只是小时候跟个老巫师学了点皮毛,遇见你们之前我还占卜了有个十来次吧,基本都失败了。” 他庆幸地道,“还好在这里找到了你们,不然我就要怀疑自己一点当巫师的天赋都没有了。” 淼淼道:“你现在有的也不多。” 柳岸笑容一僵,哀叹道:“不要那么无情地打击我嘛,我占卜时看到的可是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淼淼只是淡定地向一个方向招了招手:“我还没有相信你。” 柳岸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过去,瞬间应激似的寒毛炸起,对着端着食物脸色黑沉沉走过来的赤道:“哥哥哥,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赤脚步频率不减反增。 淼淼提醒他:“你没撤销隔音屏障。” 柳岸:“……”当即狼狈撤掉。 赤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他倒是没有如同柳岸预想的那样立刻动手,而是先把手里满满的食物餐盘放在了淼淼面前。新鲜的现炸牛奶,松软香甜的奶油面包,滋滋作响冒着热气的烤鸡腿,果然小孩儿一见到就是眼睛一亮。 “好香!” 赤眼中冷意微散,低声道:“不够我等下再去拿。” 他在淼淼身旁站着,像个威风凛凛的守护神似的,看得柳岸害怕又羡慕。 出门在外,还能有个人这么细心地照顾自己,简直是做梦都想要的事。 “你们关系可真好啊。” 赤听到声音也看向他,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语气淡淡:“没死?没死还又来乱晃。” 柳岸听出他语气中的危险,连忙举双手示意投降。这怪力小子他早上就已经感受过了,完全打不过,他也没有再给自己找一顿打的爱好。 淼淼往里头挪了挪,赤就在他身边坐下,没多说什么。吃饭的时候,他也不想搞什么打打杀杀,影响小孩食欲就不好了。 柳岸见他这是放下了,松了口气也开始吃饭,边吃边道:“你们知道帝国魔法学院那个新生传统不?” 淼淼看他一眼。 柳岸从这一眼中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无奈的:“遮遮掩掩也没用了,他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他随意往边上扫去,立刻就有不少人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吃饭。 哪怕已经知道这几个少年人身份不简单,也依旧多得是想窥探消息的人。不管最终动不动手,他们收集点情报总是没问题的。 嘴上这么说着,柳岸手里还是再把隔音屏障升了起来。 淼淼这才道:“什么传统?” “新生学院大赛啊。”柳岸咬了块肉进嘴里,嚼嚼嚼,咽下后说道,“现在是迎新季,等分院后过两个礼拜就是新生学院大赛了。这场比赛的结果可以说决定了各学院之后一年里各种活动能够得到的名额,同样的,这也是新生崭露头角的第一次机会。” 他对着淼淼眨眨眼道,“表现帅气的话,会有很多好看的小姐姐喜欢你哦。” 淼淼:“……” 柳岸又恍然大悟道,“哦,你年纪太小了,应该还感受不到什么男女之情吧?” 淼淼忍不住道:“我来学院是去上学的。” 怎么给他说的像是逛窑子一样? 柳岸嘻嘻笑道:“别害羞嘛,有好看的小姐姐喜欢多好,哪像我,每回小姐姐看到我都跟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明明我长的也不是很差劲啊。” 淼淼看着他算是明白了,面前这家伙就是一个长着正经人的脸,实则哪哪都轻浮的混蛋。 走出餐厅时,门口又发生一阵骚乱,似乎有几个人围在一起起了争执,三人路过的时候听了个大概,基本就是为了房间的所有权。 这次上船的人数太多,三分之一的人都没有房间,但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睡在地板上?下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为了房间的所有权打过一架了。 至于输的人是被简单的赶出去,还是被打的头破血流甚至直接被打死,都不是其他人会在意的事。 柳岸随意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又若无其事的对两人道:“你们要不要来我房间坐坐?长夜漫漫,自己待在房间里也很无聊吧?不如一起聊聊天?” 淼淼倒是也没拒绝,他对帝国魔法学院所知不多,而眼前这人虽然奇奇怪怪,但是明显知道不少学院里的事情。 柳岸的房间在第三层,只低淼淼他们的顶层一层。越往上的房间明显要比下面的房间大出许多,数量也越少。 进门后,他们才真正交换了姓名,听到他叫“江流璟”后,柳岸摸着下巴想了半天,道:“我不太喜欢喊人全名,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小水儿吧。” 说完,他就笑嘻嘻的喊了一声,被赤没好气地又揍了一拳。 柳岸灰头土脸的从地板上爬起来,捂着胸口龇牙咧嘴。 “你们这么凶,以后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他愤愤道。 赤恍若未闻,淼淼则看他一眼,“你这么想找女朋友,怎么没人看得上你?” 柳岸这气质一看就是个单身狗。 柳岸却是一摊手,直白道:“因为我太懒了。” “不陪她们逛街,不给她们送礼物,不听她们说话,结果就没人理我了。” 淼淼:“……” “你这不活该吗?”他说。 他虽然不懂什么男女朋友关系,但代入家人关系也差不多。 柳岸说的这几条,放在哪儿都是暴雷。 柳岸看起来也很苦恼:“我知道我有问题,但是我改不了。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做嘛,想找女朋友是为了快乐,如果这个过程让我不那么快乐了,那我又何必去找呢?” 第56章 藏于夜的暗影 柳岸的话太过理直气壮,让淼淼静默了好一阵,只觉他可真是一朵前所未有骨骼清奇的奇葩。 不过对于他明明只有十三四岁,却动不动就想着女朋友这件事,淼淼和赤都没有表现出意外。 这片大陆上的年轻人普遍早熟,十六岁时便能合法成婚。不过大多数人都对婚姻没什么需求,毕竟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王位要继承。 以至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但许多人哪怕二十六岁都依旧单身。 毕竟谈恋爱什么的,哪有学习魔法早日走上人生巅峰重要呢? 之后,柳岸又告知了他们一些帝国魔法学院里的常规事宜,了解了大概的知识后,淼淼和赤就先行离开了。 深夜。白日的人声都归于寂静。 浓墨似的的星幕吞没了一切多余的光线,灰鲸飞船平稳的在云海中行驶。 鲸鱼巨大的双翼缓缓破开大块的积云,如同吐息一般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轨迹。一道道冰蓝色的流光若隐若现地包围着铅灰色的外壳,魔力波动中,所有的颠簸都变为最小。 它正目标明确地向着晨曦帝国驶去。 鲸鱼最上端的房间里,巨大的白床如同盛开的花朵,花朵中心,两道身影挨得极近。 像是守护弥足珍贵的宝物,黑发的小小身影被更大一些的红发少年揽在怀中。 两人双目皆是紧闭,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得很熟。 房间中的空气十分安静。 忽然,极细微的、仿佛只是错觉的声音响起。 像是在走廊里吹过了一阵极快极轻的风,途经时恰巧撞到了门,传来沉闷的“砰咚”一声。 门颤了颤,没打开。 之后便不再有动静。 黑暗中,赤红色的眼瞳静静睁开,神情清醒,哪有一丝睡意。 他手臂依旧牢牢锁着怀中熟睡的孩童,目光却遥遥落在最外侧大门的方向。 那目光中似是冷淡,似是敌意,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静静的看着那个方向,好像要一路望到门背后去。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十余分钟。 谁也没有动作。 沉默被拉得很长。 几乎让人确信那声音只是幻听之时,在门口停留许久的风终于再次开始吹动。 这一次,是朝着远离的方向而去。 赤重新闭上眼,脸庞贴上小孩冰凉的黑发。 鼻尖传来熟悉的馨香。 一夜好眠。 第二天的早上,睡得很好的淼淼“唔”了一声就在清晨的光线中醒了过来。 睡前他还担心换了床会失眠,但王室专用的床太过舒服,他躺下去后感觉浑身都在被被褥按摩。 加上身边还有熟悉的赤的气息,导致他昨晚几乎是沾床即睡。 现在醒了以后,也是相当精神奕奕。 感受到束缚着身体的沉重压力,他熟练地扭了几扭,游鱼一样灵活地从钳制着自己的手臂中脱出,跑去窗玻璃边上趴着看外面的风景。 只是过去一个晚上,外头的景色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晨曦帝国的位置位于大陆最富饶的平原地带,城市群分布的也格外密集。淼淼这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都是整齐排列的房屋,透着股井然有序的秩序感。 这也与晨曦帝国在外的名声相符合。 ——在所有国家之中,只有晨曦帝国最严格地遵循“规则”。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哪怕是贵族阶级,犯下重大的罪过同样要受到惩罚。 淼淼看了一会儿后又拉上窗帘回到床边。往日总是比他醒得更早些的赤今日不知为何还在睡着,少年人高大身形整个陷在被褥里。 赤的肤色相较他要深上许多,这种深色似乎也加重了他脸部轮廓上的阴影感,更显得他五官锋锐、轮廓清晰。 即便是沉睡着,也如同正在休憩的危险野兽。 赤红的额发安静地盖在他收合的眉眼上,明亮的颜色,却又是沉静的,如同夕阳燃烧成灰烬,冰冷的余烬铺满了厚重的大地,带着股源自旷古的力量感。 淼淼对着赤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出神。 他总觉得赤长得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与好不好看、帅不帅气无关。第一眼看见他时淼淼就这么觉得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让人立刻就明白,他是特殊的,与其他芸芸众生皆不相同。 但那股引力似乎又只存在于他的面前。 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契约伙伴后,赤好像总习惯性的走到他的身后,去成为一道默然无声的影子。 他不说话,好像也从没什么想要的,只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他不阻止淼淼发光,甚至主动推着他走向更高更远。但又是一道绳索,牵扯着他,让他不至于无法落回地面。 很早的时候,淼淼就问过赤,为什么独独对他这么好。 赤对他的偏爱,甚至比森林里的其他幻兽们还要明显,还要偏执。 淼淼注视着赤,像是在注视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 契约能让他感受到赤的情绪,却无法挖掘出他心底的秘密。 良久后,他慢慢地爬回了床上,钻进被子里,在赤的身边又躺下了。 这一补眠就直接睡到了下船时分。 他们险些睡过头,还是外面的门口忽然咚咚咚咚传来催命般的敲门声,伴随着柳岸撕心裂肺的喊叫:“开门啊开门啊,你们俩还去不去上学了?” 那声音太过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追杀他。淼淼猛然惊醒,推了推身边的赤:“赤,快醒醒。” 仿佛沉沉睡着的赤发少年在这一推中就醒过来了。他睁开的眉眼间毫无困倦之意,看了淼淼一会儿,忽然把人拽过来揽在怀里,鼻子埋进他的黑发间,沉沉吸了两口。 淼淼仿佛听见了他舒服的谓叹声。 淼淼:“……” 行吧。 反正他从小被幻兽们吸来吸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无语的推了一把还粘在他身上的赤发少年:“快下去,要来不及了。” 飞船在每一个站点只会逗留半个小时,时间一到就会起飞,淼淼还不想等下被送去另外一个城市。 好在他们并没有携带什么行李,或者说他们所有的行李都在空间道具中,不需要一样样进行整理。 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了下,淼淼打开门,就见到一脸哀怨的柳岸。 “你们俩心可真大啊,一直睡到现在。”他说道,探头探脑地往淼淼身后看,又被房间的豪华程度狠狠震惊了一下,“我靠,你俩的房间怎么这么豪华?” 柳岸的房间已是相当不错,但和淼淼和赤的相比,瞬间就显得简陋而朴实了。 淼淼放他走了进来,柳岸四处逛了一圈,站在那个疑似卧室的房间门口,回头问淼淼道:“我能进吗?” 他还挺害怕在里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 淼淼点了点头,他们起床时顺手把被子什么都整理好了,现在房间可以说非常整洁,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 柳岸见到那无比巨大又肉眼可见柔软舒适的床铺,再次狠狠酸了一下,说:“我现在能理解你俩怎么睡到现在才醒了。” 换他也想在这张床上睡满一天一夜。 要是能一直给他提供娱乐的东西还有食物,睡上一辈子或许也不是不行。 三人从房间走出,边走淼淼边问柳岸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岸眉梢一动,却是道:“为什么这样问?” 淼淼指着他从腰带中掉出一截的衣角:“你看起来很慌乱,这么急着上来叫我们,但实际上还有二十多分钟时间,完全来得及正常地走下去下船。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肯定不会那么急。” 柳岸当时哐哐哐砸门的声音,与其说是喊他们起床,不如说是确认他们还有没有命在。 柳岸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不整,赶忙把衣服重新整理好。边动作边难免佩服道,“这点细节你都能注意到。不过你猜的没错,外面的确发生了一场事故。” 淼淼看他。 柳岸却只道:“你往下走就知道了。” 他们路过三楼和二楼,一切都毫无异常。直到抵达一楼的时候,淼淼的脚步骤然顿在了楼梯之上。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清澈如镜的黑眸中倒映出数十个悬挂的身影。 没有生气。 他们已然成为冰冷的尸体。 第57章 抵达魔法学院(8.5礼物加更) 砰,砰,砰。 细微的声响,是摇晃的尸体彼此间碰撞的声音。 这二十来个人的脖颈都被绳子勒断了,缠绕了很多圈后随意地挂在了大厅最中央无比巨大的水晶灯上。因为重量的不均等,带动着水晶灯也一圈一圈转动。 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吊在房梁上缓缓旋转的正在风干的腊肉。 他们脚下的地毯也早已被血液浸染,绘画出一个巨大的圆,不知是否有人在上面走动过,血迹显得模糊又凌乱,看不出原先最初的模样。 尸体缓缓转动着,其中一具露出了淼淼见过一次的面容。 是那个刚刚来到登船点时,很热情跟他们介绍规则、说自己今年十八岁的胡子青年。 淼淼依稀记得他叫汉斯。 那张爱笑的脸永远定格在了惊恐死亡的最后一刻。 他视线转动,又看向其他尸体,果不其然,手上都带着有一枚狼头的蓝色绳子。 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大厅周围,不少人离得远远的在向这里观望,但没有人敢太过靠近,只是小声交头接耳着。工作人员倒是围在周围,但是也没有上前做什么的意思,只是打开了舱门,让已经到站的客人下去。 原先正在训斥着人的女船长看到淼淼他们下来,暂时中断了斥责,向他们这边走来。她对着淼淼行礼,脸色依旧没有多好看:“您是要下船了吗?” 淼淼点了点头,又指着前方道:“这个是什么情况?” 女船长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怒气冲冲道:“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杀人还把船上所有用来记录的水晶球找出来打碎了,一个都没留下,而且他还弄脏了船上的地毯,那么大一块,洗过都没法再用了。” 杀人犯破坏公物没付十倍赔偿金的事显然让她耿耿于怀,因此也致力于从死亡现场找出蛛丝马迹定位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不过,从她刚刚在发的火来看,调查进度并不顺利。 柳岸围着现场走了一圈,摸着下巴道:“这些人都是一个佣兵团的,这样大规模的杀人还不被发现,应当是早有预谋,或许跟这些人的任务有关?” 但是佣兵团接了什么任务只有佣兵联盟那里才能查得到记录,而且是因为哪一次任务结的仇也没人知晓。 对方还特地选择了在飞船内动手,明摆着就是冲着这里杀人不受管辖来的。 淼淼看了一眼还挂在水晶灯上的汉斯,沉默一瞬对女船长道:“可以的话,结束后找个地方把他们埋了吧。” 他估摸着以飞船上的作风,他不说的话女船长大概会随便找个地方把尸体丢下去。 汉斯跟他也算有过一面的缘分,他还是希望对方走得体面点。 来自公爵的命令,又是这种小事,女船长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您真是心地善良。”她道。 淼淼只回以淡淡一笑。 下了飞船后便是一片港口,入境时还要再做一次身份检查。 靠着王室徽章再一次免除了身份证明的核查后,柳岸不禁对一同来的这两位同伴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呐,小水儿,你实话告诉我,你不是什么艾伦斯特国王的私生子吧?” 和女船长不同,热爱收集情报的柳岸可是飞速掌握了所到各国的王室信息,他无比确信埃斯蒂斯对外公布的儿女名单里没有江流璟。 江流璟脚步不停:“你不是会占卜吗?自己占一个不就知道了。” 柳岸追着他的步伐嘀嘀咕咕:“你明明知道我占得不准。” 说着又扫了眼赤,这不爱说话的红发哥们更是神秘得他连一点背景都摸不出来。 莱茵作为晨曦帝国第二大的城市,热闹程度远非艾伦斯特可比。一出港口,沸腾的人声就像扑面的浪潮一样涌了进来。 干净宽敞的大路两端林木茂密,如同伸手的巨人一般挡住了太阳洒落的炽热的光。路面每隔一段还设置了一个自动喷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滋滋滋滋旋转喷水,一蓬蓬清凉细薄的水雾洒出,带走了夏天末尾炎炎的热意。 柳岸自告奋勇做了导航,带着他们七拐八扭地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连地图都不用看,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来年的本土居民。 等到热闹的人流渐渐少去,整洁又密集的商铺建筑渐渐变为空旷而开阔的平地,跨越过最后的魔法屏障,一大片仿佛童话中才存在的宏伟城堡骤然跃入三人眼中。 只一眼,江流璟已经忍不住屏息。 实在是它太美,又太壮观了。 还没进入校门,都能遥遥望到那数座颜色各异的高塔,飘扬的旗帜汇成流动的长龙,从一座高塔延伸至另一座。 学校的大门敞开着,人流如织,学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特色学院服装忙碌地穿梭其中。见到有新生靠近,顿时眼睛一亮地朝他们招手。 “新生吗?这里这里。” 他们身畔是一面巨大的石碑,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三足金乌,栩栩如生,昂扬的姿态仿佛随时都会飞出石壁。 万物生死,朝日而歌。 正是晨曦帝国的国徽。 第58章 年龄测试 江流璟三人朝着校门口走去,不多时就被热情的学长学姐们围住。 他们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待新生的,看着三人的目光火热得仿佛饿了三天肚子的狼。 “学弟们都是去哪个学院的?” 柳岸回答了木系,立刻就被一群绿袍子拽走了。 他只来得及回头跟两人挥挥手喊了句“之后见”,随即就被淹没在学长学姐们的魔爪中。 走出几步还能听见他惊慌的惨叫:“学长别摸我!我真的不搞给啊啊啊啊啊!” 江流璟:“……” 他看着脸上挂着恐怖的笑意,向着他和赤步步逼近的其他人,默了默。 这真的是入学而不是绑架吗? 十分钟后。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行在道路上,身边还簇拥了四五个穿着蓝袍子的女孩。 江流璟对外宣称的身份是风水双系魔法师,但因为双系魔法师数量很少,没有哪个学校会为他们单独建院,只是让他们获得自由挑选去哪个属性学院上课的权利,空闲时间想去另一个学院上课老师也不得阻拦。 他选择了水院,就被水院的引路学生带走了。 或许因为来的都是女孩子的原因,水院的几个学姐比较温柔,没有对这个年纪看起来特别小的孩子拉拉扯扯,只是跟在他们身边笑着介绍院系。 “我们水院的话女生会比男生多一点,但也没有特别多,基本上六四开的样子。每年新生进来都会单独组成一个班级,等下在报到处那边你会看到很多新生,如果通过了审核,他们就都是你的未来同学。” 江流璟听着她们的话:“会有不通过的吗?” 学姐们对视一眼。 “不多,但不是没有。”其中一个说道,“帝国魔法学院在外面名气很大,招生政策也是众所周知的,但偶尔还是会有人想试一试能不能蒙混过关。” 另一个学姐补充道:“伪造魔力阶级比较困难,所以他们更常用的是伪造年龄,本来已经十六十七了,硬把身份证明上的出生日期改掉什么的,装作自己只有十五岁。” 提起这个,她们脸上都有些不齿。 身为真正的天才,见到粗制滥造还试图伪装成她们中间一员的仿冒品,总是忍不住鄙夷的。 江流璟道:“居然还能做到这种事。” 他还以为各国在身份证明方面一定会管控得特别严谨。 学姐们也很无奈:“大多数人当然是做不到,包括大多数贵族也一样,但偶尔总有几个身世特别尊贵的,本国人也得罪不起他们,不过我们学校是不承认这种修改过的身份证明的,现在也采用了别的方式进行核查。” 说着说着,他们就到了水院的门口。 水院的大门是由一整块无比巨大的蓝色冰玉雕琢而成,还有十余米的位置就让人感受到通体冰凉的寒气,神经都为之骤然清醒。匠人以巧夺天工的技术在冰玉上刻出了水波荡漾的图案,晶莹剔透,表面仿佛流动的海洋,不断有光芒闪过。 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熟悉的法神雕像,雕像前方摆着一张桌子,两名老师正拿着两个水晶球,板着脸给新来的学生做测试。 原本还大大方方的学姐们一进入院门,准确的说,一见到老师就瞬间收敛姿态变得端庄起来,侧着头小声地和两人解释:“左边那个水晶球是测魔力的,右边那个是测真实年龄的,以前没有这种功能的水晶球,这两年总有人想作弊,所以学校今年特意去定做了一批。” 她话音刚落,就听其中一个老师一拍桌子,连带着那个新生也跟着一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但还是拦不住当头落下的无情判决:“你超龄了。” 那新生忍不住辩解道:“只是半年而已!况且我本来是可以满足十五岁达到三阶的资格的,是因为你们每年只有这么一周招生,才害得我超龄了!” 两个老师面对他的质问面色岿然不动,仿佛已经听过同样的问题无数遍:“既然如此,拿出你的阶级徽章,只要你在魔法师协会登记过的时间早于半年前,我们也给你入学资格。” 新生:“……” “拿不出来吗?”老师们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似的低下头,挥挥手,“拿不出来就老老实实让开,别挡着下一个人。” “谁刚到三阶就能完成阶级测试啊,你们根本就是在为难人!” 似乎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通过了,那新生脸上的惶恐也变为了恼怒,破防似地大吵大闹起来,“我可是艾伯格家族的子孙,我姐姐是国王的王妃!你们就不怕我报复你们?” “就算你是国王的亲儿子也没用,”老师们却完全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淡淡地道,“这里入学只看天赋,不管是公主还是王子,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至于告状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帝国魔法学院的规矩延续了那么多年,全大陆国家都知道。如果他们只拒绝一个不合格的贵族,那么这个贵族会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对他们发起攻讦。但如果他们平等地拒绝每一个不合格的贵族,那么哪怕是其他国家的国王也没有话说。因为这个学校的作风就是这样,就算是自己国家的王也不给面子。 “下一个。”他们挥出一道魔力把还要继续发疯的小贵族捆住扔到一边,顺带封上了他的嘴,任由他跟条毛毛虫似的在地上弹跳。 江流璟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走上前来。 “名字。”老师头也不抬。 “江流璟。” “年龄。” “八岁。” “?”原先还很随意的两个老师这下齐齐抬起了头。 看到面前个子只比桌子高出一小截的小小少年,两人不约而同吸了口气。 “真八岁?”一个老师不敢置信道。 江流璟默默看了眼他手里的水晶球,意思很明显,你们不是有检测道具吗? “把手放过来。”老师还真有点不信,虽然这小孩长得确实年幼,但也不乏变形魔法的可能。 直到水晶球光芒亮起,“八岁零九个月”的字符跳动进两人视野中,两人才彻底震惊失语。 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另一个老师近乎急切地开口:“再测一下魔力!” 虽然嘴上还这么说着,但他心中其实已经笃定这个孩子会有三阶了,只是想要杜绝最后的意外可能。 江流璟这次却没有配合,而是拿出了自己的魔法师三阶徽章和一封推荐信。 “这些足够证明吗?”他说。 他身上魔力相关的秘密太多,能不暴露还是不想暴露。 两位老师对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来学院不少天才都有秘密,只要能证明自己的实力,用什么方法他们并不在意。 一个老师检查徽章的真伪,另一位老师伸手接过推荐信打开,扫了几眼后猛然合上,站起身来,回首对后头帮忙的学生道:“院长呢?” 学生被他骤然的大动作吓了一跳,讷讷道:“院长早上说要去后山看他养的鸡,现在还没回来。” “胡闹!”老师一听就气得翻了个白眼,怒气冲冲道,“他还能不能记着点自己的身份,迎新季他一个院长到处乱跑什么!” 学生也是笑容苦涩,他们这一任院长大人是有史以来最随心所欲的一任,别的院长在想着怎么让学院排名在校内上升,他们院长研究的不是怎么喂鸡就是怎么养鱼,一个魔法师活得像个农夫一样。 老师显然也清楚那家伙的德行,气得哼哼两声又坐回位置上,再开口对江流璟说话时的态度已经和蔼了十倍:“你有魔法师协会副会长的推荐信怎么不早拿出来?有这个你就是推荐生,可以免试入学。其他新生还有四轮单独能力测试和一轮综合能力测试,你不用参加,可以在学院内随便看看。” 江流璟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之前他听说的入学要求只有十五岁内三阶这一个条件啊? 老师显然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今年学校新加的要求,说帮助学院先行筛选下有没有好苗子。今年的学院新生赛可能要提前。” 第59章 是倒数第一吗?(8.6礼物加更) 学院新生赛这个江流璟之前听柳岸也提过,正常来说应该是开学两周以后。 本来时间已经不怎么长了,居然还要提前? 旁边的老师把阶位徽章还给他,又看向一旁的赤道:“你也是我们水院的新生?” 看气质怎么不太像? 赤看他一眼,摇头:“我陪他来的。” 老师略一皱眉:“理论上来说,我们学校不允许带陪读。” 不然那帮少爷小姐个个能带一大群侍从过来。 但是吧。 他看了一眼旁边瓷娃娃一样安静站着的黑发男孩,沉凝片刻又道,“不过也不是不能破个例,但这要等我们院长到了才能决定。” 他刚刚在徽章上可是看到了青和蓝两道杠,这意味着这个漂亮的小男孩不仅仅是八岁就达到了三阶,还是一个极度罕见的双系魔法师。 除了水学院外,他同样也有风学院的就读资格。 水学院若不对他开放一点优待条件,回头这好苗子跑了怎么办? 外面还有其他新生走进来,老师虽然很想继续和这个小天才多聊两句,但还是要遵循自己眼下的职责。 他想了想,抬手招呼了刚刚带他们过来没走远的几个女学生,等人靠近过来后道:“带你们学弟去学院四处走走,认认路。” 几个学姐都诧异的睁大了眼。学弟? 他这就得到这两位学院知名的冷面老师认可了? 不禁都用震惊中带有膜拜的眼神看向江流璟,还有些跃跃欲试,想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征服了这两位难搞老师的心。 老师哪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淡淡的语气里隐藏着威胁:“他会是我们今年的重点培养对象,你们要是把他吓到了,就等着自己学分好看吧。” 学姐们心头窜出的那点火苗顿时砰的就熄了。 提到学分,个个都变成老实的鹌鹑,低头道:“好的墨老师,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学弟的。” 墨曜冷冷哼了一声。 愉快的氛围里,没有人注意到地上倒着已经许久没动弹的另一个新生。自从听到江流璟的年龄后,他原来疯狂挣扎的身影就骤然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目光一眨不眨死盯着那个年幼的孩童。 八岁。哈哈。 他过去也自认为自己是个天才,至少在同辈面前从来都是昂首挺胸的那个,直到来了这里,骄傲完全被打碎,甚至被那些老师这样毫不留情对待。 而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没能跨越过的屏障,在这个小孩面前竟如同笑话一般! 无穷无尽的嫉妒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连带着先前产生的对老师和学校的愤懑,也一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江流璟。 他在心底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终于彻底疯狂。 他对抗不了帝国魔法学院这么一个巨大的势力,但难道还搞不了一个八岁的小孩吗? 而另一边,全然不知自己莫名被人记恨上的江流璟和赤已经被学姐们带着走出老远。 学姐们先是带他们转了转上课的地方,类似一片宫殿集群,但是没有宫殿那么华丽,里头一套套桌椅都是干净整洁的蓝色。 江流璟还以为这些颜色设计是刻意贴合水系魔力的特征,礼貌性夸了句很漂亮,却听学姐们个个尴尬地咳了一声。 “其实最早的时候,水院所有的桌椅都是白色。” 江流璟:“?” 学姐们声音渐弱:“但是后来老师上课发现老有学生偷吃东西,就愤怒的让那个学生给所有桌椅都刷了个漆。” 众所周知,蓝色是很抑制食欲的。人类能吃得下一个红苹果,但是绝不会想吃一个蓝苹果。 “但即使这样,那个学生也还是忍不住吃东西。所以老师们换了个办法,他们拜托食堂的阿姨准备了一批蓝色的特别难吃的食物,特别特别难吃,光是闻到味道都让人想呕出来的那种。” “那个学生一吃东西,老师就把全班人都喊起来,每人发一个阿姨做的食物,逼大家当场吃下去。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对蓝色有阴影。” 学姐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实在是那种宛若吃屎的感觉太难忘记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长得丑闻着臭吃着恶心偏偏很有营养的东西?他们连向校方举报老师虐待学生都举报不了。 “后来那个学生一吃东西,不用老师再管他,其他学生就会一拥而上先揍他。” 独乐乐独苦苦他们其实都无所谓,但你独乐乐却害得他们众苦苦?那就不好意思了。 棍棒之下出孝子,拳头底下出好同学。 那哥们养了十多年都没能改掉的坏毛病,挨了同学三顿毒打后就修正了。 “总而言之,后来再也没人在课堂上吃东西了,真是皆大欢喜。”学姐总结道。 老师获得了安静的课堂,学生们保住了自己的舌头和胃。 除了那个男生,所有人都很满意。 江流璟:“……” 从学姐的描述中,他好像感觉到了水学院中所剩无几的同学情。 不免对未来的学院生活产生一点担忧。 路过教室后,附近还有图书馆和训练场,学姐们说其他通过初步检查的新生们正在训练场进行测验,问两人要不要去看。 赤自然是什么都听江流璟的,江流璟想了想便点头道:“去看看吧。” 他虽然获得了免试入学的资格,但是对于未来的同学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还是比较好奇的。 学姐边带他们走过去边道:“在你来前招生季已经开始两天,差不多也到了二十来个新生。按照往年的规律,前几天来的基本上就是大半的人了,今年水院新生应该不超过四十个。” “这个数量很少吗?” 江流璟听着四十个感觉还挺多的。 学姐们却是一笑,“你知道隔壁火院今年已经招了多少个学生了吗?” 江流璟诚实地摇头。 学姐们叹了口气,“就这么两天半的时间,他们已经招了有七十个人了,等招生季结束必然能破百。” “不要觉得新生人数不重要哦,回头你们新生赛团体战对抗的时候,所有新生都是要上场的,那个时候人数差距就会成为致命的问题。” 江流璟疑惑道:“学校为什么不控制上场人数呢?这样对人少的学院很不公平不是吗?” “是不公平啊,”学姐耸耸肩,“可是新生人数本来也是学院实力的一部分,新生赛名次是拿来决定对之后一年学院的资源分配的,他们人多的学院能拿到优势,得到的资源也多,但继续分配到每一个人头上就普普通通了。” “而对于我们这些人少的学院来说,要在新生赛上拿到优势是一个困难的挑战,但同时也是机会。同样的资源数量分给我们,能得到的可比他们要多的多。” 江流璟闻言忽然问道:“那去年的学院新生赛里,水院的排名是多少?” 几个学姐顿时都哑巴了。 看天的看天,低头的低头,什么也做不了的就搁那儿使劲抠手。反正一个都不回答。 安静的脚步声中,江流璟明白了。 他语气凝重,缓缓道:“是倒数第一吗?” 第60章 砸场 “是倒数第一吗?” 随着他的话语出口,空气中本就安静的气氛彻底变得死寂。 “学弟。”静默中,学姐突然开口道。 “在你正式入学前,我必须先教你一个道理。” 江流璟:“?”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不能提的。” 她缓缓举起两根手指,像是对天上了两炷香。 “一个,是女人的年龄。另一个,则是差生的成绩。” 江流璟:“……” 学姐哇的一下大哭出来:“去年已经够丢人了你就不要再揭穿我们了!” 因为这个倒数第一,他们都已经一年没在其他学院面前抬起过头了。 君不见这次招新,人家都是二三十个学长学姐英勇无比形容剽悍的守在门口。只有他们水院,派了那么小猫两三只在门口接人。 是因为他们不想派人吗? 不,当然不是! 是因为他们水院根本就没有人! 七个魔法分院里,又能打又能奶的光系自然是最受追捧的王者,之后便是非常能打的火系和雷系、打架一般但是奶妈一流耗得死你的木系、打架也一般但跑得非常快你打不着他的风系。 哪怕是和水系一样打架拉垮的土系,好歹也是防御一流。 可以说,至少人人都有一个大的优点。 只有他们水系,打架不必多说,防御也就一般,治疗更是没有。 别人是六边形战士,他们也是。 但别人是大六边形,他们是小六边形。 在七个魔法分院中,水院一直被戏称为“最均衡的废物”。不仅在帝国魔法学院,在外面的世界里,水系法师的地位同样也是最尴尬的。 当一个家族同时拥有一个火系魔力和一个水系魔力的天才时,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将更多资源倾斜到拥有火系魔力的人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每年觉醒水系魔力的人不少,最后能来水院的人却不多——他们能获得的培养支持太少了,根本成长不起来。 悲伤的气氛间,几人走到训练场。 那是一片宽阔的白色广场,上头布着一个一个圆形的擂台。大多数空闲着,有六七个正在被使用。魔力光辉不断闪过,打得正是热火朝天。 擂台下方还有不少人围着,有穿蓝色制服的也有没穿的,大杂烩似的聚在一起,聚精会神看着场上的战斗,时不时欢呼两声,随后热烈地鼓掌。 江流璟看了一眼围观人数最多的那个擂台,发现似乎是两个新生正在对战,年纪都还很轻,肩背是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但是面上无一不带着昂扬的朝气。 其中一个一边目光紧盯前方,闪避着对方发出的水弹攻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念出,蓝色魔力也源源不断从空气中汇聚到他右手握着的法杖顶端。 终于,法杖顶端出现一个凝聚成型的闪耀光球,而他也猛然举起法杖对准对面的敌人,高喊道:“水蛇缠绕!” 光球激射,却不是朝着人,而是钻入地底。他对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脚下骤然窜出数十条水蛇,只一眨眼间就被捆住小腿移动不得,顿时面色大变。 趁着他行动能力丧失的瞬间,用出水蛇缠绕的少年也立马补了一击迅猛的水柱,把人轰下了擂台,宣告了自己的对战胜利。 “好!”擂台下方掌声热烈,给足了这表现精彩的少年面子。那少年也很讲究仪式地往中央一站,风度翩翩朝着台下行了个单手鞠躬礼。 “都是三阶,但只有三阶初级。” 赤从他们的对战中已经判断出这两人的水平,眸色淡淡,这些人对于他来说不过一合之敌。 想到这些人之后会成为淼淼的同学甚至比赛队友,他勉强又分出一点注意力,低声对江流璟道,“他们很难跟上你。” 他的话语笃定地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 江流璟已经在三阶巅峰停留了三个月,并非遇到门槛不能突破,而是自己使劲压着。他若是想的话随时能够突破四阶。 无论是魔力等级还是法术的多样性,这帮在外也是天才的学生都跟不上他的步伐。 真要打团战,他的这些同学或许会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江流璟却是看着台上,目光中似有沉吟:“也不一定。” 赤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江流璟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擂台……” 话还没说完,一道剧烈的噪音就猛然爆开,将他未出口的话语打断。 “嗡——” 刺耳的声音就好像有一千只鸭子同时高声尖叫,无差别地攻击了在场所有人的鼓膜。 那音调太过尖锐,刺得神经很不舒服,江流璟不禁眉心微微蹙起,刚想捂住耳朵,耳边已经覆上一双温热的大手。 他侧过头,对上赤垂下的静静注视他的红眸。 深邃无波,又唯有一人。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巨大的爆炸声音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其他擂台上还在对战的人也停下了手,全部转身望向噪音产生的源头。 那是训练场上距离所有人最偏远的一个台子,周围围观的人也不多,此刻台子周围已经被大量的白汽覆盖,但又隐隐有猩红的火焰如幽灵一般喷吐着舌头从白汽中冒出。 不多时,白汽散去,台子上已经沦为一片燃烧火海。 一道身影倒在火海中央,生死不知。 在他身边,还有另一道身影散漫站着,掌心托举着一道火焰,毫不遮掩是自己所为。 哪怕这么远看不清面容,也叫人感受到他身上的傲然与冷酷。 “什么人!”江流璟第一次见温柔可亲的学姐们脸上露出这样愤怒的表情,几乎像是要把来人剥皮拆骨一般,他们的身影急速朝着台子冲去。 与此同时,耳边闷闷的热意一消,捂着他耳朵的手放下了,赤微沉而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走吧。” 江流璟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觉身体猛然一轻,清亮双眸猛然睁大。 他竟是被赤一把抱了起来! 高大的少年抱个小孩毫不费力,几个跳跃就追上了先走的其他人,甚至超越了他们,最先抵达了台子前方。 几瞬后,其他人也跟着在他身后落下。所有人都抬起头,瞪视着站在台子上的人。 那逆光站立的人见到他们这么多人围过来,却是哂笑一声,凌然不惧,随手捡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向人群中砸了过来。 一阵骚动过后,昏迷的人被接住。江流璟回头看了一眼,从衣服上判断出来那是一个新生。 学姐们试探了他的呼吸,松了口气,又抬头对着上方的人怒道:“他做错了什么你要对他下这样的重手!你也不是我们水院的人,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台子上又传来一阵哼笑。 满地火焰渐渐消失,那人影一跃而下,恰巧落在淼淼前方。 抬起眼,凶兽般亮起的金色眼瞳里满是嘲讽恶意。 “我只是恰巧路过,来看看和我一届的水院新生们都是什么水平,这家伙又主动要跟我打,我还以为他很厉害呢,结果真是让人大失所望啊。” 他歪着头,仿佛十分纯真,笑得露出一颗虎牙来。 “你们水院都和他一样这么弱吗?” 第61章 邀战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你这家伙说些什么呢?”一位学姐忍不住说道,“你现在可还是在我们水学院的地盘!是真以为我们不会对低年级动手吗?” 边说边已经撸起了袖子,但即将上前时又被旁边的人拦住。 是刚刚才赢下那场擂台对决的新生。 他拦住了学姐,年轻的脸上同样满是怒气,此外,还有显而易见的倔强。 “学姐,请你们先不要插手。” 他转过身面向那男生道,“你是火院今年的新生吗?你过来是想和我们水院的新生进行对决?” “对决?”男生听了他的话却是哈哈大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我只是来看看去年倒数第一的今年会不会依旧是,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意外。” 他嚣张的一甩头发,满头热烈的红发张扬到近乎狂暴,虽然和赤是近似的发色,但两人之间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如果说赤是压抑欲爆的火山,他就是已经在喷发的岩浆,还是肆无忌惮到处乱喷的那种。 性格太过恶劣,以至于他虽然也长了一张相当帅气的脸,在场众人不论男女却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赢下擂台赛的男生深吸一口气道:“好,既然如此,那我来跟你打。” 他挥开想要阻拦自己的其他人的手就要往前。学长学姐们焦急道:“但你已经打了三场了!” 这个新学弟刚一直在进行能力测试,已经耗费了不少魔力,哪怕他天赋十分优异,现在也需要停下来休息。 学弟却很执拗,目光怒瞪着那个红毛:“来吧,我的名字是艾森。” “哦。”红毛随意的点点头,转身跳上了台子。 艾森忍不住道:“对战前交换名字应当是基础礼仪。” 红毛闻言却是嗤一声笑了:“打架还讲究礼仪?你是哪个家族出来的老古板?” 他回身抬手,火焰噌一声从掌心冒出,眉目肆意张扬,“我的名字你还没资格知道,打赢我再说吧。” 战斗转瞬开始。 绚烂的火光如长蛇翻滚,将扑来的水浪冲撞得支离破碎。红与蓝的魔力纵横交错,水火不相容,相遇之时更爆发出一阵阵剧烈的轰鸣声,也让人知晓先前的巨响是如何产生的了。 相当意外的,艾森展现出的力量续航相当持久,和这名一看就不简单的火院新生交手几招,竟然也没落下风。完全不像是刚刚步入三阶。 这似乎也让最初还觉得他很快就会落败的学长学姐以及其他新生们都信心大增,卯足了劲大声为艾森加油。 赤和江流璟站在前排观战,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看着战场神情紧迫,事实上,还没打他们已经能猜到结果。 江流璟看着眼前激烈的交战,对赤小声说:“他之前隐藏了自己真正的阶位。” 这个他说的是艾森。 赤点了点头,也感觉到了。 但这个隐藏也只是没用出全部的实力,江流璟心中不免产生一点遗憾,低声道,“但是还不够赢。” 他能感觉到那个嚣张的红发少年同样没有使用全力,而艾森却已经被迫用出真实力量了。 果然,场上的僵持只维续了十招之久,红发少年仿佛厌倦了这样你来我往的游戏,对着艾森轻嘲一声,“只有这样吗?只有这样的话,我可要打败你了。” 随后,他就在艾森震惊的目光中双掌骤然一合,口中快速念动咒语。砰砰砰!三道巨大火柱猛然拔地而起,呈一个三角形将艾森困入其中,随后毫不留情重重一挤。 更高层级的魔力轻松压垮了艾森体表的防御,丝毫没有先前跟他纠缠时的旗鼓相当了。 艾森瞳孔一缩,惊慌的想要用招数打破火牢的钳制,但极近距离下滚烫的火焰已经直接攻击到了他的肉身。 “啊!!”他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 “够了!”见情况不对,底下水院的学长学姐们猛然出手想要阻止,然而,还没等一道道水系魔力落下,火牢已经先一步消散。 那少年闲散地抱着臂,挑了挑眉看向喘着气面色惊惶半跪在地的艾森:“服不服?” 艾森已是面色惨白,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后依旧猛然抬起了头,神色中哪有一丝认输之意? 他一咬牙,竟是再次强撑着站起来,还想跟他接着打。 但还没等他再继续动作,一个学姐就强行把他拉了下去,急匆匆喊人送他去医务室治疗。 “这样算下来,我也是打了两场了吧?”少年抱着臂环视一周,语带笑意,“就没别的新生能和我打了吗?只有这个水平的话,今年新生赛遇到我们院就直接投降吧。” “……” 场下一张张脸沉默中带着怒意,却没有哪个新生再贸然站出来。 他们都见识过艾森的实力,不少还和他直接交手过,连艾森都打不过的人,他们上去也是长对方的威风。 “没有人了吗?” 那少年用一种颇为遗憾的语气说。 他目光四周转了一圈,终于仿佛锁定回最初的目标一样,落在了他最开始落地的前方。 那里站着全场唯二两个一直没对他的战斗表露过惊讶或者愤怒情绪的人。 赤不像是水院的学生,他刚才也看着这个高大的男生抱着另一个跑了过来,所以他默认将人认为是少爷的保镖之类的存在。 他目光注视着的是江流璟。 黑发及腰、雪肤如玉的年幼孩童,被华美的白袍包裹着身躯,高度看起来只到自己的脖子。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张冰雕雪砌的小脸没什么表情,以至于更像那种无比金贵的、只能养在透明橱窗里的漂亮人偶。 他也正半仰面容,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看。 明明是不带丝毫攻击性、甚至好像那种一摔即碎的琉璃的脆弱外表。 可偏偏那少年和他对视时,只觉通身都如步入雪境般刺骨冰凉,浑身战意也随之瞬间燃起。 只一眼,他就知道。 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对手。 “喂。”他骤然出声邀请道,金瞳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 “你也是推荐生吧?不上来和我打一场?” 第62章 那就教你做人 随着他的出声,全场的目光也向江流璟汇聚,见到这个年龄极小的新生时,众人的表情都十分惊讶。 “这是今年的新生?”一个学长忍不住转头对带着他们来的学姐道。 学姐点了点头,小声地说:“墨曜和崖锋老师免除了他的对战测试。” 众人忍不住吸气震惊道:“所以,他真的是推荐生?” 那个红毛居然没说错。 学校每年的推荐生就那么几个,只有魔法师协会和魔武者协会才有权力给出推荐名额。无一例外的,都是光风霁月的顶级天才。 水院上一个推荐生还要追溯到五年前,没想到今年居然又出了一个。 本来因为艾森落败而低迷的气氛瞬间再次被点燃,没有人出声催促,但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中饱含的期待却无法隐藏。 江流璟能感觉到那些滚烫的视线落在背上,面前的红毛则笑得更加猖狂。 显然,他正是知道公布江流璟的身份后会引来怎样的反应,才刻意说了出来。 目的也毫不隐藏。 他就是想和他打一架。 这样的情形下,别说拒绝了,只要江流璟展现出分毫的犹豫,都会影响他此后在学院中的形象。 “怎么样?打吗?”红毛扬着眉,朝他伸出一只手。 江流璟扫他一眼,神情淡淡一言不发,忽略了那只手从另一边跳上了擂台。 红毛哼笑一声,倒也不恼。对于欣赏的对手,他还是抱有十足的耐心的。 随着两人都在擂台上站定,场上气氛也当即变得紧绷。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台上,水院新生们更是全神贯注。这个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小上不少的漂亮孩童,现在却是所有人心中的希望。 一黑一红站在两边,泾渭分明。红发少年见他站着没动,单薄的身影好像一吹就倒,不禁道:“那些菜鸟没有,你总该有自己的契约兽了吧,不叫出来一起作战?” 江流璟淡淡道:“打你不需要。” “……”对面顿时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被看不起了。 原本面对脆弱漂亮弟弟那点最后的温和消失,他手臂猛然一抬,一把赤红如同烈日流星的法杖刹那出现在空气中,出现瞬间就在四周引起了火元素的震荡。 他冷冷道:“你不叫,我也不叫,我们就用法术公平地对战。” 轰——话音落下,炽热火海便席卷整片擂台。有了法杖的加成后,他释放这些法术的动作也愈发轻松,火海中极高的温度好似要将对面的人烤成焦炭。 而这还不够,和境界相同的对手对战,决定胜负的必定是前三招!他双目圆睁,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将法杖重重往地上一砸:“火印!” “一重!” 复杂鲜红法阵瞬间在法杖下方亮起,转瞬又扩大了几十倍,可以看到法阵中央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火焰图案。随着火印的出现,原先就已十分汹涌的火海力量更是猛然翻了个倍! 三阶高级! 围观的学长学姐们都忍不住吸了口气,往年入校新生基本都是三阶初级或者中级的水平,这个红毛却已经有了高级的力量,也难怪他能如此嚣张,他看起来才十三四岁! 不免用担忧的神色看向被火海扑袭而去的江流璟。 却见那黑发孩童面色平静得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身热意一般,抬手也召出自己的魔法杖。 通体银色的法杖一出,刺骨寒气瞬间蔓延全场,空气中水珠都刹那凝结成冰,就连火海都好像被压制了似的一瞬停止向前。 “这法杖起码也是五品以上。”一个学长忍不住道。 他眼中羡慕的神情都要溢出来了,这两个新生手里拿的魔法杖就没一个简单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背景的人啊? 红发少年也注意到他手里的法杖,哼了一声道:“武器再好,也得看使用者的能力。” 江流璟侧了侧头,唇角却是扬起一点冰冷的笑意。 “是吗?那我就来教一教你。” “教一教你,该怎么做人。” “毕竟只有狗才会每天跑来别人家的院子里乱吠。” 不顾对面闻言骤然黑沉愤怒的脸色,他握紧杖身,蓝色水魔力已经大量注入玄冰法杖之中,上头精致的海浪漩涡纹路都仿佛活了过来,而顶端圆环中静静悬浮的八芒星更是瞬间光芒大放! 他右手握着玄冰法杖,姿态优雅地朝红发少年一点:“汪洋。” 与他优雅姿态不符的,骇然惊魂的巨浪瞬间在他背后半空凝结成形,自十米之高重重拍落。 沉重的下坠力道和其中蕴含的巨大魔力让红发少年变了脸色,却无法阻止火海在这巨浪一拍之下骤然溃散。 要说属性克制,水系本身其实是克制火系的,只是水系魔法师大多力量弱小又招式温和,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才经常被火系法师压着打。 但哪怕再温和,魔力厚重到一定程度也是能打死人的。 红发少年此刻的感觉就像被一只突然变大了几百倍的兔子跳起来猛踩了一脚。 砰的一脚直接给他踹进地里去了。 “你……”他刚想问对方是什么阶级,却见对面的江流璟动作还不停止。 汪洋在消灭火海后仍然剩余了一半之多,此刻忽的化为一个巨大漩涡在半空飞速旋转起来,与此同时那黑发的孩童法杖轻轻点地,仿佛摸索着什么似的轻声道:“啊,是这么放的吗?我试一下。” 他漂亮的面孔扬起淡淡的笑容,唇中却吐出恶魔似的话语,“水印。” 红发少年在听见那两个字时就猛然睁大了眼睛。 然而不管他的目光再有多少不敢置信,多么无法理解,多么愤怒又微微恐惧。 都阻挡不了视线中心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巨大法阵瞬间亮起。 除了最中央的元素属性外,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了他的火印!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再忍不住高声质问出声,这能够倍增魔力的火印明明是他家族独有的法术啊? 那黑发的孩童周身环绕着碧蓝的水波,面容玉白宛若神明,听了他的话却只是举起法杖,抬眼随意道:“这么简单,看一眼不就会了。” 水印效果叠加,碧水漩涡在他一指之下再次扩大一倍,当头朝着神情像是见了鬼的红发少年罩去。 那少年自然也不甘就这样落败,咬牙挥动着自己的法杖召唤出一大片火流星向漩涡砸去。 但魔力低于对方、元素本身还被对方属性克制的情况下,他做的这些也不过徒劳挣扎。 仅仅拦住漩涡几瞬,就整个人骤然被漩涡吞噬,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里头被甩成了只会咕噜咕噜吐泡泡的鱼干。时不时发出身体被水流撞击的砰砰声,听着都很痛苦。 对决的目的是胜利而非杀人,因此在红发少年窒息死亡之前,江流璟还是收了法术。 但显然没那个好心帮忙接人,所以人是从半空六七米高的地方猛然摔下来的。 摔不死,但显然也要懵上好一阵。 砰的一声,人重重砸在擂台上。 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水浸透,张扬的红发全部湿透狼狈不堪地黏在头皮和脖子上。 半天没能动弹,也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 全场寂静无声,似乎所有观众都已经被惊呆了。 或者说当这场对决进行到一半,发现那个嚣张的红毛完全在被他们这边的新生压着打时,无论新生还是老生就都已经惊呆了。 这是真实的吗?他们不是在做梦吗? 过去好久,才有人回过神来似的,轻轻鼓了下掌。 “啪。” 细小的声音好像唤回了所有人出窍的灵魂。 瞬间,满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都汹涌而起,不少人激动得拥抱成一团。 “啊啊啊啊赢了赢了!” “你也太牛了吧学弟!”带他们来的学姐声音都颤抖了,她原先还被那个过来砸场子的火院新生气得爆炸,但此刻心情已经完全变为了震惊和惊喜。 她看着台上安静漂亮、乖巧白净的小少年,如同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而她身边,更多的人却是在高兴欢呼之余猛然意识到了一个更重要的事。 有这样强力的新生在,他们今年的学院新生赛或许还有转机?! 第63章 就不告诉你(8.8礼物加更) 沸腾的欢呼声中,受那喜悦的气氛影响,江流璟黑发半遮住脸,唇角也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他目光扫过台上倒地不起的火院新生,掠过欢呼雀跃的人群,最终落到了最前方、始终注视着他的赤上。 唇边的笑容顿时更加扩大和真实。 仿佛炫耀自己的胜利似的,他朝着赤伸手比了个小小的耶。 赤:“……” 赤静静望着他,目光无奈又难掩骄傲。 他的淼淼发起光来,越发像闪耀的璞玉了。 这样的他威风又美丽,让人忍不住想要私有欲作祟将他藏进自己的箱子,叫他只为自己发光。但赤永远不会这样做。 哪怕他其实很讨厌淼淼以外的人类,很想只和淼淼待在一起,但他永远不会违背淼淼的意愿。 淼淼是自由的,赤不会容许任何人夺走这份自由,包括他自己。 “咳,咳,咳。” 不和谐的声音却在一边响起。 像是为欢呼的场面按上了终止键一样,沸腾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台上,看见那个湿透了的火院新生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偏头吐了口呛进去的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淡红的火系魔力在体表一闪而逝,烘干了那些湿漉漉的水迹,但苍白的脸色显然暴露了他此刻极度糟糕的情况。 生命力还挺顽强,和柳岸有得一拼。江流璟扫他一眼,这次轮到他淡淡发问了:“怎么?还要打吗?” 他不介意再揍这人一顿。 那火院新生的头一直半低着,闻言却是“哈”的笑了一声,年轻英俊的面庞猛然抬起盯着江流璟,目光一眨不眨如同盯上猎物的狼。 “不打了,”他坦坦荡荡承认道,“现在的我还打不过你。” “但是。”他又紧接着道。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把你当做目标,一周,一月,一年,十年,直到我能打败你的那一刻为止,我都会死死跟着你的。” 他唇角露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金眸里也爆发灿然精光。这一次的失败显然没能对他的心理造成任何打击,反而让他浑身气势更加高昂了。 “除非你把我杀了。”他对着面前的黑发少年说道,从面上的表情来看,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 江流璟和台下众人:“……” 这家伙其实是个疯子吧? 赤则微微眯起了眼睛,红眸中冷意森然。 他放任淼淼自由,可不代表什么臭虫都能黏着淼淼。 江流璟无语地对面前人甩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要跳下台子。 然而那新生见他要走还急了,出言喊道:“你赢了我,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记好了,我叫维塔!” “喂!你听见没有!” “别走啊!你的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江流璟哪管他?已经跳下台子站回了赤的身边,任由赤帮他打理刚刚在战斗中混乱了一些的长发。 被维塔吵得烦,冷淡地扫他一眼:“你不是说赢者才有资格知道名字吗?你又没赢,凭什么知道我名字。” 维塔骤然噎住。 无法反驳,这还真是他说的。 但这个古怪的漂亮小孩实在强大得让他心痒痒,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好像难受得三天没吃饭一样。维塔忍不住道:“我们都是推荐生,跟他们其他人不一样的,你就当跟我认识下不行吗?” 天才中也分三六九等,维塔确信自己和江流璟都是最上层那等的。哪怕是在不同分院,但他们才是真的同伴不是吗? 可黑发的孩童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道:“可我不想告诉你。你还是等新生赛那天裁判报我名字再认识吧。” 新生赛时裁判老师会挨个报每个新生的名字,也是让观众和对手认识彼此的一种方式。江流璟这么说,基本等同于告诉他你和一个路人也没区别。 维塔:“……” 到底年轻气盛,忍不下这个羞辱。维塔气得一砸法杖,头也不回又脚步蹒跚地走了。 他一走,现场气氛立刻再次变得欢快。 水院众人全都簇拥上前,兴奋地想要和江流璟说话。特别是二十来个在场的新生,看着江流璟的目光个个都像发着光一样。 他的这场对战胜利不仅是个人的胜利,也挽救了整个水院新生的面子,让他们所有人跟着扬眉吐气。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年纪很小的推荐生多说几句,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哈,哈,哈”的笑声,随后三道人影飘然靠近。 为首的一个边走过来边鼓着掌,另两人跟在他身后一点的位置,不约而同黑着脸,一副随时要翻白眼的样子。 江流璟认出其中一个黑脸的是不久前才给他做了年龄测试的墨曜老师,有些疑惑,他不是在给新生报到吗? 视线又落在另一名黑脸的女老师身上。 这名老师看起来很漂亮,不亚于雪君的漂亮,身材脸蛋都很完美,气质却要寒凉许多,白净的俏脸上此刻满满都是对前方之人的怒气,忍不住出言道:“你非拦着不让我们出手是什么意思?” 一想到那个火院的小孩如入无人之境地跑来他们水院闹了一通事,女老师就气得牙痒痒,“这小孩可别让我逮到,不然我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他们学校可没什么老师不能打学生的规矩。管教自家学院学生时都是下狠手的。管别人家的虽然牵扯多比较麻烦,但这次明显那小孩有错在先,火院的老师也不会包庇他。 但她要出手的时候却被自家院长,也就是最前端那个男人拦住了。 当时这家伙说什么来着?哦,笑眯眯的跟个偷鸡的黄鼠狼一样,说——“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处理。” 女老师越想越气。招新季跑来砸别的院场子还能叫学生间的事?这要不是这个新生守住了最后的面子,还不到新生赛出结果他们水院就能成为全校的笑话。 “别那么生气嘛路易莎,火院那边我也会去交涉的。”水院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仅没安抚到人,反而被更凶地瞪了一眼,退后一步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的问题,是我想看看我们院今年推荐生的实力怎么样。” 他又转过身,面向人群中心被簇拥着的黑发孩童,中年男人普通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微笑。 “你好啊小朋友,初次见面,我是这个水院的院长弗朗索瓦,你喊我院长或者老师都可以。” 第64章 院长(为饼饼呢宝贝加更) 江流璟听着他的自我介绍,目光讶然不动了。 这面容普通、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水院的院长? 如果说是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这两男一女走在一起,定会觉得弗朗索瓦只是一个随意走过的路人。 他给人完全就是一种平平无奇、丝毫没有院长威严的感觉。 不知怎的,这种感觉又让江流璟莫名有种熟悉。 总觉得好像在哪遇到过类似的人? 直到他看着那中年男人掏掏掏掏,从兜里翻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包括但不限于饲料袋、手套、麻绳……还有一个装着不知名白色物体的透明袋子。 女老师一看到袋子就变了脸色,捂着鼻子怒声道:“你居然还把鸡屎放在兜里?!” 底下的学生们:“……” yue了老弟。 江流璟没忍住悄声问学姐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学姐笑容苦涩地点点头。 没错,他一直就是这样的。 新院长上任三年,期间作风任人唾骂也雷打不动。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呢? “啊,找到了。”弗朗索瓦终于从那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部却不知道装载了多少物品的兜里翻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是江流璟带过来的那封推荐信。 弗朗索瓦清了清嗓,拆开信当众念道:“尊敬的帝国魔法学院水系的院长:展信佳。我以魔法师协会艾伦斯特主城分会副会长林风的名义,在此向你们推荐一位优秀学生入学。” 其实信上开头还有一句对风院院长的问候,但被弗朗索瓦选择性跳过了。 江流璟:“???” 他猛然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那中年男人,他竟然打算在这里当众念信? 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各种注视的目光,打架时都沉稳无比的小孩第一次体验到心如火烧是什么感觉。 这也太尴尬了。 但信在弗朗索瓦手中,念不念完全不受江流璟意志控制。 弗朗索瓦带着笑意看了眼地上已经羞窘得恨不得藏进赤怀里的小朋友,仿佛故意般继续念道,“他不仅在魔法一途上天赋出众,并且拥有坚韧的品性,优秀的创新能力,我相信,他的加入将为贵院带来新的活力。” 底下还有长长大半封信,介绍了小朋友的风水双系魔力,甚至还有一些日常生活上的事情,嘱咐拿到信的院长务必好好照顾他和培养他。但这些涉及一些个人隐私,弗朗索瓦就替小孩保守了下来。 他将信纸叠好,对江流璟微笑道:“给你写推荐信的这位副会长还真是相当看重你啊。” 一般来说,魔法师协会或者魔武者协会的人写推荐信都只是短短几行字,来一句“推荐此人入学”就结束了。 哪像这封推荐信?详尽得就差把信砸在院长脸上跟他说,不把我推荐过来的小孩照顾好你就完了。 江流璟也没想到林风在信中是这样说他的,这封推荐信自从他写完后就被火漆印密封上了,江流璟也没有拆开看过里头的具体内容。他想着既然林风写信时爷爷就在边上,那信肯定没什么问题。 结果看来,问题似乎不小。 “你真的不是这位林风副会长的亲儿子或者亲孙子什么的吗?”弗朗索瓦好奇问道。 江流璟木然地摇摇头。 他反问道:“是亲儿子或者亲孙子就可以得到推荐信吗?” 弗朗索瓦笑了,却是道:“那当然不可能。” 先不说一个分会每年能给出几个推荐的名额,他们给出的这个名额本身更代表着他们协会自身的权威。 若是靠关系推荐了一个不是天才的人进校,那么这个人在未来丢脸的时候同样也会牵连到这个协会,甚至被主协会问责。 这样的事故在早年发生过,其后产生的惨痛后果也让所有人为之警惕。 弗朗西瓦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赤,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先跟我来吧。” 他挥挥手,让身后的男老师和女老师前去维持现场的纪律,指挥还没有完成能力测试的新生们继续完成测试,顺便看管着场子不要让闹事的情况再次发生。自己则带着两个跟过来的小孩向外走去。 第65章 谈话 弗朗西瓦带他们去的是自己的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位于水院高塔的顶楼,三人走到那座通体碧蓝的高塔下时,感觉到周围的水系魔法元素骤然浓烈。 江流璟对此接受良好,赤身为火系就不怎么舒服了,皱着眉总感觉皮肤上也笼着一层水汽。 江流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不禁浮现思考。 让元素被克制的一方在克制元素浓郁的地方停留太久的话,似乎会很难受。桑爷爷就不会喜欢待在有火的地方。 赤察觉到了他的担忧,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只是有些讨厌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弗朗西瓦一靠近水塔,高塔的门便自动为他敞开,冰凉的寒气扑面而来。 弗朗西瓦边带着两人走进门边介绍道:“每个分院都有一座这样的分院塔,只有各院的学生老师才能进入。塔中主要分为三大块区域,教师工作区、训练区和挑战区。挑战区里还要细分为十二层,也是你们之后每年的学期考核之一。只有通过全部十二层的挑战,最后才有毕业资格。” 江流璟问:“那如果一直没通过,就一直毕不了业吗?” 院长回答道:“是啊,除了通过塔的测试外,毕业还要求你们拿到六阶徽章。” “拿不到会怎么样?” “拿不到就一直留级。”院长说,“学校最高只设置了十年级,十年级后统称为留级生,不管原来在哪个院、在校待了多少年,都会被送去一个大班里。” 十年里老师该教的也教完了,剩下的都是学生自己努力的事。 他们走入一个传送阵中,转瞬到达了楼顶的院长办公室,院长打开门让他们进去,两人一进入就被那水族馆一样的奇妙装修震了震。 在屋子里养一缸鱼,那非常正常。 在屋子里养一池的鱼,不怎么正常但勉强也能接受。 但整个屋子从墙壁到天花板都是鱼? 江流璟转过头,和一条游过他身边、只间隔了不到三十公分的超长大鱼面面相觑。 大鱼朝他张了张嘴,露出满嘴森寒的苍白利齿。 江流璟沉默。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装修风格。 弗朗西瓦轻咳一声,招呼两人到前方的沙发区坐下。 他从自己的空间戒指中取出了一批精致的茶点摆在桌子上,边摆边道:“不用跟我客气,能吃就吃,那位林风副会长可是特意跟我交代了,你一顿饭不吃胃就容易痛,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了,你先垫垫肚子。” 江流璟忽然道:“那封信,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本来就是给他的信,这有什么不可以。弗朗西瓦找出那封推荐信,递给江流璟。 江流璟接过,打开,一目十行地扫下去。 除了最开始官方的几句推荐语外,底下长达三页纸的信上记载的都是他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就连他平时常吃的是哪些菜、忌口又有哪些都记录上了。 弗朗西瓦在一边说:“学校食堂是全校公用的,不受我们一个学院控制,我也没办法擅自更改食堂的菜谱,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个带有厨房的宿舍,算是给你们推荐生的特权吧。” 江流璟却没有说话,拿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将纸张边缘都攥得褶皱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上面的半封信可能是林风写的,但下面那些详细的生活细节,必定是刑越告诉他的。 平时的老人总是很安静,跟赤一样并不怎么多话,但在这封信上,几乎是方方面面都被周全的记录下来,也不知道他和林风说了多久。 赤感觉到了他心中剧烈起伏的情绪,安慰似的握住了他的肩膀。 弗朗西瓦忽然问道:“小朋友,你有契约兽吗?” 江流璟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来的路上应该也听其他人介绍过了吧?关于学院赛的事。”弗朗西瓦在他们对面坐下。 “学院新生赛包括团体赛和个人赛两部分,团体赛是每个人都要上场,个人赛则是每个学院选十个人参加,最后的总成绩会根据两边排名赋分。” “个人赛上允许使用契约兽,所以有没有契约兽会对个人赛成绩影响很大。” 其他学院或许还需要再进行选拔,但他们水院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个人赛出场的十个人里必然有江流璟一个。 从院长的角度来讲,当然希望他们院这个目前最强的新生是已经有契约兽的,毕竟一打一和一打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江流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已经有了契约伙伴。” 还没等弗朗西瓦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又见面前江流璟紧接着补充道,“但我不打算让他上场。” 弗朗西瓦:“……?” 好冰冷的文字。 他笑容僵硬一瞬又恢复如常,端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他猜测道,“在进阶?我们这里也有可以提供给幻兽的炼金药剂,能够缩短进阶时长。离学院赛开始其实还有一周半的时间。” 江流璟摇了摇头。 赤的情况不是院长能猜得到的。 谁能想到大陆上居然还有不到九阶就能化为人形的幻兽呢?哪怕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但江流璟十分清楚,这不是能够暴露出去的秘密。 赤虽然也可以用原形陪他作战,但还是那个问题,他的种族魄兽在大陆上已经绝迹,一旦出现必然引发注意。 他们现在还不够强大到能无视外界窥探的程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程度,江流璟不打算让赤出现。 就是有些遗憾不能和赤一起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熟悉的大手握住。同时一道低沉的心音顺着契约烙印在他脑海中响起:“答应他。” 江流璟不禁诧异睁大了眼:“赤?” “没关系,我有别的办法。”赤的声音很坚决。 他不会让淼淼一个人去面对一打二那样不平等的局面。哪怕淼淼不介意,赤也会认为这是他身为契约兽莫大的耻辱——在自己契约伙伴需要他的时候,却不能出现在他身边。 江流璟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赤这么说了,他也就转向院长道:“如果有迫不得已的情况,我会召唤他的。” 第66章 分院(8.9礼物加更) 弗朗西瓦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改变了态度,但显然这是件好事。 他微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个人赛的排名不仅关乎学院的总成绩,也关乎你们自己的。” “个人赛的第一名,将是你们这一年里的新生首席。” 看到江流璟似乎并不知道首席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他解释道,“这可不仅仅是一个名头,新生首席拥有实打实的对其他新生的管理权力。比如你们今天发生的这个事故,如果由我们老师对那位学生进行教育,可能还要引发两院矛盾,但如果你是新生首席,你就可以制定专门的惩罚条例惩罚他,所有新生都必须遵守。” “什么惩罚都可以写吗?”江流璟眨了眨眼,有点想把那个讨厌的红毛吊在食堂门口让所有人围观。 弗朗西瓦看穿了他乖巧表象下的坏心思,失笑道:“太过分的还是不能,条例也是要我们老师这边通过才能施行的。” 江流璟遗憾道:“好吧。” 院长又继续道:“除了管理权外,首席也是最多资源的获得者。不只是首席,个人赛的前十名都会受到各方关注。赢了比赛本身还有校方的排名奖励。总而言之,在新生赛中表现优良绝不会有坏处。” 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江流璟在赛场上好好表现。 弗朗西瓦上任了三年水院院长,水院的成绩也连续垫底了三年,虽说他的性格对这方面并不怎么在意,但显然其他老师同学都忍不下去了。 今年要是还垫底的话,那些愤怒的老师同学或许会把他的后山掀了。 为了保住他的地,院长大人也只能努力鸡娃,督促江流璟代为奋斗。 江流璟不知道他这些阴暗的小心思,还心想着这位院长好像也没学姐他们说的那么不在乎新生赛,便“嗯”了一声。 中年男人脸上顿时绽开热烈的笑容。 跟江流璟交流完,心情大好的弗朗西瓦又转向跟他一道来的赤。 这少年浑身气质淡漠,站在人群时就有一种格外明显的疏离感觉,只有跟他们这位新生站在一起时气场会柔和一点。 弗朗西瓦上下打量他,道,“你是打算在水院陪读?” 他听墨曜提了这事。 赤点了点头。 弗朗西瓦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水院陪读,还有一个是去隔壁的魔武者学院就读。” 赤毫不犹豫的说:“我选前一个。” 弗朗西瓦却笑了,他一眼看出这少年的心思都在江流璟身上,他说,“你是他哥哥吧?但如果想在重要的时刻陪在你弟弟身边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去魔武者学院。” 赤皱起眉,不解:“为什么?” 弗朗西瓦摊了摊手道:“因为我们学校一直致力于提高魔武者和魔法师之间的配合协作,这两年外出活动都是安排魔武者和魔法师之间组队,为了防止作弊并不允许外人跟随。如果你只是以陪读的身份待在学校里,那他之后去外面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这话其实不对,赤作为江流璟的契约兽,是随时可以召唤出来的。 但显然,赤更希望自己能够正大光明的陪在淼淼身边。无论是幻兽的身份,还是人类的身份。 赤陷入了纠结。 江流璟闻言沉思了片刻,也觉得赤还是去魔武者学院更好。但他想的更多是赤在水院这里待久了会很难受,水院的火元素格外少,对赤的成长其实并不利。 他对着院长问道:“他没有办理哪个国家的身份证明,也没有拿过魔武者协会的徽章,会有影响吗?” 弗朗西瓦摆摆手道:“这点小事,我给他做担保就可以了。” “做好决定了吗?”他面向赤道。 赤神色中还有几分迷茫和挣扎,眉心蹙着,像是陷入无解的难题。江流璟看着他,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赤发育得太快,看外形只会让人觉得他很快就要成年,加上他性格太过稳重,江流璟还难得见到他这样举棋不定的样子。 但不得不说,会纠结的赤让江流璟觉得他一下子变得很可爱。 他拍了拍赤的手:“去魔武者学院吧,赤。” 漂亮的黑发孩童仰面与身旁的赤发少年对视,弯弯的清澈眼瞳中满是期待笑意,“去魔武者学院你可以变得更强,而且除了上课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淼淼。”赤低声道。 “嗯,我在。” 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咽了下去,最终只是转头对着院长道:“我要和他住一个宿舍。” 来的路上他可是听了几个学姐说了,学院宿舍是随机打乱安排的,并不根据分院来。但魔法师和魔武者因为分别在学院两端,所以宿舍也是两个区,住不到一起。 弗朗西瓦好心提醒他:“那你每天上课的路会很远。” 帝国魔法学院的大小几乎有半座小城那么大,赤要是住在魔法师这边的宿舍,每天上课都是一场长途跋涉。 赤哪儿在乎这个?他甚至都不在乎会不会迟到。 “我就要。”他斩钉截铁地道。 下课后和淼淼待在一起,这是赤能接受的底线了。 弗朗西瓦见他如此执拗,知道拗不过他,便也放任了:“随你,随你。” 反正利弊他都说过了,已经是他难得这么尽职尽责。 他当着两个小孩的面掏出传讯石联络了那一端的魔武者学院的院长。 和他们魔法师学院按照各种属性详细分院的情况不同,魔武者学院是一个混合的大院,负责管理的是一个主院长和四名副院长。 他此刻联系的便是那名主院长,对方曾经欠过他一个人情,此刻听到他一力担保要送个人进来,虽然头疼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说要后续看过赤的表现,合格了才会接收。 结束通讯后,弗朗西瓦对着两个小孩一眨眼:“搞定。” 江流璟和赤:“……” 中年大叔卖萌可耻好吧? 第67章 宿舍(为不渡舟酒宝贝加更) 夕阳的光是温柔的玫瑰色,如纱,如雾,洒落在并排前行的少年人的肩头。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两人又在水院中浅浅转了一圈,认识了大概的地图后,就决定前往宿舍。 江流璟蹦蹦跳跳的走在路上,只有赤在身边的时候,他从不收敛自己的孩子气。什么万众瞩目的天才,什么饱受期待的新人,通通都只是加诸在身上的虚名罢了。 赤则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有意拦在淼淼和时不时投来观察目光的路人之间,用身体挡住了那些窥探的视线。 火院新生维塔大闹水院,又被水院的一名不知名新生打成重伤的消息,经过这半天早已在各院间传开。 这还是向来猖狂的火院第一次没到新生赛就丢这样大的脸。 听说那个新生维塔虽然是推荐生,但回去也罕见的吃足了教训。本来被打成要休养一两天的伤,被自家老师又二次创伤加重成了要休养三四天,甚至不许他到医务室治疗。 火院以外的其他学院自然也是乐的看火院的笑话。但除此以外,他们所有人都更关心另一件事。 ——那个神秘的打败了维塔的新生,到底是谁? 最好打探消息的维塔不知怎的,对对方闭口不言,哪怕被自家老师揍了也不肯透露消息。 而水院上下也似乎打算严格保守这个秘密,一帮人问了一圈,除了那个新生性别男以外什么也没问出来。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只要是个男性的新生走在路上,就不免被其他人多看两眼的局面。 好在随着他们越靠近宿舍所在的地方,路边的行人也越少,或者说这里已经是绝大多数学生不能靠近的地方。 ——别墅区。 绿荫如碧,鸟鸣幽声。在人来人往的学生宿舍区中,硬生生开辟出来了一片空旷又静谧的宜居小天地。 这里只有推荐生和少量获得荣誉称号的学生能够居住。普通学生是四人一间房,他们也是四人。但是是四人一栋楼。 江流璟拿着院长给的钥匙,一路穿过静谧的竹林。赤的脚步声和他叠在一起,如同和谐共振的音乐。 两人从荫蔽间穿出,抬眼见到一栋洁白如玉的小楼。 “应该是这里吧?”江流璟瞅了瞅小楼门口竖立的一个木牌,上头刻着一个数字“17”。 赤嗯了一声:“拿钥匙试试看。” 他们走到门前,小楼的前方是一个花园,但里头现在还光秃秃的只有泥土,等待未来的主人进行种植。 江流璟先是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动静,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他回身和赤对望一眼,将手里的钥匙插入锁中,旋转。 咔嚓一声。 门开了。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人居住,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带着一点灰尘特有的气味。 “看来要搞卫生了。”小孩一走进去就捂住了鼻子,声音从指缝间透出来,闷闷的。 赤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将这房子打量了一圈。地处别墅区最好的一片房子,采光自然也不会差,一眼望过去十分通透。他勉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好几年。 小楼的第一层是用来吃饭和接待客人的大厅,巨大的圆形客厅两侧还遍布着好几个房间,他们走了一圈,发现图书室、厨房、鞋帽间、武器房等等各种类型房间应有尽有。 赤走进厨房看了一眼,发现厨具基本都是崭新齐全的,整整齐齐码好放在台子上。只要有原料,下一秒他就可以开火做饭。 江流璟已经等不及的先噔噔噔跑上了楼,跑了还不忘记远远招呼楼下的赤:“赤,快点先来看我们的卧室!” 赤手中拆东西包装的动作一顿,放下也转身上了楼。 他不算是推荐生,因此虽然被院长破格允许居住进别墅区,但是并不算在四人的名额里,不能拥有自己单独的住宿房间,只能和江流璟一起住。 对此两个少年都没有异议。 院长说房间很宽敞,可以给他们在房间里加张床。江流璟刚想点头同意,就听边上的赤淡淡说了一声:“不用。” 江流璟:“?” 赤深深看他一眼,目光复杂的仿佛包含千百种含义。 但江流璟显然对自己自杀式的睡姿毫无自知之明,思忖一瞬后恍然大悟,眨了眨眼对赤道:“赤,原来你这么粘人啊?真意想不到。” 他自觉自己抓住了赤的什么把柄。 赤:“……” 赤能说什么呢?赤什么也不能说。 反正他说的淼淼也不会信。 弗朗西瓦在边上听的却是笑了出来,他感慨道:“你们兄弟俩感情还真好啊。” 他这一辈子见多了互相欺骗、互相伤害的所谓手足。 不管是亲的兄弟姐妹,还是后来结交的朋友伙伴,到了真正不可回避的利益分割问题面前,撕破脸的样子都一样丑陋。 他看着面前两个一高一低、相处间却无比自然和谐的少年,衷心道:“希望你们之间能一直这样下去。” 不要成为那些丑陋的人之间的一个。 赤望着江流璟还在笑的脸,低声道:“我们会的。” 他们之间有着这世上最牢固不可分割的共生契约,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自订立契约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向彼此交付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他们是兄弟,手足,伙伴。 是家人,更是守卫彼此的刀和剑。 所以永远不会背叛。 第68章 舍友一号 二楼的位置是卧室,一共有四间。推进门看,每间的风格都不一样。华丽的有,清新的也有,但无一不是非常宽敞。 江流璟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就明白了为什么院长说住两个人没有问题。 这岂止没有问题,感觉再多住四五个人都住得下。 其他的舍友都还没有来,他们拥有挑选第一间的权利。江流璟招呼赤上来就是问他的意见。 赤对房间的风格完全不挑,他只在乎房间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人。他随意转了一圈,就对淼淼说:“你挑吧,我都可以。” 江流璟无奈的看他一眼。有时他都感觉赤不像欲望浓烈的幻兽,而像是那种山野里修行得快要超脱的苦行僧。 真不知道他到底都喜欢些什么。 赤不选,江流璟就只好跟着自己的想法来。 最华丽的那间房间装修得跟灰鲸飞船上的王室套房有点相似,各种耀眼的装饰品挂了满墙,他看一眼就觉得眼睛痛,赶忙把房门关上。 下一间又略显古朴,似乎在有意还原野外的生态环境,周围的墙面都是大块凸起的石头,地上还有许多蘑菇外形的桌凳,他也没有野外求生的兴趣,再次把门关上。 第三间是非常正常的房间风格,正常到出现在前两间房间后面都显得有些异常。黑与白构成了这个房间的主色调,线条和框架的元素在这个房间中无处不在,不知怎的让江流璟想起了艾伦斯特的西塔执行官。如果是那位执行官的话,或许会很喜欢这间房间? 直到走到最后一间的房门边,他的脚步才终于停住。 这是一个蓝色系的房间,厚重的窗帘落下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也叫人在黑暗间骤然望见头顶无数繁星点点。 并非真实存在的夜空,却好似从璀璨星河里摘取了一段,不断闪烁也不断流动着,美轮美奂,让江流璟回忆起了森林里每一个抬头便能望见星空的夜晚。 “赤。”他唤了一句,赤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这里吧。”赤说。 两人将一些常用的生活物品从空间道具中取出摆好,又简单收拾了下房间,忙碌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之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伴随急切的喊叫。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听声音似乎是个男生。 江流璟和赤对视一眼。 “我下去看看。”赤放下手里的东西说。 江流璟摇了摇头,也跟着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不出意外应当是他们未来的舍友。但他为什么进不来门? 两人下了楼梯走到门口,那敲门的声音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似乎更激动了,扒着门大喊道:“是舍友吗?救一下救一下!我钥匙走过来时掉了!” 江流璟已经到了门边,却没有立刻给他打开。 他对着门外的人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住在这里的人?” 此言一出,敲门声骤然停止。 门外的人被他这问题问的呆了一下。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兜。 但除了钥匙以外,学院的老师好像还真没给他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弱弱的道:“那什么,我报给你我的学院和名字可以吗?你要是不信可以之后去找我们院的老师对质,我真是住这里的。” 莫涯此刻心情都有一些崩溃,他平时也是个非酋,但今天的他可以说是倒霉到了极点。 都不提他早上就来学院报到,结果经历一系列推荐信被抢、身份被冒认、真假美猴王,直到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才报道完的事了。 就说现在吧,他好不容易从老师手中拿到了宿舍的钥匙,走在路边还能被一个同学失控的幻兽给撞了。 他人只是摔倒在地,钥匙却啪一下脱手而出,在他绝望的目光中掉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沉底。 莫涯的心在那一刻差点跟着死了。 好在他还记得钥匙上的那个数字,跌跌撞撞找到了17号别墅,寄希望于已经有别的舍友先到,否则他今晚只能在路边过夜。 敲门后听到屋里传来的脚步声时,莫涯都快喜极而泣了。 天无绝人之路,居然真的有人在!他居然还没被上天完全放弃! 然后就发现舍友并不相信自己。 夏日炎炎,舍友的质疑却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人与人之间的冷酷隔阂就好像一把无形的大刀,砍得莫涯遍体鳞伤。 “给点信任吧,”他拍了拍门,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可是未来一起要生活好几年的舍友呢。” 门后的声音安静了一下,似乎是那神秘的舍友正在思考。 随即传来的话语对莫涯来说犹如天籁。 “好吧。”那清泉似的声音说。 没等莫涯反应过来,面前的门就啪一下猛然打开。 “?!”大半个人还靠着门的莫涯连句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经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整张脸和门口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靠痛痛痛痛痛。” 他嘶着气捂着鼻子从地上撑起半个身体,眼冒泪花的同时心想这新舍友居然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和声音真不一样啊。 又听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他面前停下了一双鞋。 好小。这是莫涯看见那双鞋的第一想法。 这鞋明显比自己小了一圈,也代表了面前的人年龄比自己小上不少。 他顺着鞋向上望去,先见到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袍,随即看见一张正俯视下来、似乎在观察着他的漂亮小脸。 白玉似的面容,乌黑的发与眼,组合在一起就像教堂墙壁上悬挂的神明画卷。 又让人想起寒夜中的月亮,清冷又皎洁,明亮又神秘。 他看着他,眼神中似有打量,似有思索,好像在评判眼前人身份的真实性。 而莫涯的想法就很单纯了。 他一看到这小孩的脸就整个呆住了。 准确的来说,见到他那色泽纯正、没有一丝后天染的痕迹的黑发黑眼时,彻底呆住了。 良久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我靠,你长的好牛逼啊。” 第69章 穷也要有骨气(8.10礼物加更) 江流璟听见他的话语,思绪一断:“?” 他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地上的人。 莫涯此时已经从地上爬起,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是大陆上最常见的那种金发灰眼的长相,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随便进路边哪个店大概都能找出几十件同款。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包,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东西。 初见江流璟的震惊过去了,但他内心显然并不平静,对着他仍然忍不住道:“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啊?居然还有这么正宗的黑发黑眼?你是不是一出生就被拉去和哪个王室的公主订婚了?” 江流璟:“……” “没有,”他说,“为什么这么问?” 莫涯理所当然的道:“你可是那么稀有的黑发黑眼啊!谁不知道那些贵族最喜欢的就是黑发黑眼了。但现在大陆上这个配色的人太少了,所以很多人会选择染发,但染出来的就是没有真的那么好看,你这个一看就是真的。” 他满脸都是“给我见到宝贝了”的稀罕,绕着江流璟来来回回走了三圈。 站在一旁角落中的赤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把他拉开。莫涯这才发现门背后居然还有个人,吓了一跳:“兄弟你怎么不出声?” 瞧见赤手臂上坚实的肌肉,回忆起刚刚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拽开的巨大力道,他神情又略微恍惚犹疑:“你……也是魔法师?” 见鬼,现在的魔法师难道都开始走练体的路子了吗? 赤冷冷道:“不是。” 江流璟补充道:“他是魔武者学院的,但现在和我住一起。” “哦哦。”莫涯点点头,很能理解似的道,“你俩入校之前就是认识的朋友是吧?那想住一起也正常。” 他又庆幸道,“幸好你是推荐生,普通学生宿舍的床可睡不下两个人。” 江流璟提醒他道:“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身份。” 莫涯见到江流璟太激动,倒是差点把这个忘了。他摸了摸头道:“我叫莫涯,天涯海角的涯,我是土院的。” 接着又把今天自己遭遇的一系列意外事故跟两人讲了一遍,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几乎让人感同身受他这一天的倒霉。 江流璟完全想不到居然还有人的推荐信能被抢,不禁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莫涯讲完了自己的故事,见这两个先到的舍友总算放下了对自己的警惕,终于松了口气。他还不想第一天就被舍友当做来路不明的坏蛋。 他视线四处转了转,问道:“我们的房间在哪里?” 江流璟指了指二楼:“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我们已经挑走了。” 莫涯点点头,背着大包往上走,还有点高兴:“看来我来的还算早的,还能自己挑房间。” 他打开第一间房间的门,被里头的华贵震了震,倒吸了口气又把门关上了。 江流璟和赤跟着上来。江流璟看着他:“你不选这间吗?” 莫涯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牙酸似的道:“住不惯,住不惯,太富贵了,我等屁民承受不起。” 注意到江流璟惊讶的视线,他指了指身自己,眨眨眼道,“看不出来吗?我很穷的。” 他浑身上下的确一件贵的东西都没有,一身行头加起来还没江流璟那件衣服百分之一贵。 江流璟有些歉意道:“我以为你是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能住进这里的都是推荐生,院长也跟他们说过,能成为推荐生的基本都是贵族。贵族拥有的财富更多,能够持续不断为天才提供资源,平民在这方面和他们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 他见到莫涯打扮得这样朴素,还以为这就是他的个人穿衣风格。 莫涯毫不介意的哈哈一笑:“想不到吧?来之前我就跟别人说了,我估计是唯一一个不是贵族也能拿到推荐信的。” 他摇头晃脑地感慨,“要不是推荐信能够免学费,我也不会费劲巴力求那个老爷子帮我去写,实在是学费太贵了。” 帝国魔法学院对普通学生一年的基础收费是十金币,一个平民学生觉得贵、贵族学生当空气的价格。 “听说后续还有一大堆别的费用,学费只是最基础的入门费,一年下来零零散散要个一百多枚金币。”一想到这个莫涯就痛苦面具,“这学哪是普通人上的起的。” 江流璟咳了声没说话。 莫涯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赤道:“你们俩应该是贵族吧?” 赤他还不确定,但江流璟身上那套衣服一看就不是普通衣物,他都能感觉到站在他身边时魔法元素格外浓郁。能有这种特殊效果,也说明了这件衣服应当是一件炼金作品。 江流璟点了点头,没否认。 “真好啊,”莫涯羡慕的道,“你们一看就都是有钱人。” 江流璟本以为他这么说,接下来就是要找他们借点钱的意思了,却见莫涯猛地握紧拳头,掷地有声道,“等我未来成为优秀毕业生,我也会那么有钱的。” 他可是奔着成为帝国魔法学院优秀毕业生、让晨曦帝国国王亲自为他授予贵族爵位这个目标来的。 “虽然我穷,但我也是有骨气的人,穷只是一时的,等我上学后能够出去接任务了,就能自己赚学费了。”他对着两人嘿嘿笑着说。 第70章 来齐了(为倾风无渡宝贝加更) “接任务?” “是啊。”莫涯说道,“你们不知道吗?十六岁后我们就可以组队接取佣兵联盟的任务了。” 十六岁对于这个大陆的人而言是成年,成年人的选择学院也不会多做干涉。 江流璟闻言却是:“……” 十六岁? 他现在比九岁还差三个月,满打满算也还要七年多。 莫涯看了看他,好像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你年纪看起来好小噢。” 他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你到十岁了吗?还是说发育不良?” 江流璟顾左右而言他,转移了话题道:“你不去看看下一个房间吗?” 莫涯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对。” 他兴冲冲打开了下一间的房门,随后瞬间眼睛一亮:“这间!我喜欢!” 旋风一样立刻就冲进去了。 他几乎迷恋的一样样将房间里东西摸过去,从石头摸到蘑菇凳子,又从蘑菇凳子摸到后面挂起的吊床,不时发出惊讶的感叹声:“太厉害了,是哪个设计师想到设计这样的房间的?真想和他见一面啊。” 江流璟也没想到这间在他看来最奇怪的房子居然是被舍友最先选走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舍友沉迷于自己的房间,就准备和赤先离开了。 要走的时候,莫涯又猛地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对他们道:“对了对了,今天还得谢谢你们帮我开门。我本来还担心遇到脾气很差的舍友呢,毕竟推荐生各个性格都奇奇怪怪的,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 他一说性格奇怪,江流璟就想到了那个来水院闹事的火院新生。 叫什么来着?名字他有些记不得了。那家伙似乎也是个推荐生。 不禁心里咯噔一声,他该不会也是他们舍友中的一个吧? 赤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低声道:“应该不会。” 那家伙一看就是比他们还要早来,早就完成报到手续了。而且水火不相容,院长既然给了他们这里的钥匙,肯定会有意避开火院的学生。 接下来的四天,一直等到招新季的白天结束,也没有新的舍友过来。 江流璟都以为或许不会再有人来了。结果晚上时他们三人正围在桌前吃饭,多日没有响动的大门却再次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咔嚓,门打开后,两道高挑身影走了进来。 见到他们正在吃饭,其中一人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道:“好香,有我们的份吗?” 江流璟和莫涯沉默。 赤冷酷道:“没有。” 都不知道他们要来,谁会给他们做饭? 当然,就算提前知道,他也不会做就是了。 那人见他态度这么凶,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坚决?不是还有其他两个人的意见吗?” 赤声音更冷了:“饭我做的。” 那人:“……”闭嘴了。 原来是厨子,得罪不起。 他身后的人嘲笑似的哈了一声,被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要不是你非要在路上磨叽逛什么街,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到,还挨了老师的骂。” 他们两人抵达时招新季时间都结束了。要不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推荐生有优待,老师破格为他们延长了报到时间,直接就要等明年才能再来。 好不容易完成了报到,太晚了学校食堂还关门了,他们俩也没提前准备什么食物,到了现在肚子都快饿扁了。 楚舟一想到自己受的这些罪都是因为后头这个人就火冒三丈。 闻勋却是随意的耸耸肩:“我又没叫你跟着我走,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一起逛的。” 楚舟:“那是因为你妈委托我看着你!” 闻勋:“我也说了你不用听我妈的话!说到底那是我妈又不是你妈!” 楚舟现在也后悔死了:“就活该让你迟到上不了学明年再来。” 多余他费这个力气管还被白眼狼反咬一口。 闻勋也嫌他烦:“就你一天到晚事情最多。” 旁边三人看着他俩旁若无人地吵架:“……”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动筷子。 江流璟看了一眼他们身后敞开的门,门后透露着夜色,虽说别墅区周围人比较少,但也不等于完全没人。 他忍不住道:“二位,你们吵架前能先把门关上吗?” 他们吵得尽兴了,被人听见丢的可是他们整个17号别墅的脸。 两人这才骤然惊醒,想起还有三个人在一边看着他们。 楚舟、闻勋:“……”好丢人。 闻勋低头一声不吭去关门了,楚舟咳了一声,面向三人道:“不好意思,情绪上头了,没把控住。” 他恢复正常时的样子相当彬彬有礼,配上一身严谨正式的制服和秀气的面庞,一看就是老师会很喜欢的学生。 而且和柳岸那种假正经不一样,他一看就是真的正经。 闻勋关完门也走到他旁边,刻意远离了好几米距离,仿佛楚舟是什么他避之不及的晦气一样。 他满头金发胡乱得和江流璟第一次见到的小时候的赤有的一拼,偏偏本人似乎极度满意这个狂乱的发型,站好时还甩了甩头发。可惜在座几人显然都无法理解这个审美,没能给他想要的认同感。 楚舟看了他一眼,感觉火气在这一眼中又蹭蹭蹭上涨,急忙移开视线。 目光在前方三人中转了一圈后,落在年纪最小、却隐隐是三人中心的那个黑发孩童身上。 他脸上熟练挂起一个微笑,向着江流璟靠近一步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风院的楚舟,他是雷院的闻勋,之后几年我们应当就是舍友了,还请多多指教。” 第71章 你认识那个变态吗 听了他们的自我介绍,江流璟没动,莫涯却是先开口了。 “风,雷。” 莫涯看了看他们,又指了指自己,“土。” 转向江流璟:“水。” 最后对着赤,“火。” 他惊讶地一摊手,“我们这屋子里都没一个同院的人吗?” 差异化也太大了吧。 楚舟和闻勋在桌子对面坐下,闻言却是齐齐看向了江流璟。楚舟惊讶道:“你是水院的?” 江流璟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闻勋开口:“我们来的路上听人说了水院有个很厉害的新生,你见过他吗?” 嘴上这么说着,两人探究的目光却都落在江流璟身上。 身在这个宿舍就意味着他是推荐生,大概率有高人一等的能力,如果水院没有出第二个推荐生的话,那个传言里厉害的新生很可能就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漂亮男孩。 就是他打败了火院的那个推荐生? 楚舟和闻勋心中都不免生起一丝警惕,要知道虽然他们现在是舍友,但新生赛上他们同样也是对手。 江流璟还没开口,莫涯已经先一步摆摆手,大大咧咧对两人道:“不是啦不是啦,小璟跟我说过了,他不认识那个变态的。” “变态?” “是啊,”莫涯眨眨眼,心有戚戚然地说道,“听说那个人只用不到十分钟就把火院那家伙打成重伤,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最初听到消息时,他想的还是看火院的笑话,但很快想起来新生赛他也可能跟这家伙对上,顿时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楚舟和闻勋看向江流璟,想从他这里再得到一次确认。 黑色长发的孩童维持着唇畔礼貌笑意不变,完全没有撒谎迹象的道:“我的确不认识什么变态。” 他只认识江流璟。 至于变态是谁?他怎么知道? 他这么可爱,总不可能是他吧。 江流璟脸上表情太真挚,其他几人都没能看出破绽。 楚舟想了想道:“那或许是水院还有一名推荐生吧,来报到的时候我也听我们院老师说了,今年推荐生很多,甚至不是推荐生里的也有不少厉害的。” 说到这他还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我们这运气是好是差。” 碰上天才云集的一年,一方面资源的抢夺会更激烈,但另一方面,校方和外界也势必会对他们这一届新生投来更多关注。 闻勋却是完全不担忧似的哼了一声,道:“想这么多干什么,你自己不也是推荐生吗?能不能有点自信心?要我说就是那个火院的推荐生太弱了,才会几招就被人打败。” 当时的具体对战情况其他院并不清楚,但包括闻勋在内的很多人其实都觉得是火院那个一时轻敌,不然他怎么后续一直闭口不言、一副保守秘密的样子。怎么看都是自己丢了脸所以不想细说吧。 楚舟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你这样狂妄,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闻勋耸耸肩:“总比你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好。” 他傲然一笑道,“我来这就是要争第一的,今年的首席之位非我莫属。” 其他几人:“……”不约而同沉默。 这哥们知不知道在座各位都是他的对手,当着他们面这么说话是觉得他们死了吗? 莫涯朝着江流璟的方向靠了靠,用手挡着嘴小声对他道:“小璟,要不我们半夜把他嘎了吧。” 就当是提前减少竞争对手了。 闻勋:“?” 他忍不住道,“我听得见!” 楚舟看着他猛然站起来的身影又一把把人拽下去,“坐好,你的餐桌礼仪呢?” 闻勋不可思议道,“他们都没给我们饭吃,这我还要讲究餐桌礼仪?” 楚舟的脑袋是已经迂腐成木头了吗? 江流璟咳了一声,也不好真把舍友饿死。 赤起身去拿了两副碗筷,放到两人面前时神色依旧冷冷,瓷碗在桌上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 明明他一句话没说,但楚舟和闻勋却同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蔑视。 就像他俩是路边来讨饭的。 两人:“……” 楚舟忍不住看了赤一眼,差点以为自己又见到一个闻勋。 但对方的功力似乎比闻勋更高一筹,闻勋还需要语言挑衅,这个红发少年只需要简单一个动作就足以气死别人。 吃完饭后几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大概知道了彼此的姓名和情况。听说赤是魔武者学院的学生,闻勋还咋舌道:“你俩就这么分不开?学院都在学校两边了还要住一起?” 江流璟看他一眼说:“你和楚舟不也住在一个宿舍。” 他们已经了解了,楚舟和闻勋都是一个国家出来的,据说从小就认识。 闻勋撇撇嘴道:“那能一样吗?我和这家伙又不对付,要不是老师说其他宿舍人满了,我肯定不跟他住一起。” 江流璟“哦”了一声:“那是你们关系不好,我和赤关系很好。” 闻勋:“……” 他目光盯着江流璟,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似的,“小弟弟,你好像不是很单纯啊。” 他本来看形象还觉得这个小朋友是那种好孩子的,但一出口怎么好像都在阴阳怪气他。 江流璟微笑道:“有吗?我爷爷教导我说话一定要诚实,不要随意说谎。可能直白的语言就是会比较伤人。” 他接着道,“要是你希望我夸你和楚舟关系好的话,我现在也可以改口。” 他说话的声音诚恳极了。 闻勋的表情宛若吃了屎:“不用了。” 他扫了一圈桌子上这几人,终于发现了,这一屋子看起来和谐且正常、好像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其实没一个简单货色。 就连边上那个憨憨笑着的莫涯,时不时也会蹦出来一些歹毒的话语和想法。 他呼出一口气,道:“明天就要开课了,我先上去休息了,你们自便。” 说完站起身就要朝楼上走去。 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冰冷的“站住”。 闻勋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赤淡淡道:“饭也不是白让你们蹭的,去把碗筷洗了。” 第72章 兄弟还是父子(8.11礼物加更) 夜深人静时,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星河静静地在天花板上流淌,细碎的光芒温柔地在黑暗中流动,让人仿佛陷入一个清醒的梦境。 江流璟今夜不知为何有些失眠,但也没动弹,只安静地抱着被子盯着天花板出神。 身边赤的呼吸已然很平稳,缓缓地吐气吸气,星河淡淡的光洒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眉睫上,如同一座沉睡的完美雕塑。 就在江流璟以为他已经睡熟的时候,少年略微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还没睡着?” 江流璟抱着被子的手一动。 他微微侧过身,被子窸窣间将脸朝向赤所在的那一边。 赤发的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已面向了他,睁开的深邃红瞳即使在黑暗里也散发着浅浅的微光。 那光芒会叫每一个敌人觉得危险和战栗,唯独面对淼淼时所有的戾气都被收敛,只余下一种沉默的温柔。 他看着淼淼低声道,“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他知道在森林里淼淼睡不着时刑越是这么哄的。 江流璟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不用。” “我已经长大了。”他说。 他要步入学校,遇见更多的老师和同学。要承担责任,带领他的学院走向胜利。 好像瞬间就从无忧无虑的孩童变成了有很多任务的大人。 他忽然对着赤道:“赤,你说的那个方法真的可以用吗?” 没头没尾的,但赤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在院长办公室时,赤曾告诉淼淼,他有别的办法现身陪同他一起作战。 那办法其实就是淼淼很熟知的幻兽拟态。 靠这种方式,他可以将自己的原型伪装成其他火系幻兽,不被外人察觉。 但这种办法也有很明显的局限——他动用不了完全的力量,否则拟态就会被破坏。 江流璟并不在乎这个,他只要赤能陪着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但他还是有些忧虑:“影响到你上课或者比赛怎么办?”毕竟赤现在的人形也是有学生身份的。 赤却不甚在意地说:“没关系,我不去就行了。” 他又不是真的奔着做学生来的。什么个人成绩,什么班级荣誉,他一个都不在乎。 他伸手把明显因为要开学想东想西想太多、以至于睡不好觉的小孩拉进怀里,抱娃娃似的抱了个满怀,“好了,别说了,睡觉吧,再不睡你明天起不来床了。” 江流璟被当头热意一罩,瞬间老实得像被逮进了笼子的猫。小声“奥”了下,栖息进少年温暖的臂弯里不动了。 说来也是奇怪,被赤的气息包裹着后,先前怎么都感觉不到的困意顿时汹涌而来,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梦都没做,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早晨,他神清气爽的在楼下吃着赤做好的早餐时,就见莫涯面色苍白,眼下青黑,跟个断气了三天的鬼魂一样幽幽飘了下来。 “早上好啊,小璟。” “早上好,莫涯。” 江流璟看到他的脸色,问候的话在口中卡了卡,有些小心的试探道,“你昨晚没睡好吗?” 莫涯点了点头,“呜”了一声扑到江流璟身上。 “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上学呢,我紧张的一宿没睡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终于睡着了,还梦到自己第一节课就出了大糗。” 他一想到梦里那些对着他嘻嘻哈哈的嘲笑声就头皮发麻,梦里他羞愧得都快要自杀了,还好一睁眼发现只是个梦。 江流璟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莫涯却对自己的霉运不抱信任,他总觉得自己昨晚做的是个预知梦也说不定。 赤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面包出来,莫涯闻到新鲜出炉的香味,顿时眼睛一亮,也顾不得难不难过了,腆着脸嘿嘿笑着凑到赤的边上:“哥,分我一个呗。” 对于赤会下厨这件事,第一天晚上知道的时候江流璟和莫涯都很震惊。 莫涯是想不到三人中最凶巴巴的这个哥们居然是他们之间唯一会做饭的,江流璟则是完全不知道赤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他后来偷偷去问赤,赤回答是在那三个月里。 淼淼在努力锻炼体力的时候,他闲着没事干,干脆去找了邢越学了做饭。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淼淼察觉他和两个爷爷之间关系突然变好的原因。 而现在的事实也证明,他去学做饭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学校虽然有食堂,但距离宿舍区并不近,显然这一窝都不是什么能早起去食堂吃饭的人。淼淼自不必多说,他的舍友也不遑多让。 比如莫涯,发现讨好江流璟就能获得赤做的食物之后,对两人的态度就变得格外殷勤,见到赤更是极度膜拜如同见到义父。 赤看着眼前莫涯笑得憨傻的脸,倒也没说什么,随手拿了个面包丢给他,带着剩余的走到江流璟身边坐下。 他挑了个形状最好看的放到江流璟手边,低声道:“再吃一个?” 江流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已经有点饱了,对着赤道:“半个吧,我们分一下。” 赤点点头,把面包从中对半撕开,一半递到淼淼手里。 正走下楼梯看到这一幕的闻勋牙酸似的吸了口气:“你们这是兄弟还是父亲和儿子啊?” 他自打能自己动手吃饭后就没被这么喂过了,看得简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眼前的江流璟虽然年纪小,但他也是八岁不是八个月吧?怎么这大兄弟跟照顾婴儿似的这么无微不至? 赤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闻勋已经先被一袋凭空飞来的食物迎头痛击。 滚烫的食物殴打了魔法师脆弱的面部。他捂着鼻子“我靠”了一声,人都没见到先破口大骂:“楚舟你个王八蛋!” 楚舟也正抱着剩余的袋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在场五人中他是唯一一个老实早起去食堂买饭的,并且早早预判到了闻勋的性格一定会惹怒其他人以至于最后混不到饭吃,所以还给闻勋带了饭。 但带饭是出于那点微薄的竹马情谊,并不代表他会对闻勋有什么好脸色,闻言也冷冷道:“你该管管你的嘴。” 一会儿没见又看到闻勋在这里惹事。 他对着其他三人歉意一笑,带着自己的食物优雅的在桌边坐下。唯一被排除在外的闻勋骂骂咧咧半天,最后也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吃完早餐后五人便要各奔东西了。他们五个都隶属不同的地方,真正做到了连个同行的伴都没有。 楚舟和闻勋先行离开,莫涯拽着江流璟的手呜呜呜呜很是舍不得,被义父揍了一拳才松开,挥着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晚上见。 江流璟和他告完别,抬头看向面前一直等待着他的赤。 赤也静静看着他。 自从来到晨曦帝国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要分开。哪怕时间不是很长,但也是分开。 “我午饭来找你。”黑发孩童眨了眨眼,轻声说道。 赤应了一声,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 朝着水院的方向。 “去吧,淼淼。”他说。 去属于你的新世界展翅高飞。 第73章 和我握个手吧 水院,当初还空无一人的教室此刻已经人声鼎沸。 四十多个人挤满了大半个教室,一个个热火聊天地交谈着,硬生生吵出了仿佛有一百多号人的效果。 对于向来以温柔、平和性格闻名的水系魔法师来说,今天的他们表现得简直兴奋过度。 江流璟因为别墅区距离的远,走到教室时已经快要上课。听到里头传来的巨大动静,他还心头微动,想着这次好像来了很多同学。 他推开门,尚未来得及继续进入,就听满室交谈的声音骤然安静。 一双双眼睛无论先前在干什么,此刻都转向门口,落到了他的身上。 江流璟:“……?” 小孩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突然沉默,就听得忽然一声欢呼,随即这帮还很陌生的同学们一个个都跟饿狼似的扑了过来。 眼里都好像冒着饥饿的绿光。 防御的本能迫使江流璟后退一步,行动快过脑子地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下一秒门上传来一道道沉重的碰撞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哎呦”痛呼还有“你踩到我脚了”的争相怒骂。 江流璟:“…………” 小孩注视着紧闭的大门,沉默着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该进入。 在他犹豫期间,教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乎意料的,门后没有露出他想象中混乱不堪人叠人的场面。 刚刚还很激动的同学们在这短短一分钟内调整好了表情和姿势,此刻一个个都神色庄重地站在门口两边,让江流璟想起了艾伦斯特王宫前的那两列卫兵。 他们目光依旧望着他,随着人群中一道女声开口倒数:“三,二,一。” 所有人猛地面朝他齐齐一鞠躬,大声道:“欢迎你,江流璟同学!!!” 节奏之整齐,声音之洪亮,连外头树上的鸟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 江流璟沐浴在那山呼海啸似的欢迎声中,难得起了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尴尬极了,玉白的小脸犹如火烧,眼见隔壁教室的门也悄悄开了,不少学姐学长正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更是恨不得立刻翻出面具戴到脸上。 他侧过身不让学姐学长们看到自己的脸,小声对着这帮大概是他同学们的人道:“够了,够了,快进去。” 再不进去他就要社死在这里了。 好在同学们对他的话还很是听从,一个个站直身体,嘿嘿笑着坐回了位子上。 江流璟松了口气,心中微缓。看了一圈众人的分布,发现前几排都已经坐满了。他问道:“是每个人指定座位吗?” 他看这些同学们坐得都毫不犹豫的。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却齐齐摇头道:“不是,是自己选的。” 与此同时坐在教室第一排中央位子上的人猛然站起,对他道:“江流璟同学!我已经帮你占好座位了!你快过来吧!” 旁边人也都投来热切又期待的目光。 显然,他们早就知道。 那站起身的男生更是满脸自豪,他可是特意早起了一小时才第一个到达教室,成功抢到了这个距离老师最近的位置。在他看来,这个位置就是最好的位置,该给班里最厉害的人。 江流璟实在承受不住这过分高调的待遇,抬起一只手挡住脸走过去,低低道了句“谢谢你”,在男生让出来的空位上坐下。 那男生站起来后还没走,在旁边用热情的大狗狗似的目光盯着他道:“我可以和你握个手吗?” 江流璟转过头,一时没理解:“啊?” “握个手。”那男生又重复了一遍,眼睛亮闪闪的,很是期待地道,“听说这个行为能够传递好运,我也想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人!” 江流璟:“……” 他发现自己今天自打走进这个教室后就一直说不出来话。 他无言地和男生握了握手,对方捧着爪子仰天狂喜“不洗了不洗了”,随后精神失常一般大笑着往后排空座走。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旁便是风声四起,光芒一暗,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江流璟抬头一看,十余双手都对着他。 他们脸上都带着极其相似的表情,一句话没说,但江流璟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意思。 ——都是来要握手的。 江流璟彻底麻了。 等他挨个握完手,大半个教室也洋溢在一种梦幻般的喜悦气氛中时,关闭的教室大门再次打开,一名女老师拿着本点名册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呈现一种渐变似的灰蓝色,让人想起秋日寒凉的湖水。通身皮肤白皙得好似泼出的牛奶,身上穿着条露肩的漂亮水蓝小裙子。 这是个江流璟见过一次的老师,当时跟在水院院长身后一道过来。 江流璟依稀记得这位老师有着和甜美外表全然不同的暴躁脾气,即便对着院长也不假辞色,顿时心中咯噔一声。 女老师走进来,扫了眼即使她进来后也依旧吵吵闹闹的教室,一言不发,手中点名册往台上重重一放。 蓝色魔力瞬间顺着地面和墙壁触手一般伸长,把还在说话的几个人猛然拎着腰提了起来。 吵闹的教室顿时像被阉了的鸡一样戛然而止。 所有人看向前方。 “再说话啊,怎么不说了?”女老师开口,嗓音冷冷,像是极地要冻死人的冰雪。 “我也没封住你们的嘴,尽管继续说,我都听着。” 同学们鸦雀无声。 他们感觉到了老师的怒火,这会儿都不敢去看女老师脸上的表情。 只有被提起来的几个倒霉蛋欲哭无泪。虽然都是水系,但女老师显然要比他们强大太多了,把他们吊起来的力量让他们完全无法反抗,现在的形象可以说既尴尬又难受。 女老师见教室里完全安静下来,这才冷冷哼了一声,挥手把人放下。 在几个倒霉蛋落地的惊呼声中,她开口道:“你们这一年级目前归我负责,都给我记好了,我的名字叫路易莎,见到我要喊路易莎老师,哪个不喊的,今年学分扣一。” “记住了吗?”她目光环顾四周。 “……”教室里一片死寂。 “都哑巴了?”路易莎一皱眉。 “记住了。”底下众人有气无力地喊道。 “没吃饱饭?要我现在去食堂给你们叫一份餐?” 底下声音骤然变大,“记住了!路易莎老师!” 第74章 莓莓(8.12礼物加更) “这还差不多。”路易莎老师哼了一声,目光看过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 真小啊,最大的孩子也只有十五岁,最小的孩子更是稚龄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而且,从实战来看,大概还是这些人里最强的。 她目光在江流璟面上逗留几瞬,忽然开口道,“现在,所有人依次进行自我介绍。” 她伸手随意点了点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女生,“就从你开始吧。姓名,会什么法术,都介绍下。” 学生中传来细微的骚动,一只手举了起来。 路易莎注意到,眉心一蹙:“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意见吗?” “老师,会什么法术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不想说可以吗?”手的主人道。 路易莎冷冷的:“不介绍?当然可以。一周后新生赛团战,别人待后排,你就去做最前面的沙包,反正你会什么也没人知道。” “……” “没话说了?没话说那继续。”路易莎再次看向第一个女生,那女孩子在她注视里也慌乱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她性格似乎有些害羞,怯怯对众人道:“那个,我叫莓莓,擅长的法术是水盾术。” 有人忍不住道:“水盾术只是二阶法术吧?这里的可都是三阶了。” 他觉得莓莓是和先前说话那个人一样想保留秘密。然而莓莓却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说,“不,不一样的。我的水盾术,和你们的不一样的。” 她看到周围投来的目光还是不信,也有些着急,抬头看向老师道:“我可以现场演示一下吗?” 路易莎眉梢一扬:“你不介意展示当然可以。” 莓莓就召唤出了自己的法杖。 和她本人的个头一样,那法杖也是小小的一柄,只有两个手掌长度,细细长长一根,若不是颜色是灰白色,看着简直和随处可见的树枝没有差别。 她念动咒语,日常说话磕磕绊绊的人念咒语时却语速极快,法术形成的一刻,她眼神也变得坚定:“水盾术!” 空中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水球。 水球中间是空心的,外壁短短几息间扩散开来,罩住了大半个教室,引起一片惊叹声。 “范围还不错。”路易莎看着那水球说。普通的三阶水盾术只能罩住四个人,莓莓放出来的却能罩住二三十人,足以证明她确实是精修了这个法术。 但直到这里,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水盾术罢了。比起其他正宗的三阶法术,这水盾依旧不足。 她刚想开口让这女孩坐下,却听莓莓又道:“老师,你可以攻击看看吗?” 路易莎:“?” 她看向莓莓,“你确定?” 女孩坚定的点了点头。 路易莎便抬手砸了个水球过去。 为了照顾这个女孩的面子,她使用的只是最低级的一阶法术,但叠加了自身的魔力后依旧威力强大。 眼看水球带着巨大的力道就要击碎水盾,那水盾表面却忽然泛起一道道波纹,随着波纹的震荡,水球的力量也不断被削弱,最终消弭于无形。 这下子就连路易莎也惊讶了,其他同学更是哗然。 ——这普通的水盾,居然有这么强的防御效果? “这是你自己发明的招式?”她忍不住问。 莓莓摇了摇头,“是我爸爸教我的。” “他说虽然水系一直被别人看不起,但其实水系并不弱,只是有很多特性都没有被人开发出来。” 就像她所用的水盾术,就是在普通的水盾之上最大程度发挥了水的吸收特性,实现震荡中削弱攻击力道的效果,甚至能够防住比自身阶位更高的一击。 路易莎眼中爆发出亮光:“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莓莓说:“唐酒。” 果然。路易莎想。 她唇畔露出一个微笑,再看向莓莓的目光变得柔和,“你的父亲是位很有名的水系理论学大师,虽然观念和现在主流的战斗派别不太一样,但他依旧是个很优秀的人。” 莓莓显然也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听到路易莎夸奖他,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许多。 她坐回位置上,听着后面的学生继续自我介绍,目光却忍不住投向教室第一排中央的位置。 她是后两天才到校的,并没有直接看到江流璟和维塔的战斗,只是早上从班级中其他人的交谈里得知,班上有一个年纪很小的推荐生,把来者不善的火院新生给打败了。 身为一直被父亲灌输着各种魔法理念、承载着复兴水系荣光期望的天之骄女,她对这个黑发孩童的观感非常复杂。 一方面高兴看到同院中出现了强力的天才,让她的理想似乎更有可能实现。另一方面却也隐隐产生了竞争的念头,想知道他们之间谁是更强的那个。 而随着一个个人站起又坐下,终于,全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那一个人之上。 莓莓同样忍不住屏息,看着那道黑发单薄的身影。 空气中的呼吸都仿佛变得沉重,直到那孩童的背影缓缓起身,干净的嗓音渐渐响起:“我叫江流璟……” 他话还没说完,不知是谁率先欢呼了一声,随后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开始猛然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急促得像狂风骤雨。 江流璟:“……” 够了,他说真的够了。 路易莎冰冷的俏脸似乎也被现场热烈的气氛感染,露出一个颇为调侃的微笑:“看来我们班里今年有个人气很高的新生呢。” 他这一起身,直接把全场排面都拉满了。 底下同学们也嘿嘿笑着,连路易莎的安静警告都顾不得了,甚至有个男生当场就在后排狂吼一句:“江神我爱你!” 声音大得愣是让全场人分出神向他看去一眼。 江流璟回过头,还没说话,路易莎先威胁性的开口道:“这位同学,我们学校禁止未成年恋爱哈。” 其他人在边上起哄:“老师,这怎么能叫恋爱呢?他只是单恋江流璟同学而已啊。” 那男生也完全无惧似的道:“就是,我只是单恋也不可以吗?” 他们这些人大多十四十五岁了,距离十六岁的成年也就差那么一两年,谈起这种恋爱话题可以说完全无惧,甚至还很得意似的。 路易莎却是白了他一眼:“你单恋别人也不看看人家几岁?你多大,他多大?想老牛吃嫩草是吧?” 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哈哈笑声。 那男生悻悻挠了挠头,看着江流璟的个头倒也说不出什么他们年龄相差不大的话,他们这些人大多已经处在发育期,个头窜的很快,而江流璟还是完全的小孩子模样。 路易莎挥挥手赶他:“行了行了,快坐回去,别打扰我们的优秀学生发言。” 第75章 班级代表 随着老师的发话,全场躁动的气氛终于平息下去,但一双双眼睛中的热情却丝毫不减,依旧牢牢地注视着黑发孩童的身影。 江流璟终于能将剩余的话说完:“我叫江流璟,擅长的法术……基本三阶的法术我都会。” 孩童的声音平稳又冷静,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周围的同学们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但和面对莓莓时不一样,他虽然也在说着离谱的话,却没有哪个学生出言质疑。反倒是看过来的目光更加崇拜了。 路易莎询问他:“你之前也有自己的老师?” 江流璟点了点头。 想到那个时常气哼哼的绿头发青年,他目光中的神色柔和了一瞬,很快又收敛为平常。 三阶大部分都是通用性法术,少部分是像火印那样的特殊独创性法术,但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魔法机制,他都能很快学会。 路易莎看着他,目光倒是格外复杂。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院长非要指名她过来教这一届学生了。 这个孩子实在太天才,天才到如果是一些心性不那么稳定的老师看到他,或许会想反过来毁了他也不一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栽培天才成长的。 “坐回去吧。”她再开口的声音都多了几分艰涩,显然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冲击。 剩下的学生陆陆续续站起介绍,江流璟本来拿手撑着脸乖乖在听,却忽然听见脑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哼笑声。 江流璟一听就睁大了眼,那声音分明是:“赤?” “是我。”赤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也让江流璟的心情猛然高昂。 “契约的心声隔开这么远也可以交流吗?” 赤答道:“一般的契约当然不可以,但我们是共生契约。” 共生契约会对契约双方开放彼此所有的一切,江流璟对他又毫不设防,以至于赤不仅能传音和他交流,甚至还能听到他周围的声音。 他语气淡淡地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你告白,淼淼。” 江流璟也不知怎的,一听他这话就分外心虚,颇有种干坏事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他定了定心神辩解道:“我一句话都没说!” 他可老实了! 无论早恋还是别的坏事他都一个没干! 赤也低低闷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自从他们分开起他就一直用契约关注着淼淼,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但看小孩一脸紧张地解释自己没做错事的样子很有趣,赤偶尔也想逗逗他。 江流璟要他教自己怎么用契约感受到他这边,赤答道:“把你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契约烙印上,就能感受到我这里。” 江流璟惊讶道:“所有注意力?那不是会丧失对外界的感知吗?” “那是第一次,”赤看了一眼面前混乱的现场,“等你熟练,就能分心做别的事情了。” 江流璟顺着他的话闭上眼睛,心神完全沉入脑海。 内视状态下,他能看见无数缠绕牵连的金色魔力脉络在体内散发着明亮的金光,各色魔力如同一辆辆列车有条不紊地行驶在各自的轨道上,沿着魔力脉络一圈一圈地运行。每一次周转过后,魔力的强度都会增加一分。 而他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些魔力脉络上,小小的精神分身抬起头,注视着那个金海上方咒语似的悬浮着的赤红烙印。随着他不断靠近,伸手贴上烙印,耳畔同学们的声音也弱下去,取而代之响起另外一种嘈杂的声响。 起初还是模糊的咕噜声,渐渐的他开始能听清那些声响中的话语。吵吵闹闹的,似乎是魔武者学院的学生们,正在急切地叫嚷着什么时候开始打。时不时夹杂着几声闷闷的肉体撞击声,已经有人着急动上手了。 江流璟睁开眼睛,那些声音一下子也跟着消失。 “好神奇。”他惊叹道。 赤说:“如果你不想让我听到你这边的声音,就在精神烙印中加个限制。” 江流璟摇摇头,想到赤看不见,又补充道:“不用,你随时都可以听。” 他没有什么秘密可瞒着赤的。 知道了哪怕赤不在身边也能和赤交流后,江流璟心情变得更高兴了,小脸上也不自觉挂起一抹微笑。 路易莎一直在分神留意他,早就注意到这个特别的推荐生一直在发呆,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发呆着发呆着突然笑起来。 这是想到什么了? 她心中疑惑,却又不好直接问他,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 等到最后一个学生也介绍完毕,她环顾四周,对着班级里的学生道:“所有人都介绍完了,大家也对同学有了初步了解了吧?那么,现在我们开始选举班级代表。” “老师,什么是班级代表?”有人问道。 “班级代表就是你们这个新生班级的领头人,”路易莎说,“新生赛上需要抽取对战的对手,届时就是由各班的代表上去抽签,如果你们选不出自己信任的人,回头怪来怪去会很麻烦。” 比如第一轮抽到上届第一然后被一轮送走什么的,历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还用选吗?”台下的声音却是骤然变大,一只手率先举起,“我推荐江流璟同学!” 第二只手立马跟上:“我也是!” 随后第三只手、第四只手……很快,基本整个班的手都举了起来。 没给自己举手的江流璟:“……” 就很格格不入。 路易莎也是第一次看到水院有一届新生人心这么齐,不禁带着笑意看向距离她最近的黑发男孩:“你呢?你怎么想?你的同学都希望你当代表。” 江流璟抬头说:“我能回答不吗?” “不行!”同学们整齐划一道。 江流璟:“……” 所以说还问他意见干什么呢。 第76章 指挥(8.13礼物加更) 班级代表的人选就在异常和谐的气氛中定下了,被无视了意愿的代表本人也只能无奈接受。 赤在他脑海中轻笑,江流璟还有些恼羞成怒:“连你也笑我!” 这要不是赤不在他面前,小孩定是要扑上去打他的。 赤声线平稳,丝毫没有急躁之意:“没有,只是觉得淼淼很厉害。” 确实很厉害。 不仅是赤,台上的路易莎老师同样很满意。 她环视一圈点头道:“很好,你们是有史以来我见过的向心力最齐的一届,这或许也能成为你们团体赛中最大的优势。” “其他院做不到吗老师?” “其他院?”路易莎一下子笑了,“别说其他院了,就是水院这几年也没有安安稳稳选出过代表的,就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没打一架你们谁能服谁?” 全班沉默了。 沉默中又略微汗颜,不得不承认老师说得很对。 哪怕是被其他院看不起的水院,走出去一个个也是常人眼里的天赋者,别的特质先不说,人人心中多少有点傲气在的。 而这种大家都尚且陌生的时候,老师却突然说要选出一个人代表他们所有人? 哪怕是推荐生来了,也得先把他们打到心服口服吧。 “往年的时间其实也够其他院慢慢选出一个代表,但是今年的情况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新生赛提前到开学一周后举行。短短一周时间,其他院估计都要用在选代表和个人赛的出战人选上,团队合作方面基本可以无视。所以我说,这是我们水院最大的机会。” 一个是各自为战的虎,一个是抱团前行的狼。 她看着台下的学生们,开口语气冰冷又热血,“你们不想打败他们吗?打败那群看不起你们、觉得你们都是些没用废物的家伙们。” 下方的呼吸声骤然粗重。 特别是在当天见证了火院学生挑衅的二十多名学生,一个个眼神都骤然锋利如刀。 怎么会不想? 江流璟保下了他们那一天的面子,但不代表被人打进家门的耻辱会就此消失。 只有亲手打败火院,这个心结才能彻底解除。 路易莎感觉到了空气中骤然高昂的战意,满意地笑了起来。 有些仇恨会让人一蹶不振,有些仇恨却会化作人前进的动力。 在这个世界上,弱小并不代表无法翻身,这也是他们要给这些学生们上的第一课。 “那么之后的一周,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藏着掖着,都发挥出你们的本事。”路易莎说。 她又看向江流璟,“团战的核心在于指挥,这个位置,由你来做。” 江流璟问:“为什么是我?” 路易莎道:“指挥必须要有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能力,这样他们才会听从指挥的命令,这个班里目前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 在江流璟出现以前,另一名水院新生艾森其实也有做指挥的潜力,但既然有江流璟的存在,那么其他人不可能不追随更强的。 “这也是出于另一方面的考量,个人赛之前,我们不希望你暴露太多自身的实力。这次的个人赛名次占分很高,谁拿到第一,对整个学院的排名影响都很大。” 她看着江流璟,“指挥这个位置虽然会限制你在团体赛中的发挥,但相对的也能让其他人更捉摸不透你。你能明白吗?” 江流璟点了点头。 “除此以外,其余九名个人赛的参赛选手也由你挑选。” 这个江流璟就比较犹豫了:“这样好吗?大家不会有意见吗?” 个人赛选手要是拿到名次是有单独奖励的,因此参赛名额的争抢一直十分激烈。 但同学们的反馈却热烈极了:“没关系的,你挑吧!” “选不上一定是我的问题,绝不是江神的问题。” “谁有意见先来和我单挑!” 路易莎对着江流璟一扬眉:“还有问题吗?” 感觉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江流璟:“……没了。” 之后的一个上午,他们一个班的学生都被带去练习魔法,主要还是展示各自的能力。 江流璟仔细观察了班上的每一个学生,心中也渐渐有了考量。 抛开属性不谈,在场的众人被称为天才也都不是没有缘由的。江流璟将他们分为了偏攻击性的,偏防御性的和比较全能的三类人。 练习到中途时,那位叫莓莓的女生来找过他一次,江流璟还以为她是有什么特别的事,结果对方却是和他下了个战书。 “我相信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个人赛的出场名单,里面应该也有我吧。”她声音还是怯怯的,但说出的话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希望能用个人赛的名次和你一决胜负,证明我们谁才是今年水院的第一名。” 江流璟听完她的话却不生气。 主要是这个女孩虽然在向他下战书,但浑身上下一点敌意都没有,反倒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似的。 他点了点头:“可以。” 又提醒她道,“但你的属性偏防御,在个人赛并不占优。” 莓莓眨眨眼:“没关系。” 她对着江流璟笑了笑,“团体赛我还是会服从你的指令的,指挥大人。” 江流璟:“。” 倒也不必非用这个称呼调侃他。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中午,路易莎没到点就喊了下课,放他们提前去吃饭。 江流璟和赤约好了中午要去找他,便婉拒了其他同班同学的吃饭邀请,独自一人向着魔武者学院的方向走去。 但他忘记了一个问题,他只在水院里转过,对魔武者学院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赤那边大概一小时前就不再传来声音,江流璟猜想他应该是在忙,也没有传声过去打扰他,只自己摸索着去魔武者学院的路。 结果这一摸索就把自己给绕迷糊了。 三十分钟后,他站在一大片和魔法师学院风格迥异的建筑物中,脸上的表情难得充满了茫然。 他的确到达了魔武者学院,但为什么魔武者学院内部是这种迷宫一样的设计? 他走了半天,一抬头发现自己又看到了熟悉的那棵树。 江流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可能、也许,是个路痴。 他正对着那棵树不知所措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被光照亮的地面上出现几道黑色的影子,从外侧沉沉压过来,将周围的光线吞噬。 江流璟回过头,看见七八个明显已经超过十五岁的男生正朝着他走来。 这些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鼓鼓囊囊的肌肉隆起在手臂上,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此刻靠近他明显不怀好意,为首之人口中吐出的话语更印证了这一点。 “小孩子?今年刚进来的新生?似乎还是个脆皮的魔法师啊?怎么,跑来我们魔武者学院是想挨揍吗?” 江流璟看着他们没说话。 那些人还以为他是怕了,大笑着靠得更近。一个男生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对周围的人道:“这小孩看起来好像很有钱啊?” 这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 “有钱?有钱那正好。”为首之人却是道,“正好最近没金币花了,小朋友,你资助我们点呗。” “这样的话,”他眯起眼一笑,“我们说不定能放过你。” 江流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并没有露出愤怒或者慌张的神色,只是淡淡开口道,“之前也有试图抢我钱的人。” 他歪着头,乖巧又漂亮的面容上忽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你知道他们最后变成什么样了吗?” 第77章 没吓到吧小妹妹 不知怎的,那看起来乖巧的孩童一笑,竟让体型看出来不知比他大出多少的几个少年齐齐一惊,后退一步,浑身泛上一阵毛骨悚然似的恶寒。 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孱弱的新生,而是什么勾魂夺魄的鬼神一般。 有人心中有些怯了,低声道:“喂,要不就算了吧,他这看起来也有点背景的,回头被找麻烦怎么办?” 仔细想想,这么一个年幼的魔法师独自出现在魔武者学院也很奇怪不是吗? 但若要说他是过来找人的,似乎就又合理了。 为首之人闻言却是大怒:“一个小孩子罢了,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他在学院这么多年,要是因为这小孩一句恐吓就退缩,之后还要不要混了? 特别对方还是个魔法师。就如同魔法师觉得魔武者都是一帮没脑子的莽夫一样,魔武者看见魔法师也觉得他们都是一帮近身就歇菜的弱鸡。反正就是看彼此很不顺眼。 现在遇到个落单的,更没理由放过。 他伸出手抓向江流璟的肩膀,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一个威胁性的笑容,“是你自己不肯给,也别怪我们欺负你。” 江流璟手指微动,眼神微冷,正准备给这家伙一记血的教训。却听旁边忽然传来一道重重的哼声。 下一秒,一把金色长枪倏然破空飞来,猛地撞在那个正伸手拽人的家伙身上,巨大的力道竟生生把那满是肌肉的躯体带得飞起! 四起的惊呼声中,刚才还在江流璟面前的人一眨眼间已经摔到十米开外,身躯“砰”的一声砸在地面。 金色长枪穿透了他的衣领,离致命的咽喉只差一寸,钉在地面仍留有余韵似的嗡鸣震颤着。显然并非意外,充满了警告意味。 江流璟抬起头,顺着长枪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四五个年轻男女正向这里走来。 堵住他的几个男生已是比较强壮,而这一帮人的身材甚至比他们还要更结实。特别是中心那个金发青年,高大得几乎和赤有的一拼。 他手里还维持着投掷长枪的动作没有收回,扫过来的眼神充满不齿之意。 “几岁的人了还聚在这里欺负新生?要不要脸。” 那人摔出去后,原先被遮挡住身影的江流璟也暴露在他视野中。他看了一眼后顿时更怒,“还欺负一个女孩子!” 更不可饶恕! 江流璟:“……” 江流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虽然他确实没有赤那样长相阳刚,但此前也从未被认错过性别。 这哥们是瞎了吗? 倒地之人被同伴们扶了起来,没人敢乱碰那柄金枪,于是只能牺牲了那件已经破损的外套,刺啦一声中彻底裂成两半。 被扶起来的人是脸朝地被砸下去的,现在起来后也满鼻子满脸都是喷出的血。他狼狈地捂住脸怒声道:“安德威,这关你什么事?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安德威冷哼一声,语调不屑:“谁让你们几个挡在我要走的路上,有没有她我都揍你们。” 他就是看这帮人不顺眼。 转头再对向江流璟时声线则骤然温柔,递出一只手道,“没吓到吧小妹妹?要不要我再帮你打他们一顿出出气?” 江流璟一默。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没接,静静道:“我是男的。” 这回轮到安德威:“?” 他幻听了? 他反复打量了几遍眼前的人。乌黑的长发,秀美的小脸,雪白的皮肤,漂亮得像个橱窗里展览的人偶,体型更是纤细得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抱起,和他那几个山猪一样的弟弟毫无相似之处。 他摇摇头,微笑笃定道:“不,你在骗我。” 这怎么看都是个漂亮小姑娘啊? 江流璟:“……” 江流璟道:“我真是男的。” 或许是他脸上无语表情实在太明显,跟着安德威一起来的男男女女们也有人忍不住了,咳了一声拉了拉安德威的袖子,低声道:“老大,他确实是男生。” 讲道理,江流璟虽然长得很好看,但并不是那种辨不出雌雄的类型,至少其他人一眼看过去都能认出这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只有他们老大,家族上上下下四代人产出全是男丁,完全没见过女孩子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才会看到一个漂亮的就把人家当妹子。 安德威:“……”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唰一下把递出的手收了回去,看着自己手的表情略微崩溃。 其他人歉意地对江流璟道:“不好意思,他不是针对你,我们老大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只和女孩子握手,名言就是‘男的不要碰我’。” 江流璟面色平静:“没关系。” 比起被认错性别,他倒宁可安德威对他避之不及。 然而崩溃过后,恢复了一点理智但不多的安德威又忍不住看向江流璟,一会儿后他纠结地道:“那个,我就把你当个妹子成不?” 这弟弟长得也太偏离他心目中的雄性形象了。 江流璟冷酷道:“不行。” 安德威受伤地“呜”了一声,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其他同伴急忙拽到后面,他们又是歉意地对江流璟一笑:“你别理他。” 一旁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其余男生们:“……” 不是他们在闹事吗?为什么这帮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聊起来了? 为首之人怒极,一把拔起还嵌在地里的金色长枪就朝背对着他的安德威扔了过去,试图复刻刚才让他丢脸的那个场面。 然而刚刚还在低落的安德威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反手一挥,将疾冲过来的长枪一斜一抓握在手里,巨大的冲击力竟是被他轻描淡写间尽数化解。 不过那男生还是达成了吸引他注意力的目标。 本来已经无视了他们的安德威单手拎着长枪,大步走到他们身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沉沉的压迫感逼近,让扶着男生的小弟们都忍不住呼吸一窒,色厉内荏道:“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安德威眼中冰冷,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脸上还隐有愤怒的几人。 这群人里他只认识带头叫泰格的那个,至于周围的小弟则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换来换去,跟死了一只又生一窝的蟑螂一样。 他嗤笑一声,“看到你们这帮臭虫就来气。正好我今天手痒,就替你大哥教训教训你。” 语毕,在惊叫声里一拳重重砸了下去。 第78章 他的月亮坠入怀中(8.14礼物加更) 耳畔,惨叫声此起彼伏,现场画面惨不忍睹。 跟着安德威一起来的几人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转过身,拉着江流璟走到一边,小声问他是来魔武者学院做什么的。 江流璟眨了眨眼:“我来找我朋友。” “也是一年级新生?” 江流璟“嗯”了一声。 其中那个个子高挑的姐姐道:“那你完全走反方向了。” 她指着另一条路道:“今天学院所有的一年级新生都在演武场上进行对战训练,按照战绩排他们这一届的学号,你该从这条路走。” 江流璟看着那条路,神色茫然,他明明走过这里。 “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找到?” 江流璟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姐姐一下子笑了,“你走过去是不是看到那里有个路口,分成左右两边,然后左边走了一遍,右边走了一遍?” 江流璟惊讶的看她,她怎么知道? 几人却是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对他解释道:“那两条路都是错的,是我们院长设计学院时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让其他人走不进来。” 这个其他人,显然特指的就是江流璟这样魔法师学院的人。 江流璟沉默一瞬道:“……好幼稚。” 众人都露出颇为认同的表情。 他们告诉他正确的路其实在路口那片看起来郁郁葱葱的树丛背后,看起来已经到了道路尽头,其实尽头之后才是真的路。 江流璟顺着他们的指引一路走下去,总算是在太阳攀至顶峰的时候来到了魔武者学院的演武场。 和水院的一个个单独擂台不一样,魔武者学院的演武场是一整片无比巨大的空地,上头覆盖着一层漆黑的坚硬岩石,无数深红色的符文镌刻其上。巨大的武器架横置一角,上头各色武器琳琅满目,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看得人心潮澎湃。 此时,演武场周围也是人头攒动。 江流璟走到时,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海完全包围住了整个演武场,只能叫人隐隐看到里头冒出的绚丽彩光。 感觉到那波动的气息里颇为熟悉的一部分,江流璟原先平静神色一动,黑眸深处泛起点点笑意。 看着前方密集的人群,他想了想,干脆盘腿一坐,风魔力忽得在他身下幻化为一朵盛放的青莲,托举着他高高飞到半空中。 他的视野也随之越过地面、人群……终于看到那火热交战着的演武场中央。 那上头足足有二十多个人正在激烈地打斗。 并非想象中的各自交战,各种颜色的魔力包裹着各种样式的武器,劈砍间声势浩大如风雨骤来,循着不同轨迹,却不约而同向同一个目标而去—— 那是唯一一个站在全场中央,身形岿然不动、如同休憩火山一般带给人巨大威压感的赤发少年。 这二十多个人,竟是在围攻他一个! 多么不讲武德的一幕,台下却好像没有人对此有意见,甚至许多人卯足了劲在为那二十多个人加油。 眼看速度最快的流矢已经要射到少年身上,其余武器也相继跟来,那神情淡漠的少年终于动了。 他空置的双手中忽然出现一把比自己还高的重斧,通红的斧身只是注视便让人感受到一股狂猛的杀气,随着他双手握住斧柄,双眸中红光一闪,整个重斧也随着身体转动骤然一旋。 没有丝毫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沉重斧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所有靠近的武器在这一下中便被尽数脱手斩飞。恐怖至极的力道面前,一切魔力都失去了该有的效果。 那二十余人脸色皆是突然大变,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飞出去的武器在半空中发出清脆又令人崩溃的咔嚓一声。 一道道裂痕出现在了他们心爱的武器表面。 失败者抱着自己破损的武器痛不欲生捶胸顿足,台下的观众却是高声欢呼,更多双眼睛充满战意燃起,目光紧盯着台上淡漠如常的赤发少年。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物,虽然不是推荐生,却获得了院长名下唯一一个免试入学名额。其他魔武者学院的人怎么可能服气这个?自由挑战一开始,一大群人便涌过去找他挑战。 但起初大家想的都还只是一对一,直到那少年看了看天色,忽然来了句:“太慢了,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吃午饭。” 一下子引爆了全场的怒火。 也就出现了江流璟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这甚至是这少年连续打的第三场了,用的还是最基础的招数,连武技都没有动用。 原先对他的傲慢感到愤怒居多的魔武者学院学生们此刻心情都分外复杂,既是崇拜他的强大,又是恼怒他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少年人自然便是赤。 他身影稳稳站在场地中央,目光环视四方,如同登顶的王者巡视自己的领地,但那平静的目光又在注视到半空中一道身影时骤然起了波澜。 淼淼? 他怎么来这里了? 他赤红瞳孔微微放大,又看到头顶已经悬到最上方的太阳,有些恼怒的意识到他还是迟了。 底下本还有第四波人想要上场挑战,赤却是斧子一收,头也不回在众人惊呼声中下了场。 他走到人群外头,站在空地上,半仰着头对着空中的江流璟说:“下来。” 江流璟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却没有控制青莲缓缓下落,而是让它骤然就在半空中消散了。 青莲消失的一瞬间,黑发孩童的身影也猛然下坠。 他银白的衣袂翻飞,似是纷飞的蝶,又如同落山的月。 赤在那之前就已抵达了他位置下方,早就预判到他操作似的丝毫不慌抬手一接,稳稳抱住坠落的孩童半旋一圈,连带着下坠的冲击力也一道化解。 江流璟只感觉耳边刮过了一阵迅疾的风,天旋地转间已经落进了赤的怀抱,抬起眼就能看见少年棱角分明的俊脸。 附近上百道目光都在隐晦的观察着他们,赤却对他们视若无物似的,问淼淼道:“来了多久?” “也就一会儿。”江流璟竖起一根手指道,清澈的眼瞳中荡漾着狡黠笑意,“刚好看到你一斧头把他们二十多个人全都揍趴下。” 第79章 食堂 赤唇角轻轻上扬,又很快放下。他扫了眼周围有靠近之意的人群,将江流璟放到地上,“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你走。” 江流璟目光却是越过了他的肩头看见了那一张张目光火热的脸,“提早走没关系吗?” 他看这些人并不很想放他们离开。 赤随意道:“没事,本来也打得差不多了。” 他抬起眼,和高楼之上一道人影遥遥对视,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是谁?”江流璟也注意到那个人影。 赤回答道:“一个话很多的老头。” 或许还有个别的身份是魔武者学院的院长。赤平静地移开目光。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不考虑回去再做饭,直接带着淼淼去了食堂。 说是食堂,但从外表上却完全看不出,帝国魔法学院在生活品质方面下了大力气,哪怕是个吃饭的地方也造得豪华如同城堡。 走进去后人声鼎沸,穿着各种颜色学院制服的学生穿梭其中,也有不少没穿的比如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是今年的新生。 到了吃饭的时候,没人在乎什么尊老爱幼兄友弟恭了,一个个都跟饿了三天一样拼命往前抢,而且出乎意料的,新生们在这一块的战斗力显得格外强,别人跑着过去排队,他们不少直接用上了魔力疯狂猛冲。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还听到有高年级的学生在交头接耳:“他们这届第一天是干什么了饿成这样?” 旁边同伴同情道:“被老师虐了吧,谁让他们今年只有一周时间呢?” 魔力一消耗,肚子自然也就饿了。 江流璟和赤倒是没走的那么急,一个没打架,一个打了没用什么力,和边上一群饿死鬼投胎的人相比简直气定神闲。 第一次来也不知道每个窗口是什么情况,他们就随便挑了个队伍排着。等待的期间江流璟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赤道:“他们刚才怎么在那么多人打你一个?” 刚看见的第一眼他还有点生气的,觉得赤的同学在针对他,后来见赤打得轻松才放下心来。 赤冷峻的面容闻言却是微微一动,没说出那些人最初质疑他所以向他挑战的事。质疑他的人他也都打败了,没必要和小孩说出来让他不高兴。 他想了想道:“这样比较快。” “快?” 赤“嗯”了一声:“我们在排学号,后面的人可以向前面的人发起挑战,如果输了就交换学号,赢了不变。” 江流璟小小惊叹了一声,紧接着道:“那你是……” 赤红色眼瞳中露出笑意:“我当然是一号。” 他不在乎什么荣誉,但幻兽的胜负欲向来强烈,不打也就算了,既然要打,那他就定要拿下这个第一。 而且。 他目光落在淼淼身上,小孩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一副非常崇拜的样子。 赤顿了顿,偏过脸,耳尖难得泛起一点微红。 他也想让淼淼眼中的自己是最厉害的那个。 他低声道:“我上午发现了,魔武者对魔法师的意见普遍还是比较大的,等我把他们都打……都教育好,你就可以想来就来了。” 现在是一年级,未来还有二年级、三年级,到最后,整个魔武者学院。 赤眼里燃起熊熊火光。 江流璟:“……” 他倒是没想到这居然还跟自己有点关系。 一时间竟生出种自己好像是祸乱王心的妖妃的感觉。 不过赤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半路遇到的那伙拦路学生,就当笑话似的讲给赤听了。 他自己没把这出意外当什么事,因为那伙人被安德威揍得属实凄惨,没想到赤听完脸色却骤然一沉,相当恼火地道:“他们的名字你知道吗?” 显然是想找人再揍一次。 江流璟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急着找赤,哪有空去管地上几个人叫什么。倒是那个帮了他一把的人,他记得那个被打的混混头子喊了他一句“安德威”。 赤脸色还是很不好看,江流璟自己有底气所以对这次事情不害怕,但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新生,又或者在虚弱的状态下遇到这种事呢? 哪怕他很厉害,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赤一想到或许会有人钻这个空子伤到他,整个人都要爆炸。 他对江流璟道:“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就直接用契约喊我。” 江流璟有些犹豫:“要是你在忙……” 赤握住他的肩膀,认真看着他道:“淼淼,在我这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第80章 一穷二白的柳岸(8.15礼物加更) 江流璟被他话语中的郑重感染,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真遇到危险,他不会不寻求赤的帮助,毕竟他现在可是一尸两命。 两人交谈的时间里队伍已经排到了前头,台子很高,打饭的阿姨第一眼没看见江流璟,直接招呼了他后头的赤要吃什么。 江流璟:“?” 他倔强地从台子下面举起一只手。 赤看得好笑,帮了他一把抓着腋下把他举了起来,阿姨这才发现前头还有个人,“啊呀啊呀”地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刚才没看见你,你要点什么菜?” 江流璟扫了一眼,发现菜品样式还挺丰富的。 眼都不眨地点了一排:“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要。” “好嘞。”阿姨笑眯眯地一挥手,一排勺子便在魔力操控下快速完成了舀菜装菜的操作。 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她给江流璟的份量格外多,甚至连他后面的赤也享受到了加菜待遇。 再后面一个的男生:“???” 他望着到了自己就忽然少下来的菜量,忍不住对阿姨道:“怎么给他们就这么多?” 阿姨冷酷道:“小孩子要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 男生:“小的那个是小孩子,大的那个也是?” 阿姨:“人家长得帅。” 只能算是不丑的男生:“……”膝盖中了一箭。 他愤怒地端起盘子离开,这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江流璟和赤还没走远,自然也听到了男生和阿姨的争执。 江流璟边找座位边小声对赤说:“学校里的阿姨好有个性啊,一点都不害怕这些学生。” 赤一挑眉:“你觉得这是普通阿姨?” 江流璟听他这一说,回忆了下刚才阿姨给他们装菜时的操作,那魔力控制着勺子如臂使指,想装多少菜就装多少菜,他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赤在空位上落座,淡声道:“这些食堂的阿姨,只怕比你们那些上课的老师还要厉害。” 他能感觉到给他们打饭的那个阿姨身上魔力波动十分平稳,似乎还在隐匿着自己的实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当个打饭阿姨,但对于这些已经有所成就的人来说,看着还没长成的天才就像看一群小猪崽似的,当然不会畏惧。 两人吃饭吃到一半时,忽然听到由远及近一道情绪激烈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大嗓门响起,一路也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小,水,儿!!!” 江流璟夹起一块肉的筷子一顿,头皮发麻,这该死的熟悉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一个人就狠狠扑到了他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筷子都差点掉了。 “呜呜呜呜小水儿,”柳岸抱着江流璟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开口声音也真的很委屈,“我的钱,在学校,被骗了!!!” 赤黑着脸看他:“你先放开他。” 没看淼淼已经快被他勒死了吗? 柳岸却叛逆的抱得更紧:“我不。我都这么惨了让我抱一下怎么了?” 他把脸埋在小孩肩膀上,呜咽得很起劲,“她刚开始表现的真的很正常,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别的女孩子都不理我,只有她愿意跟我说话。后来她跟我说她家里人忽然去世了,现在需要一点钱应急,过几天就会还我,我就把我的钱都借给她了。” 江流璟刚挣扎着从他的拥抱中逃出一点,就听柳岸的声音骤然变得悲愤。 “我那么信任她!结果她一拿到钱就立马变了样子,转头直接不理我了!” 江流璟沉默。 江流璟问他道:“你没让她打个欠条吗?” 柳岸更委屈了:“就那么三十个金币,契约书还要一个金币呢,我手上也没有现成的。我也想不到我们都是同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居然还要骗我钱啊?” 柳岸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至少江流璟想象不到自己班里的同学为了三十枚金币撒谎骗他的情况。先不说得不得罪人吧,见面难道不尴尬吗? 江流璟又问,“那你没在班里找她要吗?” 柳岸恨恨道:“我要了啊,我看她态度大变当场就跟她说不借了,但她跟其他人说那本来就是她的钱,是我故意找她麻烦,其他人居然还都信她的话,明明我让她当场发誓她都不肯。” 江流璟:“……” 江流璟和赤对视一眼,感觉这事有点离奇。 就他们听起来,柳岸和那个女生之间谁对谁错应当很明显才是,柳岸班里的同学怎么会连一个提出质疑的都没有? 柳岸又抱住江流璟一阵猛哭:“呜呜呜小水儿,我现在浑身上下一个子都没有了,午饭都买不起。” 赤在一旁无情道:“你都知道自己没钱了还来食堂?” 柳岸震惊的看向这个毫无同情心的家伙,这是人类37c的嘴能说出来的话? 又在他冷酷的目光中节节败退,恨恨的抹了一把脸道:“我本来是想等你们都买的差不多了去找阿姨们求情给我一点剩饭的……听说这里的阿姨都是以前退休的老师,我想着应该会对学生有点人文关怀吧,没想到过来先看到了你们。” 然后他就脑子一热眼眶一湿直接扑过来了,跟在外受了委屈回家看见妈的小孩一样。 第81章 骗子(为blank…宝贝加更) 柳岸和赤一个万分忧郁,一个无动于衷,江流璟夹在他俩中间,难得感到有点头疼。 他试探性地把餐盘往柳岸方向推了推:“分你一点?” 刚好阿姨今天给了他很多菜。 柳岸双眼一亮,一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赤拒绝道:“不行。” 他扫了柳岸一眼,随手弹出一枚金币丢在桌子上:“也够你吃一个月了。” 食堂里的菜都只是普通的菜,售卖价格并不贵,因此一枚金币就能吃很久。 给钱的就是大爷,柳岸对此没有丝毫不满,拿了金币朝两人喊了一句“我会还你们的”,就加入了前方排队买饭的队伍中。 江流璟还在思考为什么柳岸的班级对他态度这么奇怪,就听边上一道声音响起:“你们还是别离这家伙这么近好。” 江流璟和赤一起抬起了头,只见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他长相很清雅,身上穿着显然是某个大家族出身的雪白衣服,肩膀的位置绣着腾飞的鹤纹,走过来时同样引人注目。 与长相相对的是他问也不问一句就在两人身边空位上坐下的行为。 他看起来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意图,只是冲着两人扬眉道:“那家伙嘴里谎话连篇,你们要是信了他,之后可就要被坑惨了。” 江流璟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那少爷却是一笑:“你们认识他多久了?” 多久? 江流璟回忆了下,他们之前和柳岸的见面,其实也只有上船前的一面,以及后来吃饭和下船时的同行,要说再深入,那确实没有。 “认识了几天。”他最终说道。 那少爷了然似的点了点头,“那你们确实是最容易被他骗到的。” “他今天一来班级,就说自己是个巫师,还要为班级的人占卜,结果没一个准的。” 这件事江流璟早就知道,只是这个还不足以说明柳岸是个骗子,他眨了眨眼:“那也可能是他修行不到位。” “不到位?”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的确,的确,在你们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也只是修行不到家而已,但很可惜,他偏偏撞上了我。” 他指着肩膀上的鹤纹,神色傲然道,“这大陆上唯一现存的巫族世家便是我所在的家族,所以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所用的那什么占卜的手法根本不属于巫族,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 “很惊讶?但事实就是如此。”那少年说道,“他现在在我们整个木院也算个出名人物了,巫族可不是他想冒充就能冒充的。” 说话的同时,他眼神中也流露出凛冽之色。 现今世道巫师没落,他们家族作为唯一存留至今且被各国王室贵族所认可的巫师家族可以说享受着超凡的地位,不少国王在做大决定前都会来找他们占卜。也是因此,他们才绝不允许别人假冒巫师之名。 江流璟却是想到了之前柳岸说的那三十枚金币的事,原先想不通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想通了。 他缓缓道:“是你派了那个女生去接近他骗他的钱?”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明显的骗局,柳岸的一整个班级却都不信他。现在他明白了,并非不信,而是所有人都清楚真相,只是在故意耍他。 “是又如何?”那少年说,“他自己先做的错事,我只是给他这点惩罚已经很客气了。本来也就是坑蒙拐骗来的钱,现在收回去又怎么了?” 第82章 怪胎 江流璟平静地道,“无论他是不是你口中说的骗子,现在你们两人之间,真正做出了骗人行为的是你。” “……” “难道不是吗?”江流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莫名给那少年带来一股沉沉的压力,他淡淡地开口,“你并不清楚他的钱从何而来吧。” 那少年身影一瞬紧绷。 他的确不知道。 但柳岸都已经假冒了巫族的身份,他身为被假冒的正主进行报复就是理所应当。 他身体又放松下来,对着江流璟沉声道:“你是打定主意要维护他了?” 那架势俨然一副江流璟点个头他就把他当柳岸同伙一起清算的样子。 江流璟仿佛看不到那威胁的目光似的:“我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去确认,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这人赶着过来,不就是想警告他们不要帮助柳岸吗? “骗他的钱,你最好还是早点还他。” 少年嗤笑一声:“凭什么?” 他骗柳岸的钱就是为了让他丢大脸,新生赛结束后学校就要收取学费了,届时一个金币都没有的柳岸就只能灰溜溜离开学校。 他扬着下巴道:“他想取回这三十个金币也不是不行,个人赛上打败我,我就承认他。” “个人赛只有前面几场有同院规避原则,到了争前十的时候哪怕是一个院的也会遇上,他要真有本事,就到那时候打败我。” 他看着江流璟,黑发的孩童始终面色淡漠,总让他有种被忽略的感觉,神使鬼差的又补了一句,“他要是遇不上我,换你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两人是一伙的。 江流璟还没开口,柳岸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在他们面前一直阳光的绿毛少年脚步急促的端着饭走过来,表情和语气第一次那么严肃和愤怒:“卡西安,离我的朋友远点!” 被称为卡西安的少年“哈”了一声抬起头:“你来了啊。” 他望向柳岸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胆小鬼,现在怎么敢大声跟我说话了?班上不是见了我就跑吗?” 柳岸在班上对上他时总是一直逃避,这也是卡西安更加确信柳岸心虚的原因。 柳岸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说的话,走过来后目光并未看向江流璟,而是直接对着卡西安道:“我会跟你打,你别来烦他。” 他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甚至比卡西安看起来更加坚决,一副现在就可以动手的样子。 这模样也让卡西安有些意外,更多嘲讽的话没能说出来。 他冷冷看了柳岸一眼,“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们就在个人赛一决胜负,也让大家都见识下你那连棵树都治不好的木系魔力。” 他一拍桌子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柳岸也慢慢的在桌子边上坐下,直到这时,他的目光也没敢和另两人对视,似乎刻意避让着他们一般。 其他学生嘈杂的交谈声中,他们这张桌子安静的像是单独隔出了一块小天地。 这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后,柳岸才终于开口道:“抱歉,牵连到你们了。”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盘上,一句话后就保持沉默。双手交叉,仿佛等待判决的囚徒。 他在等江流璟问他是不是骗子。 江流璟也的确开了口,却并不如柳岸所想,而是问道:“他说你的木系魔力连棵树都治不好,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上飞船时柳岸还使用过自己的木系魔力,催生出了藤蔓抵挡赤的攻击,那时候江流璟感觉到的他的魔力还十分正常。 柳岸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绿色的魔力在掌心凝成一颗小球。 他低声道:“我的魔力的确比较奇怪,木系理应具有治愈效果,但我的没有,我能正常催生植物,却无法治疗产生的伤口。” “那当时在飞船上……?” 柳岸苦笑一声:“我喝了治疗用的炼金药剂。” “……”江流璟沉默了。 赤却忽然开口道:“既然你是木系魔力,那就不会无缘无故少一个治疗的能力,你的魔力还有其他特殊的地方吧。” 柳岸身影一顿。他抬头对上赤的目光,那冰冷的红眸也正不带一丝感情的打量着他。 江流璟会照顾柳岸的面子,赤却不会。 在那样不留情面的视线中,柳岸的伪装似乎都无处遁形。 他有些狼狈的低下头去,道:“你说的没错,我的魔力的确还有别的效果。” 在几人的目光中,他掌心的绿色魔力球忽然渐渐转变为一种散发着强烈死亡气息的墨黑色。 从中传来的剧烈的侵蚀感让赤的目光都微微一动,有些吃惊。 柳岸低声道:“我是个怪胎,我的魔力没法像正常的木系魔力那样补充生命气息,只能做到反向抽取。” 别人是让生命复苏,他只能让生命枯萎得更厉害。 江流璟突然道:“刚才那个人知道吗?” 柳岸摇了摇头。 他们上午班里在做魔力测试,测试到他治不好一棵树时就已经被其他人嘲笑了,老师也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大概是从没见过这种意外。 柳岸道:“总之,我还是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卡西安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打扰到你们的。” 第83章 拉维耶校长(8.16礼物加更) 吃完午饭后,柳岸就提出了要先回宿舍练习,三人在食堂门口分开。 距离下午的课还有一段时间,江流璟和赤没选择回去,而是在学校的中心湖边散步。 期间自然也说起了柳岸的事。 “你觉得他的身份是真的吗?”赤问道。 江流璟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当时确实在飞船上找到了我们。” 柳岸当时接近他们的举动非常明确,不像是偶然遇见的。 “那个人说他的家族是唯一的巫师家族,但这不能说明除了他们以外就没有别的巫师。”江流璟慢慢地走着,“柳岸说过他是以前跟着一个老巫师学的占卜,他当时的神情不像是假的。” 他当时提起那个老巫师时眼里满满都是怀念和憧憬的神色。 故事可以编造,感情却很难。 赤忽然道:“其实那天晚上,你睡着后,有人靠近过我们的房间。” 江流璟猛然转头看着他。 “没进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赤说。 江流璟没忍住:“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那天可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睡到了大天亮。 赤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没必要,他进不来。” 灰鲸飞船对给王室的房间自然是设置了特殊防护阵法的,没有钥匙就必须暴力破门,暴力破门又必然惊动船长,不到万不得已对方不会选择这样做。 “是那个杀了佣兵团的人?”江流璟皱眉猜测道。 但对方和他们并不相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只是路过,或许并不是他,既然对方没有强硬行事,说明我们并不在他的优先级上。”赤眸色微沉,“但既然他已经留意到了我们,早晚有一天还会碰上。” 那个时候,就不一定像上一次一样相安无事了。 “淼淼,”赤忽然道,“我们得加快修炼了。” 外面的世界潜在的危险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赤心中紧迫感也变得更重,如果遇到危险,他必须要有能够保护江流璟的力量。 “魔武者学院不分院,所以不像魔法师学院这样会专门举办新生赛,但我们也设置了排名奖励,第一名的奖励中有一项是学校中央塔的进入资格。” “我问了院长,那座中央塔的最底层有一片存在了上万年的天然晶石矿泉,那里的魔法元素浓度极其浓厚,等你的新生赛结束,我会去那里挑战突破六阶。” 江流璟跟着点点头,他们魔法师学院新生赛的赛制和奖励还未公布,但估计也大差不差。 他目光坚定道:“我也会尽力争取的。” 为了有足够的底气迎接他们的未来。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 随着新生赛日子的靠近,学校内的气氛越加紧绷,原本还能说说笑笑的各院学生现在好像突然间变得泾渭分明,自己院的都和自己院的人待在一起,看其他院的人时脸上不是警惕就是敌意。 他们都在防备被其他院的提前得知自己院的新生力量和战术。 比赛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坐在教室内的江流璟被院长喊了出去,一路将他带到了一座陌生的建筑物前。 那似乎是一座教堂一样的地方,大殿外面是数十根古朴的白色立柱,立柱上面刻着代表各系元素的精细的浮雕。院长推开了中央那扇厚重的大门,刹那间露出内部一片巨大又空旷的听众席。 院长边带他走进去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的礼堂,明天早上魔法师各个学院的新生都要到这里聚集,再由各个学院的代表上台抽签,决定第一轮的交战对手。” 江流璟问:“不是有七个分院吗?多出来的那个怎么办?” 院长道:“去年的第一名光院不参与第一轮的抽签,轮空直接保送第二轮,这也是往年胜者的特权。” 江流璟眨眨眼:“既然抽签是明天才抽,那我们现在到这里来做什么?” 院长忽的一笑:“因为有人想见你。” 他们绕过了漫长的听众席,又穿过了最前方的主席台,到达了位于最后方的一间房间。 院长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进来”。 院长推开门,进门瞬间浑身散漫态度一收,整个人连脊背都挺直了。 江流璟跟在他身后进去,谨慎的打量了一下周围。 只见房间内的装饰平常无奇,甚至还没有他们宿舍随便一间房子有特色。但一个老人独自坐在唯一的桌子前方,就好像让这房间骤然活过来一样,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年代感和沧桑感。 他带着一顶黑色的尖角帽,苍老的面容一半被帽檐挡住,剩下一半则大半被一大把白胡子占据。见到两人进来,他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他们,或者说,看向江流璟。 院长上前一步道:“许久不见您,拉维耶校长,这次的历练还顺利吗?” 白胡子老人缓缓的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响起,并非多么动人的音色,听起来却好像优雅的琴声一般让人情绪平和。 “我在那里见识到了伟大的造物,现在我认为他们的提议也有一些道理,在魔法之外,炼金术或许将成为我们的另一个未来。” 他又看着江流璟道,“你就是弗朗索瓦信中所提到的那个八岁突破三阶的天才少年?” 弗朗索瓦点点头:“正是他,他也得到了来自魔法师协会艾伦斯特分会的推荐信。” “那是应该的,”拉维耶校长道,“没有哪个魔法师协会见到这样的天才还会吝啬手里的推荐信。不过,你来自艾伦斯特?” 江流璟看向他,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缓缓笑道:“别误会,我并没有看不起这个国家,只是那里的局势目前不是很好。” “我路过这个国家附近时,被旁边国家的士兵拦下了,直到我说出自己是帝国魔法学院的校长,那些人才放我离开。” 弗朗索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居然敢拦您的路?” 这可是校长大人啊,全大陆都只有那么十来个人的十一阶魔法师的其中一位,他们怎么敢拦他的道? 拉维耶淡淡一笑道:“在我说出自己的身份后,那个拦路国家的国王便来找我道歉了,态度上还是很诚恳的。” “但是,”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灰色的眼珠子在光线下显出一种无机质的冰凉,“他虽然诚恳,却并不恐惧。我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是敬畏而已。”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野心,他的动作不会只为目前挑起的战争而停止。” 他对着沉默不语的江流璟道,“你的故国现在外交已经被全部封锁,除非像我这样身份特殊的人,旁人都很难越过它周围的国家进入,在一切结束之前,你大概很难回去了。” 这个江流璟已有所预料,点了点头。 被送出失落森林时他就知道,直到获得足够的力量和地位前,他回不去自己家人身边。 拉维耶却又转折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江流璟抬头:“?” 拉维耶道:“大陆每七年便要举行一次为期一月的学校联赛,所有魔法院校都必须参加,期间所有国家不管是要发动战争还是已经在战争中都必须立刻停止,也不允许出现封锁出入境的行为,否则就是视为与全大陆为敌。” 这是写入大陆各国公约的一部分,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都必须遵守。 他看着像是想到什么、眼神忽然亮起来的江流璟微笑道,“如果你能被选为我们学校参赛的代表队员,就有机会在比赛期间和你的家人见面。” 第84章 开幕(为谢谢谢谢谢怜怜怜怜怜宝贝加更) “选拔方式是什么?”江流璟追问道。 谈到了他在意的东西,小孩原来还平静的态度瞬间就变得不一样。 拉维耶校长站起身,背过手道:“距离下一次的联赛还早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人实力和团队合作能力都是我们选拔队员的重要参考依据。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新生赛中把这两样能力展现出来给我们看。” 江流璟认真道:“我会的。” 哪怕拉维耶校长没和他说这些,他也会认真对待新生赛。 拉维耶校长笑了,他看向面前孩童的目光很柔和,“那我就期待着。” 大陆现有的第一天才哈迦迪?奥尔西尼并不就读于帝国魔法学院,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压力,许多人都期待着那位天才能够在下一次联赛中斩落第一院校的荣光。 而身为荣誉的扞卫者,帝国魔法学院的校长,拉维耶自然也要寻找能够和他抗衡的天才。 好在,他们现在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个。 翌日,前一天还空旷的听众席上已经挤满了人。 新生的服装早已在前两天便全部定制完毕,发到了各院的新生手中,现在听众席上七种颜色的制服各自分占一块。还有学生扛着院旗在最前方大力挥动,每挥一下,其余学生便整齐的高呼一句学院的名字和口号。 “烈焰铸魂,荣耀巅峰!火院火院,赛场称雄!” 人数最多的火院看起来气势格外强盛,呼喊声铺天盖地。人数少的水院和土院就相对可怜许多,声音被旁边的学院压的几乎听不见。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依旧是江流璟昨天见他的那身打扮,在巨大的呼喊声中目光仍然和蔼而平静,从左到右依次扫过各个学院。 这些年轻的面容底下都是同样年轻的灵魂,或许幼稚,或许不完美,但他们都代表了这片大陆的未来。 而他的使命便是培养他们。 等人都来齐了,后方的大门也轰然一声关上,新生赛的开幕抽签仪式正式开始。 台下依旧吵闹,拉维耶校长清咳了一声。被无形的魔力裹挟着,那声音像是在每一个学生耳边骤然敲响了巨钟,“咚”的一下让整个现场瞬间安静。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台上,那个古怪的老人正站在那里。 拉维耶微笑道:“各位同学,早上好,初次见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所帝国魔法学院的现任校长拉维耶。本次新生赛开幕式由我主持。” “比赛的具体规则前几天都已经下发到各个分院,我这里就只简单介绍一下。这次新生赛包括团体赛和个人赛两部分,团体赛中,从第七名到第一名,依次获得10分,20分,40分,50分,60分,80分,100分。个人赛中,从第十名到第一名,依次获得5分,10分,15分,20分,25分,30分,35分,40分,50分,60分。” 他目光环视一圈,“想必大家也发现了,相比往年,今年我们更多提高了个人赛的分值,哪怕是团体表现不佳的队伍,只要优秀的个人够多,同样有机会实现逆袭。” 底下学生们没有开口,但一道道闪亮的目光和沉重的呼吸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激动和急切。 拉维耶又接着宣布了今年的奖励:“学院总分的前三名,将获得五千金币的奖金,并追加学校藏宝库三件、两件和一件宝物的挑选资格。四到七名可以获得四千、三千、两千、一千的金币。” “至于个人赛。”校长遥遥的看了一眼水院的方向,江流璟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也正目光淡然的望着他,与他周围激动的同学们形成鲜明对比。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和事才能让这个冰雪一样的小孩融化,校长心想着。 他继续道,“个人赛的前三名,除了三千金币的奖励外,还将被授予学校中央塔的进入资格,第一名也会是你们这一年的新生首席,你们所有人都必须遵循他所制定的学年规则。四到六名获得两千金币,七到十名获得一千金币。” 江流璟听着校长不断的报出金币奖励,忽然小声问向带队的路易莎老师:“我们要交的学费够用来发奖励吗?” 他怎么记得莫涯说过他们一年的学费是十金币?在场也就几百个人,他们交的学费似乎还不够奖励的零头。 路易莎一挑眉:“当然不够,你们交的那点金币不过是学校意思意思收点学费罢了。放心吧,帝国魔法学院很有钱,毕竟我们背靠的可是大陆第一帝国。” 第85章 抽签 江流璟闻言,却是心想和柳岸打赌的那个少年心思大概要破灭了。 如果柳岸真的进入了个人赛前十,不管能不能赢过对方,他得到的金币奖励都够他挥霍到毕业。那个想让柳岸因为没钱交不起学费而自动退学的想法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除非柳岸进不了前十,拿不到个人赛奖金。 “团体赛得到的金币会发给每一个学生吗?” “不会,”路易莎说,“团体赛赚到的金币是你们之后班级活动要用的经费,只有个人赛的金币是你们自己的。” 她看了一眼江流璟,“怎么问这个?你缺钱了?缺钱去找院长要,你的话他肯定会给。” 江流璟摇头:“不缺,我就随便问问。” 他现在可是家里有矿的人。 拉维耶校长此时已经介绍完了规则,开始宣布第一轮的抽签:“各学院代表都站到台子上来。” 安静的观众席顿时又变得热闹,经过一周时间,不管人心齐不齐,各学院都已经选出了他们的代表人物。 水院这里同样十分激动,四十来个人齐声对江流璟喊了句“加油”,还担心他抽签压力太大,不停安抚他道:“抽到哪个院都没关系的。” “没错,江神你就放心大胆去抽,抽到哪个院我们都能打。” 江流璟转头对他们一笑,站起了身。乌黑及腰的长发随着他动作如水波起伏,披着一层薄薄的金色闪光,温润又耀眼。 路易莎老师看着他的身影,这样小的孩子,年幼的身躯中却承载了一个院的期待,而他也没有被这些压力打垮,站起的脊梁依旧挺直,前进的步伐依旧自信。 她忽的微笑道,“去吧,水院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是如往年一般坠入谷底,还是书写新的奇迹。 命运的选择权,他们全部交到这个孩子手中。 随着七位代表走上台前,下方掌声也跟着雷动。 一个接一个,代表们按照上一年最终的学院名次顺序站定,从校长的口中,也不断地报出每个人的名字。 “光院代表,沙维尔。” “雷院代表,闻勋。” “火院代表,伊格内修斯。” “木院代表,卡西安。” “风院代表,楚舟。” “土院代表,莫涯。” 以及最后一个。拉维耶校长深深看了一眼那比旁边的人忽然矮下去一截的身影。 大声道,“水院代表,江流璟!” 不出意外的,全场在见到那黑发孩童的瞬间就陷入剧烈的沸腾,甚至比听到比赛奖励时还要热闹,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眼睛瞎了?怎么会有年纪这么小的新生?!” “他这是几岁?到十岁了吗?他是不是打破了哈迦迪的记录?” “等等,他是水院的,所以说他就是传言中的那个……” 火院的学生们已经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队伍中的维塔。 红发的少年也正盯着台上,眼睛一眨不眨。 因为报道那天的事故,维塔被剥夺了竞选火院代表的资格,火院代表的位置最终被另一位推荐生伊格内修斯收入囊中。 许多人本以为以他暴躁的性格应当会剧烈反抗,然而出乎意料,养好伤后的维塔仿佛性情大变一般,不仅整个人变得沉默许多,脾气也没那么一点就炸了。 相比报道那天,此时的他浑身气焰都不再外放,而是内敛地收入体中,只有一双眼睛还如最初那般燃着纯粹的战意。 面对同学们的目光,维塔神情变也不变,一句话没说,但所有人已从他骤然专注的视线中明白了什么。 再望向台上那个小小的黑发孩童身影时便忍不住屏息。 已经是年纪那么小就突破三阶的天才了,居然还能打败维塔,说明他还不只是刚刚突破三阶!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台下沸腾,台上也同样热闹。 江流璟扫了一眼,七个人的代表,光他们宿舍就占了四个,整的不像是学院抽签,倒像是他们宿舍团建。 他身旁站着的是土院的莫涯。 金发灰眼的少年自他走上台时那一刻已经哑然失语。 沉默半分钟后,他才缓缓又不敢置信的侧过头,对着自家舍友颤声问道:“你骗我?!!!” 他明明问过江流璟是不是水院那个变态的! 莫涯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原先因为江流璟漂亮的黑发黑眼所以他说什么都信的心忽然咔嚓一声碎了。 他心痛如绞的捂住胸口。 第86章 第一轮的对手(8.17礼物加更) 莫涯那一声控诉声过于真情实感,引得周围其他人都纷纷转过了头。 闻勋和楚舟也看到了江流璟,但并不像莫涯这么意外,或者说,他们其实早已隐隐有所预料。 毕竟这么多天,他们也没听说水院有第二个推荐生。 楚舟对着江流璟一笑:“藏不下去了?” 闻勋冷冷一哼,抬起半个下巴:“早说就是,有什么好遮掩的,早晚不都要打。” 江流璟眨眨眼,微笑:“我没有藏啊,只是你们当时问我的问题不对罢了。” “?” 还不等几个舍友追问怎么样才算正确的问题,拉维耶校长已经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抬手示意道:“闲聊到此为止。现在,开始进入抽签环节。” 随着他话音落下,空旷的主席台中央轰隆一声忽然升起了一个精致的柱子,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那柱子约有大半人高,立起来时已经超过了江流璟的头顶。柱子顶端放着一个圆形的盘子,盘子中间是六颗晶莹剔透的无色宝石,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差别。 校长将盘子依次递到每个代表面前,除了光院的代表外,每人都选取了一颗宝石拿在手中。 “这是子母石,向石头中注入你们的魔力,它会指引你们的对手。”校长说。 众人听话照做。 江流璟将那透明宝石托在掌心,宝石冰冰凉凉,透过剔透的截面能隐隐望见下方观众们一张张期待的脸。 冰蓝色的水魔力浮现,绕着他掌心翻滚,注入宝石之中,那透明宝石一瞬间便被染为蓝色,猛然漂浮到他头顶上方。 哗然声中,一道蓝色的光线从宝石中笔直射出,又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弯折,与另一道其他方向传来的黄色光线相撞连接。 黄色? 是土系。 江流璟一转头,莫涯也正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他缓缓的道:“我早跟那帮家伙说了,我这人运气很差,他们不该让我上台抽签的。” 第一个面对今年状况完全未知的水院,对江流璟的情报也基本没有,劣势的不能再劣势。 江流璟一歪头:“那你们要认输吗?” 他也不介意少打一场的。 莫涯笑了,“怎么可能?” 他说的运气差只是第一个对上水院而已,要是可以,谁不希望能对对手有更多一点的情报后再迎战呢? 但即使没有情报,该打的架同样也要打。 抽签结果出了,莫涯面对江流璟反而放松不少,最初得知真相的愤慨消失,还有闲心对他调侃道:“你们水系打我们土系可不占优势哦,虽然你长的很好看,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小璟。”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江流璟眉心一挑,精致小脸上露出粲然一笑,“请多指教了,莫涯。” 这一场对他们水院而言,也是必须拿下。 抽签结果尘埃落定,代表们依次下台,只留六枚宝石依旧悬浮在半空中。六道不同颜色的光芒彼此连接,如同在半空架起了三座虚幻的桥。 校长站在光桥下方,向所有人宣布了此次抽签的结果:“第一轮,雷院对战木院,火院对战风院,土院对战水院,胜者进入第二轮,败者两两对战,决出后三名名次。” 随着结果的公布,几个确定为对手的学院学生也开始不断的打量彼此的队伍,妄图观察出一些什么。 江流璟迎着全场窥视的目光回到水院的队伍里,水院的学生们都激烈鼓掌欢迎他,场面之热烈更引得其他院学生纷纷注目。 路易莎老师对他点点头道:“运气不错。” 土院虽然克制水院,但从往年的名次以及今年的新生人数来看,已经算是六院中比较好过的一个坎。 江流璟注视着台上,轻声说:“第一轮是最重要的。” 路易莎笑了下:“没错。” “第一轮一旦败了,团体赛的名次最高就只有第五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第一轮就抽到最强的对手,这也是为什么个人赛必须存在的原因。” 个人赛的存在就是为了尽可能的给各院的排名增加一点公平性。 江流璟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让每个学院都轮流进行对战呢?综合得到的结果才是最可靠的不是吗?” 路易莎摇了摇头,“那样虽然最公平,但是,太慢了。一轮一轮打下去,每个学生的能力和底牌都要被曝光,新生赛并不只有学校内的人观看,外界各国同样会派人前来。” “而且,世界上本就不是所有事都是公平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也是你们要学的重要的东西,幸运也好,不幸也罢,既然已经处于这个境况,就只能想办法攻克它。” “会有人不能接受吗?” “会啊。”路易莎耸耸肩,随手一撩自己水蓝色的长发,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你们今年这个抽签结果算是好的了,光院、雷院和火院这三个公认最强的院都错开了。前几年有一回雷院和火院第一轮就遇上,那一次雷院输了,哪怕赢了别的院最高也只能排到第五,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个难以接受的结果,那年第四的风院对他们来说随手就能打败,可他们连向风院挑战的资格都没有。” “雷院的学生就向校长反映,说这样的排名方式并不公平,而你知道我们的校长是怎么回复他们的吗?” 江流璟摇了摇头。 “校长说,你们每一个能进入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都是15岁前突破三阶,相较于大陆90%的普通人和其余9%的天才,你们在场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足够幸运。” 拥有超过绝大部分人的天赋,还能成功成长到如今的地步,进入帝国魔法学院接受最为顶级的教育。 他们在场每一个人,可以说都是其他人眼中的幸运儿,而幸运的背后正是不公。 “既然自身已经是不公平的产物了,面对不公平的规则就要坦然接受。等你们离开了学校,外面的世界也不会对你们说公不公平。被迫和比自己大几十岁的老家伙们战斗、一个人被几十个人围殴,那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路易莎说话时目光并不只看着江流璟,也是在看着水院的其他学生,不知何时,大家的声音都已经寂静下来,安静的在听路易莎讲话。 “运气好坏、规则公正与否都非你们能够控制,所以你们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她嗓音淡淡,却仿佛饱含不容动摇的力量,“变强,把自己变得足够强,等你们站到顶端,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一切不公就都会消失。” 第87章 对战土院(一)(为汐瞳苒绿...原耽宝贝加更) 开幕式结束后,所有学生就都拥挤到了学校那个专门的比赛场地中。 场地的结构好像一只朝天的漏斗,中央凹下去的地方是类似魔武者学院演武场的巨大平台,周围四面八方则是一排排阶梯状的石质座椅。 此时,这些座椅上都已坐满了人。不只是各个学院的新生们,高年级的学生们同样停止了上课,全体出动前来观摩这场一年一度的活动。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穿着华贵衣服的外来者。但他们并不和学生们坐在一起,而是位处半空中一个个专门的白色包厢之中,透过透明的窗户将比赛现场尽收眼底。 江流璟在入场时也察觉到了自半空投来的视线。并非普通的扫视全场,而是很明显的落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秒。 他抬起头,回望向传来视线的那个包厢。 但大约是设置了什么特殊的阵法,从下望上去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从身形中勉强能辨认出是个男性。 注意到他看了回去,那影子的头部动了动,似乎在向他点头。 新生赛是团体赛结束后才会进入个人赛,而在团体赛第一轮的比赛中,水院排在第三场。 水院的新生们顺着老师的指引在自己学院的区域落座,刚一坐下,江流璟就被学姐学长们包围了。 一个学姐激动的对他说:“我把所有的金币都拿去压水院第一轮赢了。” 另一个学长吃惊道:“全部?” 学姐诧异道:“是啊,难道你没压吗?” 学长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我也压了,不过只压了一半。” 江流璟:“……?” 他沉默半晌道:“我们的比赛,还有赌局?” “非也非也。”学姐连忙摆摆手道,“这怎么能叫赌局呢?这只是下注罢了。” “往年水院打谁赔率都特别高,今年你一来,我们赔率都下去不少,不过也还是不低,跟土院打的话赔率二比一吧。” 她虔诚的握住江流璟的手,许愿道:“学弟,你们可千万要赢啊,我之后一年还有没有饭吃就看你们的了。” 不只是她,更多学姐学长虽然没说话,但投过来的目光也同样热切。从他们的眼神中江流璟读出来了,他们同样也给水院下了注。 江流璟顿时压力好大。 他过了几秒后问道:“这个下注,我们新生可以参与吗?” 学姐学长们遗憾的摇了摇头。 学姐道:“最早的时候是可以的,但后来发现有新生利用这个恶意假赛,就不允许新生参加了。” 谈话的时候,场上雷院和木院已经开始交手。 雷院的人数比木院要少,双方各自站着时,望去大半都是显眼的绿色制服,然而两边学生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全不同。 雷院的学生以闻勋为首,呈一个三角形的阵列站着,一张张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傲然。 木院的学生以卡西安为首,但却是把他围在了圆阵的中心,隐隐呈一个保护的态势,面色一个个相当紧绷。 江流璟扫了一圈,第一时间没发现柳岸站在哪里,后来才在圆阵的最边角找到他。 仿佛是怕他会谋害卡西安一样,特意把他塞到了距离最远的地方。 江流璟甚至怀疑要不是团体赛规定要全员上场,他们会直接把柳岸踢下场去。 柳岸的神情也很古怪,和他满脸紧张的其他同学不同,他看起来架势十分放松,并不怎么在意比赛胜负。 这场比赛打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其实全程的态势都很明显,木系的攻击力不够,而雷系的攻击力甚至比火系还要高出一筹,一整个小时都是雷院的学生们在压着木院狂轰滥炸。 但木系的奶妈太多,又有人数优势,叠着治疗愣是让雷院的学生也没法将他们立即秒杀。那个圆形的阵法是一层人叠一层,外层的人受了伤立刻会被下一层的人换进去,靠着这种生生不息的方式消耗对面的魔力。 雷院虽然攻击力强大,但持久性一直是个问题,只要被一直消耗战下去,木院也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性。 闻勋显然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所以在双方魔力都消耗不少的时候迅速出手。 那一秒他几乎整个人都化作一道深紫的雷霆,谁也没能看清他的动作,但一个呼吸间他就已经穿过了变得薄弱的木院阵法的外层,伸手直接扣住了卡西安的咽喉。 他是一点没收着力,这一扣差点让少爷当场被掐死,白皙的面皮都涨得通红。 对着眼神中染上惊惧的卡西安,闻勋侧过头奇异道:“你是木院的代表?你也是推荐生?还有这么弱的推荐生?” 虽然口中发问,但显然他并没有要听卡西安回答的意思,无视了周围木院同学打过来的攻击,抓着卡西安的脖子就把他用力往地上猛的一砸。 江流璟在遥远的观众席上都听到了那响亮的砰的一声。 “……” 全场都死寂了一瞬。 “新生赛上可以杀人吗?”江流璟侧过头小声地问其他人。 其他同学都沉默地摇了摇头,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就这个雷院代表一砸下去,不死也得是个脑震荡吧。 第88章 对战土院(二) 闻勋的突袭让场上僵持的局面骤然被打破。 砰的巨响之后,卡西安的身影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木院的圆阵因为核心人物的昏厥乱了阵脚,很快被雷院的学生们抓住机会彻底突破。电闪雷鸣间,惨叫一声也接一声,直至彻底丧失反抗能力。 眼看场面逐渐不可收拾,裁判阻止了战斗继续,开口宣布比赛结束。 早就在场下等待的医疗队迅速上场,把倒了大半的木院学生们挨个抬下去,观众们终于能看见被闻勋毫不留情重砸了一下的卡西安。 好消息是没死,胸膛起伏微弱,但还有气。 坏消息是跟死了也没两样,尊贵的少年贵族满头满脸都是血,狼狈模样被全场所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木院其他人跟在他身边被一同抬下去,脸色都相当灰暗。 虽然打雷院会输是大多数人都能预想到的结果,但也没想到会输的那么难看。闻勋稍微动点真格的,他们这么多人就跟纸糊的一样被打穿了。 柳岸全程边缘划水,没怎么参与战斗。同学们惨得不行,他在边上站得还挺气定神闲。 留意到水院的方向后,他到处张望了一下,找到前排的江流璟,眯起眼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嗨!” 江流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打赢了呢。 水院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这个朝着他们家小代表招手的绿毛,悄声问江流璟道:“你朋友?” 江流璟相当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心态可真好,一点都不难过。” 江流璟扫了一眼笑得春光明媚的柳岸,心想岂止是不难过,这家伙大概还挺为木院输了高兴的。 不过联想到被其他同学针对的事,柳岸这种心态也不是不能理解。 换个心更黑的都得直接背刺这些同学一手,柳岸只是一边看戏,已经算是有素质了。 第一场雷院和木院的比赛结束后,场地休整了半个小时,随后第二场火院和风院的比赛便跟着开始。 看到火院上场,水院的学生们瞬间注意力都集中了,全都站起来大声地替风院加油,人数最少的一个院居然喊出了压倒风院自己加油声的效果。 风院的高年级学生们听到动静纷纷转头看过来:“?” 不是,到底是谁在上场打比赛啊? 你们一帮水院的为什么看起来比我们风院自己人还激动? 火院那边一见对方居然有双倍的加油声,顿时怒了。 针对他们是吧?知不知道谁才是魔法师学院人口最多的分院?当即也一个个扯着嗓子拼命喊加油。 现场呼声一时间大得不行,台上还没开始打,台下已经快打起来了。 七院院长和校长都坐在最前方的高台上,看着场下这热闹的一幕时,拉维耶校长不禁摸着白胡子笑道:“今年的学生都很有活力啊。” 水院、火院、风院三院的院长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很有活力吗?他们怎么只感觉出来了暴力。 平台上,对战正式开始。 火院和风院的战斗并不像雷院和木院一样拖了很久,甚至可以说,飞快地就结束了。 有句话叫风助火势,风和火也的确是相性很好的一对元素组合,但当要对抗时,他们之间优良的相性反而成为了让风院陷入巨大不利境地中的原因。 具体表现为对面放了一道巨大的火龙卷过来,风院这边也尝试以旋风将火焰熄灭,结果一吹之下火势更大了。 眼看风院新生们陷入困境,水院的观众席上比选手还急:“风院的小崽子们行不行啊?他们还记得自己是要打败对面而不是送上去给人家当辅助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数差距太大了。”一个学长叹了口气道,坐回椅子上。 他觉得这场比赛结果已经很明显,“火系对风系本来就有克制关系,就像之后的土院打我们一样,除非魔力上压倒对方,不然就是这样被按着打。” 偏偏火院的人数还最多,光推荐生都有两个,风院只有楚舟一个人。 火院甚至没有用其他的任何办法,整场打下来就采用了简单粗暴一个字的策略:“莽。” 我人多,属性还克制你,我自然无敌。 靠着魔力量上的优势,他们直接将整个比赛场地都化作火海的领域,让具有速度特长的风院学生们想跑都没地方跑。 他们甚至很奢侈地让维塔和伊格内修斯两个推荐生围攻楚舟一个,在宿舍里一直十分稳重的楚舟脸上难得露出了相当恼火的表情,实在是他打得太憋屈了。 他能感觉到对方甚至没用全力,只是猫戏耗子一样困住自己让他支援不了自己的同学,而他的同学也确实节节败退——尽管他们已经造出了一个风之屏障暂时挡住火焰,但依旧阻拦不了屏障在火焰冲击下逐渐龟裂。 屏障破碎的那一刻,风院新生们也尽力发出了最后的攻击,以极高的速度冲进火海,用风在极窄的范围内开拓出一条道路,想要闯进火院学生的包围圈内。但很快又被新的火焰轰出了场地。 十五分钟后,场地中的风院新生就已只剩楚舟一人。 “投降吧。”伊格内修斯对着被火焰包围的楚舟说道,“你哪怕用尽底牌去打,也做不到一个人打我们这么多人,我们之间的胜负可以留到个人赛。” 楚舟冷冷看他:“你们现在优势这么大,何不现在就把我打成重伤?也少一个之后的对手。” 伊格内修斯摇了摇头:“可以,但没必要。” 团战本就是一群人的战斗,他不介意利用自己这边的优势,但个人赛只属于他自己,他更期待和完全状态下的对手决斗。 而且。 他回头看了一眼维塔。 暴躁的少年明明已经赢了,面色却黑沉沉的,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 和伊格内修斯二打一这种事违背了维塔的战斗理念,如果说伊格内修斯只是划水不尽全力,维塔就已经是在开摆了。 真要围攻楚舟,搞不好这个家伙能当场反水。 伊格内修斯不想暴露团队内部的不和谐,只对楚舟沉声道:“投降吧。” 楚舟双拳在身侧握紧,不甘心却无能为力。 现在的局面不是他一人就能改变的了。 在这一刻,对自身弱小的悔恨淹没了他的内心。 随着风院认输,火院观众席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第一轮的比赛也宣告来到最后一场。 终于。 到了土院和水院的对决。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无数目光都转向观众席上蓝色的那一部分,呼吸间压抑着期待。 那个报到期间就引起巨大关注的新生,很有可能也创下了新的记录的新生。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终于要展现在众人面前。 万众瞩目间,自风院和火院比赛开始后就没再说话的江流璟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 在他身旁,四十余名水院新生也跟着沉默站起,却没有继续行动。 他们目光整齐划一地落在为首的黑发孩童身上,如同远航的渔人望着他们的灯塔,亦是指引的唯一信标。 “走吧。”江流璟淡淡开口道。 他步伐向前,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第89章 对战土院(三)(8.18礼物加更) 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身穿蓝色制服的水院新生们步伐整齐地抵达场下。 还没开始打,他们所展现出的纪律性已让其他院的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们这么听话过了?水院这些天到底都在准备些什么? 等待场地清理期间,江流璟正盯着前方出神,却听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喂”。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本该早已离开的人。 是维塔。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跟着火院其他人离开,而是留在了场下。 算起来已是十多天不见,但维塔一开口还是熟悉的欠打的调调:“你可别还没打到我们,就输给其他人了。” 他念着那个从校长口中听到的水院代表的名字,一字一顿,注视着他道,“江流璟。” “……”江流璟平静看他一眼,开口道,“不会的。” 胜利对他而言并非必要的东西,但他也不会随便将之拱手让人。 在满场骤然热烈的掌声中,水院和土院双方的队伍各自上台。 不得不说,站在台上和坐在观众席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先前他们只是在外的旁观者,而这一刻,他们承受着铺天盖地目光的注视。 站在巨大的平台上,每个人都显得这样渺小,像是巨人面前的蚂蚁,所有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呐喊都在提醒他们,他们身上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运。 江流璟能听见身后不少新生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脚步一顿,心头也不禁浮现起一丝紧张。 这同样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进行战斗。 他呼吸微深,把所有起伏的心绪压下,面上依旧淡定从容,眼神更加坚定。 他现在是团队的指挥,是团队的心脏。所有人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行。 裁判老师挨个点名完毕,确认双方学院新生全部到场。又重复宣读了遍规则,再次重申不能对对方下死手后,便让双方队伍互相鞠躬。 “双方队伍行礼!” 江流璟弯腰又直起时,正对上莫涯带笑看着他的视线。 莫涯用口型对他无声道:“加油。” 江流璟也回以一笑。 他们既是对手,也是朋友。 即使因为身份不同一时对立,却不会因为比赛的输赢就影响彼此的感情。 双方队伍各自站定,按照上一年的排名顺序,土院在左,水院在右。 然而只是一个开场站位,观众席上便已一片哗然。 只见水院并没有像他们往年那般紧紧抱团站在一起,而是分散开来站在四周,仿佛无序洒落了一地的弹珠。 “这是什么意思?”回到火院观众席上的伊格内修斯不禁皱起了眉头,“水院本来的力量就比别的院弱上一截了,他们还要主动分开?” 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伊格内修斯实在想不通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他看向迟迟才走回来的维塔问道:“喂,维塔,这小孩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维塔扫他一眼,却没多话,只是冷淡道:“你看完不就知道了。” 不只是伊格内修斯,场上的土院新生们同样被水院的奇特开场震了一震。 但相比观众那样的直接质疑,莫涯心中却是骤然生起警惕,他知道江流璟的性格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既然做了,那就一定是有所用意。 “大家都小心。”他沉下声道。 土院这边用的还是他们的常规阵容,半圆弧像个弯弯的月牙一样。这个阵型下他们只需最外排的一圈人立起土盾就能够防御住绝大部分的攻击。 以防御力为名的土,和攻击性低下为名的水,这场战斗看起来本该毫无悬念,莫涯心里却总有不好的预感。 双方摆出架势,果不其然,水院那边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 莫涯带领土院的学生们率先出手。 他一抬手,一根枯黄的木头法杖就出现在手中,法杖顶端是一团团瘤子一样肿胀的圆球,密密匝匝挨在一起。 他双手握住那法杖,重重往地上一拄,双目微闭神色虔诚:“大地的愤怒,以刺之形,展现于前,地刺之怒!” 在他动作之后,其他土院的学生们也紧跟着念咒,稍慢一步,一团团黄光依次在半空亮起,又猛然融入地面。 地面微震,随即,一根根尖锐且粗壮的地刺如同长枪一般突然破地而出,极快的速度但凡碰到都会被扎穿脚掌。 因为水院的人太过分散,他们使用地刺时也不得不跟着分散开来,但地刺和地刺之间依旧间隔极近,乍一看,完全覆盖了整个水院所在的位置。 “土院这小伙子挺厉害啊。”火院院长转头对着旁边的土院院长说。他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了这庞大的地刺阵中居然有一半都是莫涯召唤出的。 不仅是数量,他所造出的地刺大小明显比旁人的大出一截,一根根都跟放大了成百上千倍的石笋似的,把整个地表完全破坏了。 这样一下,哪怕对方避开了地刺的突然攻击,也会失去能够落脚的地方,之后的动作更捉襟见肘。 “改变地形的能力,的确是莫涯最擅长的。”土院院长点点头,也没有吝啬对自家院新生的夸赞,目光落在水院的学生上,却是叹息一声,“但可惜,他这招要用不上了。” 现场因为猛然出现的地刺阵也爆发出一阵惊呼,然而水院的四十余名新生反而各个面色镇定。 只见他们脚下不约而同漫起代表水系魔力的蓝色波纹,那波纹以江流璟为中心,倏的扩散到了四面八方,连接到了每一个水院新生的脚下,竟是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水纹阵。 那阵法正式显形的一刻,地刺也骤然暴起,直直的仿佛要扎穿所有学生的身体。 然而就好像有一只天上的手操控着这四十多个人偶一般,蓝色波纹轻轻一荡,所有的学生就好像在平滑的水面上跳起了舞步,被脚下的魔力卷着轻而易举又优雅的避开了地刺的突袭。 躲避开攻击的同时,他们所有人也整齐划一的抬起手,仿佛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共用了一个脑子、一颗心脏一般,四十多道蓝色光芒在他们掌心汇聚,随后,骤然喷发! 第90章 对战土院(四) “轰!” 四十多道水柱,划过天际时宛若一道道蓝色流星,绚丽的光芒中蕴含的却是能把人冲击的骨头断裂的力度。 土院的学生们反应很快,最前排的人瞬间便已收手回防,唰的在面前隆起一排厚重土墙。 虽然水院躲过了地刺阵让他们意想不到,但水系法术攻击力不够的问题依旧存在,只要这个致命缺陷没被攻克,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再次发生了。 位处阵法核心的江流璟向前迈出一步,随着这一步,以他为核心延伸的整个阵法也随之快速旋转起来。 他们才刚入学,还没学习过团队合作魔法。可是,就在那阵法的牵引下,在众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那四十多道水柱被强行旋转着牵引到了一起,合成了一道飞速旋转着的冲天巨型水钻! “这是什么做法?”火院院长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没忍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原先看到江流璟一人操控着班级几十个人躲过地刺袭击已经让他惊讶了。 以阵眼为核心,其余所有人都作为阵法的节点,心甘情愿被阵眼操控。这阵法本身并不复杂,即使是火院的学生也能学会,问题在于,如何让身为节点的人毫无保留的接受阵眼的指挥。 就好比刚刚那个状况,只要身为阵眼的江流璟操控稍有失误,那四十多个学生里便会有人被地刺扎穿身体受到重创。 可水院的新生们做到了。 他们比起自己主动去躲避,甚至更相信江流璟分给他们的这几十分之一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分心给躲闪,而是默契的抬手攻击。 这中间展现出的团结性已经足以让人惊叹,结果江流璟现在又让他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 虽然他们不会团体合作魔法,但是强行把四十多道水柱合成在了一起?他们是怎么控制已经放出去的法术之间不发生碰撞损耗的? 水院院长弗朗西瓦老神在在地坐着,眯着眼微笑:“谁知道呢?孩子们自己想出来的小创意罢了。” 训练的一周里,他其实也只教了新生们一个阵法的模型而已,但实战中居然能被运用到这个地步,院长自己也很意外。 能做到这些,除了那个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闪闪发光的天才之外,其余没那么显眼的水院新生们的努力也不可忽视。 “真是后生可畏啊。”他感慨道,又侧过头对着火院院长笑了一下。 “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你们火院那孩子的福,没有他,我们这届新生也做不到这么团结。” 虽然水院火院这么多年来关系就没好过,但像今年这样针锋相对还真是头一次。 火院院长:“……” 就莫名很想撕烂对面这个得瑟家伙的脸。 他冷哼一声,在位子上坐好,目光再次投向对局之中。 半空中,那高速旋转的水龙钻已经完全成型,被四十多道水柱叠加成相当庞大的模样,树立在空中时简直像是一座高塔。 江流璟的身影就站在水龙钻正下方,和那庞然大物相比如此渺小,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忽视他。 他目光直视前方,不管是遭到攻击紧急闪避,还是如今掌握攻击的主动权,他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的这份平淡态度,也给对面不自觉观察着他的对手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强大魔力,干燥的空气都变得潮湿沉闷,莫涯沉声下令:“所有人,停止攻击,合力防御!”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半空,叠加的魔力让那水龙钻中的蓝色愈发深邃,也愈发让人惊心。相比于单纯的水柱攻击,江流璟还利用阵法效果再度叠加了高速旋转的冲击力,这一击下来,哪怕他们是最会防御的土系,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接得住。 莫涯的呼吸愈发急促,他在紧张,他很紧张,但极度的紧张之下,更难掩藏的是深深的激动。 江流璟,江流璟。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灰色的眼眸锁定在对面被包围在阵法中心,那个黑发黑眸、面容精致的孩童身上。 他的这位神秘舍友,究竟还要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他猛的举起手中法杖,闪耀的黄色光芒迅速在法杖顶端汇聚,璀璨如同平地生起了荒星。巨大的轰隆声响中,一道和其他人所放出的土盾色泽全然不同、暗沉黢黑的岩墙缓缓拔地而起。 相比普通的土盾厚重了三倍有余,这岩墙外表已经化为了坚硬的岩石,倒生着寒光熠熠的尖刺。却又不只是普通的岩石,被压缩到极致的土系魔力蕴藏在岩石的表象之下,让它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正抬起了头颅和双手,准备迎接来自天空的袭击。 “岩系变异魔法?!” 观众席上传来震惊的呼声。 变异魔法,是指在常见自然元素上进行外展变异的魔法,比如水变为冰,土变为岩,但并非每种元素都能进行变异。 变异魔法要比常见的自然魔法强大数倍,人人都想学习。然而,想要学会变异魔法却相当困难,甚至足以称为第二道天赋的门槛。学校里会变异魔法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这个土院新生居然已经能够用出来。 “他们这届还真是怪物云集啊。” “让这几个推荐生待在一年级有点太屈才了吧?我感觉我三年级也打不过他们。” “自信点,把感觉去了,你就是打不过他们。” “……” 场地中央,莫涯一跃,站到岩墙上头。 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已被一层黑色的甲胄包裹,质地与脚下的岩墙无异。看着不像个魔法师,倒像个气势逼人的黑武士。 他目光遥遥望着对面的江流璟,岩系变异魔法也是他的底牌,他本想着团体赛能不用就不用的,但江流璟已经给他看了这样的惊喜,他又如何再能藏着掖着? 一个足够优秀的对手面前,他也理当全力以赴。 莫涯沉声道:“来吧,小璟。” “就让我看看,是你们的攻击更强大,还是我们的防御更牢固。” 只此一击,决定胜负! 第91章 对战土院(五)(8.19礼物加更) 面对莫涯的话语,江流璟回应以直接的一挥手。 随着他右臂挥动,那聚合了水院众人之力的水龙钻也带着冲天的蓝色光芒猛然下落,呼啸着冲击向厚重的岩墙。 没有任何要绕行或者其他取巧办法的意思,这一击,他们就要正面对抗! 猎猎的风扬起江流璟的发与衣角,也带起他唇畔的微笑,孩童黑眸中的光芒仿佛正在诉说着,他们从未畏惧过直接决战。 这是水院的第一战,而他们也要以这一战,洗刷所有人心目中水院弱小的形象! 碧蓝的水波不断闪耀,明明只是一群三阶学生发出的攻击,落下的气势却如此惊人,让那些学姐学长们都屏住了呼吸,首当其冲的莫涯感受更为明显。 面对冲击而来的水龙钻,他没有躲避,身体仿佛也化为了岩墙的一部分,双脚牢牢固定在最上方,只抬起法杖再次放出一道光波直冲落下的龙头,意图将它切割为两半。 但一个人的力量,纵使再天才又如何抵得过四十多个同阶位的人呢?哪怕他是推荐生也做不到。 那黄色的光波好像一块喷溅出去的奶酪,触及水流的瞬间便融化消失,下一秒,势头毫无迟滞之意的水龙钻已经正面冲撞上了最外层第一道的岩墙。 “轰——!!!” 不只是战斗的平台,就连周围的观众席似乎都随着那重重一撞而猛然一抖。 边上的老师忙不迭升起了防护性的魔法罩,罩住了整个圆形的赛场。却不是为了保护内部,而是防止里头的魔力向外泄露出来。 观众席上短暂地骚动一阵,很快又恢复安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将注意力集中于对战的结果。 是防御力最强的土院再次扞卫了自己的名声,还是被嘲讽为“最均衡的废物”的水院打破了世俗的眼光,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 场地之中,散发着碧蓝光芒的水龙钻高速旋转着撞击在坚固的岩墙上,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沉闷声响。 不用莫涯多说,其他土院的学生们已经自发放出魔力不断帮忙加固那层岩墙,土系魔力和水系魔力在岩墙的表层碰撞,挨得极近却又毫不融合。 土系魔力克制水系,可土院学生们的力量现在只能用于被动防御,并且都分散开各防各的无法聚合。被克制的水系魔力反倒凝聚在了一起,让他们明明处于属性上的劣势,却依旧不落下风。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僵持,那矛和盾的较量似乎处在了短暂的平衡,也让双方的强弱更加捉摸不透。 但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土院学生们震惊的目光中,一道出乎意外、不同于已存在于场上的四十多道水柱的蓝色光芒却忽然亮起。 蓝色,清透又美丽的颜色,总是带着温润和让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在这一刻,却为什么这样的让人恐惧?这样的令人颤栗? 从那成为阵眼后就不再进行额外攻击、似乎所有心神都用于操控他的同学上的黑发孩童,缓缓抬起了他的右手。 浓郁的水魔力在他掌心汇聚成球,又骤然冲天,化作一道崭新的蓝色水柱汇入水龙钻之中。 他竟然还有余力进行攻击! 水土两院僵持的局面刹那被打破了。 水龙钻的威力仿佛瞬间得到了猛增,莫涯脸色一变,却还是无法阻止的听到那岩墙上传来清脆的噼啪一声。 随后只过了短短几瞬,整道岩墙就好像被炸弹爆破了一般,从水龙钻落下的位置猛然开始炸裂。蛛网似的裂缝迅速扩大,直至整面岩墙都轰然一声化为碎片。 第一面墙被打破,水龙钻也紧接着落到后头土院学生们立起的土盾之上。 最厚重的岩墙都已被打穿,再打这些普通的土盾更是轻轻松松。土院的学生们这会儿真的面如土色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防御在水院学生们的合力下纸糊的一般被轻松戳穿。 在打破所有的防御后,水龙钻势头已减弱不少,但依旧迅猛的袭向了丧失防御的土院学生们。 好像迎面拍来了一阵巨大的浪潮,众人连句认输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狂风扫落叶似的无情掀翻落到了场下。 掉出场地的瞬间,胜负也宣告落定。 “第一轮,土院对水院,水院胜!” 随着裁判的宣布,水院观众席上传来的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场地,所有蓝色制服的学长学姐们都狂喜的拥抱在了一起,激动的跳来跳去。 这一场战斗的胜利,意味着水院今年的名次至少也在前四名。 多少年,他们多少年没进过前四了? 火院观众席上。 气氛是与水院那边截然相反的安静。 伊格内修斯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对着维塔缓缓开口道:“你输得不冤。” 维塔依旧看着场地中央,那里刚刚取得比赛胜利、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水院学生们正在有序退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变得散漫,明明高兴成这样了,还依旧整齐地跟在江流璟身后。 这种井然有序的感觉是脾气散漫又火爆的火院学生们无法做到的。 伊格内修斯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战斗,眉头扭紧成一团:“他起码是三阶高级,不然做不到同时控制那么多人。” 维塔扫他一眼道:“你也是三阶高级,你能做到吗?” 伊格内修斯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只是控制,大概能做到。” “但是,要像他那样让每个人都躲开攻击,很难。” 那必须要做到对自己所放出的每一道魔力都精准把控,还要同时预先感知到对手放出的攻击的位置,才能无比丝滑地避开每一道地刺。 对于其他新生来说,这是一个能理解、也清楚该怎么做,却无法复刻的操作。 “今年的土院也不简单,学院排名又要大变了。” 想到那个能用出变异岩系魔法的少年,伊格内修斯眸色更深。 往年总被人当软柿子捏的土院和水院,今年似乎都发生了不得了的改变。 这对他们这些习惯于获得高名次的学院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忽的对维塔说道:“打风院时你怎么做我不管,但之后的战斗中,故意不认真打这种事不要再发生。” “……” “我知道你对二打一这种事情很不满,但是维塔,既然你是我们火院中的一员,就要为所有人做考虑。” 伊格内修斯缓缓开口道,“之后的雷院和光院都不好对付,第二轮如果遇到水院,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 第92章 午间休息 水院的新生们一下场便被兴奋的学长学姐们包围。他们这一场比赛结束得不早不晚,正好赶上中午吃饭的时间。学长学姐们热情的表示可以请他们吃饭,毕竟这一场打完,下注了的人资产都翻了个倍。 江流璟却一如既往的摇了摇头,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一个学姐奇怪道:“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不等江流璟说话,他的同学们已经抢答道:“不是的,他是要和自己的一个好兄弟去吃饭。” “好兄弟?” “是啊。”同学们很是遗憾地道。他们已经孜孜不倦邀请了江流璟一周去吃饭了,奈何江流璟每天作息雷打不动,一下课就坚定的去找他的好兄弟。 “是其他学院的人?”学姐们想到那个木院比完赛后朝着江流璟招手的绿毛,揣测道。 江流璟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是”。 下一秒,脑海中响起一道沉稳带笑的声音:“结束了吧?我在外面等你。” 江流璟顿时眼神一亮:“你来了?” 他匆匆跟其他人告了个别,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边走边在心中奇道:“你们院今天怎么放的这么早?” 魔武者学院虽然不进行新生赛,但排学号的过程也同样麻烦,开学到现在已经一周时间,他们的学号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赤却说:“打完了。” “定好学号了?” 赤否认道:“还没有。但我打完了。” 整个魔武者学院一年级的新生,他用这一周时间已经挨个揍了一遍。相比第一天时他们对他的恼怒和崇拜,现在那些人已经又换了个新的态度——变成看见他就跑了。 原因也很简单,跟他打过一架的人,武器起码得坏一件。 赤下手从不留情,沉重战斧一斩之下,管你是十八般武器中的哪一样,轻则破损重则折断。他们后续学号难以决出也跟新生武器大量损毁有关,一个个全急着修补武器去了。 这些细节江流璟并不知情,听着只觉得赤真厉害。 “那你现在确定是一号了?” 赤“嗯”了一声。 他们决定学号的规则类似擂台赛,他作为擂主已经把所有人都打了一遍,不管别人之后再怎么排名,他这第一都不会更改了。 因为上午比赛刚刚结束的缘故,退场的人流非常密集,隔两步路便有一个人站着。但是赤无论身形还是气质都太过显眼,江流璟一出来就在路边寻见了他的身影。 红发的冷淡少年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周围人流熙熙攘攘,彼此交谈争论,热闹非凡。 他却好像在嘈杂的闹市中骤然开辟出一片无人胆敢靠近的安静天地,从他四周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抬眼看向这个怪异的红发少年,又被他浑身冷冽气场震慑,不自觉地避让。 赤没穿学院制服,不是魔武者学院没给他们做,是因为做了这帮叛逆的学生也不肯穿。 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这破衣服穿着打架束手束脚的,一点都不方便,集会的时候穿一下就行了。” 其他新生不穿,赤显然不是什么听话的人,当然也不穿。 不穿的结果就是他站在树下,周围路过的一个个都是服饰整齐、明显属于某个魔法师分院的学生们,显得他格外奇特又突出。 而他对于那些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有感知到越发靠近的淼淼的气息时,周身气场才逐渐由冰冷变得温和。 他循着气息将目光倾注过去,正见到江流璟穿过人流也快步地走向他。 风吹树拂,漫天淡白花瓣如飘雪般被吹落,刹那洒满了两人的肩头。 “去食堂?” 赤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变戏法似的手中凭空出现一袋子饭盒:“人太多了,吵,我提前去食堂打包好了,我们回宿舍吃。” 江流璟光凭气味就能闻出里头好几个自己爱吃的菜,眼睛顿时一亮,心里暖融融的。 赤虽然寡言少语,但却是十足的行动派,和他大开大合的作战方式不同,在生活中赤反而是两人中更细心的那个。只是三个月的时间,淼淼的喜好都被他摸得差不多清楚了。 这或许也是爷爷他们敢让赤单独陪着淼淼出门的原因,甚至连大黑都没带上。 想到森林,他不禁叹气一声:“晨曦帝国太远了,在学校里都收不到爷爷他们的消息,还有阿金,也不知道它结束突破没有。” 他们训练的三个月时间里阿金一直在光茧中没有醒,照理来说银盏花已经缩短了它的魔力稳固期,它应该早就醒来了,但大老虎却一直没能出来。 刑越说它这大概是意外触发了返祖血脉,发生了新的变异。 “变异成功可以让它变得更强,但如果失败了,它就会死。”老人用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 血脉返祖对于幻兽来说不是多么稀奇的事,进阶的时候都可能遇到,是一次提纯血脉和力量的机会,但同样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接受挑战是阿金自己的选择,江流璟等人也无法干涉。直到他们离开艾伦斯特,阿金也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只是金色的光茧一天比一天扩大,色泽一天比一天深厚,偶尔传来魔力的震荡也很快平息。 赤对阿金没什么了解,但大约知道这是个觊觎着淼淼契约兽地位的家伙,眼眸不禁微微眯了眯,没答话,而是起步向着宿舍方向走去,顺便问道:“上午比赛很顺利?” 他用契约能听到声音,但看不到画面,只能感觉到淼淼全程情绪都很平稳。 “还好,抽到了土院,莫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很多。”江流璟说。 对于今天莫涯的表现江流璟是有些震惊的,主要莫涯之前在宿舍里一直表现得很可怜巴巴又没用的样子,结果一打起架来居然这么凶,用地刺阵时可以说毫不留情。 “我们从往年的水晶球影像记录里了解了土院常用的一些战术,他们因为移动速度慢不喜欢跑动,但是很擅长改变场地地形,制造出各种地形障碍,限制对手的移动,过去有一年他们把对手完全封锁在了造出来的土笼里。” “为了防止被突然困死,我们采用了一种将所有人分散开的阵型。如果他们要攻击全体,力量也势必分散,我能来得及支援。如果他们要集中针对单个人,那么其他人就可以趁机打击他们本体,逼迫他们回防。” 土院最终选择了前者,他们一心想着迅速打垮水院,没想到会出现江流璟这个意外。 赤听完却是道:“这一场打完后,下一场你们的对手应当会针对你。” 江流璟轻轻应了一声,赤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 场上对战时间太短,莫涯他们没反应过来,但之后的院肯定能意识到他是那个阵法核心。既然阵法难缠,那不让他完成这个阵法就是了。 回到宿舍时非常意外的,楚舟和闻勋居然也回来了,莫涯倒是不在,不知道是还没到还是跟同学们一起走了。 宿舍里这两人上午比赛一输一赢,现在的脸色却是不约而同糟糕,见赤和江流璟进来也只是招呼一声后就起身上楼。 江流璟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悄声问赤道:“他们这是吵架了?” 表情凶得像是有人欠了他们几千金币没还一样,可风院和雷院上午也没碰上啊? 赤并不在意,他俩走了他和淼淼还能安静地吃饭,动作快速地掏出饭菜摆好,随意开口道:“不用管,那谁不是自诩自己很成熟么,想来也不需要人帮忙调解。” 江流璟:“……” 他不用想就知道赤在记什么仇。 闻勋一周前找了句他们吃早饭时的茬,赤居然也真的就记到现在。 他没忍住小声吐槽:“你们俩都挺幼稚的。” 第93章 七年之约(8.20礼物加更) 吃完午饭后,宿舍最后的失踪人口莫涯也回来了。 他进门时有气无力的,一整个失魂落魄,和赛场上战意斐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到大厅里的江流璟和赤,他先是对着江流璟竖起一个大拇指,随后又哀嚎一声悲伤地道:“为什么我的运气会这么差啊?呜呜呜偏要遇上你们。” 和五年等到一个推荐生的水院类似,土院也是三年才等到莫涯这个推荐生,本来卯足了劲想闷声干大事,给其他院一点小小的土院震撼,结果第一战就遭到水院的迎头痛击。 莫涯悲痛得相当真情实感,江流璟想了想试探地说了句:“抱歉?” 他眨着眼道:“要是个人赛遇到你我会下手轻点的。” 莫涯:“……” 莫涯沉默半晌,缓缓道,“小璟,不会安慰的话其实你可以不用安慰的。” 团体赛已经被打得这么惨了,个人赛再遇到他一次是什么见鬼的诅咒啊? 莫涯叹了口气在他们身旁坐下来,没骨头似的趴倒在桌子上,脸埋进胳膊里,嗓音闷闷的:“我可不想遇见你第二次了,你打我们根本没尽全力,我看出来了。” 江流璟道:“其实我努力了的。” “骗子。”莫涯亳不讲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你连法杖都没拿出来。” 战斗中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被打下台后听其他学生和老师复盘分析,他才悚然发觉江流璟居然全程都没用法杖。 这意味着他的实力最多也就发挥了七成。不,以他这个舍友热爱装作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性格来看,说不定只有五成,甚至更低。 “你们那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所有人魔力合到一起的?不同人放出的魔法不是会有隔阂吗?你已经会团队合作魔法了?” 水院和土院之后团体赛不会再遇上,没有竞争关系,莫涯便也干脆地向江流璟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他是真的好奇,虽然都是同一个法术,但就好像人类间具有差异无法协同一样,法术也会因为魔力属于不同的个体而无法融合。 团队合作魔法是通过后天的训练缩小这份差异性,让法术实现减少损耗的效果,但需要很长时间的配合练习,他们这才开学一礼拜,没可能做到的。 而排除这种办法,莫涯又真的不知道江流璟用了什么办法。 江流璟微微一笑,倒也没有藏着,告诉他道:“因为那个阵法。你也说了,法术之所以无法融合是因为有隔阂,既然如此,只要让它们出自同源就好了。” “阵法完全来自我的魔力,他们都身处阵法之中,放出水柱时也混入了我的魔力,以我的魔力为线,引导所有人的力量汇合到一起,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结果。” 莫涯吸了口气,眼瞳中浮现出震惊。 “这也是你自己想到的?” 江流璟点了点头,侧头看了赤一眼,说起来,这还和赤有点关系。 在训练的三个月里他们俩当然试过了配合,但最开始效果并不好,不同源的魔力碰到总是爆炸。虽然爆炸也能产生极强的破坏力,但却不受控制,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后来江流璟想到自己和赤契约后能够借用赤的技能,就试着召唤出了赤的火焰,期间意外发现自己的魔力染上赤的气息后,就能和赤的融合在一起。 莫涯神色复杂道:“你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 这完全是种创新技巧了。 江流璟却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藏得住的秘密,看过我们比赛的人都会去分析,迟早有人猜的出来,但哪怕知道怎么做,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到。” 先不说被他一带而过的具体操作有多难复刻了,光是身为阵眼必须具有的掌控全局的能力、身为节点必须具有的对阵眼完全信任的心,就足够劝退绝大部分模仿者。 “而且,”江流璟又道,“我告诉你这个也不是亳无所求。” 莫涯:“?” 江流璟说:“七年一次的学校联赛你知道吗?” 莫涯点点头:“当然,今年上半年刚举办过一次,场地就在我老家附近。但这个不是还早着吗?” 江流璟道:“我会争取成为下一次联赛的参赛代表。为此,我需要能够信任的队友。” 他看了莫涯一眼,莫涯从那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道:“你希望我也去抢这个名额?” 江流璟微笑道:“你听了我一个秘密,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吧。” 莫涯:“……” 听了他又学不会。 他这会儿突然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产生这个好奇心。 咸鱼尝试着挣扎了一下:“还有很多高年级的学姐学长,我抢不过他们的。” 他来帝国魔法学院的梦想真的只有赚钱和成为贵族,没想过替校争光这么恐怖的事啊。 江流璟却是一挑眉,“你不是想成为优秀毕业生吗?没做出什么成绩他们怎么给你评选?” 莫涯一顿。 好像,是耶? 但是,“为什么是我?” 莫涯感到困惑,“虽然我承认我天赋不差,但学校里还有很多厉害的人吧。” “是有,”江流璟也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我不相信他们。” 莫涯的眼神一动。 他望着面前淡定微笑着的黑发孩童,越发感觉他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危险,却也充满刺激。 他没问为什么江流璟不信那些人,而是直言道:“你就确认我可信吗?我们也就认识了一个礼拜。” 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偶尔见面的那种,换个个性冷淡点的怕是连舍友名字叫啥都记不住。 “我确实不能保证,但这不是还有七年吗。”江流璟道。 “七天看不清的人,七年总能认清楚吧,莫涯,我希望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 第94章 新的对手 下午没有水院的比赛,上午输掉的三个学院在进行对战,决出后三名的胜负。 赤因为无所事事,被江流璟找老师申请了下也带去了水院的观众席,瞬间得到了其他同学的关注。 一群人看比赛也顾不得了,前排的转头后排的探头,都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又帅气的红发少年。 “你就是江学弟的那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学弟你也是新生吗?你个子好高啊。” “我看你有点眼熟诶,上次报到时你是不是陪江学弟一起来的啊?” 一会儿后话题又歪了。 “你们经常一起去吃饭,江学弟他喜欢吃什么菜啊?” “你们下次去吃饭时可以带上我吗,我保证不插话不多嘴我就想看看江神吃饭。” “也带我一个吧,我可以负责买单的。” 赤没藏自己的名字,直接报给了他们,又对着几个跃跃欲试想加入双人吃饭队伍的江流璟的同学冷酷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他们发出哀嚎。 赤也纹丝不动:“我不喜欢。” 幻兽中不是没有亲人的种族,但显然他们魄兽不属于这一类。特别是赤,明明重生过了一次,过往的记忆缺失大半,但对人类却相当排斥。虽然不到看见就想杀的地步,但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这种事还是有点挑战他的耐心。 同学们就又祈求地看向江流璟。 这个说话不留情面的少年唯有在他身边时气势会缓和下来,同学们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这两人里谁才是更有话语权那个。 事实上,如果是江流璟开口,赤也的确会答应。 但江流璟只是摇了摇头,歉意对他们一笑道:“赤不喜欢的事我不想逼他去做。” 在一圈彻底心碎的目光中,他神情微笑不变,黑眸中光芒淡淡。 大多数见过他的人,包括班级里这些同学、学院里的前辈老师,都觉得江流璟性格很好。没有天才常见的傲气,甚至可以说相当善解人意。 但江流璟知道,他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真的温柔好脾气的人。涉及他所在意的人时,他甚至能比常人表现得更加冷酷。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江流璟会去做一个“坏人”。别人不来主动招惹他的话,他还是很乐意和他人和平共处的。 江流璟的同班同学们还在因为被自家代表亲自拒绝的事垂头丧气,人群中有几个学姐却是彼此对视一眼,犹豫着开口道:“你说你叫赤?” “是。”赤看向她们,“怎么了吗?” 他同旁人说话时哪怕没有敌意,语气听起来也很冰冷,叫人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心惊感。 学姐们头皮发麻,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最近听人提起,魔武者学院那里貌似出了个实力非常恐怖的新生,名字跟你有点像,也是单个字。” 他们两个学院只有午饭能在食堂相遇,平时上课睡觉都间隔老远,两边又互相看不起不愿关心对方,因此对对方学院的情报总是很滞后。 学姐小心地看了一眼赤道:“你应该不是那个人吧?” 赤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学姐们便也跟着抬头,看见高高悬挂的太阳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个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恍惚开口道:“现在好像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段。” 他们魔法师学院放假不上课,隔壁魔武者学院可没有。 赤如果是新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 如果不是逃学,就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 ——他已经不需要参与最近的活动了。 学姐们的表情在骤然沉默中逐渐扭曲。 虽然赤一个字没说,但她们似乎已经确认了某种事实,视线不断交错着在贴得很近的两人身上扫动。 见鬼,他们这些天才之间是有什么互相吸引的特殊能力吗?要么许多年出不了一个,一出现就成群结队的,关系还这么好。 江流璟被她们看得不怎么自在,催着大家专注看比赛。虽然下午对战的三个学院他们团体赛遇不到,但里头一些人还是可能成为他们个人赛的对手,能观察一点是一点。 现在场上进行的是木院和土院的比赛,木院前几年排名都比土院要高,但目前的战斗形势却并不理想。 那个被闻勋砸过一下的木院代表没有出现在这次比赛中,大概是时间太短还没治好。莫涯在对战水院时已经暴露过了自己的能力,现在也不着藏着掖着,趁着木院状态低落就是一阵穷追猛打。 江流璟望着场上又意气风发起来的莫涯,想起他们中午在宿舍的那个约定。 莫涯最后答应了会去努力争取一下联赛的名额,嘴里嘟嘟囔囔什么的“你就是在算计我”,一副对江流璟痛失信任的样子。 但话这么说着,之后江流璟却能感觉到莫涯面对他们的态度时更加放松和真诚了。显然,这个约定让莫涯把他们更当作了伙伴。 嘴上说着不信,身体倒很诚实嘛。莫涯胜利后下场朝着他们这边看,江流璟也微笑挥手示意。 他选择莫涯一是看中了他的天赋,他和赤都不是什么喜欢和擅长防御的人,莫涯加入能减轻他们不少压力。二是莫涯是他入校以来最感觉不到“秘密”的一个人。 其他人,无论是同宿舍的楚舟闻勋,还是一道来的柳岸,都让他有种“这个人一定有事瞒着我”的感觉。 这很正常,大家看起来关系密切时常接触,但其实认识的时间都很短,别说他们了,江流璟自己都有一堆秘密。 只有莫涯,他是真的大大方方又毫无花花肠子,想到什么就立马直接说出来,太直白了有时都让人觉得无言以对。 但无论如何,跟他做朋友会感到很轻松。甚至是,很快乐。 下午三场对战以土院连胜两场,风院胜一场,木院两场全输的结果结束。比赛结束后,其余四个院的代表也再次进行了抽签,决定了第二轮的对手。 看到蓝色的光线与红色的光线相撞融合之时,台下水院和火院学生们的气氛骤然紧绷。 拉维耶校长站在中央朗声宣布道:“团体赛第二轮,火院对战水院,雷院对战光院!” 第95章 打好关系 三选一,抽到了火院。 江流璟下场时和火院的伊格内修斯擦肩而过,他没主动开口打招呼,这个比维塔性格沉稳不少的火院代表却是开口拦住了他:“等等。” 江流璟移动的脚步停顿,看向他,不知他有什么事。 他和伊格内修斯此前没有接触过,这个陌生的火院代表不论身高还是面容都显得很平常,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但他在外的风评还不错,在他成为代表以后就没再听说过火院新生惹事的消息了。 不管是为了避风头还是真的不爱挑事,起码都说明了这个人在他们自己院的学生里很有话语权。而能在火院这样的地方有话语权,就意味着这个人有足够的实力。 伊格内修斯开口道:“我听说你和风院那个代表是一个宿舍的,风院的人被打下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们火系很难控制杀伤力,他们非要打的结果就是受了不轻的伤,下午的比赛也只有一半人能上场。如果明天结果已分,希望你们能早点认输。” 他这话默认水院赢不了他们。江流璟听了并不生气,淡淡道:“你来就是想说这个吗?” 伊格内修斯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他的个头没有很高,但站在江流璟面前时依旧很有压迫感。 “维塔的事,我们还没正式地跟你道过一次歉,他给你们惹麻烦了,抱歉。” “替他道歉的话就算了,我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损害,最后输的也不是我。”江流璟实事求是道。 伊格内修斯笑了:“是吗,那就好,因为那次事情我们两个院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很糟糕,我个人是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的。” 江流璟扫他一眼,不懂他此刻说这种类似求和的话有什么用意。 “等我们赢了你们,那天的事自然就一笔勾销。我们也没有那个闲心天天跟你们过不去。” “……”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同学还在等我。”江流璟说。 伊格内修斯向他身后扫去,他们交谈的时间里其他院的代表都已经回到了自家的队伍,他们两人站在这里便显得很突兀。 水院的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这会儿骚动着想要起身靠近,被带队的老师拦了下来。 火院的人虽然也注意到了,但并没有人有过来的意思,只是好奇的向这里投来目光,不知道他们的代表在和别人说什么。 唯一一个有起身意思的居然是维塔,但伊格内修斯从他黑沉下来的脸色中判断出,对方显然并不是出于什么关怀自己的目的,要说真的,关怀他边上的人的可能性反而还高一些。 伊格内修斯忽然就有些难绷。 这彼此间的待遇差距都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自家院的人了,怎么人家当代表就是前呼后拥,轮到他了这帮人就一副随你死外头的鬼样子。 “没事了。”伊格内修斯慢慢说道。 他深深的看了江流璟一眼,退后一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现在的对手也可能成为明日的伙伴,不是吗?” 江流璟没回话,转身走回自己班队伍里。 他第一眼就看到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却又淡定自然的坐在那里的赤,模样老神在在,仿佛从一开始就是水院中的一员。 一句话还没说,同学们已经先满脸愤慨的围住问他,火院的那个代表拦住他是不是找他麻烦。 这算是找麻烦吗? 江流璟想了想摇头道:“他希望我们两个院能打好关系。” 这句话一出口,别说水院的同学们了,就连老师也浮现出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火院的学生因为普遍性格暴躁且爱打架,在魔法师学院这里一直被当做魔武者的平替版,和水院关系糟糕,和其他院关系也一般。 “他认真的?不会是想骗我们放松警惕吧?”有人一脸怀疑道。 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年年都有人用各种办法故意干扰对手,伊格内修斯的这番话并不足以改变两院关系,但能实打实地恶心一下他们。 江流璟回忆着他当时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有些不确定道:“他看起来还挺认真的。不过我想这应该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代表不了火院全部。” 至少现在还时不时会从火院那边投来不怎么友好的视线,来源自然是火院的新生们。 他们今年也因为水院丢了个大脸,随着水院上午的活跃表现,本来已经被淡忘的事又被大家反复提起,可想而知今天的抽签结果出来后,会有多少人看乐子一样等待他们明天的结果。 不过火院的新生们显然不觉得他们会输。不说别的,人口第一大院的优势纯天然摆在那里,他们打水院都能做到两三个人打一个了。 路易莎老师开口道:“行了,不管那边的想法怎么样,明天的比赛都要好好打,今天回去后都给我好好休息,谁明天敢迟到缺席比赛,我就把他吊在水院的门口让所有人都过来参观。” 吵闹的众人瞬间沉默。 怎么说呢?还真符合路易莎老师的一贯作风。 精致美丽的优雅表象下是全然相反的强势暴力。一想到万一输了,回来就要面对自家老师满是杀气的眼神,众人原本因为上午胜利而略微松懈的心情顿时再次紧绷。 散会后所有人各回各家,江流璟原本还在跟赤聊天,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自己的三个舍友正向他们走过来。 “走吧小璟,我们一起回去。”莫涯满面春风,显然下午连赢两场让他很是高兴。 另一旁的楚舟神色就比较一般,不过没有中午看见时那么低落了。闻勋和他站得不远不近,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和好没有。 江流璟奇怪的看向楚舟:“你现在都不去食堂买饭了?” 楚舟摇了摇头,闻勋开口道:“我们院的学生会买好送过来。” 他这学院代表当的显然很有面子,看了一眼江流璟又看了一眼赤,挑衅似的说道,“你们要是要带饭也可以说。” 赤冷淡道:“不需要。” 闻勋并不意外他的拒绝,只遗憾一秒就面向江流璟道:“你也不要?” 江流璟眨眨眼:“我还是更喜欢吃赤做的饭。” 食堂虽然也有他喜欢的菜色,但大多都是晨曦帝国这里的本地菜,做法和味道都和他习惯的爷爷的手艺不一样。 而赤完完全全是跟着邢越学的,他不讲究什么创新,完全复刻了江流璟熟悉的味道。 闻勋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失望些什么。 一边楚舟无语地走开一步,一副不想跟他站在一起的样子:“都说了你装不到。” 第96章 算不上朋友 他们四个人说着话,莫涯在一边有些纳闷的问道:“各位,你们就没想过问一下我吗?” 他一个大活人站在五个人中间,居然还能被四个人一起忽略了? 莫涯感到很受伤。 江流璟“啊”了一声,小声道:“我看你们三个人一起过来的,还以为他应该问过你了。” 莫涯:“……” 是啊,正常情况下不就该如江流璟说的那样吗? 所以他为什么被排除在外了? 他将质疑的眼神投向闻勋,目光中充满对舍友忽略自己的控诉,然而闻勋只无情道:“问你你肯定立马就说要,那太没意思了,我不想问。” 莫涯:“??” 莫涯忍不住道:“那如果是小璟答应了呢?” 闻勋答道:“那就给他带。” 莫涯:“……” 莫涯道:“你就只针对我是吧?” 闻勋转过脸没说话。从他沉默的态度里,莫涯知道了自己感受到的被针对是真的。 他心中疑惑顿时更重,不是,自打这哥们住进宿舍后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呀,面都见不到几回,怎么就还得罪上了? 楚舟咳了一声,向莫涯歉意道:“不好意思,他因为我的事有点迁怒你。” 莫涯的不解浮在脸上:“我做了什么要被迁怒的事吗?” 江流璟好像想到了什么,提醒他道:“你下午打赢了风院。” 风院是楚舟所在的院。 正常实力来说这两个院其实五五开,奈何风院在和火院的对战中不少人受了伤,下午比赛也无法上场,所以最后莫涯轻松赢下了比赛。 莫涯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关系不好。” 这两人自从进了17号别墅后就针锋相对的,时不时就要互骂几句,跟俩冤家一样。 莫涯万万没想到他这打赢了其中一个居然还会被另一个穿小鞋。 “所以你们其实关系不错?” 闻勋听了他的话脸色臭得不行:“谁跟他关系好?” 楚舟也安静地笑着:“我们关系挺差的,上午输了他还骂我来着。” 这就让其他三个舍友听了相当意想不到。 江流璟这时候忽然想起他们中午回宿舍时的确看到两个人之间气氛很紧绷,脸色都阴沉沉的,像是刚吵过架,现在看来,大概确实是刚吵过。 莫涯挠头不解:“啊?你们又不是一个院的,打输了他为什么要骂你啊?而且那种情况下打不过也很正常啊,又不是你的错。” 当时的情况莫涯看的一清二楚,两个推荐生二打一换他来也打不过啊? 闻勋在一旁哼了一声:“打不过那是他菜,换我就能做到。” 他这话一出口,江流璟就看到楚舟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眼神中露出一点难过的意味。 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应声道:“确实是我的问题。” 他们一个宿舍四个推荐生,其中三个都在今天的比赛里大放异彩,只有他带领的风院屡战屡败,明明人数是排在第二的大院,今年的团体赛成绩却得了个倒数第二。 虽然也有第一轮抽签运气不好抽到火院的原因,但更多的,楚舟认可了闻勋的话,的确是他不够厉害。 既做不到像闻勋那样单凭自己实力就能横冲直撞改变战局,也做不到像江流璟那样短短时间里收服所有同学的心,集众人之力为己所用,就连莫涯会的变异魔法,他也没有学会。 所以在面对火院两个推荐生的围攻时,他才如此捉襟见肘,明明对方都没有认真,他却依旧无比乏力。 赤在此时却忽然开口,目光淡淡扫过闻勋道:“这样看来,你们的确算不上朋友。” 闻勋:“?” 他不承认自己和楚舟关系好,但听到赤真的这么说时,他又有些懊恼,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赤嗓音冷酷又平静,“如果你们是真的朋友,他被人打败了,你要做的应该是安慰他或者替他复仇,无论如何都不是继续责怪他。” 他说话时目光滑过身边表情懵懂的黑发男孩,一触即离,快到江流璟都以为那一眼是自己看错了。 但显然不是,赤确实看了他一眼。 江流璟不免胡思乱想起来,赤这么说话他很难不代入他们两个自己,吓得他反复摸排自己有没有打输过什么架或者责怪过赤。 但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两个爷爷,他心里又咯噔一声,赤该不会想着要打败他们两个吧? 赤继续开口道,“这种时候还继续责怪他的,要么就不是朋友,要么就是无能的懦夫。因为你不敢去替他复仇,只敢继续伤害他。” 闻勋猛然上前一步,又被楚舟拉了回去。 赤仿佛察觉到了他想要动手的欲望,却完全不惧,甚至侧过头看过去,平静的语气比任何挑衅的言语都叫人动怒,“难道不是吗?” “你不去找那些人的麻烦,只会回头怪罪你的朋友,你不是软脚虾是什么?” 此刻五人已经全部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不动了,像是在来往的人流里放下了一枚静止符。 莫涯看着他们对峙的场面,吓得呼吸都困难,小心翼翼挪动到江流璟身边,悄声问:“他今天怎么变得爱说话了?” 江流璟:“……” 江流璟也有些呆了。 是啊,赤怎么就突然变得爱说话了? 这一句接一句的长篇大论,一声接一声的严厉批判,这还是他印象里沉默寡言的小赤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怼人了? 还是说他就这么讨厌闻勋?为了骂他都愿意大段说话了? 闻勋似乎也被他骂得呆了,一会儿后才猛然挣脱楚舟拉着他的手,大怒道:“别拦我,我今天就要和这家伙打一架!”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骂过软脚虾,这不知来历的小子是真的惹火他了。 他真动了怒,力气大得楚舟也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急速冲着赤奔去,手中雷光隐隐。结果还没靠近就被赤一个过肩摔砸在了地上,表情刹那就懵了。 赤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他:“你一个魔法师,妄想跟我一个魔武者近身战,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点?” 第97章 信念(为不渡舟酒宝贝加更) 闻勋坐倒在地,赤的动作太快,他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这一刻,他体验到了曾经莫涯体验到过的感受。这哥们力气简直大到离谱,速度也快到离谱,压根没能给他反击的机会,瞬间就被砸到地上了。 太突然,以至于他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来得及生起,满心都是“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这绝不是普通魔武者能够拥有的力量,闻勋虽然是个魔法师,但从小锻炼,肉体力量并不逊色于大部分魔武者。 他被砸倒在地后反而冷静了些许,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赤道:“你说这些是想替他打抱不平?我倒没看出你是这么关心他的人。” 关心楚舟? 赤眉头微皱,很难理解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事实上,这几个人死不死活不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根本不在乎。他重要的只有一个人罢了。 “你想多了。”他道,“我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闻勋:“……” 他们还要做好多年的舍友,这哥们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他冷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就刚刚那一下,闻勋已经察觉出了他和赤之间的力量差距。 这人向来沉默寡言的,现在看来却可能是他们五人中最强的一个,闻勋都暗暗心惊,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他的目光又挪到一旁的江流璟身上。赤一直是跟着这位宿舍里最小的推荐生走的。 说起来,他们宿舍五人还一直没有交换过彼此的真实身份。他对江流璟的了解也只限于知道他属于水院。其他的他出身哪个国家、隶属哪个家族,这些信息都未得到透露。 但无论是他自己的天赋,还是他身边陪同人的天赋,以及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淡定,都让闻勋十分笃定他背后一定有一个强大的势力。 这份气度不是普通人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楚舟在此时开口道:“差不多了吧?也别吵架了,边上还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呢,你们很想成为明天别人嘴里的热门话题吗?” 几人向周围看去,果不其然有不少隐隐目光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这边。他们几个经过第一天的比赛得到了许多关注,很容易被其他人认出来。 此刻这么多知名新生聚在一起,似乎还发生了矛盾,谁能忍得住不去探究发生了什么呢? 楚舟这话算是给了闻勋一个台阶下,他一言不发抱着臂走到一边,侧过头不看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赌气。 但在场众人都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不约而同无视了他,舍友情非常之淡漠。 几人继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期间江流璟和楚舟进行交谈。 楚舟提醒他道:“他们今天用来针对过我的那种办法,明天应该也会用到你头上。我建议你提前做好应对的办法。” 莫涯在一边纳闷着:“对面非要二打一小璟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能拦着不让他们打吗?” 想了想又怂恿道:“反正我们院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小璟,不如趁着月黑风高,我们偷偷摸摸去隔壁别墅把他们干掉。” 对面场内是有人数优势,但他们场外人数优势更大啊。 楚舟否决道:“行不通的,被发现了会被取消资格和今年成绩。” 江流璟看他一眼,不知怎的从楚舟的话语中听出了隐隐的遗憾,要是没有这个规定,他们好像真的准备动手。 不禁一默。 楚舟看着已经是他们宿舍里最守规矩的人了,结果貌似也不是那么老实。 楚舟察觉到了他的心理波动,白净的脸朝向他露出一个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做。” 但风院今年打火院确实有点憋屈。如果能有机会“回报”一下那两个家伙,楚舟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所以你想到应对的办法了吗?或者就跟木院最开始那样,所有人都保护一个,把你围在中心也不是不行。” 这样子做江流璟至少不会像楚舟那样被强行分割出来,此后再无法对战局产生影响。 江流璟摇摇头,对待火院他并不准备像面对土院一样用什么技巧。火院的打法明显就是一群莽夫,主打一个力破万物,而且火院的人数能做到完完全全用攻击覆盖整个场地,不会留下任何空隙,他没法像上次那样控制同学们灵活的躲避。 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杠上,你莽我也莽。 要说克制关系,他们水院虽然人少,但其实是元素上更占上风的那个,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人数差距的不足。 而且。 “二打一我也不一定会输。”江流璟道。 第98章 对战火院(一)(为倾风无渡宝贝加更) 翌日,天光微亮,场地间已经坐满了人。 江流璟走进来时听到边上许多人在争论着到底该压哪个院,往年这种形势都是一边倒的,今年居然有不少支持水院的声音。 “我赌水院会是那匹黑马。” “机会不大吧?怎么想赢的都是火院啊,他们往年打水院的胜率是100%。” “往年又不是今年,今年水院可是有个厉害的在的。” “再厉害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吧?他怎么打得过火院那么多人?” 江流璟恍若未闻的从他们下方经过,神色镇定得仿佛聋了。等他走开去几步,观众席上才忽然传来惊讶的声音:“等等,刚刚路过的小朋友是不是就是那个水院的新生?!” “什么?让我看看。好像真的是他诶!” “他好小只啊,欺负这么小的孩子会很有罪恶感吧?” “我听他们说这孩子长得很可爱来着,火院那帮莽夫下手轻点啊,可千万别伤到他的脸。” …… 今天的第一场对战就是火院对水院,因此江流璟直接去了台下。 他来的时候大半同学都已经到了,红蓝两支队伍泾渭分明的站在两边。 一见到他来,原本还有些势弱的水院新生们瞬间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气势猛然高涨,明明人数不多,脸上的自信却仿佛他们已经赢了一样。 火院的新生们:“?” 这帮人是人格分裂了吗?刚刚还跟色厉内荏的绵羊一样,这会儿一个个都摇身一变成狼王了? 虽然难以理解,但他们也能感受到,这个迟迟到场的年幼孩童的确是对方学院最重要的核心。 不禁彼此对视一眼,对今天的行动计划也有了更明确的信心。 伊格内修斯和维塔是一起来的,两人到的比江流璟还要晚,不知为何身上都充满了火系魔力紊乱的气息,似乎已经提前用过魔力。 维塔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是没说什么话,见到江流璟时居然微微偏开了目光,避开了和他对视。 江流璟还挺意外的,虽然他对维塔的印象一般,但对方今天的表现显然和平时的形象不符。 伊格内修斯主动上前一步,跟他问了声好,江流璟点点头算是回应,又问道:“你们打架去了?” 两人身上的魔力波动太明显,遮掩不掉的,伊格内修斯坦诚的回答道:“算不上打架,热了个身。” 他看了一眼维塔,红发少年脸上表情看起来已经要吃人。伊格内修斯又把头转回去,对着江流璟微笑:“顺便打了个赌,结果也出来了,我赢了。” 他们之间的打赌显然不是单纯的打赌,但江流璟没有再问赌约内容是什么,清楚对方不会告诉他。 “是吗?”江流璟道,“那就希望你们消耗的魔力不会影响对局的结果吧。” 在比赛开始前预先对战,说的好听叫热身,说的难听就是不尊重对手,觉得哪怕不是百分百完美的状态也没关系。 伊格内修斯闻言却是抬起了头,目光在半空中某处位置上停留几秒。江流璟跟着看过去,认出那正是第一天比赛时,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的那个包厢。 “当然。”面容普通的少年忽然收敛了所有散漫的态度,浑身气势一凛,目光锐利如刀。 他神色肃穆道,“我所追求的,只有胜利二字而已。” 第99章 对战火院(二) 随着裁判员的大声宣布,四方掌声如潮响起,双方队伍也依次上台。 从高处望下去,红色的部分完全压过了蓝色的,明显的人数差距让这场战斗尚未开始仿佛就已注定结局。 银白包厢内,一名身材高大的英俊中年男人也正坐在豪华的单人座椅上,单手托腮,目光透过玻璃窗将下方场地上的场景尽览无余。 包厢内除了他外还站着三个人,虽然旁边还有座位,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恭敬站在男人身后,也一同看着比赛场地。 战斗开始前,男人忽然问道:“你们觉得谁会赢?” 三个人闻言都陷入沉思。 其中一个在十几秒后开口回答道:“殿下所在的学院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更强大,我觉得他们的优势很明显。” 另一个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昨天那场比赛你也看到了,水院的那个新生应当还藏了很多东西,殿下不一定能拦得住他。” “你这话是看不起殿下吗?”前者立刻皱眉,疾言厉色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像你那么爱拍马屁。” “你!” “行了,不用说什么看不看得起,伊格有多少实力我还是清楚的。单打独斗的情况下,他打不过那小孩。” 男人挥挥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他的目光相比注意自己的儿子,反而更多落在被水院学生围在中心的江流璟身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有着一头稀罕又美丽的黑色长发的孩童,事实上,在他尚未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之前男人就已经留意过他,只不过,那一次是因为他的外貌。 黑发黑眼的特征太过稀有,一旦出现便被贵族哄然争抢,如果没有与这份美丽所相对应的实力,很容易就会变成一个令人惋惜的悲剧。 以男人的身份倒不会起什么觊觎之心,只是这个孩童的相貌让他想起了自己那位跑路在外,半年了还没回来的皇后。 都是黑发黑眼,忍不住就多看两眼。 不过再后来,见识到他的天赋后,男人的注意力就更多集中于他自身了。 “殿下很想赢。”三人中始终沉默的那一位忽然开口道。他声音很沙哑,像是嗓子被火焰燎过。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看着场下的目光依旧平静:“我知道。” “他本性不是什么爱争抢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这,他的骄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孩子就好像急于成长的幼兽一样,非得向家长证明自己已经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他用于展示的道具便是新生赛上取得的胜利。 但是。 男人望着人群之中面目平平无奇的少年人,缓缓开口道:“有时遭遇挫折,反而能让人更快地成长。” 场地中央,火院的新生除了开局之时还礼貌性的和水院的新生分开站在两端,随后便迅速的以一个圆环姿态包围了水院的人,逼迫他们无法分散,越靠越紧。 这种站位下,他们就算再用出昨天的阵法,也没有多少空间能够自由移动。 就当水院的人以为他们这是要发起围攻,警惕地召出水盾防御之时,只见火院新生们忽然开始快速奔跑起来。 他们奔跑的同时浑身燃起熊熊火焰,随着跑动每个人身上的火焰都连接在一起,几分钟后就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火环。 火环生出后独立脱离,他们也停下了跑动的动作,齐齐向上抬手。 瞬间,属于每个人的魔力部分都受到主人牵引,骤然从火环中向上延伸出大片淡红色的薄膜,几个呼吸间就如同一个半圆的罩子覆盖住了水院新生们的头顶,唯有中央的部分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没有闭合。 “什么意思?他们的法术没有完成?” 莓莓站在江流璟身边,抬头望着那一线的缺口,蹙眉不解。 江流璟看了一眼还未出手的伊格内修斯和维塔:“他们不会犯这样低级的失误。” 说话同时他手指微动,地表一道冰蓝的光芒瞬间浮现又快速隐没,因为周围人群的遮掩和火焰屏障的阻拦并未让人察觉。 “那他们这是想……”莓莓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整个淡红色光罩上光芒大亮,数百道火焰利刃从光罩上飘出,随后狂风骤雨似的砍下,逼得水院众人专心去应付这些攻击。 另一边,伊格内修斯也动了。 他右脚重重一踏地面,整个身体好像炮弹一样猛然飞到半空之中,他不是风系,只能借助反冲力短暂的在半空停留,但已经足够了。 一道赤红色的光绳蛇一般从他掌心窜出,眨眼间就穿过光罩的缝隙捆住了江流璟的腰身,一个发力下宛若抓娃娃似的把他生生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在四周观众们的惊呼声中,黑发孩童的身影被猛然拉至半空,拉出了那个光罩。 他被拉出去的瞬间,光罩原先残留的缺口也迅速闭合,显然是早有准备。水院的新生们反应不及,一回头自家代表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只能愤怒地攻击向光罩。 火绳松开,江流璟一个翻身从半空落在了地面,黑发随着他的动作飞扬,仓促间依旧不减优雅。 他面上淡定从容的神色未变,环视一圈,只见周围上百个火院的新生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身上。不能说如狼似虎,但也是目标明确。 火焰光罩内的攻击停止了,但光罩的厚度却随着魔力的注入骤然猛增。这样子做这个光罩必然被水院的学生们打破,但是,能拖延到足够的时间。 他们此刻要的就是时间。 伊格内修斯站在火院新生们的最前方,注视着江流璟道:“抱歉了,但我必须确保能够拿下你。” 他经过一晚的思考,觉得二打一还是不保险,毕竟维塔已经有输在他手中的前例,而伊格内修斯有必须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优先拿下这个水院代表。 二打一和一个院打一个的差距太大,这策略显然没办法说服维塔。因此他早上找维塔进行了对战赌约,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后要求维塔配合他们此次的行动。 维塔的脾气很爆,但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伊格内修斯清楚他的性格,利用了这一点。 他对着江流璟道:“你的同学要打破那个罩子需要十分钟,你撑不过那么久,我建议你早点放弃。非要继续的话,我不保证不会伤到你。” 第100章 对战火院(三)(为林洛想睡个好宝贝加更) “他们是真的不做人啊。” 看到现场的形势,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 针对某个人的情况在新生赛并不少见,但这样全院打一个的还是头一回, 火院敢这样子做,一是确实忌惮江流璟,想让他立刻出局,二是他们有足够的底气拦住其他人,觉得其他水院新生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风院的观众席上,楚舟面色很不好看,昨天他们就已经预想过会出现针对江流璟的情况,但他没想到,上一次还跟他说着没必要全院围攻的伊格内修斯第二场战斗就反了悔。 莫涯更是已经怒极了,差点都想冲下去,被自家院的老师发现了强行拽回来:“坐下,他们两个院的战斗你插什么手。” “老师,那个被针对的可是我朋友!” “那你也不能插手,你想让他们被取消成绩吗?” 雷院的观众席相对冷静,但众人也都皱着眉头:“有必要吗?那个推荐生再强也不需要一个院的人都上去打他吧?” “可能是想速战速决?但这样做法真难看啊。” “喂,闻老大,那个水院的推荐生是不是你舍友来着?” “什么?火院的人欺负我们闻老大的舍友?老大,这你还能忍?” 闻勋目光盯着台上,听到周围的声音蹙眉烦躁道:“你们吵死了,都安静看着。” 他不觉得江流璟是会那么乖乖就被对面针对到的人。说实话他会任由对面把他抓起来都很奇怪了,虽然伊格内修斯动作很快确实容易措手不及,但江流璟会是那样反应不过来的人吗? 闻勋并不信。 他笃定江流璟是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外界沸腾的交谈声也传入了伊格内修斯的耳中,用了这样的办法收获的评价自然或褒或贬,甚至平日里他也是不认可这种做法的一员,但他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他的父亲,那位尊崇的皇帝陛下,此刻正摆脱了公务特意前来看他的入学新生赛。伊格内修斯平日里少有机会和他交流,对方更关注的也是他的大哥而不是他这个二儿子,现在有一个能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伊格内修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 他最后向江流璟确认了一次:“你确定不放弃?” 他对那个火焰光罩能困住其他水院新生这件事非常自信,虽然表面看不起他们,但伊格内修斯要求火院的学生们在那个罩子上注入了差不多一半的魔力,可以说非常郑重。 这样大量的魔力消耗,如果不能快速的解决掉江流璟,等水院的其他人打破罩子出来,火院的局面反而会陷入不利。 江流璟身陷包围圈,神情并不惊慌,只是看了一眼身后浮现着魔力撞击的波纹、似乎正被猛烈攻击着的淡红色光罩道:“你们再浪费时间,我的同学们可就要出来了。” 无论语气还是神色都叫人察觉不出强装之意。 他居然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伊格内修斯心头浮现不解,还有一些隐约的紧张。 见鬼,明明任谁来了都看得出现在是他占据上风,可为什么江流璟淡定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优势者?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繁杂的心思甩掉。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既然江流璟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他就也不再犹豫,沉声道:“全体所有,爆炎弹瞄准。”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的火院学生们都举起了自己的法杖,顶端光芒闪烁,凝聚起一枚枚鲜红的爆炎弹。 三阶火系法术爆炎弹和一阶法术火球虽然外形相似,威力上却天差地别。乍一现形,半个平台上都遍布着赤红的火光,空气中的温度跟着急剧升高。 到了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再留力。每一枚爆炎弹都蕴含着火院学生们的全力一击,它们在空中缓缓地旋转凝聚,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蓄势待发。 众人法术凝聚的期间,伊格内修斯和维塔两人也没闲着。光罩只能争取十分钟时间,他们必须快速解决战斗。 两人身影一动,仿佛化身两柄匕首,从一左一右两边方向向着江流璟疾冲上来。 伊格内修斯边奔跑口中边低喝道:“维塔,记得你答应过的事,配合我!” 维塔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身形却是快速移动。 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圆形魔力圈,间隔均匀且十分有规律的排列着,绕着江流璟又包成了一个更大的圆。 伊格内修斯则在距离江流璟不远不近处站定,高举法杖,顶部的那颗火系宝石飞速的旋转起来,剧烈的魔法波动从中传出。 少年高声吟唱道: “汇聚愤怒之火,炽热之心所唤, 火焰的精灵啊,响应吾愿, 魔焰之枪,现于我手, 贯穿星辰,焚尽大地, 以吾之名,行使裁决!” 随着伊格内修斯激昂的咒语落下,他的法杖顶端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整个世界的火焰之力都在此刻汇聚。 一柄由纯粹火焰构成的巨大长枪在空中缓缓成形,枪尖凝聚着足以融化金石的高温,周遭的空气因其高温而扭曲,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喝!”伊格内修斯怒吼一声,手臂猛然一挥,那火焰长枪便如同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逼江流璟而去。 与此同时,维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火焰之中,他的每一步都似乎与火焰共鸣。先前留下的那些红色圆圈中突然蹿出连串的火焰链条,自四面八方扑向中央站立不动的黑发孩童,如同数十条游走的长蛇一般试图束缚住江流璟的行动。 第101章 对战火院(四) 此情此景,不少观众已经不忍的移开了视线。 怎么打?这样的局面根本打不了。火院的两人明显是动了真格的。 江流璟站在包围圈的中心,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攻击却并不慌乱。 他缓缓眨了眨眼,体内的水系魔力不断涌动,与周围的空气产生微妙的共鸣。但在旁人看来,他的身体依旧只是立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眼看就要被扑上来的火焰链条缠上。 观战的莫涯急道:“他怎么不躲开?要被抓住了!” 一旦被锁住,江流璟就会成为魔焰之枪的固定靶。火系攻击力的强横人尽皆知,哪怕是莫涯这样以防御见长的土系魔法师也不想无缘无故挨上一记。 老师摇头道:“躲不掉的,那是火系法术炽炎锁链,它的攻击力不高,但却有一个效果——必中。只要法术完成,就一定能锁定到他的身上。” “这个法术的效果可以这么耍赖吗?” 老师笑了笑,“不,这个法术其实很没用,被困住的人稍微花点功夫就能把锁链挣开,和耗费的魔力根本不成正比。问题是,他现在没有这个功夫。” 现场,数十道链条已经缠上了江流璟的小腿,把他牢牢捆缚在地面。孩童动也不动,乌黑的眼眸中倒映出那直直向自己射来的巨大长枪,枪尖携带着恐怖的气息即将到来他面前。 五米、一米、半米……咫尺之间。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吓呆了,以为要目睹一个悲剧,就连场下负责救援的老师都忍不住起身之时,江流璟动了。 没有攻击,也没有进行防御,只是原先已经被炽炎锁链锁定的身形瞬间变得模糊,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水流,在长枪穿透的轨迹上留下一道道涟漪,最终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什么?” “他不见了?!” 魔焰之枪没能撞上江流璟,仍在顺着力道向前飞去。场外喧哗一片,场内,维塔心头一紧,目光到处搜寻江流璟去了哪。 但视野中空空荡荡,那黑发的孩童似乎就这样消失了。 忽然,维塔感觉到身侧某处位置的水元素变得密集。 在这?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抬起对准了那个方向。可还是晚了。 破碎分散的水流在他身后重新聚合为了一个人的形状,碧蓝剔透的水珠如同宝石般璀璨夺目,从高空破开下坠,露出了那头标志性如洗墨色的黑发,以及墨发掩映下双目微阖的淡然面庞。 毫发无损,手中还拿着一根绳,一根和伊格内修斯把他拽出来时十分类似的绳,只不过换做了水系魔力。 破水而出的孩童睁开闭合的双眼,仰起精致的白皙小脸,朝维塔微微一笑。 维塔心里咯噔一声。 下一秒,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传来,他只觉腰上一重,整个人瞬间就被甩了出去。耳畔风声猎猎,还伴随着越来越浓重的火系魔力气息,落地点正是魔焰之枪即将撞上的地方! 这一刻,无论是伊格内修斯还是维塔,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个什么样的变态啊?都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他居然还能瞬间逆转战局? 伊格内修斯没管被攻击的维塔,抓住江流璟现身的这个机会,沉声下令道:“放!” 四周,早已准备好爆炎弹的火院新生们齐齐动作挥杖,所有的火球如同流星雨般倾泻而下,带着要焚尽一切的力量向江流璟袭来。 然而,就在火球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江流璟的身影再一次化为了万千水流。铺天盖地的爆炎弹迅猛地穿过空气轰击在地表,发出剧烈的爆炸声。气势无比猛烈的一击,却是落了个空。 火院新生们都绷不住了。 他们无论人数还是魔力上都很有优势没错,正面打起来也自信能够打倒这个水院的推荐生,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根本打不到他? 水院的学长学姐们原先在江流璟马上要被命中的一刻都紧张极了,现在看到江流璟成功躲开,欣喜之余又忍不住对着几名老师问道:“老师,他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这里不乏四阶、五阶甚至六阶的人,可也没在课堂上学过这个法术啊?要是有这么厉害的法术,他们水系还何愁防御力比不过人家? 路易莎没说话,只是美目中流露一丝惊疑和震撼。 坐在她身边、总是沉默不语的墨曜却忽然开口道:“镜花水月,幻影无疆,万千分身,随念而现。” “你们当然不认识,因为这是水系的九阶法术,万千水相。” “九阶法术?!”整片水院的观众席都因为墨曜这一句话轰动了。 “可是江学弟他只是三阶的新生啊?他怎么可能用的出九阶的法术?” “这太离谱了,墨曜老师,你是在开玩笑吗?” “路易莎老师,崖锋老师,墨曜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崖锋还盯着场内,对学生们的话仿佛没听见一般。路易莎则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迎着学生们似乎无法置信的眼神,她回答道:“江流璟用的的确是万千水相没错。” “只不过,是简化版的万千水相。” 相比原版,他这个可以说是无限削弱后的新手版本,无论威力还是技巧都远远不及。但仅凭三阶就能使用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包厢里,尊贵的男人忽的笑出了声,他转头对着身后第三个人道:“希维尔,你会用这个法术吧。” “是的,陛下。”希维尔的身影哪怕在光线下也显得模糊不清,仿佛体表被一层蒙蒙的雾气笼罩。 跟随皇帝同来的三人之中,他一直是最安静、存在感也最低的那个。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他两人都有意无意远离了他,似是忌惮,又似是恐惧。 希维尔和其他人不同,旁人只能留意到场上那些明显存在的人或者已成形的魔法,他却打一开始关注的就是那些存在于空气中的水元素。 作为九阶巅峰水系魔法师,他在江流璟毫不挣扎被困住时就隐隐有种预感,然而真的看到他用出来时还是十分惊讶。 “真正的万千水相能做到身化万千,每第一滴水都是一个‘我’的分身,他还做不到,但他掌握了这个法术的基础,身化水流。” 希维尔低声道,“这也是这个法术最关键的点,倘若哪一日他魔力足够,就能完全用出来。” “这绝不是一个三阶的小孩自己能学会的。陛下,他背后一定有一个教了他这个法术的人,那个人哪怕不会用,也必然熟知这个法术的技巧。” 皇帝陛下点点头,看着场内惊疑无措的火院学生们遗憾道:“伊格今日算是撞上铁板了。” 第102章 对战火院(五)(8.25礼物加更) 精心准备的围攻大招落空,耗费众多魔力却一无所获,现场要说谁最着急又懊恼,自然非伊格内修斯莫属。 他镇定的神情都维持不下去了,和维塔双人夹击没成功时他内心还在暗自庆幸临时改换了战术,现在却发现竟然这么多人还抓不住江流璟一个。 他难道就真的没有破绽吗? 面前空地中,水流再次凝聚到一起,江流璟的身影重新出现。相比上一次,他虽然依旧没有受伤,但呼吸明显急促不少。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硬扛了伊格内修斯一枪的维塔也灰头土脸爬起来。 若不是他们都是火系魔力彼此间有抗性,加上伊格内修斯临时撤回了点魔力,维塔差点折在自己院同伴手里。 维塔回到火院的队伍中,众人也再次将现出身形的江流璟包围,但没有立即动作。实在是刚才耗费了大量魔力还没打中这种事太让人心有余悸了。 “受伤重吗?”感觉到维塔走近,伊格内修斯没回头问道。 “拜你所赐,还有口气。”维塔衣服都破烂了大半,冷冷答道。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再来一次?” 伊格内修斯摇头。 “不行,没摸清他那个招数之前,不能再这样浪费魔力了。” 他们虽然抓不住江流璟,但江流璟也对他们做不出什么回击,只能一味躲避。 双方力量上的差距依旧客观存在,但再浪费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他看了一眼困住水院新生们的火焰光罩,相比最初,此时的光罩厚度明显减少了大半。 之前还把里面的人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现在都能隐约看清他们愤怒的脸了。 等等,大半? 伊格内修斯忽然察觉到不对,瞳孔一缩。 他回头急声问道,“现在过去了几分钟?” 火院新生们愣了一下,“大概……四五分钟?” 他们已经尽量动作快了。 “不,不对。”伊格内修斯面色骤然一沉。 光罩被消耗的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 水院新生们的力量他们经过土院的那一战已经有所评估,十分钟只是保守估计,这个光罩理应能撑更久才是。 “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他猛然看向江流璟道。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江流璟却好像知晓他的意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乖巧的微笑印在那张白皙面容上,从各种角度上望来都好看极了,只可惜此刻看见的人并无心欣赏。 伊格内修斯此刻满心都是被算计了的不祥预感。 他忽然联想到最初江流璟被毫无反抗地抓出来,那时候他还以为是他反应不及,毕竟魔法师的近身能力是众所周知的不行。 可是,经过刚刚他和维塔二人的夹击,那长枪都要落到他鼻子上了,江流璟都来得及瞬间反应。他既然能有这种反应速度,怎么可能会被他那样轻易抓住? 除非,他从最开始就是故意的。 但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围攻的境地里?有什么原因让他必须这么做? 短暂僵持的瞬间,火院的新生们都用等待指令的目光望着伊格内修斯。上百道的目光,如同一支小型的军队,带给人沉沉的压力。 伊格内修斯被那些目光周围着,忽然脑中就灵光一闪,整个人开窍了似的恍然大悟。 他懂了。 是人数,人数所导致的双倍甚至三倍魔力总量差距。 江流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诱导他们消耗自己的魔力,否则哪怕有着属性克制的优势,水院的人也无法和他们匹敌。 这样想来,他本计划着的全体围攻他一个,反而是落入了江流璟的圈套。 伊格内修斯紧紧盯着被包围但依旧从容的黑发孩童,心中难得生起一点佩服的情绪。 如果换作他是水院的代表,伊格内修斯自认自己无法做到这个地步。 只有自信自己不会在一个院的人围攻中被迅速秒杀,才能做出这样近乎疯狂的计划,而他的底气显然就是刚刚用出的那个奇异法术。 伊格内修斯仰面朝天长长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地低头吐出,下巴一抬一收间,原先还震惊的神情已经再次恢复冷静。 “不动手了吗?”江流璟看着他,倒是还挺意外他这么快就恢复理智的。 伊格内修斯嗓音平静,答道:“不,要动手,但是,只要我和维塔两个人就足够了。” 他转身下令道,“所有人,现在抓紧时间恢复魔力。” 再回身时,他捕捉到了江流璟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心中笃定不少,果然。 他差点都忘了,他们现在进行的是团体赛,而非个人赛。 既然是团体赛,那对面的目标针对的就一定是他们整个团体。 先前伊格内修斯担心江流璟有太多不确定性,会成为那个团战中的变数,才想着优先把他清除。 但现在江流璟的做法反而让他明白了,火院最基础的大量魔力其实就是胜利的条件。即便是他也不能越过这个条件。 是他们把路走歪了,幸好,现在醒悟也不晚。 “你很强,如果是在个人赛遇到你,我会弃权。”伊格内修斯身影逐步逼近江流璟,口中低沉道。 江流璟淡淡道:“不争你的个人赛名次了?” “已经知道结果,多余的挣扎也没有意义,但现在不同,现在我们还能赢。”伊格内修斯目光锋利,抬手间两道火龙盘旋呼啸冲出。 与之相伴的,受伤的维塔也在他的指示下放出大片火海,完全覆盖了江流璟周边的整片空间。 伊格内修斯已经看出来了,江流璟先前躲避他们攻击的那种法术并非毫无消耗,而且他两次现身的方式都是从水流中凝聚诞生,既然如此,他就让这片空间都被火焰充斥。 普通的水哪怕含有少许魔力也一定会被这样大量的火焰烘烤至干,剩下仍然存在的特殊的水,必然就是江流璟消失时的所在之地!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江流璟,开口时战意凛冽:“这一次,你要逃去哪儿?” 第103章 对战火院(六) 火焰如狂龙般肆虐,将空地化作一片火海,热浪滚滚,仿佛连空气都在燃烧。江流璟身处这炽热的中心,手掌微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他看着扑面而来的火龙和步步紧逼过来的伊格内修斯和维塔。不得不说,伊格内修斯确实相当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限制他的办法,也果断地做出决断改变策略。 江流璟心中浮现些许遗憾,本来还想骗他们再攻击自己一次,他一个人消耗的力量和火院所有人消耗的显然不成正比,怎么想都是赚的事。但对方反应太快,眼下是行不通了。 他又看了眼周围的火院新生们,心知不能再让他们恢复下去,现在越拖反而对水院不利。 既然如此。 火龙即将撞上之前,他挥手一招,玄冰法杖凭空出现。 通体银白的法杖现身之时,四周凛冽的风霜也随之骤然而降,火海中心都被这股突临的力量强行清空了一瞬。 江流璟握住玄冰法杖,魔力注入,两道蓝光瞬间激射而出,化作巨大绳索将火龙寸寸捆住又猛然收紧。火龙不甘地挣动着,周围的火焰被搅得纷飞乱舞,但还是被巨力生生捏碎了身体,破碎成星星点点红芒消散在空气中。 黑发孩童立在原地,四周都似有细小的冰霜包围掉落。 这也是他的法杖第一次在比赛中公开现身,当即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柄法杖的品质恐怕不亚于殿下的。”包厢中,大臣的目光相当惊讶。 绝大部分学生使用的法杖都只有一品两品,也就是炼金作品中通称的“基础品”。只起到一个引导魔力、让施法过程更便捷的效果。 但江流璟使用的这柄法杖一出现已经能引动元素异象,说明它起码也是五品以上。 在炼金作品中,九品被称为神器级别,八品被称为次神器,这两者都是举世难得,神器的数量就如同顶尖强者的数量一样,关乎整个国家的实力。 以这个孩子的年纪,使用的竟然已经是这样高阶的法杖,似乎更能说明他身份的非凡了。 “陛下。”一旁的希维尔低声唤道。 男人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深沉,“我知道,等这场比赛结束,安排这个孩子跟我见一面吧。” 江流璟的法杖乍一出现,潜藏于维塔脑海深处的某处记忆也被唤醒。 和伊格内修斯不一样,他并非第一次看到这柄法杖。上一次江流璟使用的时候,正是在和他的对战中。 而那个时候,江流璟用了一个法术。一个从他这里学过去,又化为己用的法术。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看向那个火焰光罩,在这一刻醒悟了。 光罩为什么会这样快被水院新生们削弱到这个地步?江流璟动的手脚是什么?维塔这一刻都明白了。 但他没有开口提醒,只是目睹了那微缩的碧蓝法阵如同遥远的幻梦一般从雪白法杖下方缓缓升起。 水印。 但是,和当时与维塔对战时用出的那个相比,外形上缩小了许多倍。 “这是什么法术?”伊格内修斯并未认出来。 他在法阵出现的瞬间就露出了防备的神情,以为江流璟要攻击他们。但法阵出现后就只是静静的旋转,似乎并无什么用处。包括那孩童本人,也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向他们。 维塔被惩罚后不参与火院代表名额的竞争,伊格内修斯没和维塔交过手,对维塔的能力并不清楚。 维塔显然也没有向伊格内修斯透露自己会什么法术的爱好,虽然答应配合伊格内修斯,但也只是听从指挥帮他打打辅助。除此以外,两人的关系不比陌生人好多少。 面对伊格内修斯的问题,维塔一言不发。 伊格内修斯从维塔的沉默中仿佛察觉了什么,敏锐问道,“你认识?” 不,不止。 他用一种更笃定的语气道,“你见过。” 也是,要说对战,维塔才是整个帝国魔法学院中第一个跟江流璟交手的人。 只是这家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活不肯对外透露那场战斗的细节,导致他们对江流璟的情报非常缺失,这也是他们现在这样被动的原因。 “这个法阵的效果是什么?”伊格内修斯的目光紧紧盯着维塔。 虽然是一个院的学生,但他知道维塔真没多少为院争光的想法,这家伙就是个纯粹为己的疯子,做事全凭随心所欲。 “哪怕你现在不说,我们早晚也会知道的。但如果因为你的不说导致最后失败,你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报复你。” “说不说也没差别。”维塔终于开口道。身为被盗版走的正版受害者,没人比他更清楚水印的效果,从江流璟放出法阵的那一刻,或者说,还要更早之前,一切就已经无法阻止了。 “那是一个能增幅力量的法术。恭喜你,你的计划要完全失败了。” 伊格内修斯没懂他的意思,只从维塔的话语中听出了浓重的阴阳怪气。 他刚一皱眉,下一秒,脸上的神情包括他身后火院众人们脸上的神情都猛然一变。 在他们难以理解的目光中,那分明还有不少厚度的火焰光罩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薄,到最后几乎已经薄得如同一张纸。 淡红的光罩表面上浮现出第一道裂痕。 “咔嚓。”清脆的一声声响,好像有人失手在地上打碎了一个杯子。但实际被打碎的却是要比杯子大太多的东西。 第一道裂痕出现后,接着便是更多道。很快,整个淡红色的光罩就像是被重重摔砸在地上的鸡蛋,遍布了交错扭曲的裂缝。终于在千万道迸发而出的蓝色魔力光芒中,轰然向外炸碎。 空气中,原先被压抑到极致的水元素也骤然变得浓厚,剧烈的蓝色光芒喷薄而出。 从战斗开始就被隔离在外的水院学生们终于冲破了束缚,怒吼着挥舞着法杖现出了身形。 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愤怒,浑身因怒火而燃起的战意让他们完全脱离了外界对水系魔法师温润的刻板印象,看着简直像是随时都要发疯的狂战士。 而在他们脚下,伊格内修斯看到了一个和江流璟法杖下现形的微型法阵纹路相同、却要扩大好多倍的正发着光的蓝色法阵。 第104章 对战火院(七)(8.26礼物加更) 伊格内修斯明白了,力量增幅,原来不是用在江流璟身上,而是用在他同学们的身上了! 难怪他们能这么快出来,江流璟应当是被他拉出光罩之前已经预留了一个阵法,现在又进行了二次加重,强行让他的同学们出来!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能成功?”伊格内修斯感到不解,虽然他不认识这个法术,但也知道增幅一人和增幅多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江流璟这一下不知道要多耗费多少魔力。 他现在站着不动看起来是气定神闲,其实应该是力量一下子消耗太多了。 如果水院的新生们没能及时出来,现在的他可扛不过面前两个推荐生的攻击。 江流璟也知道自己装出来的样子瞒不过他太久,咳了一声微笑道:“他们不是做到了吗?” 他在最初看到火院众人包围他们的架势时预感到了接下来会是针对自己的战斗,所以预留下了一个小型的水印阵法。 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提前告诉水院的同学,纯属临时起意,但他相信曾经目睹过他和维塔交战的新生们必然能识别出这个阵法的作用。看到光罩变薄的速度后,他知道他赌对了。 伊格内修斯深深看他一眼,心情很复杂。事到如今,他最初的那个计划的确是如维塔所说,完全失败了。 他切割不了江流璟和其他人了。 水院的学生们冲上前来簇拥到江流璟身边,把他藏进最里头争取恢复魔力的时间。身高成了最有力的隐蔽器,小孩一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完全看不见踪影。 四十余名水院学生绕在他身边,宛若四十余面寸步不让的盾牌。因为那个阵法的效果,此刻的水院众人身上魔力还相当充沛,和被接连消耗了众多力量的火院新生们形成鲜明对比。 “不能拖下去,必须现在一口气解决他们。”江流璟声音闷闷地从里头传出来,语气相当坚决。 同学们齐声应道:“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江流璟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人数导致的差距在这一刻已经被缩到尽量小,而现在正是他们接替发力的时刻! 江流璟不说话专心恢复,水院的另一名新生艾森便临时代替他做了指挥,有条不紊的安排众人进行攻击。 火院的新生们只感觉从未打过如此憋屈的架,力量还没恢复就被迫开打是一方面,这艾森不知道什么见鬼的个性,专门喜欢搞一些乱七八糟的偷袭。 似乎是看了昨天土院的比赛给了他一些灵感,他指挥着水院的学生到处布置一些漩涡暗流陷阱,让试图冲过来的火院学生们跟踩上满地的泥鳅一样站立不稳。 还有从地表出其不意窜出的水蛇,时不时阴魂不散的绊他们一下,原本脱手的攻击一个打歪直接落到旁边同院的人身上,整个队伍乱作一团。 立刻就有摔成狗吃屎的火院学生大骂道:“卑鄙小人!” 艾森冷哼一声道:“打你们用这种办法算不上卑鄙。” 他们被困在光罩里只能看着自家院代表被围攻都快气炸了。现在一有机会,当然是怎么恶心他们怎么来。 而且这种战术还意外的节省魔力,艾森感觉拿来对付这帮一激就上头的笨蛋特别好用。 “都安静。”伊格内修斯阻止了火院新生们继续谩骂,目光冷冷的扫过艾森,开口指挥道,“不用管他的小手段,所有人合力一击,现在还是我们占上风,他们拦不住的。” 他的话安抚住了躁动的人心,上百枚爆炎弹再次在众人法杖上汇聚,和先前打江流璟时不同,这次的目标人数可要多的多也好命中的多,完全不用担心像上一次一样最后变成打空气。 “莓莓。” “嗯。”娇小腼腆的女孩从人群中快速走出,站到最前方的位置,闭着眼念动咒语。一个明亮的蓝色水球猛然自半空中降落,唰啦间向四方延伸包裹住了聚在一起的水院众人。 因为他们现在紧密挨着的阵型,在教室里只能做到罩住大半人的水盾现在能把所有人都包进去。莓莓比火院的学生要细心许多,就连地表也谨慎的包裹了起来,预防了来自下方的偷袭。 与此同时,水院的其他人也接连出手,魔力充沛的情况下他们面对火院学生们全然不惧,一个个斗志昂扬,同样的三阶法术不要钱似的往外扔,而且出乎火院学生们的意料,这些人放法术居然并非为了抵消他们放出的爆炎弹,而是直直冲着他们本身来的。 不少人措手不及下直接就被命中了,运气好的摔出去受伤,运气差的直接掉出场外丧失比赛资格。 火院的队伍完全乱成一锅粥,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自己发出的爆炎弹落在那水盾之上居然没能立刻打破,而是像被什么力量不断削弱一样,爆炎弹上缠绕的火光愈渐微弱。 这一刻,他们脸上都充满了自我怀疑的表情。 这又是什么新品种的水盾?大家明明是一届的学生,怎么水院一个个都好像突然变异了?用的招数都让他们闻所未闻。 不过莓莓到底也只是三阶魔力水平,用的水盾特殊也只能拦住大量的爆炎弹半分钟时间,半分钟后被削弱过的爆炎弹就如火雨铺天盖地而落。 但水院的众人在这半分钟内早已看清了每一枚爆炎弹的运行轨迹,傻子才需要硬接,水盾破碎的刹那,众人也踏着水流灵活的移动散开。 江流璟本想自己动,结果水院的大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哪怕在这种时候也固执的在他身边留下四个贴身护卫,他眨眼的功夫就一脸懵的被其他人拉着躲开了。 他们边跑边大喊道:“江同学你就管自己休息,一切都交给我们。” “江神你想现在睡觉都可以,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当枕头!” 江流璟:“……” 江流璟沉默几秒,“这就不必了。” 倒也不用服务得这么周全。 第105章 对战火院(完) 又一次的大招落空,还伴随大量同伴的受伤离场,魔力消耗带来的疲惫和计划屡屡失败造成的重压下,火院原先存在的秩序终于崩盘。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都能察觉到胜利正离他们远去。这对赛前自信能赢下这场战斗的火院学生们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写满压抑和挫败,紧张的空气仿佛凝固,突然间,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将矛头对准了代表兼指挥位伊格内修斯。 “如果不是你提这种计划,我们早就胜利了!” “没错,你不配做我们火院的代表!” “就是因为听了你的指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谁爱听谁听,老子不服你的了。” 伊格内修斯面对众人的指责,一言不发。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其他人需要一个发泄口,而他正好成为了众矢之的。 好在他还是有忠实的追随者,立刻出言反驳道:“他提出计划时你们不也都参与和同意了吗?怎么现在就都成他一个人的错了?” “你们能不能要点脸?伊格不欠你们的。” “叫什么叫,有本事你去指挥啊?” “我指挥就我指挥,你让他现在就从代表位子上滚下来。” 场上的战斗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爆发的争吵停止了。 水院的学生们原先都准备好进行第二次团战,此刻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动手。 这什么情况? “我怎么感觉他们快自己打起来了?” 江流璟身边扶着他的男生小声说。他目睹火院的人越吵越凶,小规模的争执迅速升级到整个群体,目前已经分为态度分明的两派,领头几个一副随时都可以斗殴的样子。 过了会儿又开口问道,“他们要是内战死光了,也算我们赢吗?”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江流璟思考了一下,结合赛制规则和人情世故来看,答案都应该是:“算吧。” 两个人打架,其中有一方忽然想不开自杀了,那也还是对面赢啊。 只是水院学生们这会儿站在偌大的比赛台上,总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对面都不搭理他们,好像动不动手都有点尴尬。 比他们更尴尬的是火院的观众席和火院的院长。 新生赛举办多年,打到一半当众吵起来不打了的有过,但并不多见。而且,学生们不知道,校长和院长心里却是清楚的很,上面还有不少大人物正在观赛。 本是来看天才们的优异表现,挖掘大陆未来的栋梁之才,结果成了观看栋梁们现场开始搞内部分裂? 这是要丢多大的脸。 校长咳了一声,对场下的裁判老师使了个眼色。 裁判老师心领神会,迅速翻身进场,对着吵得热火朝天的火院学生们高喝一声:“都停下,现在还在比赛,你们是想直接判负吗?” 他的话让场上安静了一瞬。 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一帮人终于想起自己还在赛场,周围还有成千上万道目光在看着他们。 “……” 社死来的就很突然。 这一刻他们忽然都体会到了维塔曾经的感受,每一道目光都如芒在背。 不吵了接着打? 可是看到状态良好,还人人都一副吃瓜姿态,似乎很好奇他们要怎么继续的水院众人,又感觉如哽在喉。 直接说退赛认输? 那他们又要担下火院史无前例的半路退赛骂名。 谁能扛得起这个责? 一片死寂的沉默间,所有火院学生都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决策。 最终还是伊格内修斯站了出来。 这场争吵因他而起,但他脸上始终十分平静,是一种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疲倦的平静。 他先向着裁判老师鞠了个躬,又依次向着水院的学生们、校长和院长的方向、观众席的方向,一个一个地深深鞠躬。 最终站起身,语气低沉地对裁判老师道:“对不起,火院自愿放弃本场战斗。” “你确定吗?”裁判老师再次确认道。 “是的。”伊格内修斯闭上眼。 现在这个状况,人心涣散成一片,接着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们已经没有士气可言。 沦落到这个局面,他身为领导者的责任要占大半。 他都不敢抬头,原来只想着向父亲展现自己的胜利,结果却让父亲看到了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 果然,和优雅成熟的大哥相比,他就是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残次品。也难怪父亲一直不愿关注他。 裁判点点头,直接宣布了结果。 “团体赛第二轮第一场,火院对水院,火院弃权,水院胜!” 水院的观众席顿时爆发出一片激烈的欢呼声,第二轮比赛,他们居然又赢了! 谁能想到去年还垫底的水院,今年就这样直接争夺前二了呢? 先前看不起他们的那些人脸都要被打肿了。 另一边,火院的队伍则在一片嘘声中下场。路过观众席的时候,剧烈的骂声都要把他们淹没。 “你们能不能赔我的金币?” “真不该押你们,打的这什么东西?” “你们让我输惨了知不知道?” “比赛都打不完,还有比你们更丢脸的新生吗?” 那些言语比爆炎弹威力更甚,火院队伍里几个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新生当场就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我没了几百金币我都没哭,你们打成这样还有脸哭?再哭我给你一巴……” “闭嘴,吵死了,又不是我们让你们押的。”一道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还想继续说话的学长。 众人循声望去,居然是在这次比赛中一直很少说话的维塔。 刚才场上的骂战中他也没有参与,存在感低的像是火院没有他一样。没想到在这一刻却开口了。 他冰冷的目光像是两把凿子一样直直撞在那学长脸上,说话声音毫不客气:“你都不是我们火院的人,下注也就是为了自己赚钱,又没人逼你,自己做的选择自己背负结果,这么老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学长被他骂的整个呆住了。 好半天才恼羞成怒,抬起一只手指指着他道:“你一个新生,怎么跟学长说话的?还有没有礼貌?” 维塔冷冷道:“我只和人讲礼貌,你还不配。” 第106章 因为我是好人(8.27礼物加更) “你骂我不是人?”学长勃然大怒,被一个新生这样下面子,还是刚刚害了他丢了金币的新生。新仇加旧恨,他直接一摞袖子跳下来就要动手。 他并不害怕维塔,推荐生又怎么样?他们年纪差距摆在这里,学长笃定自己不会打输。 维塔居然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就算知道对方大概率比自己更强也摆出了战斗的架势,面上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 挨揍就挨揍,要他退让是绝不可能的。 “怎么又吵起来了?” 水院的学生们晚一步出来,正好目睹双方发生争执。 江流璟扫一眼就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对着正走过来接他们下场的老师一举手,举报道:“路易莎老师,有人搞校园霸凌!” 他说话的声音一点没收着,又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一开口不仅是路易莎,周围不管在不在意的人全都转头看向了那个学长。 学长脸上凶恶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告老师,更想不到这个人还会是刚刚带领水院拿下胜利的江流璟。 水院和火院关系不是很差吗?他打火院的人这个水院代表插什么手? 他将手中已经半成型的法术解除,慌乱辩解道:“我没有,你别胡说!明明是这小子先挑衅的我!” 江流璟一歪头,乖巧的面容上满是无辜:“可是我看到你刚刚已经要动手了,你是高年级学生,打他一个刚入校的新生,这不算校园霸凌吗?” 他做出回忆的样子,“发生在学校里,非竞技状态下一个或多个学生对另一个或多个学生故意施加的伤害行为……校规上是这么写的吧。” 学长闻言脸上的肌肉却是微微抽搐。 校规? 这摆明了没人会去遵守的东西居然还真有人去看了? 魔武者学院的校规第一条还是呼吁他们和谐友爱和平共处呢,就问有哪个学生把它当回事过了? 别说同学们不理,就连老师也是不管的。 只要不闹出人命,学生间的矛盾他们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忍不住看向那个有着一头如水蓝发、看起来相当文静温柔的美女老师,寄希望于对方能教育下自己院的新生,告诉这小子学校里真正的隐形规则是什么。 说到底这事情跟他们水院也没关系,学长觉得哪怕是出于维护两院关系的角度,对方也不会随意干涉。 但他期待的目光刚落在路易莎身上,就见那女老师柳眉一皱,没有否认江流璟的话语,而是大步朝他们这里走来。 厉声道:“做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都敢动手?想被扣学分是不是?” 学长:“……?” 这事情发展不对啊? 但路易莎已经走到他面前,看起来细细瘦瘦的美女拽住他的领子,随后就是一股倒拔杨柳的大力传来,学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丢回了观众席上。 落地得太突然,魔力来不及防护身躯,尾椎骨实实在在磕了一下,痛得他大叫一声,瞬间白了脸色颤颤巍巍捂住屁股。 这外表文静的女老师怎么如此暴力?! 路易莎不管他,又转头看向火院的新生们。 百来号人像是一群败家之犬,丝毫看不出先前上台时的意气风发,连这样被人踩到头上都没几个敢出来反抗的。 路易莎轻轻“啧”了一声。 平心而论,火院跟他们水院关系糟糕,看他们落魄她本来该幸灾乐祸的。 但这又毕竟只是一群小孩,身为老师的那点责任感还是迫使她语气勉强地劝解了一句:“输了一场比赛而已,也不用露出这样死了爹娘的表情,后面再输几场就习惯了。” 火院众人:“……” 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黑穿地心。 他们就知道水院的老师怎么可能好心帮他们,这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 但圣人有言,论迹不论心。不管怎么说,路易莎都阻止了高年级学生打维塔的事,保住了一点火院的面子。 伊格内修斯维持着身为代表的风度,为她帮忙的事向她道了声谢。 刚想让维塔也出面说一声,一转身却发现人已经没了。 伊格内修斯:“?”人呢? 这时候这家伙还能跑到哪儿去? 他抬起眼刚想找人,就听后方水院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声,看过去,果然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水院的新生队伍里。 伊格内修斯感觉自己的头忽然更痛了。 维塔要找的当然是江流璟。 原先对战打成这样,他也没脸去找他说话,结果经过这场意外,江流璟居然主动帮了他一把? 维塔诧异之余心中也骤然升起一丝自己都不懂为什么的欣喜,没了那高年级学长的纠缠后直接没带思考的就跑来找人。 他拨开其他水院同学阻拦的手和身体,语气急切的对江流璟道:“你终于承认我们才是同类了?” 他还是忘不掉他那“推荐生才是同伴,学院同学只是路人”的理论,坚定的认为江流璟跟他才是同伴。 江流璟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怎么可能?你是在刚才伤到脑子了吗?” 他都把他砸魔焰之枪底下去了这家伙还能胡思乱想?他有哪里手下留情过了? 维塔闷闷不乐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和江流璟不同,维塔自从一开始就知道学生打架老师不会怎么管,甚至刚刚那个学长背后就有他们本院的老师坐在附近,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管理的意思。 如果不是江流璟出声,路易莎也不会出手,毕竟受欺负的又不是他们水院的人,老师们护短的范围都是很有限的。 所以说,江流璟是实打实地帮了他一回。维塔这才激动地认为这是江流璟对他的认知发生了某种变化。 江流璟却道:“因为我是好人,我比较正义。” 维塔:“?” 啥? 他刚露出自我怀疑听错了的神情,就听面前的黑发孩童又语气认真的复述了一遍道,“我是好人,见不得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的事在眼前发生,刚才就算不是你,换做一个别的人,我也会帮忙的。” 维塔:“……” 维塔看着江流璟一脸正气的表情,脑子都恍惚了,一时竟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故意耍他。 江流璟最后总结陈词:“就是这样,所以你千万不要多想,你在我心里还是很讨厌的。” 第107章 不想你 江流璟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维塔被打击得好一会儿没说话。 英俊的眉目笼罩在额发的阴影下,无端显得落寞又可怜,像是被雨浇湿了毛的火红小狗。 周围的水院学生们本来还在拦他,此刻都纷纷放下手臂,有些同情地注视着他。 你瞧瞧你,救都被救了,非要自作多情跑来一趟干啥? 这下好了,被当面说讨厌了吧。 江流璟其实已经做好维塔会生气的准备,对方第一次见面给他留下的坏印象太深,总觉得这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 但维塔沉默一阵后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神色失落地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今天帮了我是事实……我会记住。” “还有今天围攻你的事……抱歉。我和那家伙打了个赌,本来是想赢下后退出战斗的,但我输了……算了,我说这些估计你也不想听。” 他勉强地笑了笑,“你因为这个讨厌我我也是认的。” 说着“认了”,他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你再说讨厌我会很难过的”。 江流璟:“……” 这样堪称“幽怨”的维塔让他浑身上下直冒鸡皮疙瘩。 见鬼,见鬼,见鬼。 无论你是谁,能不能立刻从维塔身上下来? 怨夫风格和这家伙根本不搭好吧! 江流璟搓了搓手臂,没忍住小小后退了一步,被围攻时都不曾动摇的情绪在这一刻剧烈波动了。 “我们本就是对手,不违背比赛规则你们怎么做都没问题,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讨厌你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因为上次的事。”维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其实不难猜,换做他是江流璟他也不会对当时的自己有好感,但是之前的他认识不到。就连现在的他也是在关了一周的禁闭后才醒悟过来。 围绕在他周身的郁色渐渐散去,维塔用一种很轻的声音道:“如果后面我改的话,你会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周围声音太嘈杂,江流璟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维塔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没事。” 他微扬起下巴,对着江流璟道,“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迟早会还给你,但个人赛上遇见了我不会留手。” 这样欠揍味道回来的他看起来就舒服多了。江流璟一挑眉:“你已经输给我一次,算上刚才就是两次,还能说出这种话?” 维塔答道:“只凭单人实力,我确实比不上你,但是个人赛不止单人。” 他毫不掩饰对自己契约兽的信心。 江流璟看他一眼:“你先能打到那时候不退赛再说吧。” 周围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笑声,显然大家都对火院今天的表现记忆尤深。维塔略微恼怒地甩下句“不会”,转身回了自家院的队伍。 伊格内修斯等人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见他走回来无语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哪个院的人啊?我都以为你要跟着他们走了呢。” 维塔路过他身侧,头也不回往前走,甩下一句:“要你多事。” 伊格内修斯:“。” 双标怪,有本事同样的话也去对面水院代表面前说一遍啊。 另一边,水院的学生们也终于回到座位席上,迎接了属于他们的热烈掌声和欢迎。 要说今年新生赛谁最扬眉吐气,水院说自己第二都没哪个院敢争第一,而给全院带来荣誉的这届新生们理所当然也成为了被学长学姐们呵护的对象。 身为胜利的最大功臣,江流璟自然是其中被簇拥得最严实的那个,还是路易莎老师开口才把他从学长学姐们热情伸出的手中解救出来。 他艰难地穿出人群回到位子上,扫视一圈,赤果然不在。 江流璟心中泛起一瞬的失落,但也知道没办法,赤昨天旷课了大半天,今天怎么也该回去下了。 刚安抚好自己,就听到熟悉的低笑声在脑中响起。 “想我了?” “才没有。”江流璟立即反驳道,至于那点些许的心虚,只一秒就被抛在脑后。 他快速地进行思考,赤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跟他说话,完美避开了他和其他人交流的时间,也就说明了赤一直在关注着他这边!不然根本做不到这么精准! 他仿佛抓住什么把柄似的追过去反问道,“你又在偷听我!是你在想我才对吧?” 赤正在路上走着,闻言神情变也不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承认道:“是啊,我很想你,我是你的契约兽,想你有哪里不对吗?” 江流璟呆住了:“……诶?” 赤的反应怎么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这家伙说这种话就真的一点点羞耻感都没有的吗? 他光是听到都感觉自己的脚趾要抠出三室一厅了。 江流璟没说话,赤却好像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察觉出了他的想法,挑了挑眉不急不缓地道,“我们幻兽没有你们人类那么多弯弯绕绕,真是不好意思。” 他本意并非嘲讽,但江流璟听他的话牙根都咬紧了。 他偷偷生闷气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赤笑了一声才回答:“在来找你的路上。” “??”江流璟的眼睛猛然睁大,气都顾不上生了,惊喜又讶异道,“你不是回自己学院了吗?” “是回去了一趟。”赤没有否认,但他并非如同江流璟想的那样是回去上学,而是,“我回去找了趟院长。” 他语速平稳,脚下的步伐却走得极快,道路两旁的树影都化为模糊的风的一部分,“我想了想,你们的比赛差不多要一周时间,说长也不算长,两头跑太麻烦,而且之后你可能也需要我,我就直接让那老头给我批了一周的假。” 至于为了批这一周假,那老头气得有多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质问他心到底在魔武者学院还是在魔法师学院,甚至拉着他打了一架的事,赤就没有说了。 江流璟听他的话渐渐心跳加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赤的声音温和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淼淼,之后你的比赛,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108章 雷与光 莓莓从人群里钻出来时头发都乱成一团,内向的小姑娘适应不了这样热情的场面,整张脸红扑扑的,但紧张以外更多的还是高兴。 她的理想就是重振水院荣光,眼下目标正渐渐达成,要不是父亲不在这里,她都迫不及待想去和他分享了。 她刚坐下来,想和边上的江流璟说几句话,却见他似乎正在发呆,发呆了一会儿后又嘴角一扬,忽然开始笑了起来。 开朗得完全不像平时的他自己。 莓莓:“……?” 完蛋,他们家小代表不会疯了吧? 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的乔——也就是那位初次见面就提出要和江流璟握手的大哥,此刻也靠了过来。 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江流璟,他们被光罩困住的时候不知道外头发生着什么样的战斗,现在才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江流璟用了一个相当厉害的法术。 “江神,那个法术真的是九阶法术的简化版吗?其他的高阶法术也能像这样被简化使用吗?” 这个问题一提出就吸引了周围同学们的注意,其他人也不说话了,全都围过来好奇的想听江流璟的解释。 如果这种思路真的是泛用性的话,那么低阶能用的法术数量将会大大增加。 江流璟已经回过神来,听到乔的问题,他点了点头道:“不是所有,但大部分高阶法术都有简化的可能性,别这样看我,我也不会,只是听我的老师提起过。” 桑陌曾经跟他说过,现在的大部分高阶法术都只是基于一个核心理念用大量的魔力进行扩增和复杂化,一旦掌握了这个核心理念,法术本身其实不难拆解。 但大陆上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高阶的法术就如同各个势力独有的财产一样,完全不允许对外泄露,普遍流通的都是一些简单法术。 已经掌握高阶法术的那些人也都是站在顶端的强者,既不屑于也不情愿将自己所会的法术用一种更弱的方式教导给其他人。 桑陌认为,大陆这些年魔法水平越来越倒退其实和这些王国家族间的固步自封关系很大。他们不仅不允许自己的法术被泄露出去,有其他人创造新的法术还容易受到打压。 结果就是现有的魔法体系越来越死板化,不同的人都用着同样的法术,差异只有阶位而已。 莓莓听到他的话连连点头,惊喜道:“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大家都不认可他的话,没想到你的老师竟然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江流璟对她笑了笑。 其实桑陌还说了更多的,但那太危险了,江流璟没说出来。 桑陌当时跟他说:“只有天下无国之时,法术的垄断才会被打破。” 无国啊。 可江流璟一眼望过去,是他此刻同伴的也好,不是他身边同伴的也罢,看似汇聚在一起的相同的人们,背后都可能代表着一方国家或势力。 或许今日言笑晏晏,关系好的不得了。明日就被迫站在对立的战场上,不管情不情愿都必须对对方提起屠刀。 在群体的意志面前,个人的存在是很渺小的。 他们交谈的时刻,外头也传来了响亮的鼓掌声,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台上,发现不知何时雷院和光院双方已经上场。 身为去年的胜者,光院的应援非常给力,他们并没有像大多数学生那样光用嘴呐喊,而是准备了几十面的鼓,一人一面佩戴在胸口,绕着观众席下方巡逻似的走动,鼓棒挥舞间发出激昂澎湃的敲响。 除此以外,更吸引人的是他们观众席前方。 那里摆着一面非常之大的圆鼓,四名金发灿烂的美丽女子穿着洁白如羽的白纱裙立在鼓面上,正像是四只羽翼翻飞的凤鸟一般旋转着舞动肢体。 她们没有穿鞋,赤裸的纤细脚踝上挂着一串金色的漂亮铃铛,随着蹦跳踩动的动作,浑厚的鼓声和清脆的铃声交替响起。 她们每跳一圈,身后光院的学生就整齐地喊一遍光院的口号,论应援的声音他们不一定是最大的,但是论应援的阵势,他们已经完完全全碾压了在场的所有学院。就连不少其他学院的人也忍不住替他们加油。 观众们窃窃私语道。 “雷院那小伙子黑脸了。” “能不黑吗?他们自己院的声音都要听不到了。” 闻勋站在场上,面前是有着一张柔和面庞的金发少年沙维尔,也是光院选出来的代表。 他冷酷的面庞上表情的确很臭,但是和观众们猜想的因为加油声被盖过而臭脸不一样,他完全是出于对面前人的不爽。 沙维尔宁静地笑着,柔和面容纯天然带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气质,就连开口的声音也很轻柔:“你似乎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们应该没有过交集。”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看你不爽不需要理由吧?”闻勋一挥手,一把散发着浓郁雷电气息的法杖已经出现在手中。 他拿着法杖的姿势也吊儿郎当的,比起握着魔法杖更像是握着一根打狗棒,给人一种随时会冲上去抡对面一棍子的感觉。 “我娘告诉过我,比起一眼就能看出是坏蛋的坏蛋,人面兽心的家伙更加讨厌。这不巧了吗?你也好,那个木院的代表也罢,我一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是这样的人。” 沙维尔面露遗憾:“是吗?那看来我们注定不能很好相处了。” 双方代表的交谈让彼此之间的战意变得更加浓厚。裁判一声令下,雷院的学生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已经齐刷刷的向前冲去。 目标明确,比起法术对轰,他们更想像魔武者一样直接袭击魔法师的本体。 “紫雷天引!” 明亮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随着闻勋的怒喝,一道无比粗壮的紫色雷霆轰隆落下。与之相伴的,其他雷院学生法杖上也凝聚出刺眼的电光,数十枚紫色电球呲啦一声冲着已经距离极近的光院学生们而去。 这样近的距离,对于孱弱的魔法师而言,已经没有再躲避的可能性。 观众席上传来一片惊呼声,最强的光院难道今年就要这样翻车了? 站在最前方的沙维尔依旧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圣洁微笑,好像完全不在乎眼前的攻击一样,不只是他,所有的光院学生都没有移动。 紫色的雷霆落下来,波动了一下,随后就穿过他们的身影烟花似的炸开在了地表。 第109章 败落的雷鸣 看到雷院的攻击落空,爆发出惊叹的同时,观众席上的目光也齐齐落到了水院的方向。 无他,这一幕他们似乎刚刚才见过。 成为目光焦点的江流璟:“……” 就很无辜。 虽然结果差不多,但过程明显不一样啊。 火院的学长学姐们也在此时对低落的一年级们兴奋道:“快看,打不中人的不止你们!” 他们的表情相当庆幸,“幸好幸好,看来今年丢脸的不只有我们一个院了。” 火院新生们:“……” 虽然但是,这算安慰吗? 怎么感觉心口又中了一箭呢。 短暂的玩笑过后,众人开始讨论光院这是如何做到的。 往年他们并没有用过这种办法,又是凭空出现的新战术。 “他们人人都会江学弟那样的法术?”水院有人猜想道,随后又难以相信的摇了摇头,自己先否决了,“这不可能。” 场上的闻勋显然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他的雷霆又实实在在落空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流璟那种法术好歹还是做出了躲避的行为,这帮光院的人可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江流璟凝神看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一点微不可觉的波动。 定神看过去,所有光院的学生依然停留在原地,但是他们一动不动的姿态怎么看怎么古怪。 他忽然察觉到一个极小的细节,对身旁的莓莓问道:“他们有眨过眼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反应快的人立马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是幻术!” 幻术通常有两种表现形式,一是创造一个幻境将人拉进去,幻境无法造成肉体死亡,但是可以让人精神崩溃,二则是创造混淆视线的幻觉实体,让人难以分辨真身。 看着他们还在原地,实则可能早就不在那个位置了。 “这么偏门的法术居然都有新生会用,今年一个个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怪物啊?”众人啧啧称奇。 幻术是光系法术中一种非常稀有的类型,不同于常规魔法的奇异效果让它显得十分强大,但就和变异魔法一样,只有寥寥天赋者才能学会。 在艾伦斯特的时候,江流璟已经见识过了雪夫人的幻术,此刻倒没有周围人那么吃惊。 他只是蹙着眉思忖着:这样大规模的幻术,是一个新生就能施展的过来的吗? 能做到隐匿真正身形的效果,场上看似什么也没发生,但至少也展开一个幻境了。 对于三阶魔力水平而言的新生来说,这并不合理。 一道火热的气息忽得靠近,瞬间他身旁预留的空座上已经多出一道身影。 江流璟转头一看,果然是赤。 高大的少年来得突然又静悄悄,明明是凭空出现,却自然得仿佛一直在这里,除了周围几人外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坐到江流璟身边后他也没和其他人一样关注场内,而是先检查了小孩的状况,确定只是魔力耗费的有些多后放下心来。 江流璟小声向他说明了下场上现在的情况,他们说话的时候雷院还在不断地进行攻击,但都没什么效益,直至某一瞬间,雷院学生们忽然身体一颤,全体双目失神地停下了动作。 学姐道:“不妙,他们被困住了!” 空气中,一直消失的光院学生们也终于现出了身形,或者说,用于遮盖他们方位的幻术被撤去了。 如同完成了一场即兴演出,他们脸上的表情满是轻松惬意,带着即将胜利的志得意满向站定不动的雷院学生们靠近。 这些人已经陷入了沙维尔的幻境之中,就如同被蛛网捕获了的猎物,面对狩猎者的逼近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轻松了,刚才还这么狂,果然是在吹牛嘛。” “就是,就这还敢跟沙维尔顶嘴,真是自不量力。” 沙维尔在众人的吹捧声中神情微笑不变,朝着为首的闻勋走去,口中谦虚道:“只是一时侥幸,占了他们没准备的便宜,雷院还是有点本事的……” 伸出的手刚要按上闻勋的胸膛,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快步倒退,下一秒噼里啪啦的电流猛然击穿了他先前所处位置的地面。 这才过去多久?他居然已经醒了?! 沙维尔有些狼狈地稳住身形,但金色长发还是被雷电沾染到了一些,边缘被烤得焦黑断裂。抬起头,就见闻勋冷然睁开了眼,目光锋利地扫向他。 “雕虫小技。” 沙维尔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他颤抖着手捧起自己的金发看了一眼,随即勃然大怒道:“你敢动我的头发!” 闻勋“哈”了一声,手里再次凝聚起雷光,“我就动了,怎么样?” 沙维尔的声音骤然变得狠厉,“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这一句话启动了光院众人行动的开关。没有选择围攻闻勋,而是优先攻击其他的雷院学生——从幻境中提前醒来的只有闻勋一人而已,其他人依旧是站着任打的木头桩子。 闻勋莫名感觉这种形势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自己想出手干涉的时候沙维尔和另外两个蒙着脸的光院学生形成三角之势拦住了他,也不造成什么伤害,就是让他的攻击落空又无法自由移动,跟三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 “挺恶心人,但好用,特别是对这种头脑简单的笨蛋。”赤现场点评道。 江流璟还在想着破解办法:“要应对这种幻术的话,感觉大范围的攻击会好一点,他们就算藏起来了也不能离开平台的范围吧。” 雷系法术对单体比较强力,不擅长群体攻击。相比之下,火系应对光系大概会容易许多,不给他们躲猫猫的空间。 赤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这仅限于幻境把你们拉进去之前,一旦被拉入,你们就会丧失行动能力,哪怕时间不长也很危险。” 江流璟蹙眉陷入沉思。 场上,局势逐渐明朗,虽然渐渐又有不少雷院学生们冲破幻境醒了过来,但迎面而来的攻击还是让人措手不及,慌乱之下接二连三被送出场地,终于只剩闻勋一个人。 被一个院包围着,他冷笑一声,依旧毫不畏惧,颇有种孤胆英雄的意味道:“上吧。” 光院的人对视一眼,就也毫不客气地真上了。 沙维尔没有插手,忙着用魔力治愈他的金色长发,直到所有枯黑的发丝都再次焕发了金色美丽的光泽,他才呼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让闻勋厌恶的轻柔笑容。 他望着被不断消耗力量,渐渐显露颓势的闻勋,语速缓慢地道:“如果不是规则不允许,我一定折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让你只能在惨叫中为你的行为后悔。” “庆幸吧,雷院代表,你捡回了一条命。” 第110章 布阵(8.29礼物加更) “去你的吧。”闻勋听他的话反手就把一个光院学生砸了过来,舔了舔牙,眯起眼对沙维尔道,“你最好祈求我们别个人赛第一天对上,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沙维尔眸色一暗,以他的身份还从未有人当面对他说过这种话。 偏偏这小子对他的幻术还破解的很快,他的幻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布置,个人赛单独对上的确是他不利。 但面上是丝毫不会显露出来的。 他笑容愈发灿烂道:“看来我们彼此都很讨厌对方,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场两院间的战斗最终以闻勋一人横扫三分之一光院学生、力竭下场结束,光院取得了决赛的另一张门票。 裁判宣布完结果后激昂的鼓声便再次响起,给足了胜者排面,沙维尔也带领众人优雅地朝光院的观众席行礼。 起身时他饰演余光扫到边角黯然离场的雷院众人,唇角微微一勾。 他享受的就是这样无论欢呼声还是结果都压过对方一头的感觉。雷院也好,水院也罢,都只是他登峰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上午的比赛结束后,观众们陆续离场,江流璟开口让新生们留了一下。 他威信极高,一开口所有人都放弃了抢饭的念头,聚集到两人身旁,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 “江神,是有什么要交代给我们的任务吗?”乔激动道。 之前打火院江流璟让他们自由发挥,乔虽然听话照做,但心中是很失落的。没有指挥的他们看似镇定,其实根本就是痛失家长的孤儿,一盘散沙罢了。 江流璟看他一眼,没有否认:“的确有些事要你们去做。” “下午就是和光院的决赛了,在交代事情之前,我想先听听你们对光院的看法。” 看法? 水院同学们对视一眼,这他们可有的表达。 当即七嘴八舌道:“好讨厌啊他们这个幻术,这不就是逼得别人立正挨打吗?” “就是!而且根本打不到他们,这也太无敌了。” “无敌吗?”江流璟却是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敌的法术。莓莓,你呢?你看出了什么?” 其他同学都让开一步,露出害羞的女孩的身影。 莓莓咬唇思索着,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觉得……他们可能不止一个推荐生。” 她看向江流璟,语速加快,“幻术对魔力的消耗是很大的,你之前对我们用过那个增幅的法阵对吧?幻术一旦施展成功,消耗的魔力甚至比那个法阵还要快速。但是刚刚光院维持了幻术很长的时间。” “除非那个光院的推荐生根本不是三阶,但我觉得,还是另一种可能性更大一点。” “为什么?” “直觉。”莓莓小脸上露出一个笑,“我的第六感一直很准,我觉得那个光院的代表没有那么强。” 事实上,沙维尔第一眼带给她的压迫感还不如火院那两个推荐生大。 其他同学因为她的话也回忆起当时的战斗场面,很快就有人想起来:“当时还有两个戴面具的跟在那个代表旁边!” “对!他们一起围攻的雷院那个!” “他们看起来很熟。” “团体合作魔法。”莓莓忽然道,她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眼睛猛然闪亮,“我们用不了这个是因为我们缺少时间磨合,但如果他们三个很早就认识,是有可能能用的。” “而且,如果他们三个都已经是三阶高级甚至是三阶巅峰,那么融合后放出来的幻术就能无限逼近四阶,所以其他人才会这么轻易中招!” 江流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个猜想并不能对战局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他们想要破局还是要从法术本身上下手。 江流璟再度开口:“他们用来控制对面的幻境应该不是瞬发性的,不然他们最开始就会直接使用,而且,他们用幻术遮掩自己行踪的时候应当也无法进行攻击。” 他们最后的时候是解除了隐身才露面动手,江流璟不觉得这一点会是意外。 “这样听起来似乎还挺鸡肋的。”同学们思忖着道。 虽然用这个办法能够躲别人的攻击,但自己也动不了手啊? “他们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避开和雷院正面对决,毕竟雷系的攻击力有目共睹,但打我们的时候不一定会这么做。”有人道。 江流璟摇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大概率还会用这一招。” “下一场是决赛,他们肯定会想赢下来,用新的策略不一定起效,但旧的招数已经有雷院帮他们测试过了,效果很好,如果你们是他们,你们会放弃使用吗?” “……”众人都沉默了。 确实,如果有一个用出来就赢的办法,谁会想不开去尝试新套路呢? 搞创新翻车了可就成罪人了。 “他们那个幻术的范围到底有多大?能覆盖整个比赛台吗?” “全场不一定吧?但感觉半场应该有了。” “要不我们像打土院那样分散站?” “那他们隐身到江同学边上然后出来围攻他怎么办?” 江流璟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神情淡定,莓莓观察他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其实已经有办法了吧?” 一句话就让全场都闭嘴安静。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中央的黑发孩童身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什么?他们都还在分析呢,江流璟就已经办法都想出来了? 江流璟也没多藏,点点头道,“我的确有一个想法,但需要你们所有人配合我。” “打光院不能拖,必须速战速决。”他神情严肃,缓缓开口,“在他们让我们陷入那个群体幻境之前,我要让他们通通显形。” 第111章 对战光院(一) 时间转眼来到下午。 雷院和火院先行出场,决出三四名,也对场内做一个预热。 双方进行了一场相当豪放的正面对决。不得不说,两种走暴力路线的元素对轰的场面属实让观众们看爽了,喊加油喊的格外起劲,恨不得魂穿一方上台自己去打。 最终火院因为人心不齐,被闻勋找了个机会突破,惜败雷院。 伊格内修斯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并未太过失落,礼貌地和闻勋打了个招呼下场。 火院的新生们跟在他身后垂头丧气,但相比上午打水院失败之时,现在他们心中的沮丧感要少上许多。真就如路易莎老师所说的那样,输着输着就习惯了。 三四名的对战结束后,团体赛也来到了最后一战。 水院对战光院。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战,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常年垫底的水院能在今年争夺一二。 双方新生从观众席上起身之时,场地中嘈杂的声音不约而同归于寂静。 容纳了成千上万人的现场竟然连呼吸声都是压抑的,一双双眼睛望着向下走去的两支队伍,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个结果。 是老牌王者光院以王者之姿扞卫今年的荣耀,还是新兴黑马水院横空出世夺走第一的桂冠? “咚。” 雄浑的鼓声响起第一下,打破了全场的静谧,亦同宣告命运的诏言落下。 光院的美女们身形如蝶地翩飞起舞,口中高声吟唱迎接胜利的颂歌: “向着光明而去吧, 把荣耀捧回给我啊, 铭记对命运的承诺, 英勇的魂灵永不落魄!” 骤然震天的鼓声和呼喊声中,赤一路送江流璟等人到了台下,直到被老师拦住才停步。 再往前就是选手的领域了。 江流璟转身望去,高大而安静的少年也同样注视着他。 透过少年深邃的眉眼,江流璟仿佛看见了那个第一面时呆呆又不成熟的男孩。 从两年半前破门而入的初见,到森林花海间蓄谋已久的重逢。 从艾伦斯特血色夕阳下的追逐,到演武场外万众瞩目的相拥。 不知不觉间,他和赤的回忆居然已有这么多。 好像从过去到未来,他生命中的每一个特殊节点,赤都会在。 他忽的展颜一笑:“那么,我就去了。” “不要受伤。”赤说。 江流璟摇了摇头,笑着往前蹦了一步,背身向他潇洒挥手,“我会赢的。” 他一路前行,周围山呼海啸响起的都是为光院加油的声音。显然,在赛前的预测中,以碾压之势战胜了雷院的光院成为了大部分人的胜者选择。 这种一面倒的局面下,脆弱些的人大概当场就要泄气崩溃,而江流璟浑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减,黑眸中必胜的信念愈发坚定,步伐如风带领众人向前走去。 纵使对面有一千个人应援也好,一万个人支持也罢,他通通都不在乎。 只要想到赤在台下看着他,他的兄弟在支持着他,江流璟就浑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量。 来自代表的坚定意志也感染到了身后的水院众人。原先还有些萎靡的少年少女们瞬间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昂首挺胸跟着江流璟大步向前。 没什么可消沉的,他们每年都不被看好不是吗? 正是因为不被看好,赢下比赛时才会格外痛快。 双方队伍在台上站定,眼神交错间火花四溅,尚未开打就已战意汹涌。 裁判大声宣读着长长的名单,趁其间隙,光院代表沙维尔对站在他正前方的江流璟微笑道:“说实话,我很意外,决赛会是和你们对战。” “雷院,火院,在我心里,他们哪个都比你们更强。” 这话语多少带了些挑衅的意味,江流璟却不为所动:“你当然有自由想象的权利,但如今站在这个地方的就是我们。” 既不是雷院,也不是火院。 只是他们。 再多的臆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话语中的坚定和自信让周围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看向这位年幼的代表,没想到他长相精致脆弱,说话风格却这样强硬。 水院的人则面上浮起骄傲的微笑,他们的代表可不是那种对内凶狠、对外怂包的软蛋。 他的精神亦是此刻水院的精神,他的话语便代表了整个水院的意志。江流璟的话音落下之时,水院众人身上的气势也随之空前高涨。 沙维尔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反而提了对面的斗志,静了一瞬道:“比赛还没开始,你们还来得及向法神祈祷。” 江流璟只注视着裁判,仿佛没听见他在说话。 名单念完之时,他才带着水院众人转身,头也不回道:“不需要。” 他的胜利从不向命运祈求,只由自己来书写。 对战宣告开始。 出乎所有人意外的,这次居然是水院率先动了。 前两场开局都被动等待另一方进攻的水院这次竟然主动发起了进攻! 沙维尔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决赛时变招?是针对他们采取的策略吗? 但是,他眼神中划过一丝轻蔑。 就连攻击最强的雷院都奈何不了他们,以中庸闻名的水院又能做到什么? 他藏在身后的双手骤然亮起一片金光,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人群中两名面具遮脸学生手也跟着一动,瞬间所有光院学生身形定格在空气中。 雷院观众席。 闻勋回到位置坐下,面色黑沉丝毫看不出刚刚赢下了一场胜利。 自从上午输了后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其他人也没觉得意外,意思性地鼓了鼓掌欢迎他们回来后就继续看向赛场。 “又是这样。”雷院新生们立刻就认出了光院的招数,咬着牙道。 亲身体验过幻术的感觉和外人旁观是完全不一样的,打人打不到,还莫名其妙就被拽入了幻境无法反抗,不少人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事情都脸色极臭。 “他们消失的时间是在布阵,能让多人被控的幻境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你们当时要是早点把人找出来就还有赢的机会。”带队的雷院老师道。 闻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但是平台很大,光院的人又根本不知道在哪。他们攻击的也算密集了吧?可就是一个人都没打到。 “真见鬼。”他咒骂了一句,一抬眼看见水院的学生们居然还在往前冲。一直冲到了那些留下的幻象间,眼都不眨地穿过幻象占据了那片区域。 随后,齐齐转身向外,抬手放出惊涛洪流! 第112章 对战光院(二)(为星奔川鹜宝贝加更) 碧蓝的水波浩荡着席卷了台面,刹那间除了人影重叠的一片区域外被尽数覆盖。 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瞬间引起一片惊呼:“水院疯了?” 人都没看到就这样浪费魔力? 押宝水院的人此刻都有些后悔了:“不该反押的。” 这要是没打中,水院接下来都可以直接举白旗喊投降了。 雷院的老师却是眼睛一亮,肯定地点头道:“没错,就是要这样。” “经过你们上午的比赛,水院的人也该意识到了,幻影所在的区域其实是他们本体最不可能在的地方,换言之,除了那里,哪里都可能有光院的人。” “他们要找到人,阻止光院布置幻境,就必须做到攻击全场。” 场上,江流璟黑眸沉静无波,望着魔力汇聚的碧波强势地覆盖整片平台。 中午的时候,他对水院的学生们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他们不留余力不间断地放出水流,务必做到毫无死角。 此刻,他视野所望的地方都被洪流覆盖,但光院学生们的身影仍未出现。 江流璟不觉得意外,罩在光院学生身上的幻术只有主动攻击才会消失,光是防御并不会。 而水院学生们这样大规模地用法术覆盖全场必然导致魔力的分散。水系魔力本来就攻击力不强,分散后更是薄弱,防御住这样的招式对光院学生们并非难事。 但是,一切真的能如他们所想吗? 江流璟长发随风扬起,素白小脸上唇角勾起浅浅弧度。 手中凭空出现银白玄冰法杖,重重一击地面,轰然声中森然寒气暴风雪般在他脚下汇聚。 又是一击,白气肉眼可见以他为圆心向外呼啸拍去。 所到之处,已达一人半之高的洪流瞬间冻结为冰! 一片哗然。 “冰系变异魔法!” “又是一个会变异魔法的新生?!” 土院位置上莫涯也“卧槽”了一声,难以置信道:“他和我们打的时候真就随便玩玩是吧?” 这么多底牌一个没用啊?! 莫涯都要开始怀疑江流璟邀请他做队友是不是想羞辱他了,这种变态还需要什么队友? 场上形势因这一下骤然发生变化。 水系魔法变异成冰系魔法后攻击力称之为暴增都不为过,特别是在眼下这种情况,借助其他水院同学不计后果的辅助,江流璟几乎直接冻结了整个赛场。 刺骨的寒气化作弥漫的白雾,极致寒意甚至辐射到了外部的观众席,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的瑟缩起身体,更别提直面攻击的光院众人了。 他们原本游刃有余的藏身在水流之中,还在暗自嘲笑着水院的胡乱发疯,他们哪是能被这种办法打垮的? 哪想那些没用的柔和水流突然间就化为了利刃似的刺骨寒冰。 瞬间冻结下,他们原先的防御猝不及防被打破,脆弱的皮肤暴露在外,毫无阻隔接触到了冰冷的寒气,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冻进了冰块里。 随着白色雾气逐渐消散,整个赛场上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厚重冰层,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这片冰镜之中,可以看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被困在冰块之中无法动弹。 这些身影表情扭曲、狰狞,有的张牙舞爪,有的惊恐万分,每一个人的姿势都是如此怪异,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这些被困住的人正是那些被捕获的光院新生们。 难以置信,水院居然真的做到了! “赢了!我们赢了!”水院的观众们兴奋得欢呼雀跃,声音响彻整个赛场。 “怎么会这样?光院竟然输了?”其他观众们也纷纷惊愕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场比赛的结果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光院一直以来都是夺冠热门,但这次竟然被水院一招击败。 然而,就在支持水院的人欢呼雀跃,支持光院的人黯然神伤之时,三道身影却骤然破冰而出。 “砰——” 冰块碎裂,溅起无数冰碴,晶莹剔透的碎冰之中,走出三道身影。 是沙维尔和那两名面具学生! 两名面具学生看不清面容,判断不出多余的情报,但为首的沙维尔面色苍白,唇角带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狠狠抹掉唇角的血迹,阴狠着一张脸,环顾四方。 纯粹魔力凝聚的冰块无比坚硬,自救已经艰难,更别提救出其他光院学生。 但是水院这边也只有一个江流璟对他们有威胁性,其他人魔力都耗得七七八八了,只要拿下江流璟,他们还有机会胜利。 翻盘的机会只有一瞬,沙维尔毫不犹豫地以法杖指向江流璟,身后两人随即跟上。 事到如今他们也不再遮掩,剩余的魔力汇集到一起,金色光芒如同曜日当空大亮! 江流璟脚下浮现起一个圆形阵法,整个人颤了颤,明亮黑眸瞬间失神。 “瞬发单人幻境?”雷院老师皱眉微惊,“还有团体合作魔法,这三人是一起进来的?” 光院那边居然完全没有透露出消息,藏得可真好。 他看向附近的新生们,“你们在那个幻境里经历了什么?” “……”提到这个,大家的表情都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似乎不想开口。 但是看着老师坚持的神色,他们还是不怎么情愿地道。 “我在里面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虫子,还掉进了虫子堆里,所有虫子都在往我身上爬。” “我在一个洞穴里,石头上到处都是那种很恶心的红色细长眼睛,我一眨眼就看到少了一只,然后身上突然很痛,一低头看到那眼睛已经长到了我的手臂上。” 还有一个学生沉默良久后恍惚开口,“我看见……我家的村子被烧了。”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都知道这个同学,一个很少见的平民生,父母都是普通人,家境贫寒,因为天赋极佳被全村的人集资凑了学费送来读书,村子里的每个人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对他来说都是亲人。 “好大的一把火,一下子,所有的人,全都没有了。” 他说着说着,眼里也跟着流出眼泪,仿佛又陷入到那个恐怖的幻境里。 “我想救他们,可我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直到整个村子完全烧完,他在意的一切化作灰烬,他才重新获得了自由,跪在灰烬上绝望哭嚎,最终被幻境“怜悯”似的放了出来。 雷院老师一言不发听完,最后总结道:“所以说,这个幻境的内容,是恐惧。” 他忽然看向闻勋,“你出来的最快,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13章 对战光院(三) 为什么能醒? “因为我比他们强。”闻勋道。 作用在阶位比施法者更高的人身上时,幻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还有一个原因的话,大概就是我没有恐惧吧。” 他摊了摊手,丝毫不掩饰自己是个胆大包天啥也不怕的人的事实。 “我进去后只看到一条路,其他什么也没有,我把那条路走完了就直接出来了。” “幻境的强度也取决于被施法者内心的恐惧程度吗……”老师的目光落入场中。 那里,黑发孩童正双眸失神地立着。 其他水院学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全都围到了他身边,将他和光院三人隔绝。他们疾声呼唤江流璟,却喊不醒他。 一旦陷入幻境,除非施法者主动解除,否则就只有自己突破才能出来。旁人是干涉不了的。 “这样年轻,又这样天才的孩子,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他?”老师不解地喃喃道。 在他看来,闻勋跟江流璟是一个档次的天才,闻勋能过得那么没心没肺,没道理江流璟不行。 闻勋的目光却在此刻望向了另一个方向,水院的方向。 在一大片蓝色的小点中间,某个红色头发的身影格外明显。 如果说在场有一个人能知道江流璟的过去,那么这个人非赤莫属。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闻勋一个,江流璟近期声名大噪,关注他的人很多,自然也会留意到跟他形影不离的赤。 不少人都在此刻打量着赤的脸色,想要从他这边探究出来些什么。 赤却只是淡淡看着下面,眼神如同平静湖水不起丝毫波澜,一点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叫其他观察他的人都失望的收回视线。 什么嘛,怎么一点反应都不给。 场上,中招的瞬间江流璟就意识到了不对,但已经来不及做出抵抗。 观众们的声音逐渐轻微起来,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仿佛离他远去,又像是彻底消失。 他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身旁的景象迅速发生变化,原先占据了大半视野的寒冰和被冻住的人影都不见了。他的身体还能感觉到冰凉的寒气,但视线内已经没了它们的踪影。 很快,就连这点温度的感知也消失了。 江流璟意识到,这是幻境完全生效于自己的标志。 他心中提高警惕,下一秒,周围的景色忽得一转。 不再是先前的赛场,而是一座森林。一座令江流璟无比熟悉的森林。 参天古木沉默而挺拔,投下的阴影化作锋利的刀,将幽暗的森林与平坦的外界切割为明暗分明的两半。 江流璟此刻正踩在那道分界线上,低头就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不偏不倚的一个正圆,似乎太阳正直射在他头顶。 他转过头,看见身后的世界光明无边,却也空茫一片。城镇的影子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仿佛漫长又虚假的幸福和平。 回过头,失落森林潮湿幽暗,浓郁的漆黑阴影藏匿在林木缝隙间,好像有无数盘踞于此恐怖的怪物。 二选一吗? 孩童收回目光,没有犹豫,抬步走进森林之中。 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清新又浓郁。 这片森林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路边出现的每一棵树木他都认识——这是理所当然的,幻境正是根据本人的记忆构建。 但是,此刻的森林却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随着江流璟的深入,森林中的光线渐渐变暗,道路也变得崎岖不平。 他向前走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突然,一只巨大的黑色鸟类从头顶掠过,翅膀带来的风压让江流璟停下脚步。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只鸟停在了前方一棵巨木的枝头,正眼神冷漠地注视着他。 是大黑? 但它怎么变大了这么多,又似乎不认识他了一样。 江流璟心头一紧,本能想去探究,但到底记得这只是个幻境,停顿几秒后选择再次前行。 他清楚自己在比赛,他的同伴们都还在等待他,现在他更优先要做的是寻找破解幻境的办法。 任何幻境都一定会有一个核心锚点,既然场景出现在失落森林,那么锚点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所居住的小木屋。 因此江流璟的脚步很坚定,明确地朝着月牙湖的方向走去。 一路都很安静,往常本该到处都是幻兽的森林今天却是一只都没见着。 江流璟心中思索不断,拨开密集的灌木枝丫,视线扫向前方。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碧蓝湖泊,却先见到了一地的凝固黑红。 草木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铁锈的气味,厚重到令人一闻就想反胃呕吐的地步。 江流璟脚步不动了。 他目光定定地落向前方,只见满地的黑红液体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具尸体。 怪异又狰狞丑陋的模样,是幻兽们的真形。 它们在江流璟面前从来只展现出或可爱粘人或美丽优雅的拟态,但在幻境中,那些拟态都因为生命的消散随之破碎了。 大量的血从它们破开的肚腹里流出来,渗入地表,也渗入月牙湖中,将清澈的湖水染成瑰丽又诡异的淡红。 【这不应该。】 相比于愤怒和悲伤,江流璟第一时间产生的想法居然是这个。 他冷静得近乎可怕,目光一寸寸扫过幻兽尸体上分毫毕现的鳞甲和羽毛细节。 他从未见过幻兽们的真形,仅依靠于他记忆建立的幻境如何能模拟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这真的只是一个幻境吗? 还不等他多想,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缓缓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江流璟抬起头,看到了两道并行过来的身影。 毫发无损,年轻英俊的绿发男子和白发苍老的高大老人,桑陌与刑越已经打开了木屋的门,一同向他走来。 他们衣着肃穆整洁,仿佛正要赴一场隆重的宴会,但事实上只是在无人的森林中缓缓漫步。 两人仿佛看不见那满地的幻兽尸体一般,还在同他说话:“淼淼,我们一直在等你。” 声音落下时,他们一年轻一苍老的两张脸也齐齐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第114章 对战光院(四) 面对熟悉的两位爷爷的靠近,江流璟却后退了一步,做出了防御性的警惕姿态。 做出这个动作后他顿了顿,意识到幻境对他的影响程度在不断加深。 他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幻境中所有的光线气味都在和他原先的记忆发生混合,让他真正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担心了刑越和桑陌会因为自己的防备难过。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流璟黑眸中猛然涌上怒气,幻境不仅偷取了他对家的记忆,居然还偷取了他对家人们的情感。 不可原谅! 那是他给真正家人的情感,不是这些虚假的幻象能够染指的! 他身前骤然出现一把水流汇聚而成的长枪,随着他伸手握住枪柄的动作,长枪也从尾端向前寸寸冻结,直至收至枪尖最细窄又锋利的一点。 江流璟一甩手腕,冰枪带起的风吹动了额前的碎发,苍白小脸上面无表情,眸中寒意凛冽。 “桑陌”好像看不到他的动作一般,仍旧微笑着,声音温柔而又诡异,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淼淼,怎么不说话?见到我们不高兴吗?” 江流璟冷声道:“你们不是他们。” 只是盗取了他家人表象的小偷而已。 他提枪,下一秒人已化作一道疾驰的蓝色闪光。怒气驱使下他完全放开了力量,一心只有一个想法——杀掉这两个幻象,撕开他们的伪装。 冰枪如流星贯月,瞬间贯穿了绿发青年的胸膛。 幻象到底是幻象,模拟不出来桑陌真正的力量,被猝然粉碎了心脏时也只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随即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江流璟将枪从他身体里拔出,滋起的鲜红血液溅了他满头满脸。 多奇妙啊,明明是个假象,血液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也懒得擦,就带着这满身的鲜血转身看向一旁的“刑越”,漠然姿态如同地狱里归来的杀神。 “轮到你了。”他开口道。 - 十分钟前。 场中,偷袭江流璟成功后,光院三个推荐生就和水院其他人对峙起来。 沙维尔本是想控住江流璟后立刻送他下场的,但水院学生们冲上来太快,里三圈外三圈护着他不让他们靠近。 明明自己也没多少魔力了,就算用肉体也要来抗伤害吗? 沙维尔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为一个认识一周的代表做到这个地步。 穿过人群缝隙,他还能隐隐看到其中的黑发孩童身影。 幻境根据个人而异,虽然是施法主体,但沙维尔自己也不知道江流璟会被什么困住,又会被困住多久。 唯一确定的是幻境内外时间流速不同,困住越久出来的就越晚。像闻勋这种只被困住很短时间的,表现在外就好像瞬间打破了幻境一般。 不能拖了,处理不了江流璟就先把其他碍事的家伙打下去。 他对着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跟着自己动手。但还没来得及接着动作,他身体忽然触电般一颤,惊愕睁大了眼。 “老师?”微弱疑惑的气声刚刚发出就被掐灭。 金发少年双眼闭上,复又睁开时灰色瞳孔已经染上薄薄一层淡金。 他浑身气势随着睁眼的动作也悄然改变,所有属于少年人的浮躁傲气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威压。 跟在身后的两个面具学生齐刷刷恭敬低下了头。 观众席离得远,并不能察觉到沙维尔身上发生的变化,只有近距离的水院众人能感觉到对面似乎和刚才有所不同,但还以为是对方要认真动手的前兆,跟着紧张起来。 然而沙维尔仿佛突然变了性子一般,一言不发沉默地就往他们人群里走,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 这能忍? 学生们当即朝他围攻而去,蚁多也能咬死象吧?然而那看起来走得不快的人影竟也只是幻影。 所有的攻击都落空了,他好像无处不在的光一样轻飘飘的跨越了人群,从那点微小的空隙里穿了进去,最终停留在江流璟面前。 他低下头,淡金的瞳孔中似乎饱含了种种情绪,痛苦、怀念、依恋、恨意……都化作最终死水般无澜的平静。 他忽的一笑。 终于,又再见到了。 还不算太晚。 他张开口,对着未醒的孩童低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那声音飘渺得像一阵忽起的风,轻微得谁也听不见,又与幻境里两个爷爷的话语诡异重叠。 “离他远点!”水院的学生们看到他就这样突破了包围圈一路闯到江流璟面前差点心脏骤停,完全不知道这个光院的代表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好在对方只是说了句话没来得及动手,急忙冲上前去。 沙维尔看到他们扑上来的动作眸色微微一冷,却也不屑于和这么一群年轻孩子打架,一挥手,两个面具学生立马移动过来挡在他面前,也不攻击,就全神贯注做着防御,哪怕受伤也不退缩。 沙维尔则转过头,这一次他伸出了手,想要抚摸上江流璟的脸。 精致的黑发孩童双目无神,站在原地的样子更像一尊美丽的人偶了。 现在的他是那样毫无防备,连一丝攻击性的棱角都寻不见,只留下一具脆弱的漂亮皮囊任由外界窥探的目光打量。 沙维尔的心脏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明明他才是个头更高的那个,此刻看向江流璟的目光中却仿佛带着仰望般的虔诚。 他伸出的手掌越发颤抖,好像在为自己大不敬的行为感到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坚定地向前探去。 然而。 “噗嗤。” 指尖在毫厘之差的位置停了下来。 下方传来可怖的剧痛,沙维尔缓缓低下了头,看见自己胸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冰枪,避开了心脏的位置,扎在了距离极近的侧方。 枪尖从背后透出,鲜红的血顺着枪身流淌而下,染红了脚下的平台。 沙维尔张了张口,血液从喉咙溢出,他目光注视着不知何时黑眸中恢复了神采的江流璟,却没有被攻击的愤怒,表情更像是欣慰和了然,伸出的指尖还想继续探向孩童的脸。 江流璟却向边上走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皱着眉,表情厌恶:“别碰我。” “你……”沙维尔艰难地还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 他有些遗憾地最后看了江流璟一眼,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扑通。 江流璟看也不看倒地的沙维尔一眼,冷漠的目光移到另外两个面具学生身上:“你们还要打?” 他威胁性地拎着枪柄做了个要拔出来的动作,谁都知道他一旦拔出来沙维尔立刻就会大失血,现在又还在场上吃不了急救药剂。 想到沙维尔的身份,两人瞬间心焦起来,又怕触怒了江流璟,还是压抑住了急躁的心情。 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人发出了相当沙哑的、仿佛已经很久没说过话的声音:“我们认输。” 第115章 争端 静谧而华贵的宫殿中,几十名身着统一白色长袍的面具人如同无知无觉的雕像一般站立在墙边,偶尔有所移动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咳。” 忽然,从宫殿的最前端、高高的台子上,传来一声沉沉的咳嗽声。 随后,一名男子睁开了他的双眼。 他缓缓起身,动作时满头霜色白发如瀑倾泻,沉重威压感传来。 面具人都恭敬地低下头跪拜,却听男子在咳嗽几声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边向下走,一路向下走,从高台走到平地,从宫殿里走到宫殿外,笑声震得树上鸟雀都拍着翅膀离开。 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也没人敢问。 面具人们只垂首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等着他笑完,又望着天空出神了好一会儿。 过后一低头,看到自己长至脚踝的白发时面色猛然一变。 “圣水呢?” 立马就有人恭敬地跪行过来,双手托起一个托盘高过头顶,托盘中央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男子抓过瓶子拔掉瓶塞,随意扫了眼里头淡金色的液体,是他要的东西没错,便毫不犹豫一口饮下。 咕嘟咕嘟,随着液体被大口吞咽,喉头不断滚动,他原先长长的白发也渐渐染上了雾气般氤氲的灰色。 从发梢一路到发根,灰色渐渐加深,却又在即将变为墨色时止住,最终只停留在深灰的程度上。 男子将喝空的瓶子扔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撩起自己深灰的发丝看了一眼,神色不是很满意,却也清楚只能到这种地步了。 “骑士长在殿外等待,说有消息要报告给您。” 递上圣水的人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不动,低头向他报告。 男子没什么所谓地道:“不是急事就别来烦我,我说了我不想管他们那些破事。” “他还带了一个国王过来。” “他带十个过来我也不见。”男子背过手,完全是二三十岁青年的年轻面容上神情冷冷,“要开战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到如今又犹犹豫豫,这会儿才来担心会被其他国家注意,早干什么去了?” 他话语中怒气明显,众仆从皆不敢言语,目光沉默地落在地面。 好在只一瞬发怒后男子就恢复了平静,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 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他就能触碰到了。但还是可惜没能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标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沙维尔还在那所学校里。 他心情诡异地好转不少,注视了一会儿自己光滑的掌心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神情微动。 侧头瞥了地上仆人一眼:“艾伦斯特……这个国家,是不是在那两个国家附近?” “是的。” 男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眸色深重,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良久后他改口道,“行吧,我就去见他们一面。” …… 帝国魔法学院。 对战结束,双方胜负已分。江流璟带着众人在欢呼声和更大的叹息声中下台,也与急匆匆赶上去急救的老师擦肩而过。 他神色疏离又漠然,明明取得了胜利却一点都不开心,连带着本想高兴的其他新生们也不敢多说话,只得偷偷的交换眼神,在心底猜测他这是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 江流璟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乖巧温和的模样,从未表现出今天这样冰冷到让人胆寒的一面,也让谁都能感觉出来,他此刻正陷入剧烈的愤怒之中。 水院的新生们非常偏心,坚定的认为一定是光院几人在幻境中动了手脚,惹得江流璟生气了,所以落得现在的下场也是活该。 不过其他的观众或许就不那么想了,特别是一些压了光院赢的观众。 水院队伍下台时,不少人都在边上故意发出重重的嘘声。 但随着江流璟侧头,漂亮却面无表情的面容向他们转来,墨黑的眼瞳一个一个扫过发声的身影,似要将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容都记下时,那些嘘声又忽然戛然而止。 发出声音的学生纷纷尴尬地侧过头去,又或者直接背过身,总之不想让他看见。 这个水院的代表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过了,他是真的敢下死手。 人类是种很奇怪的生物,面对实力强大却生性善良的好人,哪怕自身是个弱者也敢于提出无理的要求肆意欺负。 但面对一个实力尚弱、只是平静地发疯的疯子时,即使现在他们才是更强的那个,也会像见了鬼一样退避三舍。 水院的队伍就在一片骤然的沉寂中离了场。 院长们的坐席上,光院院长脸色阴沉义愤填膺道:“小小年纪,下手却这样狠毒,此子断不可重用!” 火院院长嗤笑一声:“输了就是输了,说这种话攻击人家做什么?这么输不起?” 木院院长温和微笑:“啊呀呀,我看这孩子不是也没杀人吗?他还避开了心脏呢。不然现在谁去也无力回天了。” 雷院院长言简意赅:“菜,就多练。” 光院院长:“……” 这帮老家伙什么时候观点这么统一过了? 平时不是看到只蚂蚁为它之后往东走还是往西走都要吵一架的吗? 他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道:“你们是收了弗朗索瓦的钱吗?这么替他的人说话?” 风院院长怜悯的看他一眼:“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我们大家都很讨厌你。” 讨厌到就连跟水院过不去的火院院长都主动开口了。 土院院长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认同。 光院常年抢占第一,哪怕行事风格不如火院那样偏激,其他院或多或少也不爽他。 一个是暗戳戳的傲慢,一个是直勾勾的挑衅,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 平时没机会也就算了,现在有机会看他吃瘪,几人自然是乐的看热闹。 水院院长弗朗索瓦身处讨论圈核心,却莫名其妙成了全场存在感最低的人,全程一句话没说、一个动作没做,就见到光院那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左右看了看,没搞懂什么情况似的挠了挠头,最后“哈哈”地笑了笑,做了全场唯一的好人,好言开口安慰光院院长道:“输一把团体赛而已,还有个人赛呢。” 第116章 灰袍 弗朗西瓦开口真是好心,但被他安慰的人却脸都绿了。 个人赛?还提个人赛? 被打成这样,沙维尔不休养个好几天能动弹? 别说沙维尔了,其他光院学生也好不到哪去,被冰封这么久,换做普通人都得半休克了,也就魔法师身体素质好点,这会儿被老师救出来还有气。 这一场比赛下来,光院只能用损失惨重来形容,而罪魁祸首显然是江流璟。 只是还不等他再开口,一旁静静闭目养神的拉维耶校长就睁开眼中断了他们的争吵:“好了,一个个都是半只脚入土年纪的人了,还为一点小孩子间的事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光院院长,“比赛有胜负很正常,没违反规则就都算合理,卢嘉,你维护自家院学生有点太过了。这不像是平常的你。” 往年重伤的情况也不少,甚至当场死掉的都有,不然也不会出现如今限制杀人的规则。 但当时他可没见光院院长开口指责对方狠辣。 所以这一次是为什么呢? 拉维耶苍老的目光平和地扫过来,又带着锋利的力度,仿佛要剖开人的皮囊从里看到外。 光院院长卢嘉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视线微移,避开了和拉维耶对视,低头道。 “抱歉,是我失态了。” 拉维耶还是静静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在卢嘉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时,才终于收回目光,又变回了那个闲散优雅的老人形象。 他扶了扶帽子,叹了声气道,“我已经老了,指不定哪天就会死,这世界终究是你们的天下,也更加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我希望,至少在这个帝国魔法学院里,大家能一条心的投入到变强和修行上去,不要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 七院院长在他这一句话中多少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低声应了声“是”。 拉维耶阖上眼:“我累了,都散了吧。” - 走出赛场范围后,江流璟一眼看到了站在原来地方、似乎自送他离开后就一步也没动过的赤。 他脚步一顿,后知后觉自己糟糕的情绪有些外泄,别人不清楚,但赤应该是能察觉到的。 不想让赤担心,他收起面上的沉冷之色,高高的少年已经大跨步走了过来。 “赤——”江流璟维持着正常的表情,扬起微笑对他开口,话还没说完,天旋地转间在一片惊呼中被抓出了人群,掉进了熟悉的怀抱。 他懵逼地眨眨眼,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整张脸被迫埋在少年的胸膛。 江流璟本来个头就小,被赤这样抓着抱起来其他人从侧面都看不见他,跟粽子里头被按得紧紧的豆沙馅似的。 “我没受伤。”他小声道。赤也不必这么“凶狠”地制裁他吧?他都快喘不过气了。 赤却眉头压得紧紧,一点也没有放松的趋势。他扫了一眼周围没有散开的人群,没当众开口,而是用契约心声传递道:“先回宿舍,我检查下。” 江流璟一愣,检查? 他不就正常的进行了一场对战吗?赤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但赤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江流璟没有选择在此刻质疑赤的决定,微微动了动脑袋示意同意。 赤放松了力道,小孩从空隙中挣出了点自由活动空间。 他倒也没强行挣脱,就让赤的手臂松松环着自己,就着现在的姿势开口和同学们道:“我有点累,等下就先回去了。” 同学们哪敢说不好?一个个绵羊似的应声,乖巧跟他道别。 江流璟从幻境里出来后就一副谁敢惹他就格杀勿论的架势,那干脆利落的一枪扎在光院代表沙维尔的身上,吓到的却是在场所有的人。 哪怕他们都是水院的,那一秒鲜血溅出来时也浑身一紧,感同身受的胸口一痛。 在场多数人十余岁的生命阅历中都只是在不停地修炼魔法,见过的最暴力的打架场面都在这几天了。 特别江流璟还长得精致可爱。一个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少年眼都不眨下重手带给人的冲击力和五大三粗的糙汉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原来他们对江流璟是“敬”意居多,那么现在就更多的是“畏”了。看着这小小孩童的目光都像在看自己惹不起的祖宗一样。 江流璟尚不知道自己的外在形象已经在群众眼中发生巨大转变,礼貌性道别后就跟着赤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一道人影却忽然出现拦下了他们。 “稍等,二位。” 低哑的声音从拦路之人口中传出。江流璟看着他罩住了面容和身形的灰色长袍,脸上不禁浮现一抹警惕。 这人站在他们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却没有任何气息,显然不是普通人。 还有他身上那件长袍,灰扑扑看似毫不起眼,其实完美的掩盖了他身上任何一处可能暴露身份信息的特征。 头发,容貌,体型,如果声音也不是真的话,那么就连性别都无法确定。 普通的长袍绝做不到这种地步,这少说也是一件炼金道具。 这神秘家伙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拦下他们? 江流璟皱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看了一旁的赤一眼,赤直接无视了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站着。 江流璟道:“他是我信任的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你不肯说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竟是丝毫不带犹豫的,直接就要向前走去。 灰袍人被他一通操作整得愣了一下。 正常来说,他这话说完怎么也要给人个反应时间吧?结果这小孩根本不按常理来? 但联想到他在赛场上的表现,又好像的确有这个不合常理的资格和底气。 他脚步一动,下一秒再次出现在两人前方,轻描淡写的姿态也代表着背后的强大实力。 江流璟被迫再次停下,从这人身上感觉出了一点展现力量的意味。并非出于炫耀,更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博取他们的注意力。 这一次对方不再拖泥带水,直接开口干脆的说明来意:“有位大人想要见你一面。” “你们不是学校的人?” 灰袍人点了点头。 江流璟懂了,他抬起头目光快速的寻找,大抵是印象深刻的缘故,明明半空中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包厢,他却一眼就看到了最初自己感觉到有目光注视的那个。 他回头对着灰袍人笃定道:“是这个包厢的人要找我吗?” 其实别的包厢也有人在关注他,但这个包厢方向给他的感觉是最强烈的。 灰袍人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你的直觉非常准。” 他半侧过身道,“跟我来吧,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那位也只是想见你一面。” 第117章 身份 灰袍人引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隐蔽角落,乍看之下,那里只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然而穿过去后却别有洞天。 地面上,一个微型传送法阵若隐若现,旁边坐着一位负责看守的老师,见到灰袍人带人过来,老师立刻起身。 灰袍人未发一言,只是微微抬手,宽大的袖洞中阴影浓郁,却无法遮掩徽章上那璀璨的金色光芒,徽章中央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乌,振翅欲飞之态活灵活现。 这图腾,老师极为熟悉,只因同样的图腾也印刻在帝国魔法学院门口的石碑上。 灰袍人淡然说道:“1 号。” 老师随即指引他们站到对应包厢的传送阵上,光芒一闪,几人便出现在白色包厢之内。 江流璟紧紧抓着赤的手臂,落地瞬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包厢里装饰品寥寥,但仅有的几件都很华贵,彰显着主人家身份不凡。 房间里除了他们,还有四人。 最中央,一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众人,似在凝视窗外。另有两人守在其后,呈隐隐守护之姿。 而在包厢最前方,江流璟看到了熟悉的金发少年——伊格内修斯。 他面容普通,身材寻常,混入人群便难以寻觅。此刻神情僵硬,表情介于一点点高兴和更深的郁闷之间。 看到江流璟和赤突然出现在包厢中,他神情骤变,脱口而出:“你们怎么在这?” 江流璟眨了眨眼,好问题,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发出一声磁性笑声:“我让他们来的。” 说话间,他缓缓转动椅子,露出一张金发碧眼、英俊稳重的中年男人面庞。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目,扫过来的目光不怒自威。 这种气质,江流璟觉得无比熟悉,只属于绝对的上位者。 他心中对男人的身份已有了隐隐猜测。但并未轻易开口,而是静静站着,等待男人发话。 这副沉稳的姿态显然让男人更加欣赏,面带笑意开口道:“若不是有水晶球的测试记录,我还真难以相信你只有八岁,伊格八岁的时候远没有你这样稳重。” 伊格内修斯在一旁顿时露出了有些羞恼的表情,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想起江流璟他们还在场,只得悻悻的闭上。 伊格? 江流璟却从这个称呼中察觉出了这名男子和伊格内修斯之间的亲密关系。 他扫了眼两人,都是金发没错,但金发是这个大陆上最普遍的发色,并说明不了什么。 而论长相,这名男子虽然人已中年,但怎么看都是一名英俊潇洒的帅大叔,伊格内修斯却长得毫无特色。 他心里思索着,面上不显,只镇定的回答道:“多谢您的夸赞,您既然叫我们过来,是否也该告诉我们您的身份是什么了?” 前脚刚夸完他,后脚就从这小孩话语中听出隐隐的冒犯,男子不禁一挑眉。 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着问他道:“你在赛场上能这么快想出办法破解对方的招数,现在在我面前,难道猜不出来我的身份?” “我猜了。”江流璟答道,“但我不知道您是否会承认。” 眼前这男子身上虽然衣着华贵,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没有任何显示着身份特征的标志,简直就像一个普通的富商一般。 再联想到刚才来接他们的人也是藏头遮尾,江流璟怀疑他们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提出这个问题,也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男子却笑了一声:“尽管说,若你猜对,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男人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在意,江流璟也打消了他可能在防备刺杀之类的念头,直言道:“您是晨曦帝国的国王吧。” 男人问道:“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一号。”江流璟说,“来的时候,我听到了这是一号包厢。帝国魔法学院本质上隶属于晨曦帝国,就算这些包厢对全大陆的权贵开放,为首的包厢也必定属于晨曦帝国。” 他的这个猜测是正确的,当初在给各个包厢设置编号时,他们的确考虑了这一点。 男子挑了挑眉,眼中带笑,开口却是道:“那我也可能是帝国的某个贵族。” 江流璟微微摇头,即便已经猜测到对面在和他交谈的或许是一国之主,他的神色也依旧镇定,并没有产生丝毫的惶恐。 “贵族的确有可能做到进入一号包厢,在见到您之前,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见到您之后我就确信了,您一定不是。” “哦,为什么?” 江流璟说:“因为我见过别的国王,他和您长相不同,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但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们看人时的眼神非常相似。”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打量着什么似的眼神,哪怕本意中没有要蔑视对方的意思,依旧会让被看的人有一种被压过一头的感觉。 江流璟清楚原因,这是因为他们心中将自己放在了最高的那个位置。 除了一国之主,还有谁能有这样的眼神呢? 男子闻言骤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极爽朗,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若不是包厢自带隔音法阵,大概能吸引全场的目光。 伊格内修斯在一旁无奈叹气,对江流璟能这么快猜出父亲的身份有些意外。 江流璟等他笑完才继续道:“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国王陛下,您想见我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团体赛才刚结束,对方就算是欣赏他的表现,也大可以等个人赛结束后再来找他吧?为什么要这么急切? 国王身份暴露后也完全不藏了,他收起笑意,恢复庄严的表情,淡淡开口道:“我本来是想等你们比赛结束后再见你的,但是,那时候再找你对伊格来说就有些晚了。” 江流璟和伊格内修斯闻言,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表情。 伊格内修斯没想到父亲叫江流璟过来居然是出于自己的原因,江流璟则看了金发的少年一眼,问道:“你们间的关系是……?” 国王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伊格,你自己告诉他。” “……”伊格内修斯的身影顿时一僵。 面对江流璟的目光,他好像又回到了上午对战水院时的赛场,沉默半晌,才闷闷低头道,“父子。” 第118章 一个父亲的委托 果然。 江流璟心中的预感应验了。 他想到赛场上火院学生们当众和伊格内修斯发生争执的场面,看着伊格内修斯问道:“你的同学们是不是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在江流璟看来,如果他们知晓,即便再怎么不满,也不至于在那种场合公然与一位王子闹得这般难堪吧? 要知道从这边毕业的人以后可有不少都要为他们家效力。这会儿还在培养阶段就把未来主子得罪了是怎么回事? 伊格内修斯点了点头。整个火院,就连院长都不清楚他的身份,唯有校长知晓。 他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学习、变强,并不希望他们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有所避让。” 就如同这次,尽管场面很是难堪,但事后他并未要求父亲或者校长去惩处其他人。 在火院学习的他并非晨曦帝国的二殿下,仅仅是伊格内修斯,一个普通的学生——他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来这里求学的。 江流璟听完他的话,对他倒是略微改观。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现在用的名字是真名吗?” 伊格内修斯“嗯”了一声。在江流璟继续提问之前,他坦诚地解释道:“父亲和母亲为了保护我们,王室成员的真名在十六岁成年以前都不会对外公布。” 这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找到他们后,利用子女来要挟国王做出决策。历史上曾有过这样的先例,最终那任国王舍弃了自己的子女,坚决地推行了政策,然而第二天就收到了子女惨死的尸体。 自那以后,晨曦帝国就开始严密地进行皇室血脉的保护工作。尤其是这一任国王仅有一位王后,皇室血脉仅有两个王子和一个公主,无论失去哪一个,他们都会痛心疾首。 江流璟明白了,他看着伊格内修斯那张和国王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脸,心想名字是真的,但这张脸应该是假的。 从与伊格内修斯的交谈中了解大概情况后,他就转头看向一旁泰然自若地坐着、淡定地听着孩子们聊天的国王陛下。 “那么您找我来究竟是为何事?” 以国王的身份,应该已经掌握了他所有的资料,当然,这里的所有仅指他表面上的资料,比如他来自艾伦斯特,拥有公爵身份等等,像他是双系魔法师这种经过魔法师协会认证的信息想必也瞒不住。 国王却微笑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伊格内修斯道:“刚才我问你,你知道今天自己比赛输在哪里吗,你的回答是……” 伊格内修斯低垂着头:“输在我的实力不足。” 看过雷院与光院的对战以及水院与光院的对战后,伊格内修斯深切地感受到,哪怕是比拼硬实力,他也无法与这两院的代表相抗衡。 他能战胜火院的其他学生,但却没有那种能够一人镇住全场的气魄。 国王又看向江流璟:“你打败了他,你觉得他输在哪里?” 江流璟眨了眨眼睛,心想:他要当面说出来吗? 这样似乎不太好。 国王笑了笑说:“不必忌讳,伊格没那么脆弱。” 孩子的父亲都这么说了,江流璟也不再犹豫,看着伊格内修斯开口道:“我认为你们输掉是因为彼此间缺乏信任。。” 伊格内修斯一愣,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江流璟继续说道:“太分散了。你们院有着其他院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人数。如果你们齐心协力,哪怕是光院也无法战胜你们。但你应该能感觉到,你们院的学生其实并不听从你的指挥,而你也不信任他们。” 伊格内修斯一直以来都将火院分为他和维塔两个推荐生以及火院其他人这两部分。在对战时,也一直是他和维塔负责核心部分,其他人只是机械地进行辅助。 这看似没有问题,但实际上却暴露出了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伊格内修斯没有发挥出同学们的特长,他并不信任这些同学。 “对战就如同下棋,你作为团队的指挥,却不了解你的棋子,也没有发挥出他们每个人的作用,他们对你的信任自然会大打折扣。之后再遇到挫折,他们自然就不会再听从你的指挥了。” 像雷院,风格就是完全的独裁主义,只听从闻勋一个人的指令,闻勋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对错都由指挥一个人承担。 而水院的风格则更偏向于团结,多核思维。即使江流璟不在,也有人接手指挥,大家都愿意为了团队的利益做出必要的牺牲,也不会把问题归咎于某个人。 火院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们想要获胜,但习惯了分散,无法做到所有人齐心协力朝着一个目标努力。遭遇挫折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打败对手,而是内部推卸责任。 伊格内修斯好像理解到了什么,他沉默一会儿道:“是我……还不够强势。” 江流璟倒不这么想,他觉得伊格内修斯既然能成为火院的代表,也能在前期管理好其他人,说明他在那些人心目中的威信是足够的。 只是,由威信产生的信任并不足以抵消失败带给他们的负面反馈。 最终他只是说,“你可以在之后多尝试了解你的同学,不过以后也没有第二次团体赛了。” 所以即便做了努力也只是徒劳。 伊格内修斯顿时更加失落了。 这时国王开口道:“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江流璟,我想委托你一件事,在学校生活的这几年里,帮助伊格进一步成长。” 伊格内修斯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国王。 国王没有理会他,只是微笑看着江流璟。 江流璟也回看着他:“这是国王的命令吗?” 国王摇头道:“不,你并非我国臣民。所以,我只是以一名父亲的身份向你提出这个请求。你也可以拒绝。” 江流璟沉默一瞬,没有立刻答复,而是道:“既然是委托,那您准备支付什么样的报酬?” 国王哈哈笑了一声。 直接开口询问报酬这种事,如果是别人这么做就显得无礼冒犯,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小孩,所以这种直白反而显得他童真可爱。 他微微弓着背,头低垂,十指交叉放在下巴的位置,是一个散漫又自信的姿态。 低沉的嗓音从国王口中传出。 “有一只狼意欲品尝它身畔的肥羊,为了不引起更多狼和羊的骚动,它向它们发去了宴席的邀请函。” “你说,这封邀请函,我是接,还是不接好呢?” 第119章 棍棒底下出孝子 江流璟:“……” 国王脸上微笑不变,对别的八岁小孩说这些大概他们会难以理解,但他相信江流璟一定能听懂。 “你的答案是?” 江流璟黑眸凝视着他,没回答,空气中一时气氛都变得凝肃。 伊格内修斯完全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左看看右看看,迷茫得像是一只摇头晃脑的呆鹅。 父亲莫名提出要把他丢给江流璟已经让他很震惊了,结果现在父亲居然还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和这个孩子对话? 伊格内修斯隐约察觉江流璟的身份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在长久的沉默后,江流璟眼中忽然浮现一点无奈的光,“其实不管我答不答应,都不会影响您的决定吧。” “哦?”国王看着他。 “帮助他并不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学院里也有很多优秀的老师,能起到的作用远比我更大。” 江流璟觉得国王向他提出这个委托反而是试探他对晨曦帝国的态度居多。 至于他问的那个问题?只怕国王心里早已有了定夺。 从国王主动和自己接触又尝试建立联系的行为中,江流璟判断出他应当并不与月影公国站在同一阵营。 确认了这个信息后,江流璟心情顿时一松。晨曦帝国是八个大国之首,他们拒绝和月影公国共边的态度也会影响其他国家。 但放松之余,他又感到无奈。 明明能直说的事情,这些人却都喜欢弯弯绕绕,非要考验他一个八岁小朋友的阅读理解能力。 “我不会教人,也不能保证让他得到什么进步,但我可以和他交个朋友。”江流璟眨着眼说,“他现在应该很需要朋友吧?” 伊格内修斯莫名从他的话语中感到一丝被羞辱的意味,偏又无法反驳。 他现在在学院内的确处境尴尬。要不是新生赛代表名单上报后就无法更改,他都要被拽下来换人了。 国王“哈哈哈”朗声大笑,随后道:“那也可以。” 其实他叫江流璟过来的本意就是想给伊格内修斯找个伙伴。 伊格内修斯到底是他的儿子,目睹儿子被同学当众排斥,国王也不是一点都不生气的。 江流璟是他观察下来最适合陪他儿子上学的人。当然,鉴于对方表现出的变态天赋,最后实际上是江流璟给王子做伴读,还是王子反成了他的小跟班,国王也无法确保。 但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天赋方面考虑,让伊格提早和这孩子结交下总归没什么错处。 国王和江流璟面对面微笑,双方都对这桩交易感到满意。 伊格内修斯身为被交易的对象之一却毫无存在感,在一旁默默道:“我呢?你们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国王在面对江流璟时态度温和,闻言转向伊格内修斯,态度却骤然变得冰川般冷酷严肃:“你还敢说,表现得这么差,回去我都没脸告诉你母亲。” 伊格内修斯顿时一噎,沉默几秒后小声嘟囔道:“可她都半年没回来了,说不定已经换了新欢了。” 他声音很轻,但国王陛下还是听到了,骤然黑脸道:“你说什么?” 伊格内修斯感到浑身压力剧增,好像有千斤巨石悬在头顶。他头皮一紧,知道这是他爹要揍他的前兆。 国王平日里对两个儿子并不如何上心,但一旦涉及到王后的事情,他就如同一只应激的刺猬,尤其听不得有人说王后不爱他之类的话。 偏偏王室成员和大臣们又都知道,晨曦帝国的这一任王后是个自由散漫、无拘无束,且热衷于寻找美男的主。 当年,王后就是在路边对微服私访的年轻版国王陛下一见钟情,完全不顾贵女风范把人拖回家里成了亲。 后来国王陛下有急事必须回去,跑路两月后匆匆再回来,就发现王后家里新美男都纳了四房,早已没了他这个正宫的位置。 见到他第一句话也是:“啊,你还活着啊?你走吧,你自由了,我已经有新男宠了。” 年轻时的国王远没有现在这样稳重,看见认定的“妻子”身边各色美男子围绕,瞬间气血上涌。 经过一系列的强取豪夺、负气带球跑、追妻火葬场的故事后,国王陛下最终顶着三个硕大的巴掌印带回了自己的王后。 期间他浑身棱角完全磨平了,忍辱负重到只要王后还愿意在他身边待着,偶尔叫几个美男进宫观赏也不是不行,彻底放弃第一大国国王的面子。 但好景还是不长,在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王后对步入中年的国王愈发色衰而爱驰,终于在半年前带着六岁的小女儿跑路了。 临走前只留下一封信,警告国王别去找她,除非他想彻底失去自己的王后。 王后跑路的那天,伊格内修斯就看着自己英明神武的爹拿着那封信在宫殿一动不动坐了一夜,再出来时像是又老了十岁,之后就一头扎进政务中,发奋图强到让人同情的地步。 那一刻起,年轻的伊格内修斯就知道了,爱情和欲望一样,是碰了就容易暴毙的毒药,沾不得一点。 此时,伊格内修斯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已经贴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看着阴森森地缓缓站起身的国王,咽了口唾沫,欲哭无泪道:“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国王冰冷道:“晚了。” 他不提倡棍棒教育,但有的时候的确是棍棒教育最为好使。 棍棒底下出孝子,国王认为在王后不在的期间,他有必要做好亲子关系管理。 江流璟感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正在获取不该接收的信息,再久留下去大概会很危险。 他微笑着和国王道别,也不管国王有没有听到,拉着赤就匆匆离开,把空间留给即将要教育儿子的爹。 走出阵法回到地面后,他感慨道:“真可怕啊。” 幸好他没父亲,爷爷也不这么教训他。他可不想像伊格内修斯那样挨揍。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赤,突然想起来赤似乎也没有家人。 “赤,这些天你有恢复更多记忆吗?” 赤行走的身影微微一顿。 良久后低低的声音才传来:“没有。” 江流璟遗憾道:“那真可惜。之前你不是说想去兽人协会看看吗?等我们新生赛结束后应该会有几天假期,到时候我们就去一趟吧。” 他还记着赤很早以前说过的话。 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赤这一次却忽然开口道:“不,淼淼,我自己会去的,你近期不要离开学院。” 江流璟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就见赤忽然加快了脚步,拽着他走到一片隐蔽无人的小树林。 赤少有那么严肃的时候,连带着江流璟的心情也紧张起来,乖巧任他拉着。 他一边走一边心想,灰袍人出现以前,赤的确说过要给他做个检查的事,难道是和他刚才跟光院的对战有关? 第120章 消毒 古往今来,小树林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 上可杀人埋尸,下可谈情说爱,谁也不知道正风花雪月着的地方是不是也曾回荡过凄厉的惨叫。 比如此时,江流璟被赤拉着走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一条白色的布带挂在头顶的树杈子上,边缘似乎还染着晕开的红色。 他脚步一顿,有点犹豫要不还是回宿舍。 但赤没给他这个机会,动作很快地抓着他的手一路走到树林深处,连光线都微弱下来的地方。 他把隔音罩子一拉,一声不吭闭着眼低头和江流璟额头相贴。 江流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感觉一股猛烈的吸力将他的神志拽走,视野一晃,下一秒出现在一片白色空间。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赤的身影已经不见,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 短暂的无措后他恢复镇定,这地方他来过,当初和赤契约时也掉进过这片空间,但当时火焰还只是铺满了地面,如今却已经充满了大半个空间。 在无数猩红起舞的火焰深处,江流璟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庞大的影子,呈现一种更深沉的暗红阴影。 那姿态庞大而又可怖,即便此刻一动不动,也会叫人类本能的心生畏惧,但江流璟看着它,却不受控制的被吸引着向前走去一步,感觉到由衷的亲近。 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是赤未曾展现给他看过的本体。 好奇的心情瞬间泛上心头,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赤真正的样子,但脚步才迈出去一步便骤然止住,又退回来站在原地。 赤想让他看的话,会自己给他看的。 就在他站定不动的时候,周围的火焰却忽然剧烈膨胀,绕着他形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漩涡。 理当地狱般炙热的漩涡中心,江流璟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滚烫,毫不畏惧的伸出一根手指,漩涡边缘瞬间窜出一缕火焰缠上,又被其他的火焰拉扯着塞回了漩涡里头,教育似的打了两下。 这热情又内敛的姿态,顿时让江流璟想起了他的契约伙伴,忍不住笑了。 果然火焰随主人,赤总是闷闷的不说话,这下好了,连放出的火焰的作风也跟着他学了。 直到此时,江流璟也没看到赤的身影,但他很笃定的将目光移向巨兽身影所在的地方,呼唤道:“赤!” 火焰包围之中,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知道赤一定能听到。 果然,那声音仿佛是开启锁的钥匙,暗沉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随即一阵火海翻滚,山大的身影骤然缩小。 几息之后,江流璟所熟悉的那个赤发少年浑身燃着明亮火光,如同降世魔神一般破开火海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的头发,眉毛,瞳孔,一切都是鲜艳的红色,一切都仿佛在剧烈燃烧。 呼吸喷吐间带着滚烫的热意,少年低头凝视着江流璟。 赤没有动作,只是注视着,江流璟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体像是被火焰分解成了无数细小粒子。 一瞬间他的视野变得无限广阔,身体变成了无数彩色的碎片,像是落下了满天纷飞的雨。 而在无数的彩色碎片中间,一点点细碎的灰色光芒好像随时都会被忽略的尘埃,极不起眼。 赤眸色一冷,找到了。 他目光所及之处,猩红火焰瞬间翻滚上涌将灰色光芒席卷吞噬。 来自幻兽王族魄兽的本源火焰,就连赤战斧上残留的魂魄都无法抵抗,更别提只是一点没标记上残余在此的气味了。 很快,江流璟还在好奇地到处看来看去时,视线又是一阵翻转。 他回神来,就看到赤近在咫尺放大的俊脸。 呼呼—— 小树林中空气阴凉,飒爽的风从树干间穿过。 少年慢他一步睁开眼,分开退后一步,重新站直身体。 做完事后他神情中警惕感散去不少,浑身气势都轻松下来。 察觉到江流璟懵懂的目光,赤迟迟解释道:“刚刚的比赛里,我感受到一股很讨厌的气息。你出来后,我发现那股味道也有粘在你的身上。” 那感觉就好像香甜的小蛋糕上突然被套了一个臭烘烘的垃圾袋。显然并非出于偶然,完全就是故意留下的。 赤哪里能忍?没有一只幻兽能面对这样光明正大入侵自己领地的行为而无动于衷,立刻就抓着江流璟给他“消毒”。 江流璟一愣。 他是人类,没有幻兽那样的嗅觉,感受不到赤说的这种气味,只能猜测道:“你觉得是光院那些人身上的?” 赤点点头,补充道:“只出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他的位置距离赛场太远,感受得并不清晰,但是那股味道一出现,就让他觉得非常讨厌。 他疑心这和自己记忆里那些必须要杀掉的人有关,但还不准备把这些告诉淼淼,所以没多说,只是问他道:“当时你感觉谁不对劲?” 江流璟拧眉回忆了一下。 说实话他对光院的学生们没有太多印象,毕竟他们一个照面就被尽数冻成了冰雕。 他唯一记得的是破开幻境出来后站在他面前的沙维尔,距离太近了,还莫名其妙伸手要摸他脸,当时心情正糟糕的江流璟立刻毫不犹豫给了他一下。 当时烦躁着没有多想,赤这么一提,江流璟现在忽然感到奇怪:“他是怎么走到我旁边的?也没对我动手?” 如果说是他低估了沙维尔的实力,没想到他能越过水院其他人的阻拦的话,那么当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沙维尔完全来得及攻击他的本体,可沙维尔没动手。 就连被江流璟刺穿胸口时,那个家伙也毫无反抗,倒下时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微笑。 仔细一想,他最后接触到的那个沙维尔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又想到赤说的气味的事情,如果要有一个来源的话,江流璟觉得应该是沙维尔没跑了。 他把自己在幻境中和幻境后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赤,说到自己把两个爷爷都杀死幻境才解除的事情时,神情明显低落下来。 赤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刚才从契约中感觉出淼淼情绪中明显的愤怒。 在森林住过的他非常清楚淼淼对他的家人有多在意,光院这次是完全踩到了他的逆鳞,也难怪他会下手这么毫不留情。 赤面色沉沉,心里开始泛起一些危险的想法。 江流璟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拽了拽他摇头:“还不清楚他的背景,现在还不能动他。” “我会注意分寸。”赤平静道。 只要不死,断几条胳膊腿什么的,还不至于引起太多注意。 他微微眯起眼,正好也试探下那股臭味到底是不是这小子身上的。 第121章 休息 团体赛和个人赛之间隔了一天休息,也是留给一些受伤学生进行治疗恢复的时间。 江流璟没什么出门的欲望,他现在声名大噪,认识他的人不少,随意外出还有可能遭到别人的埋伏。 显然有这个忧虑的并不止他一个,这一天他们17号别墅五人全部到齐,就连最静不下心的闻勋也臭着张脸老老实实待在别墅里,一看就是被自家学院老师严厉警告过。 他们几个都是各自学院的种子选手,老师管的相当严实。 莫涯百无聊赖的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就一天时间了他也懒得修炼,打得过的就是打得过,打不过的多修炼这一天也没用,此处点名批评自己一个很爱扮猪吃老虎的舍友。 他滚了半天,忽然对正和赤一起研究一本书籍上阵法的江流璟问道:“小璟,沙维尔会不会参加不了这次个人赛啊?” “我不知道。”江流璟从书本面前抬起半个脑袋,也有点迟疑。 “其他学院的学生一天内有点难治,但他是光系的,本身恢复能力就强,说不定还能上场。” 莫涯顿时哀嚎一声:“啊,我可不想打那种麻烦的幻术。” 他们宿舍就闻勋和江流璟两个人跟沙维尔交过手,一个输了黑脸一个赢了但生气,总之都打得不是很开心。 莫涯代入感很强,一想到要自己跟沙维尔打就痛苦。 江流璟倒还认真帮他思考了一下:“其实你打他胜率还蛮大的,幻术消耗的魔力很多,只要在陷入幻境前做好防御,哪怕你失去意志了他也难以打到你。” 论个人防御能力,莫涯的变异岩系魔力可是当之无愧的最强。 沙维尔的幻术看似强大,但其实更胜在出其不意,用多了大家其实或多或少都能找到针对他的办法,只是他其他的能力还没有用过,没人知道他还会什么别的光系法术。 闻勋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身旁是楚舟,两人似乎已经和好,不远不近地坐在一块。 闻勋听着他们的对话头也不抬道:“没什么好担忧的,就那个虚伪的家伙,等我三两拳就给他揍扁。” 捏着拳头,显然对昨天的失败还很耿耿于怀。 莫涯嘟囔着:“那也得等你们先撞上再说,我运气这么差,不会又让我先遇上小璟吧,真的,我是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们几个打。” 虽然是普通人出身,但此前莫涯对自己的天赋还是很有自信的,也得到了魔法师协会的认可获得了推荐信。 结果身处这几个人之间,他却总有一种自己是不是不该待在这儿的恍惚错乱感,实在是这帮家伙一个比一个变态。 昨天比赛结束后,莫涯还听着自家院的老师在那叹气,说今年的天才这样密集,并不一定是什么好征兆。 天才往往只有两种时候才会井喷,一种是繁华盛世,人人内卷,另一种便是乱世之前,风雨欲来。 莫涯心里觉得现在应该是前一种,毕竟大陆已经和平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这一代人基本都是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要是来点什么暴乱,还真不一定扛得住。 “真希望能一直和平下去啊……”他轻轻地道,声音太过模糊,其他人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个个都专心做自己的事。 桌子上,赤在法阵上的某处位置上点了点,江流璟豁然开朗,一拍手和赤相视一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莫涯:“?”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两个:“这可是宝贵的休息时间诶,你们就真的不打算放松一下吗?” 江流璟指了指闻勋和楚舟,道:“和他们两个相比,我是在休息没错啊。” 闻勋和楚舟此刻都闭目养神,看着状态和睡着了差不多,但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股的魔力正绕着他们两个的身体有序运转流动。 他们不仅是在修炼,而且修炼的相当全神贯注。 莫涯不懂他们两个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里,非要待在楼下刺激他这条咸鱼。 他起了坏心思,故意大喊闻勋和楚舟的名字,就连“闻勋和楚舟是最好的朋友”这种话都喊出来了,之前还说过话的闻勋这时却不再出声。 一看就是进入了深度修炼状态,五感都屏蔽了。 莫涯失望的坐了回去,好吧,看来他俩是真的在认真修炼。 真是的,边上还有三个其他院的人呢,他们可都是竞争对手啊,这两人都不意思意思防范一下吗? 江流璟和赤则在一旁对视一眼。 江流璟打完光院下场时听到了那些抨击的声音,虽说很快就被他一个眼神压制,但完全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回来路上也想过舍友对他的看法。 结果却根本不用担心,莫涯大大咧咧,对他痛击沙维尔乐见其成,闻勋和楚舟也表现得完全不在意,甚至还更友好了一些。整个17号别墅的氛围似乎都因此团结不少。 江流璟只能认为这是沙维尔在他们宿舍人缘太差的缘故。 赤把书合上带回书架上放好,江流璟望着他起身的背影,又想到昨天小树林里发生的对话。 最后他还是制止了赤动手,毕竟他的怒火其实已经自己在赛场上发泄过了,是仇也报的差不多,再多做什么反而成了自己的错。 说到底,他是个人类,所以必须遵守人类的规矩,没法和赤他们幻兽一样全凭喜怒随心,看到不爽的想杀就杀了。 但江流璟心里对沙维尔依旧十分警惕,并非对他本人,而是对他身上可能存在的“气味的来源”。 当时校长国王都在,是什么样的存在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还不被发现? 江流璟一想到这个就隐隐不安。 休息的时间总是格外短暂,日子很快在莫涯幽怨的叹气声中来到了第二天,个人赛开始的日子。 七个学院每院派出十名选手,绕着比赛台围成了一个七彩斑斓的圆。 江流璟在人群中观察片刻,发现木院那边被闻勋打得脑震荡休养了一天的卡西安已经回归,正用一种格外愤怒的目光注视雷院,准确来说,注视闻勋。 闻勋对此的反应是没有反应。他压根没留意到这边。 看到光院的队伍里既没有沙维尔也没有另两个面具推荐生后,高大少年皱着眉头在跟身旁的老师说些什么。 江流璟猜测他是在跟老师确认名单,脑袋转向一旁路易莎老师。 不等他说话,蓝发优雅的女老师已经预判到他想法似的率先开口:“对,光院三名推荐生都表示不参加这次个人赛。” 第122章 第三组 江流璟有些意想不到。沙维尔就算了,其他两人居然也放弃了,他们明明没受伤。 “他们不要今年的名次了?其他人没意见吗?” 路易莎老师看了眼院长们所在的位置,光院院长卢嘉的身影十分显眼,却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黑着张脸坐着。 其他院长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话,卢嘉都没理,一言不发。 她道:“怎么可能没意见?” “院长、老师、其他学生轮番出面,好话歹话各种说,但都没用,那两个学生根本不在乎。” 之后会不会受到老师和同学的针对、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他们都不在乎,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光院众人束手无策。 唯一能使唤他俩的沙维尔还受伤昏迷,醒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变得失魂落魄,没答应院长的要求,只说他们三个都需要休养。 再之后更是直接离校外出,拒绝了一切探访。 江流璟眨着眼心想,原来还可以这么刚啊。他好像学到了。 “不过这对我们其他院来说是个好事。”路易莎俏脸上露出微笑,毫不掩饰自己对目前事态的乐见其成。 不仅是她,其他院带队老师脸上也挂着同样的微笑。 “今年的最终名次或许要和往年完全不一样了。”她道。 个人赛开始后,拉维耶校长宣布了规则。每个学院的十人队伍中各抽出一人和其他院进行组合,形成十个新的七人小组。组内通过两两对战的方式以总分决出前两名。 江流璟抽到了第三组,跟同学们依次道了个别,才穿过混乱的人流走到三号指引旗下面。 其他抽到同组的人看到他朝着这里走来,原先还轻松的神情瞬间变得相当崩溃。 不是吧?1\/10的概率就让他们这么倒霉撞上了? 在看到火院的维塔也走过来时,几人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江流璟刚走到旗子下面,人都还没站稳,就听身旁的一个学生弱弱道:“等下我直接投降,你可以不打我吗?” 江流璟疑惑转头:“?” 那学生相当有自知之明,满心都是比赛可以输性命不能没。 现在谁不知道水院那个看着乖乖巧巧漂漂亮亮的小代表其实是个活阎王?反正都是输,早点认输还可以少挨顿打。 但这个发言显然不被另一个学生认可,冷哼一声道:“怂包。” 江流璟看过去,从衣服上认出是雷院的。 那人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挑衅道:“就算你是闻老大的舍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江流璟“哦”了一声,不留情就不留情吧。他这一路打过来也没见人留过情面。 他态度平静,刚到的维塔却不那么镇定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又阴恻恻的盯着那个雷院学生:“他的对手是我,你还不配。” 雷院学生:“……” 有毛病。 不过维塔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比赛里他们就见识过。 他忍不住提醒这个红毛:“轮流对战,他和我们每个人都是要打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他的对手。” 维塔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冷冷哼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推荐生才配跟他平等交流,其他学生只能叫做会说话的猴子,再劣等一些的人就连猴子也不是了。 他站到江流璟身边,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兴奋的火焰:“我们果然很有缘分。” 他和江流璟约好在个人赛上对战,结果第一轮就被分到了一组。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江流璟看见他也有些头疼,觉得维塔属实阴魂不散。 也就当初打了一架吧,这人怎么就粘上他了? 他侧过头道:“是挺不巧。” 重新分组后,现场变得沸沸扬扬,不少团体赛上打出了仇的学生在个人赛上再次碰面,顿时火花四溅。 这也正是校长想看到的效果,他微笑咳嗽一声,脚下一整块的巨大平台忽然轰隆一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整齐断开,分成了大小均等的十块。 除了拉维耶脚下最中心的那块外,其余九块被切割后的小平台都向外分散移动,彼此间留出一定的空间,最终构成了一朵九瓣花的形状。 拉维耶校长一挥手,人群间的十面旗子就受到召唤般的从地上飞起,飒飒作响间依次插到对应的平台之上。 做完这一切后,老人苍老而有力度的声音响起:“为了缩短对战周期,今年我们十组同时进行比赛,每组会配备一个裁判员老师,除非遇到生命危险,否则老师不会出手干涉你们之间的对战。” “比赛的规则是十分钟内将对方击出场地,如果十分钟后双方还在场上,就算这一轮平手。” “获胜一场记两分,平局记一分,输一场不得分。每个人完成六场对战后,总分最高的前两名将进入第二轮。如果出现同分情况,在同分双方的对战中获胜的一方优先入选,如果之前是平局,则不限时加赛一场。” 他环视一圈,郑重强调道,“个人赛中允许召唤契约幻兽,但不允许使用卷轴等辅助道具,一旦查出就视为取消资格,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回答道。 多数人对这项规则都并无异议,但江流璟还是敏锐地听到了一些细碎的抱怨声:“居然真的不给用,白准备了这么多。” “前几年出过事你不知道吗?” “都过去好几年了,那也就是场意外而已,人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活着但也废了啊。” ……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江流璟收回注意力。 恰巧他们这组的裁判老师走过来问他们谁要第一个对战,他直接举起了手。 维塔也举了手但慢了一步,颇为意外的看向他。 没想到他们组七个人里最急切的居然会是江流璟,明明看着像只慢吞吞的小蜗牛似的。 老师显然也认得这个黑头发的小孩,新一届最年轻的天才,露面后就把学校搅得风云动荡的,对他友善笑了一下道:“上去吧。你可以指定对手或者随机安排对战顺序。” 江流璟看也不看维塔骤然亮起的目光,跳上台后随口道:“随机。” 第123章 再度交手 随着江流璟上台,另一名学生也被随机选中第一个和他对战。 他是风院的,被点到后就心头一凉,上去后看着黑发孩童平静的脸色心中有些发怵。 但底下这么多双眼睛观望,又不好意思弃权,硬着头皮道:“请多指教。” 江流璟也礼貌一笑回道:“请多指教。” 对战还未开始结果似乎已经很明显,没有人觉得风院的这名学生能打过江流璟,就连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上台只抱着打出风采的想法。 然而这场对战比众人想象中还要快速的结束了。 风院的学生只是念了半句咒语的时间,就感觉脚底忽然传来极度冰寒的感觉。 剧烈的低温刺激让他忍不住低头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一股巨大的力道就从下往上把他顶飞了,整个人砰一下摔出了场地。 掉出场地就算失败。裁判老师立即宣布道:“江流璟一胜。” “……” 一片寂静。 众人的表情都还有些迷茫,这么快就结束了? 从上台到宣布比赛开始再到一方跌出场地,这整个过程有超过两分钟吗? 啥没干成就被砸出来的风院学生捂着摔痛了的屁股,也傻住了。 虽然说知道推荐生比他们其他人更强,但也没想到实力差距能大到这个地步。 江流璟轻松地站在台上,团体赛中已经暴露出冰系变异魔法后他也不再遮掩,快速秒杀掉下一个才能积攒更多魔力进行后续的对战。 “第二个是谁?”他望着其余五人道。 老师随手点了那个雷院的学生上场。 见到了刚刚的场面,这男生再看向江流璟的目光相比之前也复杂许多,承认道:“你的确很厉害。” 江流璟还记得他先前挑衅自己的话,眉梢微微上扬:“谢谢,但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需要。”他面色一沉,左脚一踏地面,浑身泛起隐隐的紫色电光。 能在雷院这种地方竞争到个人赛出战名额,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相当自信的,至少不会像前一个人一样被秒杀。 比赛开始后,他就带着满身的电光向江流璟冲了过来。 拉维耶校长在给他们分完组后就缓缓踱步回到了观赛席上,从高处往下看,十个台子上都已经布满了刺眼的魔法元素,十组人都已经开始了内部对战。 其中有一组因为上场下场频率格外高,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三组的进度很快呀。”他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笑呵呵地对几个院长道,“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经第三个了。” “是第四个。”土院院长小声纠正道,“第三个弃权了。” 弃权的那个还是他们土院的学生。因为在团体赛第一轮就直面过江流璟,清楚对方的实力,所以个人赛遇到时也是极其干脆的选择了躺平。 “其他人都没办法给他造成点阻碍吗?”拉维耶校长有些可惜地道。 江流璟确实是天才没错,但如果其他的学生连拖延他片刻都做不到,那整体的生源质量真是令人担忧。 “雷院那个孩子还是逼他多用了个技能的。”风院院长说。 只是这种用水流推着身体快速移动以躲避对面蛮牛似的冲撞的方式,极其容易惹得另一方红温。 雷院学生被江流璟遛狗似的遛了一圈后,又被不知何时遍布台面的水流缠绕住了脚踝,接着就被冰柱砰一声向外击飞,步了上一个人的后尘。 拉维耶又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他今天下手相当收敛啊。” 几个陆续被送下台的学生都没受什么伤,并不影响后续的对战。 他不由得看向水院的院长弗朗西瓦,“你后来教育过他了?” 弗朗西瓦坐直了些身体,眯着眼微笑道:“怎么会?他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教育他?” 他一直秉持着在比赛中不必过分争抢的理念,对于输赢并不在意,但他觉得在对方先动手的情况下,己方进行回击并没有错。 “只是我们院的孩子天生性格温和罢了,除了某些讨厌的人外,他下手一直很有分寸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大声叹着气道,“唉,其实我该教教他,人太善良也不好,容易让一些人蹬鼻子上脸。” 说话时,他还故意用余光瞟向卢嘉。 其他院长们:“……”你可闭嘴吧。 捡到个厉害的新生得瑟得都要上天了。 疑似被点名攻击了的光院院长卢嘉更是阴沉地冷哼一声,却没有开口说什么。或者说他此刻说什么都容易让自己更丢脸。 要不是规定院长必须出席,这次个人赛他甚至都不想来看。他就知道一来就会被这帮家伙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随着时间推移,各组战斗都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没了最初的谨慎试探。 维塔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早已迫不及待,都不等裁判老师宣布开始就直接咧着嘴对江流璟一笑:“看吧,我就说他们都不配和你交手。” 江流璟诚实道:“其实当初你也差不多。” 只不过一招和两招的差别。 维塔顿时面色一黑,他才不要跟那些猴子相提并论。 “今天我会让你对我印象改观的。”他慢慢道,后退一步双手握住法杖。 凝神攻击的他浑身气势和第一次遇见相比仿佛变了个人,这一次的维塔放弃了往日的傲慢,全神贯注于战斗之上。 随着数道低沉而又浑厚的嗡鸣,一枚枚鲜红的焰刃也悄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剧烈的魔力波动瞬间吸引了大量观众的注意。 没有吟唱,是瞬发的一阶魔法? 江流璟抬头望去,头顶的焰刃已经快速增加到了五十余枚,压在头顶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随着维塔一声暴喝,上空的火焰光芒突然爆发,那刺眼的光芒让江流璟在瞬间来不及躲闪,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视线受阻的这短短一瞬间,数十道气流也高速冲了过来。 太快,普通的魔法师大抵完全反应不过来就会被焰刃击中身体。但江流璟经过森林中的特训,闭眼同时本能地用魔力形成防护罩包裹了全身。 砰砰砰砰。火焰和水盾撞击爆炸产生剧烈的白雾,将黑发孩童的身影都遮蔽不见,带起场下一片惊呼。 “打中了?” 与观众不同,维塔显然不觉得这一下能让江流璟输掉,他要的只是抢到先手权,打乱江流璟的节奏让他无法主导局面。 砰砰砰砰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维塔也收回了法杖,手中转而出现了一把弓箭。 那是一把相当美丽的弓箭,弓身呈现晶莹剔透的红色,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玉石,却并非玉石,出现的瞬间就散发出令人恐惧战栗的火焰气息。 他伸出手握住弓箭的刹那,晶莹的红色顺着弓身蔓延过他的十指、手腕,一直到小臂的位置,尽数覆盖上一层透明绚丽的红色结晶。 第124章 金日炎蛟(上) “魔武双修?” 如有实体的长弓一出现就引起了骚动,和由法术召唤出的元素长枪不一样,这弓箭一看就是独立武器。 但很快就有人察觉出不对,哪有弓箭的结晶会一路延伸到人身上的? “是契约兽的技能?” “有可能,魔力浓度到达一定程度确实可以做到实体化。” 白雾飘散着遮挡了视野,雾气最浓重的地方安静极了,也让人不禁揣测起里头的人是否安好。 维塔持弓立着,覆盖着红色晶石薄膜的双手抬起,将那半身大小的弓缓缓拉开。伴随他双手后拉动作,虚空之中,一根暗红色的光线也悄然浮现,横跨弓身两端,剧烈的火系魔力波动瞬间向外传递出来。 太阳之下,少年周身炸开朵朵深红的火莲,红发飘扬而起,目光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白雾深处。 在他背后,一道金红色兽影也若隐若现。 第三组的其他几名学生都紧张地看着台上,比到现在,维塔还是第一个能和江流璟正面较量且不落下风的人。 “他已经契约了幻兽,说不定真的能赢。” “不一定只有他契约了啊?万一对面也有呢?” 他们这组动静太大,其他几组的人都纷纷被吸引注意看了过来,其中就有伊格内修斯。 看到手持弓箭的维塔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 别人认不出来,但从小接受顶级资源教育的伊格内修斯却是知道,那红色的晶石分明是火系高级幻兽金日炎蛟独有的象征! 维塔这小子从不告诉别人他契约了什么幻兽,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金日炎蛟据说拥有顶级幻兽龙族的部分血脉,成年巅峰时期甚至能达到九阶,就连王室都难以获得它的蛋。 伊格内修斯很想说服自己是认错了,但看到维塔背后那道淡淡的虚影时,喉头还是忍不住一哽。 见鬼,他贵为一国王子,契约的第一只幻兽都比不过维塔,这家伙到底哪来的机遇能和金日炎蛟结契? 又有些遗憾的看向白雾深处。 他承认江流璟很厉害,但像金日炎蛟这样的幻兽,一出生就已经是四阶以上的水准,维塔契约的这只还不知道什么年纪。 有这样的契约兽做辅助,江流璟基本上是赢不了了。 火院的院长此刻也大笑着看向水院院长弗朗西瓦,以他们几人的眼力自然是认得出来是什么幻兽的,有些得意的道:“你们院的小天才今天恐怕要吃一次败仗了,回去后你可要好好安慰他啊。” 弗朗西瓦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淡然的表情,面带和蔼的笑容看着下方道:“比赛还没结束,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火院院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哼”,觉得他只是垂死挣扎,抱着臂抬起下巴也接着看。 就在这时,场地间突然吹来一阵风,将白雾吹散,露出了雾气深处盈盈闪烁的蓝色光罩。 一个黑色长发的孩童静静地站在光罩里面,周围的地面都被火焰烤得枯黑,唯有他脚下干净如初,浑身上下连点头发丝都没乱,果然是毫发无损。 随着一声细微的咔嚓声,那挡住了焰刃攻击的蓝色光罩碎成了千万片,消失在了空气中。 就是这个时候! 在光罩消失的瞬间,维塔动了。 快到让人眨眼都来不及,他一抹绷紧的弓弦,暗红的光矢像一条细线在空气中一闪即逝,几乎让人怀疑那转瞬的光芒只是自己的错觉。 江流璟的眼睛来不及捕捉那道光矢,但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火系魔力元素的剧烈波动。 在即将抵达他面前时,那波动骤然分为了二十四股,从四面八方击打向他身体每个脆弱的部位! 江流璟心头一惊,因为这分出的二十四股力量居然和最初的那股力量强弱完全相同,丝毫没有因为分散而减弱,这并不合常理。 但他没有慌乱,防御已经来不及,那就不再防御。直接用出简易版的万千水相,孩童的身形瞬间破碎成万千水珠消失,下一秒人已经出现在场地另一侧。 轰—— 一击落空。 暗红光矢撞在地面,在空气中破碎消散,化为光芒点点。 微风轻轻吹动红色额发,维塔双目注视前方,丝毫不意外眼前一幕。 早在团体赛时江流璟用这招对付过他们,非常无赖的招数。 但这招就真的无敌吗? 他再次举起了弓,浑身气势不减,战意高昂地对着江流璟开口道:“你这种法术消耗魔力不少吧?我还能射很多次箭,你又能躲上几回呢?” 江流璟微微蹙起了眉。 因为特殊的全系天赋的缘故,他的魔力总量其实要比维塔想象中多得多,支撑的起他继续躲避,但他并不乐意一味被人追着打。 此刻的他也已经看见了维塔身后的虚影,淡淡的兽的影子浮现在透明的空气中,看不清楚细节,却给人带来沉重的压力。 维塔并没有真正召唤出他的契约兽,只是借用了部分能力,但已经变得难缠许多。 江流璟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先前院长跟他反复确认有没有契约兽的事情。的确,一对一和二打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精神海中,赤色烙印轻轻波动,是赤在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江流璟摇了摇头。 如今的局面虽然僵持,却还不到需要让赤上场的地步。 “我自己能够解决。”他眸光骤然一肃,通过契约对着赤道,“赤,我大概要借用一下你的火焰。” “随便用。”赤的声音低沉如同奏鸣的乐器,带着狂傲却安定人心的自信,“不会再有哪只幻兽的火焰比我更强。” 这是独属于王者级幻兽的傲慢。没有任何一只幻兽能够跨越。 赤的话语让江流璟忍不住在赛场上扬起了唇角,心中仿佛也被这股傲意感染,目光越发明亮。 他轻声道:“好,那我们就一起打败他。” 与此同时,维塔已经等不及地继续发动了攻击。这一次他在箭矢之上还叠加了火印的阵法,再次增幅力量。 因为距离较远,江流璟终于能够捕捉到箭矢的轨迹。但和上一次细细锋利的光线不同,这一次的光矢充满了厚重的力量,冲击过来时如同一道道可怖的光炮。 光炮如雨,密集封锁了四周的空间,每一道光炮又不断的分裂成更多道,像是炸开的烟花一样充满了整个平台。 维塔一边射箭,一边准备观察四周,搜寻江流璟隐匿的身影。 这也是他上次发现的可以用于封锁江流璟那种法术的一个办法,只要火力覆盖得足够满,就能察觉出江流璟藏身的水珠的位置。 第125章 金日炎蛟(下) 但他以为还会再次使用同样招数的江流璟这一回却直面着炮击,身影动也不动。 孩童微微仰起小脸,乌黑清澈的眼瞳如同夜晚的泉水,倒映出漫天灿烂的火光。 他已经从维塔的攻击中察觉出了他契约幻兽的特殊能力——分裂,亦或者说,复制增生。但这种增生绝不是无限的,不然维塔也不需要不断补充新的箭矢。 他取出法杖指向天空,本身已经达到四阶的魔力总量让他能够瞬发二阶魔法水盾,但不够,只是水盾并不足以抵挡。 他却忽然道:“知道吗?水系其实真的很强。” 维塔听见他的话语手里动作一顿,目光里带上疑惑。 水系不是公认的最弱吗?哪怕有江流璟在也改变不了这个元素本身不行的事实。他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些? 下一秒他的疑惑就被震惊之色取代了。 只见那覆盖了孩童周身的水色屏障迅速变得坚硬透明,像是冻结成了极薄的冰块,又在不断地发生奇异的震荡,所有触及他周身的火焰都被快速地弹开。 这种反弹不会对火焰本身造成损耗,弹开一瞬后便再次落下,但早已错失要攻击的对象。 “这是什么能力?” 台下众人都惊呆了。 所有惊讶的声音里,莓莓咬着唇望着江流璟的身影,唯有她猜到江流璟是怎么做到的。 她曾在课堂演示过一次自己特殊的水盾术,此后江流璟就来找她讨论了水系的更多开发可能性:“能做到削减伤害的话,那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做到反弹伤害呢?” 莓莓当时否认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这太离谱了,如果能实现这个,水系甚至能取代土系成为防御第一。 江流璟也没坚持,只说他之后会试试。而这个试试的结果,莓莓此刻知道了。 水系的确难以做到反弹,但他是变异冰系,全方位强化水系特质的条件下,不可能的事情就这么化为了可能。 江流璟在炸开的火雨中快速穿行,如同一只优雅又难以捕捉的幽灵。 眼看那身影向着自己方向逼近,维塔瞳孔一缩,当机立断地一拍胸口,一道深红雾气顿时喷薄而出,在他面前凝实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法阵。 他大喝一声:“出现吧,我的伙伴,曜金!” 六芒星上瞬间燃起大片的金色火焰,与此同时他背后的虚影也轰然破碎,像被狂风吸入了一般冲进六芒星中心,眨眼功夫,金色的火焰就疯狂扩张至十余米的半空。 一声低沉浑厚的吟啸声,如同惊雷在空中炸起。从召唤阵中现身的召唤兽体型足足有六七米,修长的身躯上覆盖着金色的鳞片,在太阳之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辉。 更引人注目的是它脊背上一根一根粗壮尖锐的倒刺,和头顶突出的双角一样都是晶莹剔透的红色,乍一出现就让人感受到它周身围绕的浓郁火系魔力。 “真是金日炎蛟啊。”风院院长牙酸似的吸了口气,“长度看着还是条小蛟龙,成长空间大得很,这小孩什么机遇能跟它签上?” 火院院长哈哈大笑一声,只觉胜局已定。 场地中,蛟龙森然的金色瞳孔缓缓下移,锁定了对面的孩童身影。 将那身影完全纳入之时,它眼瞳中冰冷嗜血之色忽然散去一瞬,浮现出些许困惑。 好奇怪,这个人类身上为什么会有吸引它的味道? 但来自契约者的命令已经下达,它必须执行。曜金粗壮的尾巴猛地一甩,掀起一阵狂风,携带着无尽的威势朝着江流璟横扫而去。 江流璟脚尖轻点地面,身形轻盈地向后跃去,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击。然而,那蛟龙的动作极为敏捷,它再次飞到半空,张开血盆大口,一团炽热的金色火焰在口中迅速凝聚,随后,猛然吐出! 火焰喷出瞬间就从一团增生成了成百上千团,呼啸如雨落下,来自技能真正主人的威势明显远高出维塔用出的那一击。 江流璟面色紧绷,这蛟龙的阶级少说也有四阶以上,带给他的压迫感非常强,他无法保证能完全弹开这种程度的火焰,一旦被攻击到就会受伤。 但他会束手待毙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孩童右手中忽然也出现一团火焰,赤红的火焰。 不如金日炎蛟的金焰那样璀璨显眼,也不如漫天火雨那样声势浩大,可它光是在江流璟掌中这样静静地燃烧,就让周围的空气都像被揉皱的纸一样急剧扭曲。 那团火焰出现的瞬间,所有逼近江流璟周身的金焰都好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快速溃散逃逸,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搅碎了吞噬进赤焰之中。 半空中的金日炎蛟顿时发出一声满含惊怒的啸声,想收回自己的金焰,却发现已经失去了联结。 短短几息,原本还只是小小一团的赤色火焰就扩大了几十倍,如同盾牌一般环绕在江流璟身畔,强势又不容置疑地守护着中心的黑发孩童。 “你不是水系吗?”维塔失声问道。看着江流璟手中火焰的目光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 “我是啊。”江流璟甜甜一笑,“但你有契约兽,我也可以有吧。” 他右手抛玩具似的轻轻抛了抛那团赤红火焰,轻易搅碎蛟龙金焰的可怖火焰在他掌心中却安分极了,完全没有反噬主人的意思,甚至和他身边的水系魔力都相安无事。 从火焰核心中,一条条游龙似的的火焰不断延伸,绕着江流璟缓慢盘旋。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但刚刚才直接目睹过蛟龙金焰被吞噬的维塔却丝毫不敢大意,死死盯着。 看台上,火院院长已经猛然坐直了身体,胜负都来不及管了,难以置信道:“他一个水系法师契约个火系幻兽做什么?” 要知道两种属性冲突的魔力契约在一起不仅没有什么增益效果,反而极容易冲突内耗。法师正常情况下都只会契约同属性或者近似属性的幻兽,水系法师契约火系幻兽这种事,不能说闻所未闻,但一定是在找死。 其他几个院长面面相觑,眼中也有相似的困惑。 最后他们齐齐看向弗朗索瓦,想听听他对自己学院学生的解释。 弗朗索瓦却好像看不懂他们什么意思似的还在自顾自乐呵呵地笑:“管这么多做什么,你就说他赢没赢吧。” 院长们:“……” 草。 真可恨呐,又给他装到了。 几人全都忿忿转头,不去给弗朗索瓦任何目光。气呼呼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羡慕死这老家伙院里今年进了这么个人才。 毕竟不管江流璟一个水系法师契约了只火系幻兽的行为到底有多离奇又任性,他最后也确实做到了成功压制住维塔。 从现场情况来看,他和他那只属性迥异的幻兽伙伴契合度似乎还很不错。 第126章 全胜晋级 “曜金,你可以吗?”维塔神色凝重,抬手抚上凑过来的金日炎蛟的大头。 曜金是他过去跟随家族长辈们前往魔兽山脉历练时偶然遇见的,当时它还只是一只刚破壳的幼崽,母兽在和仇敌的争斗中被杀死了,它也奄奄一息,靠着母兽拖延的时间向外逃出了一点距离。 然而重伤下的对方依然不愿意放过它,到处搜寻它的踪迹。它被迫藏身进了一座水潭,火属性幻兽最讨厌水,但它已经走投无路,结果不小心泡晕了,被路过的维塔当成水蛇捞了出来。 为了遮掩自己身上的气息逃避追杀,曜金选择和维塔缔结了契约。本来只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和维塔却意外合拍,一人一兽间初始契合度达到相当高的40。 曜金低低嘶鸣一声,没了最开始的气势。 它身为火系幻兽,对江流璟手中火焰的感知也最明显。 从中传来的气息是那样冰冷又残酷,纵使此刻呈现保护者的姿态,散发出的气息依然无声威胁着,所有妄图靠近者都只能面临死亡的命运。 而继承了高级火系幻兽血脉的它居然真的会对那火焰感到隐隐畏惧,这说明对方的种族血脉甚至还要在它之上! 攻击?可它放出的火焰都反被对方吞噬成了养料。它越是增生自己的能力,越是把对面喂的更肥。那是本源火焰上的质的差距,除非阶位远高于对方,否则只能像如今一样被完全压制。 它努力用声音提醒自己的契约者,想告诉他对方的不好招惹。 维塔听不懂,但能从细微反应中察觉曜金的退缩之意。从他和曜金契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曜金这样明显的表示打不过。 望着姿态悠然等待着他们下一次攻击的江流璟,他心中情绪复杂。 每一次和他交手,江流璟都会展现出新的能力,仿佛他永远有着无穷无尽的底牌。也是在他的身上,维塔第一次尝到了只能仰望一个人的天赋的感觉。 维塔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他抬手召回了曜金,金日炎蛟的身影逐渐虚幻,最后化作一道光芒回到了六芒星召唤法阵之中。 维塔缓缓走向江流璟,神色复杂地说道:“你真的很强,每一次和你战斗我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差距。” 江流璟察觉出了他身上的战意消退,有些疑惑:“不打了吗?” 维塔摇摇头:“我不想让我的伙伴受到无谓的伤害。” 眼下不是你死我活的必须时刻,维塔保持小组第二依旧能够晋级之后的比赛。火院团体赛失利,个人赛名次就非常重要,他受伤的话会对后续比赛很不利。无论出于何种因素考虑,这都不是他不顾一切和江流璟决战的时机。 干脆地认输下场,维塔心中满是失意的情绪,第一次输给江流璟时他震惊大于失落,第二次不屑于多打一没尽全力,只有这一次,他展现出了自己现有的一切,却依旧输了。 甚至直到这一刻,他也不知道江流璟的契约兽到底是什么种族。 他站到台下,望着江流璟和最后一个面露苦涩的学生开始对战,心中思绪纷飞。 也就是他出神的短短几分钟内,江流璟轻松结束了战斗。 将最后一名学生击落下场后,裁判老师握着江流璟的手走到正中央,高高举起宣布道:“水院江流璟,一轮全胜!” 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除了观众席上的,更多的居然来自于其他还在等待对战的新生们中间。一双双眼睛注视向江流璟的目光里都写满了崇拜。 显然,江流璟的表现征服了他们的心。 个人赛是最体现个人能力的时刻,江流璟能逼得契约了金日炎蛟的维塔认输,在他们心里就已有了问鼎首席的资格。成为首席后他再属于哪个院也不重要了,他的存在代表的是他们这一届新生全体。 “你要继续留下来观看比赛吗?”裁判老师面对江流璟的态度也相当和睦。 江流璟摇了摇头,他拿下全胜后这一组的第一已经毫无疑问是他,有着同组规避原则,他和本组第二名此后也不会再遇到。 闲下来后他就像个游走boss一样到处乱晃,随机出现在某组的学生堆里,其他学生原本还好好在候着场,忽然听到边上传来一句点评的声音:“这里换用xx法术会更好。” 有人认出他的声音震惊看去,却只能看见他已经转身离开的背影,非常的决绝无情,充满了纯天然的渣男气质——虽然他只是又换了一组比赛看。 很快,随着江流璟一组一组逛过去,所有在上头对战的人还得提心吊胆,记挂着自己的表现落到他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用错了法术?会不会打得不精彩?会不会被他觉得很菜? 不过江流璟并非每个人都点评,他其实真的只是在乱逛,想了解下之后有哪些人会是他的对手。 走到柳岸那个组时他停留的久了些,慢半拍回忆起柳岸和他们木院代表卡西安的赌约。 柳岸此刻正笑眯眯站在台上,混不吝的模样已经完全恢复了江流璟第一天认识他的模样。 他这一轮的对手也是火院的,能力上很克制他,但柳岸看起来完全不紧张,反倒是他的对手眼睛里有着奇异的恐惧。 江流璟在他们这里停下了,停顿瞬间听到旁边人窃窃私语:“这人能力也太奇怪了吧?你们打他是怎么输的?” “不知道啊,莫名其妙魔力就衰竭了,我敢肯定我平时用光魔力绝没有那么快!” “他不是木系吗?为什么攻击力感觉那么高?刚刚那个藤蔓一打到我我就感觉接触的地方快要腐烂的感觉,特别阴森。” “他不会是什么其他非主流的法师伪装木系进学院吧?” “不可能,今年老师检查都很严格。” 江流璟看着柳岸手中木系魔力从一个光球骤然散开,化为一张布满尖锐倒刺的藤网笼罩向对面。对面学生反应很快也攻击过去想打破藤网,结果魔力一出去就被藤网牢牢抓住,随后,吃掉了。 第127章 大度的赤 这一幕堪称离奇至极,向来惧怕火焰的藤网竟在此时摇身一变,成了猎手,将火焰围困在了中心。 江流璟来了兴致,聚精会神感知,发现藤网吞噬掉火焰的动作和赤的火焰有些相似,却并不一样。 在表面纯净的绿色魔力内部,丝丝缕缕的黑不显眼地沉在底部,不像他这样刻意观察还真难以察觉。 缠绕住袭击过来的火焰时后,那些黑色就化为了极细的丝线,将被裹住的火焰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再渐次分解。 同样都是销毁,赤的火焰还能做到吞噬对方力量化为己用,而柳岸的能力更像是单纯的毁灭。 江流璟不明白他一个本该是治愈属性的木系法师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能力,他们的变异魔法都还是在原来魔力的基础上强化特性,柳岸这个已经完全是颠覆了魔力性质本身了。 柳岸赢下这一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对面火院学生的心态在发现自己放出的法术都像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时就崩溃了,没一会儿就放弃认了输。 柳岸笑嘻嘻从台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流璟边上,得意洋洋对他道:“怎么样,我还是很厉害的吧?” 轻轻松松打败属性克制自己的学生,确实是很厉害。但江流璟瞅着他这得瑟的模样就不怎么想夸他,随意抱着手臂道:“也就一般般吧。” 柳岸睁大了眼,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小水儿,你变了,你变得冷酷无情了!” “有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 “不不不,”柳岸打了个哆嗦,控诉道,“你刚刚那模样简直就是你那个朋友的翻版!肯定是他把你带坏了!” 说完他就愤愤地去观众席上搜索赤的身影,结果出乎意料地没在水院的区域中看到他。 柳岸顿时惊奇道,“他今天居然没来看你比赛?不像他啊?” 那哥们不是一直都跟带刀侍卫一样守着江流璟寸步不离吗?柳岸每次距离江流璟距离小于半米就能感觉到来自赤的死亡视线。他毫不怀疑,如果江流璟不在场,赤真的会对他动手。 一个朋友的占有欲能强到这种地步,柳岸还是头一回见到。 江流璟咳了一声,没有解释。 不看?不看自然是不可能的,赤都和他们院长说过七天不去了,今天也才第三天。 赤之所以不在观众席上,是考虑到可能会被江流璟临时召唤,大活人当众从观众席上消失还是比较明显且尴尬的。 江流璟抬起头,目光扫过火院观众席的方向。那也是全场人头最密集的区域,吵吵闹闹的声音比其他地方都要嘈杂。 而在那处方位人群的最后头,一道深灰的影子不起眼地站立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赤自身的长相并不低调,但他想要隐藏起来的时候,即使是阶位更高的人或兽也很难发现他。这点江流璟家的大黑就深有体会,当年追出去找人,结果一眨眼就跟丢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流璟在看他,那道灰色影子远远动了一下,接着,江流璟的脑海中响起了赤的声音:“怎么了?” 江流璟想了想,出于保护柳岸生命的考虑,没把他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当然,赤自己有没有听见他就不知道了,他能做的也就那么多。 “没什么,看看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 “不继续看比赛了?” “嗯。”江流璟挥挥手和柳岸告别,径直向外走去。 他边走边目光随意地在周围扫了一圈,十组人,不知有没有刻意的因素,各院的代表分布的都比较均匀,没有出现那种第一轮就一堆种子选手自相残杀的情况。 他想看热闹的心情顿时失望的收了回去。 转而在心声中对赤说道,“我发现有契约兽的人似乎真的不多,打到现在也只有四五个人召唤了契约兽。” 赤从灰色的兜帽里微微抬起脸,露出一点醒目的红发,扬起的下巴轮廓冷峻,站在高处时,那双红色的眼眸能够轻易地将全场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自然知道江流璟说的是事实。 他缓缓道:“契约一旦缔结就难以解除,大多数法师都会慎重的选择自己的第一只幻兽。就算阶位不高,至少也要做到属性相合,很多人在遇到合适的伙伴前都不会草率缔结契约。” 听了他的话后,纯粹为了找个玩伴想都不想就契约了赤的江流璟:“……” 怎么回事,他怎么感觉自己膝盖好像中了一箭? 赤似乎从他的沉默中察觉出了什么,微微眯起双眸,没立刻说什么。 只是等到江流璟走出场地,两人碰头到了一起,才语气莫名道:“怎么,现在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的草率了?” 江流璟顿时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从找契约兽这个角度讲,他当时的行为确实太过大胆了。 毕竟赤那样神秘,直到现在江流璟都不算完全了解他,贸然和这样的存在签订契约风险很大。 但他很快又想起什么,转向赤反驳道:“我当时明明是为了救你!” 他要是不契约的话赤可就要成为那天他家饭桌上的晚餐了。 “而且事实证明我不是也没契约错嘛,”他嘟嘟囔囔地往前走,顺便义正言辞的反过来质问身边落后些许的赤道,“难道你觉得跟我契约不开心吗?” 赤看着江流璟有些气鼓鼓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冷峻的面庞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快走几步跟上江流璟,低声道:“开心的。” 准确来说,从破壳后遇见他开始,拥有与他相关记忆的每一天都如同美好的梦境一般。 所以赤才守他守得那样严实,生怕有任何不慎,自己就会从这个美梦中苏醒,掉落回痛苦的现实中去。 江流璟的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向赤。 阳光之下,少年碎落的红发闪烁着独特的光芒,同色的红眸中此刻藏着满满的认真。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江流璟嘴角微微上扬,转过头接着走了。 赤跟在他身后道:“不过,契约这件事确实不能儿戏。虽然我们的契约有其特殊的契机,但之后可没有这样的运气。” 江流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以后会更加慎重的。”他家秘密这么多,契约个管不住嘴的家伙岂不是要完蛋。 他边走边随口道:“其实有你在,我感觉我也不是很需要别的契约兽。” 赤的心忽然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泛上了他的心头。 赤不太明白这种情绪,但它大概是让人欢喜的吧,让他整颗心仿佛沉浸在温暖的泉水之中。 他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 江流璟歪着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这么厉害,和你一起战斗就已经很有保障了啊。而且我们之间的默契也在不断增长,再契约别的契约兽,感觉反而会打破这种平衡。” 赤是有人形有智慧的幻兽,江流璟和他沟通毫无交流障碍,但如果契约新的幻兽可就不一定了。 再者,从私心上来说,江流璟也希望赤是独一无二的,毕竟赤是他认为的最好的兄弟。 赤沉默了良久,平静的表象下似乎内心在发生剧烈的波动。最终闭了闭眼,却是低声道:“不,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 他可以支撑淼淼在学校里搅弄风云,但要能够在外面的世界闯出一片天地,他还需要时间,他和淼淼都需要时间。 迎着江流璟疑惑的目光,赤没有解释更多,而是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翻涌的独占欲和酸意,对他道:“之后要是遇到合适的契约兽,你不用顾忌我,想契约就契约吧。” 望着被他突然的大度震惊得睁大了眼睛的江流璟,赤扯了扯唇角。如果可以,他自然想江流璟身边只有他一个。 但现在的他们都迫切需要力量。江流璟还不知道失落森林里有个阿金在等着他,可赤知道,这让他的危机感更加强烈。 他看着江流璟,表情十分郑重地说:“淼淼,不管你契约多少只幻兽,我都会向你证明,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第128章 宿舍聚餐 第一轮个人赛完全结束花费了两天时间,17号别墅的成员们无一例外全员晋级。 这并非多么让人意外的事,几人在分组名单出来后就预料到了。站在其他欢呼雀跃抑或失落颓丧的学生里,他们几个表现得格外淡定。 莫涯甚至等不及听校长说完,念到自己名字后就一路挤到江流璟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两眼放光道:“小璟,今晚我们宿舍一起出去聚个餐怎么样?” “今晚?” “对。”莫涯搓了搓手,有理有据道,“你想想啊,今天我们整个宿舍赢了比赛都很高兴,正是适合一起吃饭的时机,再过两天指不定就内战了,到时候再聚多尴尬啊。” 江流璟想了想,不得不说莫涯这提议还真该死的有道理。第一轮里他们四个都没碰上面,各赢各的,颇有分则各自为王的感觉。但接着打下去就不一定了。 他用契约问了赤,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让他们定好地方后提前告诉他,他先去确认一遍安全。 江流璟就又对着莫涯道:“我这里没问题,闻勋和楚舟他们你问过了吗?” “还没。”莫涯抹了把脸叹气,“我有点怵闻勋,上回他不是还莫名其妙路上发疯嘛,虽然过了一天正常了,但我总感觉这哥们还在针对我。不过他对你态度还可以,我就想着叫上你一起去。” “有吗?”江流璟其实没感觉闻勋对自己态度有友善到哪里去。 宿舍五人里,他和赤关系最要好不必多说,莫涯其次,楚舟也还聊得上天。只有闻勋,一见面就喜欢对他发表一些非常离奇的胜利宣言,什么“我会是第一”,一群人讲话时也喜欢抢占主导权。 虽然他看着挺大只的,但要在宿舍里评选出一个最幼稚的人的话,江流璟相信他们都会点票给闻勋。 莫涯却很肯定地道:“真的,你没发现吗,宿舍里你提出什么要求的话他一般都不会否决。” 江流璟还真不觉得,他摇头道:“那应该是因为我提的要求都比较正当。” 不过,对于莫涯邀请他一起去找剩下两个舍友的提议,江流璟没有意见。很快,四个人就在人群中碰了面。 听到莫涯提出聚餐的想法,楚舟很快就答应了,微笑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看来我们还挺默契的。” 闻勋却在一旁冷哼一声说道:“只有弱者才喜欢群聚。” 三人:“……”果真毫不意外啊。 宿舍刺头哥又开始了。 江流璟抬起头看着他说:“那这么说你是不去了?也行,那我们三个就和赤一起去吃。” 说完,江流璟往后退了一步,竟然真的打算拉着旁边的两个人离开。 闻勋看着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回事?好歹也挽留一下啊?现在这样让他感觉他们三个好像很讨厌自己似的。 眼看着他们真的已经往外走了两步,闻勋那淡定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了,急忙喊道:“喂,回来,我可没说不去。” 江流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闻勋,那表情仿佛在说“果然你会这么说”。 莫涯在一旁憋笑,用胳膊肘捅了捅楚舟,小声嘀咕道:“你看,我就知道还得靠小璟。” 楚舟一脸无奈的表情,心想这家伙真是太丢人了。 但出于那一点点竹马的情谊,他还是清了清嗓子,替闻勋挽回点面子道:“他可能是饿了,突然想吃饭了。” 闻勋:“……” 越描越黑了还。 怎么他就成了个只顾吃的饭桶了? 闻勋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们一眼,道:“够了,我只是觉得偶尔一起聚聚也没什么不好,但我不可能总是和你们混在一起!” “哦~”三人不约而同的拉长了尾音,气得闻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江流璟双手抱胸,慢悠悠地走回来说:“那行,既然你要去,就负责选个地方吧,你们报到迟了不就是因为一直在逛街吗?应该对周围的店有所了解吧,不要离学校太远的。” 其实他只是想为难一下闻勋,毕竟这位大少爷看起来就不怎么记事。 没想到闻勋闻言后沉思良久,竟然还真的抬起头认真道:“这附近的话,我的确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对吧,楚舟?” 楚舟皱着眉头回忆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说:“确实,如果是那家店的话挺合适的。” 莫涯和江流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楚舟却忽然转向他们两人问道:“你们两个应该都不害怕蛇吧?” 两人皆是摇了摇头。 蛇类幻兽也算是幻兽中一个相当有名的分支,有着“十蛇九毒,还有一个特别毒”的评价。魔法师中契约蛇类幻兽的并不多,高贵又精致的法师们对这种冷冰冰的幻兽望而却步,魔武者中反而为数不少。 除了蛇类幻兽外,其余还有蛇类灵兽和普通的野兽蛇,后两者带毒的不多,攻击能力也不怎么强,肉却相当滋补,被不少人 江流璟通过楚舟这句话猜测道:“这家店是做蛇肉的?” 楚舟点了点头:“蛇肉算是他家的招牌菜吧,但除此以外这家店里还有着各个国家的特色菜系,保证让不同地方的人都能吃到家乡的味道。我们也只在这家店吃过一次,但味道相当正宗,也不知道他们找了多少个地方的厨师。” 见他们两个都力推这家店,江流璟和莫涯考虑了一下就也同意了。 “这家店叫什么名字?”江流璟问道,“我等下联系赤先去那里看看。” “百味府。它的位置不在主城区,而是在离我们学校挺近的一条分支街道上,我不记得那条街道的名字了。那地方比较偏僻,他可能不太好找,还是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吧?” 江流璟把话传给赤,赤只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不用。” 今天没有江流璟的比赛,赤也抽空做了点自己的事——外出找了一次兽人协会。 兽人协会只允许化形后的兽人进入,因为数量稀少所以门口十分冷清,也没什么人管理。但赤在门口察觉到了一个身份识别的法阵,筛选的条件便是九阶。 他观察了一会儿,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先行离开了,随后就收到了淼淼的聚餐邀请。 蛇类吗?他红眸闭起,浑身五感瞬间调动到极致。 幻兽那得天独厚的比人类敏感上成百上千倍的感知能力在他刻意之下再次放大强化,无形又强势地捕捉着所有零碎分散的信息。 很快,他从两个路人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语:“百味府的蛇羹味道可真是不错,和外头的店完全不一样。” “哈哈哈,毕竟别人的店都是普通的那种养殖蛇,和百味府用的真材实料的灵兽蛇怎么能相比。” 赤收缩了自己的感知范围,更精准的探索向这两人来时的方向。 随着感知能力不断的深入,属于蛇类灵兽的独特气息也成功被他捕捉到。 方圆十里,只有一处地方有这样的气息,且相当浓郁。 赤睁开眼,就是这里了。 第129章 百味府(一) 花费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赤寻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和楚州说的一样,的确是位置相当偏僻,距离繁华的商业街很远,周围都是些低矮的古旧建筑,一路走来甚至有些冷清。 赤很快就在这些建筑中找到了百味府,很好找,因为它几乎是此地唯一的人声来源。 三层高的小楼精致又典雅,八角飞檐,浅绿色的琉璃瓦和小楼整体清爽的颜色给人带来舒适的感觉。门口牌匾刻着两条交尾而缠的灵蛇画像,敞开的大门两旁各自站着一位面带微笑的服务生,正在招待门口排队进入的顾客。 看起来很正常,似乎只是一家普通营业中的饭店。 赤隐匿着身形观察了一会儿,忽然见到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大部分身上也穿着制服式样的衣服,神色急切。 赤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闹事的客人和追出来挽留的工作人员,但很快发现这些人齐齐站在了路边。 中年男人站在最前面,其他人都整齐排列在他身后,所有人翘首以盼,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又过一会儿,冷清的道路尽头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两匹形似马匹、远比普通马匹形貌高贵、通体雪白、背生双翼的飞马。因为晨曦帝国的几座大城市中都有明确的禁空指令,此时飞马们的羽翼只能憋屈的收在背上,偶尔轻轻扇动卷起流风,推动着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在地面上平稳滑翔。 三阶幻兽追风马。 不是多么高阶的幻兽,但要驯服它们作为拉车的工具可并不简单,只这两匹飞马,在外就要卖出上千金币的价钱,几乎是普通人一辈子的积蓄了。 飞马之后便是被拉着的车厢。 赤之前也跟着淼淼他们坐过艾伦斯特王室的马车,非常气派豪华,但和眼前这辆马车相比,一时间还真说不出谁更华丽。 王室的马车外表内敛稳重,进入内部后才能感觉到那种豪华的大气,而这辆马车却是第一眼看见就会让人产生一种“该死的土豪”的艳羡感。 成百上千枚的魔法晶石没有发挥任何阵法上的作用,只是单纯作为色彩的点缀镶嵌在了纯金打造的马车车厢上,任谁来了都得叹息一句奢侈浪费。 马车在等候的人群面前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个戴着顶白纱斗笠、身形修长的少年人走了下来。 他年纪大概是在场的人中最小的,但见到他的瞬间,无论是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还是一旁的工作人员们都齐刷刷低下了头,鞠躬行礼:“少主。” 少年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并未开口说话,带着其余从马车上下来的侍卫们直直走进了店中,没来得及进店的客人都被服务员们紧急疏散到两边,为他们清出了畅通无阻的一条路。 这样大的排场显然引起了客人们的议论。 “这是谁啊?是哪家贵族的少爷吗?” “不清楚,上次见到伯爵家大公子来吃饭也没人出来欢迎。” “那难道是老板?可他看起来也太年轻了。” “谁知道呢……” …… 赤在周围又转了几圈,确认没有发现任何讨厌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员,才通过契约告知淼淼。 江流璟听到他的话语时正和寝室三人,以及一个半路遇见后非要加入他们聚餐队伍的柳岸朝着校门口走。 他“嗯”了一声,随后在心中关切道:“赤,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赤现在不许他单独离开学校,自己却时不时就往外头跑。性格又是个独狼,根本不允许江流璟以外的任何人跟着。江流璟也不知道他每次出去都是要做些什么,总担心他会在外头受伤。 赤感受到江流璟的关心,心中划过一丝暖意,但他没有过多地表达出来,只是简短地回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为了安淼淼的心,他之后也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就找了个隐蔽位置站着等几人过来。 期间有一搭没一搭跟江流璟聊着天,主要还是小孩叽叽喳喳地讲,习惯沉默的少年只是嗯两声,偶尔说几句话,但江流璟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有没有用他都认真听了。 还有些无奈地想着,他明明大多数时候都和淼淼在一起,怎么淼淼还能听到这么多别人的八卦。 几人在百味府附近碰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 黄昏羞涩,藏了一半云影进灰蓝天光中,金红落日贴着城市的高塔,像被切开的心脏寸寸下落。 江流璟一到就望着小楼“哇塞”一声,拉着赤兴奋朝门口走去。 离开失落森林后他其实没吃过几顿好的,见到周围荒凉建筑时还心想这是来了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怀疑闻勋和楚舟是要带他们来吃野味自助,没想到真正的百味轩和周围这么画风不同。 莫涯则是“嘶”了声气,跟一边认识不到半小时就彻底混熟的柳岸交头接耳:“我感觉这家店价格不便宜啊。” 柳岸也跟他窃窃私语:“你们让谁挑的店?” 莫涯干脆地指了指另一边的闻勋。 柳岸同情道:“这一看就是有钱人,你们怎么敢让他选的?” 莫涯作捧心无奈状:“没办法呀,我们一个宿舍都是其他国家来的人,人生地不熟的,就他还认识一点了。” 柳岸拍着胸脯道:“下次可以来找我,我对晨曦帝国可熟了。” 莫涯立马道:“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闻勋在一旁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全程,无语道:“吃你们的吧,今天我请客。” 两人瞬间变了个脸色,非常统一地露出谄媚笑容:“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闻勋:“……” 怎么感觉被套路了。 他“啧”了一声,双眸微眯,露出有些不爽的表情,大步往前走去。 楚舟在他身后锐评:“长年纪长个子都不如长长脑子。” 一激就上头,再强的力量配上这么个笨蛋的脑子都只能给别人做做打工的。 第130章 百味府(二) 几人相继进了门,立刻被里头装修风格吸引。 只见十余根高耸立柱从地撑到天,立柱之上,蛇雕蜿蜒盘旋,每一块鳞片都栩栩如生。像是庄严的圣地,又好像困缚的囚笼,圈住了中央银白如镜的舞台。 舞台外侧是一圈圈座位,此刻已是大半落座,热闹非凡。来这里吃饭的人身上衣服哪怕不那么华贵,也都和朴素沾不上边。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愉悦,轻声和同伴交谈着。 服务生见这么一群半大少年结队过来吃饭也不惊讶,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上前开口道:“欢迎光临百味府,一楼和二楼都还有空座。” 闻勋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张高级会员卡,卡片左上角也有一个小而精致的双蛇缠绕图案。 他二指夹着卡片,随意出示给服务生看:“给我们安排一间三楼的包厢。” 三楼包厢是高级会员的特权,可以免预约上去就餐,环境相比楼下要清幽许多。 但一张会员卡办理就要五百金币,每年会费还要一百金币。行为堪称明着抢钱,但还附送给冤大头一张卡片。 楚舟第一次来时听到服务生介绍他们的会员卡都险些笑了,刚要跟闻勋吐槽这得多傻逼才会办这张卡,就听身旁闻勋眼都不眨开口道:“啊,那给我办一张。” 楚舟:“……” 傻逼竟在我身边。 当时的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感觉倍有面子、这样贵的卡才配得上自己身份的闻勋,终于明白了这种会员卡面向的是哪种人群。 只能说设计这会员卡的也真是个人才,精准拿捏了这帮有钱人的心理。 普通贵的不买,但特别贵的一定买,有没有实际价值他们根本不在乎,要的就是一掷千金的感觉。 然而今天,闻勋出示高级会员卡后,面前的服务生却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他微微弯腰致歉道:“实在抱歉,今日三楼不开放,所有客人都只能在二楼以下就餐。” 闻勋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办卡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服务生再次抱歉道:“这的确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我会帮您向主管申请补偿。” 闻勋脸色还是不好看,他看向三楼,发现整个三楼今日都罩着一层白纱状的帘子,看似轻飘单薄,实则一点后方的影子都没有透出。 什么家伙这么神秘? 江流璟等人也听到了闻勋和服务生的对话,走了过来。 楚舟对闻勋道:“算了吧,在哪吃不是吃。” 又看向服务生,“二楼还有安静点的地方吗?” 服务员见他给自己递台阶下,赶忙点头道:“有的有的。” 楚舟又征询了下其他舍友们的意见:“你们觉得呢?” 江流璟没感觉到三楼和一楼二楼有什么差别,点点头道:“都可以。” 他点头了赤也就跟着点头。 莫涯和柳岸两个更是“都行,可以,没问题,你们决定”四连击,唯请客老板马首是瞻。 闻勋还是有些小不爽,花钱办的高级会员卡第一次用就遇到问题。 但见其他人都表示能接受,他也只好勉勉强强道:“先带我们过去看看。” 见这位最难搞的主松口了,服务生如释重负地赔着笑,领着他们来到二楼的一个位置坐下。 虽然没有三楼的包厢那般奢华,但这里环境也十分雅致。周围空出一片,没有摆放其余的桌椅,显然是为了这种突发情况准备的。视野很好,能清楚看见舞台中央。 看到闻勋的脸色稍霁,服务生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很快,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端了上来。因为没能安排上三楼的包厢,服务生特意多上了几道菜作为补偿。 一桌子上,五花八门什么国家的菜都有,每人面前还放了一盅招牌菜“云蛇羹”。 其做法是将蛇肉蛇骨分离,蛇肉撕成细丝,蛇骨继续煲汤,再辅以另两味慢炖鸡汤、豚汤,三种不同灵兽的大补汤混合过滤、除去油脂,才成为一碗清汤。 后续再加蛇肉丝勾薄芡,添加一点柠月草和天白菇丰富味觉层次。装入小盅后撒上精心养育的“鹤舞云霄”做点缀。每一片细丝状的花瓣都晶莹剔透、纯白若雪,在蛇羹表面如云絮般展开。 江流璟尝了一口,居然没尝到兽肉中特有的腥味。蛇羹入口就像温暖的泉水一般瞬间融化,滑入腹中后浑身魔力都快速运转起来。 他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一些,不知不觉又吃下半碗。旁边的其余几人也是赞不绝口:“好吃诶!”“这味道好鲜!” 闻勋傲然道:“那自然,也不看看谁选的店。” 正吃得开心时,中央的舞台上忽然响起了豪放的鼓声。 桌子上几人都被吸引注意力向下望去,只见小楼中外侧灯光忽然暗淡,独留中央一盏明灯,如月照从高空直直落下。 镜面圆台之上,滚滚白雾从四周蜂拥而来,转眼就覆盖满了整片场地。 鼓声渐重,谁也不知道她们是何时上的场,但就在浓郁的白雾中,十余名舞女忽然出现了。 她们如蛇一般悄无声息趴伏在雾气中,直至缓缓仰起上半身、主动破雾而出的一刻才叫所有人发现她们。 她们身着奇异的服饰,双目紧闭仰脸对着头顶的“月亮”,抬起一只满是银饰的右手探向高空,虔诚神态犹如朝拜。 随着鼓声越发激昂,丝竹管弦加入,舞女们也在雾气中旋转起来,左手牵引着细长又鲜艳的绸带,踩着鼓点翩翩起舞。 那些“灵蛇”在她们的舞动下仿佛有了生命,或盘旋,或舒展,尽显自然优雅又带着丝丝野性之美。 江流璟完全被这精彩的表演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情不自禁地用力鼓掌,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就在他沉浸在这热烈的氛围中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笑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对面三楼的白纱不知何时分开了一些,栏杆的位置站着一个高挑的华服少年。 少年戴着面具,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玩味。 第131章 百味府(三) 江流璟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椅子挪动发出的刺耳摩擦音,一旁的赤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挡住了少年的目光。 “怎么了?”宿舍几人听到动静也跟着看过来,见到了那三楼处站着的面具少年。 玄纹云袖,姿态闲雅,见他们都看过来还从容地对他们挨个点头。 等舞女们一舞结束,灯光渐次亮起,他才旋身再次回到白纱遮掩之中。 闻勋放下手里的筷子,眉头微蹙:“这就是那个包下三楼的人?” “应该是,看起来还真神秘。” 莫涯则奇异道:“他既然不想露面,现在又出来做什么?还看我们?” 那少年的目光一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完全没有看向别人的意思。 江流璟眨眨眼,看着赤,直觉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果然,赤沉默几秒后道:“我先来时见过他,店里那些人喊他‘少主’。” “……”众人都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莫涯吐槽道:“所以他是店老板的儿子是吗?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柳岸在一旁无奈笑笑:“也不一定,毕竟我们不知道这家店是谁开的。” 闻勋却陡然目光一厉,转头看向另一侧。果然,先前见过的服务生带着另一个陌生男人正匆匆向他们走来。 他哼笑一声,口中道:“他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很快就要知道了。” 服务生和男人在他们附近停下,男人率先开口道:“打扰了各位,我是百味府的主管姚林,没能给各位安排上三楼包厢实属我们问题,我们家少主说了,各位今日消费全部免单。” 莫涯“哇哦”了一声跟边上柳岸窃窃私语:“还挺大方。” 柳岸也露出荡漾的微笑:“每家店都能这样就好了。”他就喜欢白嫖霸王餐。 闻勋有些无语地扫了这两个穷且自豪的家伙一眼,抱臂扬起下巴对主管道:“你来找我们应该不只是想说免单的事吧,这点事情你让他一个人来说也一样。” 这个他指的是一边的服务生。 主管脸上神情不变,显然这家店的人都经过了良好的表情管理训练,小到服务生大到主管都很冷静。 他点了点头,认可了闻勋的话语,的确是还有别的事。他恭敬道:“我们少主有请各位到三楼一叙。” 几人面面相觑。 闻勋率先起身,把手里东西都拍在桌子上:“走吧,就去看看他在卖什么关子。” 众人随着主管走上楼梯,楼梯的上方,一帘白纱静静垂着。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布料,江流璟却从中感觉到了隐隐的魔力波动。 他目光一动,扫过一圈,有些惊讶。这么大面积的一块白纱,居然都是炼金产物?还不止这里,覆盖的是整个三楼。这要花费多少金币? 主管掏出一枚纹章样的圆形金属在白纱上轻轻一碰,原本融为一体的白纱瞬间裂开个口子,露出后头精致的长廊。 几人鱼贯进入,一眼望去整个三楼空旷无人,也看不到侍者的身影。江流璟却总感觉有些不对,目光扫过几处角落。都安安静静,除了空气和阴影外什么也没有。 他又疑惑地收回了目光。好奇怪,他为什么总有种被人观察着的感觉? 主管微笑道:“客人们,请跟我来。” 他主动走在了最前头。等到几人都离开后,被江流璟看过的几处角落才隐隐波动,空无一人的地方倏得浮现出几道黑影。 其中一人惊讶道:“他感觉到了?” 他们可是专修隐匿的刺客型魔武者啊,居然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魔法师察觉? “是错觉吧。”另一人闷着声音道,“他们走过来这地方就这么大,看来看去也就那么几个位置。他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也对。”那人犹豫地道。若能这么轻易就被发现,刺客也就不会被称为法师杀手了。哪怕是出于自我安慰的想法,他们此刻也只能这么想。 而江流璟等人已经跟着主管来到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前。 主管轻轻推开门,里面摆放着精致的家具和各种奇珍异宝。一名面具少年正坐在一张色泽古朴的紫檀雕花嵌珐琅椅上,见他们进来就静静微笑。果然是先前那个栏杆处看见的少年。 “你们好。”挥手让主管退下后,少年随意指了指周围,率先开口道,“找个地方坐吧。” 闻勋一动不动,并不给人面子:“不必了,我们还急着回去吃饭,你有什么事找我们就快点说。” 他语气硬邦邦,态度跟友好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然而少年听了后却全然不恼,反而笑了起来:“这倒的确是我不对。”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中央黑发黑眸的孩童身上,忽然道:“几位应当是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吧?” 几人对视一眼。 他们外出聚餐当然没有穿学校的制服,就怕引起别人注意。没想到这少年眼力如此刁钻,还是轻易认了出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闻勋打量着他。 少年微笑不变:“是的话我们未来还有许多机会见面,哦,当然,不是以同学的身份。不是的话……我想应该没有这种可能性。” 他目光隐晦地划过江流璟的脸庞,又在触怒赤以前及时收了回去,十指交叠道:“我叫你们上来主要就是想和各位认识下,我叫顾敛,敛天下之财的敛。” 他名字刚报出来,柳岸和楚舟已经双双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顾敛笑了:“看来有人听过我的名字。” 江流璟眨了眨眼睛,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顾敛是谁?很有名的人吗? 他看向赤,赤也摇了摇头。 他恢复的记忆里只涉及了少部分人类社会的知识,对于这种人名他和江流璟的知识量是相差无几的贫瘠。 好在现场啥也不知道的不止他们两个。 莫涯脸上同样也是茫然,闻勋则依旧保持着他高傲的神情,道:“那是谁?” 顾敛微笑不语,柳岸咳嗽一声,提醒他道:“他姓顾。” “你再想想,天地商行背后的家族是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闻勋再不明白就真是猪了。 他拧着眉头,“你的意思是他是顾家的人?” “不止。”楚舟接话道,他无奈看了闻勋一眼,“叫你每次都逃课,有用的一点没学。他叫顾敛,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父亲应该叫做顾渊铭,去年公布的财富榜上,位列榜一的那个人。” 第132章 百味府(四) 财富榜一的儿子。 换言之,也就是首富之子。 江流璟和赤对视一眼,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说顾敛名气很大。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钱都是硬道理。 哪里都有人想和首富结交,但能做到首富级别的往往身边已经有了完备的人才体系。相比之下,接触能够继承首富财产、尚未完全长成的首富之子就成为了更好的选择。 赤笃定道:“这家百味府是你开的。” 之前他见到顾敛前呼后拥着被迎进来时,还因为对方的年纪猜想他是老板的儿子。 但如果他还有这一重身份,那赤就确信百味府是顾敛名下的产业了。 这样的规模不会是首富出手,首富要开店必然是各地连锁级别,但只是小孩拿来练练手的话就毫无问题。 顾敛也干脆地应下了,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通透的碧色翡翠闪着温润晶莹的光:“这家店铺的确属于我。” 又看向几人笑容温和,“现在,你们愿意和我认识一下了吗?” 要知道,在外想见他面跟他说话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结果今天反倒是他追着想和这几个少年认识了。 江流璟看了眼同伴们,见大家没有抗拒的意思,便开口道:“江流璟。” 顾敛脸上的温柔笑意蓦然真实了几分,点头致意:“嗯,我记住了。” 在一一听过所有人的名字后,他才终于展露了他的真正意图。 顾敛起身走到屏风后,取出了一个又细又长、呈现长条形状的雕花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众人看过去,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卷被魔法精心防护着的卷轴。 顾敛慢条斯理地解开绑在卷轴上的绳子,边动作边介绍道:“这是年前我在拍卖会上拍下的一卷美人画像。” 说话的同时他将卷轴举高。失去绳子束缚的卷轴顿时如同飞瀑流水般向下展开,一名朱衣墨发的绝美女子就宛若黑夜里的月亮般轻盈地跃了出来。 她在与画中的弯月共舞。翻滚的衣袖飘逸如风,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回眸一笑便带起无限怦然心动。 顾敛望着那画像,“无人识得这画中美人是谁,包括画师本人也不认识,只说一日路过山野,就见到这无名美人正在月下翩然起舞,叫他一眼痴念终生。” 或许是因为饱含了画师浓烈感情的缘故,这幅美人画看起来格外生动,就连几个半大少年看了一眼都呆住了,被这股纯粹的美丽所震撼。 但很快的,震撼过后,几人却不约而同做出了一个动作——转头看向江流璟。 原因无他。 太像了。 哪怕江流璟尚且年幼,哪怕两人性别并不相同,但那清艳眉眼间流露出的神韵,回眸一笑时不经意的灵动,都让他们仿佛从画中美人身上窥到了江流璟未来的模样。 莫涯本来就对黑发黑眼情有独钟,此刻看看画像又看看江流璟,感觉都有些目眩神迷,呆呆地道:“小璟,这是你妈妈,还是你姐姐?” 其他几人虽然没有开口,但投来目光中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 黑发黑眼本就稀有,现在还有这么高的面容相似度,若说没有血缘关系,他们还真不太相信。 江流璟也怔愣了一瞬间,望着画像有短暂的一刻出神。 这画师的技艺确实高超,寥寥几笔将人物容貌情态尽数勾勒。 很像,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像。 但是。他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轻声道:“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样子。 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莫涯完全没想到看起来家世极好的江流璟居然是这样的背景,以为唤起了他的伤心事,慌里慌张地:“抱歉,我不知道……” 江流璟再度摇了摇头,仰起小脸对他们一笑,坦率道:“不是的,我是被他们抛弃的,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活没活着,或许画里的真是他们也说不定。” “抛弃?”莫涯和柳岸都露出震惊神情。 法神在上,世界上真有父母舍得不要江流璟这样的小孩吗?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天赋,哪怕是在王室里也是会备受宠爱的那个吧? 就连闻勋眼中都浮现出浓郁的不解。 他和楚舟私下里曾交流过江流璟的身份,两人不约而同认定江流璟是那种成长路上一帆风顺的人。 一个人能如此自信淡定,一定是他生长的环境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可结果他居然根本没有父母? 顾敛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眼中不断浮现着思索的光。 一段时间后,他对着江流璟开口道:“我一直想编写一册大陆美人志,拍下这卷画轴后就一直在寻找画中之人。今天看到你,本以为能找到了。”所以迫不及待让人把他们带过来。 江流璟手指蜷在袖口中握住一瞬又松开,面上神情不变:“那你要失望了,我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顾敛却是一笑。 “没关系,”他背过手缓缓道,“命运是个首尾相连的圆环,谁能保证今日分离之人明日不会重新相遇呢?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是那个我找到她的契机。”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找不到她,我观察你也是一样的。” 他话锋一转,忽然对着江流璟眨了眨眼,“看到你后我就又生出个新的念头,除了记载已经风光无限的美人外,给年纪尚小的潜力股制作一本成长日记似乎也很有意思。” 江流璟:“……” “很多好看的小孩子长大后就变得平庸甚至丑陋,但我想你不会是其中一个。” 顾敛像摇尾巴的大灰狼似的微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来给我做个模特?我手下的画师水平都很不错,保证让你声名大噪,画册出版还可以给你三成分成哦~” 江流璟后退一步无语道:“不必了。” 早知道顾敛找他们来是为了做这个,他直接就不来了。 顾敛顿时露出相当遗憾的神色,他是真的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走前他叫住了江流璟,告诉了他最后一个消息,“那个画师见到她的最后地点是在东璃国境内,但我们的人后来去找过没有找到,大概已经离开了。” “如果你想找她,或许可以去东边的大陆碰碰运气。” …… 几人回到帝国魔法学院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柳岸挥手和五人道别,莫涯依依不舍送他,口中还道着:“你要是也住进来我们宿舍就好了。” 柳岸也做出一个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表情:“我也想啊,我的舍友们都欺负我。” 莫涯立马同仇敌忾握拳道:“之后比赛遇到了我帮你揍他们!” 闻勋:“……” “差不多得了,真以为他是什么简单的家伙吗。”他抓着莫涯的后衣领一把把人拖开,无视莫涯的吱哇乱叫对柳岸道,“你也是在你们那组的第一吧,明天赛场见。” 他说话时目光煞亮如同鹰隼,相当有压迫感,平常雷院的学生见到他这样子再刺头都得变得老实。 柳岸对上他怀着探究和衡量意味的眼神,心里知道是自己的变异魔力引起了注意,面上却唯唯诺诺佯装恐慌,苦笑道:“我可不想遇见你们。” 闻勋哼笑一声,也不知对他的话信没信。 几人在宿舍门口分散,各回各屋。挥手道别的样子很友好,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平静的一顿聚餐过后,明日再见的他们就又要变成对手。 赤关上房门,就看到屋里灯光未亮,只有无数流动的星辰幻影在天花板上如钻石般静静闪耀。 黑发的孩童正坐在床沿,抬着脸,清澈眼瞳如同镜面一般倒映出光芒点点。 赤顿了顿,没有开灯,走到江流璟身边坐下。 一言不发,然而两人的气息已经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如同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整体,无法分离。 黑暗里,他们共同仰望着那虚幻的星光。 第133章 不爱笑 一夜过后,悠闲褪去,独属于赛场的气氛再次席卷而来。 江流璟看着对面的伊格内修斯,抬眸又望了望半空中的包厢,心里有些无奈。 答应了皇帝陛下要照顾他的儿子,结果一上来就遇到了。 “你在想些什么?”伊格内修斯看起来并不紧张,还有闲心和江流璟聊天,“听说你们宿舍昨天去团建了?关系可真好。” 江流璟瞅他一眼,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你很羡慕?” 伊格内修斯还真就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江流璟是学校里少有的知道他身份的几个人之一的缘故,他现在面对江流璟时有种破罐子破摔似的摆烂。 “下次也带上我吧,你不是答应要做我朋友了吗?”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合适在赛场上讨论的话题。 江流璟随口应道,“有机会的话喊你。” 随即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伊格内修斯看着他警惕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 明明他们两个之间更谨慎的该是他才对,结果江流璟却这么认真。 他心中有些怅然又有些感慨,挑了挑眉出声:“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团体赛上跟你说过的话?” 江流璟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什么?” 伊格内修斯心中暗道了句果然。 他知道自己当时在赛场上说那种话大概率得不到对方相信,但也没想到江流璟居然忘得这么彻底,简直就好像他根本没说过一般。 他颇为无奈地道,“当时我不是说过吗?个人赛遇到你的话,我会弃权。” 他的声音唤起了江流璟的记忆。 黑发孩童站在原地蹙起眉头思索回忆了片刻,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些印象,又记不分明了。 他的脑袋里只装着自己在乎的东西,对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向来都是遇过即忘。 “算了。”伊格内修斯看他那样也知道他想不起来什么。 他干脆道,“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会履行我的承诺。” 随后一个转身,直接找一旁的裁判老师认了输。 速度之快,动作之雷厉风行,让裁判老师都愣了一秒,向他二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这可不是第一轮的比赛了。 伊格内修斯在这里认输,按规定就要掉入后十名的败者组,必须在这败者组中打到前五名,才能获得一次复活赛的机会,去和胜者组里的后五名决斗,抢夺前十中最后的五个名次。 也就是说,输了这一场,他之后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拿到第六名。 这实在不像是一直以团体为重的伊格内修斯会做出的选择。 但伊格内修斯就是十分笃定道:“我确定。” 他抬起眼睫,罕见的轻佻地笑了声,对着面色困惑的江流璟道,“不必多想,我只是做出了我认为正确的选择,无论是对我个人,还是对整个学院。” 个人赛开始之前,伊格内修斯还曾经想过,自己和江流璟战斗胜率大概是三七开。 但维塔的落败让他将那剩余的三成胜率无限压低到了一,甚至是零。 在这种不利情况下,拼尽全力去和江流璟对战然后输掉,然后因为受伤在后续比赛里力不从心,连一个名次都拿不到,那才是伊格内修斯预想中的最坏情况。 江流璟从他的话语和眼神中感觉出来了他坚定的决心,沉默片刻提醒道:“你们院的其他人或许不会那么想。” 火院新生原来就已经有点内斗的趋势,伊格内修斯这火院代表的位子坐得并不稳当。 伊格内修斯摇了摇头,转身向台下走去。 他的声音被风遥遥送过来:“不要紧,我会用结果告诉他们我是正确的。” 父亲教育他的那一天,也再度提醒了他,兵和将并不相同。 有人可以不顾一切去追求眼前的胜利,也有人必须处心积虑规划全局。 而他此刻要做的就是用另一种方式挽回其他人对他的信任。 因为人数减少的缘故,今天的比赛进行得很快。 好运久违地眷顾了江流璟,让他最开始那场抽到伊格内修斯后,下一轮没再碰上其他认识的人。 不认识,也就代表可以完全不用留情。他干脆利落结束了战斗,送对方面如土色地下了场。 随着这场战斗的结束,个人赛前五名也尘埃落定:水院,江流璟;火院,维塔;雷院,闻勋;木院,柳岸;土院,莫涯。 对于其他四人众人可以说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只有一个木院的柳岸,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很快引发了激烈的热议。 江流璟下场时正看到柳岸满面春风地走过来,浑身上下写满了“快来夸赞我吧”的得意。 明明代表着木院进入了前五名,周围几个穿着木院制服的学生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充满敌意,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友好。 这一次江流璟清楚原因。 因为柳岸这前五名正是踩着木院的代表——卡西安得到的。 柳岸胜了,卡西安就要掉进复活赛,去和另外九人争斗。 看到柳岸靠近江流璟后,那仇恨的目光似乎也有转移过来的征兆。 江流璟心想他可真是无辜。 柳岸嘻嘻笑着凑过来:“抱歉,你要受我牵连了。” 不知是谁把他昨天跟着江流璟他们宿舍出去吃饭的消息给透了出去,现在不少人都知道柳岸跟这帮尖子生关系不错。 江流璟默默拿眼角瞟他:“现在你怎么不冲上去喊‘要针对就针对你一个’了?” 柳岸摊了摊手,很无奈的样子:“说了也没用啊,他们从来不听我说话的。” “哦,也不能说完全不听,但我说什么在他们听来似乎都是反过来的意思。” 见江流璟还是一脸无语的表情,柳岸笑着用手指推了推他的脸:“是个小朋友就别总露出这种小大人似的表情了,多笑笑嘛,你笑起来多可爱啊。” 江流璟冷酷说:“我生性不喜欢笑。” “骗人。”柳岸才不信他说的话。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将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圆的形状按在眼眶周围道,“一个人的灵魂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了,你以前肯定是个很阳光的小朋友,一直沉郁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睛。” 江流璟:“……” 这人不是占卜师吗,怎么现在还看起面相来了?业务范围这么广?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柳岸得意洋洋的挺了挺胸膛,随后又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你看起来不那么快乐,但一直想太多会让你自己崩溃的。小孩子就过好小孩子的生活,天塌下来也还有大人顶着呢。” 第134章 决赛(一) 江流璟没想到柳岸过来找他居然是来给他做情绪疏导来了。这家伙看着大大咧咧,结果在某些方面却意外的心细。 而他说的话,江流璟也不是没有意识到。 但这对他而言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离开失落森林后,他就做不到完全开心地笑出来了。 他被困在一层灰色的阴影里,那灰色像是无处不在的尘埃,包围他,笼罩他,覆盖他,淹没他,吞噬他。 他还是会有喜怒哀乐的情绪,也能在和朋友们一起的时候正常的欢笑交谈,但更多的时候他变得安静,不再动来动去。空余的时间都拿来修炼。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流璟不知道。他只是将自己的变化定义为成长。 此时此刻,面对柳岸的话语,他安静一瞬,便佯装若无其事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过得很好。” 柳岸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 和他这种惯犯相比,强装从容的江流璟还是嫩了些。 他眼眸动了动,目光深深地看了江流璟一眼,似是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他心想,总归还有人能治得了他。 后续的比赛江流璟幸运地轮空了一次,然后遇上了柳岸,算是他们相遇以来的第一次正式交手。 柳岸不知是不是在前一轮比赛中消耗过大,和江流璟对战时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江流璟在柳岸和别人的对战中见过他的契约兽,是一只体型很小的虫类幻兽,但在和他对战时柳岸并没有叫它出来。 快输掉时柳岸还哎呦哎呦怪叫着,直呼“小水儿你下手真是一点不留情啊”。 被江流璟无语地加重了攻击力道送出了场地,边打边道:“你能不能认真点?” 输了比赛还被指责的柳岸:“?” 他直呼冤枉:“我认真了啊。”表情破碎得堪比六月飞雪的窦娥。 江流璟能信他的鬼话吗? 根本信不了一点。 卡西安在食堂里说的有一句话没错,柳岸此人就是个骗子,张口十句话里不知道能有几句真的。 他看出来柳岸并不想为木院尽力争夺一个好名次的心,打败卡西安后这家伙就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划水,仿佛生怕自己赢太多似的。 而随着这一战的结束,江流璟要面对的对手也只剩下最后一个。 这人自然是他十分熟悉的舍友,闻勋。 个人赛第一名之战,亦是新生首席之战。 随着两人身影依次上台,周围其余的战斗全部停止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转向这边,等待一个结果。 和台下紧张气氛截然不同,台上两人面对面站着,神情都挺轻松。 闻勋率先出声道:“其实在这里遇到你,我并不意外。” 他说这话时真情实感,就算最开始不知道,目睹江流璟一路赢过来,他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来自更高层次天赋带来的巨大冲击。 这不仅是他的感受,更是在场所有人的普遍感受。 过去也是被人称颂为天才的他们,在目睹江流璟的年纪和能力后,都要自我怀疑到扪心自问一句,自己还配不配得上“天才”这个称号了。 江流璟也礼貌回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如闻勋猜到他会是最后的对手一样,江流璟在个人赛开始之前也有隐隐的预感,站在他对面的会是闻勋。 单论个体实力,闻勋的表现太过亮眼。面对同阶的魔法师都有种砍瓜切菜般的轻易感。就算在他们17号别墅里,能快速制服他的估计也只有赤一人。 裁判老师就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俩商业互吹,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自己,一时间不禁:“……” 都不知道是自己存在感太低还是这二位完全眼中无人。 他憋屈地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继续说话,提醒他们守点规矩,随即正式宣布了对战开始。 裁判的声音刚落,闻勋便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仿佛先前平和的态度只是幻觉一般。 奔腾的紫色雷系魔力在他周身涌动,仿佛无数道细小的闪电在跳跃,很快汇聚为了一场巨大的雷暴。 闻勋抬起眼睛,那双瞳孔也完全被澎湃的魔力浸染成深紫色,所有多余的表情都如流水退去般从他面容上剥离。 这一刻的他脚踩雷霆,面容冷酷,抬起法杖引导雷霆朝着江流璟轰击落下。 力与速,最强的两个属性,雷系都是其中佼佼者,也造就了他们攻击最强的称号。 他显然认真观摩过了维塔和江流璟的战斗,雷霆密不透风封死了江流璟身边每一寸空间,誓要让他无处可逃。 这样做会让他魔力消耗很快,但闻勋却毫不在意——他们雷系打架讲究的就是高消耗高爆发。 他又是个做事极端的人,第一招出手就恨不得把对方逼入死境。至于万一没死自己后续要怎么办,他完全没考虑过。 江流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莽夫风格。雷系本身并不是能大范围攻击的属性,全靠闻勋用自己的魔力生生填上空缺。没有躲避的余地,这招他只能硬接。 一道道冰墙好像春笋发芽般从他脚下破地而出,顶端疯狂蔓延向天空,在江流璟头顶处一米高位置接合,汇作一面完全的冰盾。 雷霆轰击下来,大半都被冰盾强行反弹弹开,趁此机会江流璟快速又补上第二面、第三面……直到最后一面冰墙已经几乎压在了他头顶几厘米处,轰击许久的雷霆才终于不甘停止。 看似是他扛住了,江流璟却完全来不及松气。他视野中,原本还该在对面的闻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他不可能主动离开场内,那如果不在对面半边,他就只可能在—— “咔嚓。” 仿佛玻璃被击碎般的清脆声响,原本已经达到极限的冰墙忽然彻底破碎,也带来了空气中异常的气息。 江流璟猛然回头,果然,那击碎了冰墙的包裹着紫色雷霆的拳头正裹着凌厉的风朝他重重落下,气势毫不留情。 若被打实了,大概率江流璟就要步卡西安的后尘。 江流璟对自己的脆皮小身板心知肚明,心念一动间水流带动步伐灵活一转,低头侧身一个旋转恰好避开了落下的拳风。 第135章 决赛(二) 凌厉的风擦着江流璟的脸颊而过,带起的气流让墨色的发丝微微飘动。闻勋一击未中,却并未有丝毫停顿,身形一转,再度欺身而上。 紫色的雷霆在他的拳头上跳跃,每一次挥拳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江流璟一边躲避着闻勋的攻击,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忽然眼神一定,法杖出现一挥,十余道水流白蛇似的从背后激射而出,迅速扑上去要锁住闻勋的手脚。 闻勋反应也很快,瞬间用周身的雷电将水流撕碎,但与此同时和江流璟间的身距也再次拉开。 刺啦—— 短暂的试探性交手结束,两人双双停下了追逐,回身警惕地打量对方。不知是否意外,此刻他们和刚开局时正好换了个站位。 闻勋右脚用力磨了磨地面,相比江流璟,他身上气息更多了几分躁动。这是不可避免的,作为进攻方却没取得优势,对追求速攻强攻的闻勋来说已经是一种失败。 他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深深望着江流璟道:“你有专门练习过吧。” 闻勋清楚自己的速度和力量不亚于魔武者,木院代表卡西安在他的近身袭击下就表现得完全反应不过来也招架不住。但江流璟在应对他的袭击时表现得格外敏锐,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闻勋不相信这是天生的。 江流璟没有回答,只是再度举起了手中法杖,瞬间一个蓝色光团就从法杖顶端飘然飞出。 闻勋在刚才的对战中已经察觉出了,江流璟和他应该都处于三阶巅峰,真是无愧于莫涯对他“变态”的评价。 他磨了磨牙,身影化作一道闪光,在飞出后就分裂成数十道水箭的袭击中飞速穿梭,因为速度太快,没人能看见他手臂皮肤和脸颊两侧已经浮现出了淡淡鳞片的纹路。 突围至江流璟面前时他大喝一声:“帮我一把,阿黎,别让他跑了!” 江流璟刚要移动的身体顿时一滞,好像整个人都沉重了数百倍一样,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的身体死死往下拽,逼迫他一步也无法动弹。 他心中一惊,契约兽的能力? 可他没看见闻勋的契约兽。什么时候召唤的? 正在疑惑的时候,他就见到一道淡淡的灰色气流从闻勋身上飘了起来。 好像缭绕的灰色烟雾,又随着汇聚渐渐聚合为浅淡的灰紫色。颜色达到最浓郁之时,烟雾忽然化作一名看起来二十上下的俏丽女子出现在了闻勋背后。 淡紫色的长发飘荡在空气中仿佛绽开的优雅花朵,女子闭目趴在闻勋背上,双手绕过他脖子抱住。 随着她这小小的动作,闻勋身上的雷霆之威一下子狂涨了数十倍,这样恐怖的增长姿态不仅让距离最近的江流璟眼瞳一缩,其余观战的人更是惊呼不止。 “人形的契约兽?这是已经达到九阶了吗?” “怎么可能会有九阶幻兽愿意和三阶的人类契约?不可能啊?它疯了吗?这样的契约伙伴根本发挥不出它的力量!” “发挥不出也没关系啊,哪怕只发挥一两成也够他赢下比赛了。” 就连拉维耶校长这一次也收敛了乐呵呵的笑容,带上几分惊奇和严肃地看向场中。 “我从未见过有人在三阶时能和九阶幻兽契约。” 维塔能在三阶时和九阶幻兽的幼崽契约上都足够惹人眼红了,但和闻勋一比,居然完全称不上离谱。 “艾迪恩,你知道这个事情吗?” 雷院院长艾迪恩此刻脸震惊神色并不亚于其他人,听到拉维耶校长的话后他缓缓摇头道:“不,他没有告诉过我。我只知道他来自东璃。” 风院院长忽然“咦”了一声,惊奇道:“他也来自东璃吗?我们院的推荐生也是。” 两人顿时开始交流起来,一年里两个推荐生来自同一个国家这种事还是非常少见的,说不定就会成为两院未来合作的契机。 拉维耶没管他们,继续半皱着眉头看。 那幻兽化形的女子依然趴在闻勋背上,从脸部到上半身都完全是人类的模样,但腰部往下开始依旧是一片浓郁雾气。 他忽然道:“不对,这气息不是九阶幻兽。” 场中,江流璟短暂地乱了一瞬后就稳住心神。 双脚不能动,但手臂还能抬起,他快速召出冰盾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但这一次冰盾几乎无法反弹对方造成的攻击,很快轰然破碎。 江流璟小脸上表情凝重。能做到这个只有一种原因,对面此刻的力量阶位远高于他。 他望着对面的闻勋和紫发女子,只是短短的一会儿时间,闻勋身上的力量已经增幅到堪称可怕的地步,密密麻麻的紫色雷霆像是游动的蛇一般在他全身四处攀爬,所经之处透明空气都被撕扯出黑色的缝隙。 闻勋打破了冰盾后又退开几步,没继续动手。 他在雷霆包裹中缓缓动了动手臂,令人牙酸的关节碰撞声噼里啪啦响起,头发也随之一根根竖立。本来只是狂野的发型很快成了爆炸头一般的非主流,变得非常不堪入目。 “投降吧。”闻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不好看,加快了语速对江流璟沉声说道,“我承认你是个厉害的对手,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阿黎的力量对付你,但现在我不得不这么做。阿黎的力量你应该能感觉到,你赢不了的。” 他说话时非常笃定,无比信任他契约兽的实力。 名叫“阿黎”的女子闻言从他肩上抬起了一点脸庞,依旧闭着眼睛,唇角却是愉悦上扬。 他们两人的脸庞靠的太近,不知是否是错觉,江流璟感觉他们的五官似乎有几分相似。 他若有所思地垂了下眼睛,模样似是思索,闻勋也就耐心的等待着,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在他召唤出契约兽的一刻已经结束了。 阿黎当然并非底下人猜想的九阶幻兽,她只有六阶,只是本身的形态就是半人半魂。她所属的种族只出现于东璃境内,在外界无比稀有,就连通用幻兽图鉴内也不曾收录。 她这一族十分特殊,身为幻兽,却拥有着一个格外适合契约的特殊能力——力量转移。 哪怕契合度普通,也能通过这个能力将幻兽的力量大部分借给契约者。 更何况,闻勋和阿黎之间的契合度还不算低,力量的转移甚至能达到80%,也就是说,现在站在江流璟面前的是一个五阶巅峰的魔法师! 要知道,幻兽的力量发挥取决于魔法师本身的魔力,如果是其他的三阶魔法师契约了一只六阶的幻兽,幻兽能发挥的力量充其量不过四阶,而因为阿黎的特殊性,这份阶位差距导致的损耗被急剧缩小。 第136章 决赛(三) “最后一分钟。”闻勋缓缓抬起一只手臂,雷光在掌心澎湃涌动。力量充盈身体的感觉是如此美好,让他有一种站在山巅俯视一切,轻而易举就能摧毁敌人的感觉。 虽然说会等待江流璟的回答,但场地中的魔力已经完全被雷系占据,无数细细密密的紫线如同纷乱的蛛丝一般围绕在江流璟身侧,形成无形的威胁之势。 “告诉我吧,你的答案。” 始终静默不语宛若木偶一般的黑发孩童终于动了动。 他抬起眼和闻勋对视,即使身处此刻的不利境地,脸上依旧没有恐惧的神情。 “我不会认输。” 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在因这一句话而骤然激起的纷乱骚动中,闻勋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定定地注视江流璟几秒,随即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是吗?” “我给过你机会了。” 两周不到的舍友情换了一个无伤认输的机会,已经是闻勋罕见的仁慈,没想到江流璟并不接受。 闻勋此刻心中甚至隐隐冒出恼怒,动手再不留余地。 他口中吟唱着: “轰鸣吧,苍穹之怒,撕裂虚伪,照耀真实,让一切阻碍,在我雷光之下,灰飞烟灭!” 仿佛回应着他的召唤,天空中的乌云迅速聚集,雷声轰鸣,一道道粗壮的闪电划破天际,直指江流璟所在之处。整个场地被璀璨的雷光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电离气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毁灭性一击。 “这是你的选择,那么,便让我以这五阶雷系法术,作为你固执的终结。” 闻勋的声音冷冽,眼中闪烁着决绝之色,他手臂一挥,那汇聚了天地之力的雷电就如同怒龙般咆哮而出,直奔江流璟而去。 轰隆一声巨响——天地被撕开了。雷鸣声高旷、狂暴和凄厉,如龙王仰头展翼。整个空间巨震,成千上万的雷电从天空里落下,碰撞,融为一股。那力量与最初之时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恐怖的雷电领域正在形成,骇人雷霆正在迎面冲击,无数刺耳的呼啸好像地狱里哀嚎的亡灵一般惊恐又绝望。 “阻止他们吧,这一击落实了那个小家伙会死。”土院院长皱起了眉。他知道他们院今年代表莫涯和江流璟的关系不错,此刻也愿意帮一手。 拉维耶校长已经拿出了他的法杖,淡淡的魔法元素绕着他周身环绕。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场内很远,但他要出手依旧随时可以阻止比赛进行。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动手,而是望着台上依旧面色不改的江流璟,沉吟着缓缓道:“不,再等等。” 他总觉得这小孩不是那么不惜命的人,既然他刚才没有选择认输,理当还有什么后手。 场上,江流璟仰着头,望着朝自己急速冲来的雷霆。 多么绝望的一刻,来自五阶巅峰魔力的一击,跨越了整整两个大阶位,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也只是几乎。 他长发被吹得猎猎飞扬,漆黑双瞳里映着刺目的雷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在雷鸣的遮掩声中发出了一声不算高昂、却满怀信任的呼喊。 “赤——” 江流璟身上的其余魔力光芒都消失了。 一蓬蒙蒙的红光忽然从他眉心之处燃烧而起,瞬间传遍全身。 没有召唤法阵的出现,巨大的兽的虚影竟然就这么凭空浮现在他的身后。下一秒,虚影化为实体。 赤鳞,赤甲,每一寸都宛若燃烧的火焰铸就。巨大的形体,冰冷的眼眸,无需任何话语,它双蹄向前一迈,将江流璟整个罩在身下。 自它头顶双角处,赤色防御光罩骤然展开,明明是在防御,疯狂向外扩张的姿态却仿佛它才是主导战斗的一方一般。 雷霆重重撞在了光罩上,无尽威势的一击,竟然也只是堪堪将光罩打碎。而光罩上附着的火焰已经犹如饥饿多年的饕餮瞬间扑袭而上,把所有残余的雷霆都吞噬的一干二净。只是几个呼吸间,先前恐怖的一击便不复存在。 闻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他已经是五阶巅峰将近六阶的力量,江流璟的契约兽就算阶级更高也理当受到契约束缚实力大减才是,难道说它的真实实力已经强到能无视损耗的地步了吗? 他完全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一种能够百分百发挥双方力量的契约存在。 江流璟被赤藏在肚子下,炽热的气息漫天遍野包裹着他,对于水系法师来说其实是十分难以忍受的,但江流璟并非真正的水系法师,在这浓郁的火系魔力里只感觉到安全和温暖。 他在阴影里偷偷打量了一圈赤的身体,清楚这并非赤真正的姿态,只是随意拟态为了另一种幻兽。但这种幻兽江流璟先前也没有见过,是赤根据自己的记忆模拟出来的吗? 场外,拉维耶校长收回了法杖,坐回了位置上。 他苍老的眼眸里闪动着奇异的光,似是惊喜,但更多的还是离奇。 “你认出来了吗?”他对着火院院长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因为从对方吃屎一般复杂又变化莫测的表情中,拉维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缓缓叹气道:“火系的顶级幻兽赤焰麒麟,居然会选择一个水系的幼年人类法师契约。” 幻兽中,能够被划分为顶级行列的都是巅峰期能够达到十阶水平的,即使在人类国家里也是毫无疑问的顶级强者。 没人想的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存在会和一个属性完全相反的法师契约,哪怕是看中对方的潜力,他们之间的属性差异也太过巨大了不是吗? 火院院长显然是众人里最不能理解的,赤焰麒麟,这可是赤焰麒麟啊,火系法师梦寐以求的幻兽,结果却跑去和水院的一个小孩签了契约?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了极其阴暗的念头,契约并非不可销毁,只要抹除掉一方还是能重新结契的。 但很快他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用力甩了甩头。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院长,他不能保证自己是个多好多有师德的人,但至少,他还没法做出抢夺学生幻兽这样没品的事。 第137章 决赛(四) 意外?震惊? 不,在最初的不可思议过去后,闻勋整个人都变得面无表情。 他站在赛场上,呼啸的火焰和雷鸣在身前身后各自切割出半边天地,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观众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一个牢笼,不,就是一座牢笼,而他们是正被观看演出厮杀的斗兽。 喉咙深处泛起了血腥的味道,是他的身体在抗议。啊,承载了超出本身体质的魔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但比起身体崩溃的信号,更可怕的是另一种感觉,即将失败的感觉。 他要输了。 他会输给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男孩,自己,和幻兽,都输给他。 这预感涌上心头的瞬间,闻勋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瞳孔猛然一缩,近乎慌张地看向四周。 一切都没有变化,因为双方幻兽出场而兴奋交流的观众,远处高台上端坐观看的学院长们,更高的地方一个个银白的悬空包厢,和他对面被幻兽罩了个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身影的对手。 可是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对面赤色幻兽在他眼中突然间巍峨高大如同山岳,体表燃烧的火焰都化作了一条条狂舞的火蛇,火星溅出来变成一蓬蓬鲜红的血。 血,是谁的血? 他望向自己的脚底,圆形的黑色阴影在这一刻变换了颜色。他嗬嗬地喘气,喉咙深处泛上的血腥气更重了。 噼里啪啦,眼前咆哮的火焰突然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入洞中,再见已经蜷缩进了砖石砌成的壁炉,拥抱着许多深棕色的断木,变得柔顺温和。 闻勋恍惚站在一块厚实的兽皮地毯上,听见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嗓音,像是被收藏在旧时光里的回音,在温暖的火光里不急不缓地响起。 “九成以上生命自他们出生起便没有价值,生存或者死亡,都不会对大陆的运转产生片刻的影响。” 一个更加年轻稚气、却也夹杂着浓烈攻击性的声音出现了。他冰冷地道:“您的意思是,这些人不该存在吗?” “我是不是这么想不重要,但确实有许多人这么想。大陆上的人类太多了,而其中平庸的没有任何向上可能的又占据了绝大多数,在更高位的人眼中,他们活着便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一直存在战争。” 她在轻轻地笑,带着轻蔑,不知是对哪一方。 画面一转,壁炉中的火焰熄灭了。女人对着他说:“我快要死了,之后你就会被送去另一处地方吧。或许能遇到一个新的爱你的母亲也说不定,恭喜你,很快就能摆脱做个孤儿的生活。” 他这一次沉默了很久,问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那么讨厌我吗?” “为什么?因为你是人类啊。” “人类总是贪婪,无趣又弱小。你是,你的父亲也是。他不敢自己来见我,也不敢让你来见我。就算来了,也不敢让你靠近我。” 她的笑声骤然变得尖利疯狂起来,噼啪的火焰声被更加清脆冰冷的链条碰撞声取代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迅速抬头,急切地想要看向那个女人的脸,却只看到了无数漆黑的锁链,拽着一具苍白的身体滚进地面突然裂开的大洞中。 女人消失了,空气里却还残留着她最后温柔又森寒的话语:“你和你的父亲,你们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永远,永远。” 闻勋猛然回过神来,听见阿黎在他背后急切地尖叫着:“闻勋,快躲开!” 他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侧过了身,凌厉又恐怖的高温火焰擦着他的脖颈而过,那一侧的头发瞬间就被全部烧焦。 还来不及庆幸,身后阿黎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她半边肩膀完全被轰碎了。 蓝色血液泼出来洒了闻勋一身,阿黎大眼睛里闪着惊慌无措的光,慌乱喊道:“闻勋,闻勋,我恢复不了!” “怎么回事?”闻勋立马皱起了眉。轰碎肩膀这种伤口完全不算致命,对阿黎这种幻兽来说应该修复一下就能恢复。 他很快猜想到了缘由,“是那只幻兽火焰的特殊效果?” 闻勋看向江流璟所在的位置,黑发的孩童不知何时已经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爬上了幻兽的背,嫌幻兽身上火焰太烫似的,专门在屁股下垫了厚厚一层冰块。 那威风凛凛的火焰巨兽也真就任他这样爬来爬去,一点反抗精神都没有,还特意用长长的尾巴探过来扶了一下。 只一眼就让人看出来,这两个属性完全相反的法师和契约兽之间关系极好。 闻勋眼神忽然颤了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有些犹豫退缩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 他低声道:“阿黎,你愿意陪我最后再试一次吗?” “闻勋?” “赢不了我们就投降。”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直直看向前方。 阿黎的伤势恢复不了,他不能再拖下去了,要么赢,要么输,他不想输,他从小就梦想走到最高的位置,但不知是否因为那个女人的诅咒,他一直在渐行渐远。 闻勋想证明她的话是错的。 骇人的雷霆再一次在他掌心凝聚,因为闻勋说了是最后一次攻击,阿黎毫无保留地把所有力量传递给了他。紫色的光芒猛烈地膨胀,将半边场地完全占据。 在闻勋不顾身体损耗的努力下,那逐渐成型的雷电终于渐渐向六阶魔力的级别过渡。 而在另一边,火焰幻兽也猛然仰头朝天发出震天吼声,双角之中忽得凝聚起一枚赤红庞大光球。 双手都贴在火热坚硬的鳞甲上,江流璟和赤的心神在这一刻完全相连,是和日常生活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既能看到外界的一切,也能听到赤的声音,仿佛鱼游在水中,他感觉赤包围着他,无处不在。 “淼淼。”赤只喊了这两个字。 江流璟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愉悦的笑意,战斗的结果在这一刻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只有和赤共同作战的感觉让他沉迷。 他浑身蓝色魔力忽然变了个颜色,浓郁的风系魔力透体而出,裹上了那枚赤红光球。 第138章 决赛(五) 在此之前,江流璟并未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暴露过自己的第二种魔力。 水院的院长和部分老师虽然知晓,却显然不会主动向外透露,所以见到那青色光芒骤然亮起时,在场不出意外陷入了一片哗然声中。 “什么鬼?他不是水院的代表吗?契约了火系的幻兽还在用风系的法术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人能给我一个解释?”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院长们之间。 风院院长在江流璟用出风系魔力的瞬间就意识到了,猛然转头瞪向水院院长弗朗西瓦,疾声道:“他是双系魔法师?!” 弗朗西瓦也仿佛刚刚才知道,脸上满是无辜和吃惊的表情:“啊?或许是吧。” 风院院长恨恨咬牙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些什么?你不可能没掌握他的资料!” 弗朗西瓦摊了摊手叹口气:“是,是,他是风水双系魔法师,但他已经选择了水院,你现在知道也没用了。” “谁说没用。”火院院长突然插嘴道,“之前不是也有过转院的先例吗?说实在的他都契约了火系顶级幻兽了,我感觉他来我们火院上学也可以。” 弗朗西瓦:“?” 风院院长猛地一拍掌,眼睛发光道:“没错,第一次报名就让他定学院也太草率了,他根本不知道其他学院才是更好的选择,我建议这场打完让他重新选一次学院!” 弗朗西瓦:“???” 他沉默几秒缓缓道,“你们两个,别太离谱哈。” 赛场上,两股强大的力量即将碰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观众们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 纯粹的紫色,与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红青。 似乎都知道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击,双方都没有保留实力,闻勋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魔力冲上六阶,而江流璟和赤同样也是如此,但他们靠的不是魔力堆叠,而是元素的融合碰撞。 青色的风高高托举起了火焰,肉眼可见的,火焰势头变得汹涌膨胀,魔力和气势都迅猛攀升,五阶巅峰的屏障就那么悄然间被跨越。 轰然声中,没有任何花哨法术形态、仅仅凝聚着所有力量的雷光与火球相撞了。强大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整个赛场都在颤抖。 眼看余波就要冲到外边观战的其他人身上,裁判老师急忙以屏障笼住场地,但仓促间布下的屏障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攻击打破。 他瞪大了眼,心中一瞬浮现出骂人的冲动。好在下一秒一道新的屏障迅速升起,轻飘飘地拦住了向外扩散的魔力余波。是拉维耶校长出手了。 老人咳嗽了一声,收起法杖坐回位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胡子,看着赛场的目光里是全然的高兴。 对他而言什么学院之分都不重要,今年能挖到这么两个好苗子,本身就是最大的惊喜。 “谁赢了?” 强烈的光芒罩住了整片场地,叫人完全看不清其中的身影。观众们都焦急地探头探脑,想知道这一场比赛的胜者。 人群中,楚舟的表情格外复杂。他该期待哪一方获胜吗?多年的情谊理该让他选择闻勋,但旁人看不出,他却第一时间发觉了,闻勋在最后一击前胆怯了。或者说,他坚定自己能获胜的信心动摇了。 哪怕之后很快调整过来,但气势上的损失是不可避免的。 双方交战的魔力余波整整冲击了三分多钟才停止,光芒渐渐消散,赛场上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只见闻勋单膝跪地,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破损严重,身下是大滩血液,显然是在刚才的冲击中受了不轻的伤。背后的阿黎消失不见,不知是受伤太重契约中断回去了还是别的情况。 而江流璟位于不远处,虽然也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他身下火焰巨兽威风凛凛地立着,身上火焰虽然减弱了许多,但依旧散发着强大的气息。 观众们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很明显,这场比赛胜负已分。 比赛规则是把人打下场才算赢。虽然结果已经很明显,但江流璟还是从赤身上支起半个身子,声音不是很大地问闻勋道:“需要我帮忙送你下去吗?” 他看出闻勋已经很难动弹了。 闻勋从喉咙里又咳出一口血,刚才脑海中仿佛幻象般的场面现在是真的成了现实,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抬起头看着宁静的天空,道:“不用了。” 他不愿意说出“认输”两个字,硬是撑着身体跳下了台,一下去就站不稳摔在地上,激起周围人一片惊呼,很快被赶来的医疗组接了过去。 闻勋还要挣扎,被老师一巴掌拍在手臂上,叱责道:“乱动什么?不想死就安分点。” 想到这家伙是个刺头,说了估计也不听,干脆直接把人从后颈一掌砍晕,一行人风风火火来了又走。 江流璟:“……” 望而生畏。 拉维耶校长乐呵呵地从观众席上下来了。他走到江流璟和赤身边,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这巨大的幻兽一遍,带着惊叹的语气赞美道:“你的伙伴真是超出我的预料。” 江流璟并不清楚赤拟态成了什么东西,但从老人的表情里能感觉出大概率不简单,娴熟地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他的确很厉害,是我重要的伙伴。” 拉维耶校长点点头,道:“最初我还疑惑了一下,你们魔力属性差异太大并不如何合适,但既然你有另一种风系魔力,这个契约就没什么问题。” 风系要打火系很无力,但对火系而言风系却是最佳助力。在江流璟展现出他另一种魔力后,火院院长原本难看的脸色都瞬间好转了不少。 一个风系法师契约赤焰麒麟可比水系法师好接受多了,至少不会有偶像选择了对家在一起的那种吃屎感。 第139章 首席 校长与江流璟交谈几句后便离开了赛场,其他人的比赛尚未结束,还不到他正式出场的时候。 江流璟拍了拍赤的背部,庞大巨兽化作一道红光融入他身体中。 没了支撑物,小孩顿时轻飘飘地从半空掉下来,失重感传来瞬间他才迟钝想起:啊,应该先让赤把自己放下来的。 完蛋,打架打多了都变晕乎了。 好在围观群众里还有清醒着的,一道道魔法光芒急急亮起,跟彩虹似的在地上叠了一层又一层,把做好了摔跤准备的江流璟接住。 莫涯冲上去把他从台上拉下来,恨铁不成钢道:“笨蛋吗你,哪有这么取消召唤的?” 江流璟被他教训得一愣一愣。 周围其余人都齐刷刷转过头,用一种敬佩中夹杂着怜悯,总而言之就是看勇士的眼神看着莫涯。 他面前这位可是今年新鲜出炉的首席,他们今后起码一年的命运都在他的手里,敢对他这么不客气是真的不怕被穿小鞋啊。 但江流璟当然不是会因为莫涯一时激动语气就对他生气的人。事实上,他很清楚莫涯是在关心自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衣角,小声对围过来的几个朋友们解释道:“我还是第一次召唤他,没经验,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这张漂亮的小脸蛋一露出这样示弱的表情,莫涯想凶的心就怎么硬不起来了。 看着那双露出一点不安神色的黑眼睛,心中甚至立马翻涌起了“我居然让他露出这种表情,我真该死啊”的愧疚。 他沉默一秒,支支吾吾道:“那,下次一定要记住奥。这样子太危险了。” 其余众人:哦豁。 好像目睹了什么勇士变身舔狗的大型现场。 柳岸咳嗽一声打破了两人间怪异的氛围,刚刚出手接人的也有他一个。 他对着莫涯道:“行了行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他现在也累坏了,放他回去休息吧。” 莫涯被他一提醒,连忙又抓着江流璟的肩膀上上下下把人检查了圈。 别看小孩儿外表看起来好好的,指不定受了什么内伤呢,君不见对打的闻勋都直接躺医务室去了。 但出乎意外的,江流璟身上还真没什么伤口,只有院服破烂了些许。 莫涯诧异的挠了挠头,只能将其归结为最后交锋时力量差距够大,闻勋这家伙输的不冤。 江流璟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赤替他拦下了几乎所有的伤害罢了。 幻兽庞大的体型是天然的避风港,不可动摇地挡住了所有的攻击,论防御力,当初桑陌花了许久都没能拿下赤,闻勋自然更不行。 他没顺着大家的意回宿舍或者校医院,就在自己院的观众席上坐着,看剩下的人比赛。 赛场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但观众们似乎都还沉浸在先前那一场对战中,面带兴奋或是震撼不解地争论交谈着,可想而知今天之后江流璟和他的幻兽将成为学校里最热门的话题。 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最后一场对战才终于结束,个人赛前十名全部确定。 拉维耶校长走到中央,法杖轻轻点地。 随着他的动作,分裂的平台们仿佛受到无形绳索的牵引,轰隆声中快速有序地归位回了原地。 他微笑的注视四周,无需任何扩音设备,低沉温和的声音已经传遍全场:“今天的比赛就进行到这里。下面,我将宣布本届新生学院赛的最终成绩。” “第一名,水院,团体赛第一100分,个人赛第一60分,总和160分!” 蓝色一块的观众席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江流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双手抓住了手臂肩膀,下一秒像是生出了翅膀的飞鸟一般被掷到了天上。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整齐的呐喊声一遍一遍响起,响彻了整个比赛场地:“江流璟!江流璟!江流璟!” 海潮般的声浪中,孩童的身影被一次次抛起又落下,脸上表情也从最初的慌乱吃惊转为了最后的麻木捂脸。 法神在上,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成为全场焦点位啊! 欢呼声持续许久才在校长的劝阻中渐渐平息。 拉维耶耐心的等激动的学生们安静下来,接着宣布了其他学院的成绩,每一个名次的公布都伴随着不同的欢呼或叹息。 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名次可以说变化非常大。 常年称霸第一的光院今年连前三都没进,丢脸地卡在了第四名。雷院火院老样子,分别占据了二三的位子。过去和水院绑定最后两名垫底的土院今年逆袭到了第五。木院的团队赛名次垫底,但个人赛出了个柳岸,硬生生拖着全院上了一个名次,排在第六。往年中游水平的风院这一次表现不佳,位列第七。 第一名的变化就更不用说了,吊车尾一路逆袭榜首,就连水院自己的学生开赛前都不敢这么压。 江流璟好不容易回到位子上,便听到后头学姐探头探脑对他小声感慨说:“学弟,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天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江流璟眨眨眼:“这句话是在夸我吗?” 学姐笑了:“当然。” 在不成为对手的前提下,谁不乐意看见天才站在己方的队列中呢? 台上拉维耶校长还在继续道:“新生赛结束后有三天休息时间,之后所有学生就恢复正常上课。各院的比赛奖励由代表和老师到我这里领取。” “然后是第二件事,今年新生首席的人选已经定了,他也是今年个人赛的第一名,水院的江流璟。我想这个人选应该不会有人有异议吧。” “没有!”这一次的声音来自各个学院的新生们,位居各方的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集体的共识,坚定地推选最强者作为他们的代表。 就连火院的新生们这一次都有许多大喊出声,数量相当惊人。 自从江流璟当众召唤出火系顶级幻兽赤焰麒麟后,江流璟在他们眼中就再不是水院的人了。他明明是他们火院的编外人员,只是被可恶的水院暂时霸占了! 真正的火院代表、在个人赛中取得第六名、人群中毫无存在感的伊格内修斯:“……” 取得第三名的维塔在他身旁淡淡道:“要不你主动退位吧。” 第140章 管理 “首席代表着什么我想新生们应该都已经清楚了,今后的一年里,他将取代老师成为你们的最高管理者,负责你们这一年级的管理。第二年的首席也是同样,由新一年的第一名负责担任。” “第三件事,这些天新生们的表现我想所有人也都看到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比你们二年级,三年级……甚至更高年级的人,都还要更强。” 校长这段话落下,现场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高年级学生们脸上一时间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很想否认,但联想到今天那两个新生对战时都已经展现出了达到六阶的力量,一时间又否认不了。 哪怕依靠了幻兽,那两人也是实打实做到了,做到了在场大多数人还无法做到的事。 “现在,大陆上正在爆发战争,为了更好提升本校学生的魔法实战能力,之后我们将加入更多实战性的课程,三年级以上的学生每学期都将安排一次外出试炼。此外,学校内也将同步开展对战积分竞赛活动,参与年级不限,积分可以用来兑换道具奖励,也可以兑换进入中央塔的时长。” 此话一出,江流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呼吸声猛然变得沉重。 他敏锐的意识到,这和校长提到的“中央塔”有关。 中央塔,赤在魔武者学院拿到第一后就获得了这里的进入资格,而他们今天个人赛的前十名也是一样。 赤说过这座塔底下有一片古老的魔法晶石矿泉,是修炼魔力得天独厚的宝地。此前学校一直只开放极少数名额给各年级顶端的天才们,而这场活动的开展则为更多人带来了机会。 江流璟已经有了进入资格,对活动兴趣不大,但其他人大概该卷的都要被迫卷起来了。 随着校长宣布散会,人流陆续离开赛场。 江流璟没走成,被校长留了下,通知他这些天可以准备起来“新生规则”的制定了。 江流璟顿时头大如斗,小脸表情纠结地拧作一团:“我不会做这个,也没有管理人的经验。” 这么多人,刺头还特别多,管起来想想都好麻烦。 校长却说:“还有几天,不着急,你可以回去慢慢想,也可以和你的老师舍友们讨论。” “而且你管水院的新生不就管得挺好的吗?今年七个学院里只有你们最团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江流璟闻言却更苦涩了。 管理?他根本没管过班里那些人,全靠部分毒唯一样的同学发疯控场,江流璟说一句话那几个同学都恨不得逼全班重复诵读一百遍。但这种办法显然不适用于其他学院。 他满腔愁绪地走了出去,跟等候着他的赤一同回宿舍休息。 路上他跟赤说了自己的困扰。赤听江流璟说完后淡淡道:“淼淼,你有没有想过,首席的身份是一种荣誉,而不是束缚。” 江流璟一愣,抬起眼望着赤。 赤说:“你管得好管得差,去管或者干脆不管,都是你这个身份的自由选择。没有什么正确与否,这是你的权力,你的胜利给你带来的权力。所以你无需担心背负任何责任。” 少年面上覆着一层源自夕阳的金光,温暖的色调,却减少不了丝毫红眸中平静的冷酷。 “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是首席。” 制定不了自己想要的规则。 江流璟沉默了。 赤知道他在思考,安静地陪着走路,没有说话。 幻兽和人类思维方式不同,人类是活在团体中的生物,做出什么抉择都要思考下会对他人产生什么影响,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幻兽眼里非常累,疲惫,且无趣。 赤不希望其他人成为江流璟的负累,特别是这些学生里真有人能成为江流璟的麻烦的时候,赤只想江流璟轻松和自由。 但他不知道江流璟是不是也这么想。 两人一路走到别墅门口,不到百米的地方,已经能遥遥望见小花园和门的位置,江流璟终于说话了。 他认可了赤的话:“确实,我不该把它当成一种压力。” 当初弗朗西瓦骗他努力比赛的时候说的也是首席想定什么规则就定什么规则,比起更好管理新生,显然更多的人想的都是用规则展现自己的地位,顺便用爱好强制同化一下其他人什么的。 江流璟性格更偏向于好孩子,以至于听了拉维耶的催促,第一反应会是如何带众人走向更好。但其实其他人怎么样和他并没有关系。 他豁然开朗道:“赤,我感觉我有想法了。” 赤眼神一怔,随即被江流璟拽着大步往别墅里跑。 小孩边跑边兴奋道,“他说我可以制定规则管理,没说不能让其他人帮忙一起管吧?那我也可以每个院指定人来管啊。” 赤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江流璟说:“我想建一个管理组织,每个院派一到两个人进来,如果有要做的事就传递给这些人就可以了。”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我感觉我各个院认识的人都有那么一两个,就光院好像没有。也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愿意。” 赤心想怎么可能不愿意。 首席的身份给了一个人中央集权的机会,江流璟此刻却愿意把权力分一部分出去,其他人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 果然,当江流璟对着莫涯和楚舟阐述了自己的初步想法后,两人只思考了一小会就纷纷表示接受,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过去首席一选出来,之后一年便大概率是一个学院独大的情况,逼得其他人不得不在下一年拼命努力抢回这个位子,然后反过来狠狠报复。 他们知道江流璟不是那样性格的人,但此刻听到他因为怕麻烦所以想叫信得过的人一起管,还是忍不住都笑了。 莫涯感叹道:“还好最后是你赢,不是闻勋赢。” 江流璟:“?” “为什么这么说?” 闻勋因为受伤还在医治中,没几个小时回不来。楚舟diss起他便也毫无压力:“如果让他当上首席,他定的第一条规则就会是让我们几个认他当老大,说一不许二的那种。” 第141章 历史回声(一) 三日时间过去得很快。除了受伤实在重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回到了课堂。 水院今天的课程安排是大陆历史课,作为一门通识课程,被安排在了开学初学习。来上课的是个胖乎乎的男老师,叼着块面包踩着上课的时间点匆匆进门。 “同学们早上好,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底下同学们很善解人意,纷纷道:“没关系老师,再迟一个小时来也可以,只要准点下课就行了。” 作为一帮战斗狂热分子,大陆上愿意学习文化课的人属实不多。 读书这种事,在他们看来跟生吃泥土是一种感觉——食之无味,弃之更不可惜了。 既然如此,不如不学。 老师也不是第一天上课了,哪能不知道这帮小兔崽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事实上他们今天能全员到齐已经很值得欣慰了——隔壁火院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痛心疾首道:“同学们,你们不要觉得学习历史没有用,只有足够了解过去,你们才能定位今天的自己身在哪里,思考明天的你们要做什么事情。” 一个男生懒洋洋举起手道:“老师,不用定位,今天的我就在学校。至于明天的我想做什么,今天的我管不着。” 班上顿时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笑声。 男老师站在台上,身影有种可怜兮兮的尴尬。 江流璟胳膊动了动,有些同情地瞟了历史老师一眼。 学生都是很实际的,这个老师进来后没能表现出路易莎那样的强硬态度,很容易就被学生当成软柿子反过来拿捏。 但他并不准备插什么手,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白纸上。 上面用圆鼓鼓的黑色字体书写着几个名字,是他预定下来的各院协助者的名单。 土院风院和雷院的人选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有闻勋稍微难搞点。 闻勋是在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才回到宿舍,见到江流璟时表情很复杂。 要怎么形容呢?江流璟此刻再回忆起那个表情,只能想起小时候被自己随手打翻的厨房里的调味料。 忧郁,愤慨,崇拜,迷茫,自卑……五味杂陈的情绪,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杂糅成一团。 最终闻勋一言不发走回了房间。 江流璟当时还以为他这是生气了,不安地抓了抓赤的手。他没有惹哭过别人的经验。 楚舟却笑着说没事的,闻勋大少爷脾气,这是打输了自闭了,生他自己的气呢,反省个半天就没事了。 果然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闻勋就磨磨唧唧露了面。听到江流璟复述提议后,那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再次流露出江流璟看不懂的复杂,沉默许久问了一句:“你是在给我台阶下吗?” 江流璟很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诚实道:“不,我只是懒得管。除了你以外,我也邀请了楚舟和莫涯。” 另两人都高速点头,证实他说的是实话。 闻勋也不知道信没信,又是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会记住的。” 江流璟不知道他记住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 陷入回忆中,江流璟单手托着腮,雪白的脸颊肉被挤出一点,眼神似乎看着桌面,又似乎注视着一片虚无,思索得很是专注。 耳边老师的声音像是定时敲响的时钟,富有节奏地响起,但这钟大约是掉进了水里,以至于每个字滑过他的耳朵时都是那样模糊又轻飘飘的。 “通过地底岩石的痕迹来判断,苍古幻域这片大陆存在迄今已有数十万年,但我们保存下来的较为完整的人类历史只有近三千年……有哪位同学知道传说中法神降世是发生在哪一年的?” 提到法神,原本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就好像被按到开机键的机器人,瞬间集体清醒了过来。 这问题还不简单?简直送分题。不少人立刻举起了手。 老师却面带微笑地略过了他们,目光锁定在第一排明显还在走神的某位学生身上。 黑发黑眸,真是足够显眼的特征。 他看了眼手里的名单,代表的名字赫然跃出所有人被单独列在了最上方。 “江流璟同学。”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念到。 见那面容漂亮的孩童忽然如梦初醒似的抬头,小脸上犹带茫然表情。 老师笑意不变道,“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吧。” “……”被点到名的江流璟缓缓起立。 班级里其他人一开始都还没意识到不对,还嘻嘻哈哈交头接耳着。 直到等了几秒钟也没听到回答,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忽然变得安静。 一双双眼睛都集中在江流璟身上。 不会吧? 他们不听课也就算了,他们家小代表居然也没听课? 明明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样子啊。 “需要我重复一遍问题吗?”老师状若好心地道。 江流璟:“……” 他看了这个男老师一眼,从他胖胖憨厚的脸蛋上感受到了一种十分近似莫涯的气质。 老实,但仅限于表面上。 真问了就暴露自己没听的事实了吧。 只可惜,他是有外挂的人,怎么会被轻易难倒。 “不需要。”他听着脑海中赤含着笑意复述问题的声音,淡定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道,“一万年前。” “正确,江流璟同学不愧是今年的新生首席,哪怕在走神的时候也能准确回答出问题。” 老师用力鼓了鼓掌,语气夸张的赞颂了一番。 直到江流璟露出极其难绷的神色,知道告诫也告诫得差不多,再逗下去小朋友就要爆炸了,他才乐呵呵地话锋一转,继续对众人道: “三千年前的历史绝大部分都丢失了,但也有少部分的事因为太过重要而流传至今,比如法神救世的故事。” “传说中,万年前大陆曾面临过一次灭世的危机,具体是什么危机我们并不清楚,但那一次,神明出现了。” 江流璟坐回了位子上,大概是被点了次名心有余悸的缘故,之前只能从耳边滑过的声音现在一字不漏全部灌进了耳朵中。 他跟随着这道声音,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那座神像。 第142章 历史回声(二) 温润、戴着兜帽的长发青年,再精致的雕像也无法复原出属于他本身的细节与美丽,但仅仅留存下的那么一两分残韵,就让后人万年来痴痴不忘。 他端坐在记忆的影子里,带着那种宁静又悠远的笑意,与江流璟对视着。 “法神拥有着异于常人的容貌,古籍上以八字形容他,‘风灯在夜,涉光入尘’。他降临后,全大陆的人类部落和幻兽灵兽第一次达成了统一合作,在他的带领下成功化解了那次危机。但神明化身因为力量消耗过度,最终溃散了。” “为了纪念他,让后人铭记这段历史,不忘神明对大陆的恩泽,当时的人类们建立了永夜教会。发展至今,也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神教。” “我知道!”一个学生立马抢答道,“我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专门送我去神教接受了主教的祝福,后来我果然是家族里天赋最高的一个!法神大人没有消失,他一直在守护着神教,也守护着大陆!” “我也接受过!” “还有我,我也是!” 班级里因为老师的话小范围地骚动了一下。 江流璟粗略一数,明面上说出自己接受过教会祝福的就有十多个,再加上其余没说出口的,估计能有半数。 还真是惊人的比例。 这可是在一个天才云集的班里。 江流璟心中有些吃惊,不知道这是因为神教的传播范围太广,人人习惯性把孩子送去接受祝福,还是真的祝福后更容易获得神的宠爱。 老师看向江流璟问道:“你呢?你有接受过祝福吗?” 江流璟摇了摇头,他说:“我来自艾伦斯特。” 此话一出,同学们就长长“哦”了一声,都懂了。 艾伦斯特是少有的建国后不允许神教进入国境的国家,因为他们早期境内都是纯粹的“霜墨之民”。 传言霜墨之民的身体中,流淌着一部分曾经造成灭世危机的存在遗留的血液,这份血液是他们异常力量的源泉。 所以他们既被魔法师协会和魔武者协会排斥为异端,也被神教批判为“罪人之子”。 不过在场同学倒没有人怀疑江流璟也是霜墨之民中的一个,毕竟他都展现了那样强大的魔法力量了,霜墨之民可是众所周知的元素白痴。 “江同学没有体验过教会的祝福真是太可惜了。” “毕竟出生在艾伦斯特啊,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听说艾伦斯特很贫穷。”说这话的人在看了江流璟一眼后又迅速改口道,“但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富足和贫穷的人气势上的差距是很明显的。什么都不缺的人看起来就好像一座高塔,从百米高的地方俯视着脚底芸芸众生。贫穷的人再怎么伪装,行为中总会透露出隐隐的胆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任何犯错的后果。 江流璟性格并不高傲,甚至算得上平易近人,但在一周多的相处时间里,班上同学或多或少能感觉到,这个小小的孩童身上有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 并非刻意营造出来的压迫感,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对自身力量和背景的笃定。 他不畏惧。 不管对手是谁,会输还是会赢,他都不畏惧。 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不会随意挑衅他。只有轻率的笨蛋才会因他脆弱的皮囊把他当做柔弱的猎物。 老师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神教的祝福是否真的有如此神奇的功效,我们难以确切判定。但不可否认的是,神教在大陆的影响力极为深远。” “学校每三年会举办一次法神祭,届时也会邀请神教的主教为当年成年的学生主洗,下一次法神祭是在明年,你们当中应该有不少人能去体验。” “拥有资格就必须去吗?”江流璟抬头问道。 老师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道:“是自愿的。学校尊重每一个学生的信仰,不会强迫学生加入神教。不过我听说有一些贵族家里有强制要求,毕竟神教一直在选拔优秀的圣子圣女,要是能选上,无论是对那个贵族家族,还是对他们所在的国家来说,都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 …… 下课后,江流璟和在学院门口等着他的赤碰了头,两人顺着人流走到了食堂,又非常“巧合”地遇见了其他三个舍友。 江流璟看着“嘿嘿”笑着动作麻溜地拉着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的莫涯,精英范十足正计算着午餐菜品营养程度的楚舟,还有一旁被楚舟念得脑壳痛骂了一句“闭嘴”、大爷范十足直接在位子上坐下的闻勋,纳闷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可没在食堂看见过这三个家伙碰头,更别说今天这样提前买好了饭,等着他和赤过来的场面了。 简直热心到让人心生警惕的地步啊。 “聚餐啊,看不出来吗?”莫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们现在可是一伙的人了,怎么想都该好好增进一下感情吧。” 赤不怎么愉快地道:“晚上宿舍见面还不够吗?” 上学日子的午餐是他和淼淼的私人时间。赤可不喜欢他们在这个时间段过来打扰。 少年一双赤红眼瞳危险眯起,有那么一瞬间莫涯仿佛幻视了比赛那天江流璟召唤出来的可怕幻兽,背上瞬间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他尬笑一声道:“也不是天天,偶尔碰碰面呗,顺便聊一下组织建立的怎么样了。” 莫涯身为一个血统再纯净不过的平民阶级,难得有一个变身管理层的机会,兴奋地已经构思了一个晚上,比江流璟这条咸鱼本鱼上心了不知道多少。 他殷勤地推着江流璟在位子上坐下,又小心翼翼地隔着空气戳了戳赤,显然少年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依旧木头似的站在原地,莫涯只好又把求救的眼神投给江流璟。 江流璟叹了口气,拽了拽赤的手道:“买都买了,先吃饭吧。” 第143章 历史回声(三) 五人终于都坐了下来。 莫涯出于小命安全考虑待在了闻勋和楚舟的边上,也是江流璟和赤的斜对面——一个保持着足够远距离、不那么容易被他曾经的义父刀掉的位置。 周围人群经过时都难以避免地朝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 “其他人眼里我们关系是不是好得不可思议?”莫涯拎起刀子切割一块肉,大约是火候有点过了,肉煮得有些老,他切了好半天才切开。 他咬着肉片含糊不清地道,“不过也不至于走过路过都要看一眼吧?我们又不是什么珍稀幻兽。” 楚舟同样在切肉,但是是以一种和莫涯截然相反的优雅姿态,边切边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看得并不是你。” 莫涯刚要问那还能有谁,忽然被一口肉呛在了嗓子里。 “咳咳咳咳咳。” 金发少年咳得死去活来,但闻勋和赤都无动于衷,楚舟隔着个闻勋不好动作,最后还是江流璟瞧他可怜给他递了张纸。 莫涯捂着嘴声音闷闷,感激涕零道:“小璟,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好了。” 在一群不做人的家伙里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话音还没落,又听到一阵激动的叫声。 他声音一哑,奇怪地往边上看去,只见几个女生正捂着脸匆匆从一旁经过。 莫涯:“……?” 楚舟微笑:“现在你知道他们在看谁了吗?” 莫涯:“…………” 他沉默良久道,“我现在要是出去说我是小璟的舍友,需要一点金钱上的帮助,他们是不是会主动给我打钱?” 见鬼,他家舍友自打新生赛结束后人气在校内似乎一下子变得高得离谱。 莫涯甚至感觉如果不是江流璟年纪太小的缘故,他隔天就能收到一群慕强者热情的情书。 莫名被他俩牵连的江流璟也觉得很无辜,抬起头瞅他一眼:“你刚来宿舍时候的骨气呢?不是打算自力更生吗?” 莫涯叹气道:“这不是学校新开了个活动吗?我看了下那些学校放出的道具,有些积分不够可以用金币换的,价格都老贵了。” 本来个人赛还赚了笔奖金,似乎也不少的样子,结果一琢磨花钱的事,立马发现哪哪都不够用。 边吃边聊一阵,几人惊讶地发现,他们今天居然每人都有被学院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经历。 “他们在观察我们。”楚舟放下筷子,拧眉沉思。 他们几人间的共同点是什么?学院代表的身份?还是个人赛前十的名次? “观察的目的无非两种,认识,然后利用。我们还只是一群新生,对他们这些老师来说利用价值也不大,估计只是想加深一下了解吧。”闻勋耸耸肩道。 江流璟把盘子里不喜欢的蔬菜偷偷摸摸扒拉出来,趁其他人不注意转移进赤的盘子里,随口道:“说不定是在为什么选拔做准备呢。” “……” 江流璟一抬头,就发现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江流璟:“?” 差点以为小动作被发现了,吓他一跳。 他往赤身边靠了靠,神色警惕,“都看着我干嘛?” 楚舟咳了一声,道:“在想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闻勋更直接一些:“你和那个校长老头的关系挺好吧?他有没有说我们之后有什么活动计划?” 江流璟冤枉极了:“没有啊,我跟他就见过没几次。而且我们才刚进校,这个时候也不会让我们出去吧。” “也是。”对面三人总算想起他们新生的身份。 江流璟随后又转移话题似的提起了课堂上老师说的教会的事,他和赤当然是都没接受过祝福的,随口问了问舍友们,有点好奇他们的情况。 莫涯一听就露出了堪比苦瓜的表情:“我倒是很想被祝福,但我家没这个买名额的钱。” “很贵吗?” “当然了。”莫涯吐槽道,“一个新生儿祝福名额就要五百金币啊五百金币,除了贵族谁能眼都不眨地掏出这笔钱?这还是最低级的祝福,如果要主教那个级别得好几千,中枢主教上万都不够,还得看他们乐不乐意。” “我小时候接受过祝福,但也没感觉有什么有特殊的。论天赋,我还比不上你们几个。”楚舟笑了笑,转向闻勋道,“你应当也接受过吧?” 闻勋却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什么回忆似的,他面容暗沉一瞬,淡淡道:“有人不让。” 楚舟顿时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会?你母亲可是忠实的神教信徒啊?” 楚舟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那位女士会阻拦闻勋。要说闻勋不想去被他母亲逼着去,楚舟可能还更相信些。 闻勋倒不奇怪楚舟的不知情。他和楚舟虽然认识得早,但也是十岁以后的事,楚舟一直以为他现在的母亲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过去的记忆蒙着暗沉和血色,他无意说更多,随意敷衍过去:“是其他的人不让。” 闲话聊了半天,几人的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江流璟偷偷往赤的盘子看了一眼,一干二净,他塞过去的蔬菜已经被全部解决。 一时间不禁心生佩服,毕竟论本质来说,江流璟是杂食动物,赤才是那个肉食动物。 赤哪能发现不了他在偷看,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手心:“下次不许挑食。” 江流璟朝他讨好地笑了笑,心里却知道再有下次赤也会吃掉的。 莫涯在此时插话问道:“对了小璟,你人选都定完了吗?” 江流璟摇了摇头,食堂人多,他随手布下隔音屏障才道:“木院我不想让那个卡西安来,你们觉得柳岸怎么样?” 三人对视一眼,楚舟道:“我没有异议,不过他能管得住木院的人吗?” 江流璟当时说的是希望他们协助管人,柳岸在木院的境遇可不算太好,楚舟觉得那些学生不会听柳岸的话。 “一时肯定不听,但这种反抗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闻勋的语气平静又笃定。 “等他们意识到他们孤立的人才是真正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的时候,那些人立刻就会改换立场。” 人性就是那么现实。 他们能因为利益聚集在卡西安的身旁,就也能因为利益背弃卡西安。 “你选择了谁,谁就是他们两人战争中的胜者。现在,你感觉到权力的力量了吗?”闻勋忽然看向江流璟道。 第144章 孤独 闻勋的话让场面安静了一下。 江流璟有些困惑地看向他:“我发现你似乎很想了解我。” 闻勋干脆地承认道:“确实,因为你在我眼里很奇怪。” 拥有着轻松就能超越其他人的恐怖天赋,也契约了别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的顶级幻兽,好像天然就是闪闪发光的存在,却意外的对权力方面表现的无欲无求。 闻勋真的对江流璟十分好奇,这种好奇甚至让他在输给江流璟之后没有生起寻常的复仇之心,而是选择加入了他的队伍。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闻勋发问。 风期待着落入群山的怀抱,晚霞追逐着下沉的太阳。生命自从诞生就不可避免被欲望占据,欲望也支撑起一个人灵魂的骨骼。 江流璟不想要权力,那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孩童微微低下了头。 长长的墨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庞。 有那么一瞬间,闻勋感觉到这个一直都像燃烧的星星一样的孩童周身散发出了浓郁的悲伤。 不,应该说是孤独吧。 影子一样的孤独,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让他的身体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寒冷。好像雪地里独自燃烧的蜡烛。 “我想要什么?” 他轻声说道。 “我想要永远和我所爱的人待在一起。” 永远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战争也好,寿命也罢,无论生死,无论灾祸,他想要待在他的家人身边。 为此,他将不惜一切清除任何障碍。 他抬起了头,黑如点漆的眼瞳直勾勾与闻勋对视。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深渊似的要将闻勋整个吞噬。 闻勋触电似的一颤,危险的感觉泛上心头,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或许他该重新评估下他的这位年轻舍友了。 他先前那些觉得他懒散天真的想法……大概错得离谱。 对剩下的几个名额和需要拟定的规则做了简单商讨后,几人就在食堂分开。 江流璟走出门口,身影笼罩在明亮的日光下,暖洋洋的,皮肤表面勾勒出一圈毛绒绒的金边。 他仰起脸,眼眸澄澈得映出一片云影天光,良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忽得没头没尾道:“赤,我有点想他们了。” 偌大的学校里人流熙熙攘攘,如骚动的鱼群川流不息,但能听懂他话的却只有身旁的少年。 也只有他,能在这个时刻给予他一份慰藉。 赤低低嗯了一声,双手伸出拥住江流璟的肩膀。 小小的孩童纤细得如同泡沫,轻而易举就能被他拥抱。 “我拿到了第一,你也拿到了第一,如果爷爷他们在的话,肯定会夸奖我们的吧。” “他们会的。”赤说。 刑越的话并不比他多,却从不吝啬于对江流璟的夸奖,哪怕江流璟只是取得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成绩,第一次行走,第一次会用法术,第一次能在桑陌手底下撑过一分钟……他都会夸奖。 老人总是乐于见到幼兽张牙舞爪地炫耀自己捕捉到的每一只猎物。 而也正是他的肯定,并非江流璟同学们所猜想的身份地位,构成了江流璟天然自信的来源。 江流璟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哪怕现在不能,以后也一定能做到,因为他从小就是这么被信任的。 这是冷酷如赤也不得不承认的羁绊。 那份家人间的情感,哪怕没有契约束缚生死,也会叫人心甘情愿献上一切吧。 江流璟又沉默良久,低声缓慢地说:“我欺骗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宿舍里的其他人。 赤望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江流璟接着道,“闻勋应该察觉出来了。” 他先前告诉舍友们说,他是因为怕麻烦所以想找他们帮助管理。 “这的确是我最开始的想法,但后来看到他们的态度后,我忽然意识到,我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取得更多。” 他拥有了一条权力编织的丝带,去将这些年轻的闪耀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天才一个接一个捆绑在自己身边,并用自己的方式感染他们。 “我在利用他们。这座学校产出的学生,都是会对未来产生影响的那一批人,我越能控制他们,他们以后就越能对我产生助益……但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从来没有哪一届的首席能做到让七个院的新生都对他信服,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某个院的利益。 但如果是现在七院代表人物参与的形式,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江流璟将在新生中实现空前的影响力和领导力。 甚至,不只是新生。 赤忽然说:“淼淼,你是否欺骗他们并不重要。” 江流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行为的动机出错了,也是不重要的事情吗? 赤却说:“对他们几个来说,实际产生的结果就是他们作为失败方却获得了胜者一部分的权力,至于你是出于好心还是别的原因,这本身就是他们接受馈赠时要一并承担的风险。” “更何况,他们几个又不是笨蛋,你想利用他们,他们也不至于一直察觉不出来。如果他们不情愿的话以后自然会拒绝,他们如果不拒绝,就说明认可了这项合作。” 赤对他淡淡一笑,“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和你结交呢?” 就好比闻勋,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却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坏处,他能接受在获取利益时付出一点代价。 江流璟张了张口,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但赤的一番话的确消除了一些他的不安。 “你会犹豫,是因为你还想着和他们做朋友,不想伤害和他们之间的友谊。”赤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这么在意的话,以后找个机会说清楚就是了。” 第145章 中央塔(一) 校长办公室里,老人缓缓戴上那金丝镶边的眼镜,开始翻动手中薄薄一沓纸。纸张翻动之际,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恰似刚出炉的饼干轻磕在冷白瓷盘上。 看完后,他把资料叠放整齐置于桌上,摘下眼镜,十指交叉看向眼前的孩童问道:“这就是你所做的决定吗?” “是的。”江流璟回答。 “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可不多见。” “您是觉得不妥吗?” 拉维耶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平和的微笑:“不,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双手背在身后。 窗外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校园景色,葱郁的树木和修剪整齐的草坪尽收眼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 “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学生,他做出了和你相似的选择。” 江流璟说:“那他应该是失败了吧。” 校长笑了:“为何这么想?” “成功之人往往会被效仿,”江流璟答道,“可您刚说这是个少见的决定。”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拉维耶感慨道,“或许这也是你在魔法一途上格外有天赋的原因之一吧。” “的确,他没有成功,他希望他那一届的学生能够团结一心,并且慷慨的愿意把他的权力分给所有人,也就是所谓的‘大家一起做决定’。但是显然,要收集每个人的意见太麻烦了,所以他做出了和你一样的事情,从每个学院里挑选代表。” “后来呢?” “后来,他就被下属架空了。”校长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他成为了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毫无话语权的首席,甚至没办法向我们寻求帮助,因为规则是他自己制定的——听从多数人的意见。而在他的小团体中,他是那个少数人。” “我不是他。”江流璟说。 “所以我并不阻止你,”拉维耶转回身,深邃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他,“他输给了自己的仁善,但你和他不是一个目的吧。” “……” “看来我说对了。”老人微微一笑。 江流璟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地嘟囔道:“您的意思好像在说我是个坏蛋。” “不完全善良和坏蛋并不等同,”拉维耶摇了摇头,“有的人为了防卫而杀人,有的人为了快乐而杀人,他们都在做坏事,但没有人会把他们混为一谈吧。” 江流璟沉默。 “名单上的人你都已经联系过了?”校长转移了话题。 “是的。” “光院和木院你似乎都没有选择他们原有的代表。” 江流璟想了想,在委婉地找个理由和直白地说出原因间选择了后者:“我不喜欢。” “……”这下轮到拉维耶失笑了。 看着因为提到了讨厌对象而不自觉皱起鼻子的黑发小家伙,拉维耶心想这样孩子气的表现倒还挺符合他的真实年纪,小孩子就是要偶尔任性一下才可爱。 他眼神变得柔和,拉过椅子重新坐下:“好吧,你是首席,按你的想法来就行。之后我们会对你们提交的这份规则进行投票审核,通过后就可以正式实施了。” “还有一件事,火院和风院的两位院长前几日都向我提交了一份申请书,希望你能转去他们的学院上学,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江流璟有些意外,风院他还能理解,毕竟他暴露了自己还有风系魔力的事实,但是火院居然也邀请他去? 他想了想答道:“旁听一些课程可以,转院就不必了吧,我觉得水院很好。” “弗朗西瓦听见肯定会很高兴。”拉维耶挑了挑眉,“说起来你替他拿下了今年的第一名,让他这常年垫底的老乌龟也翻了次身。给他挣了这么大的脸,他有给你些什么奖励吗?” 江流璟默默低下了头。 “没给?不可能吧。我替你去教训他。” “给了。”江流璟嘴角动了动,在拉维耶的注视中露出了一种堪称生无可恋的表情。 “他给我们别墅送了一百只自己养的鸡。活的。” 拉维耶校长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在校长办公室里回荡。 “一百只鸡?这确实很符合弗朗西瓦的风格。” 校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养的鸡是最好的东西了,就一股脑儿都送给你。那这些鸡现在怎么处理了呢?” “养在花园里了。”江流璟一想起那些魔音贯耳般的鸡叫声都头痛,“幸好我们还没来得及种花,不然都腾不出地方。” “哈哈哈哈。” 校长越笑越欢快,江流璟自闭地闭上了嘴,所以他最开始才不想说的嘛。 收到鸡的时候别墅几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江流璟立刻就想把鸡还回去拒收,赤觉得不如全砍了更快捷,但莫涯和楚舟都坚持要把鸡留下。 莫涯怒斥他们不懂灵兽鸡的价值:“这么一只在外都要不少金币呢。这一百只鸡拿出去卖比我们个人赛奖金都多了。” 楚舟则是觉得:“既然是院长亲自养的鸡,肯定和普通的灵兽鸡有所不同吧,多观察观察,说不定他是在暗示些什么。” 闻勋不发表意见,只觉得这些鸡很吵闹,烦躁道:“不管杀不杀的,你们能先让这些鸡安静下来吗?” “……” 最终这些鸡被单独施了静音魔法关在花园里。别的不说,赤做饭取材方便多了,每天现抓现杀,肉质非常的新鲜。 笑完后,拉维耶又提起了最后一件事:“中央塔明天就开放了,你们个人赛的前十名,还有魔武者学院那边选出来的前十名,一共二十个人,将作为第一批进入名单进塔修炼。” “有时长限制吗?” “每个月最长可以待三天时间,再久容易出现晶矿化反应。” “晶矿化反应?”这又是江流璟从未听闻过的名词。 拉维耶校长耐心解释道:“中央塔底部是一片万年晶石矿泉,蕴含着极为浓郁的魔法能量,长时间待在里面,身体会逐渐被魔法能量侵蚀,最后就像水晶矿石一样僵化。虽然这是一种极为缓慢的过程,但为了安全起见,三天已经是极限。” 江流璟明白了。他应声道:“我会提醒他们遵守规则的。” 第146章 中央塔(二) 翌日,二十个人的队伍在两院引导老师的带领下汇聚到中央塔门口前。 说起来这大约还是魔武者学院和魔法师学院的新生们第一次碰头,双方各自代表了这一届新生的最强水平,彼此打量的眼神中既有好奇,还有更加明显的敌意。 毕竟魔法师常年自诩他们才是高贵的魔法元素拥有者,是法神的真正继承人,与粗鲁的魔武者完全不是一个东西,魔武者就该与低智的幻兽们归为一类。 而魔武者眼中魔法师则是一戳即破的空心气泡,华丽的外表掩盖不了他们纸壳一样的近身战斗能力,评价他们本质和那些细皮嫩肉的灵兽一样,只适合被端上餐桌而不是战场。 总而言之,互相蔑视。 两院老师带人过来时其实已经做好了他们一见面就会打起来的心理准备。 只需二十个人中有一个笨蛋率先挑衅,剩下十九个人哪怕最初没想法最后也都会被拖下水。 毫不意外的,今年的笨蛋很快就出现了。 魔武者学院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少年,双手抱胸,大踏步地走到魔法师队伍前面,眼神中满是不屑:“哟,这就是魔法师今年的前十名啊,怎么看着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瞧见最前方的江流璟时,更是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什么,我没有看错吧?怎么还有老师家的小孩跑错队伍里来了?小朋友你快回家找爸爸妈妈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吧,这里可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 边说边夸张地哈哈大笑,果不其然看到魔法师学院这边的学生们因为他的话语露出了冰冷又愤怒的神色。 能在队伍最前方的只能是一院首席,老师在场也没有来错人的可能性。黑皮少年心里当然知道,但他就是故意这样挑衅的。 他舔了舔唇角,扫了眼面色毫无波动的首席本人,觉得还不够火,回头又对着魔武者学院队伍里其他人扬声道:“喂,你们说是不是啊?” 在他理想当中,应当很快就会出现附和他的声音。毕竟这些人平时可没少看不起魔法师。 然而事实却是,黑皮少年等了好几秒,也没听到一句回应。 “?” 什么意思? 平时在学院里一个个那么能叫,出来后见到人就哑巴了? 黑皮少年困惑回头,却在队伍里自己一个相熟同学脸上看到了一种颇为同情的表情。 双目垂下,双掌合十放在胸口,仿佛正在墓碑前虔诚地祭奠。 不是对着那个魔法师学院的矮个子首席。 而是,对着他? 黑皮少年心头的问号快打满一整面屏幕了。 不是?他这是漏了什么消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下一秒他知道了原因。 没有丝毫预兆的,裹挟着恐怖威势的拳头砸到了他的胸口。 仿佛被沉重的兽蹄正面践踏,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瞬间大半嵌进了地里。 “砰——” 以少年身体为中心,方圆二十米地面同时龟裂。 破碎的石块带起来大片溅起的血,鲜红刺目,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 江流璟睫毛颤了颤,挥手刮起一阵风,把飞到这边来的血珠子甩到了另一边。 “咳咳咳咳。”黑皮少年瘫在地上,准确来说,瘫在坑里。 他捂着胸口,面色惨白,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不断颤抖。 但比起身体受损带来的疼痛,他此刻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正站在他身旁,低头俯视他,眼神冰冷得如同在扫视尸体的赤发少年。 “你……”他从胸腔里挣扎着吐字。 这个人,不是他们魔武者学院的第一名吗? 为什么不帮助他,反而在攻击他? 队伍中认识黑皮少年的那人已经无言地捂住了眼睛,对着旁边的人长长叹气:“看到了吧,这就是第一天逃课的下场。” 连赤在魔法师学院有个关系很好的兄弟的消息都不知道。 旁边的人抱着双臂笑得幸灾乐祸:“踩到暴君雷区了,阿蛮惨咯。” 另一个头发盘了七八股麻花辫的金发女孩瞅着他们几个:“你们几个既然知道,怎么都不提醒他?” 男生们也很委屈,异口同声道:“谁知道他真不知道啊?” 赤为了自己兄弟不惜和院长打一架以取得旷课一周权利的事情都在他们新生圈传遍了。 虽然他兄弟只来过一次,但大部分人都记住了那头醒目的黑发。 今天一见到魔法师这边的队伍,看到领头的是个黑色长发的漂亮小孩,在场众人瞬间就回想起了开学第一天的记忆。 不管是不是传说中的“好兄弟”本尊,至少没人敢随便上去惹他吧?惹他不就等于惹他们自己院老大吗? 哦,除了某个真的笨蛋。 而他现在也已经为自己的“勇敢”付出了代价。 空地中。 冰冷的、审视的、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视线,从猩红眼眸中投射出来,落到了地上瘫软如泥的人身上。 没有人会怀疑,他此刻正满怀暴虐杀意。 “至少现在我们确定了,那个领头的小法师就是我们暴君的‘私人宝物’……”金发女孩说道。 别说碰一下了,敢有任何的不敬行为大约都是个“死”字。 她带着庆幸道:“阿蛮能替我们探个路也不错。他还有气的话要不再蹦哒几下,让我们看看暴君面对不同情况的愤怒程度?” 边上的人:“……” 他们是塑料兄弟情,而这位则是完全的不做人啊。 最后还得靠老师出面收场。 虽然有提前预想过会打架也可能会打成重伤,但他们没想到这一次发生的居然会是内战。 魔武者学院这边的带队老师咳嗽一声,示意赤适可而止。 他对赤的行为倒没什么不满,也不敢不满。这人以院长的私人推荐生名额入学,又直接群杀了这一届的新生拿下第一,在魔武者学院这种完全以力量为尊的地方想直着走横着走扭曲地爬行都没有问题,揍个人这种小事只要没揍死都是无伤大雅。 魔法师学院这边则很有先见之明,派的是个光系的老师,现场直接开始给黑皮少年治疗了。 第147章 中央塔(三) 金色魔力快速涌入少年身体之中,将断裂的骨骼拉起接合,刺破的内脏修复,虽然不能让他整个好转,但起码流血的迹象是止住了。 感觉到虚弱的呼吸渐渐平稳,老师收回手道:“就这样吧,从塔里出来后再去趟校医院。” 阿蛮终于有力气从坑里爬起,但一身血迹却好像彰显着他的狼狈似的无法消除。 他咬着牙抬头看了神色冰冷的赤一眼,又在那一眼中触及了更浓郁的寒意。 黑皮少年动作一顿,撇过头默默走回了队伍里。心里隐隐泛起几分委屈。 哪怕面上不说,力量强大的赤也是他们这一届魔武者学院新生里许多人的偶像。 结果今天偶像却帮着对面教训自己,阿蛮一颗充满梦想的少男心都快要破碎了。 但他还未完全走回队伍中,几双手就你拉我拽地将人拖了进去。 一帮人快速把他包围起来,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嘀咕咕念叨。 阿蛮的眼睛也随着他们的话语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最终猛然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江流璟。 ——居然是他? “魔武者学院的作风可真是暴力,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重,不过看着还挺爽的。” 另一边在嘀嘀咕咕的时候,魔法师学院的队伍中同样也在小声讨论着。 除了水院和17号别墅的成员们之外,其他学生对赤的了解并不多,见他暴打自己院的学生,还以为是对方违反了他的什么规矩。 然后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了赤径直走到了江流璟身边站着。 而他们年轻的天才代表也毫不抗拒地扬起了脑袋,对着走到面前的赤发少年乖巧一笑。 赤冰冷的面色瞬间柔和下来,伸手理了理他洒落在肩膀上的墨色长发。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阿蛮挨打的理由了。 好家伙,太会挑人了。 嘴谁不好嘴他们自己老大的朋友,但凡换个人嘲讽大约都不会有事。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两个学院的学生们奇妙的达成了不可思议的和谐。 毕竟领头人都混到一块去了,他们在这里互相排斥反而像个笑话。 见两院学生们难得不再闹事,带队的老师看了眼时间,忽然道:“准备好。” 原先还在小声讨论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开塔!” 随着他宣布的声音,前方紧闭的漆黑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一股淡淡的冰寒气息渗透而出,令得周围天地温度都骤然低了一截。 感受着空气中忽然变得浓郁的魔力,江流璟眼瞳微缩,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 只一个照面,他就敢断定这座塔中的促进修炼效果更要远胜于魔法师协会的修炼室。 “进塔!” 老师的指令再次落下。有条不紊的,两支队伍各自快速前进。没有任何争吵和磕碰,双方默契的各走一边。 中央塔外表看起来和其余学院塔只有颜色上的区别,学院塔是代表各系魔力的颜色,而中央塔是纯白的,仿佛所有魔法元素杂糅到了一起。 但进门后,这种印象就快速地被打破了。 原因无他,这座塔的真正主体居然大半都在地下! 众人沿着蜿蜒的阶梯缓缓下行,周围的墙壁闪烁着奇异的符文光芒,这些符文像是活物一般,在墙壁上流动、闪烁。 随着不断向底部深入,空气温度也越来越低,他们口鼻中吐出的白汽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冻成冰。 完全没想到中央塔里居然会这么冷,几个脆弱些的学生已经忍不住颤栗起来。一个人忍不住问道:“老师,还没有到吗?” 老师走在最前方头也不回:“快了。” 江流璟今天穿得也不厚实,甚至称得上是单薄,院服布料贴在皮肤上完全起不到什么御寒的效果。但变异冰系魔力让他对低温的抗性比常人更强些,所以尚且能够忍受。 他呼出一口白汽,身形同时下坠一步,那漂浮的雾气就在他微颤的睫毛尖端凝作了无数细碎的冰晶,将倒映进墨色眼瞳里的世界切割成千万片光怪陆离。 抬眼望去时,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的梦境。 他微微出神。 但下一秒梦境就被强硬地破坏了。 毫无征兆的,覆盖在他睫毛上的细碎冰晶尽数升华消失在了空气中,连化水的过程都不曾拥有。 江流璟一愣,还在意外眼前世界忽然变得清晰,便觉一股滚烫热度忽得从四肢百骸泛起。好像身体内部忽然燃起了一把篝火,但他并没有主动动用火系魔力。 是赤? 他已经能直接通过契约对他造成影响了? 江流璟忍不住转头,身边高大得多的少年却平静地目视前方,任谁也无法从他古井无波的表面中看出他正操控着魔力温暖契约对象的手脚。 “我不冷。”江流璟侧过头靠近他一些,近乎气声地对他说道。 赤充耳不闻,并加大了火焰传输的力度。 冻得其他人瑟瑟发抖的温度里,黑发孩童的额角甚至开始微微冒汗了。 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个行走的火炉的江流璟:女子口巴。 来自幻兽的突然关心,他是不想收下也得收下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加快了些许前进的脚步。 在其他学生被彻底冻晕过去前,带队老师的脚步终于停下,宛若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到了。” 已经神志不清在思考要不要拉下面子求火系的几个哥帮忙取暖的学生们瞬间齐刷刷抬头,热泪盈眶看向前方,天呐,这受难一样的旅途终于要结束了吗? 下一秒他们听到了来自老师更无情的声音:“泡进去。” 众人:“?”什么? 泡进去? 泡到哪里去? 他们顺着老师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前方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个被闪烁着幽暗七彩光芒的岩石切分开的奇异水池。 池子中盈满了暗蓝色的神秘液体,边缘横生着大片晶莹剔透的魔法晶石。 那令人绝望的低温正是从池水中散发而来。 学生们:“……” 其实可以直接选择让他们死的。 以为来中央塔修炼是奖励,没想到原来是酷刑。 第148章 中央塔(四) “要泡三天?”一个男生绝望地问道。 进来前他们还想着三天也太短了,但这一刻他们只由衷地感到恐惧。 老师回头看他一眼,毫不客气的笑了。 “想多了,三天是给你们定的安全极限,第一次来你们能在里头撑过半天都不错了。” “受不了不用硬撑,能吸收多少魔力就吸收多少魔力。每年都有学生自不量力非要一上来就挑战极限,最后这些人都要在医务室躺上一两个月来修复破损的魔力脉络。” “希望你们这届聪明些,不要给医务室的老师带来额外的麻烦。” 男生憋屈地闭上了嘴。 赤扫了一眼这传闻中的万年矿泉,在一旁淡淡开口道:“每人单独分一个池子?” 老师对他倒是印象颇深,公然出手彰显强大实力之余也算是维护了一把魔法师学院的面子。 停顿了一秒,语气放缓些道:“是的,不用担心你们的隐私会泄露,看到池子边缘的那些彩色岩石了吗?等你们进去池子后,那些天然矿石中就会自然地掩盖你们身上所有的气息和踪迹,从外界是完全无法看见的。” “所以万一有人意外死在里面,外面也看不出来?”一个学生顿时怀着不祥的预感道。 老师点点头,十分平静的:“是的。” 听到人群中传来细微的骚动声,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等你们死后矿石失去了对生物的感应,过几天自然就会解除遮蔽效果,所以收尸这个操作学校还是能完成的。” 学生们:。哇哦。 真是好人性化的处理。 谢谢你啊哈哈哈哈哈。 仿佛看不见一张张面容上无语中夹杂着苦涩的表情,老师挥挥手催促他们:“快点进去。你们今年是新生奖励,每月一次进塔才不限时间。从二年级开始可就没这待遇了,要靠积分兑换时长,都是以小时计算的。你们在这每拖延的一分钟都是对积分的浪费。” “他们都是受虐狂吧。”有人小声的吐槽了一句,被老师死亡视线一扫,立马原地立正成一根木棍。 但说归说,聊归聊,一到行动还是没有人上前。 利益风险都未知的情况下,没人想当第一个出头鸟。 丢脸还是其次,出意外受伤了可怎么办? 场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老师的眼神在等待中逐渐变得不耐,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 真是的,每年学生都是这样,好像第一个上去就会要了他们命一样。 虽然确实第一个是最危险的,但身为要不断追求极限的魔法师和魔武者,他们怎么能连这点挑战精神都没有? 寂静中,江流璟见一直没人动,和赤对视一眼后,率先向一处池子走去。 随着他这一动,全场僵持的气氛也骤然一松,众人都莫名松了口气。 有人站出来了。 庆幸之余心中又泛起隐隐的失落。 站出来的人不是他\/她。 阿蛮在队伍中站着,目光落在孩童小小的背影上,带着几分难言的复杂。 这一刻,也是第一次的,不是出于对赤的敬畏,而是从心而生的,他低声道:“我之前说的……确实不对。” 边上的女孩耳朵尖动了动,没听清他模糊的低语:“什么?” 阿蛮低着头,大半张脸垂进阴影里:“没事。” 前方,在众人目光凝聚的焦点中,江流璟步伐镇定,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对这未知的挑战充满了无畏。 他走到池子边,低头看了看那暗蓝色的液体,深吸一口气,便慢慢踏入其中。 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住他的双腿,一股寒意顺着神经直窜大脑。 哪怕是体内填充的火系魔力都无法阻挡这股直入骨髓的冰冷,有那么一瞬间江流璟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化作了冰块嵌入了池水。 好冷。 极度的低温让他身形僵硬片刻,思绪都变得空白。 岸上的众人显然看出了不对,莫涯有些担心道:“小璟他没事吧?” 闻勋皱起了眉,理智告诉他江流璟不会有问题。他已经是他们魔法师学院这一届新生第一人了,如果连他都承受不了,那么其他人就更加没有挑战的可能性,学校也根本不会让他们来这一趟。 但情感上看到向来从容的江流璟都露出这样不适的表情,还是会让人感同身受地感到恐惧。 好在江流璟的身影在短暂地停顿一瞬后表情就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闭上了双眼,白皙面容上露出一个宁静安逸的微笑。 在旁观众人紧张的目光中,他继续向下沉去。 当他大半个身体都没入池中时,周围的彩色岩石闪烁起微光,孩童的身影渐渐被一层无形的魔力波动遮蔽起来。 成功。 赤唇角浮现起淡淡的笑容,众人之中,也只有他毫不担心江流璟会出意外。 大步走向离江流璟最近的一个池子,他高大的身形进入池子时溅起一片深色水花,在那一瞬间,满池寒意似乎都被他的气势震得退散了几分。 他不像江流璟那般安静地忍受适应,火系魔力狂乱地在他身体周围流动,进入瞬间就直接与寒冷的池水爆发对抗。 池水哗啦哗啦动荡着向外溅出,仿佛被这狂妄小子激怒了一般,平静的水波变得汹涌如同呼啸海潮。明明是一池冰水,此刻却沸腾得仿佛烧开了似的,冒着泡泡翻滚的样子愤怒又好笑。 赤动也不动,身影同样消失在岩石的遮蔽中。 有了两院各自的第一名带头,其他学生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始陆陆续续走向其他池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学生进入,原本安静的空间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每个学生都在努力适应着池水中的寒冷和魔力的冲击。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好他妈冷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在遮蔽效果产生时戛然而止。 还没走进去的人对视一眼,不同的脸上浮现出了同样视死如归的神情。 第149章 进阶(一) 水院。 从教室里不断传来平静的讲授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宛若天然的催眠曲,听得窗外的雀鸟都落在枝头昏昏欲睡。 “……今天内容就先讲到这里,下课。”历史老师看了眼时钟指针,“啪”的一声合上书,从台上走下。 教室众人却没有如过去那般瞬间复活。 反而一个个都失去了脊梁骨似的,面色忧郁地趴在桌子上。 侧过头望着门口的,注视着窗户的,看着前方的,不约而同有个特点,目光呆滞。 老师站在门口一扫,脑海里忽然蹦出个成语——伏尸百万。 “我应该没讲什么虐待你们的内容吧?”他忍不住自我怀疑道。 历史课或许的确比较枯燥,但也不至于像把这群年轻小孩吸干了精气一样? 这简直都让他对自己的教学能力产生莫大的不自信了。 “没有,老师。”距离门口最近的莓莓秉承着自己是个好学生的风度,出声安抚了男老师不安的情绪。 她看了看自己的同学们,从最后一排向前缓缓扫,最终落在第一排中央的某个空位上,目光中骤然浮现某种复杂的情绪。 她低声道:“大家只是,好几天没见到江流璟同学了。” 从江流璟被叫去中央塔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一同去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半。 最快的人早上去的,当天中午不到就回到了学院,并对中央塔中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讳莫如深仿佛遭受过巨大精神摧残的模样让其他人紧张之余也更加好奇。 再晚一些回来的比第一个精神状况好些,身上魔力也有了明显的提高,但同样的,别人一跟他们说起中央塔,脸上就露出非常痛苦的神情。 问来问去也只肯透露一个字:“冷。” 有同他们关系好的人摸了摸他们的手,瞬间龇牙咧嘴嘶着气蹦开老远——这见鬼的玩意儿还是人体该有的温度吗? 他简直怀疑自己摸到了一块已经冻硬了十几年的冰块! “他们说,中央塔里最长只能待三天,超过三天就有可能出事了,而今天已经是……” “第三天。”老师接过了她的话,再看向学生们时大概理解了他们的心情。 他想了想,开口安抚道,“其实不必太担心,时间到了他们还没出来的话,学校自然会派老师强行进入。” 每一届的前十名都是院长校长心里的宝贝疙瘩,当然不会放任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出事。 学生们听了他的话神情终于放松了些,抬起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但还是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时钟,又投向门口的方向。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他们的小代表。 此时此刻的中央塔中。 所有的人声似乎都已经完全消失,昏暗的阴影如同巨兽大张的口肆无忌惮吞噬着空气中残存的光线。寂静地底里,只有深蓝色的池水还荡漾着些许丝绸般光洁顺滑的光芒。 岩石上斑斓的彩光也变得安静。仿佛陷入休憩一般,隔了许久才轻轻闪动一下,标志着里头被笼罩的人仍有呼吸。 不知过去多久,沉寂的池水中忽然传来了响动。 “砰。” 彩光一阵摇晃,仿佛正遭受着什么剧烈冲击。 又是一声沉重的—— “砰”! 这一次它终于再抵受不住,构成的无形屏障悄然破碎。 一个浑身缠绕着赤色火焰的人影踩着哗啦啦的水声从中大步走了出来。 清楚这里此时再无旁人,赤完全没有收敛自己力量的意图,浓郁火焰从他身体内部暴烈地向外喷涌,在这黑暗的中央塔内,他就仿佛一颗移动的刺目太阳。 他完成了进阶。 六阶,是魄兽这个种族新生儿就该具有的水平,赤因为急着破壳而落下一步。好在他并不是完全的新生儿,时不时能解锁一些过去残余的力量,修炼得远比正常时期快速。现在终于是回到了应有的水平。 力量变强带来的兴奋感觉冲淡了修炼后精神上的疲惫,来自种族血脉的本能冲动不断在赤脑海中叫嚣着,要他去战斗,去杀戮,去撕碎他的对手,感受滚烫的血液溅落在手掌上的温度。 赤猛然闭眼,剧烈地喘气。 不行,不行,不能被这股暴戾的情绪控制。一旦失控,他或许会给江流璟带来危险。 恐惧伤害到重要之人的心情与身体中沸腾的杀意交织碰撞着,让赤此刻的头脑都乱作一团。 混乱之中,他遵循着最原始被吸引的感觉朝着身边最近的那一潭池水走去。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燃烧不熄的脚印。 他走到池水边上,低头看着那暗蓝色的水流。安静空荡,没有人在。 他知道这只是假象,是那些石头把他想见的人藏了起来。 “淼淼……” 他的呼吸声急促而粗重,低哑的声音仿佛已经完全压抑不住心里的动荡,伸出手想要碰到那层无形的遮蔽。 他能够打破它,他已经如此做到过了,他也渴望打破它,去见到里头被它藏着的人——但在手掌即将碰到屏障的前一刻,他停住了。 他不能这样做。 就如同他完成了进阶一般,从契约相连之处传来的感知告诉赤,江流璟此刻也正在突破的关键时候。任何贸然的打扰或许都会阻碍他的突破。 比起迫切要见他的心情,“由于他的缘故导致淼淼受伤”的可能性更令赤无法接受。 仿佛冰水浇头似的,理智瞬间回归了大脑。赤强行压下了心头种种感觉,周身大股火焰渐渐熄灭。只保留了少量的一部分充当照明物一般环绕在池水四周,将冰冷的空气炙烤得干燥又温暖。 他盘腿在岩石边坐下,沉默着,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 目光落在那片暗蓝色的水面上,一动不动。 赤知道,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即便等待的过程是如此的煎熬,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但他依旧会等下去。 不断的,不断的等下去。从一次生命的循环,等到下一次命运的开始。 他总能等到的。 第150章 进阶(二) 江流璟失去了意识。 非常奇怪的,进入这片塔底矿泉之中后,只有最初的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无边的寒冷。 冻彻骨髓的寒意几乎让他的思维都陷入了停滞,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很快,寒意就被另外一种感觉取代。 无数宁静的水流像是涌动不息的触手,缠绕住他的脖颈、手臂、大腿、脚踝。 精纯而厚重的魔力顺着水流与皮肤贴合的地方快速涌入,完全舒适的感觉几乎让人忍不住叹息出声。 他仿佛置身于柔软的云端之巅,周围就好像风暴的眼一般平静而安逸。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整片水池中的魔力都变得骚动起来。与面对赤时对抗性的骚动不同,它们此刻更像急于投入某人的怀抱,甚至自发形成了快速流动的漩涡。 当这些力量一股脑都向他涌来时,江流璟难得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无助的感觉。 他的魔力脉络已经算是多得离谱,但面对这样大量的魔力时依旧吸收不了。 反倒像是被二十个大汉轮流砸在身上,硬生生把小孩砸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好消息是意识昏迷并不影响体内魔力继续运转,睁眼他就发觉自己已经水到渠成地突破了四阶。 坏消息是,江流璟发现自己似乎被这些池水绑架了。 “能放开我吗?”他尝试和这存在了上万年的魔法矿泉打商量。 那些他昏迷前就捆缚住他手脚的池水此刻依旧缠绕在他身体上,让江流璟动弹不得。 暗蓝色的池水安静得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死物。 江流璟却气恼地眨了眨眼——他感觉到捆着自己手脚的力道变得更重了。 想起带队老师临走前说过的那句“岩石会遮蔽池水内部的动静”,江流璟心道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翻车的那一个。被用于辅助修炼的晶石矿泉绑架,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他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池水,突然说:“既然你先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了。” 他可不是会在一条路上撞死的人。 既然靠自己走不通,那就不靠自己。 江流璟闭上眼,通过契约“拍了拍”赤。 因为不清楚过去了多久,担心赤那边还没结束打扰到他,所以江流璟的动作相当轻微。但就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召唤一般,赤的声音迅速传到了他这边:“淼淼?” 赤醒着! 江流璟立马眼神一亮,见到救星似的快速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赤呼吸一沉,没想到居然是这方矿泉拦住了淼淼。他红瞳里泛起凌厉的光,沉声道:“等着,我马上让你出来。” 沉郁在心头被强压下去的破坏欲和躁动在这一刻找到了完美的宣泄口,赤快速起身,力量毫无保留地重重一拳砸向面前池水。 不出意外,拳风扫到一半时就被空气中一道无形阻碍拦住。赤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冷酷,变拳为掌,掌心中瞬间爆发出大量火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屏障连带着旁边的几块晶矿都炸得粉碎。 隐蔽效果消失,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随即愣了一下。 赤看到了一幅“画”。 一幅由天然的晶矿、流动的池水与受困的孩童构成的画。 幽蓝的光芒穿过大量晶莹剔透的矿石,围绕着池子的边缘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安静的漩涡。 而在漩涡中心,不久前还在跟他说话、身穿蓝色院服、面容精致漂亮的孩童正像被渔网束缚住的美人鱼一般,被水流抓着手臂半吊着,闭着眼睛,头颅和长发都无力垂下,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淡淡的蓝光映在他半边苍白脸颊上,勾勒得他宛若一件艺术品。 无数水流从下方涌起,簇拥起他的身体,像是一个充满爱意的温柔拥抱,又似乎是在刻意将他向下拖拽陷入更深。 他就好像一个新生的漂亮精灵,因为自己的纯洁无瑕受到了万物的宠爱。谁都想抢夺叫他成为私有,却因此折断了精灵脆弱的羽翼。 他是那样美丽,又和美丽同等程度的易损。 让人心生温柔的怜爱,以及更浓郁也更罪恶的粘稠欲望。 赤只短短出神一瞬,随后便快速清醒。 清醒后,他眉头瞬间蹙起,心头怒气高涨,牙齿因为咬得太紧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不是他的淼淼。 他的淼淼聪明,自信,可爱,也更加坚强。 而这方晶石矿泉却希望他看见他被破坏后的模样。 “把他还给我!” 第一次的,赤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强烈的红雾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将周围的池水和地面都化为了一片红色的晶体。 这些晶体是他的火焰的高度浓缩形态,一出现就疯狂的吞噬着池水中的魔力,几个呼吸间竟连池水的水位都下降了一厘米。 矿泉没想到这小子能变态到这种地步,瞬间剧烈地波动起来,平静的池子中不可思议地掀起了数人高的巨大水浪,对准赤便是当头一拍。 “轰——!!!” 水浪威势无穷,拍落之时甚至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音。 和这铺天盖地一般声势浩大的水浪相比,赤的身影都显得渺小起来,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冷笑一声,双手之中骤然出现一柄沉重战斧。 要是魔武者学院的新生们还留在这里,看到这柄战斧必然要浑身一抖。赤用这柄斧子破坏了大半新生的武器,也因此缔造了他暴君的名头。 而这一刻,暴君挥动砸下了他的战斧。 一道半月形的赤红冲击波瞬间向外斩出,迎风猛涨的同时速度快得几乎能够直接穿透空间一般。光芒尾部才刚刚从斧刃上脱离,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水浪面前。 撞击,并未产生丝毫的停顿,赤红的光芒一息之间便穿过了水浪。 似乎没有造成任何破坏,然而还在向前拍下的水浪却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墙体,在半空中突然溃散。 “哗啦——” 大片水花朝着四周飞溅出去,如同下了一场末日来临之际的倾盆大雨。 第151章 进阶(三) 池水散作的大雨浇头,赤却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扛起斧子冲进水池中,很快来到了闭目昏迷的江流璟身边。 刚要替他斩断那些束缚手脚的水流,动作却忽然迟疑一瞬。 他伸手探了过去,果然,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孩童的身体。 是幻象。 但淼淼的气味还在这里。 赤心神定了定,凝神通过契约感知江流璟真正所在的位置。 很近。 就在下面! 他目光陡然一厉,收起战斧双手凝聚起魔力重重下压,厚重的池水就这样被他强行缓缓推分向两侧,露出了下方的池底。 刹那间,一道明亮的蓝光乍现出来。 足以刺痛眼睛的亮度,赤却避也不避,俯身朝蓝光处靠去。跃入水底瞬间,背后被推开的池水再次轰鸣一声靠拢到一起。 越往深处去,池水中的魔力浓度就越厚重。赤能感觉到它们正在排斥着自己的靠近,他心中更加笃定,淼淼正是在这里! 不多时,他抵达了蓝光的来源处。 那是一块格外巨大的透明矿晶,每一个角度都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矿晶明显是后天构造形成的,外壁很厚,但还是能模模糊糊看出里头关着一道人影。 无需多想也无需再想,赤直接一拳轰上了矿晶表面。 以力量为长的幻兽的全力一击,显然不是这块新诞生的矿晶能够承受得住的程度,咔嚓一声便应声而碎。 破碎的瞬间,自矿晶里头翻滚出了无数珍珠似的透明气泡,还有一道小小的黑色长发人影。 那人影自然便是赤寻找了半天的江流璟。 他同赤所看见的幻影一样闭着眼睛沉睡着,却并不那般虚弱狼狈,反而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似乎睡得极香极沉,周身魔力也相当充沛,已然是成功进了个阶。 赤的目光在触及人影的瞬间就变得柔和,上前一步将他揽进手臂里。 看小孩睡得这样熟,对外界发生了什么大抵是一无所知,纵使是赤这一刻心头也忍不住生出无奈的情绪。 明明几分钟前还在跟他求救呢,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就这么没心没肺? 他捏了捏江流璟的鼻子,小孩不知是被催眠了还是怎么的依旧没醒,呼吸受阻后不爽地摇了摇脑袋,试图把贴在他脸上的手给晃开。 没辙了,赤松开手心想,出去后再想办法吧。 他抱着江流璟,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藏缓缓上浮。暗蓝的池水在两人身边不甘地环绕着,打着一圈又一圈的旋。但不知是否是因为人已经被抢走的缘故,赤没有再遭到矿泉的攻击。 很快,他们浮到了水面。 赤脚底一个发力跃到岸边,脱离水流的瞬间一簇火焰也顺着两人周身一扫而过,将衣物头发尽数烤干。 平稳落地。 赤抬眼向上望了望,估摸着时间所剩无几,便带着江流璟向来时方向赶去。 塔门之外。 曾经带着二十位学生进去的两名老师正站在一起。 他们一个来自魔武者学院,一个来自魔法师学院,本来也是关系说不上多好的存在,这一刻气氛却意外的和谐。 因为他们现在满心都只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见鬼的,他们两个学院各自的第一名都干嘛去了? 三天都要待满了还不出来?真拿晶石矿泉当浴缸泡啊? “时间一到我们就进去找他们。”其中一个抱着手臂说,“距离闭塔还有多久?” 被询问的老师看了眼时钟:“半个小时。” 说完又沉默了一瞬,非常怀疑地道,“他们真是第一次来中央塔?” 之前从来没有哪届新生第一次进塔能在塔里待上这么久。今年倒是好了,一出现就出现两个。 另一个老师道:“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们两个是第一名啊。”前者沉沉地叹了口气,哪有排名靠后的人都没事,唯独两个第一出问题的。 “我对我们法师院那个小孩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你应该也很相信你们院那个学生吧?” 魔武者学院的老师突然沉默了。 “你居然不相信他?”魔法师学院的老师一脸惊诧。 “不是。”魔武者学院的老师立刻否定道,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闭上眼,“我不是不相信,我是太相信了。” 以至于刚刚被问到的一瞬间,他心里居然浮现出了一个十分恐怖的猜想—— 赤该不会带着他的好朋友把他们学校的宝贝池子给拆了吧? 这是个非常离谱且毫无根据的猜想,但是如果放在赤身上的话,老师绝望地发现这居然有一丝可行性。毕竟一入学就摧毁大半同学武器的新生有史以来也仅此一个了。 “我现在由衷地祈祷他们的安全。” 他在心底默默补充:还有中央塔下头万年矿泉的安全。 “那我也一起祈祷,法神在上,请让他们平安的出来吧。” 两人默契地双掌合十,闭眼向伟大的法神虔诚祈愿。 似乎是他们的诚心真的传递到了那遥远的神明耳中一般,一道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靠近。 有人出来了?!两人瞬间睁开眼,动作一致地看向塔门。 但随即又意识到哪里不对。 一道脚步声。 只有一道? 还有一个人去哪儿了? 来不及细想,脚步声已经跨过塔门。 两个老师眼睁睁看着平时总是面色冷淡的赤怀中抱着一个小巧的人影, 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那人整个上半身都被藏在赤的手臂之中遮挡住, 只露出一头比夜色更撩人的墨色长发, 还有小半截的白皙脚踝,随着赤的动作颤巍巍地在空中晃动。 赤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他的动作却很轻, 骨节分明的大手分别扣着怀里人的肩膀和膝盖,看到门口的两个老师后条件反射性地把人继续往怀里推了推。 两个老师:“……” 倒也不必如此防狼似的防着他们。 还没出塔的一共就两个人,赤在走路,被他抱着的人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魔法师学院的老师瞬间心提到嗓子眼,上前一步紧张询问道:“他怎么了?受伤了?” 赤看了他一眼,想到不说话无视他或许会惹来更多麻烦,他淡淡道:“不是,他进阶后太累了,睡着了。” 第152章 太阳与爱 这理由显然是老师们没想到的。 直接就在塔里睡着了?这让其他痛苦不堪承受不住最终被迫离开的学生们怎么想? 魔法师学院的老师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手搭在江流璟的手腕上,试探了下他的身体情况。 但正如赤所说的那样,沉睡着的小孩身体情况不能说有所受伤,只能说无比健康,浑身魔力充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只试探了一瞬便放下手,转头对另一位老师默默道:“他说的是对的。” “……” 赤神情不变地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带他回去休息了。” 明明是在两个老师面前,他一身气场却强势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上位者一般,偶尔投来的眼神都叫人心惊胆战,忍不住自我反思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比如现在,老师们就明显的从他平静的话语里感觉到了暗藏的对他们拖延时间的谴责。 真是倒反天罡啊!两个老师心头不约而同地浮现起这句话。 奈何这小子还真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两人无言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 当江流璟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镶有无数星辰的漂亮穹顶。 微微侧头,明亮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他的眼皮上,带起微微的眩晕。 大约是到了下课时间,外头时不时会传来一些喧闹的人声。 他出神地看了许久。 太阳照耀下的世界,是与黑暗地底完全不同的生机勃勃。 好像所有生命都在用力地活下去,不管它们的存在是崇高亦或渺小。 他缓缓坐起身来,雪白的被子从胸口上滑落,空气落到赤裸的皮肤上,激起一阵薄薄的凉意。 江流璟嘶了一声,连忙缩回被子里,这时才发现身上的院服已经被脱下了。 能干这事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江流璟四处扫了一圈没找到院服,大概是被拿去清洗了。 床头放着另外一套整齐叠好的衣服,江流璟拖过来展开抖了抖,发觉是件带着兔子耳朵的奶黄毛绒睡衣,顿时陷入沉默。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快速伸手又摸了摸耳朵和额头。一片空空荡荡,所有的空间道具都被收走了。 好好好,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赤这家伙意图要不要更明显? 江流璟龇了龇牙,有点想暴打自家幻兽的冲动。 他自打学会魔法以后都不穿这种毛茸茸的可爱衣服了! 又过去几分钟,门口轻轻“嘎吱”一声,门板被推开。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走了进来。 赤平静的声音响起:“醒了?醒了就先吃点东西。” 他把手里的托盘放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铺好桌布,又一样样的放好菜品和刀叉碗筷,最后把小圆桌拉到床边。 动作间行云流水,仿佛完全没看见江流璟手里拿着的衣服和充满怨念的表情。 江流璟抬头瞪他:“我的耳坠和戒指呢?” “收起来了,吃完饭拿给你。”赤淡定地在他对面坐下。 好像这时候才留意到江流璟还没有穿上衣服,他眉头一压,父亲般严肃地批评道,“把衣服穿上,想生病吗?” 江流璟:“………………” 是因为谁的缘故啊!! “我不喜欢这件。”他扯着兔子耳朵,表情忿忿。 赤眼底泛起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毫不动摇,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的拒绝:“没得选了,你其他衣服我都洗掉了。包括你空间道具里的那些,全都洗掉了。” 他和淼淼拥有独一无二的契约关系,普通的契约兽使用不了主人的空间道具,他却可以自由进出拿取。同样的,他的空间道具也对淼淼完全开放。 江流璟咬牙切齿:“你就是故意的。” 赤慢条斯理地低头切着肉:“怎么会?”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存心的罢了。 他遇见淼淼太晚,晚到小孩已经坚信自己长大了,不愿意再接受那些孩子气的东西。 可赤就是想看看,看看他穿上可爱衣服时那副别扭又无奈的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最终江流璟还是不情不愿的换上了那套睡衣。穿好后,没好气的又瞪了赤一眼。 “这不是挺合适的吗?”赤抬头看见小孩被柔软的绒毛包裹的模样就笑了。他并不是会为生物弱小亦或柔美皮囊怜悯打动的人,但却由衷觉得现在的淼淼看起来可爱得不行,当然,平时也很可爱就是了。 他将切分成细细小块的肉块淋满酱汁,推到了江流璟面前。 江流璟听着他的笑声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里,哪里还会接受他的投喂?恼怒地背过身去用屁股对着赤。 “好吧,我错了,别不理我。”聪明的幻兽懂得见好就收。 赤走到江流璟身边,把生闷气的小兔子转回正面。 又亲自叉起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先吃饭,吃完有力气了再生气也不迟。” 他这一让步,主动权可就易了位了。 江流璟拿眼角余光瞟他:“等下我要打你,你不许躲。” 赤很好说话,一切以哄江流璟吃饭为目的:“可以,没问题,打两顿都行。” 反正江流璟打他那点力道跟被小猫挠也差不多。 江流璟终于满意了,张口把面前的肉块吞掉。 在塔里三天他们都滴米未进,纯粹靠着魔力维持机体运转。现在食物乍一入口,江流璟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那么饿,很快就风卷残云起来。 赤坐回位子上,沉静地注视着江流璟进食,看着看着唇角就微微上扬。 现在他多少也能体验到一点刑越的感觉了。 冷酷的杀手和冷酷的幻兽,他们能无情地清除生命,用鲜血在罪恶上染色,却不约而同地无法拒绝来自太阳的光。 如何拒绝呢? 他不乖乖待在他的天上,偏要掉进深渊里,去拥抱被世界抛弃也抛弃了世界的冰冷的灵魂。 将蒙尘的天空撕开一个角,告诉他们这世上仍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驯服了他们,不废丝毫武力。 第153章 幻兽园(一) 一月后。 江流璟好像一尾无助的游鱼,被潮水卷席着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教室,去到了一片新的区域。 他抬起头,望了望面前巨大的刻着“幻兽园”三字的牌匾,心里头顿时咯噔一声。 他们今天上的是一门幻兽通识课。 本来只是一堂理论课,给他们介绍不同种类幻兽的习性和相关能力。没想到今日上课时,女老师忽然神秘兮兮的说,学校给他们准备了一个惊喜。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江流璟以外的其他同学已经爆发出极度兴奋的尖叫声。 “老师,我们真的可以带走这些幻兽吗?” 这样的问题女老师今天已经反复听到过很多次,但她还是微笑着不厌其烦地回答:“是的,只要你们能够得到幻兽自身的认可,就可以带走它们,不过一人最多只许带走一只。” 一个学生吐槽道:“后面这个规定完全就是多余嘛,还有谁能一次性得到两个幻兽的喜欢吗?” 他们有时都怀疑现在的幻兽是不是把对人类的厌恶写进种族记忆传承里了。 以前成年的幻兽难契约也就罢了,现在就连刚出生不久甚至还没出生的幼年幻兽都经常对人类避之不及。 面对这样的变化,高阶的法师们还能依靠自身的实力去征服一些幻兽成为他们的伙伴,低阶的法师就只能靠甜言蜜语诱拐哄骗了。 告诉那些幻兽自己多么多么有潜力,又多么多么懂得爱护它们——不过往往成效一般,毕竟幻兽开灵智的基础是四阶。 富有一些的则会提前准备幻兽喜欢的东西,用一份“见面礼”敲开幻兽防备的心扉。 不过后者在今日显然也是行不通的,因为他们这次是突然被带来这里,没有人知道园子里有哪些幻兽,更别提提前准备了。 面对学生的质疑,女老师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见人都齐了,便带队向前道:“走吧,你们水院是今年的第一名,所以也拥有挑选幻兽的优先权,再后面来的可就没那么多选择了。” “哇!” 水院的新生们还是头回享受到这种特殊优待,一时间颇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们心里显然也清楚能有这名次是因为谁,纷纷争前恐后地挤到江流璟身边,轮流跟他道谢。 江流璟被他们的夸赞声淹没,面上镇定的摆摆手示意没什么,都是他身为水院一员该做的,心里则紧急和赤沟通,告诉他自己要进幻兽园了。 赤说过他们之间的共生契约并不影响他和其它幻兽签订普通契约,江流璟依旧可以契约其他幻兽,也方便他在外伪装正常的法师身份——越强大的法师往往拥有越多的契约伙伴。 江流璟却不怎么情愿,他意识到人类和幻兽间的契约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契约约束了幻兽只能选择一个人类,而人类却可以选择多个幻兽。 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他把这个疑惑说给赤听,赤这个本体是幻兽的家伙却非常淡定,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回复他道:“因为‘契约’这种方式本身就是人类创造的。” 身为创造的一方,怎么可能不偏袒自己呢? “那我不和其他幻兽签……” “不,淼淼,”赤少有的打断了江流璟的话,“你不用顾忌我的存在。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句话赤在新生赛期间也对江流璟说过,但当时江流璟没太在意。现在他人都站在幻兽园里,不得不在意了。他眨眨眼困惑道:“你不会生气吗?” 赤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思考自己在淼淼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良久后答道:“不会。” 要说高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至于生气。 如果是刚刚认识淼淼的森林阶段的赤,一定会去尽力阻止,因为那时候的他对新的世界一片空白,淼淼就是他唯一的锚点,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或者幻兽抢夺沾染。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赤心想这或许就是从野生变成家养的感觉。 他的那些刺人的棱角正在无形之中变得柔钝,清楚江流璟心里他的地位有多高之后,对于普通幻兽的插足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只把它们当作江流璟力量的一部分。 毕竟他还有个淼淼“人类舍友”的身份,其他的幻兽做得到吗? 江流璟边和赤在心中交流,边跟着人流往前走,幻兽园内部的景象逐渐展现在他眼前,也引起了一大片学生们的惊呼。 和众人所想的满是笼子的场地不同,幻兽园的内部竟然宛若一座小型森林,只是粗粗一扫便能发现包含沼泽地在内的众多自然景观。 但这里相比普通森林的幻兽密度显然要高出太多,他们这才刚刚走进去,已经在外头的一排树上看见了十余只探头探脑的鸟类幻兽。 哪怕见到了一大群人类突然冲进来,这些鸟儿也没有躲避飞走或者准备攻击的意思,反而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学生们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异常,莓莓惊讶的看向老师问道:“老师,这些幻兽是被训练过的吗?” 老师点了点头,微笑道:“没错,这一批幻兽是顾家今年新赠送给我们的,说是期待看到这一届新生的成长。你们如果听说过这个家族的话,应该知道他们有多座专门培养幻兽幼崽的基地。这些幼崽从诞生开始就接受人类的饲育,相比普通的幻兽对人类的敌意更弱,也更方便你们契约。” 学生们瞬间惊叹出声。 “这么大手笔!不愧是顾家啊!” 一只幻兽幼崽在外不知道要卖多少金币,顾家居然直接给学校捐赠了一批。在场的学生里不少出身于贵族家庭,这一刻却出奇一致地感受到了仇富的心情。 老师又出声提醒道:“幻兽园里属于顾家捐赠的幻兽幼崽只有一部分,还有很多是往年留下没被契约走的,这一批大部分都攻击性很强,也很讨厌人类,遇到了很可能会受伤,你们别随便放松警惕,等下五人五人分组抱团一起走。” 第154章 幻兽园(二) 分组,向来是一个好人缘学生如鱼得水、差人缘学生心如死灰的环节。 罗文性格内向,又不如莓莓那样实力出众,在班级里一直是个透明人。 听到老师说要分组的那一刻,他就默默地往边上挪动了一步,自觉地给其他人让出位置。 【等最后被老师随便安排去一个人数不够的组就好了。】 怀抱着这样毫无挣扎的想法,他抬眼望向了人群中心。 与不受欢迎的他完全相反,那位班级代表的身边已然簇拥满了人群。 整个班级的男男女女似乎都在往他身上贴,接连不断的对他发出邀请。 江流璟脸上挂着微笑,眼神中却满是茫然。罗文在一旁看了会儿,怀疑他根本都没听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毕竟那实在是太吵了。 三四十张嘴同时在一个人耳边讲话,还是语速极快、音量极大地讲话,生怕慢一点弱一点都会被旁人的声音盖过去。 罗文眼睁睁看着黑发的漂亮孩童从最初的礼貌微笑到表情逐渐僵硬,再到后来不停地摆手推拒,开口想让他们去找其他同伴,最后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才是最弱的:“……” 明明他自己才是被争夺的中心,结果却成了全场最没有话语权的人。 罗文和江流璟心里被同一个词汇填满了——“离谱”。 孩童最终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眼睛朝着四周打量一圈,越过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后,看到了离群索居的罗文。 “咦?”他眼神忽然一亮。 罗文在他看向自己时心里就隐隐生出某种预感,但还没来得及确定是好是坏,视野里的人已经凭空消失。 那一瞬间他本能地张开嘴,声音却迟滞地堵在了喉咙。习惯了沉默太久的人已经丧失了正常说话的能力,就好像被剪掉了声带的夜莺。 “你好。”好像风小心地揪下了一片花瓣似的,他的肩膀处传来轻轻的拍击。 罗文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清澈如画、黑白分明的眼眸。 见到他回头之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月牙似的微微弯起。 “罗文,我记得你叫做这个名字。你愿意和我一组吗?” “……” “不愿意吗?”没有得到回应,那双眼眸中泛起浅浅的失落。 殊不知,那一刻罗文的头脑陷入了空白,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呆呆的看着,看向那道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人影。 “好吧。”江流璟在他的沉默中叹了口气,转过身,似乎又要从他身边离去了。 他是光芒万丈的国王,自然不会为一只哑了嗓子的夜莺逗留太久。 他还有那样多、那样多的鸟群,每一只都拥有着华丽的皮毛和动听的歌喉。他可以温柔的注视他们,抚摸他们,赞美他们,也可以轻易把他们弃如敝履。 可夜莺却无法失去国王的爱。 “我愿意!”眼看他要走,罗文干涸的喉咙突然复苏了,从里面暴涌出了声音的洪流。 他近乎急切的向前追上去两步,伸手要抓向江流璟的手臂。 还没来得及碰到,忽然又收了回去,拘谨的把手藏到身后——他不敢碰他。 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他心中就泛起一阵后悔。不伸出手,他要如何拦下他呢? 所幸江流璟离开的脚步还是停下了。 他回过身,平静的黑眸里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那真是太好了。”江流璟说道,声音完全没有因为罗文之前的犹豫而有任何不满。 罗文松了一口气,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放到喉咙上,感受着薄薄皮肤下传来的轻微震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江流璟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一起,而且还成为了一组。 其他学生显然也已经发现了江流璟消失后是跑到了他这里,听到江流璟主动邀请他成为一组后,脸上都露出了颇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一刻,他们突然就能共情族里那些严苛的长辈们了。 ——你一个尖子生放着一大堆好学生不理,怎么偏跑去和吊车尾一起玩啊? 既痛心疾首,又酸得冒泡。还有更多的人不断打量着罗文,想知道他到底哪里特殊能被江流璟看上。 江流璟见其他学生们过来,大概是因为太过心碎,终于没有一群人一起讲话,能够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了。 他咳嗽一声后指了指罗文道,“我已经选好了我的第一个组员,你们也快点去找自己的同伴吧。” 乔从人群里走出来,声音带了点鳏夫般的哀怨:“江神,你为什么选他都不选我?” 江流璟看见这位大哥就一阵头痛。 水院新生里喜欢他的人很多,但乔依旧是其中格外突出的一个。 不管是开学时为他强行抢下一个第一排中央的“好学生宝座”,还是后来课堂当众激情告白,都让江流璟对他印象深刻。 眼看这体型高大的一大只此刻脸上表情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仿佛渣男辜负了真心待他的原配选择了路人小三一般,江流璟双眼一闭,视死如归道:“那你就做第二个。” 只一句话,委屈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乔“嘿嘿嘿嘿”奔跑着来到了江流璟后头,友好地重重一拍罗文的肩,差点把这瘦弱的哥们打得一个趔趄:“嘿,兄弟,你叫什么?” 罗文在班级里存在感太弱,哪怕经过了新生赛的并肩战斗班里大多数人也没能记住他的名字。 不过这个状况经过今天大概就要改变了。不管是出于友善还是别的情绪,罗文今天都注定要全班闻名。 “……罗文。”罗文默默地道,挪动着脚步,离这下手没个轻重的大块头远了一些。 乔完全没察觉到他的远离,还在自顾自地感慨着:“真有缘分啊,我们都被江神选中进了他的小组。” “……”罗文看他一眼,低下头,似乎对他的话没什么特别反应。 心里却不断阴暗地翻滚着气泡:什么都被选中,只有他是被江流璟选中的,他们其他人都是疯狂缠上去烦得江流璟不得不选他们的好吗? 第155章 幻兽园(三) 十分钟后,喧闹声渐渐归于寂静,女老师看着面前已经各自站好顺序的学生们,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最开始有些混乱,但后来的调整速度还不错。 她挨个走到每支小组选出来的临时组长面前,手掌一个个拍过他们的肩膀,魔力闪光出现一瞬后便快速消失。 做完这一切后,她发号施令道:“出发吧。下午四点前无论有没有契约到合适的幻兽都必须出来,我会一直定位你们的位置。” 时间有限,无需再作犹豫,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掉头迅速钻入森林。 - 幻兽园内并非天然的森林,但刻意模拟出的环境也相差无几,一进入后空气都变得更加令人舒适了,清爽的感觉带着湿润的泥土芳香不断刺激着众人的嗅觉。 窸窸窣窣,风吹动枝叶摩梭碰撞的声响盖过了鞋底碾过泥土岩石的动静。江流璟比了个手势,没出声。四人在他身后默契停下,呼吸的力道都压抑到最轻。 透过面前茂密的灌木丛,几人能够看到一匹年轻俊秀的白毛小马正站在前方一座小水潭边上。四蹄上布着几圈淡蓝色的水纹,长长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 “她可真漂亮。”组中的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用气声惊叹道。 大部分幻兽都长得奇形怪状,眼前这只可以说容貌相当优越了。 “水系幻兽水灵驹,成年后能达到六阶,这一只年纪看起来还小,蹄子上有三圈水纹,应该是三阶水平。水灵驹攻击力不强,但速度很快,和风系幻兽有的一拼,我们不太好抓。”乔回忆着老师上课时的内容,皱着眉判断。 江流璟听他用的“抓”这个词,嘴唇抿了抿,没说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文却忽然反驳道:“靠抓契约幻兽是错误的办法,幻兽如果对另一方产生强烈排斥情绪,契约过程中很容易出现反噬。只有双方实力差距足够大的情况下才能这样做。” 乔嘶了声气,没想到班级排名前五的自己居然还被个吊车尾给教育了。 当着江流璟的面他也不想和人吵架,看了罗文一眼带着几分不服气地道:“那你说怎么做?总不能站在这里等着她自己过来和我们契约吧。” 罗文没回答,侧过头扯了扯江流璟的衣袖,小声问他道:“江同学,你想要这只幻兽吗?” 江流璟回过头,只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正对着他。似乎只要他说一声“要”,罗文就会立马把这匹水灵驹送到他手边似的。 这似乎和他吊车尾的形象不太相符。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在罗文期待的目光里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我已经有一只幻兽了。” 罗文的神情顿时变得失落,好像浑身骄傲的皮毛都骤然被风雨打湿。 江流璟无奈的:“你们几个还没有契约第一只幻兽吧?给你们自己找就行了,不用管我。” 罗文低低“哦”了一声。他向前看去,水灵驹还在低头喝水,模样悠闲,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附近还有人类存在。 但罗文却敏锐的看见了她微微颤动的耳尖,她正在捕捉空气中的声音。 以幻兽的听力,应该是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动静的,但她为什么没有逃跑? 疑惑在罗文心头一闪而逝,他压低了声音快速讲出了自己的办法:“我在书上看到过,水灵驹对闪亮的东西很感兴趣,我们可以用宝石吸引它的注意。” 两个女孩听了罗文的话,眼睛顿时一亮,忙从自己的空间道具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堆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宝石。 这些宝石上面并没有魔力,但因为漂亮的外表经常被做成各种饰品,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罗文接过这些宝石,深吸一口气后用魔力裹住它们朝着外头一点的位置一扔。半空中骤然划出一道蓝色的弧线,达到最高点时包围着宝石们的魔力消散。 哗啦一声,数十枚晶莹剔透的漂亮宝石小雨似的落下,在阳光中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咕噜咕噜滚落了一地。 果然,水灵驹被这动静吸引了。它抬起头,朝着宝石走了过去。 “成功了!” “别急,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从四面包围让她来不及跑开……”罗文嘴边计划还没说完,就听到女孩们忽然又发出了惊讶的吸气声。 他诧异抬眼,只见水灵驹居然毫不停留地越过了满地宝石,尾巴一扫一扫朝着他们的方向笔直走过来了! 她真的知道他们在这儿! 但是知道了为什么不跑开?这并不符合水灵驹的天性啊。 一个个问题接连浮现在罗文的脑海中,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她是要攻击他们吗?可她走过来的样子优雅又平静,看起来并不含敌意。 眼看距离逐渐缩近,他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们先散开……” 话还没说完,就见水灵驹忽然压低了一点躯体,速度极快地冲向了他们。 罗文睁大了眼睛,本能地手中凝聚起了魔力。再怎么说着要和平契约,人类对幻兽的恐惧和防备也不会减弱。而做出这样类似举动的并不止他一人。 “别急着攻击。”耳畔却忽然滑过孩童平静的声音。 几人动作皆是一顿。 在对幻兽的本能防备间和对江流璟的信任间,他们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们暂停了释放法术的动作,望着直冲过来的水灵驹,紧张心情依旧不减。 五十米……二十米……三米! 在距离他们仅有几步远的位置,水灵驹刹车止步了。 她微微低下头,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俯视着这些人类。 这匹水灵驹还只有三阶,理当没有产生灵智才是,但众人却仿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人性化的好奇。 她缓缓踱步,依次路过每个人类,最后停在了江流璟面前。 “咴咴——” 她忽然亲昵地低头用鼻子蹭了蹭江流璟的手,背后尾巴一甩一甩。 众人看着那快速摇动晃出残影的尾巴:“……” 一个女孩沉默良久道:“这确实是马不是狗吧?” 怎么狗里狗气的呢? 第156章 幻兽园(四) 乔却怒了。 这匹马怎么回事?做狗也讲究先来后到懂不懂? 他这会儿也不记得对幻兽的防备了,气冲冲上前就想把江流璟拉走。 水灵驹哪里会放任他动作?一低头咬住他的后衣领就往边上重重一甩。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在她面前仿佛沙包似的一下子就被砸了出去。 “乔!”几人瞬间发出惊呼。 眼看乔就要撞在后头的树干上,江流璟及时出手用风系魔力在他背后垫了一下,送人平稳落回了地面,随后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水灵驹。 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惹到人生气一般,水灵驹再次咴咴两声,前蹄一弯利落跪了下来。 头颅仰起,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江流璟。 错了,求原谅。 江流璟早在幻兽森林就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此刻心硬如铁石,向后退开一步。 水灵驹站起又追了上去,在他身前再次跪下,抬头,求原谅,一气呵成。 罗文看着面前的一幕,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原来幻兽是可以对人类这么友善的吗? 甚至“友善”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眼前一幕了。 水灵驹此刻的表现完全就是一匹“舔马”。 “江同学,她好像想和你契约。”旁观半天你追我赶的戏码后,罗文忍不住道。 江流璟躲着水灵驹的靠近,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和她契约。” 追过来的水灵驹身影骤然僵住了。 空气瞬间变得很安静。 众人仿佛都听见了这匹幻兽心碎的声音。 这一刻,就连对水灵驹有点意见的乔都有点同情她了。 人类和幻兽契约向来都是人类追着幻兽跑,想尽办法求幻兽和自己契约。幻兽主动那是少之又少,结果还被毫不留情拒绝了。 对没开灵智的幻兽还好说些,但这匹水灵驹大概是已经达到了三阶巅峰,提前产生了一部分智慧,所以此刻也心碎得更加彻底。 “她不会要自闭了吧?”一个女孩看着水灵驹突然原地不动了的身影小声说道。 江流璟走回他们身边,平静道:“不会。” 可能会失落一时,但并不至于太久。 江流璟清楚自己对低阶和高阶幻兽的吸引力不同。 低阶幻兽眼中他就好像一块美味的小蛋糕,很香很诱人,会想靠近,更忍不住想咬一口。他在失落森林里没少遭遇过低阶幻兽的袭击。 而高阶幻兽更能按捺住这种欲望,对他更多的想法是保护。 当然,也不是所有幻兽都是这样。江流璟也遇见过想吃掉他的高阶幻兽,但有阿金它们做他的后盾,那些少部分的幻兽最后都选择了放弃。 面前的这匹水灵驹阶位不够,对他的喜爱不至于太深刻,而且它的速度优势和江流璟的战斗风格不是很契合,江流璟没什么想契约她的想法。 水灵驹还在原地不动黯然神伤,这个效果其实和他们最初想要达成的目标是一样的。 江流璟看了看边上站着的其他人,疑惑道:“你们都不想尝试和她契约一下吗?” 水灵驹的成长潜力有六阶,作为法师的第一只幻兽可以说是相当优质的选择了。 众人愣了愣,忽然如梦初醒。 对啊,江流璟不要,不代表他们不需要啊! 秉承着绅士风度,乔和罗文优先让两位女孩子上前和水灵驹接触。 第一位女孩子没能打动水灵驹,魔力安抚又各种诱惑了半天也没能让心碎中的水灵驹看她一眼。 第二位女孩子上前后,没有像前者一样行动,而是忽然凑到了水灵驹耳边,跟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这一次水灵驹睫毛颤了颤,有了些反应。 先是转过头看了人群中的江流璟一眼,随后对着女孩子点点头,意思是答应跟她契约了。 女孩子顿时欣喜的欢呼一声,将手放在了水灵驹的身上。光芒闪烁,契约成功。 她抱住水灵驹的脖子,高兴地道:“你真漂亮,我叫你阿雪可以吗?” 水灵驹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有了契约以后,她不再排斥这个女孩子的靠近。 等到女孩回到人群中时,大家立马围住了她,好奇地向她求教:“你说了什么能让她立刻答应?” 女孩嘻嘻一笑,对着江流璟道:“还是得借江同学的光,我跟她说我和你是同班同学,跟我契约至少五年里她都能经常看到你,她就答应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皆是一愣,随后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失败的另一个女生哀叹一声遗憾道:“居然还可以这样,我完全没想到。” 江流璟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看到女孩成功契约了他也为她感到高兴。 第一个人的成功显然也为小组内注入了更大的信心,望着热情愈发高昂的组员们的脸,江流璟道:“走吧,我们继续去找其他幻兽。” 时间逐渐从上午推移到下午。 光芒闪动间,乔睁开眼站了起来,满身是伤,但依旧对着面前的独角犀露出傻笑。 独角犀则有些嫌弃地退了退,朝他低吼一声,眼神里充满对弱小人类的鄙视。 江流璟和其他三人坐在树下闲得拔草,见乔终于成功契约了这只四阶幻兽,纷纷为他鼓掌。 给犀牛哥当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沙包,硬生生让对方打无语了答应跟他契约,乔的决心和执着都让众人由衷感到了佩服。 乔掏出瓶治疗药剂猛灌两口,随后跑到江流璟面前一个鞠躬,大声道:“江神,谢谢你!” 江流璟被他声音震得耳朵一阵发麻,捂了捂失笑道:“谢我干什么,契约是你们自己完成的。” 乔却飞快地摇了摇头,不说话,只目光火热地注视他。 其余几人虽然没他这么不加收敛,但看向江流璟的目光里同样满是感激。 今天一趟走下来,几人都能感觉到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江流璟对这些幻兽的吸引力格外强。 他就好像一个人形诱捕器,出现在幻兽们的感知范围里就能诱惑得它们自发靠近。 他们这个小组今天所有人都完成了第一只幻兽的契约,江流璟可以说功不可没。 江流璟笑了笑,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动,抬头看向远处。 “怎么了?”乔疑惑问道。 “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往这边过来了。”他站起身,沉声道,“准备战斗。” 第157章 愤怒的雷鹰 幻兽园并不只对新生开放。所以,里头的幻兽也不只有低阶。 学校打造这片区域的时候做过刻意分割,相近阶位的幻兽尽量安排在同一片地方。今天女老师带他们过来的位置就是幻兽园中的“新手区”。 再加上设置了探索时间限制,一般的新生很难乱跑招惹到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存在。 但人类这种生物神奇就神奇在不管你给他提前设想好多少种办法,他总能摸索出一条意想不到搞砸的路子。 当江流璟察觉到这完全不该出现在此的幻兽气息时,淡定如他都忍不住生出了困惑的情绪。 ——他的同学们到底是怎么做到把一只六阶的成年雷鹰引到这里来的? 而且看它的状态,明显是被激怒了。 “卧槽。”跟在他身边的乔等人接连发出惊叹,目瞪口呆望着突然从前方林子中逃窜出的五名同学,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巨大鸟形幻兽。 那只雷鹰翅膀展开足有三米长,浑身覆盖着青蓝色的羽毛,闪烁着雷光。 它速度极快,穿出林子后眨眼间便飞到了半空,口中喷出一道闪电,直冲向前面的几名学生。 六阶的一击对这群三阶的学生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江流璟瞬间动了起来,他身形一闪,挡在了那几名学生身前,手中凝结出一团火焰,向雷鹰射去。 火焰与闪电相撞,发出一声巨响。江流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但并没有受伤。 能和六阶雷鹰正面对抗的自然是赤的力量,自从两人一月前双双进阶后,江流璟发现自己借用赤的力量也愈发得心应手了。 “快点去林子外找老师!”他扭头对后面五个学生喊道。 那几名学生回过神来,转身拼命逃跑。 雷鹰见状更加愤怒了,尖啸一声后居然振翅绕过了江流璟,再次朝着五名学生追去。对于旁边的乔等人更是当空气般看也不看。 “你们这是做了啥?抄了它的老窝吗?” 虽然不在仇恨名单里,但同学情谊还是支撑着乔等人跟了上去。边一路狂奔边大声追问着逃出来的五个人,这雷鹰明显是盯上他们了。 没想到五个学生也非常欲哭无泪,懵逼地大喊:“我们不知道啊,我们什么也没做,就在一棵树下休息了会儿,突然间这雷鹰就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追杀我们了。” 他们现在心情简直堪比六月飞雪——千古奇冤呐。 要不是这雷鹰不能说话,他们也很想问它一句,到底为什么要追杀他们啊啊啊啊啊? 如果没有幸运遇到江流璟他们,他们几个小命今天可就交待在这了! 五个学生的回答让乔他们面面相觑,更加疑惑了。 江流璟声音远远从后边传来:“先别管这么多。小璐,你坐上水灵驹去找老师,这雷鹰对你没敌意应该不会拦你。乔,你们帮我拖住这雷鹰。还有你们五个人,分散开来一人跑一个方向。” 新生赛期间水院众人对江流璟的指挥已经养成条件反射般的服从性,听他一开口立马全身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应了声是后各自分开行动。 “阿雪,帮帮我!” “咴咴!” 召唤法阵出现又消失,女孩翻身上马,抱住阿雪雪白的脖颈,一人一马朝着林外疾驰而去。 雷鹰对此果然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发现不是自己的目标后就转动着眼珠重新锁定对象,没有攻击阻拦。 江流璟心头微松,只要拖到老师过来,危机就能解除了。 另一边,五名学生也已经各自选了一个方向逃跑。 江流璟当然不是无故让他们分开。分开会削弱力量,但五个三阶和一个三阶面对六阶雷鹰的结局没什么差别,一旦追上都是被秒杀,分开跑还能拖点时间。而且,江流璟想要探查出雷鹰追杀他们的原因是什么。 六阶的雷鹰已经有了智慧,应当知道学生是被学校保护着的,它杀死学生虽然不至于被学校处死,但肯定也会遭到惩罚和报复。 可它依旧这样做了,几乎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看到五个学生分散跑开后,雷鹰连一瞬犹豫都没有,朝着其中一个学生的方向就要振翅追去。 江流璟看准时机挥手放出一道火网,强行拦住了雷鹰的去路。 乔、罗文和剩下一名女孩也趁机包围了过来,望着半空中似乎极其愤怒的雷鹰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心底泛起一丝恐惧。那是弱者面对更强大生物时无法自拔产生的对力量差距的畏惧。 但很快的,恐惧又被更激动的兴奋盖过。天呐,他们也是出息了,跨三阶的幻兽的路都敢拦。 乔一边放出各种法术干扰雷鹰的动作,一边望着天空喃喃道:“我从未如此确信过我以后是个要干大事的人。” 今天要能活着出去,这件事他起码要吹上一个月……不,一年! 江流璟则留意着雷鹰想要追去的方向。 那个位置的学生,他记得是叫沃尔?雷鹰第一个找他,看来最大的问题出在他身上。 众人的攻击虽然给雷鹰造成了一些阻碍,但有阶位差距在终究影响不了它太久。花费了少许时间解决掉最难缠的火网后,雷鹰一拍翅膀化作一道雷光向沃尔驰去。 沃尔还在气喘吁吁往前跑,忽然感觉到头顶风声猎猎,一回头就见到半空中一道恐怖的身影正朝着自己俯冲而来。 伴随着愤怒的鸣叫,雷鹰口中喷出一道闪电直直向他击去。 那一刻沃尔心都凉了半截,来不及哀怨自己怎么就成了第一个被找上的倒霉蛋,他飞快的往边上滚了一圈,与闪电擦肩而过,被炸得半边金发都成了枯黑色。 “沃尔!” 江流璟等人赶到时就见到一道刺目光辉将男生的身影笼罩,心中一紧,还以为沃尔死了。 好在雷光消逝不久后树丛中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衣不蔽体满面灰黑的沃尔像个原始野人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刚刚那一分钟,他感觉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刻在家族坟地的墓碑上了,此刻看到江流璟他们还神志恍惚以为是来给自己上坟的。 人还活着。 江流璟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说在这片大陆上死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包括在帝国魔法学院上学期间,学生死亡的案例也比比皆是,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在面前死掉的。 要死也找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死。 雷鹰大概没想到这只孱弱的小虫子居然能在受了自己一击后活下来,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张开嘴准备再补一击。 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道冰冷又严厉的女声响起:“住手!” 熟悉的声音! 几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光影交错的地方,一匹雪白马驹腾空跃起,背上端坐着一高一矮两道窈窕身影。 是小璐带着老师来了! 第158章 谁家的蛋 增援一到,在场学生信心大增。 要知道帝国魔法学院的毕业要求就是六阶,能在这里担任老师的至少也是七阶的魔法水准。 乔再望向雷鹰的眼神气势都变了,瞬间从看着一个“惹不起的大boss”变成了“来打我啊小垃圾”,满满都是挑衅意味。 有了老师撑腰,这六阶的幻兽还有什么可怕? 可惜雷鹰并不搭理他。哪怕老师来了,它冰冷的目光也依旧落在沃尔身上。 女老师似乎认识这头雷鹰,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后翻身下了马,仰头对着半空中的雷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讶。 雷鹰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沃尔,口中发出一声鸣叫。 “找蛋?” 女老师转过身,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目光扫向沃尔,指了指他,又看向雷鹰。 “你的意思是,他一个三阶的学生,能闯进你们六阶幻兽的地盘里,拿走你的蛋?” 沃尔要是真有这本事,女老师心想,那她可一定得把人保下来了,这简直是个天生的怪盗奇才啊。 雷鹰又叫了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蛋是他拿的,但不是去你们巢穴拿的。”女老师逐字逐句翻译道,被它叫声中的意思震得默了默,“所以是你自己把蛋弄掉了?” 还弄掉进了新手区的地盘。 这得是多远的路啊?怎么能有幻兽粗心成这样? 雷鹰更急了,又快速地鸣叫两声。 女老师越翻译表情越诡异,后来简直带上怀疑人生的表情:“你说,不能怪你,是蛋早上自己跑了?” 雷鹰点了点头。它似乎也叫得有几分累了,清楚女老师来了以后不可能再放任它杀死那个学生,干脆拍拍翅膀落到了地上。好巧不巧的,就在江流璟正前方。 江流璟没注意到它,女老师说起“蛋自己跑了”的那一刻,他满脑子就被非常久远前的记忆填满。 上一个他见过的会随处乱滚的蛋还是赤。 赤是种族特殊,新生儿就有六阶的强大血脉保证了他们尚未出生时已经拥有灵智,在蛋中相当于一个手脚被捆住的孩童。虽然不怎么自由,但能够控制身体进行少部分的移动。 可雷鹰的蛋凭什么? 雷鹰的成年体就和水灵驹一样,维持在六阶的强度,是幻兽中不高不低的中游水准。 它们的蛋破壳后出生的小雷鹰是二阶,绝不可能拥有灵智。 没有灵智也就意味着,这颗蛋在还是蛋的期间只能算是个没有意识的胚胎。它是绝对动不了的。 思绪在最终得出的结论上落定。江流璟心神回归现实,目光缓缓又狐疑地落在前方雷鹰身上,上下打量。 哥们,这真的是你的蛋? 不像亲生的吧? 是偷了人家的蛋还是错戴绿帽,给隔壁老王养孩子去了? 女老师心中也怀抱有同样的疑问,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走到沃尔面前把人扶起,询问道:“你在路上有捡到过什么吗?” 沃尔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捡到过任何东西......除了一块石头。” 众目睽睽之中,他从口袋里将一块硬硬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椭圆形的石头,长条状,外表呈现一种淡淡的通透的玉白色,在光照下散发着不明显的浅金色光辉。 石头差不多约有半个手掌大小,躺在沃尔手掌中时显得十分小巧可爱。 无论怎么看,和面前庞大的雷鹰都不像是一个物种。 但是雷鹰在看见这块石头的瞬间就发出了连续几声急促高昂的鸣叫,其中包含的兴奋躁动哪怕是旁边听不懂鸟语的人类也感觉的出来。 显然,这正是它在寻找的东西。 女老师对着雷鹰道:“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学生并不知道这就是你的蛋,只是当做一块路边的石头捡走的。现在我让他把蛋还给你,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你也不要继续追杀他了。” 其实老师到场的那一刻它已经杀不了这个人了。雷鹰点了点头,接受了女老师的提议。 沃尔同样没有异议,心有余悸地看着手里的“石头”,没想到居然是自己随手捡的小玩意害得自己差点丢了性命。 然而就在雷鹰上前几步,低头张开喙要把蛋含进去时,异变突然发生。 原本安分停留在沃尔掌心的蛋在雷鹰靠近过来时忽然咕噜咕噜开始滚动,不是奔向它,而是疯狂逃离。 沃尔都没反应过来,那蛋已经活泼地跃下了他的掌心,一路狂冲到了江流璟脚下的位置,紧紧贴在了他鞋子边缘。 不动了。 江流璟一愣:“?” 众人:“??” 张着嘴含了一嘴空气的雷鹰:“???????” 短暂的一瞬安静。 然后便是一阵骤然的骚乱。 雷鹰愤怒地尖叫着,扑腾着翅膀冲向江流璟,大有一副要把他撕成碎片的架势。女老师赶忙施展魔法,一道屏障在江流璟身前展开,挡住了雷鹰的攻击,回头对他大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流璟现在能和莫尔感同身受了,真的就是无妄之灾。怎么回事?问他?他怎么知道?他也很困惑啊? 他弯下腰尝试把脚边的蛋捡起来,这喜欢到处乱跑的蛋这一刻又变得安分了,老老实实窝在他手中。 还没等江流璟松口气,想着再把蛋还给雷鹰,耳朵里就忽然捕捉到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江流璟身形一僵,缓慢低下头去。 第159章 嗨,爹地 无论江流璟此刻心中有多么不愿面对,该发生的事它依旧残忍的发生了。 望着白色蛋壳顶端三分之一处突然出现的一道裂痕,江流璟感觉手心上轻飘飘的蛋忽然就变得无比沉重。 这一刻他都不敢去看前方雷鹰的表情。 就是说,他真没想这样的。 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蛋非要挑这个时候破壳,他能怎么办呢? 他无助地看向女老师,将掌心中的蛋往前递了递,小声询问道:“老师,现在该怎么办?” 女老师:“……” 是啊,现在该怎么办? 裂都裂了,难道还能叫它自己拼回去吗? 她沉默一秒后开口提议道,“把它放过来吧。” 鸟类幻兽一般都保持有将第一眼看到的人认作父母的习性,这大概也是雷鹰急着找回它的蛋的原因,它应该感觉出来这枚蛋中的幼崽将要出生了。 让这破壳后的新生小鸟第一眼看到雷鹰,应该能够平息些它的怒气。 她想了想,转过头又安抚了雷鹰两句,“你也不用着急,这些学生都是水系的,不会想和你们雷系的幻兽幼崽契约。” 雷鹰鸟脸上的愤怒却在见到蛋破壳后飞快消失了,甚至表情古怪地僵了僵。 听到女老师的话后,它动作极慢地摇了摇头。 随后沉默不语双眼直勾勾盯着蛋看。 女老师:“?” 这是个什么意思? 她所契约的其中一只幻兽拥有沟通方面的能力,所以她能听懂许多幻兽的语言,但对雷鹰此刻的表现依旧无法理解。 江流璟看了眼女老师又看了眼雷鹰,趁着防御罩还在把碎出一条缝的蛋小心递过去。 却见刚才还急着抢蛋的雷鹰忽然见鬼似的连续后退几大步,避开了他的手。 “唳!”雷鹰朝着他长啸一声。 江流璟一脸迷茫。 女老师面色复杂地充当翻译器:“它让你继续拿着。” 雷鹰点了点头,示意她的翻译正确。 江流璟不理解它为什么态度骤变,但现在他也别无选择,只得继续把蛋捧在掌心。 空气中针锋相对的气氛似乎微妙地变得平和,四名组员都好奇地凑了过来。他们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幻兽新生命诞生的一刻。 “小雷鹰会长什么样子?”小璐捧着脸问道。 “跟大雷鹰差不多吧,个头更小一些?” “这哪里是小啊?这得叫做迷你吧。这蛋才多少大?” 乔伸出手掌比了比。他的个头大,连带着手掌也比江流璟的大出许多,在江流璟掌心里还显得铺满大半地方的蛋到了他这儿只够占个边角空地。 江流璟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默默心想这里头蹦出来的可不一定是雷鹰的幼崽。 至少他这样近距离的托着这枚蛋,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强烈雷系魔力波动的痕迹。 破开第一道裂缝后,蛋就忽然好像断气了一般没了动静,几人等了老半天也没观察到它再有什么反应。 江流璟手举得有点酸了,刚一动,就听前方雷鹰又叫了一声。 女老师实时转达:“它让你往蛋里注入一点魔力。” 这说法怎么跟让他往炒菜里加点盐似的? 江流璟手指颤了颤,脑子里盘旋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听话照做了。 随着他魔力的涌入,蛋壳上原本微弱的光芒忽然变得强烈,仿佛在回应江流璟的注视一般。 紧接着,许多道裂痕乍现在最初那一道的四周,并迅速向外蔓延开来。 “要破壳了?!”众人惊呼着都紧张地注视着蛋。 只听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中央的白色蛋壳突然陷下去一截,一只小巧的灰鸟从破口中探出了脑袋。 它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丝毫不带慌张地环顾四周。在瞧见江流璟的脸后,立马发出了一声欣喜的稚嫩鸣叫声。 江流璟听不懂鸟语,但能感觉到它叫声中的欢欣。这新破壳的小生命显然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对一旁不知道是不是亲爹、但怎么也能算得上个养父的雷鹰视而不见,光一个劲的看着他叫。 “啾啾,啾啾啾。” 嗨,爹地! “书呆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鸟长得有点丑。”乔在边上嘶了声气,戳了戳罗文的背道。 “毛这么少,还灰溜溜的,跟校长后山养的那些小鸡苗一样。” 原本还在高昂啼鸣的灰鸟叫声忽然顿住。 它一寸一寸地扭过头,几乎将整个脑袋旋转了180度,眼神冰冷地盯着这两个无礼的人类看。 “它好像听懂你的话了。”罗文低低地道,不动声色朝着远离乔的方向走了一步。 乔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看着灰鸟嘀咕,“不可能吧,这就是只幼崽……”哪有刚出生的幼崽能听得懂人话的?他那只新鲜的契约对象活了好多年了也还听不懂呢。 下一秒,乔周围的空间骤然发生扭曲。 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被猛然倒提至了半空。 “什么鬼?”乔完全没反应过来,也完全无法反抗。那钳制了他身体的力道大到离奇,拎起他就好像拎起了一根风干的腊肠。 他连忙往一边看,却发现在场众人中遭殃的似乎只有自己。 “???” 他的好队友们对他的遭遇表现得非常幸灾乐祸,两个女孩笑嘻嘻的靠在一起,对他做鬼脸吐舌道:“活该!” 今天都经历多少回了还改不掉他喜欢贴脸挑衅幻兽的毛病。 罗文则在边上默默地:“都提醒你了,它听得懂。” 非不信。 “你做的?” 旁边这么大的动静江流璟当然不可能注意不到。 他轻轻戳了戳掌心中载着只小鸟的蛋壳,指尖靠近的瞬间就被一道柔软温热的触感包裹,是小鸟主动贴了过来。 “啾。”小灰鸟扬起丑丑的脑袋,冲他大声地叫了一下。 江流璟结合着它的神态揣摩道:“你说是?” 小灰鸟用力点了点头。 边点头边嫌弃的看了眼半空中的人类,要不是这人似乎认识爹地,它必然要让他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 第160章 以后会漂亮的 耳畔,乔呼唤其他人帮忙把他放下来的声音还在回荡着。 江流璟望着破壳后显得气呼呼的小鸟,逐渐陷入沉思。 有赤这个先例在前头,同样展现出了高度灵性的小灰鸟身份显然也不简单。 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所学校的幻兽园里?还被一只并非同族的雷鹰保护着? 是的,这一刻江流璟已经完全确定了它不可能是雷鹰的幼崽,哪怕是杂交种也不可能。 它所动用的空间能力和周围缭绕的魔法气息都完完全全证明了这是只光系的小鸟。 而且,非常强大。让三阶的乔都反抗不了。 他用指腹轻轻抚过小灰鸟刚破壳后还有些湿漉漉的头顶,理顺了几绺乱糟糟粘在上面的毛。 小鸟眯起浅金色的眼睛,舒服地抻了抻脖子。 从面前人类身上涌出来的气息就好像最吸引鸟的梧桐木一样,一靠近浑身都暖洋洋的,不枉它特地跑出来寻找气息的来源。 “啾。” 契约吗? 江流璟听不懂它的意思,随意又撸了两把鸟头后,带着破壳后的灰鸟朝雷鹰走去。 一颠一颠,小灰鸟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困惑。它的新爹地这是要做什么? 江流璟停在了蛋破壳后就变得很安静的青蓝大鸟面前,和被动静吸引低头的大鸟对视。 这还是雷鹰现身后和他们相处最和谐的一刻。 雷鹰唳了一声,似乎在问他过来干嘛。 江流璟举起右手把蛋和灰鸟一同往他面前一递:“还给你。” 动作利落得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一瞬间,雷鹰和灰鸟同时露出了非常呆滞的表情。 “……啾?”良久,小灰鸟才颤颤巍巍的冲江流璟叫了一声,那叫声听得人都要心碎了。 雷鹰更是歪着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江流璟,并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小灰鸟和蛋壳。 雷鹰从偶然捡到到抚养这枚蛋已经好几年了,期间蛋的生命体征早已成熟,却迟迟不愿破壳,对它这个养父也是爱搭不理。 它对此毫无怨言。 鸟类幻兽中血脉等级相比一般的幻兽划分更为明显,它能感觉到蛋中的生命有着非常尊贵的血脉。哪怕尚未出生,那股隐隐的威压感也叫它在它面前不得不低头服从。 而今天,向来安静的蛋不仅自己跑了,还在这个孩童的手掌中破了壳。 蛋选择了他。 雷鹰对此没有置喙的余地。 但它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类,他居然没有选择蛋! 江流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发觉面前一大一小两只鸟忽然都变得满身怨气。 江流璟:?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是把人家的崽子还回去送它们团聚了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大的小的都不高兴? 孩童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些迷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一旁站着的女老师早已看穿一切。 她抬起手掩了掩嘴唇,似乎是为了遮挡压抑不住的笑意,清咳两声后对江流璟道:“那只小鸟想邀请你做它的契约伙伴。你要把它送回去,它觉得你拒绝了它,现在很伤心。” “啾。”小灰鸟大半个身体缩在蛋壳里,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就是这样。 江流璟终于理解了小灰鸟的意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护犊子的雷鹰不阻止,但他还是低头看向它解释道:“我的魔力是水属性和风属性的,和你不合适。” 小灰鸟不叫了,它浅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江流璟瞧,琉璃似的在太阳底下泛着某种无机质的光。 下一秒,江流璟听到脑海中骤然响起一道稚气陌生的童声。 “骗鸟!你明明就有光系魔力!” 江流璟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低下头,对上小灰鸟的眼睛。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原本看起来还单纯可怜的小鸟此刻变得气鼓鼓的,看着他的眼神隐隐有些委屈。 他定了定心神,在心中回复道:“是你?你在跟我说话?” “对啊。”手心中的小灰鸟虽然失落,但听到他的话时还是扬了扬脖颈,做出一个骄傲的表情,“我很厉害的!爹地你听不懂我说话没关系,我可以说你们人类的语言。” 所以跟它契约绝对不亏! 江流璟“哦”了一声,开始思索有哪些鸟类幼时就能口吐人言。 大黑似乎也能说人话。 这鸟崽子一出生就一身灰,该不会是大黑的某个亲戚吧? “才不是!我和丑陋的黑乌鸦才不是一个种族!” 察觉到他脑海中的想法似的,小灰鸟恼怒地踩了踩蛋壳,居然一拍翅膀径直朝着江流璟飞了过去,落向他的肩头。 它的羽毛没长全,飞行靠的也是天生那点魔力托着,飞得歪歪扭扭轨迹十分怪异,好在最后还是平稳落到了目的地。 这个位置江流璟不可避免地被它蹭到脖子,有些痒。 他躲了躲,又出声反驳道:“大黑不是乌鸦!” 只是化形的样子有点像罢了。 小灰鸟:“……” 该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吗? 它一时间颇感路边的小三小四都能得到江流璟的关注,唯独自己不行,气愤又委委屈屈在江流璟肩膀上蜷成一团。 本就不大的鸟一缩起来几乎原地消失,只有声音还能证实它的存在:“爹地,你还没说呢,为什么骗我?你明明就有光系魔力。” 提到这个就有些许尴尬了。 江流璟没想到它居然还能感知到自己藏起来的力量。 桑陌帮他遮掩多余魔力属性时没把光系的遮全,只藏了一部分,但平时不用旁人也都感觉不出来。 这小灰鸟却天赋异禀,在他边上一眼就看穿。 他叹了口气道:“你都知道我在骗你了,难道想不出来为什么吗?” 小灰鸟沉默了。 原因?原因它当然知道。 “……你不想和我契约。”它慢慢地道,声音低落,更加难过了。 “为什么?爹地你不喜欢我吗?” 想到先前那个男性人类所说的话,又想起传承记忆中有“大部分人类都是颜控”这一条内容,它仿佛意识到什么,急忙道,“我现在确实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我以后会很漂亮的!” 第161章 先来后到 江流璟不禁哑然失笑。这小鸟大概真被乔那一句“长得丑”给打击到了,报复完人心里还念念不忘着。 但是从它言语中传来的情绪做不得假,江流璟能感觉到小灰鸟对自己的眷恋,以及邀请契约被拒后的丧气消沉。 江流璟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软了些,对于对自己友善的生命,他也总想回馈给它们同等的善意。 他伸手将小灰鸟从肩上捧回到手心,因为蛋壳已经被它自己一脚踩碎的缘故,小鸟儿现在真的只能停留在他掌心皮肤上了。 他放柔了语气对它道,“你不丑,我也不讨厌你。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属于这里,跟我签了契约,你就回不去你的家人身边了。” 小灰鸟歪了歪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爹地,你好奇怪哦,人类不是最希望和幻兽立刻契约的吗?” 反正契约一定下就难以解除,普通的人类能骗到幻兽答应跟自己契约都欣喜若狂了。至于未来幻兽会不会后悔?谁会在乎呢? “我不是你爹地。”江流璟听它一口一个爹,感觉自己八岁的肩膀都瞬间担负上了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他颇为无奈地捏了捏小灰鸟的脑袋,“我说的话你快点考虑一下,你就不想回去找你的家人吗?” 小灰鸟动作飞快地摇了摇头,无比笃定地叫道:“不想啊。” 江流璟:“……” 坏了,面前这只是个鸟中大孝子。 接着又听小鸟语速很快地道:“他们都把我丢到这里来了,就是想让我历练回去后再找他们。幻兽和人类契约后能升级得更快,所以我要找一个厉害的人类契约,你比旁边这些人类都要厉害,所以我选择你。爹地,这些理由够了吗?” 它精神抖擞地啪嗒一下抬起头,直勾勾注视江流璟。 “……够了。”小灰鸟都表决心到这份上了,江流璟也没有再拒绝它的理由。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契约吧。” 小灰鸟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飞到半空中,身上瞬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此同时,江流璟眉心也迸发出一道亮光。 察觉到魔力波动,在旁边等待许久的老师学生和雷鹰不约而同抬头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中,一枚金色的符文从小鸟身上脱离落下,顺着牵引一路飞向孩童额间。 等符文和人类合为一体,契约便能成功达成。 然而突然地,一道赤色火纹毫无征兆从江流璟额头皮肤处浮现。伴随一阵暴烈的火焰气息,那即将落下的金色符文居然硬生生被弹开了! 契约中断那一刻,江流璟和小灰鸟同时一愣。 旁边众人也跟着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乔呆呆道,“契约失败了吗?” 他们几人今天契约新幻兽时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女老师摇了摇头,她的阅历比这些年轻学生们丰富得多,此刻面上表情还稳得住。 她看着仍然漂浮在江流璟面前没有消失、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去的金色符文,解释道:“不,这是排斥,他第一只契约对象的契约印记在那儿,不允许新契约兽的落过去。” 罗文疑惑“啊”了一声,他没在书上学到过这个,追问道:“老师,那我们以后契约第二只幻兽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不会。”女老师笃定地说,“绝大部分的幻兽契约印记都是可以共存的,但他这一只性情太霸道了……不愧是火系中的顶级幻兽。” 亏她看比赛时还心想江流璟那只赤焰麒麟看着脾气挺好。结果一个契约印记就暴露了它的本性。 她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江流璟作为水院的代表,一连契约两只幻兽似乎都不是自己魔力属性的水系或者风系?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浮现了一个堪称好笑的猜想:江流璟该不会要用自己的幻兽组个单人全系战队吧?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一道低沉的男声也在江流璟心中响起:“淼淼。” “你在跟新幻兽契约?” 赤询问的语气很寻常,江流璟却浑身一僵。 想到早上他已经和赤报备过,身体又渐渐放松下来。 “你能感觉的到?” “嗯。”赤的声音很低。 江流璟简单介绍:“是只刚破壳的小鸟,但我还不清楚它的种族。” 赤没有多问,停顿一瞬后道:“我和你之间的共生契约凌驾于一切普通契约之上,让那只鸟换个地方。” 他留在江流璟身上的契约印记更近似于兽占领领地的本能,一旦烙下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此刻那个印记正源源不断向赤传达着外来者入侵的信息,再强行落过去的话,赤也无法阻止印记发生暴动。 一旦暴动,可就不只是弹出去的问题了,那只鸟的印记会被他整个撕碎。 江流璟把话转达给小灰鸟。 小灰鸟在半空中骤然睁大了眼睛。 江流璟有没有第一只幻兽它并不在意。但是!这只幻兽凭什么能把它赶出去换地方! 是火系顶级幻兽又怎么样?它的血脉也不差啊?就因为它年纪小吗? 它在半空幽怨地啼鸣两声,振了振翅,头一次感觉到和人类契约居然是这么难的事。 可它又不想离开江流璟,所以不管再怎么不情不愿,最终还是只能挪了地,操控着印记落到了江流璟锁骨处的位置。 它喜欢趴在江流璟肩膀上,这里能让它距离自己的印记近一点,时刻感受到属于它那部分的领地气息。 这一次金色印记落下时,终于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印记隐没进皮肤,光芒一闪而逝。契约成功后,一人一鸟皆是松了口气。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感觉到契约成功后自己和小灰鸟骤然清晰起来的精神联系,江流璟忍不住笑了笑,朝它招了招手。 没有丝毫犹豫的,小灰鸟直接扑棱着落到了他手心中,亲昵贴上。 “给你取个名字吧。”江流璟端详着它的模样道。但还不到一秒钟,他又迟疑着否决了,“嗯……再等等,晚上回去带你见个人,然后再取。” 以他的起名水准,小灰鸟大概就只能步大黑和阿金后尘,叫做灰灰了。 江流璟决定回去参考一下赤的意见。 第162章 四个问题 告别雷鹰,一行众人从林子里离开时,时间正好来到下午四点。 水院的新生们陆陆续续在出发的地方聚集,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唉声叹气,今日成果如何一目了然。 乔在班里好兄弟好姐妹众多,一出来就被拉着问东问西,听到他说他们这组每个人都契约了一只新幻兽时,瞬间引起哀嚎一片:“为什么和江同学组队的不是我?” 他们普通的小组五个人里能有两个找到合适幻兽的都不错了。 乔笑嘻嘻地对他们摇头晃脑:“谁叫你们开学第一天表现得不够积极呢?” “闭嘴吧。”边上的人没好气地捶他一下。也是给这家伙装上了。 江流璟身边同样围绕着一大圈人,听说他契约了第二只幻兽,一个个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还是个小鸟宝宝诶!” “它是水系的吗?感觉不太像?” “这么小,刚出生的吧,让它去战斗貌似不太行。” 小灰鸟一开始还配合演出,不知是谁脱口而出一句“这鸟好秃”,瞬间变脸成了一只愤怒的小鸟,挥舞着翅膀“砰砰砰砰”地砸人。 地上没几秒就多出一个大坑。 “……”刚才还在质疑它战斗能力的人瞬间齐刷刷闭嘴,肃然起敬。 不愧是江神选中的鸟,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江流璟无奈扶额,感觉未来的生活似乎将会充满麻烦。 傍晚,他带着小灰鸟回到别墅。他将小灰鸟揣在口袋里,推门看到眉目俊冷的赤发少年已经先一步坐在桌前。 不仅是赤,莫涯、闻勋、楚舟三人同样全部到齐,此刻也都神情肃穆正襟危坐。 见到他进来,四人动作整齐一致地抬起头。 刷刷刷—— 四方会审。 江流璟望着这四颗朝向一致、仿佛向日葵朝拜太阳一般的脑袋,感觉自己的语言功能短暂地退化了一瞬。 这是在干什么?某种神秘的欢迎仪式吗? 他沉默许久困惑道:“你们今天怎么都不出门?” 除了新生赛那一个礼拜,他的几个舍友简直都跟幽灵一般,白天晚上都见不到人。 莫涯据说是被柳岸拉着组队参加积分赛,这几天都在秘密角落刻苦训练,准备靠着积分小赚一笔。闻勋和楚舟则是跑去城里接着玩了,前呼后拥吸引了一大帮院里同学,前几天还被校长点名批评他们不务正业。 江流璟已经许久没见到五人这么整齐地在一个宿舍里出现。 莫涯摸了摸鼻子,知道他们今天集合得的确有些突然,解释道:“我们听人说了,你们水院今天去了幻兽园。” 江流璟心想这消息传递的可真快。 “所以你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他拉开椅子,好整以暇坐下,“可以,但一个问题收费十个金币,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 莫涯立马嘶了声气:“小璟,你学坏了!”在场五人里只有一个穷鬼,这个条件针对的是谁很明显。 江流璟微笑:“有吗?” 他倒感觉自己定价低了。 幻兽园内幻兽类型品种的第一手消息,提前告知给其他院学生的话能有不少人提前针对心怡幻兽做好准备。他要是到外头公开喊一声,来找他买消息的学生大概能踏破17号别墅的门。 江流璟不打算让水院的新生们成为第一个试水的冤种,但也得兼顾一下舍友情。提几个问题赚点班费,这样水院的人也不至于特别亏。 他伸出四根手指摇了摇:“我只回答四个问题,问完就不说了。你们要问就快点,我还有事要找赤。” 闻勋手肘往桌子上一搁,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江流璟:“你俩天天凑在一块儿能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屋里就他俩一下课就形影不离。闻勋很不能理解他俩为什么不会觉得对方一直在身边烦人,他每天看到楚舟跟老妈子似的跟着自己都快烦死了。 江流璟并不搭理他:“问不问?不问我就走了。” “问问问。”四个问题的名额显然做不到平均分配,那就是先到先得。闻勋在争先这种事上从不马虎,当即开口道,“第一个问题,你在里头遇到的最强的雷系幻兽是哪只?” 这个问题可太好回答了,江流璟眼都不眨:“一只六阶的雷鹰。” “关在笼子里?” “放养在森林里。” 会问这个问题,江流璟看向他,“你想契约这只雷鹰?” 闻勋没说话。 江流璟摇了摇头:“我劝你不要。你和你的契约兽加起来也打不过它。” 闻勋的契约兽自身不是战斗类型的,增幅主人的能力在人类对战中有优势,面对同阶级的独立幻兽时就显得鸡肋了。 “你和它动过手了?”闻勋问道。 “算不上,试着拦了下它的路。”江流璟回忆着说,“有个学生差点被它杀了,它的脾气不是很好。” 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都深刻明白了幻兽园里的危险。既是学校给他们的一次契约机会,也可能成为夺走他们性命的危机。 “老师居然不一起进去保护我们吗?”莫涯哀嚎一声倒在桌子上。六阶幻兽都能出现,他运气那么糟,感觉一进去就会来个“天降惊喜”啊。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江流璟挑着眉看他,“你确定要问这个吗?十枚金币?” 莫涯一骨碌爬起来坐端正了,吐字清晰道:“不,换一个。” 老师帮不帮忙这种事他们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既然要花钱,那就要花在有价值的问题上。 他想了想,狡猾地钻了个空子:“小璟,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进去幻兽园,你会带上什么东西?” 闻勋和楚舟瞬间眼神一亮。好样的莫涯,这可比直接问单独某只幻兽的信息有效率的多! 江流璟深深看了宿舍里面相“最老实”的莫涯一眼,似笑非笑,着重强调了前几个字回答道:“我的话,我会带上赤。” 满脸期待的几人瞬间噎住。 这是什么毫无参考性的回答。 江流璟用两只手托起两边脸颊,长长的睫毛眨动着,如果忽略他神色中的狡黠,看起来的确纯真又无辜:“有哪里不对吗?赤可是魔武者学院新生里的第一名,带上他比什么道具装备都好使吧?” “还要我接着给出具体理由的话,赤的速度很快,可以带着人跑,赤的力量也很强,一般的幻兽都奈何不了他……” “停停停,别夸了。”莫涯听他一番话头顶都快冒烟了,虚弱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首先,赤是人,不是东西。其次,我们也带不了他。” 赤却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能是?” 他一出声,莫涯、闻勋和楚舟便同时转过头,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 不是哥们?为了给你兄弟撑腰连自个儿人籍都要开除吗? 不至于这么拼吧? 莫涯的脸色从惨白渐渐转为了惨绿,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就非要挑这个时候秀你们的兄弟情吗?” 第163章 见面 莫涯很伤心。 莫涯很愤怒。 莫涯沉痛缅怀自己毫无价值逝去的十枚金币。 莫涯看到面前还在秀兄弟情的两个家伙,愤怒地挽起袖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不能怪他,这俩他没一个打得过。贸然上去容易自取其辱。 他独自跑去阴暗的小角落自闭去了。 然而蹲在角落许久,也没等到一个舍友前来安慰他。 莫涯捧着凉透的心脏回头一看,瞬间:“?!!” 好家伙,那边完全不管他的死活,已经问上第三个问题了! 楚舟开口:“森林中不同属性幻兽的区域分布你知道吗?” 江流璟拧起眉:“我只到过一部分地方,描述不出全部。” 楚舟摇头:“没关系,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 他们这边在询问江流璟,其他人自然也会去找水院其他新生,每个人获取一部分消息,合起来也能拼凑个大概地图了。 至于过程中付出一点小小代价,对他们来说都能接受。 交谈期间,莫涯噔噔噔地跑了回来,一屁股坐回位子上。气哼哼说他俩都白嫖自己的了,他也要白嫖回来。 楚舟脾气很好,笑着道“都行”。闻勋抱臂评价了一句“你这来回跑就是闲的”,激得莫涯差点和他当场大打出手。 作壁上观的江流璟:感觉你们仨都挺闲的。 回答楚舟的这个问题花费了他不少时间,楚舟和其他两人不同,会追问一些细节,等江流璟说完时夕阳都已经彻底沉入黑夜。 他筋疲力尽倒在椅子上,感觉这比和人打了一架还要累。 与之相对的,其余三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不少,显然收获良多。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闻勋对着江流璟道。 江流璟脸上几乎瞬间就露出了明显的崩溃表情。在椅子上翻了个身开始装死。 莫涯咳嗽一声,虽然刚刚才被江流璟坑过,但此时还是很有义气地发言道:“要不就算了吧,或者明天再问,小璟感觉很累了。” 装死的人肩膀动了动,朝他投来一个感动的视线。 好兄弟啊莫涯! 下一秒就听莫涯又说道:“他这个样子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回头又变成白付钱了。” 江流璟:“……” 很好,错付了。 兄弟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只能有赤一个。 闻勋道:“放心吧,这个问题用不着他说话。” 看见江流璟投来的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他挑了挑眉,“你今天去了幻兽园,不可能空手而归吧?” 江流璟保持安静,只是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就想问这个? 闻勋耸耸肩,指了指一旁的楚舟和莫涯道:“你来之前,我们几个打了个赌,赌你契没契约第二只幻兽。我觉得你契约了,他们两个觉得不会。哦,还有你的好兄弟,他不搭理我们。” 他吐槽了一句,“可真高冷。” 江流璟不在的时候,赤在宿舍里跟个哑巴也没区别,闻勋就没见过这么沉闷的火系。 被当面diss的赤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又起身给江流璟倒了杯水。 将水递到孩童手里后他也不回去了,随手拉了把椅子就在江流璟身边坐下。 动作期间他目光在江流璟衣服口袋处飞快一扫。太快,又极不经意,以至于其他人都没能察觉。 江流璟心道赤怎么可能搭理他们,他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但闻勋问的这个问题的确用不着说话,确认他们真的没别的想问的后,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小灰鸟和赤不一样,不可能一直藏起来,就算闻勋他们不提,以后迟早也会见到,告诉就告诉了。 江流璟想了想,忽然又伸手拍了拍衣兜,众人被他这个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全都转头看过来。 只见那处衣料的位置微微鼓起一点,弧线幅度不大,似乎只是在里头塞了一团纸。 但下一秒布料就猛然动弹了一下。 一声高昂的,“啾!”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空气,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极小的生物已经从口袋中飞出,电光火石间立在了江流璟前方桌面上。 昂首挺胸,傲视四方。 光洁如镜的桌面把它灰扑扑的每根绒毛都映照得分毫毕现,它却恍若未觉,依旧高昂着脑袋,一双灿金眼瞳从左依次打量到右,脚趾不断哒哒哒敲着桌面。 “卧槽!”莫涯惊叹道。 他对这种自然的生命毫无抵抗力,不然也不会选择野外风格的房间,见到小灰鸟后就直接就是一个飞扑上前想摸的大动作。 口中还惊叹着,“这么小的鸟,出生才没几天吧,小璟你也太黑了,把人家鸟宝宝都抓来打工了……我靠靠靠靠别咬我!” “啊——!!!” 莫涯的惨叫声回荡在大厅四周,震耳欲聋。 江流璟:“……” 为什么世界上总有爱作死的人。 楚舟看着被一只毛都没长齐的鸟打得惊慌失措满屋子乱跑的莫涯,有那么一刻很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和这种家伙住在一个宿舍。 “真丢人。”闻勋看了两眼就没管莫涯了,转头对着江流璟道,“这就是你的新契约兽?” 江流璟点了点头。 “起名字了吗?” 江流璟头颅转动的方向从上下变为左右。 似乎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似的,他伸出右手,食指弯曲成一个勾,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下。 “笃。” 极轻微的一声。 在莫涯穿透力极强的惨叫声里几乎微不可察。 但房间里混乱的追逐战瞬间停止了。或者说,单方面的停止了。 莫涯还在惨叫着往前逃窜,但围观的众人却能看见小灰鸟已经自顾自地飞走飞向了桌子这边。 它起初停在了江流璟手掌前头一点的桌面上,但似乎禁不起诱惑似的伸长了脖子往那只张开的手的方向连连看去几眼,随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爪子,踩上了手掌处柔软的皮肤。 江流璟没有收回手。 小灰鸟知道这是默许它上来的意思了,立马欢欣鸣叫一声,速度很快地爬了上去。 闻勋的目光变得古怪,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能在一只鸟的身上看出“屁颠屁颠”的感觉。 第164章 恐吓 它契约的人类很香。 这是小灰鸟还在蛋里没破壳的时候就知道了的事。 那股香气不是什么鲜明熏人的花香,也不是绵长悠远的大地的气味,它只是很自然地存在着,像呼吸所必需的空气,靠近的时候浑身的每一片羽毛都因幸福而变得柔软。 而直接与他皮肤相贴时,那股香气也是最明显的。 小灰鸟爬上手掌后瞬间就没骨头似的瘫作一团,对其余人类的好奇视线也不在意了。爱看就看吧,站在顶峰的生物总是要被人仰望的,它理解。 直到它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危险的味道。 不对劲,很不对劲。 原本安详躺下的小灰鸟骤然警觉抬头,浑身绒毛蒲公英似的炸起。 这股可怕讨厌又隐隐有点熟悉的味道! 是那个把它赶出去换地方的家伙! 它也在这个宿舍里? 江流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躺平的小鸟突然炸毛着站起来,满脸警惕地四处看来看去,仿佛宿舍里多了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它的天敌似的。 他心里迷惑了一瞬,不知还有什么东西能把这胆大包天的崽子吓到。 但正事要紧,他托着掌心里的鸟崽子往一旁赤的方向送了送,期待道:“赤,我不知道给它起什么名字,你帮我想想?” 他今天急着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有了新的契约兽,江流璟也怕赤产生不愉快的感觉。哪怕赤几次说没关系让他放手去做,但江流璟心知肚明赤的个性是绝不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暴露在他面前的。 得想办法让一大一小的关系变好,江流璟感觉自己此刻肩负的使命很重。 赤发梢眉眼都浸在灯光里,明明是最热烈的颜色,每一处都清晰分明,却不见丝毫暖意。 自面庞锋利轮廓边缘泛起的阴影更深。听到江流璟的话后,他微微笑了:“好啊。” 说完后毫不留情捏起了小灰鸟的脖子,把它从江流璟手里拎了出去。 小灰鸟猝不及防就被抓到了半空中。 失重感中它恼怒地叫了一声,本想像打莫涯一样把这不知死活的人类打飞,却感觉到一股大力伴随火焰的炽烫感瞬间传遍全身。 “啾!”它一双金瞳猛然圆睁,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拼命挣扎着回头。 这股味道! 这个火系魔力! 就是这个人! 等等,不对,和它抢地盘的不该是个幻兽吗?怎么是个人类? “别动。”低沉的声音冷酷地在它意识中响起。 小灰鸟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居然也能做到这个?为什么?这明明是它的天赋能力! “没什么可奇怪的。我和他之间的契约比你更高,他能和你对话,所以我也能。”赤淡淡地道。 共生契约让他和江流璟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个个体,江流璟契约的幻兽他同样能直接对话。 果然是他!小灰鸟急急鸣叫了一声,不懂他为什么会是人形,他并非九阶幻兽啊。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赤并不回答它的问题,反而带着点威胁意思地捏紧了些它的脖子。 幻兽的大力和人类完全无法相比,小灰鸟几乎感觉自己的脖子在这一下里直接被拧断了,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扇动了下翅膀。 “离远点,别在我面前碰他。”赤目光平静地和小鸟对视。小鸟颤颤巍巍抬起头,在那双似乎无波无澜的红色眼眸底部望见了无数深暗的漩涡。 这个人,不,这个幻兽,他明明此时此刻已经很不高兴,却依旧伪装着虚伪的表象。 它张了张嘴,发不出鸣叫,但愤怒又夹杂恐惧的声音依旧在赤意识中响起,它说:“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告诉他吗?!” 它刚刚出生一天不到没错,但意识早已形成很久,一眼就看出赤的死穴是谁。 赤却淡淡笑了:“你大可以试试。” “试试他在我和你之间,会更相信谁。” 小灰鸟刚生起的那点气焰一下子消了。 赤和江流璟签的是共生契约,它只是普通契约,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猜测。 它感觉到一些委屈,像是家里头不被宠爱也不被信任的小孩。但它又知道实际不是这样的,至少江流璟是希望他们两个能打好关系的,江流璟没想冷落他们之间任何一个,它和赤对此都心知肚明。 如果是好孩子的话,他们本该满足于被平等分开的主人的爱。 可是很显然,赤不是个好东西,小灰鸟也不是。 他们是幻兽,将个体欲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幻兽。 公平?正义?准则?他们通通都不在乎。 对幻兽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力量,和领土。 而非常不巧的,赤和这只小灰鸟,都还不曾拥有固定的领土。 或者说他们已经拥有了,只是不同于大多数幻兽抢占的森林和山脉中实体化的地盘,他们所争抢的是同一个人类的归属权。 在这场初遇的交锋中,显然,身为先来者的赤无论是力量还是感情上都占据了上风。 “……我知道了。”最终,小灰鸟退让了。 它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抖了抖翅尖的羽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这样很难受。” 它感觉自己都快被赤捏得脑溢血了。 赤毫不动摇:“你先答应。” 小灰鸟眨了眨眼,有些气恼他的毫不让步。 它的种族记忆告诉它它们这一族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只有被其余幻兽膜拜的份。 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奇怪的幻兽是怎么回事,小灰鸟明明都偷偷试图用血脉里的威压镇压他了,这个人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似的,对它还更加凶残了。 但答应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答应了那就是丧权辱国,再也不能扑到香香的爹地怀抱里。这和守着一块豪华奶油大蛋糕却一口都不能吃有什么差别!答应了它的整个未来鸟生都黑暗无光了! 绝不! 小灰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下一秒,它浑身忽得一软,从鸟头到鸟尾巴每一寸都软嗒嗒地垂下去,仿佛忽然间断了气一般。 刚回来的莫涯看到这一幕瞬间大惊失色,对着江流璟急道:“小璟!你的契约兽好像被赤掐死了!” 把鸟送到赤手里后就坐回位子上喝水的江流璟:“???” 差点呛住。 什么鬼? 他一抬头,就看到赤面无表情拎着一只灰鸟。灰鸟身体已经整个耷拉下去,看起来确实死得很彻底。 如果不是江流璟感觉到他和小灰鸟的契约还在的话,他大概就真的信了。 第165章 取名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江流璟沉默一瞬后,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没有生气或者愤怒,只是出于单纯的不解。 就好像好端端地在路边走着,忽然看到有人当众脱衣服开始表演行为艺术一样——一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他看向夹在赤手指间、灰不拉几一坨显得更小了的鸟。 契约传递过来的信息告诉他小鸟的性命肯定无虞,那么它昏迷不醒的原因是…… 江流璟对着赤道:“你把它掐晕了?” 赤:“……” 赤缓缓扫了一眼手里一动不动的鸟,眼神中寒意翻涌。 “很显然,”闻勋大法官在一旁抱着双臂开口评价,“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嫉妒中的人总是容易失去理智,甚至忘记自己还在光天化日之下。” “实在是太罪恶了。”他叹了口气道。 赤面无表情地起身:“既然如此,让你也感受一下。” 闻勋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嘴里依旧不停:“杀人灭口的行为只会让你犯下的错误更深,你还是快点悔改吧。” “你先闭嘴吧。”楚舟一瞬间感觉到了和江流璟同样的头痛,闻勋这破嘴迟早哪天害死他。 两人各自站起来一人拽住一个,制止了一场宿舍暴力行为的发生。 江流璟把赤拉到自己身边,看着愈发沉默的赤没说什么,只是以一种试探性的口吻道:“赤,先把它交给我?” 他猜想是赤一不小心太用力了还是怎么回事,总归不会是故意的,赤早就知道小灰鸟的存在了,不想见到它的话最初就可以拒绝,没必要现在当面动手。 赤眼眸低垂着看了江流璟一会儿,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然而还不等江流璟接过小灰鸟,就见“昏迷”着的鸟崽子忽然身体一抽,回光返照般一个仰卧起坐苏醒过来。 睁眼看到距离极近的江流璟时,它“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呜呜呜爹地!” 没了那股大力的钳制,恢复自由的小灰鸟瞬间扑腾着翅膀飞回到江流璟肩头,缩成一团紧紧挨着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了。 江流璟能感觉到小鸟温热的躯体在瑟瑟发抖,和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模样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他无奈地摸了摸它,温声安抚道:“赤没有恶意,你不用这么害怕。” 小灰鸟的哭声忽的一顿。 它不可思议地用一只眼睛偷瞄了一眼江流璟。 它亲爱的爹地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那个可怕的人类,不,幻兽,他那是没有恶意吗,他那是带着杀意啊! 它刚刚都差点被做成炭烤小鸟了! 小灰鸟发出“啾”的一声,再次埋进江流璟脖子里,不信。 赤的视线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它,威胁之意不减,但现在的小灰鸟可不是刚才的它了,现在它已经回到了靠山身边。 没有生命危险后,它甚至大胆地扭头瞪了赤一眼。 赤感觉自己的手又蠢蠢欲动了。 但是不行,这是在江流璟面前,时间、地点、对象都不合适。 他按捺住血脉本能的躁动,目光在他黑发间若隐若现的那一团灰羽上一触即离,淡定坐回位子上,对着江流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地从容道:“胆子太小了,以后找契约兽记得找年纪大一点的。” 年纪大一点,有了自己在外的独立领地,也就不会像这只幼崽一样随便跑来黏人。 小灰鸟猛然睁大双眼:“???” 什么胆小?谁胆小?这个家伙怎么能如此无耻地当面诋毁它? 江流璟却没什么异议,快速地应了一声,他也不想再体验年纪轻轻给别人做爹的感觉了。 眼看肩膀上小鸟忽然又变得气呼呼很有活力的样子,大概是恢复正常了,他对着赤道:“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快点给它想个名字吧?” 又戳了戳小灰鸟,“或者你自己有什么想叫的名字吗?”这小灰鸟都能听懂人话,照理来说给自己想个名字也不在话下。 小灰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它其实和赤一样,有自血脉记忆里传承下来的名字,但那个名字非常、非常的长,如果用人类的语言记录到纸上,大概能写满整整两页。 小灰鸟觉得自己的真实名字不适合出现在人类的世界使用。而且,它也想要有一个新名字,一个能代表它和江流璟之间建立联系的新名字。 “啾。”它抬起头,对着江流璟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叫。 “你想要字典?”江流璟愣了一下。字典这东西在外界十分寻常,但他身上大概还真的没有。在空间道具中翻找了一圈,果然刑越和桑陌也没料想到他去魔法学院上学还有识字的需求,并没有准备这个。 江流璟转头看向其他人,赤被他快速略过了,不用想也知道他身上没有。 其他几人显然听到了他刚刚发出的声音,没等他开口,楚舟已经自觉地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大部头,朝他递了过来:“给。” “多谢。”江流璟松了口气,伸手接过。 楚舟不愧是他们宿舍的“百宝箱”,任何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在他的空间戒指里翻到。 字典几乎有他三倍手臂的厚度,沉甸甸的一大本,承载了大陆文明一角的重量。 江流璟小心地把字典放在桌子上,又让小灰鸟自己过来挑选。小灰鸟也不客气地操控着魔力飞快翻页,阅读速度简直让人怀疑它到底看没看内容。纸页哗啦哗啦翻动,直到某一刻忽然停下。 小灰鸟蹦到那张纸上,拿脚踩着上方第一个词汇:“啾。” 这个。 众人都围了过来,有点好奇幻兽会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 但事实上,那并非什么名字,而是一个非常寻常且普通的词汇。 莫涯缓缓念了出来:“天空。” “无限,永恒和宁静。”赤忽然道,“在另一门语言里,‘天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他目光落在小灰鸟身上,“伊瑟尔。” 小灰鸟安静地抬起一点脑袋,淡金色的眼瞳与他对视。 在场或许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名字出自幻兽的语言体系。 “伊瑟尔。”江流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比“灰灰”好听太多。 他摸了摸小灰鸟柔软的背部,轻声问道,“以后你就叫伊瑟尔了,喜欢吗?” 小灰鸟,不,伊瑟尔快速点了点头。 第166章 下雪 日迈月征,朝暮轮转。 转眼间,距离契约伊瑟尔已经过去三个月。 今天宿舍值班的轮到了江流璟。 他蹲在花园里喂鸡,伊瑟尔就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活泼的模样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院长送来的灵兽鸡脾气相当暴烈,大概也清楚这帮小崽子养肥自己只为下锅,平日里没少和来喂鸡的人斗殴。 但江流璟发现这些灵兽鸡一见到伊瑟尔就会变得相当老实,甚至比见到赤都要老实许多。 比如此刻,伊瑟尔明明故意啄破了装着鸡饲料的袋子,让那些灵谷落在灵兽鸡们极近的位置,却没有一只灵兽鸡胆敢率先上前抢吃。一只只都噤若寒蝉地站着,秩序井然得堪比国王手下的士兵。 江流璟甚至怀疑伊瑟尔一声令下让它们全体表演单脚独立,这些灵兽鸡也会老老实实照做。 伊瑟尔到底属于哪个种族至今是个未解之谜。江流璟曾经问过它一回,小鸟却只道等它再长大一些江流璟就会知道,神神秘秘的。 江流璟把掉到地面的灵谷都用风魔力卷回饲料槽里,拍拍手站起身时,忽然感觉一点冰凉落在自己鼻尖。 他伸手一摸,指尖染上一丝透明水迹。 微微一愣,下一秒听到楼上窗户砰的一声打开,框框里探出来个眼熟的金发脑袋。 莫涯双手合成一个圆圈罩在嘴上,冲他撕心裂肺大喊:“下雪啦!小璟,快进屋——” 相邻的另一面窗户也砰一声打开,房屋主人闻勋没露面,声音却从屋内遥遥传来:“进什么屋,出去玩!” 莫涯猛地转头冲隔壁大声反驳:“不行,小璟会生病的!” “他是魔法师又不是普通人,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没用吗?” 确实很容易生病的江流璟:“……”膝盖仿佛中了一箭。 太好了,这就把闻勋列入暗杀名单。 他抬头看了看天,的确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常早些,很快地上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莫涯还在窗边努力朝他挥手,江流璟听劝地转身往屋里走去,准备换上他自带的那件炼金魔法袍。 太久没穿这件衣服了,想起来还有点陌生。 开学不久的时候,魔法师学院为新生们举办过一次迎新舞会,特地找了高年级经验丰富的学长学姐们一对一指导新生跳舞。 但是在教导江流璟的时候,无往不利的前辈们第一次遇到了如此棘手的难题—— 江流璟太小了。 太太太太,太小了。 不仅是年纪,更加是个头。 哪怕站在女生堆里,他也是平原里骤然凹下去一块的那片洼地。 这还怎么教?让一个女孩子和他跳舞,女孩子教男步,他跳女步? 女生里倒是有不少愿意的,非常积极地表示她们可以,奈何江流璟本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宁死不屈地表示,如果一定每个新生都要到场的话,他可以去现场给他们充当装饰物,或者充当加油观众,总之除了上场跳舞的那个,他做什么都可以。 而其他新生们又坚定表示,江流璟身为他们的首席,必须出现在舞台中央。 恰巧本来要负责舞会致辞的拉维耶校长有事外出。最后一合计,决定让江流璟穿着他那身可以变装的银白长袍扮成拉维耶校长的模样,连白胡子都丝毫不差地贴上。 舞会开始后,江流璟就站在舞池中间,站在一刻都没有移开过的聚光灯下,看着新生们一组一组拥抱着跳着舞路过他身边。负责威严又慈祥地对他们微笑点头,说出那声“同学们辛苦了”,“同学们跳得不错”。 据说不少组舞伴因为笑得太过疯癫直接在舞池上摔成一团。现场秩序一片混乱。 那一次活动回来后江流璟就自闭了,坚决拒绝任何一场群聚类型的活动。 再有人拿“惯例”找他,就直接掏出首席权力刷刷刷修改规则:“首席可以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 他设置的七院代表团成员们对这条规则提出了异议,想修改为“首席可以不参与任何非强制性的集体活动”,被江流璟一票否决。 一票否决权——这也是江流璟在听到拉维耶校长跟他说的某任首席被下属架空权力的先例后,给自己留下的不败余地。 事实证明这个操作很有必要。 七院代表团成员里大半都是江流璟的舍友或者朋友,只有光院因为不熟悉随意找了个和原代表沙维尔合不来的女生。 都是熟人,这让江流璟想联络指挥他们时非常方便。但坏处也很明显。因为关系不错,这帮家伙总致力于在各个地方坑他一把。江流璟每次想到都很想抓着他们挨个打一顿。 “咦小璟,你今天终于又穿这件衣服啦?”莫涯从楼上下来正好看到江流璟把院服换成了他那件银白色的袍子,不知为什么整个人都变得相当高兴。 他絮絮叨叨道,“我们第一次宿舍见面你穿的就是这件吧,好怀念啊,那时候的你还那么纯真可爱,我没带钥匙,喊了一声你就乖乖下楼给我开门……” 江流璟对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我现在就不可爱了?” “这个嘛……”莫涯突然语塞。 论容貌,四个多月的时间并没让江流璟看起来有什么明显的改变。莫涯第一次见他时觉得整个心脏都激动地怦怦跳动,时至今日习惯了些许,但依旧还是会被他不经意间的表情变化所触动。 可现在的他绝无可能像第一次那样还觉得江流璟是个纯白的小天使了。 莫涯左顾右盼转移话题道,“赤今天去学校外面了是吧?他不在,你也换好衣服了,不如我们去门口看看雪?这可是我们来到晨曦帝国后下的第一场雪,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第167章 巨人之眼 莫涯心虚的眼神很明显。 江流璟没揭穿他,说了句“那就走吧”。 刚说完,伊瑟尔就从门外头飞进来,落在江流璟的肩膀上。 它的羽毛上沾着点点雪花,显然已经抛开自己的主人去快乐地浪了一圈了。 江流璟撸了把鸟头。过去三个月伊瑟尔变化颇大,从刚破壳时灰扑扑短绒毛的丑样子变得羽毛旺盛许多。它还是个饭桶,一顿饭能吃掉自己十几倍体积的食物,也不知道怎么塞进的胃里。 但这些食物都没白吃——伊瑟尔现在摸起来完全是只肉嘟嘟的实心鸟了。站在江流璟肩膀上时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江流璟心想着给伊瑟尔的减肥计划是时候提上日程,楼上同时传来了闻勋的声音。 “先别走,等等我们一起。” 没过多久,他和楚舟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拐角,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江流璟习惯性地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愣住。 这是什么? 厚大衣、厚围巾、厚帽子,一层接一层。裹得比村里头老太太都严实。 莫涯看着闻勋那狗熊似的打扮瞬间嘲笑出声。 “就这么点雪你需要穿成这样?刚才不是还叫着要立刻出去吗?” 闻勋被紧紧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勒得喘不过气,顺着缝隙往外拽了一下还没拽动,也不知道楚舟打结时哪来这么大力气,或许是真抱着勒死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定。 他没好气道:“你看着我像自愿的吗?” 下雪时他刚洗完澡走出浴室,正想随便披件衣服下楼,就被路过的楚舟逮捕了。 拿着块他后妈给的鸡毛令箭,楚舟天天教训他跟爹教训儿子似的,当场骂了他一顿又劈头盖脸砸过来几件衣服。闻勋最开始不理他,楚舟还威胁回去告诉他家长,要断了他的生活费再冻结他的小金库。 闻勋感觉天底下再没有比楚舟更讨厌的人了。 楚舟迟一步走过来,恰好听见他的话,一张脸冷若冰霜:“是,你不自愿,你现在就把衣服全脱掉,去外头冰天雪地里溜你的鸟。” “你好歹也是个贵族,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粗俗?”闻勋蹙着眉。 “没办法,谁让有狗听不懂人话,我也只能勉强自己讲狗语了。” …… 熟悉的宿舍内部局部战役。 莫涯和江流璟原地站了三分钟还没等到他俩吵完,莫涯默默道:“要不你俩继续吵着,我们就先走一步。” 按照经验,他俩吵不出结果就该动手了。 莫涯不想承受任何无妄之灾。 他拽了拽江流璟,第一下没拽动。 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却看到江流璟目光直直地落在楚舟身上。准确来说,他所穿的一件衣服的标记上。 “这是你的家徽吗?” 江流璟突然问道。 楚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是对着他说的,直到江流璟连名带姓地补全了后头的称呼,“楚舟。” 楚舟和闻勋较劲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楚舟回过头,看到了江流璟认真的眼神,他的舍友似乎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这件衣服胸口的位置的确有一个不明显的图案,几乎与布料本身的花纹融为一体。 “巨人之眼,这应该不是你家的吧?你家的不是双翼飞马吗?”闻勋道。 楚舟摇了摇头:“是我母亲的家族。” 又带了些疑惑看向江流璟,“怎么了?这个家徽有什么问题?” 江流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他看到那个眼形图案的瞬间,忽然回忆起爷爷提过的一个很小的细节。 刑越在被从家族带去血祭木屋中时,曾经在负责管理他们的男人手上看到过一个眼形的图案。他后来追查过一阵子,并没找到什么线索。 江流璟并不能断定眼前看到的和刑越所说的是否是同一个。而且楚舟和闻勋说过,他们来自东璃。东璃位于大陆的最东端,距离靠北的月影公国很远,实在没有什么干涉月影公国的必要性。 “没什么。”他最终缓缓说道,仿佛不经意的,他向楚舟问起,“家徽一般都代表着家族的故事吧,这个眼睛有什么含义吗?” 楚舟毫无所觉,只以为江流璟看到陌生的东西感到好奇,况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其实来源于我母亲族上一段流传的历史,据说远古曾经有一种叫做独眼巨人的幻兽,直立起来时身高如同山岳一般,在法神降世之前,有许多人把它当做真正的神明,但后来法神出现了,所以大家又把它认定为一种强大的幻兽。” “我母亲的家族中收藏了一枚据说属于独眼巨人的眼睛,我没有见过,但我觉得那应该不是真的——毕竟怎么可能有幻兽的眼睛能够在死后还存在上万年不曾毁坏呢?” 楚舟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幻兽死后是很难保存完好的尸体的,他们的皮毛骨血无论对其余幻兽还是对人类而言都是极有用之物。但哪怕只是自然死亡没有被拆解利用,幻兽的尸体也保存不了太久。残留的魔力元素会不断自然分解它们的尸体。 就算独眼巨人生前再强大,也不可能留下一只万年都不曾磨损的眼睛吧? 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那它得强大得多么离谱,又怎么会在后世销声匿迹,除了他们家族代代相传下来的传说以外,再找不到一丝留存的痕迹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家徽的来源就是在这了。我母亲家族的祖先认为独眼巨人是一种另类的‘神’,而能将‘神’的眼睛当作战利品收藏是很有面子的事。”楚舟说。 闻勋嗤笑一声,带了点不屑道:“连你们这些直系子孙都不给看,我估计早就烂干净了吧。” 这句话很冒犯,但难得的,楚舟听他说完却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提醒他道:“你这些话不要在我母亲面前说。” “知道了,好学生、大孝子、妈妈眼里的小宝贝楚舟同学。” 闻勋懒洋洋地耸了耸肩。 他琢磨着和楚舟这架应该是打不成了,也懒得再待在他边上。路过顺手拉了一把江流璟,把他往门口方向拖了拖,“走啊,打雪仗去。” 江流璟正向赤询问他的记忆里是否有独眼巨人存在的事,刚得到肯定的回答就被闻勋拽得一个趔趄,无言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闻勋能长这么大没被打死,周围的人得有多心地善良。 “我在回来的路上了,等我到了和他聊一聊。”赤淡淡道。 第168章 丧钟 江流璟没和人打过雪仗。 不是说失落森林里没有下过雪,恰恰相反,终年降雨的失落森林一到冬天也降温得毫不留情,江流璟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满树白花花的冰霜。 但他没有能打雪仗的人。 刑越宠他,但更怕他生病,没学魔法前江流璟在他眼里就是颗一吹风就会病倒的豆芽菜,冬天这种时候是严禁离开木屋一步的。 后来小孩学了魔法身体好一些了,爷爷心思又转为锻炼他。江流璟每每要求他陪自己玩雪,最终都会演变为刑越操控着雪变成各种武器追在他屁股后砸。江流璟试过几次后就彻底放弃了。 至于找桑陌? 如果是刑越对江流璟训练的力度是三分,那么这位就是七分起步了。 “我可是你的老师,不教好你出去了给我丢脸可怎么办?” 桑陌同时操控着数百条藤蔓向他砸出雪球炮弹。 “你爷爷不是说你是个小天才吗?怎么连三分钟也撑不过?” 桑陌用雪球攻击打破了江流璟支起来的魔法屏障。 “这么快就没力气了?站起来接着玩啊。” 桑陌走到已经累倒在雪堆里不肯起来的淼淼边上,阴影笼罩,唇角带笑地低头看他。 一回忆起绿毛老树精闲散中带着欠扁的话语,江流璟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不自觉咬紧了。 他走到了门外头,雪花相比进门前已经明显变大,坠到他身上也不立即融化,带来扑面的、料峭的寒意。 他还陷入回忆里想得出神,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四下寻找一圈,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看了一圈哪里都没找到,眼神里忽然流露出短暂的迷茫。 “小璟,你在看什么?” 莫涯的声音飘忽不定地传来,好像陷进了即将破灭的时空的缝隙。 江流璟却猛然清醒。 他回过神。 面前哪有森林? 只有三张年轻各异、却不约而同凝视着自己的脸。 他舍友们的脸。 “你没事吧,小璟?”莫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道,“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去。” 一旁的闻勋微微张开嘴,似乎正要一如既往的嘴贱两句,话到喉咙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咽了回去,勉勉强强认同道:“是他说的这样。” 楚舟比他俩都靠谱些,直接就从掌心中变出一大包炼金药剂,递到江流井面前:“生病了可以挑一个喝,喝不死的基本都能好。” “……”江流璟谢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楚舟,但我没生病。” 他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中,短暂地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而已。 他看了一眼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晨曦帝国靠近大陆南方,下雪素来要比北方晚些。 这个时候,失落森林和艾伦斯特,应当早已进入了霜雪覆盖的时节了吧? …… “呼哧,呼哧。” 从鼻腔和喉咙涌出的呼吸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脏乱的金发糊成一团,混着血液泥浆和其他不知道是什么的粘腻液体,都分不清了。 莫大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脏,湿漉漉的液体滚落过僵硬到感知不出温度的脸庞。还不等落到下巴,就已冻结成冰。 他闭着眼喘气,听到距离自己不算很远的位置传来快速疾行的脚步声,每一次步行都产生大地的轰鸣。 那脚步声正渐渐的,朝他远去。 青年干涸的眼睛里笼上一层泪光。 在今天以前,他还是黑岩的一个勇敢的战士。听闻一处又一处国土接连沦陷的消息后,义愤填膺不顾亲人阻止地报名了志愿军。 他不害怕死亡。他站在和自己同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年轻士兵队伍里,看着那一张张和自己怀抱着同样保护国家梦想的脸,感觉到了一种必胜的力量。 他们是正义的,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一直以来的历史都是这么书写的不是吗? 可现实就好像残酷的大棒一样对他迎头痛击。 死了,都死了。 战争是个绞肉机,撕碎人类的性命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他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本不该因此产生畏惧——如果他不曾见过那支漆黑的骑兵队伍的话。 “漆黑之翼”。 他听见那些人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原本因为黑岩一方士气高涨甚至隐隐压过月影公国入侵士兵们的局面,在这支队伍进场后瞬间改变。 他们就好像死神挥动的镰刀,轻盈地在战场间穿梭,每一道暗色弧线落下,都带走数十条鲜活的生命。 他们仿佛天生没有感情的魔鬼,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机械性重复地挥刀,挥刀,再挥刀。切碎头颅,砍断脊骨,把众生的哀嚎踩在脚下。 青年听到队伍中的随队魔法师绝望地道:“打不了,他们这支队伍里最低都是五阶以上。” 五阶,在任何国家军队里都算得上精英队长的水平,这一支队伍里居然就足足有上百个之多。 黑岩的士兵中训练有素的那批早已在前期游击战中就被月影公国消耗大半,现在剩余的大多都是自发报名的热血青年,战斗素质先不提,实力普遍也就二三阶。在这支死亡骑兵面前,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用身体骨骼血肉卡住对面刀刃的那么一秒。 青年以为自己大概率也要成为尸体中的那么一具。 可他偏偏没有,他成为了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幸运儿。 因为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嘶吼着往前冲,只有他转身快速地向后逃命。 做不到的,冲上去也只是无谓的送死罢了。理智在他脑子里这样怒吼,告诉他做出的是对的抉择。 他和昔日训练时要好的队友们一个个擦肩而过时,看到了他们眼中不敢置信的目光和依然坚定向前的躯体。死亡的声音在他背后回荡,陌生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他一眼也不敢回头。 他逃出了那片埋骨之地,短暂的,但很快他发现那些漆黑的骑兵又追了上来,他们在搜寻他,这个举动也意味着其余的人已经全军覆没了。 他藏身在树林里,往自己身上涂满了动物干涸的粪便,这个举动掩藏了他的气味,让他在那些幻兽的搜寻中没有立刻被发现。 浑身都是恶心的臭味,他身心疲惫。想哭,又哭不出。他没有资格,他只是个逃兵。他活了下来,但灵魂和尊严都丢在了那片土地。 他还能去哪儿呢? 一个连自己的理想都背弃的可悲灵魂,还有哪里可去的呢? “法神大人,求您告诉我。” 他绝望地呢喃,双掌合十扣在头顶,朝着穹顶深深拜下去。 “告诉我,我的命运将归往何方?” 天地间一片寂静。 神明也抛弃了他。 他惨笑着抬起头,双眼枯寂无光看向天穹,却见白日之际,一颗明星忽然拖着长长尾巴坠了下去。 他绝望的心再次燃起微渺火光。 ……北方? 那是,艾伦斯特的方向? 第169章 夜谈 艾伦斯特王宫。 时间已是午夜,王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邻国战况惨烈,连带着唇亡齿寒的另一边臣子们也忧虑得睡不着觉。 首席执行官西塔替国王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焦虑得不行半夜来找国王倾诉的大臣,神情终于在一声声“这可怎么办啊”的唉声叹气中从严肃板正转变为肉眼可见的暴躁。 在送走最后一名臣子后,他少见地多用了一点力气砸上了正殿的大门。 “砰!” “生气了?”依旧姿态随意侧坐在王座上的青年国王翻阅着手里的文书,口中调侃道。 “能把你都惹得生气,这帮老头看起来也不是这么没用。” “陛下!”西塔蓦然抬头。 “听得见,你可以不用那么大声。”埃斯蒂斯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耳朵。 明明已经处于国家的危急时刻,艾伦斯特尊贵的国王陛下看起来依旧懒洋洋的,浑身上下寻不出一丝生死关头的紧迫感。 这要放在平时,斥责国王礼仪修养不到位的文书或许就要雪花般飞满他的桌面了。但现在的大臣们已经无心再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埃斯蒂斯越是懒散,他们反而心里越是安定—— 艾伦斯特第一的混吃等死鬼都这么从容,他们又有什么可焦虑的? 这或许也是大臣们今夜接连不断来找国王谈心的原因。他们得靠这次见面让自己心情平缓下来。 “说起来时候也不早了,西塔你可以先回去了。” 埃斯蒂斯翻过一页纸,在其中的某一行文字上目光停留许久,唇畔忽的扬起一道浅浅微笑,又在旁人能够察觉之前快速落了回去。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西塔身影却纹丝不动,固执道:“我等您一起。” “……”埃斯蒂斯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头疼。有时候执行官太忠诚也不是好事。 “西塔,”他揉了揉额角,加重一点语气道,“你要知道,我今年三十岁了,不是三岁。” 已经完全摆脱了需要家长和保姆全程陪同的年纪。 西塔不太甘心地抿了抿唇。 他的工作内容之一是照顾好国王,但西塔觉得自己现在并没能做到。 “他想留,你就让他留下。”空旷的大殿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回声。 那声音冰冷、沉寂、锋锐,仿佛刚刚从冰水中取出的刀刃一般。哪怕对着国王说话,语气也毫无波澜。 埃斯蒂斯却眼神骤然一亮,闲散的坐姿都摆正了不少:“死神阁下,您回来了?这一趟外出收获如何?” 空旷大殿里,披着灰袍的老人身影仿佛黑夜中的幽灵一般在灯光下渐渐显形。 刑越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没说话,只随手把一张浸泡满了血液的纸扔在了埃斯蒂斯膝盖上。 那名单上密密麻麻列着两大排名字,此刻已经挨个打满了鲜红的叉。 埃斯蒂斯飞速由上到下扫了一眼,脸上笑意骤然变得更加深刻了。 “我已经按你的要求猎杀了这些重要将领,但依旧无法阻止月影的军队入侵黑岩。”刑越说。 “不,已经足够了。”埃斯蒂斯的眼眸深邃如夜,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极期盼的语气道,“正常的方式被阻断,他们若还想达成预期的目标,就必须动用一点特殊手段了。” 而根据他前期收集到的一些情报消息来看,这些特殊手段可不一定正规。比如说,血祭。 “你想怎么做?”刑越看向他。 埃斯蒂斯缓缓站起身,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您知道八国审判会吗?” 八国审判会,是指大陆上最强大的八个国家公开对违反协议的国家进行审判的一种形式。被审判对象可以是八国之一,也可以是其他弱小的国家。 刑越当然知道。他甚至曾经代表过好几次月影公国出席,当时他还是国王最信任的下属。 “你想提出审判。”刑越说。 无论结果是否成功,只要有确凿的证据支持审判进行,月影公国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动手。而时间,对于年轻的艾伦斯特来说,正是最为需要的东西。 刑越能理解他的设想,但是,“八国审判会必须要有一个大国支持才能召开,你准备说服哪一个国家帮助你?” 八国审判会本质是大国们主宰大陆权力的进一步延伸,小国不能擅自发起对某一个国家的指控,必须得到其中一个大国的帮助才行。 “这个嘛……”埃斯蒂斯却两只手指夹起手中书页抖了抖,嘴角噙着笑意,“我们已经得到了。” 刑越顺着动作看过去,只见那份文书表面印着一个非常显眼的三足金乌印记,是在这片大陆上人尽皆知的:“晨曦帝国。” “大陆排名第一的大国。”埃斯蒂斯接着他的话道,“来自他们发起的提议,没有哪个国家能轻易无视,不是吗?” “……” “他们怎么会突然想帮你?”刑越 “谁知道呢?或许是中央大国的国王也突发奇想想帮助下弱小了吧。”埃斯蒂斯说这话时自己都笑了,他从王座上起身下来,把文书递给刑越,“不过,我想,上面有些东西,你或许会想看看。” 刑越低下头。 这份文书出乎意料很简短,比起正规的文书,更像是晨曦帝国的国王给埃斯蒂斯写了一封信。 抛开所有有关礼仪和政治的词句后,刑越一眼看到了非常短小的一句:“感谢艾伦斯特今年为我们提供了优质的生源。” 他攥着文书的手骤然一紧。 “淼淼……” 埃斯蒂斯轻声道:“我们的小公爵看来在外也很努力呢。你们已经快半年没见了吧。你想他吗?” 刑越闭了闭眼,锋锐的身影无端衰老了许多。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不像无往不利的死神,反而和天底下所有普通的老人没有区别了。 再睁开眼时又变回冷漠的模样,“月影公国不会给你留下证据。只要杀死所有看见他们的人,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 埃斯蒂斯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也只能赌了,赌黑岩里能有人活下来。”哪怕只是万中无一的可能性。 两人交谈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西塔自觉地推门出去看情况,五分钟不到又行色匆匆再次进来,抬起头面带惊喜高声道:“陛下,有个自称属于黑岩的士兵在殿外求见!” 刑越和埃斯蒂斯都骤然回头。 这么巧? 埃斯蒂斯猛然站起了身,双目里爆射出精光。 “快!让他进来!” “是。”西塔低头领命出去了。 埃斯蒂斯看着敞开一道缝隙的殿门和殿门外透露出的夜色,感觉胸腔怦咚怦咚直跳。 这股沸腾的情绪是什么?是黑暗里找到曙光的激动,还是抓住一线生机的喜悦? 他忽然仰头大笑三声,扭头对着沉默的刑越道:“死神阁下,你相信天命吗?” 他目光如炬,在黑夜里散发粲粲火光,“我现在无比确定,法神祂眷顾着艾伦斯特,眷顾着我们!艾伦斯特,并非神弃之地!” 第170章 灭国 大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大半个晨曦帝国都笼罩在茫茫的白色之中。 学校给兴奋的学生们放了假,让他们肆无忌惮出去玩了个痛快。 江流璟被舍友们拉着打雪仗,打着打着就变成了魔法大混战,你给我一下我还你一下。 不知怎么的还被隔壁别墅的人注意到了,维塔和伊格内修斯非常自来熟地加入了他们,随后被闻勋一句“我们宿舍团建你们俩凑什么热闹”,变成了四对二的群殴。 当赤回来以后,群殴人数升级成了五对二。 伊格内修斯一开始还秉承着一点王子风度,很快就被砸得形象全无,顶着满脸雪碴子怒吼道:“江流璟你不是说过要做我的朋友吗?你打维塔就行了干嘛还要打我?” 维塔:“???”你丫的。 他骤然转身对着伊格内修斯怒斥道,“你什么时候跟他当上的朋友?” 莫涯捡起个雪球团了团砸在维塔脑门上,大声喊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 报复心很强的维塔却没有理他,还在固执追着伊格内修斯问:“说话!” 伊格内修斯被他烦的不行,快速道:“早就交上了,新生赛那会儿就交上了。” 新生赛后给江流璟递了整整四个多月战书都被拒收的维塔:“……” 他快速下蹲抓起一捧雪拍在伊格内修斯脸上。 伊格内修斯猝不及防被维塔砸了一下,瞬间睁大了双眼,难以理解地道:“你反水?” 维塔面容和声音同样冷酷:“打的就是你,叛徒。” 假期总是过去得很快,当大雪纷飞的日子结束后,学生们重新恢复了上课。 刚过去半个上午,一个消息突然像瘟疫一样迅速在学校内蔓延开来。 江流璟正在听台上老师讲述人类炼金术的演变历史。如果说魔法是神明恩赐给大陆的礼物,那么炼金术便是人类智慧的单独集合。 他听得很认真,抱着未来想要学习的想法,肩膀上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拍动力道。 他回过头:“?” 就见一个纸团快速从后方飞了过来。 抓的时机很巧妙,老师恰好背过身去,没察觉到底下学生的小动作。 江流璟疑惑地接住,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必须现在告诉他? 他谨慎地把揉作一团的纸拆开。 看得出来写字的人情绪无比激动,墨色的笔锋几乎横飞出了纸面,一揉后把空白的地方都染满了斑驳的墨渍。 一张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黑岩灭国!” 江流璟呼吸骤然一停。 黑岩,他知道这个国家,他之所以会被爷爷们赶着送出失落森林,就是因为黑岩和月影公国间爆发了战争,而距离极近的艾伦斯特同样受到波及。 黑岩一灭,月影公国和艾伦斯特间就再无屏障。 这才过去仅仅几个月。 他忽然想起来入学初的时候,班上有个学生说过自己是黑岩来的。他朝着那个学生望过去,有着同样做法的并不止他一个,水院这一届大多数学生关系都还不错,都记得这个学生的老家在黑岩。 而在他们目光的尽头,那个学生的脸上已经刹那褪去了全部血色,颤抖着嘴唇,难以置信一般。 老师一宣布下课,他就飞快地冲了出去。江流景认出那是院长办公室的方向。 “他恐怕不会回来了。”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向来开朗的面容上此刻一片沉郁。 他低声道,“听说,月影公国对黑岩发动了屠杀,军队也好,平民也罢,王公贵族……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他抬头看向男生背影消失的方向,“大概也包括了他的家人。” 江流璟沉默了。 “江神,我记得你来自艾伦斯特。”乔看着他。 江流璟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每一年的新生赛首席都是饱受关注的对象,开学四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他们确定江流璟来自艾伦斯特。 这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艾伦斯特对于晨曦帝国这种地方来说完全算得上是荒郊野岭,而此前不少人都觉得江流璟应当出生于某个顶级势力才对。 “要是你还能联系的上你的家人,就劝他们快点离开吧。艾伦斯特的话,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对象。”乔声音低哑,像是揉进了一把沙砾。 …… 乔说完话离开了。 江流璟看了眼窗外,未化的残雪仍然停留在枝头叶梢,一阵风吹过,便扑簌扑簌都摔碎在地上,空气里寒意愈深。 他抓着袖口的手紧了紧,突然无比想要见到赤。 如果赤此刻在他身边,他就不会突然感觉那么孤独吧。 隔天,不出意外的,他们没有在教室里看到那个来自黑岩的学生,有同他关系好的人去问了院长,得到的消息是他退学了。 有人猜测他是要去找月影公国的人报仇,也有人觉得他是要回到黑岩去收殓他亲人的尸骨,毕竟屠杀者是不会有这个好心帮忙收尸的。 做出这样选择的人并不止他一个。虽然黑岩只是小国,但多年下来魔法帝国学院里也积累了百来个来自黑岩的学生。他们在这一天里都默契地选择了退学。 学校里的气氛因为这件事情变得十分沉重,尤其是看到身边那些来自月影公国的学生时,格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江流璟路过时听到不少对这些学生指指点点的声音。 这个行为算不算得上正义他无暇去管,毕竟他也算得上是月影公国的潜在受害者之一。 他路线笔直地去找了拉维耶校长,没有提前预约,但推开门的瞬间就看到老人坐在桌前,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来一般,头也不抬对他道:“放心吧,他们暂时对艾伦斯特动不了手。” 第171章 生日 江流璟停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紧了紧。 “您收到了什么新的消息吗?” “那倒还没有。”拉维耶校长神色很从容,“但是我知道,其他大国不会再放任下去了,如果他们不想如今的大陆格局被改变的话。” “……” 拉维耶校长抬起一点点头,温和的视线落到江流璟身上,“你也不必担心太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现在的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上学。” 这句话并不只是讲给他听,对学校里的其他孩子来说也是一样。 他们都是超出常人太多的天才,无论对于某个国家还是对于整个大陆来说,他们都是将决定未来的那批人。 但换句话说,他们能改变的也只有未来。当下的他们还太年轻,无论是力量还是影响力都远远不够。 黑岩灭亡了,拉维耶也很惋惜,但他并不觉得那些孩子退学回去能派上什么用场。 过去爆发战争的时候虽然也会产生大规模的杀戮,但很少有屠城屠得如此彻底的,叫人一眼就能察觉月影公国是想遮掩什么。 而他们既然已经决定如此做了,又怎么可能给回去的人留下线索? 估计去了也只能看到荒无人烟的废墟吧。 江流璟得到艾伦斯特暂时无虞的消息后便准备离开,拉维耶却又开口叫住了他,问了一句:“你的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 江流璟愣了一下,校长怎么知道? 他是个孤儿,真正出生日期不详,登记在身份证明上的是刑越捡到他的那个日子,对江流璟而言,那一天便是他的新生。 他回想了一下道:“还有三天。” “那正好,晨曦帝国的新年也是在三天后。”拉维耶摸了把胡子,看着江流璟突然笑了。 “你应该没体验过这里的节日吧?好好准备一下,今年你的生日应当会很热闹。” 江流璟没想到自己的生日还能跟这种特殊日子撞上,过去一直生活在森林中,他对外界的节日并没有什么概念,应了声好后就转身离开。 他走后,拉维耶从桌面堆成小鼓包的文件堆里抽出了一张纸。 纸面泛了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最上方写着“最高通缉令”五个大字。 拉维耶目光在纸上的那张模糊人像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骗了江流璟,他其实收到了新消息。 “四十三名负责指挥本次战役的将领全部七日之内暴毙,其中包含一名刚突破十阶的圣武师……根据现场痕迹,怀疑是在逃通缉犯‘死神’所为。” 拉维耶将通缉令放回桌面上,起身缓缓地在房间空地里踱步。 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死神,怎么会突然和黑岩与月影间的战争扯上关系? 并且,从他的战绩来看,这些年里起码也是达到了十阶巅峰,甚至可能已经突破了十一阶。 说他这些年藏身在黑岩? 可为什么绞杀月影的将领之后就再没有出手? 说他单纯为了报复? 死神的仇人早在他叛逃出月影公国时就清理掉大半,从过往行动风格来看,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所以一切一切的可能都指向了那一个结果—— 他待在并非黑岩、但与黑岩境地相近的一个国家。 艾伦斯特。 拉维耶轻轻叹了口气,江流璟也来自艾伦斯特。 拉维耶早就查到了他的公爵身份,但是多么神奇,江流璟是一个凭空产生的公爵,此前居然没有任何相关家族信息。 艾伦斯特的国王凭什么这么信任他,在他外出就学前授予他这么高的贵族头衔? 拉维耶校长的目光又落在通缉令上年轻人冰冷不苟言笑的面容上。 没有证据,只凭直觉的,他觉得死神和江流璟这两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个体间存在某种联系。 “死神也会有养孩子的爱好吗?”他望着窗外的风景,独自喃喃道。 这听起来比晨曦帝国的王后突然回心转意说要对国王一心一意还要不可思议。 他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藏进阴影,良久才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 三日后。 江流璟从早晨睁眼的一刻就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安静,太安静了。 平时必须待在他枕头旁边才能安心入睡的小鸟伊瑟尔不在,床的另一个主人赤的位子上也是一片空旷。他凝神听了听,整幢别墅里似乎都不存在任何活物的声音。 江流璟用契约戳了戳赤,也没有得到回应。 “?”什么情况? 他起床穿好衣服,打开门走下楼。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在安静的空气里响,甚至能够听到空洞的回音。 回音? 江流璟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时钟,是早上七点没错啊? 平时这个点宿舍里都充满了莫涯起不来床的痛苦哀嚎,偶尔还伴随着闻勋和楚舟吵架的动静。可现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17号别墅里似乎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江流璟迷茫地在别墅四周又转了一圈,最终才在厨房的台面上找到了一张夹在案板下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一看就是莫涯写的,歪歪扭扭带着种很独特的丑陋,上面书写着:“小璟!你家鸟早上发疯把我们踹醒后自己跑出去了!赤不让我们喊醒你,我们先追过去了!你醒了以后也快点来!!” 江流璟:“……”精彩。 他睡个觉的时间,舍友和他的契约兽已经上演完一场人鸟追逐战。 他放下纸条,凝神感应了一下伊瑟尔大概的位置。 不是很近也不是很远,还在学校内。 江流璟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看看。赤和伊瑟尔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回应他的呼唤,或许是出了什么事。 他一路走过去,路上总算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些认出了江流璟,跟他微笑着打招呼,江流璟也微笑回应。 心底松了口气,现在他能确定自己不是身在梦中了。 抬起头时,他看见路边挂满了新年用的装饰,红红火火的颜色冲淡了一些战争带给学校的悲伤和阴影。 江流璟慢半拍的想起来这就是校长说过的新年。 在失落森林里的时候他们并不庆祝这些节日。刑越没有过节的习惯,江流璟则是根本不知道。 后来家里多了个讲究仪式感的桑陌,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他们才尝试用大吃一顿的形式作为纪念。 但对于节日的具体日期、背后寓意等等,江流璟依旧完全不了解。 第172章 惊喜 契约定位的方向在湖边的树林。 冬季,万物凋零的时节,树林也是枯寂的,光秃秃又黑黢黢的枝干像是从地底伸出了无数双张牙舞爪的手。 江流璟在最外侧的那棵面前停顿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是一群人联合给自己设了个陷阱。 但转念一想到赤也在,赤总不会骗他吧? 就还是坚定地走了进去。 他的鞋底刚刚踩上树林微湿的泥土,耳边忽然捕捉到某种奇异的声响。 是很轻很轻的一声—— “噗。” 随后是更多更密集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冲破了枷锁在他头顶发生连续不断的爆炸。 江流璟猛然抬头,只见距离他最近的那棵树上,绿色的藤叶像无数河流从原先寂静枯槁的树干上伸展了出来。而月白甜美的花朵仿佛突然被温柔点亮的一只只灯盏,燃烧在满树碧叶之间。 一树,两树……更多。 从他面前的第一棵树开始,海潮般的绿色蔓延开来,最终他面前的整座枯林都突然间重焕了生机。 江流璟愣住了。 今日没有下雪。 可他的眼中却漫天风雪飘摇。 那些被风吹落的白雪,就带着馥郁甜美的香气,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面上、发上。 枯萎的生命在他面前复苏了。 “江流璟\/江同学\/江神\/小璟\/小水儿,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刚刚还空旷安静的树林里突然就钻出来一大群人,密密麻麻把整片空地都占满了,算不上整齐却不约而同地大喊出声。 江流璟骤然被巨大的声浪淹没,有些无措地四处望了一圈,看到了一张张挂着同样灿烂笑意的脸。 他的舍友们,水院的老师和同学们,柳岸、伊格内修斯和维塔,还有一些只和他偶遇过几次、甚至记不得名字的学生。 他们都站在这里。 好像孤寂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明亮的星星。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样,喜欢这份惊喜吗?” 江流璟转过身去,看到了今早开始就无端失联了的赤。 面容冷峻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微微低着头,寂静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莫名温柔。 如果不是手中紧紧掐着一只已经在翻白眼的鸟的话,画面看起来还是很美好的。 江流璟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感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带着张狂的、不受他控制的悸动。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很喜欢。” 除了爷爷们和大黑以外,他还从未得到过那么多的祝福。 太多了,太多了,让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喜欢就好,不枉我和我同学们早起两小时来这里种树了。”柳岸冲他笑嘻嘻地道。 能让枯木逢春,这样的能力自然是只有木院的学生才有的。 柳岸指(奴)挥(役)木院的学生们努力了一个早上把魔力都注入树木里,才能叫这些树木在特定的瞬间重获新生。 江流璟注视着他认真道:“谢谢你,柳岸。” 他知道做到这一切要多麻烦。而且柳岸刚开学时和木院学生们关系一直不好,近几个月才渐渐改善。现在却愿意为了他去找他们帮忙。 又看向在场的其他人,扬起笑意真挚地道,“也谢谢你们!” 江流璟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很喜欢一个人,他是绝不会傻乎乎地在一座林子里干等,只为和人道一句“生日快乐”的。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虽然不同于家人间那样能为彼此付出一切的爱,但同样让人心神动荡。 莫涯嘿嘿地笑着,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你看到我留下的字条了吗?有没有吓一跳?” 江流璟朝他投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还说呢?一大早全宿舍就留下他一个人,害得他都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不清醒了。 “好了好了,都让让。”水院院长弗朗西瓦咳嗽了一声,拨开人群走到前方。 江流璟看见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外并没有透露过生日的具体日期,所以他的同学们是怎么知道的? 消息总有一个走漏的源头。而水院里知道这个具体信息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江流璟看向弗朗西瓦的目光里逐渐带上了丝丝谴责。 弗朗西瓦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很自然的无视了自家小代表复杂的眼神,仿佛仪式上的主持人一般正儿八经开口道: “同学们,今天是我们帝国魔法学院最年轻的学生,也是最年轻的新生首席——江流璟同学的九岁生日。现在我们站在这里,共同为江流璟同学庆生,让我们再次对他说一句——” “生日快乐!!”这一次的呐喊声终于齐了,也更加的大声,震得江流璟耳朵都是一麻。 他迟来的感觉到了一丝羞耻,拽住身边赤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身前的方向拉了拉,想要把自己藏到高大的少年背后去。 赤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对小孩的心理变化一清二楚,却故意似的道:“躲什么?你可是今天的主角。” 反手把意欲躲藏的小孩拎兔子似的拎着后颈的衣服放到了前方。 江流璟:“……” 赤这个本命幻兽真是要不得了。 他气恼地回头瞪了赤一眼,顺便把半晕过去的伊瑟尔从他手里抢救出来。 来不及做出更多,弗朗西瓦已经宣布进入送礼物环节,江流璟身边瞬间就被簇拥的人群围满。 乔个头高力气也大,冲锋得很猛,一马当先挤开人群冲到了最前方,第一个把礼物递给了江流璟,两眼闪亮道:“江神,我给你准备了我最爱的零食!这个在晨曦帝国绝对买不到的!特别特别好吃!” 江流璟对他笑了笑:“谢谢你,乔,我很喜欢。” 乔硬邦邦的脸瞬间笑得和春天盛开的野山花一样,下一秒又被后头的人推到一边。 “送完了就边儿去,江同学,这是我亲手织的手工玩偶,根据你的脸做的,你看看像不像!” “还有我,江同学,我给你画了一幅画,记录了你夺冠那天的英姿!” “也谢谢你们。” …… 同学们的热情太高昂,江流璟很快不堪重负,怀抱里迅速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这些东西都收进空间道具里,但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兴奋和期待的脸,最终没有选择那么做。 放不下的礼物都堆在脚边,远远看着几乎把小孩整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江流璟到后来也自暴自弃了,放任他们把一些花环之类的礼物直接往自己头上戴。 抱着几个娃娃坐在礼盒堆里,精致霜白小脸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看起来还真像玩偶中的一员。 第173章 许愿 风拂过流苏,满树的红结跟着摇摇晃晃,像是秋日熟透的果实。 江流璟在一句句“上啊,小璟”“加油啊,你能做到的,江神”的撺掇声中缓慢地爬上了林子里最大的那棵树。 因为不允许用魔力,所以他爬树的动作很僵硬,充分暴露了本体是个四肢不勤的魔法师的事实。 好不容易把手里红结挂在了据说“非常灵验”的许愿树的枝头,听到底下骤然的欢呼声响起,江流璟几乎是松了口气。 可算结束了。 他转头望了望地面,看到那离地不知道多少个自己身高的距离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该不会还要他爬下去吧? “我可以用魔力了吗?”他对着地上的人群可怜巴巴问道。 挂都挂完了,这习俗也不至于这么严格吧? 然而地上的人却齐齐摇了摇头,双臂抬起在胸口比了个叉。意思是——不可以。 “要尊重别人国家的文化啊江神!”乔把手合拢在嘴边冲他大喊。 江流璟:“……” 可他感觉别人国家的文化不太尊重他。 对着一棵树爬上爬下的是一个九岁小孩该干的事吗? 他又看了眼地面,头一次感觉到这十来二十米的距离是这么遥远,几乎让人头晕目眩,忍不住求救似的向人群里的赤望去。 他不用魔力,他找个人接他可以吧? 伊格内修斯敏锐地发现了江流璟的场外求助行为,正准备制止,赤已经快步走上前去。 伊格内修斯:“???” 不是哥们,你的意志就不能坚定超过哪怕一秒钟吗? 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江流璟才不管他,看见赤冲他张开手臂立马眼睛一闭安心地跳了下去,主打一个对自家幻兽的信任。而赤果然不负所望地接住了他。 少年人的怀抱带着完全有别于外界天寒地冻的炽热滚烫,跟一层暖呼呼的被子一样瞬间将江流璟当头笼罩。 江流璟在他怀抱里窝了十秒钟,没出息地感到困了。 他今天早上其实起得很早,比平日醒得都要早。他是被冻醒的。 江流璟从小体温就比普通人低一些,一到冬天就格外容易感到难受。 小时候刑越为了让他冬天睡得着觉,必须要整夜整夜烤火。后来赤来了,江流璟获得了纯天然的人体暖炉,就再没被寒冷困扰过。 但今早赤先离开了,江流璟失去了热量的来源,久违地又体验了一把手脚冰凉的感觉。 “你以后不许再偷偷走不告诉我了。”江流璟把脸贴在赤衣服上,闭着眼小声嘟囔。 早上睁开眼没见到赤,私戳他也没回应,哪怕知道不可能,江流璟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瞬间自己是不是被赤抛下了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被父母不要的孩子,所以对待仅有的那些东西时便格外重视。失去、甚至只是可能失去的猜想,都会让他无法控制地感到恐慌。 江流璟并不喜欢群聚,可他更害怕独处。 赤低低“嗯”了一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淼淼问他在哪、而他犹豫了一下没回复的时候,赤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感觉到了另一端孩童焦急的情绪。那一刻他几乎想要破坏所有人的准备计划直接告诉他。 但好在很快淼淼找到了莫涯的留信,情绪又恢复了稳定。 想到这里时赤用饱含冷酷之意的眼神扫了一眼莫涯。 他让莫涯把纸条放在江流璟平时最常去的客厅,莫涯非不信,觉得江流璟起来后一定会觉得肚子饿然后先去厨房。 正在和旁边人嘻嘻哈哈笑着聊天的莫涯:突然背后一凉。 柳岸看他莫名慌里慌张地回头,奇怪道:“怎么了?” 这人怎么一副有鬼在他背后的模样? 莫涯摸了摸脖颈,心有余悸道:“刚刚我好像感觉到了杀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敢对准他,还怪吓人的。 他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这种学校里都有不少怪谈传说,这片林子里不会也有吧?” 柳岸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表情深沉。在莫涯愈发紧张的目光里……摇了摇头,微笑:“我没听说过。” 莫涯:捂着胸口小心脏砰砰乱跳。 他瞪了柳岸一眼。你大爷的就不能说快点? 他心还没定,又听柳岸平淡地补上一句道,“但是,这片林子里死过人,还死过不少人,这是肯定的。” 莫涯:“……” “为什么?” 柳岸用颇为惊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历史课上老师没说吗?莱茵城可是三千年前多国混战时期的主战场。” “法神化身消失以后,人类中最强的七位就建立了当时的七个国家,又在三千年前被一场混战分裂成了现在的二十多个。” “晨曦帝国地处大陆最富饶的中央平原区域,当时可是混战的中心。你现在所走过的每一处土地,下面少说也掩埋着上百具尸体。” “……” “不过你也不必害怕有死者的亡魂会报复你什么的,”柳岸摆摆手非常心大地道,“那个年代魔法师协会和魔武者协会对异端的管控还没那么严格,大陆上到处都是亡灵魔法师,看到哪里死人了立马就会扑上去,能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都不错了。” 要是这样还能给莫涯撞上,柳岸也只能夸他一句天选之子。 第174章 来信 整个庆祝仪式完成后,聚集的人流才渐渐散去,本想走前和江流璟告个别,但看他似乎有些困了的模样,又都默契地安静挥了挥手离开。 赤和水院那几个老师说了一声,就带着江流璟往回走。 半路上小孩醒了,但还是懒得起床,反正赤也不会丢他下去,干脆懒洋洋地趴在赤肩膀上,昏昏沉沉等着被送回宿舍。 然而在拐过一个路口后,一句极其高昂的女声忽然刺破了两人的耳膜,惊得江流璟一个激灵猛然清醒,眼睛都睁大了。 只听那声音里头充满了愤怒,对着对面的人质问道:“你说什么?你不认识我?你疯了吧瑶曦?我们可是做了整整三年的朋友!你莫名其妙消失了几个月也就算了,现在还把我忘了?” 瑶曦? 江流璟迟钝地回忆起这个名字,和记忆里的某道身影渐渐重合。 啊,是那个在艾伦斯特主城见过一面,给他们留了自己家族徽章的女孩。 说起来,当时瑶曦还告诉过江流璟她也在帝国魔法学院就读。但江流璟入校以后并没有看到过她。 赤的脚步丝毫没有要因这道声音停下来的意思,哪怕提到的对象也是他所认识的。 江流璟侧过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两个女生正面对面站立,其中一个满脸愤怒地看着对方,另一个则很平静,满头金发在白日里显得格外灿烂。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金发的女孩微微转过头,看向他,这个动作露出了她完整的脸庞。 果然是瑶曦。 相比大半年前遇见时开朗又偶尔咋咋呼呼的贵族少女模样,她现在看起来安静沉郁了不少。 望向江流璟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少女的目光在他的黑发黑眼上逗留许久,随后向他点了点头,似是问好。 江流璟微微愣住。 瑶曦的朋友先炸了,抓着她的衣袖道:“你说话啊?你还看别人?” 瑶曦却轻轻挣脱开她的手,语气平淡地说:“我确实不认识你。请不要再来纠缠我。”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她的朋友满脸不可置信,眼眶瞬间泛红,大声道:“瑶曦,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你怎么能说忘就忘?”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却也只是让少女离去的背影停顿了一瞬,随后头也不回走远。 江流璟又悄悄地把探出去的头缩了回来。 “不继续看热闹了?”赤声音平静。 江流璟看了眼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和刚才那个路口的距离,沉默了。 赤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看看他走出了多远? 这距离他就算想听也听不到啊。 江流璟无言地拍了下他,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谴责。 赤转过头,他确实不想让江流璟多和瑶曦接触。 本来他们也不是多熟悉的朋友,瑶曦现在看起来又很古怪,赤直觉跟她扯上关系会很麻烦。 回到宿舍后两人休息了一个白天,江流璟总算把一身的困意都消除干净了。 夜幕降临时他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听赤用平淡的语调给他讲他们一帮人是如何“串通”到一起给他这个惊喜的。 江流璟给他们鼓掌:“你们可真厉害。” 他属实佩服到了,这帮人明明前一天都还和他在一起,却没一个表现出异常的,丝毫没让他察觉到他们正在计划着什么。 演员,全是金牌演员,让这些人学魔法简直是浪费了他们真正的天赋。 赤眉梢微动,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外头的窗玻璃处传来清脆利落的声响。 “笃笃笃。” 他和江流璟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江流璟微微蹙眉,这声音的音调、力度,怎么听着这么像鸟喙敲击玻璃? 他能想到的会干出这种事的有且仅有一只鸟。 他转过头,伊瑟尔正收拢了翅膀乖乖巧巧待在床头柜子上。 冬日新长出来的一层洁白新羽覆盖住了原先浅灰色的绒毛,让它看起来比刚破壳时漂亮了不知道多少。 注意到江流璟的目光,小鸟歪了歪脑袋鸣叫了一声。 怎么了爹地? 江流璟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不是伊瑟尔。 那出现在外头的能是谁?鬼吗? 他们这可是在二楼。 外头“笃笃”声依旧未停,没人搭理后节奏似乎还更快了一些。 在江流璟沉思期间,赤已经直接站起了身,走到窗前干脆利落一把把窗户打开。 随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瞬间一拳火焰轰击上去! 赤的想法很简单。 ——管他人不人鬼不鬼,杀了就都干净了。 江流璟嘶了口气,快速补上一层薄冰覆盖住一旁险些被火焰波及的窗框和家具。 暗自心道赤这家伙也太暴力了,居然真的毫不收敛在房间里打架,把地方拆了他们可住哪? 他正抢救着房间,忽然就看到一道黑影从鲜红的火焰里钻了出来,动作极快,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转眼间落到了他的边上。 江流璟还没来得及心惊它是如何躲过赤的攻击的,情绪便在看清黑影真形之时骤然转变为一阵惊喜。 原本就不小的一双乌黑眼瞳此刻睁得更大了,清澈如镜的表面鲜明倒映出面前的生物影子。他高兴地叫喊道:“大黑,你怎么来了?!” 这突然出现的鸟,正是曾在失落森林陪伴他多年的大黑! 江流璟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它! 房间里突然多出了另一只鸟的气息,原本安安分分在角落当木头的伊瑟尔猛然抬头,淡金色的眼睛锐利扫了过来。 谁? 大黑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张开嘴,咳咳咳地低头往桌上吐出了一块石头。 随后又提起自己的右脚,江流璟这才注意到它的爪子上还绑着一卷纸条。 江流璟连忙把绳子解开来,边打开纸条边道:“是爷爷让你来的吗?” 大黑点了点头,它看起来也很累了,虽然见到淼淼非常激动,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仿佛整只鸟都被榨干了,非常虚弱地道:“淼淼,水……” 江流璟连忙又去给它接了杯水喝。 伊瑟尔看到他这副忙前跑后的模样瞬间炸了毛。 爹地面对它都没有这样温柔体贴过,这只丑不拉几又黑又大的鸟凭什么能得到爹地的关爱?! 它愤怒地鸣叫一声,飞到天花板后直直冲着大黑俯冲而去。 拿着水杯刚进门的江流璟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里原本还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伊瑟尔刚出生还年轻,大黑活这么多年应该懂事的吧? 下一秒就见到疲惫的大黑也猛然抬起了头。 它似乎这时候才留意到江流璟的房间里还有一只鸟,这鸟还正不知死活意图攻击它,瞬间也离奇愤怒了。 “嘎!”沙哑粗犷的叫声响起,大黑掀起翅膀就对着伊瑟尔扇去。 江流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只鸟已经在他桌面上混战成了一团。 第175章 重聚 两只鸟在打架,江流璟站在门口:“……” 江流璟很沉默。 短短时间里。 他先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书籍在一道光刃里被切成了细细的齑粉。 随即心爱的桌子在漆黑触手拍击下破碎成三四五六七八块。 眼看这场暴力风波即将席卷到他唯一的床上,江流璟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猛然冲上前去,管也不管那些在空中横飞的魔法技能,一手一个掐住两只鸟的脖子,猛然提至半空,怒声道:“都给我停下!” 突如其来的大力把氧气的运输路径阻断,大黑和伊瑟尔齐齐翻出一个窒息的白眼:“呃——” 救命啊,淼淼\/爹地要杀鸟了! 赤原本还在一旁散漫看戏,这一刻也愣了一下站笔直了,感同身受似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生气的淼淼,好可怕。 江流璟沉着脸拎着两只鸟走到卧室另一侧,将它们丢在尚且完好的床头柜上。 “打不打了?”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们。 两只鸟对视一眼,很没有骨气地齐齐摇了摇头。 再打它们俩大概要被江流璟一起丢出去。 江流璟先指了指大黑,后指了指伊瑟尔,下令道:“自我介绍。” 又补了一句,“不许吵架。” 大黑看了伊瑟尔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叫大黑,是淼淼的……呃……” 它突然卡壳了一下,有些摸不准自己在家庭里的地位。 “……宠物?管理员?管理员吧。”它语气里逐渐变弱,带上些自我怀疑。 伊瑟尔不甘示弱地拍了拍翅膀,啾啾的叫声在大黑耳中无缝转换:“我叫伊瑟尔,是爹地的宝贝!” 和大黑相比,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自信,浑身上下充满了被爱的孩子独有的骄傲。 大黑瞬间不爽了,嘎了一声发出质疑:“淼淼是人!你是鸟!你俩都不是一个物种!认谁当爹呢你?” 伊瑟尔:“他就是我爹地!” 两只鸟粗犷和清脆的叫声把整个房间都挤满了,江流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他想起刚从大黑脚上取下的纸条,因为急着给大黑倒水还没来得及看,后来两边打起架就更来不及管了。 现在一想起来,顿时也顾不得它们,急忙回头去找。 “赤,你有看见那张纸条吗?” 他记得他当时将纸条放在桌子上,该不会和桌子一起被毁坏了吧?江流璟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赤看着江流璟整张小脸都陷入莫大的慌乱,想了想还是不逗他。 伸出拳头在他面前张开,掌心里赫然露出一张纸条。 “我收起来了。” 江流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从赤手中接过纸条打开。果不其然,那纸条上寥寥的字迹看起来无比熟悉。一撇一捺,一竖一划,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他曾经跟着字迹的主人一起看过数载春夏秋冬,也跟着他伏案在桌上,大手握着小手,白纸墨水书写下自己的名字。 “爷爷……” “淼淼,生日快乐。” 纸上的墨迹氤氲开来。透过那些锐利的笔锋,江流璟仿佛看到了老人垂头书写的身影。 “你的那些宠物最近变得很吵,桑老头也是一样,他们非要我给你写一封信,其实没什么可写的,只是我们都很想你。” 江流璟攥着纸的手一紧。 爷爷们想他。他也很想他们。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个不在爷爷们身边过的生日。 “我想你大概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但不必担心,艾伦斯特一切都好。桑陌说他森林里这具化身的时限要到了,之后就会回归他在藏龙山脉的本体。他让大黑给你带了信物,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去藏龙山脉找他。” “还有,”字迹在写到这里时断了一断,墨色变得深重,似乎书写的老人罕见的迟疑了一瞬,“你养在院子里的那只老虎,它醒了,说要跟着来见你。” 老虎? 江流璟愣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猛然睁大了眼睛,是阿金?阿金返祖成功了? 但“跟着来见他”? 这是什么意思?找到他们这里来的不是只有大黑吗? 江流璟快步走到大黑面前,双手抱住它丰满的肉体使劲晃了晃,在大黑惊慌失措的变调尖叫声中快速询问道:“你和阿金一起来的吗?” 大黑浑身羽毛在他粗暴蹂躏下变得凌乱不堪,仿佛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可怜少女一般嘤嘤道:“出来的时候确实在一起……但后来我们就走散了。” 江流璟:“?” “边界都被封锁了,它那么大块头刚到边界就被发现了,不过没人打得过它,本来直接走就行,那笨蛋打上头了,非要把拦它的人都揍一遍,时间一拖不知道从哪冒出几个和它差不多厉害的人,把它给拦下了。” 大黑叹着气,深觉幻兽都是一群没脑子的笨蛋。 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忍一忍应有尽有啊! 瞧瞧,现在可好,去哪儿都不知道了吧? 江流璟无言,一会儿后忽然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他离开森林前阿金都已经突破到十一阶,虽然只是新生的十一阶,和那些很多年的不能比,但在大陆之上无疑已经是傲视一方的存在了。 大黑却说了—— “几个”。 几个能和阿金不相上下的存在。 月影公国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十一阶?还乖乖的任由他们使唤? 大黑看着小孩渐渐蹙起的眉头和称不上高兴的表情,猜想他大概是在担心阿金的安全,拍了拍他安慰道:“没事的,我走的时候看到它也已经突破包围圈逃出去了。” 没有深仇大恨到一定要杀死对方的前提下,同阶想跑还是很容易的。 “只不过,我当时看它跑的是反方向。”大黑咳嗽一声,表情有些心虚,“出门的时候只有我背了地图,它大概可能也许,找不到晨曦帝国和这所学校在哪。” 人类的城市太过复杂,七弯八绕的就连它这个知道路的都找得快当场累死,对开始就跑反了方向的阿金来说更是地狱难度。 江流璟:“……” 感觉到了给幻兽普及基础教育的重要性。 角落里的赤唇角微微上扬。 第176章 七年 时间是一个很有相对性的概念。 对于桑陌这样活了成千上万年的存在来说,七年只是睁眼闭眼一次小憩的时间,甚至感受不到岁月流逝的知觉。 但对于江流璟这样,整个过去生命长度只有九年的孩童来说,七年就无比漫长。 - 华丽的走廊起初很安静,忽然间响起一阵很有节奏的脚步声。 并不响亮,标志着主人并非什么二百五十斤的沉重体型。 伊雪一路走来,心脏怦咚怦咚直跳。 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栋楼,这栋据说完全由首富家族贵公子个人出资、一掷千金只为搏一人一笑的办公楼。 只是走进来这么几步路,伊雪已经完全感受到了投资者对对方的大肆偏爱——无论是楼栋的外部还是内部,所有的材料都是最高一档的顶级。 顶级,也就意味着数也数不清的金币。 伊雪目光扫过那些墙壁上的装饰品,仿佛瞬间就被里头的魔法气息刺痛了眼睛一般,极其悲伤地转过头去。 多么离谱啊,哪怕只是个毫无用处的壁画居然都是炼金作品。 它出现在这里并非因为它里头刻着什么重要的炼金法阵,只是因为它的外表颜色和这里的装饰风格比较契合。 以及,足够的贵。 身价不够的东西甚至不配在这里出现。 伊雪现在就情不自禁有种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她捂了捂胸口,在心底暗自为自己加油打气: “加油啊伊雪,你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来见主席大人的机会,一定要给他留个好的印象才行!” 好不容易艰难地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扇与周围其他房间都隔开十余米、显得格外遗世独立的大门。 伊雪深呼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听到一声“进来”,才伸手轻轻推开。 “吱呀——” 紧闭的大门凹陷进一道缝隙。 伊雪小心地走进房间,望向前方。 室内的灯光明亮而温暖,映照出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身影。 他似乎正在忙碌,乌缎似的墨发随意垂落身后。落地窗外金灿灿的太阳照在他侧脸上,布下一层柔和而又细腻的暖光。 他的皮肤宛若新雪一般洁白细腻,毫无瑕疵,像是某种漂亮易碎、需要人精心呵护的瓷器。可眉眼间偏偏却不显丝毫的病弱之气。 听到伊雪进来的动静,少年从沉浸式的工作状态中短暂脱离,浓密纤长的眼睫抬起一点,极其安静地看了她一眼。 伊雪感觉自己伪装出来的镇定在这一眼中支离破碎了。 所有的预想都被打破,所有的自持都瞬间瓦解。 哪怕早已在无数传闻中无数次的听说过这位主席大人的顶级容貌,也见过对方那些狂热的追随者用各种形式创作的绘画。 但在真实与对方目光相接的这一瞬间,伊雪知道,那些手段终究不过是苍白的描摹。 眼前的少年,宛如神只降临,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清冷,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就是这一届的新生首席?”少年的声音是同面容一般的干净和清冽。 他的语调十分平和,并不带有任何压迫感的意味,但伊雪却情不自禁在他面前站得更加笔直了:“是……是的,江主席,我叫做伊雪,来自水院。” “弗朗西瓦院长跟我提过你,他说你很优秀。” 是时隔七年,让水院继江流璟那短暂昙花一现的一届后,再次辉煌的优秀。 “他还跟我说,你有申请加入校议会的意愿。” 江流璟从桌角高高垒起的文件堆里随手抽出一份,动作快得让人感觉他根本没有看清封面。 但当他打开文件夹,将里头的纸页抽出来时,伊雪看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资料表。 以及附在资料表后,洋洋洒洒十余页纸、几乎是声嘶力竭呐喊着“求求了让我加入吧”的申请书。 手写的,字迹分明。 少年主席将那份申请书摆在案上,竟是当场阅读了起来。 三分钟后,他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伊雪呆住了。 十分迅速的,女孩整张脸变得爆红,不知是悲愤还是羞愧地捂住了脸。 这这这……这也太社死了吧!! “写得不错,情感很充沛,至少在打动我这一方面,你做到了。”江流璟评价得十分客观。 第177章 邀请 伊雪走后,江流璟回到位子上。 身体还未完全融入到舒适的皮革之中,耳边先传来一声低低的愉悦笑声。 江流璟按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顿了顿,并未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他神情平静得仿佛刚刚那笑声从未出现过,边继续坐下去边淡淡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可是你的第一投资人。”说话的人被他这句话气得无语又好笑,“赶自己的大老板走,你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点?” 江流璟终于舍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居高临下的,一句话没有多说,仿佛他才是那个老板。 顾敛:“……” “你在你的学妹面前表现得这么温柔,怎么在我面前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他真是大为不解。 哪怕是装出来的温柔,就不能分给他这个老板一点吗? 顾敛在外风光无限,到处受人追捧,也就在江流璟这儿屡屡吃瘪。 偏偏也不知是否因为人性本贱,他越是吃了瘪,越是忍不住来找江流璟。 本来一个跟他没太多瓜葛的帝国魔法学院,现在都快被顾敛跑成自己老家了。 江流璟没回答,似是还在思考,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顾敛动了动腿,他所处的位置其实很显眼,就在进门右手边的茶歇休息区。伊雪没看见他只是因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江流璟身上了,连一秒视线都没投往侧边。 他将二郎腿换了一边翘着,手里把玩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珠,好整以暇等江流璟找好理由哄他。 心里想着,他都已经表现到这份上了,江流璟要是还对他这么不客气,他可就…… 还没想完,逆光而坐、身形仿佛同时杂糅了黑夜与白天的少年就忽然抬起眼,那目光看得顾敛呼吸微微一滞。 七年前,江流璟虽然已经被他列入美人胚子关注名单,但终究还是精致可爱偏多,顾敛看见他时只把他当孩子。 七年后却大为不同了。 无论是已经达到一米七的身高,还是长开后愈发摄人心魄的容貌,都让顾敛强烈地感知到——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即将在大陆普遍认知中步入成年阶段的人。 成年。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 对一个孩子做什么都容易被批判,但对成年人却不然。 顾敛喉结滚了滚,目光不自然地往边上偏移了些。 下一秒听到江流璟开口:“要不你变个性试试?” 顾敛手里的珠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生气,而是十分庆幸地心想,幸好自己没在喝水。 不然他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今日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前方的江流璟还在一脸认真、丝毫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般地继续。 “我想过了,你和学妹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性别。当然,其他变量因素也有很多,但要找出原因的话,首先我们应该解决这个最大的差异点……” “停停停停!”顾敛被他一通话说得头皮发麻。 他承认自己确实被美色所惑,对江流璟产生过一点不正当的想法,但这小子也不至于开口就要割了他吧? 他扶额道,“不用那么复杂,我只是想让你对我态度好点。知道你们学校里都把我传成什么样了吗?千金买你一笑还买不到。” 想到这里顾敛都郁闷极了,他资助江流璟明明是出于看中他各方面潜力想和他交好的缘故,但传来传去就变成了首富独子求爱不成怒当舔狗。 旁人这么说说也就算了,但顾敛前两天甚至被自家下属隐晦地提醒了一句,要他注意适可而止,追太紧了反而会把人吓跑的。 顾敛心想他可真他爹的冤啊。 他确实喜好美人,也不拘泥于性别,但他可从未在江流璟面前说过一句不该说的。 身为商贾之子,顾敛十分清楚有些界限不能打破。 一旦逾越,或许就连朋友也没得做。 江流璟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他长大后相比小时候更安静许多,但与减少的话语相反的,他带给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愈发的重。 如果不是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成长,心知肚明江流璟这些年过得都顺风顺水,偶尔遇到一些麻烦也没花多久解决,顾敛大概会以为面前是个承担了无数压力的人。 知晓自己从他口中是得不到回答了,顾敛自闭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转移话题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走吗?三天后在阿维隆有一场拍卖会,拍卖行给它定的最终等级是七星级,这个等级的拍卖会近年来已经很少出现了。” 阿维隆是晨曦帝国的首都城市,也是国王所在的城市。 “你想要我陪你去参加?”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水系幻兽吗?”顾敛耸了耸肩,“他们放出的有关消息里就包含了一只高级水系幻兽。” 江流璟身为水院众所周知的代表人物,这么多年下来契约了三只幻兽,却一只水系的都没有。他自己不急,其他人可是快急死了。 江流璟拉过日历表看了一眼,恰好三天后他没什么安排,便点了点头道:“可以。”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但我还要带几个人一起去。” 顾敛:“……” “不行吗?不行的话我不去了。” 反正他需求也不是很迫切。 “行。”顾敛眼眸微眯,咬牙切齿地微笑,“不就是再拿两张邀请函吗?小事一桩。” 江流璟和煦春风似的一笑。 顾敛太熟悉他这模样了,每次提的他要求被满足后就会这样笑一下,让人连气都没法生出来。 他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望了眼窗外,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再不下去底下等你的人就该急了。哦对了,今天他俩轮到谁来接?” 江流璟站起身来,回忆了片刻道:“……嗯,昨天是阿金的话,今天就该是赤了。” “他俩看管你这么严,你就不会觉得不自由?” “怎么会呢?”江流璟微微一笑,“我很高兴他们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顾敛沉默了。 江流璟路过他向门口走去。 这些年,赤一直陪他在学校里上学,但他取得了魔武者学院校长许可,获得了自由外出学校的权力。 江流璟经常能感觉到赤在快速地移动,回来时偶尔身上会有和以前刑越近似的血腥味。 杀戮过后的味道哪怕经过遮掩也难以消除,赤在那个时候总是会刻意离他远些,却不知道这放在平时爱跟着淼淼的自己身上显得怪异得多么明显。 只是江流璟从不问。 赤不告诉他,他也尊重赤的自由,允许赤有自己的秘密。 阿金则是四年前找到他的。 准确来说,是四年前江流璟和临时小队队员们参加一次学校安排的校外任务时,遇上了人类形态的阿金。 当时江流璟并没有认出来他,这是理所当然的,阿金和鲜少露出幻兽形态的赤相反,从未在江流璟面前用过人形。 因此江流璟好端端和同伴走在路上,突然间被一个狂奔过来还衣不蔽体的魁梧男子拉进怀抱里时,整个人都骤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挣脱了一下,居然没能挣动。随即就在同伴们暴怒的“你干什么快放开他”的背景音里听到男子难抑激动的声音:“我找到你了!” 第178章 小心 阿金,当然,本名并不叫阿金,本体是失落森林一霸的它,在前几年里可以说遭遇了虎生最大的磨难。 先是从突破中苏醒过来,发现淼淼已经离开、还和另一只幻兽先行契约了。 阿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把那只幻兽杀掉。 它不觉得有其他幻兽能够取代它在淼淼身边的地位。 但后来被告知淼淼和那只幻兽定的是同生共死类型的契约,那只幻兽死了淼淼也会死。阿金就算再怎么愤怒,也不可能再动手了。 但就这么放弃?继续它一只虎在森林里的霸王生活? 阿金说,我不。 就算第一个的位子被抢走了又怎么样,它还是可以成为淼淼的第二只幻兽。 总归它是最强的,而且淼淼很喜欢它,阿金非常清楚自己那身漂亮皮毛对淼淼的诱惑力,哪怕在月牙湖周围上百只的幻兽里,它也是得到淼淼独宠的那个。 但它万万没想到,它走丢了。 它只是被讨厌的人类阻拦了一下的时间,一同来的鸟已经抛弃它呲溜一下飞走。 那只鸟长得实在太黑,时间又是晚上,阿金都没看清它去的是哪个方向,转眼原地就只剩下它一个。 它只好优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拦它路的人类很古怪,数量不少,有好几个,跟它一个阶位,但力量总感觉十分虚浮,让阿金想到了刚刚突破时的自己。 好在也因为他们力量不稳定,阿金没花什么力气就跑了出去。 它跑到了不知名的人类城市,因为毫不遮掩的幻兽外表被当地军队攻击和驱逐,它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渐渐意识到一直倔下去它大概永远也找不到淼淼在哪儿。 期间还一直要躲避那些追踪过来的人类。阿金真搞不懂,他们人类间的战争打就打了,它一只幻兽想自由出入境怎么了? 后来路过一支即将被团灭的佣兵团时,它化作人形假装路过顺手救下他们,成功被奉为不知名孤狼大佬。 它跟着佣兵团来到晨曦帝国,不清楚淼淼具体在哪个城市,所以到处接任务到处乱逛,终于在某一天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一刻阿金知道,它所有的寻找都有了回报。 - 江流璟从楼上走下去。 因为到了休息时间的缘故,楼里其他门也相继打开。从里头陆陆续续涌出来不少人,见到他时都眼神发亮地:“主席好!” 江流璟已经听了这些声音很多年,但依然控制不住逃跑的冲动。 但他还记得要维持自己现在的优雅高冷形象,所以只是点点头就继续下楼。 顾敛迟了他一步下来,但他人高腿长追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赶到江流璟后头。 本来还想跟江流璟说几句话,却见前头的人仿佛看见了什么脚步骤然加快。 与此同时,顾敛忽然感觉到一股锋利的视线刀刃般地切到了他的身上脸上。 如果能化作实质的话,他现在大概已经七零八落了吧。 这么不友好的目光,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顾敛挑了挑眉,原本已经收敛得很好的心思这一刻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一直有个疑惑。 他在江流璟面前表现得无比正常,也并未过分亲近,就连江流璟本人都没感受到过他那些偶然浮现的小心思。 但江流璟这个好兄弟,为什么对他态度格外不佳? 用“不佳”似乎程度都有些轻了。 顾敛心想这大概得属于“敌意”的范围。 真奇怪不是吗?明明江流璟身边来来往往男男女女那么多,可他依旧感觉自己是被明显针对的那个。 江流璟把他兄弟当兄弟,但他兄弟有把他当兄弟吗? 顾敛眸色暗了暗,面上依旧毫无察觉似的温柔微笑着,对着已经走到高大红发青年身边的江流璟告别道:“事情我都跟你说过了,三天后我会派人接你们过去,可别忘记了。” 江流璟对他点点头,礼貌道了谢。 高等级的拍卖会的邀请函并非想拿就拿,受欢迎的场次就连真金白银也买不到,必须要靠人脉势力。 也就顾敛有这底气,在开场前三天这种时间节点还随意应下给他更多的名额。 “不必客气,我也有我的私心,希望你我之间关系能再进一步。”顾敛笑意盈盈,说完话瞬间不出意外身上受到的压力再次变重,仿佛一块数吨巨石猛然砸到了背上。 这就忍不住了? 顾敛此刻几乎已经完全确定了他的猜想。 他捂着胸膛闷闷咳嗽了两声,脊背和腰身被迫弯下去,高高在上的姿态完全被打乱了。 和江流璟这样的天才不一样,顾敛本身并不擅长魔法,自身受到攻击时也难以抵抗。 但明明已经这样狼狈了,看到江流璟投来的疑惑目光时顾敛还是忽然笑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那个叫做赤的人类是怎么做到隔空无形就能攻击他的,但顾敛知道,他掌握了一个秘密。 “你离成年的生日没几个月了吧?”他边笑,边拖着沉重的身体靠近江流璟。 嘴唇贴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 “小心你身边的人。” 第179章 落寞 “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听见了吗?” 江流璟和赤并肩走在路上,树荫中洒落的金色光斑在两人衣袍上蹁跹跳动。 听到赤的问题时,江流璟十分无语地瞥他一眼。在他面前还装是吧?以他幻兽的听力,那样近的距离能听不见顾敛的话? “我只是很好奇你对他话的看法。”红发青年淡淡道。 和江流璟那种几乎改头换面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许多的巨大变化不同,赤和七年前相比面容只是更成熟深邃了些。 他变化更大的是体型。 七年前若还有人把他看作高大些的少年人的话,七年后绝不会有同样的想法。 完美的轮廓,坚实的双肩,厚重的胸膛,力量在他身上拥有了具象化的体现。仿佛他本身已经成为了天地间的一柄重锤,甚至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随时要将天地砸碎的强横气场。 “顾敛不是喜欢骗我的类型,他这么说的话应该是得到了什么线索。”江流璟被一阵迎面而来的风扑了下眼睛,轻轻眨动着。 现在已是秋天,空气里温度并不如何暖和,风一吹就带来冰凉的寒意。他将衣领往上提了提,遮挡住裸露出一截的白皙脖颈。 “但既然他没有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就说明他也还只是怀疑。” “你要去查吗?” “不用。”江流璟摇摇头,他笃定道,“如果这个人会对我造成很大危害的话,顾敛一定会说。既然他没说,那就没必要过分深究。” 深究容易失去其他下属的信任,那样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江流璟觉得顾敛的个性肯定还会继续关注下去,那他完全可以利用顾敛白嫖最终结果。 “你很相信他。”赤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和他利害关系一致,至少目前一致,他没必要害我。”江流璟边走边道,“他的父亲是首富,不代表他以后也是,他需要未来能和他站在一个战线的盟友。” 江流璟觉得以顾敛的性格肯定不止投资了他一个,商人都是狡兔三窟的,表面上再怎么跟你甜言蜜语说看中了你,背地里依旧会不断对比筛选更优质的选择。 但在他们同一阵营的期间,他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顾敛给出的这个时间节点很奇怪,在我成年以后……意思是有人要在新年期间动手脚吗?不过那段时间还有法神祭要举行,这样想似乎也合理。” 江流璟口中喃喃着不断思考着,太过专注以至于都差点撞到树上,被赤一把拉了回来,皱眉道:“看路。” “啊。”江流璟一回神就看到堪堪停留在自己鼻尖不到五厘米的棕色树干,真是好险。 连忙对着赤讨好地笑了笑,看着青年还暗沉着的神色有些苦恼地心想,赤现在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小时候他还能从契约里感知到一些赤的情绪变化,现在好了,契约连着只起到一个让江流璟知道赤还有气的作用。 至于赤今天情绪是高兴还是生气,心情是平静还是低沉,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东西,又偷偷藏了哪些秘密,江流璟通通都不知道。 “对了赤,顾敛说三天后有一个拍卖会……” “我陪你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流璟冲赤眨了眨眼睛,他其实还是挺怕生一个人,一出门就喜欢有熟悉的人跟着。 赤神色缓和一些,不到一秒又听江流璟道,“我准备让阿金也一起去。” 赤:“……” “为什么要带它?它只会惹麻烦。” 起初,阿金被江流璟带回来时,所有同学都以为他只是捡了个野男人。结果不到半天时间,阿金就忍不了人皮的束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威武的老虎本体。 然后一尾巴扫飞了所有站在江流璟十米范围内的人,自己抢占了那片空地,懒洋洋躺下了。 赤现在想起来这事还觉得不高兴。大家都是幻兽,他还是第一只,凭什么阿金能大大咧咧昭告天下它和江流璟的契约关系,他却必须隐藏真实身份。 江流璟对他的小情绪并无察觉,毕竟哪怕心里不悦,赤那张冰块脸上也不会有任何明面上的变化。 他随口解释道:“阿金最近很安静,我感觉它应该是在学校里待得闷了,刚好借这个机会带它出去转转。” 江流璟见到阿金后其实是想让它继续在外面世界玩耍的,毕竟它的体型和大黑伊瑟尔这些无法相比,让一只大型猛兽老老实实待在学校这么片方寸之地未免太过局限了它的自由。 但阿金却坚定地表示它好不容易找到了江流璟,绝不会离开他一步。 人类的生命相比幻兽来说太短暂了,还随时可能因为各种意外中断,阿金深觉要珍惜每一刻相处的时间。 赤不说话了。 他看着江流璟,深深、缓缓地注视。 少年人修长优雅的身姿是那样美好,如清风朗月融进光里。不,应该说,他自己就是他人眼中的光明。 这些年因为顾敛的帮助,江流璟在大陆上迅速声名大噪。 都不需要别的名头,仅一个“超越哈迦迪,大陆真正的第一天才”的噱头,就让他拥有了无数狂热的崇拜者。 他发展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身边的朋友、协助者、契约兽,越来越多。 进入他视线、得到他关注的人,也越来越多。 江流璟从不吝啬于回馈那些对他怀有善意的人和幻兽。 赤心想,淼淼多么温柔。 他的温柔并不摆在明面上,甚至故意装出了不好接近的模样,却依旧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向他靠近。 赤始终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看着他年岁渐长,日渐发光。 看着他前呼后拥,熠熠生辉。 好像春日融化了坚冰,封冻在冰块中央的宝石渐渐地显了形。让全世界有朝一日都恍然发觉,有一个无比耀眼的存在正在新生。 赤知道,自己依旧是淼淼心中独一无二、谁也替代不了的存在。 他甚至主动伸出手,好推得他飞向更高。 但赤还是感觉到了落寞。 这是强大无匹又孤傲自持的幻兽王族,本不该拥有的属于人类的情绪。 是错误,是荒谬,是弱小的原罪。 让他空有一身劈山破海的蛮力,却如垂死困兽般挣扎于千万年来不曾改变的陷阱。 灵魂生出爱欲,正如烈火烧原,生生不息。 而他无法将任何一字向江流璟诉诸于口。 赤平静地心想,那个讨厌的叫做顾敛的人类,的确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江流璟只把他当兄弟。 可他看待江流璟,却已不止兄弟之情。 第180章 出发 三日之后。 江流璟结束了自己在火院的旁听课程,站起身对着炼金术学的授课老师莫军真挚地道了声谢谢。 他最初其实没想来火院上课,直到听说炼金术学这门课只有火院才会开设,毕竟炼金术的最重要元素之一便是火。 好在火院的老师们对他挑着上课的行为并无不满,特别是莫军老师,对待江流璟态度格外亲切,教学时更是毫无保留,被同学们大呼老师偏心。 江流璟学习炼金术三年半,至今也算小有所成。前阵子还嘀嘀咕咕兴奋跟赤说等他搞懂了这个,就去把他那柄大斧子升级了。却被赤无情打击,说那还是他自己去打架升级更快点。 莫军老师外表是个十分和善的中年男人,在火院里是极其少见的性格沉稳温和,任职三十余年,年年斩获“火院最受欢迎老师”的荣誉。 今天见江流璟一下课就走人,不像往日那样缠着他问问题,还有些惊奇:“今天有什么急事?怎么走这么早?” 江流璟停下脚步回答道:“校外有个活动。” 莫军老师瞬间了然:“是那场拍卖会吧?也是,顾家那年轻人跟你走得近,他肯定会邀请你。” 江流璟心道看来这拍卖会是真不简单,连从来不关注这些的莫军老师都知道。 “去吧去吧,你有急事我也不留你了。今天的课堂作业别忘了做。” “知道了老师!”江流璟挥了挥手就快速离开。 莫军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目光挪到外头高远的天空,发出一声长长叹息,似是感慨又似是惘然。 “年轻人呐……” “真像你。” 他翻开厚厚的教案,眷恋目光低低垂落,望着纸页上被手绘过千百次、一丝一毫都栩栩如生的女子身形。 海誓山盟,风花雪月,都抵不过生与死的距离。 他抚摸向女子的脸庞。 “阿月……” “总有一天……” - 江流璟走到校门口时人已经基本都在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该在的在,不该在的也在了。 他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和阿金打成一团的闻勋,额头处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你们四个怎么也在这里?” “被邀请的啊。”闻勋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复他一句,下一秒就被阿金一拳头重重捶到地上,发出一声带着抽气的“靠”。 阿金还不罢休,把他拎起来从右摔到左,又从左摔到右……动作让江流璟想到了饭店里那些老板摔打揉好的面团。 最后轻松砸了出去,把一旁看热闹的莫涯和柳岸两个倒霉蛋一同打飞。 “啊啊啊啊——” 惊天动地的两道惨叫声成功吸引了来往学生的视线。 莫名又变成焦点位的江流璟:“……” 有点丢人。 不是很想认识他们。 楚舟早在他俩打起来之前就自觉站得很远,此刻成为了四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充当官方发言人跟江流璟解释了下原因: “顾敛前两天找到我们问有没有给他当下保镖的想法,时间就是你们要去的拍卖会期间,报酬是拍卖会的门票。” “你们答应了?” “闻勋本来就想去,不过他知道消息太晚了,票已经没了,现在有这个机会他不可能不答应。”楚舟叹着气。 他自己对于拍卖会这种活动是没什么偏好的,在里头只能感觉到钱不值钱。 他和闻勋状况不太一样。 虽然都出身于贵族家庭,但闻勋从小就有属于自己名下的个人产业,源源不断为他的账户里补充金币。 楚舟没有,携带的生活费足够让他舒服地过日子,但大手大脚买东西是不可能的。 莫涯和柳岸就更不用说。七年时间里,他们通过接外出历练任务赚到了一些金币。但这些金币还远远不足以改变他们自身的阶级,随便买个好用的法杖法袍就足以掏空钱包。 “不过我觉得找保镖应该只是个幌子吧,有你这幻兽在,顾敛哪需要什么保镖?”楚舟耸了耸肩。 江流璟心道这还真不一定。 顾敛防的可能就是阿金。 毕竟赤打人一般还讲点道理,但阿金基本全凭心情。看你不爽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挨打。 赤说带着阿金麻烦也是因为这个。 至于为什么找上这四个一看就打不过阿金的…… 江流璟目光扫过还叠在一起半天爬不起来的三人,默默为他们点了根蜡烛。 要论仇恨值排名的话,除了赤以外,跟江流璟走得最近的就是他们四个了,因此也成为了阿金最优先针对的对象。 当他们和顾敛同时出现在一片空间时,顾敛绝不会是先挨打的那个。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保护”呢? 江流璟走到一旁的赤边上,赤给他让开位置,露出身后停着的两辆由四翼天马拉着的豪华马车。 两个制服笔挺头发花白的老人各自坐在位子上,闭着眼对发生在眼前的斗殴恍若未闻。 他们年纪看起来如此之大,浑身气势却雄浑不减。这也代表了他们的魔力有多么强大,就算器官自然衰老也能靠魔力支撑起身体机能的高速运转。 江流璟走过来后,两人才终于睁开眼。 其中一人开口问他道:“人都齐了,出发吗?” 江流璟摇摇头,又拍了拍手。 只见一道黑影和一道白影突然间从天边蹿了出来,宛若两道流星快速划过。伴随着截然不同的鸣叫声,一左一右落在了江流璟身畔。 江流璟一手一个摸过两只鸟的脑袋,对两位老人微微一笑:“现在齐了,可以出发了。” 第181章 拍卖会(一) 大陆各国之中,几乎每座城市都经常举办拍卖会,有些是单方举行,有些是多个势力联合在一起,后者的规模通常要更大些。江流璟等人今日要参加的就是后一种。 阿维隆。 这里是晨曦帝国的首都城市,全帝国人流量最为密集的地方,也是名流攒聚的地方。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穿着廉价衣服吃着普通食物的路人,奢华和高贵是这座城市的标签。 而今日,这座城市迎来了又一次的客流高峰。 众多来自各地的富商巨贾、贵族名流纷纷涌入阿维隆,街道上马车川流不息,装饰华丽的车厢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各大旅店人满为患,仆人们忙碌地穿梭其中,为尊贵的客人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 每一次大型活动的召开都会引起类似的盛况。尽管接受到邀请实际能参与活动中的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但出于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派头、与人交往时不落下风的目的,他们往往会携带上自身数量几十倍甚至百倍的随从护卫。 当地的人对此也是乐见其成。这些肥羊们往往出手阔绰,只要随意恭维两句,最好再带上点拉踩,便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从口袋中掏出小费。 “呼呼——” 伴随着羽翼滑翔的破空声,两辆马车如悄然而至的幽灵优雅地在一处面积极其广阔的建筑物门前停下。 索拉斯拍卖行,也是今日举办拍卖会的主场地。这里一年到头要举办六七十场拍卖会,尽管如此,今日的拍卖会依旧不同寻常。 众多的安保人员宛若黑漆漆两道河流占据了道路沿边,戴着金属头盔面目森严。身份高贵的客人们从他们身旁经过,也不见他们有任何尊敬行礼的行为。 与之相反的是门口脸都已经快要笑僵的侍者。他们身着整齐的制服,微微躬身,以最恭敬的姿态迎接每一位贵客的到来。 当江流璟等人从马车上走下,那优雅的身姿和不凡的气质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人。 侍者们目光隐蔽又快速地在马车身上的顾家家徽上一扫而过,瞬间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热情了。 微微躬身道:“欢迎各位,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江流璟侧过头看向两位驾车的老人。 顾敛只对他发出了邀请,可没给过他什么东西。 两位老人没有让他等待太久,沉默着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七枚玉牌递交过去。立马就有侍者上前接过,验证了内部的法阵信息为真后挥手向其他侍者示意。 “请各位跟我来。”其中一名出列一步,侧身做出引导姿态。 江流璟微微颔首,带着几人跟了上去。 他年轻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冷淡,纤细漂亮的外形往往是贵客们身边的“宠物”才会拥有的,但这一刻没有人会对他心生低劣的质疑。 无论是他在众人中隐隐占据主导地位的姿态和气势,还是胸前别着的刻着数字“六”的八芒星徽章,都足以让任何妄图贬低他的想法变得苍白羸弱。 一位六阶魔法师。 一位如此年轻的六阶魔法师。 结合他不加掩饰的黑发黑眸,消息灵通的侍者们在这一刻都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大陆新晋的第一天才法师,江流璟。 等他们进去后,门口侍者们才敢发出惊讶的感叹:“我听说他在帝国魔法学院上学,没想到居然也来参加今天的拍卖会。” “或许是为了那只水系高阶幻兽吧,他是风水双系法师,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感兴趣。” 一道弱弱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哈迦迪今天也在。” “……”侍者们瞬间集体陷入沉默。 对啊。 他们这一刻才恍然想起,早在今天更早之前的时候,那位曾经的第一天才,如今的万年老二,阿仑帝尔王国七王子殿下,哈迦迪?奥尔西尼,也来到了此次拍卖会现场。 “他们两人之前有见过面吗?”一片沉寂中,有人轻声问道。 众人都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至少他们所了解的消息中,没有。 “我记得给顾家预留的座位席和阿仑帝尔王室的隔得很远,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对方。” …… 众人跟着侍者穿过光线昏暗的通道。 空气里不知属于什么原料调和成的香氛味若即若离地浮游。每隔十余米就有一个衣着清凉的貌美女郎站着,赤裸肩头敷着大片银粉,在昏暗灯光下微微闪光。豪奢而虚幻的环境几乎让人晕头转向。 江流璟刚走进去没几步,才往前看了一眼,面上就忽然糊过来一只大手,眼前世界瞬间归于一片黑暗。 滚烫的热意从皮肤相接处源源不断传来,与之相伴的是熟悉的气息和低哑的嗓音:“别看。”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捂着眼睛的手好像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烧得江流璟心头莫名有些发慌。 虽然已经快要成年,但他对男女之情了解得并不多,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炼和工作上。见到这些美丽女子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喜爱和欲望,而是怜悯。 赤这么说了,他便轻轻“嗯”了一声,顺从闭上双眼,纤长浓密眼睫羽毛似的在青年手心中轻扫而过。 很乖。 赤半低着头,眼底乌沉沉的不见光。 大陆人尽皆知的第一天才,像个听话的玩具人偶,乖乖仰着脸埋在他手掌心。 这一幕若是发生在江流璟和任意一个除他以外的对象身上。赤心想,他大概都难以忍受。 好在,此刻在江流璟身边的还是他。 跟在后头的闻勋看着前面两人走着走着身影忽然叠到一起,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两人在干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是赤捂住了江流璟眼睛。 人太过不可思议的时候居然真的会笑一下。闻勋对着赤道:“你这保护欲是不是也太过剩了点?他马上也要成年找女朋友了,你现在拦着这也不让他看那也不让他看,回头他还怎么找对象?” 闻勋越想越佩服。七年前刚入校时他就觉得赤把江流璟当刚出生的婴幼儿一样无微不至照顾。没想到过去七年,赤这给人当爹的习惯依旧不改。 这什么意思?以后江流璟结婚生子了赤这个好兄弟也要眼巴巴地跟过去吗?人对象能被气死吧?两口之家里愣是插进来一个第三人。 赤微微抬眸瞥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意,沉声道:“他还小。” “他离成年就几个月!” “那也还小,他不需要看这些。” “行吧。你俩关系好,你说了算。” 闻勋无奈地耸耸肩,不再多言。心想犟种,不听好人言,回头迟早吃亏。 带路的侍者走在最前方一句话也不敢说,安静得像是哑了。 直到前方忽然亮了起来,他才骤然松了口气似的转头对几人道:“马上就到了。” 前方一片空旷,不见一个女郎。赤这时才松开捂住江流璟眼睛的手。 少年眼皮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 黑暗褪去,四面八方都有金色的光照来。 他们暴露于一片开阔空间中。 第182章 拍卖会(二) 江流璟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骤然的亮光后才打量起四周。 拍卖会主办方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价似的,不遗余力充填场地内的浮华之气。 一道道环绕的通天立柱就像是远古遗留的神庙废墟,但被漆成华丽的暗红色。穹庐状的天顶上,一盏接一盏的巨型水晶吊灯把所有的阴影都驱散。被灯光映成金色的穹顶和四壁绘制着法神降世的壁画,舞台上悬挂猩红色大幕,似乎拉开幕布就会上演一场充满悲情的作品。 在这样的一片场地,人会不自觉觉得自己很小,抬头低头好像都能对上壁画里神明的眼睛。 江流璟等人顺着指引落了座。顾敛已经先一步到了,位置和他们紧挨着,看见江流璟就扬起一抹笑容,仿佛调侃般地道:“我以为你们会到得更早。” 江流璟没说话,左边口袋里却突然探出来一个洁白的鸟头,在顾敛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突然飞出去,叼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淡红玉坠。 顾敛神情猛然一变,抬手就要去抓那只鸟。然而鸟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飞回了江流璟身边,嘴里还紧紧咬着那淡红玉坠,得意地冲顾敛左摇右甩。 江流璟也是微微一愣,连忙伸手去捉那只鸟,口中训斥道:“伊瑟尔,不许无礼,快把东西还回去。” “啾。”伊瑟尔对他这个主人还是很听话的,老老实实地低头不动,任由江流璟把玉坠从它口中取出来了。 江流璟把玉坠递回给顾敛,略微带了点歉意道:“抱歉,伊瑟尔有点调皮。” 顾敛此时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检查了一下玉坠没有损坏后就重新挂回了脖子上,对着江流璟安抚地微笑:“没事,东西没坏就行。” 又看向伊瑟尔道,“毕竟是天凰一族的小朋友,有点个性也正常。说起来它族人没来找过你吗?” 江流璟摇了摇头。 伊瑟尔差不多是在破壳一年后有了种族的初始形象,从一只丑丑的短毛小灰鸟彻底翻身,变成了被无数学生追捧为“校内最美幻兽”的白凤凰模样。 但它意想不到的是,长大后变美的自己居然遭到了爹地无情的嫌弃。 江流璟看到摇身一变的它,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长大了,以后就和大黑一起去外面林子里睡觉吧”。 对伊瑟尔年幼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江流璟那时候才终于认出来伊瑟尔是哪个种族的鸟。天凰,这个同样是幻兽中顶级血脉的家族有着一个格外特别的特点,它们的后代力量属性完全随机。 通常幻兽的后代都会在父母的力量属性中继承一种或者两种,而天凰则完全是个奇葩,两只水属性的也能生出来一只火崽子,根本没法从属性判断爹妈是谁,所以这个种族也特别容易给对象戴绿帽。 江流璟本想找机会送伊瑟尔回它们种族老家一趟,伊瑟尔却以为这是它爹地狠心不要它了,抱着他的腿哭了一天一夜,硬生生把江流璟浑身上下脾气都哭没了。 一回头还觉醒了个随意转换大小的能力,成功把自己缩小回只比刚出生大一点点的体型,这个大小它能钻进江流璟口袋里,也不会因为超重被江流璟丢下去。 “它不愿意回去,族人也没有过来。”江流璟叹了口气。 顾敛了然道:“它们一族的确是这样的个性,比起家族更重视自由,看起来它很喜欢你。” 江流璟无奈笑了笑。 拍卖会主办方刻意安排过各方势力的位置,邻近的一些都是关系尚可的,彼此间简单地寒暄。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后,灯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下穹顶中央的巨型枝状吊灯还亮着。江流璟心道这是要开始了。 他左手边坐着赤,右手边坐着阿金,两只高大的人形幻兽跟两堵密不透风的墙一般把他和周围人隔绝开来。 黑暗中江流璟感到阿金的气息微微躁动,似乎是觉得人太多,触发了它厌恶人类的本能反应,便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它,又注入一点自己的气息,随后感到另一边原来平静的赤也开始躁动。 江流璟:“……” 不懂,请问这是什么全新的跟风仪式吗? 他被迫两只手一边一个按在他们小臂上,跟镣铐似的把这两个不安分的家伙锁在位置上。 伊瑟尔和大黑两只鸟则窝在他腿上,沉浸式沐浴江流璟的气息,顺便看戏似的看边上两个大家伙绷紧着两张脸。 嘻嘻嘻,谁叫它们要当大块头?越大越得独立,小小的才能被宠爱。伊瑟尔打小就悟出这个道理。 前方,一串铃声忽然响起,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宾客们的声音低落下去,红色幕布抖动,一个身穿金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随着他的出场,一道白色光圈缓缓延伸而上,最后宛如一个囚牢般将拍卖台封锁其中。 这是一种防护措施,哪怕在场之人身份非富即贵,但抢劫贵重拍卖品的事依旧在历史上发生过。 金袍男子环视一圈四周,开口朗声道:“诸位,欢迎你们来到此次拍卖会现场,我是今天的拍卖师。多余的废话我也不多说,规则大家应该都清楚。接下来,请握好你们手中的号牌,不要错过你们心仪的东西。” 他顿了顿,“现在,我宣布,今天的拍卖会正式开始!” 第183章 拍卖会(三) “这是我们今天第一件要开拍的拍卖品,它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蝴蝶之心’。” 随着拍卖师的声音,第一件拍卖品被小心翼翼推上了台。 掀开上头阻挡视线的红布,众人可以看到银盘之上摆放着一柄小巧的双刃匕首。长度只有堪堪一个手掌长,刀刃上流淌着幽蓝色神秘的流光。 “虽然有着温柔的名字,但这把匕首却是实实在在要命的凶器。它身上同时叠加了破甲和剧毒两种效果,被它刺上一下,一般的炼金药剂都无力回天。” 有眼尖的人看到匕首刀柄处的标记,瞬间叫了出来:“这是林允大师的作品?” “没错,这位先生的眼力可真不错,这正是着名炼金术师林允时隔七年的最新作品。”拍卖师面带微笑,显然很清楚“林允”这两个字对于在场众人的分量。 “老爷子前些年跟人赌债,把年轻赚的钱都败家完了,最近才重新出山。” 这样一件炼金作品在一些小型拍卖会中都足以作为压轴的宝物,在这一次拍卖会上却只是开胃菜。 他在哗然声中宣布了第一件拍卖品的起拍价:“五千金币!” 莫涯猛然嘶了声气。 这个起拍价已经比他全身身家都贵了,但令他更加麻木的是全场瞬间响起的络绎不绝的竞价声。 “六千金币!” “六千三!” “七千!” …… 最终“蝴蝶之心”以三万七千金币的价格被一个中年男人买下。 江流璟随意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眼,恰好看到那个男人低头在和身旁的人说些什么,姿态放得格外恭敬。 莫涯阴暗地望着台上,压低了声音和一旁的柳岸谋划:“你觉得我冲上去抢有可行性吗?” 抢劫行为固然可耻,但确实能够实现零成本快速致富。 柳岸拍了拍他,同情回答:“看见那个拍卖师身上穿着的袍子了吗?金色的。这个水平的拍卖师起码也是七阶以上的魔力水准。你上去大概还不够他一巴掌的。” 莫涯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他充满怨念地瞪了一眼柳岸,实话是实话,就不能委婉点告诉他吗? 闻勋在一旁懒洋洋道:“反正是魔武者用的东西,你这个魔法师要来又没用。” 莫涯嘟囔着:“我看中的是它的市场价值。” 楚舟则对闻勋的话表达了不认可:“魔法师也可以使用武器。一般人会防范魔武者近身,却不会防范魔法师。出其不意之下甚至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 旁边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江流璟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摸着伊瑟尔的羽毛。 这场拍卖会充满了神秘色彩,除了那特意放出风声用来吸引客流量的几件拍卖品之外,其他绝大部分拍品都被主办方捂得严严实实,对外严格保密。江流璟也不确定能否在里面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很快,第二件第三件拍卖品依次推了上来,相比第一件热度低了一些,但也拍出了上万金币的高价。 而当第四件拍卖品被揭开红布的时候,全场的呼吸声都顿住了。 “我没看错吧?”莫涯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道,“那是,一个,人类?” 闻勋的眉头迅速皱紧了,沉声道:“晨曦帝国应该有出台过律法,禁止公开售卖人类奴隶才对。” 今天这场拍卖会有如此多的名流聚集,主办方是疯了才敢挑这个时候违规? 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之中,一个巨大的金色笼子赫然出现在场地中央。笼子里关押着一个皮肤雪白的少女,窈窕身躯上只覆盖一件勉强遮到膝盖的单薄布料。 她此刻显然意识依旧是清醒的,头顶灯光和观众席上无数视线投过来时,江流璟看见少女难堪地咬了咬下唇,向侧后方别过脸去。 这个动作也暴露了她的特殊之处,原来挡着脸的金色发丝向后滑落,伴随着又一次惊讶的吸气声,所有人都明白了主办方为何如此大胆当众拍卖她的原因——只因那双尖而细长的耳朵。 面前这个有着酷似人类外表的少女,本质并非人类,而是非常稀有的精灵一族。 精灵,和一些具有智慧的兽人,都是大陆上数量极少的存在。人类中对他们的评价至今未曾一致,有人认为他们就是幻兽,有人认为他们是远古时期人类和幻兽的杂交种。 江流璟上一次听到精灵这个词汇的时候,还是爷爷跟他提到过,大陆有一所银月魔法学院愿意招收这些特殊种族的学生上学。 眼前这个被关在笼子里当货物拍卖的少女看起来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只是露面的一小会儿,一双碧蓝大眼睛里已经盈满晶莹的水光,眼底闪烁着悲伤与愤恨的神色。 精灵是一种自尊心极高的种族,今天的经历对这位精灵少女来说完全是生不如死。 “两万金币!” 一声高呼打破了沉寂,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般,纷纷举起手中的牌子。 “三万!” “五万!” 价格一路飙升,很快就超出了莫涯几人的心理预期。 莫涯无法理解道:“这些人是疯了吗?” 就算这少女的种族比较稀有,但也不至于如此疯狂的竞价吧?莫涯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意图。 高价买下这个精灵少女,然后呢,养在家里当宠物吗? 然而,竞价声依旧此起彼伏。 那个精灵少女蜷缩在笼子的一角,眼神中满是绝望。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被某个权贵买走,失去自由,沦为玩物。 楚舟低声对面露不解的莫涯解释道:“过去大陆上曾经有一种传言,精灵族的血液有着神奇的魔力,能够延长人的寿命、增强人的魔力。而且,精灵族的美貌也是出了名的。” 长生。 对于短寿种的人类来说,犹如火焰之于飞蛾一般吸引无数人类前赴后继。 精灵族过去数量并不如现在这般稀少,是在被疯狂猎杀百年后数量锐减到几乎绝迹。 就连银月魔法学院里入学的那几只精灵,若不是校方大力保护,也难逃被其他人狩猎的命运。 第184章 拍卖会(四) “你想救她吗?”顾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好像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清晰有力穿透了所有模糊的窃窃私语,传递到了江流璟耳中。 江流璟没说话。 昏沉沉的光线里,他始终安静,目光遥遥落在台上。 他又一次感到了那股怜悯之情。 很奇怪,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种族能够残忍地对待另一种。 人类捕捉杀戮幻兽,幻兽也仇视杀戮人类,精灵和兽人夹在这二者中间,灵兽和普通野兽则完全是人类和幻兽的食物。 这就是大陆持续了万年以来的自然生态。 单个人的意志在种族面前渺小且无力,江流璟没有妄图改变过,那种做法没有意义。 死去的亡灵们已然铸成仇恨的壁垒,尚且生存的同族后辈们簇拥在壁垒之下,用戈矛对准另一方。 最终结局就是为大地增添更多的墓碑。 “你想救她吗?”没得到回应的顾敛又问了第二次。 江流璟侧过头,越过阿金的肩膀,看到了顾敛一如既往挂着平静微笑的脸。 首富独子的确见多识广,旁人感到无比激动的精灵他只是看一眼就移开目光,吸引力似乎还不如街边一块长得奇怪的石头。 “这只精灵是木系种,虽然不算完全的幻兽,但拿她当幻兽契约也没问题。” “我没有木系魔力。”江流璟淡淡道。 “你也没有雷系火系和光系。”顾敛看着他的眼睛,完全不觉得这个对旁人来说已经可以否决的条件对江流璟会是什么难题,“你不也和现在的三只幻兽契约了?” “……”江流璟拉住了觉得顾敛聒噪意图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的阿金,“那也不代表她要成为第四只。” “三十万。”顾敛忽然道。 “这是上一次精灵在拍卖会中出现时,拍下他的人带走他所支付的价格,但那是一只血统很杂的男性精灵。今天的这只更美丽,头发颜色也更纯净,这代表她的血统更高级。我估计起码也要五十万吧。” “你好像很希望我开口求你。” “怎么会?”顾敛从容地微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真的想救她,我可以帮你。毕竟,我们是朋友。” 一口气拿出五十万金币对于多数贵族来说是不小的挑战,但在顾敛眼中确实只是一个平常的数字。 平常到对应的生命价值也不显得重要。作为一个讨好人的礼物刚刚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五十万金币。”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将二十万报价瞬间抬价到五十万的声音的源头。 只见拍下第一个拍卖品的中年男人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牌子,平庸的面容上是与之不符的势在必得。 留意到四周的目光,他环视一圈,沉声道:“抱歉各位,我家少爷很喜欢这只精灵,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拿下了。” 少爷? 江流璟目光落向男人身旁的位置,但灯光太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白色的衣角。 仅凭一人之言,就要垄断珍贵的拍卖品,似乎显得有些滑稽。然而原本热闹的竞拍场在中年男人说话以后许久都再没发出声音。 江流璟从附近的一些贵族脸庞上看出了隐隐忌惮的表情,还有浓浓的犹豫,似乎在衡量为了这只精灵和对方交恶是否值得。 “五十万金币一次,五十万金币两次,还有没有人出价更高?”主持人的语速逐渐变得急促,却并非兴奋,而是紧张——这只精灵少女在他们预期中还能拍出更高。 在场肯定还有出得起更高价格的,比如那位首富贵公子。 明明在场却一直都没叫过价,若是因为忌惮对方放弃竞拍,对拍卖场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金色的笼子里,哭泣的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现场安静下来的气氛。 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即将被确定似的,她目光中骤然流露出一种坚定的决绝。 精灵一族在如今的大陆上太过稀有,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是有自我了断的办法的。那就是——献祭。 燃烧自己的灵魂,将力量赋予某个人,相对应的,精灵将在献祭中彻底湮灭,死后的灵魂也无法再回归母树。 对崇尚命运轮回也热爱生命的精灵一族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采用这种办法的。 她虚弱的身体似乎骤然又凝聚了力量,伴随锁链咔擦咔擦激烈的响动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众人惊呼出声,不明所以。拍卖师却面色一变。 近距离下他能明显感知到少女身上的生命气息在飞速流逝,他们明明已经用药剂和法阵封锁了她身上的魔力才对! 光芒刺目,精灵少女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释然与解脱。 “以吾之魂,赋汝之力......” 低缓的咒语声在空气中回荡,她目光在场下一张张脸上扫过,在扫到其中一张少年面容时停顿了一秒。 下一刻,一道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如旋风般朝着江流璟席卷而来。 结束了。 只要这道力量被江流璟吸收,她的献祭就完成了,再也不必担心落到人类手中。 精灵少女闭上眼,近乎平静地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黑暗,黑暗如同潮水,温柔覆盖到她的身上。身体似乎也变得轻飘飘的,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在脑海中消失了。 唯有长久的宁静,伴随一道轻轻的叹息,填满她整个脑海。 等等,不对。 哪来的叹息? 少女猛然睁开眼,近乎彷徨地看见从她身体中流出去的力量又快速地流了回来。 她的献祭,居然被拒绝了?! 怎么可能有人拒绝一个凭空掉到自己身上的馅饼? 然而事实就是那么不可思议。本该迅速结束的生命再次恢复了生机。 精灵少女的眼中露出了彻底的绝望。 这次献祭失败之后她至少也要再过一周才能再次动用这个技能。而在场这些人已经见过,必然提前心生防范,她再想死就没那么容易。 她无力跌坐在金色笼子里,近乎心碎地看向江流璟,不知这个人群中她一眼感觉到亲近的对象为什么要这样做。 却见黑发优雅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起身,今日第一次的,他举起了手里的牌子。 “六十万。”他说。 第185章 拍卖会(五) 又是一口气加价十万。 瞬间,一双双眼睛转移了落点,落向了那出声少年所在的方向。 他们眼神里带着震惊,还有更多的探究。而当他们看清少年所处的区域以及那头无比显眼的黑发后,不少人的目光又转为了然,看好戏似的在报价双方身上转来转去。 焦点位置中,先前出声的中年男人已经脸色严肃下来。他都已经这样开口,江流璟却还出声竞价,这行为无异于直接挑衅。 这要是竞拍输了,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少爷? 与中年男人不同,拍卖师脸上笑意瞬间就变得真切了。 “六十万一次。”他对着场下说,目光却完全落在中年男人身上。 果然,都不用等他问是否需要加价,中年男人已经沉声再道:“七十万。” “七十一。”江流璟眼都不眨。 “八十万。” “八十一。” “……”中年男人有些绷不住了。 他难以理解地看了一眼江流璟,不懂这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小孩哪来的权力动用这么大笔资金,他家族的人都不管管他吗? 虽然江流璟只有第一次加价十万,后续都只是跟着他多追加一万,但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看起来仿佛还很有余力似的。 中年男人一时间也难以判断他是真的想要那只精灵,还是单纯为了抬价坑他。 但家族的尊严不可估量,他咬了咬牙,还想继续报价,却听耳边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嗓音:“算了。” 中年男人猛然扭头,吃惊道:“少爷?” 这居然会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从这个从来都是一手遮天、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人口中? 少爷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晦暗不清,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传出来的声音十分平静,并无看上东西被半路截走的怒气。 他道:“精灵虽然珍贵,但并非我们此行的目的,他想要就给他吧。” 他又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些别的意味,“而且,他身旁坐的是顾敛,有首富之子陪同,你不可能竞价得过他。” “可是……”他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中年男人咬紧了牙。 “听我的。”少爷声音不怒自威,不容置喙道,“除非你想让家族丢更大的脸。” 早些放弃,他们对外还能说是给顾家一个面子。但拼尽全力抢没抢过,他们就会成为他人眼里最大的笑话。 这样的道理中年男人自然能明白。 “八十一万一次……八十一万两次……八十一万三次!恭喜您,八十一万拍下了这只精灵!拍卖结束后会有工作人员引导您到后台仓库领取。” 拍卖师激昂慷慨的声音里,江流璟随意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他全程都没怎么看那只精灵,偏偏又给出了高价,其他客人看着他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交谈,怀疑他是故意针对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沐浴在其他人的注视里,阴着一张脸保持静默,再愤怒也只能无奈地咽下这口气。 他身旁的少爷面色不改,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另一边。 中年男人认不出,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哪怕没有见过面,只是从他人口中的描述中大概知晓少年外貌的特征,但哈迦迪心想,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那是盛放在尘世里独一无二的玫瑰,漂亮耀眼得和所有人格格不入。必须受尽喜爱和追捧,用所有荣光为他加冕铺路。 却无人知晓—— 玫瑰,天生便是为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哈迦迪静静阖上了眼。 另一边。 江流璟一坐下就被旁边几人堵住了。 莫涯等人屁股直接离开了座位,几颗脑袋不约而同挤到了江流璟面前,一抬头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脸。 柳岸一双眼睛睁得圆圆,不可思议:“你竟然这么有钱?” 早知道富哥就在他身边,他当年还跟卡西安打什么十个金币的赌,直接找江流璟抱大腿得了。 莫涯则一脸梦幻,掰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五……五个零!整整五个零!神呐,我做梦都梦不到自己有八十一万金币!” 闻勋把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贫困户推开,无语道:“能不能有点志气?” 话这么说着,他看向江流璟的眼神也很复杂。 闻勋一向认为自己算是富有的,但也不会随意动用这样大笔的支出。本来以为和江流璟当了七年舍友算是有了了解,但现在看来,他这个舍友身上的秘密还有很多。 “需要我帮你付吗?”顾敛很有耐心,等到情绪激动的几人都说完了、江流璟身边安静下来些才开口。 虽然最终价格比他想象中更高些,但问题不大。 江流璟瞥了他一眼,莫名从他笑容里看出了点跃跃欲试。只觉得顾敛风度翩翩的表象下藏着的完全是只大尾巴狐狸,实在没必要为这点事欠他人情。 “不用。我自己有钱。” 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要为了五千金币发愁来发愁去的小孩子。艾伦斯特一日不灭,一日就有源源不断金币打到他账户中。 江流璟消费欲望不高,这些年来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财富。 足以支撑起一个大家族的矿脉资源这七年里可是完全归他所有,赤和刑越拥有的两张炼金卡片都是去他的账户里取钱。 “好吧。”顾敛并不勉强,只是目光又在江流璟身上转了两圈。隐约明白了些江流璟在自己面前为什么总是毫无敬意的原因。 对他来说,自己这个资助者属于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有很好,没有照样也有别的办法。 还是低估了他。顾敛闷闷笑了一声。 江流璟朝他投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没懂他在笑些什么。顾敛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知道刚刚跟你竞价的人是谁吗?” 江流璟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是哈迦迪?奥尔西尼,被你挤下去的那位前第一名。” 顾敛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流璟一眼。 “他向来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别是炼金道具和稀有生物。有无数人都在等着你们两个碰面,但他们估计想不到会是在这个地方。” 第186章 拍卖会(六) 但出乎顾敛意料之外的,江流璟对这个令人震惊的“大消息”表现得十分平静,只是短促“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他背后势力可是某个大国王族哦。这些年他也一直努力想超越你,不过目前看来还没能做到。” “我为什么要担心?”江流璟不假思索道,“阿仑帝尔无论离艾伦斯特还是晨曦帝国都很远,他的手脚落不到那么长。” 他和他周围的人又不是吃素的,哈迦迪是王子没错,伊格内修斯不也是王子吗? 这些年在他的帮(打)助(击)下,伊格内修斯可以说飞速成长。 特别是面对挫折和技不如人时的心态,现在他已经完全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甚至在维塔挑战江流璟屡战屡败失落沮丧时摇身一变化为安慰人的老师,说出了着名名言—— “和江流璟作比较是没有意义的事。他是怪胎,而你只是个天才。” 如果一个学生天纵奇才,9岁突破两阶,10岁家族同龄无敌,11岁选上协会推荐生,12岁意气风发进入学院,那么他就可以为江流璟提供一次好的爆杀集锦。 话说起来有些残酷,但这些年江流璟在学院里就是这样横着走的。 “他可是对这个第一的位置虎视眈眈。”顾敛说。 “那他就来挑战我,夺回这个第一,如果他能做到的话。”江流璟微微扬起下巴,是个带了些许蔑视意味的动作。 顾敛心想,完了,学坏了。 他刚认识江流璟时小孩还乖乖巧巧,做不出这种样子,这动作一看就是跟别人学的。 他不禁望向江流璟右手边的赤。 察觉到他的目光,赤发的青年也从阴影中转出半张脸,冲他微微抬起下巴——一模一样的角度。 也一模一样的蔑视意味。 顾敛:“……” 再惹他真的会忍不住把某人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都透露给江流璟哈。 高高在上十几二十年,顾敛也不可能真的没脾气,事实上贵公子脾气大得很,只是在江流璟面前表现得温和好相处。 他眯了眯眼,仿若无心般提起:“对了,你为什么突然想买那只精灵了?” 他感觉的出来江流璟最开始虽然也有怜悯之意,但还没打算插手干涉,是后来突然决定的。 精灵献祭的魔力传递过来时目标锁定得太唯一,旁边人都没能察觉到。 江流璟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但被献祭的那一刻他几乎本能地拒绝了那股力量的靠近,快到他意识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拒绝了。 再后来救下精灵也是出于那股感觉的延伸。 “或许我只是不想看到她死在我面前吧。”他想了想道。 “那之后呢,你花这么大价钱买下她,准备让她做什么?契约吗?” 顾敛的这个问题抛出来,瞬间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赤和阿金都转过了头,腿上的两只鸟也仰起了脑袋,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流璟。 显然,他们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旁柳岸插嘴道:“八十一万金币诶,买了不契约很亏吧?” 楚舟摇了摇头:“精灵的战斗能力一般都不强,和你的风格其实不怎么契合。” “但精灵的魔法元素亲和很高吧?契约精灵能加快修行速度。” “亲和度这个,我本身就很高。”江流璟道。精灵的这个附加辅助效果对他来说用处不大。 他看了眼赤和阿金,又摸了摸两只鸟,语调温柔带着安抚道,“我不准备和她契约,新幻兽我还是想挑适合我的,至于买下她的这笔钱,就让她打工慢慢还我吧。” “那她怕是要打工一辈子了。”莫涯吐槽道,普通人活到寿终正寝估计都攒不到这个数的零头。 “我那里倒是有份适合她的工作,薪资也很高。”顾敛突然道,“精灵族除了美丽和长生外,其实还有一个非常着名的特征——他们的歌声非常动听。” “精灵是最亲近自然的种族,身上的气息和歌声能起到安抚幻兽的作用。你不介意的话,就把她租给我吧,顾家的幻兽幼崽培育基地会需要她的。” 江流璟看他一眼,忽然道:“刚刚其实我不出价买她,你也会插手的吧。” 相比对江流璟,精灵对顾家的用途可大得多。顾敛既然看到了,就没理由放过。 只是顾敛也在等。 ——不到最后时刻,商人并不想和一个大国王室起冲突。 顾敛春风和煦般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不回答已经说明了答案,江流璟收回目光,“我会问问她的意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答应。” 顾敛道:“那你还可以多对她提一句,顾家会确保她工作期间的人身安全。” 这精灵出现在拍卖场十有八九是被人绑架来的,顾敛估计她多少有点创伤应激。作为老板,他还是乐意关心下未来员工的心理健康的。 莫涯盯着顾敛瞧了一会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忽然道:“你这么关心她,又是给她高薪工作又是确保她人身安全的,顾敛,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啊?”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众人瞬间目光灼灼看向顾敛。 顾大公子不仅是江流璟的投资人,在学校里也是他们实习任务的发布者。虽然前阵子一直有流言说他在追求江流璟,但别墅里几个人都不是很相信—— 他们可是七年前就看到顾敛狂热收集美人画了,这家伙就是个单纯的皮囊爱好者。 而刚刚出现的那个精灵少女显然称得上是相当漂亮的美女,顾公子动点心太正常了。众人瞬间对莫涯的猜测信了七八分。 赤淡淡“喔”了一声,用平淡的语气惊叹道:“原来你喜欢她啊,那祝你早日成功。” 顾敛:“……” 他无言看了眼赤,看出了这人拱火的意图。 偏偏一旁江流璟还真信了,闻言吃惊道:“原来是这样吗?顾敛,你喜欢她啊?要不你直接给我八十一万金币,你把她带走吧。” 他觉得顾敛应该没有伤害精灵少女的可能性,人家的追求对象放在他这里江流璟还怪不好意思的。 顾敛:“……” 顾敛百口莫辩。 他艰难地看着江流璟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喜欢她。” 江流璟不赞同地看着他,认真道:“顾敛,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听我的一个爷爷说过,如果要找对象的话,就一定要坦诚大方,不能遮遮掩掩,不然对方会感到难过的。” 顾敛心道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满身是气对江流璟也发不出,只好阴森森瞪了第一个开口还在傻乎乎憨笑的莫涯一眼。 臭小子,等着吧,剩下几年他的历练任务里可要多点“惊喜”了。 第187章 拍卖会(七) 拍卖仍在继续进行。 陆陆续续又上了二十余件拍卖品,江流璟看到一块据说能够辅助武器升级的珍稀矿石,想着赤或许能用上,拍了下来。 吸引他来的最初目标高级水系幻兽也在期间出场,但出乎意料不是一只,而是两只。 那是一对孪生双胞胎姐妹,水系幻兽中也十分稀有的高级种,人鱼。 这种只生活于远洋海域的物种一出现就引起了全场的轰动。 两条小人鱼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一模一样两张脸紧紧贴在一起,海藻般柔顺的长发飘浮在包围身躯的水球中。互相拥抱保护对方,目光带着警惕看向外界。 拍卖师介绍她们两个的特殊能力是非常稀有的“异化”,可以将一方的特质转移到另一方身上。 “这和你的幻兽能力似乎有点像。”楚舟想起闻勋的第一只幻兽,那个能将魔力进行对象转移的女孩。 闻勋却摇了摇头,否认道:“不,阿黎和她们的能力不是一个性质的,而且阿黎的能力只能作用于自己。” 他看了眼两条人鱼,扭头提醒江流璟,“这种能力很少见,大概是因为她们是双生子才会具有。你要是想同时拍下她们两个,需要花费的钱不会比那只精灵少。” 江流璟说:“钱不是问题。” 相比钱,他的其余幻兽们是否愿意接受两个新成员加入才更值得担心。 他本人对这两条人鱼还是很感兴趣的,这两条幼年体人鱼看起来已经具有智慧和辨识世界的能力,想来不会像伊瑟尔那样看见个人就种族都不顾地喊爹。 不过家里大孩子小孩子太多,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矛盾,竞拍之前江流璟先征询了下几只幻兽的意愿。 阿金觉得这俩人鱼小姑娘对它没啥威胁性,懒洋洋道都随江流璟。 伊瑟尔对两条鱼也没意见,它的嫉妒心全用在大黑这只被它鉴定为丑陋的鸟身上了。 江流璟目光就落在赤身上。 契约的幻兽里只有他没发言,而赤的意见对他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赤低声道:“异化……也就是说,你能根据我们的形态,转变自己的模样吗?” 江流璟点点头,举了个例子:“像阿金这样移动很快的,我就可以异化自己的双腿,提高行动速度。” 赤目光微微闪烁,据他所知,这样的能力通常都会伴随一点意想不到的“副效果”。 比如想要异化的是双腿,头顶却可能多冒出一对毛绒绒耳朵来什么的。 一想到那个画面,赤的唇角没忍住向上提了提。之前他让淼淼穿件毛绒衣服都不情不愿,也不知道真出现那状况时淼淼会是个什么表情。 对陌生幻兽的排斥感迅速在心中降低了,他大方道:“可以。” “真的?” “真的。”赤甚至催促似的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动作快点,别被人抢先了。 江流璟:“……” 就莫名有种背后一凉的感觉,好像正在被人算计。 他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又盯着赤看了几眼。没从那张一如既往沉静镇定的冰块脸上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最终只能归为是自己太谨慎所产生的错觉。 但不管怎么说,全员同意的情况下,江流璟没道理不竞拍了。 想要这两条人鱼的人其实不少。 这些年随着江流璟的声名大噪,水系法师在大陆上地位也得到了明显提高。 很多人开始挖掘水系法术的新用法,家族也渐渐愿意为水系法师们投入成本。 江流璟还不知道是过去的他坑了现在的自己,最终花费百万金币才将人鱼姐妹拍下。 至此,这次拍卖会对他来说已经目标全部达成。只需等待结束后去仓库付款提货就行。 但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江流璟注视着顾敛,眼里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疑惑:“你今天似乎什么都没买?”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吗?”顾敛闲闲道,“来参加拍卖会都不竞拍的人也很多吧。” “一般人确实是,但你不是。”江流璟摇了摇头。 他也不是第一次和顾敛参加拍卖会了,顾公子什么都不买的情况基本为零,就连一些旁人看不上的“破烂”他都愿意出高价买下。 而今天的拍卖品质量显然碾压那些,顾敛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你在等什么。”江流璟笃定道。 顾敛微微一笑,目光却是在另外半边的座位席上扫过。 阿仑帝尔、月影、红焱、维萨……只这粗粗一眼,他就能认出来十多个国家的人。 都是在大陆上有头有脸、值得被他的属下们调查收集资料的存在。但之前的时间里都保持沉默,很少参与。 显然,他们今天来都是抱着同一个目的。 他回答了江流璟的问题:“就在半个月前,有人找到了黑岩王室遗留下来的宝库。” 七年之前,黑岩覆灭后,月影公国迅速派兵占领全境,并且严密封锁周边不许任何人进入。 外界一直有风声传言,月影公国是为了获得黑岩境内的某一样东西才攻打黑岩。但此后掘地三尺,似乎也没能找到。 同样失踪的还有黑岩王室建国以来积攒的财宝。 原本是重要的军费补充来源,结果不知在灭国前被黑岩王室转移到哪去了,相关人员又全部被杀,连线索也问不到。 直至七年后,才突然爆出了宝库的消息。 “所以,你认为那批宝藏会在这次的拍卖会上出现?”江流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若有所思。 “不是我认为,是一定会。”顾敛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茶水轻啜一口,“但是不是月影公国想要的东西,这个我无法确定。” 其他各国的代表也无法确定。但来总是要来的。月影公国近年动作太多,任何和它有关的消息各国都很重视。 说话间,拍卖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主持人站在台上,含笑宣布最后一件拍品。 “各位来宾们,接下来即将展示的,是本次拍卖会中当之无愧的压轴物品!这件宝物来自于一个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国度——黑岩王国!” “而这件压轴宝物,据我们专业且资深的鉴定师团队研究鉴定,乃是一件神器级别的炼金作品!”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神器级别?这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要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神器可是地位等同于十阶十一阶强者的存在,数量和一个国家的核心实力息息相关。任何一件无主神器出世,各国都会拼命争取。 而如今,居然有一件流落在了今天这场拍卖会之上! 第188章 拍卖会(完) “有神器出现,这场拍卖会怎么还会只有七星级?”场下的喧嚣声中,有人对拍卖师提出了质疑。 拍卖会的最高等级是八星,每一次八星拍卖会的召开也意味着一件神器问世,大陆众国是必然会来全的。 但因为这次拍卖会对外公布的是七星级,没有人想到压轴物品会是这个。 在场不少人脸上瞬间流露出极深的懊悔之色——没有提前获得这个情报,他们带在身上的金币不够。 拍卖师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些质疑声,从容不迫道:“因为,这件神器相比其余的神器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它已经破损了,而且,是无法修复的破损。” 在他说话的时间里,遮盖的红布也被缓缓揭开,露出了底下东西的真面目。 古朴大气? 威严森然? 不,它都没有。 在精美的托盘、厚重的绒布之上,摆放的赫然是一截乌漆麻黑的枯树枝! 在场的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别的不说,就这个树枝的外形,他们出门在路边走一圈,随便都能捡到几十根。 相比大陆上已经人尽皆知的神器“金乌罩”、“混沌钟”、“幻世镜”等等,这件不知名神器的外表可以说挫得有些过分了。 “黑岩国记中对这件神器有相关记载,他们为它命名为‘风声木’。因为风吹动它时,它会发出如同美玉敲击的声音。” “这些都不重要,它的作用是什么?”有急性子的人忍不住高喊出声。 拍卖师笑了一下,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风声,可以穿透时光,带来那些并不存在于当下的影像。而这件神器风声木,据说它完好之时,能让人进入过去。” 众人的眼神瞬间都变了,看向那外表平平无奇的木头时再无轻视之意。 返回过去,这是多少人都曾经有过的幻想。 所有的失误和懊悔都可以得到弥补,挽救不了的错误也能提前避免。 哪怕是一个路边平庸至极的乞丐,在提前预知一切后再回归过去,都有可能反转人生。 可拍卖师却说,这样一件能让无数人陷入疯狂的神器,已经损坏了? “那现在呢?完好时它有这些能力,现在破损后还剩下什么?” 拍卖师微微扬起下巴,神色郑重说道:“如今风声木虽已破损,无法让人真正进入过去,但依旧能根据使用者所想展现出一些过往相关画面。” “这种展现,是无视逻辑、证据和常理的。只要使用者想知道,风声木就会随机捕捉一个过往的真实片段塞进他脑海里。” 风,是时光在具象化地潮涌。而风声木,则是时间忠诚的信使。它保留了无数藏在历史里的秘密,甚至足以将其颠覆改写。 若非损坏后的风声木给出的片段太过随机又支离破碎,黑岩就相当于手握一个随时能得知他国秘密的王牌。 “灭国得不冤。”顾敛叹了口气道,“月影公国在找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 江流璟看着他道:“你要参与竞拍吗?” 顾敛要抢的话,月影公国的人还真不一定抢得过。但要是抢到了,顾敛就要面临和江流璟先前相似的问题——被对方所敌视。 程度之深,大概会让江流璟和哈迦迪之间都显得小打小闹。 顾敛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般说:“参加啊。来都来了。买件神器回去就算花点钱老头子想必也不会说我。” “你就不担心他们报复?” “那我也能报复回去。”顾敛扬了扬眉,他家的产业可是遍布大陆,动一下本国经济都别想好过。 “而且,你不喜欢月影公国吧。”顾敛落到江流璟身上的目光多了点深意,“我既然要跟你做朋友,朋友的敌人自然也是我的敌人。” 阿金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面无表情:“少说这种漂亮话,人类,回你位子上去,你越界了。” 只是头发丝超出了那么一厘米边界线的顾敛:“……” 看了一眼阿金强壮的胳膊肌肉,忍气吞声。 暗自心想真不知道江流璟这些幻兽都哪里找来的,个个都这么离谱。 灯光聚焦下,拍卖师敲了敲手中的小木槌,高声道:“下面,我们开始竞拍这件珍贵的神器——风声木!底价一百万金币,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金币!” 足以拍下一对水系高级幻兽的一百万,此刻居然成了起拍价的门槛,莫涯的表情都已经僵住老半天了。 他现在感到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来拍卖会见到一群不把钱当钱撒的阔佬?为什么他们竞价的单位都从千变成了万又跃升到了十万? 这样下去会让他一个口袋里资产只有四位数金币的穷学生心里很受伤诶。 顾敛抬了抬眼。 正如他先前所预想的,积极参与竞价的人从原来贵族阶级们换成了各国国王派出的使者。叫价也在热火朝天中水涨船高。 顾敛起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插手,直到各国竞价竞得差不多,月影公国以势在必得的信念抢据第一,才今天第一次开口,直接在月影公国极限报价的基础上又加了一百万。 月影公国的使者回头阴恻恻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顾家要这个神器并没有用处。” 对商人来说,过去只是过去,未来才是第一位的。 顾敛浮夸地笑了两声,装作自己只是个没脑子的暴发户一般:“可我觉得它的造型很适合放在我的书桌上做摆件。” 众人:“……” 居然真的有人看上了它木头的外表。 啊不对不对,跑题了,居然真有人直接和大国派来的人杠上。 第189章 还钱 通道里回荡着脚步声。 一前一后,一轻一重。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好像看傻瓜。”顾敛长长叹气。 以他的身份地位,已经许久没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了。 江流璟倒是很理解:“毕竟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会用一千多万去买一件损坏的神器。”还附带一个得罪某国的后果。 “那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它的价值,月影公国那么想要它,肯定有他们的目的,只是现在的我们不知道罢了。” 最前方带路的侍者戴着纯白面具,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走到一扇大门前才提醒道:“两位贵宾,我们到了。” 两人抬起头,恰巧看见大门向两边敞开。 门后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华丽的长桌,上面铺着红色天鹅绒布。在长桌的尽头,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侍者引领两人来到黑袍人面前,微微躬身便退下了。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江流璟没见过,没什么反应。顾敛的眼中却浮现出一丝惊讶,对女子点了点头道:“好巧。” “不巧。”女子声音优雅动听,“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们的。” “等我们?是等拍下风声木的人吧。”顾敛替江流璟拉开椅子,等他坐下后又在他旁边落座。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女子,十指交叉叠在胸前,“莉莉丝,名动大陆的魔法窃贼女士,我记得不久前你还在被通缉状态中,现在看来是已经解除了?” “因为我是个幸运的人啊,就在他们马上要抓到我之前,先有人把他们一家都杀掉了,我回头去看过一眼,那场面可真是非常非常惨烈哦~到处,到处都是血——” 莉莉丝表情惋惜,眼里和说话语气却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你知道凶手是谁?” “不知道,但我感觉我要被灭口了,所以还是赶紧捞一笔跑路吧。”莉莉丝耸耸肩,对着顾敛抛了一个媚眼。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顾少爷,有你出的这份钱,我后半辈子隐居去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那可不一定。”顾敛微笑,“你偷偷跑去被封锁的黑岩境内,找到了月影公国没找到的黑岩王室的宝藏,现在还拿出了一件坏掉的神器拍卖,你猜月影公国的人会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也没办法,我只是接了一个小朋友的委托,他给的我宝库位置,这件神器就是他给出的报酬,其他东西可不在我手里,那些人找我也没用。” 江流璟听两人聊东聊西,大概听出了面前这个陌生美丽女子的身份。 心里奇怪顾敛怎么和一个“贼”这么熟悉,就听顾敛问道:“东西呢?” “在这里。”莉莉丝轻轻挥手。 长桌上空突然浮现出一团光芒,里面包裹着的正是那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枯树枝。 光团在顾敛面前落下,莉莉丝看了一眼江流璟,红唇又轻轻勾起,“还有这边这位小美人的。” 更多光芒在她身后浮现,相比刚才那一团要大得多。一只精灵两只人鱼一块矿石落下,空闲的房间迅速变得满当起来。 江流璟瞬间感觉到精灵和人鱼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显然她们都清楚谁是买下了自己的人。 不过不同的是精灵眼里带着感激,人鱼们更多的还是警惕。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她们面前,说话之前先解除了困住她们的锁。 这个举动让人鱼姐妹神色瞬间变得不解:他就不担心她们跑掉吗? 然而,江流璟就像看不见她们脸上的困惑一样,转头对着精灵女孩道:“买你花费的金币是八十一万,这笔钱还清后你就可以恢复自由。” 又指了指顾敛,“那边那个人说可以给你提供工作岗位,你等下可以去跟他聊聊,或者你有其他办法还钱也行。” 精灵女孩表情和人鱼姐妹顿时步入同样的呆滞。 “……你不需要我吗?”良久后才语气低迷地问道。 被骗被抓又被解救,她现在对江流璟怀抱有纯天然的信任和依赖,更希望能待在他身边。 江流璟摇了摇头。 “你的能力待在我这里发挥不了什么用处,还有其他更适合你去的地方。” 说完又看着旁边的人鱼姐妹道,“你们两个也是一样,还清一百万就可以恢复自由。但我还缺水系幻兽,所以你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和我契约。” 两条小人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一会儿后,人鱼中的姐姐开口叽里咕噜冲着江流璟说了一通什么。江流璟成功地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语言不通。 少年在原地呆呆站着的样子有点可怜,精灵少女原本低落的心情看见他这副模样居然诡异的好转了几分。 仿佛是想证明自己其实也有用,她对着江流璟转述道:“她们在问你,人类世界中一百万金币是多少?” 江流璟其实也不知道,给她们简单列示了一下一个金币对应的参考物,又描述了下一百万的数量,随后看到两条人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如同天塌了一般。 妹妹冲着姐姐叽里咕噜,姐姐也冲着妹妹叽里咕噜,最后两个人齐刷刷转过来,对着江流璟点了点头。 精灵翻译道:“她们两个说答应跟你契约了,这笔钱她们这辈子也还不完。” 莉莉丝突然插嘴道:“不用还完,你们把他熬死了就行,人类的生命比人鱼短得多吧。” 顾敛抱臂闲散道:“这可不一定,在法神面前定下的契约据说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他就算死了也还有下一世,要是欠了钱这辈子没还完,指不定下辈子还要替他当牛做马。” 人鱼们:“……” 原本因为莉莉丝的话动摇了一瞬间的决心瞬间就坚定了。 是啊,人类的生命就这么点长度,这一世跟他契约了,等人死亡契约自然会解除。但要是欠了债,指不定要还上成百上千年。 划不来,实在划不来。 江流璟有些疑惑的看了顾敛一眼,心想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个事,负债居然还能延续的吗? 但人鱼姐妹已经非常着急,连声催促他动作快点。 江流璟无奈,只好匆匆走完了契约流程。 本以为两只人鱼会在他身上形成两道印记,但或许是因为双生子的缘故,两道不同的蓝光落下后居然快速融合到了一起。 而印记落下的时刻,人鱼姐妹望向江流璟的目光也变得相当震惊—— 这个人类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其他幻兽的印记,而且,还各个都散发着强大的威压? 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被胁迫的不悦,现在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在这个人类已经契约的幻兽中,她们甚至是最底层的那个。 幻兽是很慕强的存在,知道比自己强大的幻兽都选择了这个人类后,人鱼两姐妹的心态瞬间大变,再看江流璟时怎么看怎么顺眼。 契约后江流璟也终于能听懂她们的声音,被两条人鱼告知了她们的名字——瑆,和玥。 两姐妹之所以会出现在拍卖场上,是因为不听族人的劝阻擅自跑去近海区域游玩,结果中了人类的药剂被一网兜捞走。 “别让我找到那些人类,不然我一定将他们千刀万剐!”姐姐气鼓鼓。 “碎尸万段!” “剥掉皮肤!” “剁碎骨头!” 两只人鱼同时举起双手,十指上长长指甲寒光熠熠。 江流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好凶残。 第190章 和魔法过一辈子 拍卖会结束后,江流璟一行人便与顾敛告别分开。 顾敛要回自己家族一趟,精灵少女跟他聊过后也同意了在他那里工作,顾敛拜托江流璟先养着她几天。 江流璟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人带走,顾家家大业大也不缺她一口饭吃吧? 顾敛却苦笑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爹是个老古板,我要是带个女人回家,他立马就能给我安排完从见面到成婚的一整套流程。” “至于其他人那里,我估计她也不会愿意待。你就先收留她几天,实在不行让她睡你办公楼里,反正那里也造了休息室。” 顾敛说完话就跟下属们一道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莫涯对柳岸感慨道:“首富之子也有被催婚的烦恼啊?” 柳岸压低了声音悄悄的:“你现在回你家,你爸妈也催你。” 年近二十还是条单身狗的莫涯:“……” 好残忍的话语,不像是37c的嘴里能说出来的。 他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年纪轻轻的谈什么恋爱?我们这种好学生,祖国的花朵,大陆的未来!都是要跟魔法过一辈子的!区区小情小爱怎么配阻拦我魔法登顶的大道!” 柳岸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这话小水儿说还能信,你?” 莫涯被他语气里的不屑激怒了,大声反驳道:“小璟才不可能跟魔法过一辈子!我都看到他前天被一个漂亮学妹堵在楼下告白了!” 此言一出,众人全体回头。 一句话没说,但莫名其妙又被围观了的江流璟:“……看我干嘛?你们几个又不是没被告白过。” 闻勋楚舟从入校开始就一身桃花,他好歹还是这两年长大了些才开始频繁收到旁人的告白的。 就是男男女女性别都有、告白方式也五花八门,让江流璟时常有些头痛。 扫到身旁站着的赤,江流璟忽然想到,其实赤也没少被人告白。 赤的长相狂野帅气,是魔武者学院里男的敬服女的追捧的类型。自身实力又无比强大,七年下来哪怕没有刻意招揽,学院里也早已出现一批他忠诚的迷妹迷弟。 早年时,江流璟年纪尚小,跟赤走在一起经常能看到他半路被人拦下。 含蓄点的给他递封信就跑,狂放点的非要拦下他当场给个结果。 第一次遇到人这么做时,赤看了一眼尚且表情懵懂没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江流璟,只是简单的把人赶跑了。 但似乎就是因为第一次没动手,后续很快泉水爆发似的来了第二个第三个……一堆人。 当赤看到有人因为他不理睬他们而试图动手去拉江流璟的胳膊,想拜托他帮忙给赤递话时,怒气终于抑制不住爆发了。 他一把推开围在身边的人上前,直接握住了那人的手腕,干脆利落一掰,瞬间就听到了清脆的骨折声。 伴随那人惨烈至极的痛苦嚎叫,将在场其余人全部冰封般镇住。 赤把同样愣住的江流璟拉到自己身边,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地对四周人群道:“谁再敢碰他一下,下场就不是断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极冷,杀意却如冰块中燃起的火焰,炽烫得让所有人都瞬间心生畏惧。 无需猜测,在场众人都能感觉到,赤是认真的,无比认真。 完全不在意学生间不能自相残杀的规则,更不在意他们是谁,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做什么样的事。他通通不在乎。 他们对他说了一千句一万句喜爱,赤的注意力也只放在他的好兄弟是不是被人碰到了身上。 从那之后,再没人敢当着赤的面对江流璟有任何触碰的行为。 江流璟思绪短暂地从回忆掠过一阵,回神时就见到一群人神情见鬼似的看向自己。 江流璟:“?” 这又是怎么了? 随即就听莫涯用一种十分惊叹、仿佛挖掘到了什么世纪大秘密的语气道:“小璟,你居然在笑,还笑得那么开心!被那个学妹告白有这么高兴吗?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这种事情就不要瞒着我们了吧。” 其余几人点头附和:“对呀对呀。” 莫涯再接再厉道:“早恋也没关系的,反正你很快就要成年了,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其余几人:“对呀对呀!” 江流璟:“……”对呀个头啊! 他无言地指了指自己,“我,单身,准备和魔法过一辈子。” 又看了眼赤,补充一句,“不用对象,我有赤已经足够了。” 伴侣间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能向对方信任倾诉一切吗?江流璟和赤之间有共生契约在,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江流璟觉得自己完全不缺可以倾诉的对象。 不仅仅是赤,大黑、阿金、伊瑟尔他们,同样也都是江流璟信任的伙伴。 有他们陪伴,江流璟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充实了,多出一个恋爱对象什么反而非常突兀奇怪。 第191章 私人秘密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才会觉得自己不需要恋爱。”闻勋说。 他盯着江流璟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让人当场愣住的问题,“你来过那个了吗?” 江流璟没听懂他什么意思,疑惑地“啊”了一声。 “什么那个?那个是哪个?” 闻勋短促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只懒懒散散将双手插进兜里,将目光移到江流璟身旁面色不知为何紧绷起来的赤身上。 他忽然问道:“你呢,你怎么说?” 赤冷淡睨了闻勋一眼,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可真是奇怪,”闻勋挑了挑眉,“江流璟年纪小,听不懂正常,你居然也不知道?不应该吧。” 赤这体型怎么看都不像发育迟缓的类型,说他没来过闻勋是不信的。 赤不说话,只是周身气场骤然加重许多。熟悉的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是他要动手的前兆。 闻勋这些年被他打得多了,知道他不会下死手,最多也就打个半死,面上居然也凛然无惧。 江流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样迷茫。 什么这个那个的,明明说的都是大陆通用语言,怎么他每个字都难以理解? 他看看这边又看看这边。楚舟在无奈地扶额,准备手动关闭闻勋的嘴。柳岸和莫涯则站在一起,看着他和赤,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江流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笑容,只感觉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让他一眼看见就有种背后发毛的不祥感。 全场和他一样一脸听不懂表情的好像只有精灵和两条人鱼,就连阿金注视他的目光都古古怪怪的。 江流璟看过去时,高大的男人动作迅速地扭过头去。 江流璟:“???” 他一直是个富有好奇心的人,突然发现有一件似乎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有自己不知道,心里简直抓耳挠腮般的痒。 “到底是什么事?你直接说。”他忍不住对着闻勋道。 这样不上不下吊着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他又不是什么老古板不能接受。 闻勋却摇了摇头,懒洋洋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江流璟:“……” 他直接看向其他人,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般纷纷转头。 江流璟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自打入校后就被人群拥戴着,不想难得被排外一次,对象居然是自己的舍友和幻兽。 他无言凝视他们许久,也不开口说话了,只是用目光无声进行批判。 被一个漂亮少年用这样控诉的眼神看着,哪怕是个无过的人心里都得生出几分怜悯和愧疚,更何况在场几个还心知肚明缘由。 面皮最薄的楚舟率先败下阵来,咳嗽一声解释道:“小璟,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是这个事情比较私人,我们也是最亲近的长辈教导我们的。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回去后问一下赤。” 莫涯柳岸迅速地跟上点头:“对对对,这个事情太私人了,我们不方便说。” “好吧。”江流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在询问的人选上有点异议。 他想了想道,“赤不是也不知道吗,我回去后还是去问阿金吧,阿金应该知——唔!”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双手还没来得及下意识挥动就和嘴一样被牢牢捂住。 长长的眼睫一颤一颤抖动,乌黑眼瞳不敢置信地转动瞥向身侧,但只有余光能瞥到一点浓郁的红。 捂着他的手掌散发着熟悉的心安气息,只是干的事情却让江流璟理解不了——赤为什么突然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青年的手掌很大,这一下就把他鼻子往下半张脸都完全包住,仅存的空气都被掌心温度烘烤得炙热。 江流璟没一会儿就呼吸困难了,闷闷地用鼻子撞了撞脸上的手。 赤大概察觉到他的不舒服,钳制力道微微松懈些,指缝张开漏了更多空气进来。 江流璟才刚得到解救似的呼吸了两口,又被赤牢牢捂上。 江流璟:“……” 很好。 在场的舍友,和幻兽,没一个好东西。 赤格外不是个好东西。 他微微恼了,张开嘴凶狠地一口想啃上去,却又咬不到,顿时更加生气了。 赤感觉到了掌心中传来的骚动,略微坚硬的固体擦过皮肤又落下去。 略微低下头,恰巧对上江流璟恼怒看着他的目光,那眼神里满满都是谴责,赤动作倏得一顿。 他弓下腰,贴到江流璟耳边,声音压轻,带着一点沙沙的哑:“你别接着说,我就放开你。” 江流璟不明所以,但坚定摇头。他不! 自由发言是他的合法权益,凭什么不让他说话! “唔唔唔唔!”快放开他! 少年挣扎的力度更加大了。 赤迫不得已用更大的力气抓住他,几乎已经把人整个按在怀里。 他对江流璟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声音又压得低了一些,几乎细如蚊蝇: “他们说的事情,我知道,我回去告诉你,你别去找阿金。” “好不好?”最后一声的时候,他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江流璟还是头一次听赤用这样撒娇一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一时间忘记了挣扎,仰起小脸目光震惊地看向他。 这是赤? 赤居然还能这么说话? 该不会是他缺氧太久产生幻觉了吧? “答应吗?” 赤低着头,用气声问道。 怀里纤细的少年在他先前开口时就不动了,呆呆地仰着头,乌黑的发都挂在他衣领和臂弯上,任由他抱着,模样近乎乖巧。 安静下来的人好像一块柔软的。手感轻飘飘,气息却甜丝丝的。 赤总是很怕他从自己怀抱里逃出去。 逃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从他的视线、时间、生命里消失。 那样莫名的恐慌无时无刻不占据着他的心灵,哪怕七年以来江流璟从未远离他超过三天。 赤说话时,少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空白。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也跟着一起空白了,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赤低低的,动作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还给了江流璟自由。 可那一度被囚困的鸟儿却没有如他所想一般逃脱,而是顶着一身华丽的羽毛,仿佛笼子没有消失一般,依旧留在国王的前方。 他用一种堪称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赤,看得赤都有些许不自在地偏开了头,不知道江流璟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 “怎么了?” “还怎么了。”身旁传来重重的咳嗽声,跟锤子砸在冰面上一样突兀又响亮,直接引得两人回过头去,只见所有人都面目复杂地看着他们。 发出声音的是闻勋,他冲着这俩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的,你俩有什么悄悄话要这样讲?” 第192章 极端 闻勋是一个直男。 具体的表现为他性别男,爱好女。 且每隔一月定时定点更换一个女朋友,前半小时分完,后半小时已经谈上了新的。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而对于男人还有所谓的兄弟情的评价嘛—— 或许是因为和他一起长大的是楚舟的缘故吧,闻勋心想,他印象里的兄弟情是一种非常烦人的东西。 同时兼具了父亲般严格的管束,还有母亲般持续不断的教育。 所以七年前,他理解不了为什么赤会喜欢给江流璟喂饭。 七年后,依旧理解不了他们两个怎么说着说着话就莫名其妙抱在了一起。 代入下自己和楚舟的脸,闻勋感觉自己都快要晕过去了。 直到坐在了回程的马车上,他对这个“兄弟情”的界定还是没法划分清晰。 “我不明白,真不明白。” 闻勋原本就不整齐的头发在他抓挠的动作下乱得更彻底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最终只能维持面无表情。 “他们两个真是兄弟吗?我只有和我女朋友时才这样干。” 楚舟坐在他身边,闻言抬头鄙夷道:“别把你那花心萝卜一样见谁都发情的作风套在他俩身上。还有你能不能专一一次,要谈就挑个喜欢的谈。” 闻勋一听他又要开始管教自己顿时头大如斗,不知第几次地辩解道:“我跟她们都事先说过了,只谈一个月,一个月后好聚好散,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不欠谁。” 他摊了摊手,“我这也不算不专一吧,我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给她们足够的快乐。” 楚舟:“你这就是不负责任。等以后遇到真爱就后悔去吧。” 闻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真爱?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爱,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罢了。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不好吗?何必为了一个对象束缚自己。” 他早已看见过太多所谓的真爱,进宫时意气风发,结局都是在冰冷的宫殿里枯死。 他那位生母大概是个特例,她被困在宫殿中,却仿佛一个人孤立了外头的整个世界。 闻勋心想自己果然是流着那对男女的血,父亲的凉薄,母亲的冷漠,他都继承得很好。 所以那些女人来找他问能不能交往、看见她们眼里的爱意时,闻勋都答应了,哪怕他压根不知道对面的名字是哪个abc。 他给她们金钱、礼物、陪伴,给她们“闻勋女友”的头衔,给她们华而不实、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一切。 看她们因为幸福尖叫,每个都以为自己将成为那个特例,然后无情地在一月期满之时,说出分手。 这些年,闻勋谈过的女朋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但要是问真正动过心的次数?那大概是一次都没有。 江流璟和赤之间长达七年不变的感情,在闻勋眼里看起来是种很奇怪的、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记得江流璟提过,他和赤不是亲生兄弟。” 楚舟说:“不用问,他们一看就不是。” 除了都有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以外,那两人的五官里看不出一分一毫的相似。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闻勋说,“我跟你之间好歹还是因为家族原因扯在一起,他们两个又是为什么?” 哪怕清楚自己在感情观上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但闻勋自认为还是有一点判断力的。赤对江流璟那种保护欲绝对不正常,爹保护儿子都没这么保的。 “或许他们很早之前一起经历过什么吧,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难以用常理解释。”楚舟转头看着窗外,无数风景流水一般向后掠过。 他轻声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他们的。” 闻勋疑惑地回头看他,却只能看到楚舟眼里快速浮动的外界的光影。 “彼此信任对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江流璟会不想找对象,对他来说,情感的部分从未空缺。” 从未空缺,自然也不需要更多的填补。 他看向闻勋,不知怎的,闻勋居然从楚舟眼里看到了一股近乎怜悯的色彩。 “闻勋,你和他,正巧是两个极端。” 回校时已经到了夜晚。 几人匆匆吃了晚饭,江流璟就带着精灵去自己办公室的休息间暂住。 回来路上他已经得知了精灵女孩的名字:“乌丽儿。” 乌丽儿很怕生,但和江流璟班上那个腼腆内向的女同学莓莓不同的是,她更多是因后天伤害衍生出的对人类的畏惧。 一路遇到行人停下来跟江流璟打招呼时,乌丽儿就好像瑟瑟发抖的小猫一样躲在江流璟背后。 江流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能感觉出她的恐惧,心想顾敛给她提供的工作确实很适合她。 对乌丽儿来说,和幻兽幼崽们待在一起要比和人类待在一起好得多。 江流璟没有对乌丽儿说什么“没事的,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之类的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气息传递出去一些,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到了地方后,他打开休息室的门,指着其中一张备用床对乌丽儿道:“这张床没有人用过,你晚上要休息可以睡在这里。” 偌大的空间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旁人在,乌丽儿的神情轻松了很多,对着江流璟面露感激:“谢谢你。” 江流璟摇了摇头:“谢谢你自己吧,如果不是因为你突然给我送过来一道力量,我也不会帮助你。” 听他说起这个,乌丽儿忽然道:“其实,在拍卖场里,第一眼看到你时,我还以为你也是我们的族人。”所以她才选择了江流璟作为献祭对象。 江流璟微微一愣。 乌丽儿碧蓝的眼睛安静地凝视他,嗓音轻轻:“你有察觉到过自己的特殊吗?” 第193章 越界 在拍卖师介绍时,江流璟对精灵族的一些特征有了大致了解,的确,某些地方和他很相似。 但是。 他摇了摇头,道:“我应该是人类。” 目前已知的只有人类能做到和多个幻兽契约,精灵一族也不行。 “而且,我也有父母。” 虽然未曾谋面,但他得到了他们所给予的肉体,这是既定且无法改变的事实。 乌丽儿其实也感到很奇怪,精灵一族和人类的差异如此之大,她却对江流璟产生这样异常的感知,难道真的是自己判断错误了吗?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虽然非常小。”她慢慢地说,“我曾经听族里长辈提起过,有极少数的精灵,死亡后因意外灵魂没能回归母树,会直接消散,或者转生成其他物种。” “但我判断不了你是不是这种情况,或许长辈们会有办法辨别,如果有朝一日你去往精灵族的话,可以让他们看看。” 她取出一枚东西,递到江流璟手中,“这是进入我族的信物,带上这个,我的族人们会把你当成尊贵的客人。” 江流璟低下头,看到一枚金色的叶片。 看起来像是黄金打造,但比黄金更加流光溢彩许多,像是阳光细细打磨了万年,又像是星星淬炼了千次,才有这样高贵的光泽。 “这是精灵母树身上的叶片,每一只精灵身上都会携带一枚,”乌丽儿对着江流璟扬起笑容,眼里泛起水波似的思念,“如果你见到了我的族人,记得替我向他们问个好。” 江流璟将叶片收了起来,冲她点了点头。 这叶片本身并不沉重,但江流璟知道,它代表了乌丽儿对他的信任。 在被人类伤害过后,乌丽儿依旧相信他不会伤害她的族人。 江流璟从不辜负对他怀有善意和期待的人。 夜幕深深,今夜的云层格外厚重,让头顶的星月都暗不可见。 江流璟走回宿舍时楼下已经没有人,只在门口亮着一盏光芒浅浅的灯。 阿金现出了原形在专门为它空出的一片地盘窝着,见到江流璟进来扬起虎脸,在发出声音前,被江流璟一个动作制止。 “嘘。” 他听了听楼上,感觉安静得没有动静,其余几人大概都已经睡下了。 长时间待在马车中确实容易让人身心疲惫,江流璟自己现在也很想休息。 但他心头还有一个未解之谜,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让人想要探索。 要是今天搞不明白,江流璟估计自己睡着后都得想着这个。 他走上二楼,轻轻打开房间的门锁,结果一入目就见到一个大惊喜—— 他看见两只鸟不知为何一起晕倒在了地板上。 翅膀叠着翅膀,脚踩着对方的头,画面仿佛凶杀案现场。 江流璟一顿,目光缓缓落到房间里仅存的意识还清醒的人身上。 他指了指地上的两只鸟:“解释一下?” 凭江流璟多年经验产生的直觉判断,这种情况的发生少不了赤的原因。明面上,暗面上,他总是会动点手脚。 而赤也干脆地承认了,语气中毫无悔过之意:“我在它们俩喝的水里放了药剂。” “没什么副作用,只是让它们一晚上醒不过来。” 两只鸟原本在日常性地打架,打到一半药剂效果发作,从半空一起摔下来,砸到地板上,就变成了江流璟看到的模样。 而罪魁祸首甚至没打算帮忙收下尸,就让它们继续这么躺着。 江流璟捂了捂额头,有些头痛。 他也不问两只鸟又是干了什么惹到赤了,反正几只幻兽内部之间的矛盾它们内部会自己解决,江流璟帮谁说话都容易显得偏心。 他左手拎起大黑,右手捡起伊瑟尔,把两只鸟放回各自的地盘上,就自顾自走去洗漱。 他没发现,自他进去以后,本来坐在床上、拿着本书在看的赤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目光一眨不眨,似乎要透过厚实的玻璃看清里头的人。 外出一天,身上少不了沾染尘埃。虽然也可以用魔法清洗,但有条件的情况下江流璟还是愿意享受一下人类的造物。 湿热的水雾在浴室内四处浮荡,水浪泡软了少年长长的黑发,浓郁的墨色泼洒在细白如雪的脊背上,像是信笔挥就的泼墨山水画。 他仰着脸,闭着目,纤细身形在雾气掩映中若隐若现。 水流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流下,经过精致的锁骨,又淌到身体各处流畅的线条上去。 虽然比不上赤那样让人一眼就觉得强势和不好惹的身材,但江流璟这些年也是有在锻炼的。 只是应了赤曾经跟他说过的那句话,肌肉这东西似乎跟天生有点关系。他用尽各种办法,始终锻炼不出什么大块的肌肉。 江流璟本人对此十分不满意,周围人却无不庆幸欢呼。莫涯这么抠门的人,居然为了这件事说要请客三天。 江流璟:真搞不懂这群人是出于什么心理。 睁开眼关了水,随意擦拭除去身上的水珠,出了浴室顶着一头微湿的黑发就往床边走去。 刚在赤身边坐下,青年已经熟练地抬起手,将其他人揍得死去活来的火系魔力这一刻褪去了所有躁动和狂暴,小心翼翼收敛多余的力量,从黑发的一端烘烤至另一端。 几秒钟的时间,那头长度及腰的发丝已经再度恢复柔软与顺滑。 江流璟享受着背后人形吹风机的服务,口中不忘正事地问道:“之前你答应告诉我的那件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热水的冲刷,他瓷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绯红,长睫轻颤,鸦羽般的墨发贴在颊边,更衬得那张脸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然而这副昳丽的皮囊下,藏着的却是与之不符的傲气坚韧。 赤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内里再清楚不过。 世间美人无数,大多却都是花瓶,脆弱的,易碎的,需要时时刻刻保护。 江流璟却不同。他是锋芒毕露的利剑,谁也摧折不了他,贸然接近还会被他捅上一下。 从小小一点的孩童,到如今已能吸引无数惊艳目光的少年,赤知道,江流璟的成长还未停止。等他走出这个校园,势必还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可赤心想,他是个贪婪的怪物。 他是江流璟重要的朋友,可不是唯一的。他还是江流璟的家人,可也不是唯一的。 赤想要一个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身份。 要尝试吗? 该尝试吗? 敢尝试吗? 越过那条界线,哪怕只有一次机会。 他红眸中颜色渐深。 江流璟沐浴过后浑身懒洋洋,一点劲头没有,只想等着赤跟他科普完就立刻窝进被子里睡觉。半天等不到赤的回答,刚要疑惑地再问一遍,就听一声—— “可以。” 后方传来的声音很低,也很哑,听不出语气,让江流璟无端感受到一丝异常和危险。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赤已经忽然抬手,按熄了房间里的灯光。 第194章 教导 这不是江流璟第一次看见房间陷入黑暗。 但是第一次的,他面对忽然吞噬光线的浓郁暗色,感觉到了紧张。 不对劲。 明明时间、地点、人物,一切都和平时别无二致,甚至在他身边的是他比谁都要信任的赤。 可江流璟从无数次战斗中锻炼出来的本能都不断叫嚣着,警告着他。 他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赤说完那句“可以”后就没再开口,空气里安静得近乎诡异。 江流璟感觉掌心微微生出了潮湿,是先前洗浴未干的水渍吗,还是从毛孔中渗出的汗液? 他不明白现在这份令他不安的安静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开口:“赤,把灯打开吧……” 只是回答一个问题而已,江流璟没明白为什么赤要关灯。 他动了动脖颈,想要回头去看。这个动作就好像点燃了一切的引线,黑暗中,江流璟感觉到一股热气骤然逼近。 “赤……?” 下一秒,他大睁了双眼,被猝不及防一股大力直接按倒在床上,“赤!” “别动。”赤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淡淡的,好像无比正常。而与他语气完全不符的,一双眼睛在江流璟看不见的背后盛满了幽深的神色。 “你不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吗?” 江流璟茫然地仰了仰脖子。 人类的视觉让他在黑暗中如同失去方向的待宰羔羊,什么也看不见。 赤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又要做什么样的事,全都一片未知。 可身为幻兽的赤却将身下少年面上的神色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在迷茫,恐惧,本能寻求信赖的依靠又找不到。 他还尝试了挣扎,但就连挣扎也是无用的,幻兽和人类间的力气差距就好像成年大人和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悬殊。 江流璟在挣扎无果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赤真的想困住他的话,他是完全无力反抗的。 平时他能没多久就挣脱,是因为赤听他的话。他稍微不高兴,赤就放开了手。 但如果赤哪天不听他的话了呢? “赤……”江流璟有些不知所措了,换作别人对他这样做他一定会直接攻击,可对面是赤,江流璟不可能对他动手。 “我不问了好不好?你放开我。” “晚了,淼淼。”耳边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 江流璟这时候才悚然发现,赤的头颅居然已经靠得自己如此之近。 说完这句话后,一双有力的手臂直接环抱住了他,把他从床上整个提起拉进自己怀里。 江流璟感觉到自己的背骤然撞在了坚硬紧绷的东西上,像是撞上了一堵温度很高的墙。 刚洗浴完的身体很敏感,他被烫得抖了一下,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赤紧绷的肌肉。 江流璟忽然意识到,赤,其实也在紧张? 身后之人的呼吸洒在他的颈间,引起一阵本能颤栗。 江流璟感觉到腰部的衣服忽然被往上掀了掀,赤裸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让他脸上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赤这是要干什么? 感觉到那双手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江流璟彻底慌了,哪怕不通人事,什么地方是隐私部位江流璟还是分得清的。 他慌乱连声道:“赤,不要,停下!” 然而,赤面对他的拒绝,只是顿了一瞬,就坚定地继续下去。 直到此刻,他的声音里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在做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用害怕,淼淼,我只是教会你该会的事。” 闻勋当时问那个问题,是问江流璟来没来过【xx】。 一般男性在12岁以后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江流璟从小发育的就晚,估摸着现在的年纪也差不多。 【审核老师,如果你是女的,那你一定美丽、善良、大方、优雅、文静、脱俗、纯洁、开朗、贤淑、活泼、率直、可爱、天真、端庄、温柔、贤惠、多才、俊俏、温柔、体贴、撒娇、任性、独立、爱美、温柔 、善良、 贤惠、 纯洁、活泼、开朗、天真、率直、 含羞、腼腆、善于交际、另类、有耐力、有见识、有仪态、人美心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生丽质、蕙质兰心、暗香盈袖、倾国倾城、温婉贤淑、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花容月貌、明眸皓齿、清艳脱俗、香肌玉肤、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如花似玉、貌比西施、窈窕淑女、贤良淑德,别具慧眼、敏而好学、颖悟绝伦、博学多才、巧捷万端、大巧若拙、天资聪颖、 如果你是男的,那你一定绅士、朴实、睿智、温和、阳刚、温文儒雅、气宇轩昂、彬彬有礼、文质彬彬、谦谦君子、聪明伶俐、精明能干、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聪明绝顶、浪蝶游蜂、狂蜂浪蝶、惜玉怜香、顶天立地、怜香惜玉、血性男儿、佳人才子、野草闲花、惨绿少年、品貌非凡、城北徐公、闲花垫草、美如冠玉、噙齿戴发、醉玉颓山、沈腰潘鬓、彪形大汉、风流倜傥、惊才风逸、浪蝶狂蜂、逸群之才、坐怀不乱、闲花野草、君子好逑、高大威猛、傅粉何郎、英俊潇洒、翩翩年少、才貌双全、须眉男子、一表人才、风流才子、昂藏七尺、掷果潘安、断雁孤鸿、掷果潘郎、堂堂正正、相貌堂堂,举止文雅,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眉清目秀,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名惊人,谈吐不凡,一针见血,一气合成,出口成章,出类拔萃,功德无量, 。。。。。。。。。。。。。。。。。。。。。。。。。。。。。。。。。。。。。。……………………………………………………。。。。。。。。。。。。。。。。。。。。。。。。。。。。。。。。。。。。 这么好的你一定愿意给我点点审核通过的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95章 哄人 【为了表达对上一章发不出的歉意,作者在此作诗一首: 去程风雨未曾休, 围城内外梦悠悠。 博古通今寻奥秘, 搜寻天下志同谋。 海棠初绽春如旧, 盗取星辰夜似绸。 国色天香无人赏, 王旗猎猎映天头。 king留。】 “唔……” 大约过去大半个小时后,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响起了微微的啜泣声。 小猫似的,抓在人心头一阵阵的痒。 也泛着轻轻的疼。 赤把关闭的光源再次打开,明亮的光芒水波似的荡漾开来。 光明之下,黑暗和恐惧都被驱散。 江流璟蜷缩在床上,抓着被子把自己藏了进去,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他背对着赤,一动不动,只有极轻的喘气哭声一阵一阵地传出来。 赤在中途放开了对他的钳制,让他能自己动手,没想到都已经带着过了一次,少年似乎还是没能学会,甚至更笨了,身体比木头都僵硬。 结束后直接就哭了出来。 温热的眼泪掉到赤手背上时,赤感觉自己也被一股无形的魔法定住了。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魔法,让他身为高傲的幻兽王族,却在那一瞬间连移动一下也做不到。 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那一刻似乎都能把他打垮。 赤迟来地感到了些后悔,还有更多对自己的懊恼。 他明明知道的,江流璟对魔法以外的事情根本没有概念。 哪怕有一百一千个人跟他说了喜欢,他也只会把他们都当做可以发展下去的朋友。毕竟友谊的基础就是喜欢。 但对这些更深入的东西,江流璟此前完全就是一张白纸。 只是今夜过去,这张白纸不可避免被弄脏了些。 现在,他哭了。 赤心想,都是他的错误。 他把江流璟,他把他的淼淼,弄哭了。 现在淼淼大概非常抗拒他,已经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该怎么办? 手足无措的人瞬间换了个对象。 赤默默原地罚站了一会儿,伸着只手也不知道该不该碰他,黑灯时那种疯狂到近乎冷酷的冷静和勇气在灯亮以后,都像冰雪融化似的消散了。 江流璟害怕灯黑,赤却恐惧灯亮。 只有黑暗之下他才能脱下他的伪装,把那个真实的、会让江流璟难受得不行也害怕得不行的自己暴露出来。 他向他展现他的欲望……其中的冰山一角。但即使是冰山一角,已经把人吓得想要逃。 赤是个坏东西,他很早就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他大度地想要江流璟站到高处发光,又小气地只想要他身边出现自己一个。 江流璟知道他的心思吗?赤不知道。 他本以为自己能一直藏下去,但顾敛的出现让他明白这个想法有多可笑。他根本接受不了对江流璟别有用心的人能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 还有闻勋的话,让赤忽然发现,江流璟也随时有可能和一个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毕竟大陆上人类男女恋爱才是主流。 他和江流璟性别一样,物种还不同。江流璟能接受自己的幻兽喜欢自己吗? 经过今天,他应该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幻兽和人类在某些方面差距有多么悬殊。 赤默默站了许久,越想思绪越是混乱,最后由衷地感觉到自己走了一步坏棋。 他还是应该再忍忍的,等淼淼再长大些,今天只要告诉他是什么事就行了。 但木已成舟,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他回不到半小时前的过去。 赤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上前,尝试性碰了碰江流璟没被被子包全的肩膀。 江流璟没有躲开,但是身体却抖了一下。 赤便明白了,他还在害怕他。但没有躲开,说明还不到讨厌的程度。 他想了想,也在床上躺下,怕给江流璟带去更多刺激,只是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像是抱住了一条肥肥的毛毛虫,滑稽又好笑,赤神色却无比认真。 “我今天做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毛毛虫没动,自顾自小声地哭。 赤继续自我检讨,声音里带着些许懊恼,“我不该逼你学不想学的,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别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你不生气。” 毛毛虫的哭声顿了顿,还是接着哭,但相比之前的哭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赤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流璟态度间的变化,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江流璟的确是很重视他这个好兄弟,哪怕都这样了,居然没凶他没骂他,还给了他补救的机会。 赤想起人类似乎最在乎公平,开口,下了最后一个重磅炸弹道:“我对你做过的事,你也同样可以对我做。” “一遍不够的话,多几次也可以。” 这一次,毛毛虫彻底不哭了。 毛毛虫震惊地抬起头。 毛毛虫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未干的泪水还挂在微红的眼眶里,里头神色却已经完全是看待异常生物的离奇。 他恼怒大声对赤道:“谁要对你做这样的事啊!!!” 握着别人的那什么脏东西……上下其手的……赤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变态吗?! 赤的重点却完全不放在他骂自己的话上,而是高兴道:“你终于肯理我了?” 江流璟瞬间一僵:“……” 刚冒头没多久的毛毛虫迅速又缩回了被子里,躺平拉被子遮头一气呵成。 这回连肩膀的空隙都不漏了。 不过少年原来满心的生气和羞愤被赤这么一搅和,里头怒气十分消了八分,情绪一掉链子,想再哭是哭不出来了。 江流璟恨恨地想,赤这家伙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逼迫他做事的时候态度那么强硬,那么冷酷,他怎么拒绝都没用,这会儿结束了又换脸色了,开始讨好哄人了。 他才不上他的当! 越想越生气,江流璟忽然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又伸出一只手,抓起旁边一个枕头就用力砸到赤的身上。 赤望着那个移速缓慢的枕头过来的曲线,估摸着站着不动江流璟大概砸不到,遂往边上移动了一下,让枕头正中自己的胸口。 【hp-0.00000000……1】 江流璟:“……” 更生气了。 第196章 冷战 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们近期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新闻。 他们学校里,感情好了整整七年,以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着称的江流璟和赤—— 这两位学院里的风云人物,这几天似乎闹了矛盾。 还是不小的矛盾。 据大量水院围观群众表示,亲眼目睹了某红发青年一如既往等在学院门口,却被走出来的江流璟无情路过,视作空气般头也不回离开了。 前者追过去,还被后者打开了手。 这一出过后,校园内立马各类风声流言四起。 有人说这两兄弟是为爱反目成仇,言之凿凿提供证据说看见了赤私底下找过和江流璟告白的女生,警告她不许和江流璟谈。 魔武者学院那边赤的粉丝们顿时也不甘示弱,叫嚣道他们的暴君才不会这么做。他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需要和他的兄弟抢? 这种言论刚刚占据上风,优势局面就被几位受害者现身说法打破。 受害者们情绪激动表示,之前两兄弟关系好不敢说,觉得说了江流璟也不会信,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们必须向江流璟揭发赤的恶行! 这个人!他顶着江流璟最好朋友的名义,仗着江流璟的信任,背地里却挨个去找跟江流璟告白的人。 一旦找到,轻则威胁不许多跟他接触,重则直接把人丢到学校里的各个地方。 什么大马路上,池塘边上,甚至树杈子上。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赤这个王八犊子做不到! 天知道他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宿舍床上,而是浑身上下只剩余一条裤衩,跟个暴露狂一样出现在人流量最大的道路上时有多社死。 因为赤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学校里原来习惯裸睡的人数量都锐减一大批。 受害者们声泪俱下地表示,绝不能让他们的偶像继续受坏人蒙蔽下去了。 哪怕后续会被赤和他的粉丝们针对,他们也要勇敢地把真相说出来! 随着这些人的表态,不少人都渐渐开始认为,江流璟和赤会发生矛盾就是因为江流璟察觉到了赤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不然两人前一天还一起去拍卖会呢,后一天怎么就陷入冷战了? 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还是单方面的冷战,生气的只有江流璟一个,赤一直追在后面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赤问心有愧啊! 再和传言一对,瞬间更加契合了,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已经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17号别墅里。 除了两位传言以外的其余人(兽)今日全部到齐,召集一场私底下的紧急聚会。 身为组织者的莫涯站在主位上,神色严峻道:“各位,学校里近期的传言,大家应该都已经听到了。” 众人点点头。 江流璟和赤闹矛盾,他们在场这几个的的感受可比任何人都深。 从来都是睡在一间房里的两个人,这几天都破天荒不睡在一起了。 江流璟看到赤那是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转身就走,晚上还想跑去找阿金睡。反正大老虎暖洋洋的,夜里当火炉的效果也不亚于赤。 赤却急了,说什么下面没床睡着不舒服,让江流璟回房间里睡,他自己这些天在楼底下睡沙发。 他在下面待着,阿金可就睡不好了。 赤尚且在蛋里时阿金就对这家伙的气息十分警惕,这会儿夜里距离一近,简直浑身上下战斗的本能都被激起。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客厅也不能同时容纳阿金和赤。 因此今天这个小聚会召开时,阿金难得没有表现出它对人类的厌弃,反而主动参与了进来。 “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想讨论一下这件事。”莫涯神情严肃,面露凝重。 “这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又是不是因为这个吵架?如果不是,小璟知不知道这些事?不知道的话,我们又该不该告诉他?” “他不知道肯定要说啊,难道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吗?”闻勋觉得莫涯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 莫涯叹了口气道:“我担心小璟会接受不了,毕竟之前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哪想赤还会做出这样的事。” 故意阻人情路什么的,莫涯想想都震惊。 他当然不觉得赤是想抢江流璟女朋友,这么多年下来赤有多在乎江流璟他们几个都看在眼里,要说是出于对朋友的独占欲还有可能。 毕竟再好的朋友,在另一方有了爱人以后,也不可避免会被疏远。 “他不是本来也不想找对象吗?我倒觉得这件事不是他们吵架的原因。”闻勋耸耸肩。 这个传言倒是解开了他此前一直都有的一个疑惑,为什么江流璟的追求者们很少对他死缠烂打,一般被拒绝后就都老老实实消失。 闻勋分手后可没少被前任纠缠,哪怕提前说过一个月就分手,也总有人到了日期就崩溃无法接受。 江流璟这边有个赤在做暗地里动作的话,闻勋就能理解了。 楚舟突然开口道:“你们几个就没想到他们发生矛盾的时间点很奇怪吗?” 几人皆是一愣。 时间点?他们还真没怎么注意。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战的?”闻勋问。 “就是回来那天后吧,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我就看到小璟不怎么和赤说话了。”莫涯回忆道。 当时他只以为江流璟是没睡好,犯了起床气,因为他看到江流璟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明显是熬了夜的样子。 “一个晚上的时间……”闻勋皱起了眉,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中骤然划过一丝惊异,“他们该不会是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吵架了吧?” “什么?”几人都转头看他。 “就是那个我当时随口说的,江流璟长没长大的问题。赤不是说要回去告诉他来着么?” 闻勋越想越笃定,越想也越震惊,结合江流璟第二天的反应,他脑中划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猛然起身,“赤那家伙,难不成手把手给他演示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细响。 众人回头,只见大门敞开,江流璟逆光站在门口。 看到宿舍里一群人,他眉梢微皱:“你们聚在一起干什么呢?” 第197章 陌生 “……” 上一秒热火朝天的现场这一秒陷入死寂。 有什么能比背后讨论人家,然后被正主当面抓包更尴尬的呢? 莫涯心里想着完蛋了,面上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仿佛什么也没有说过一般自然道:“小璟,你回来了啊。” 又往少年身后看了看,没见到某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赤没一起回来吗?” 江流璟往里走了两步,门在他背后嘎吱一声关上。 仿佛随口一般:“你很关心他?” 那一瞬间,莫涯浑身寒毛都快炸了,他板正立在原地,头飞快摇动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 大佬打架,小兵遭殃。 他竖起两根手指贴到眼睛旁边,模样坚定恨不得对天发誓,“小璟,我心里只有你。” 闻勋鄙视他:“狗腿子。” 莫涯大怒:“我说的是实话!” 然而在两人争执期间,江流璟已经直接路过他们上了楼梯。 头也不回,居然连继续追问他们在讨论什么的意向都没有。 他上楼后,客厅里再度恢复安静,只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众人。 “果然很不对劲。”闻勋说。 他伸出手弹了弹大黑的屁股,肉嘟嘟的,好肥的一只鸟。 在愤怒的大黑要回过头揍他之前,闻勋快速发问道,“他最近有在房间里说过什么吗?” 江流璟把赤赶出去了,但两只鸟还在。如果江流璟在房间里独处时表现出什么异常,这两只鸟一定是最先察觉的。 大黑在先把这个该死的无理人类暴打一顿和让江流璟恢复正常之间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嘎嘎道: “他没说什么话,但最近总是有事没事就盯着床看,然后过一会儿就进浴室。” “啾。”伊瑟尔鸣叫一声。 大黑看了它一眼,又不情不愿的补充上,“进了浴室,但我们没有听见水声。” “不是洗澡,那他进去干嘛?” 闻勋的这个问题一出口,众人都陷入沉默。 “这大概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问题的答案吧。”良久后,楚舟缓缓说道。 二楼的房间内,灯光没有亮。 江流璟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坐在床沿,睁着眼静静的,再度感受着那种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 他曾经在这片黑暗里,哭泣,喘息,陷入崩溃,丧失对身体的管控能力,狼狈得完全不像平时的他自己。 哪怕过了几天,回忆起当时那种感觉时,依然会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不是面对敌人的害怕。 江流璟甚至想着如果那只是敌人就好了,那他只要摧毁对方就能让恐惧消失。 他感觉到的是陌生。 那个晚上的一切,赤和自己,都很陌生。 到了最后的时候,他失控了,赤也是,江流璟能感觉到身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住,大小和硬度都让他浑身僵硬。 他不敢说,赤也没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后来校内流言纷纷扰扰,江流璟早已得知。只是和那些人想象的不同,江流璟不会因此就对赤生气。 他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好人,但并非毫无偏颇,赤在他心里地位比旁人更高,只要他做的不是天理难容的恶事,江流璟都不在乎。 只是这些事一件加一件的,让江流璟之前多年以来对赤的固有印象,忽然就被打破了。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对身边被划分进信任领域的人存在有视野盲区。 他很信任赤没错,但他真的了解赤吗? 或者说,赤一直以来给他看到的那个自己,是真正的他吗? 江流璟以前能十分自信地回答是,但现在他做不到了。 赤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赤心里想要的又是什么,江流璟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而且,除了赤以外,江流璟自己同样让他感到陌生。 江流璟尝试了几回在失去赤的情况下复刻黑暗,复刻当时的行为,但都没有带来给他当时的那种感觉,好像所有失控的源头全是因为赤一个人似的。 这也是江流璟这几天格外不情愿见到赤的原因,一看见赤,江流璟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变得很不对劲。 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黑发少年烦躁地放任身体向后倒去,摔进软绵绵的被子堆里。 被子散发着干燥清新的香气,是全新的,原来那条在那一夜过后就被江流璟毁尸灭迹了。 他抓起被子闷住脸,把呼吸都卡在鼻腔里。 好烦,好烦,好烦,都是赤的错。 他干嘛要做那种奇怪的事,搞得他现在整个人也变得奇奇怪怪。 而且当时做事那么强硬,他说什么都不理,结束了又来装可怜。 江流璟对他生气,他听之任之。江流璟不让他睡一起,他也老老实实去了楼下,连反抗都没有一下。 整得江流璟有气都撒不出,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恶霸似的。 他郁闷地在被子里埋了半天,感觉很快就能成功地把自己憋死,完成一个史无前例的壮举。 然而沉寂多日的契约烙印处却忽然传来一丝波动。 小心翼翼的,似乎很怕被拒绝。 江流璟从床上猛然垂直坐起,面无表情。 害怕被拒绝? 那就拒绝你。 江流璟决定向赤证明他是个根本不吃软这一招的人,无情地无视了那丝波动。 始终得不到回应,波动又试探了一会儿后,终于消失了,契约中恢复了平静。 赤放弃了。 江流璟躺回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平淡心想,放弃也好。 就让他一个人再冷静几天。 然而不到三分钟,外面楼梯处就传来了其他人的惊呼,随后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江流璟猝然抬起了头。 的确是一起生活了太久,只凭声音他就能辨别出主人是谁。 甚至能一道感知到脚步主人心情的急切,走过来的步伐已经完全是不符合他性格的大步紊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房间门口停下。 犹豫了一秒之后便坚定地握上门把,快速打开这扇他已经几天没能进入的房门。 光从外界洒进黑暗的房间,支离破碎照亮了床上少年惊愕的脸。 “你……”江流璟质问的话才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大步走进来的赤整个抱住。 强硬的,让少年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带着惊愕的表情整个人被塞进了来人的怀抱,那人长手长脚,肩背开阔,钳住他不比钳住一个布娃娃更容易。 滚滚热气从面前厚实胸膛里散发出来,烘烤得江流璟感觉自己整个人也跟着滚烫灼烧,跟泡在岩浆里似的。 他有些不安地侧过脸去,咬着唇眼睫快速颤动。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赤好脾气顺着他时,他觉得赤没趣。赤现在不装了跑来抓他,他又莫名害怕了。 是因为他不理他,所以赤生气了吗? 第198章 他的猛兽 把人抱住后,赤半天没说话。 他闷闷地收着身子,高大躯体投落下浓重阴影,没有一丝死角把江流璟整个笼罩住。 头颅低垂,下巴抵在江流璟肩膀上,用鼻尖轻轻蹭着他乌黑的发丝。 好香。 贪婪地嗅闻,如同中了迷药。 他的淼淼,明明是个人类,却从第一眼看见时就疯狂地吸引着他。 想要靠近他,想要吃掉他,想要和他完整地融为一体。 骨头和血液都混杂到一块,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赤也不懂这种吸引力由何而来。 明明不存在于他残存的记忆里,明明只是一个新诞生的纤弱生命。但从看见他那一刻开始,赤就有一种清晰的预感。 命运的宣召降临了。 他将被一个人类拥有,成为只属于他的猛兽。 世界上再不会有一个人能替代他的存在。赤将心甘情愿去做他的棋子,他的战士,他的刀与盾。为他撕碎所有胆敢阻碍他的敌人,哪怕被利用至死也毫无怨言—— 但他没想到,江流璟选择了和他做家人。 人类,幻兽,家人。 一点都不相称的词汇。 可那个对外界什么也不懂、对物种间矛盾隔阂一无所知的小小孩童,向他递出自己的手时,赤发现自己拒绝不了。 他的大脑里连一丝一毫嘲讽他天真想法的念头都生不起,江流璟想要什么,他就给出什么,幻兽的高傲冷漠荡然无存。 他跟在江流璟身边,走出森林,走入大陆,看着其他人惊叹他们是多好的一对兄弟,尤不满足。 他的贪婪为他带来了如今的恶果。 “别不理我。”赤紧紧贴着江流璟。 缺乏人类社交技巧的幻兽学不会用巧妙的方式乞求原谅,只能用最直观的身体相接传递自己的情感,想要对方感觉到。 江流璟也的确感受到了。 赤比平常更快的心跳,身上更高的温度,注视他不曾挪开一瞬的目光和压抑着情感的语气,都昭示着他现在有多么紧张。 他很害怕被江流璟又赶出去一次。 威风凛凛的幻兽,在小小人类生气的情绪面前束手无策。 江流璟安静了许久。 赤进来时,他还以为赤不高兴,没想到实际上的赤比他还慌。 或许是几分钟,或许已经过去十几分钟,赤分不清,他只觉得空气里寂静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终于,少年开口道:“你先放开我。” 赤没动。 放开人就没了。 “我不会跑。”江流璟不通过契约也能知道赤在想些什么,有些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江流璟从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赤知道。 有了这个承诺,他缓缓松开手臂。脚下依然一动不动,定定站在江流璟极近的前方。 如果真跑了,这个位置他也能瞬间把人抓到。 江流璟本想问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但转念一想,幻兽善恶观和人类本就不同,他不能用人类的观念去约束赤。 像学校里那个流言,是赤干的可能性有七八分。 但人类会因此感到愤怒,觉得很丢面子,赤本身却大概并不这么觉得。 江流璟掐指一算,估计赤还觉得自己心慈手软。 面对一帮讨厌的人类,一没打断手腿,二没威胁生命,只是丢点脸,和幻兽之间动辄生死的冲突相比算不得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了解那个他不知道的赤的机会。 江流璟对着赤道:“接下来,我要问你三个问题。” “可以。”赤想都不想就应了。 只要淼淼消气,要他回答多少个都行。 “第一个,你那天到底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只是问你闻勋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用你动手教吧。” 江流璟说起这个话题时半张脸侧了过去,脸颊耳廓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都来自于那天晚上。 赤回答得很快,仿佛完全不需要大脑思考。 他注视着江流璟,眼神一眨不眨:“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跟你描述,觉得让你直接体验会更好理解一点。” 江流璟气恼:“那我让你停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停下了你会更难受。”赤用直白的语言解释道,“我试过。” 回头不上不下卡在那儿,淼淼还得求着他继续。 江流璟:“……” 真是好一个现身说法。 他无言地瞪了这个变态家伙一会儿,发现完全不足以击穿对方的脸皮防御,赤的脸色纹丝不动。 会让人类少年羞耻万分的话题在幻兽心里平常的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江流璟最终放弃这个完全是自讨苦吃的话题。 他转而问了第二个:“学校里最近很多人说的那些事,是你做的吗?” 这个问题让赤踌躇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江流璟问他。 向他告白的人基本都被他当场拒绝了,江流璟不懂赤为什么还要后续再找他们。 “我不希望你身边有关系比我更好的人。”赤低声道。 幻兽是为了提升实力的必需品,江流璟身边多几只幻兽他忍也就忍了。 但那些弱小的、对江流璟起不到什么帮助,却希望江流璟去接受他们的人,赤无法容忍。 起初只是出于幻兽本能的领地占有欲进行二次驱逐,警告那些被拒绝的人不要再次靠近。 但后来,他听到几个人类背地里讨论谁能第一个攻克下江流璟,说这是多么风光有面子的事。 有人羡慕的说,跟他谈上不知能获得多少好处,看跟江流璟关系好的人,现在哪个不是风光无限。 还有人单纯图谋他的容色和身体,幻想说这种绝色,能和他上一次床怎么都值了。 赤感觉到了一种沉闷的愤怒。 他原本以为,至少这些人类向淼淼告白时,怀抱的是单纯的爱意。 事实却是许多、甚至是大多数的人,心里都另有所图。 他们喜欢的可以是江流璟,也可以是和一个与江流璟有着同样躯壳、同样身份地位的人。 一想到江流璟身边时刻围绕着的都是这些人的声音,赤心中的暴虐就止都止不住。 但他不能像对自己的追求者一样直接出手,赤不介意损坏自己的名声,却不愿意让江流璟受到任何多余的质疑,所以他想了别的办法。 江流璟有一点其实没想对,他以为赤不懂人情世故。恰恰相反,七年时间生活在人类学院,赤非常清楚人类会因什么而愤怒。 社死的方式,会让那些人丢很大的脸,却不至于认为是江流璟找他们麻烦,寻仇也只会寻到赤这里来。 他还很有选择性的,讨厌程度轻的就丢到没什么人的地方,非常讨厌的就丢到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 那些人想不到赤是幻兽,五官敏锐到很远就能捕捉到很多信息,不知道自己的某些言论都早已被人听到,还以为是赤在故意针对江流璟的追求者。 第199章 迷你 听完赤的话后,江流璟安静了一会儿。 房间里还是很昏暗,只有门口漏出来的一点光,被赤的背影挡住大半。 屹立不倒的,像是山。 自顾自去替他阻挡那些路过的风和雨。 江流璟抬起头,突然快速握拳给了他一下:“笨蛋。” 赤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打,锋利的眉眼藏匿在眼影里,神情却逐渐松缓下来,低声应着:“嗯,我是。” “你早该直接告诉我。” “对不起。”赤说。 但如果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他不愿意让淼淼被旁人污浊的欲望沾染一分一毫。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江流璟心想他怎么知道。 他原本想追问赤还有没有做别的瞒着他的事的,现在感觉也不用问了,肯定有。 至于原因,江流璟也能猜个十之七八,大概率和他脱不了关系。 赤这家伙是个变态,但是个一心为他的变态。 那江流璟还能说什么,幻兽护主总不能算错吧? 其他人要是知道他的幻兽这么忠诚,羡慕嫉妒都来不及。 事实上,江流璟现在都已经不生气了,只是不好意思跟赤说。 总感觉这么轻易就原谅,被赤看出来的话,以后这猖狂的幻兽就要更加无法无天了。 少年纠结来纠结去,沉思半天,忽然间灵光一闪,问赤道:“我要是还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赤闻言深深看他一眼。 黑发的少年两颊雪白,两只眼睛含了水似的亮晶晶地望着他,整个人像颗刚从硬壳里剥出来的漂亮糖果,哪还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但赤没拆穿他,全当自己是个眼瞎的盲人,看不穿面前人拙劣的演技:“接着想办法让你高兴。” 他顿了顿,忽然道,“其实,刚刚,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个。” 江流璟小小“啊”了一声,迟迟回想起被自己拒绝的那道精神波动。 他有些好奇道:“你准备怎么做?” 刚才的他可不是现在的他,那会儿他还实打实在气头上,江流璟还真挺好奇赤准备做什么来让那样的自己高兴起来。 一句话刚刚出口,面前高大的红发青年就忽然原地蹲下。 身上薄薄布料随着他这突然动作瞬间绷紧,肩背上手臂上大块隆起的肌肉都被勾勒出清晰分明的线条。 江流璟脑子短暂瓦特了一瞬间,心想赤这家伙难不成是在故意跟他秀身材吗? 下一秒,薄薄的布料猛然被胀破。 空气中,剧烈的红色光芒喷涌而出。仿佛才过去一个呼吸的时间,江流璟面前的人影已经完全被一个全然不同的姿态取代。 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兽,浑身覆盖着如火焰般的红色鳞甲。 第一眼看到时,江流璟想到了赤曾经出现在学院赛上的拟态外观。但很快,他发现二者之间存在明显不同。 赤现在展现出的模样,比那顶级火系幻兽赤焰麒麟的外表,还要更威严,也更美丽。叫人一眼就明白什么是“王者之姿”。 这分明是赤一直藏起来不曾展露的真身! 巨大的羽翼微微扇动,带起一阵炽热的风。金色眼眸如燃烧的火焰,紧紧盯着江流璟,眼神中满是忠诚与温柔。 它俯下首,头顶独角抵在江流璟腰侧,是一个臣服的姿态。 随着它的现身,原本宽敞得不行的房间瞬间就变得狭窄拥挤,这还是赤刻意压制了体型没有完全幻化的情况下。 江流璟原地愣了一秒,忽然飞速冲到门边,一把把门关上,回头急声对赤道:“怎么在这里变?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不会的,我能感觉到没有人靠近。”赤用契约在江流璟脑海中说。 他刚回宿舍的时候,已经顺带把楼下开大会的那帮人都赶出去了。 猜到赤这是要上去哄人,众人都很配合,连阿金都没选在这个时候跟他打架。现在整个17号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说完后,赤兽形浑身再次泛起一道明亮光芒,这一次,江流璟莫名从中感觉出了一点属于伊瑟尔的力量。 他心里还在奇怪,随即眼睁睁看到赤的体型从挤满房间的大小一点点收缩。 从庞大的小山包,快速变成了只比大黑大一点点、能被江流璟两只手抱起的大小。 “你什么时候还能用伊瑟尔的技能了?”江流璟震惊。 “最近新学的,但需要你作为媒介。”赤说。 他和江流璟之间的共生契约共享彼此所有一切,江流璟契约了其它幻兽后能够使用它们的力量,赤通过江流璟也能使用一些,只是效果比不得江流璟那么好。 变小后的他不复先前巨大体型时的威武霸气,虽然依旧透着股纯天然的冷淡,但小小只的模样冷淡起来只会看起来更加可爱。 后蹄一蹬,轻轻松松就落到了江流璟怀抱里。 江流璟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忽然就多了温度很高沉甸甸的一坨,像捧了一盆燃烧正旺的炭火。 猝不及防,险些让他一个趔趄摔回床里。 可真厉害。江流璟心想。赤这看起来和大黑也差不了多少的大小,分量上感觉差了能有十几倍,实心得不能再实心了。 好不容易重新站稳,江流璟双手掐住迷你版赤的腰腹两侧,把它整只使劲举到了半空中。 对上那双换了瞳色、神态却不变的眼睛,江流璟凑上前去,在赤大概是耳朵的部位边上发出恶魔低语。 “赤,你好像有点超重啊。” 第200章 不太聪明 赤曾经预想过很多次在江流璟面前展现真身的场景。 可能是在某一次生死交战,局势已近绝境,面对来势汹汹千军万马,他毫不犹豫展现出威严庞大真身,在所有惊骇目光里张开羽翼庇护住他的少年。 江流璟或许会惊愕地看着他,最好还带着震撼或者崇拜。 而赤不会回头,他将如同暴风雨中巍然不动的堡垒,以无畏决绝的姿态对全世界宣告—— 只要他还在,就没人能伤害江流璟。 也可能是在一片漫天星辰照耀的山野中,空旷的天地间只有他和江流璟存在。 他现出真身,载着他的少年在天地间遨游。 从幽暗静深的峡谷,到绿草如茵的原野。从波澜壮阔的江河,到云雾缭绕的山巅。 他要带他去最高的天上徒手摘星,也穿过绚烂花海,纵览风光无限。 江流璟如果愿意唱歌,赤将收敛所有锋芒,栖息在他身边,安静听过一个又一个白天和黑夜。 永远不会烦,永远不会腻,因为他就是那样沉沦于他。 只要陪伴在身边的是他的少年,再糟糕的世界看起来也是美好的。 无论如何,赤面无表情心想,不会是现在这个场面。 变成小小的、一点都不威武的模样,哄人高兴。 被幼崽一般举起到半空中,还被嫌弃重。 ——江流璟嫌弃他重。 赤感觉自己的少兽心都在那短短几个字里,噼里啪啦,碎成一大片。 “怎么不动了?”江流璟有些疑惑地举着手里的赤红小兽上下晃了晃,似乎这样就能把莫名显得生无可恋的小家伙晃清醒似的。 完全不知道是自己刚才的一句话对赤造成了暴击,还以为是赤强行将自己变小耗费太多力量。 他脸上表情多了几分担忧,思忖一会儿道,“要不然我给你传点魔力?” 赤安静得像是死了。 软趴趴一只兽挂在江流璟手上,只有金色眼瞳向上移了移。 这个位置,他可以清晰望见江流璟的下巴和侧脸,哪怕是在这种死亡视角下,少年的面容依旧那样无懈可击,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平时因为身高的缘故,赤很少,或者说从未用这样仰视的视角看过江流璟。 感觉很不一样。 平时在他眼里一直是小小的需要保护的少年,突然间就有了顶天立地的感觉。 他看起来甚至是高高在上的。 赤留在地上,而江流璟站在遥远的云间。彼此相隔一个难以跨越的距离。 好像任凭赤怎么努力,怎么飞行,都到不了他身边。 颓丧落寞情绪刚从心头生起,赤浑身就猛然一震,疯狂地甩动头颅。 一双金眸中生起暴怒神色,却是朝向刚刚瞬间软弱的自己。 什么难以跨越,什么到不了,都是放屁! 江流璟早就是他的了,用契约绑得死死的了! 少年身上要是有个戳,那上头刻得也只能是他赤的名字! 江流璟愣着神看赤忽然发疯,不停暴怒甩头跟中了邪一样,力道大得他一个不慎没抱住,小兽瞬间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诶!” 江流璟急促叫了一声,上前一步想接住它。 然而细白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些赤红发烫的鳞片,原本小小一只的幻兽突然间又凭空猛长。 从原来只够在掌心停留的尺寸,瞬间膨胀成能将江流璟恰好整个遮在身下的庞然大物。 “刷啦——” 赤猛然张开身畔两扇巨大的羽翼,房间内狂风呼啸而起,吹得江流璟的发丝与衣衫猎猎作响。 少年艰难睁眼看向前方,只见昂头挺胸的幻兽金色眼眸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仿佛要将一切阻碍都焚烧殆尽。 赤这个新的体型大小和江流璟第一次遇到的阿金差不多。 不至于把房间挤满,也不至于小到能随手抱起。上了房间里那张很大的床的话,大约能占满三分之二的面积。 “你怎么……”突然又变大了? 江流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变大后的赤缓缓向他走来。 不知是否人类天生畏惧体型庞大的东西,赤变大后整只兽身上压迫感都增加许多,比平时人类模样的他还要更多。 仿佛随时都要喷发的火山似的,给人风雨欲来的威压感。 走到江流璟身边后,它低头咬住了少年后颈处的衣服。 做这个动作时它刻意用魔力阻隔了一下牙齿和衣服的直接接触,否则江流璟这件衣服能瞬间报废—— 魄族的牙齿足以轻易刺穿咬断其它幻兽的皮毛和骨骼,江流璟身上的衣服在它面前不比一张白纸更脆弱。 江流璟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跟布娃娃一般被这只幻兽叼起来,双脚都离了地。 迟滞的悬空感传来,江流璟呆了呆,赤这是抽风了半天,霍霍完自己又来霍霍他了? 赤明显不正常,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赤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头雾水地被叼起放到了床上,又更加一头雾水地看着巨大的幻兽十分严谨地用魔力清理掉了身上的灰尘,然后跟着爬上了床。 江流璟发誓他听到了底下的床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流璟:“……” 补药哇。 这床要是坏了他今晚得睡地板。 他着急地推了推赤,想让这没点自知之明的大家伙快点下去。 赤自然是纹丝不动,江流璟不带魔力推他的话他甚至都感觉不到什么力道。 不过他看出了少年脸上的表情,也知道江流璟在急些什么,想了想,直接从身上咬下一块鳞片插进床边。 瞬间,一道红光从鳞片水波似的蔓延过床体全身,又快速隐没下去,恢复成正常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只是江流璟明显感觉到刚才还不稳固的床此刻已经坚如磐石,跟罩了层金刚罩一般八风不动,屹立不倒。 江流璟沉默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吐槽赤的鳞片居然还能拿来加固床,还是先吐槽赤这家伙宁可拔自己的鳞片也不愿从床上下去。 他安静半晌,温柔地摸了摸赤的大头。 赤猛然抬头,金色眼瞳刚刚泛起喜悦的亮色。 就听面前皎洁如月辉的少年语调柔和,轻声问道:“赤,变回兽形是不是会影响智力啊?” 第201章 和好 江流璟没有任何要嘲讽赤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感到不对劲。 变回兽形的赤相比人类时的他,可以说,“活泼”太多了。 至少江流璟想象不到人类模样的赤会做出在他手心里装死不动、疯狂甩头蹦迪、把他硬拉上床等等一系列事情。 哦不,最后一个有可能性。 但至少前几个事情,江流璟无法想象赤会去做。 稍微代入一下那张冷淡至极的脸,都感觉割裂至极。 而且变回兽形后,除了最开始的几秒钟外,江流璟就没听见赤在他脑海中说话了。 他忍不住担忧地又摸了把赤的头,有点怀疑赤是不是太久没恢复兽形,一下子变回去,兽性压过了理智。 少年光滑白皙的手掌不慎擦过那柄遍布螺旋纹路的独角边缘,因为他一句问话变得一动不动的幻兽忽然浑身一颤。 口中发出一道咆哮声,短而急促,不像寻常时那般威严响亮,反而低低的,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下一秒江流璟就被一只爪子掀翻仰面按倒在床上。 江流璟眨眨眼,视野对准了头顶的天花板。 啊,好熟悉。 同样的事情他不久前似乎才经历过一次。 但说来也是奇怪,当时的他恐惧万分。现在被压迫感更足的兽形的赤按倒后,他心里却只有好笑和无奈。 就好像被自己不安分的宠物扑倒了,明明在做着很有威慑力的动作,却心知肚明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感到无比的放松。 甚至很想在已经焦躁不安的对方身上再添一把柴。 江流璟眨着眼,难得生出了那么几分愧疚,心道自己好像是真坏。 但想想终究只是想想,江流璟的道德底线还是约束住了他蠢蠢欲动的嘴。 被赤按着动弹不得,他也就干脆在原地躺下。 盯着头顶的虚拟星空看了一会儿,浑身渐渐泛起了困意。 这些天和赤吵架,把赤赶到楼下后,江流璟其实一直没睡好。 他和赤一起生活太久了,骤然离开一方都好像生命被剪断了一半,熟悉的环境骤然变得陌生起来。 哪怕告诉自己没关系,再过一段时间,他依旧可以适应。 但一次次的失眠、源自身体的真实反馈还是让江流璟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赤。 可为什么离不开? 江流璟不知道。 是因为习惯赤陪在身边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江流璟摸不透,也不敢深入去想。 就好像他至今也不敢去思考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东西硌到了他,也不敢去想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赤动作那样火热,背后传来的气息却是那样沉郁冷肃。 仿佛随时都要一脚踏进深渊,充满了濒临崩溃的失控和绝望。 温柔的黑暗裹住了他的眼睛和大脑,思绪被吞没进宁静的海洋。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变得混浊。最后的时刻,江流璟忽然迷迷糊糊想到—— 赤把他按到床上来又什么也不做,难道是想催他快休息吗? 要论他的身体状况,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谁比赤更了解了。 几分钟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清浅平缓的呼吸声有序地一下接一下起伏。像是被风掀起的海潮,带来久远的安宁。 赤趴在江流璟身边,一动不动,巨大的金色眼瞳安静地注视着他。 如果江流璟此刻清醒,就会发现这时候依旧维持兽形的赤的眼神已经完全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存在。 冷淡的,又带着只面对他的柔和。 完完全全属于人类形态的赤。 “笨蛋淼淼。”赤望着他,在心里静静地想。居然真的以为他会被单纯的兽性本能反控制。 那种丢脸的事只有伊瑟尔那样初生的幼崽才会干出来。 赤只是故意放任罢了。 让那个看起来不那么聪明、却明显更能讨人开心的自己,去哄已经态度软化的少年高兴。 很明显的,那个自己把任务完成得很好。 赤静静地听着江流璟的呼吸声,过去许久后,少年原先清浅的呼吸声渐渐变沉,彻底睡熟了。 眉眼如同融化的白雪一般舒展开来,身侧的手软绵绵垂落沾在床单,浑身上下不剩丝毫防备。 赤终于动了。 高大的猛兽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少年的面颊,小心翼翼,像是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 过了这么多天,淼淼终于再次默许了他的靠近。 这也代表了他们之间的冷战终于宣告结束。 赤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明显的笑意,侧躺下来,身躯贴着江流璟,将少年罩在自己怀里。 他一回来,江流璟身边空气都自然而然被烘烤得温热,此刻睡得格外安详,完全察觉不到边上人,啊不,兽的动作。 赤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独属于江流璟的轻柔气息,多日焦躁的心情也跟着陷入了长久的平静。 夜幕降临了。 太久不休息,很容易就变成报复性睡眠。 江流璟这一睡直接睡过了整个傍晚和黑夜,睁开眼时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光,不甚明亮。 转过头去,熹微晨光在窗帘上跳跃,晶莹如同宝石点点。 江流璟带着久睡醒来后特有的迷茫呆呆盯着那些光斑看了好一会儿。 他是谁来着? 他现在又在哪? 大脑一片发麻的空白。 许久后理智才慢慢回笼,重新想起来了。 哦,他是江流璟。 他正和赤睡在一张床上。 等等?赤? 他猛然转头,看到旁边一张闭目未醒的青年的脸。 睡着前江流璟还记着他是幻兽的样子呢,一夜过去已经变回人了。 江流璟盯着那张轮廓分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相当英朗俊帅的脸,莫名感到牙痒痒。 人一睡饱,大脑运作也立马变得高效,昨天晕乎乎昏沉沉看不清的东西,一醒来都明白了。 王八犊子!又算计他! “这么早?不再睡会儿?”青年低沉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赤色的眼眸缓缓睁开,泛着一丝慵懒和温柔。 江流璟看着赤,心里那股牙痒痒的感觉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抓起一个枕头,大力按在赤那张帅气的脸上,满腹怨气:“睡睡睡,睡什么睡,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觉吗?” 第202章 选拔 长风渐寒,入了深秋以后,温度的存在感一下子变得明显。 江流璟斜倚在窗边,目光落在那些路边树木泛黄枯萎的叶片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出神。 “想到了什么,这么专注?” 苍老的声音响起,优雅如同大提琴在空气中震鸣。 江流璟的思绪被打断,转过身,见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正微笑看着他。 拉维耶校长今日难得摘下了那顶尖尖的黑帽子,放任满头代表生命迟暮的白发自由暴露在空气里。 江流璟注视他,像是在看一棵即将死去的树。 拉维耶校长今年已经150多岁了。 即便是身体素质超乎寻常的魔法师,能活到这个年纪也是少数中的少数。不寻求外力延续生命的话,不出意外,这几年就是他生命里最后的时间。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家人。”江流璟回答道。 老人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笑意不变道:“是你的那位爷爷?” 江流璟“嗯”了一声。 这七年里,月影公国没能对艾伦斯特发动战争,被审判会绊住了手脚。 艾伦斯特国王不知从哪收集来的证据,义正言辞指控月影公国使用了一项早就被列为禁忌的法术——血祭。 怀疑他们之所以对黑岩做出灭国举动,除了遮掩罪行以外,还有继续利用这种禁术培育战争工具的意图。 这并非无的放矢,不只是艾伦斯特,其他国家同样能够感觉到,月影公国的实力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变强。 七年前,这个国家明面上还只有四名十一阶、十三名十阶强者。但在艾伦斯特提交的证据中,光是曾经在边境出现过的十一阶就已有八名之多。 至于暗地里是否还有更多未曾暴露的,无人能够知晓。 江流璟本以为这样充足的证据下,这场审判很快就能得出结果。 但结果却十分令人震惊——超过一半的国家代表在会议上表示,不应如此草率对一个大国做出判决。 他们提请由众国之外、在大陆上拥有超然地位的神教,来作为此次判决的审判官。 身为唯一神明法神在大陆上最大的信仰者组织、传播神明福祉长达万年,神教在大陆上的公信力无人胆敢质疑。 提议被通过后,神教就组织了一支队伍前往月影公国,至今仍在调查之中。 而月影公国虽然没能对艾伦斯特发起直接战争,但依旧采用着种种手段限制艾伦斯特的发展。占领黑岩后直接把艾伦斯特和外界所有的沟通路径斩断,对于自身物资匮乏的艾伦斯特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年后,新一届的联赛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各国所有交通要道都必须强制性开放。”拉维耶突然道,“只要艾伦斯特的国王不傻,就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 光靠艾伦斯特自己的力量反抗不了月影公国,必须和更多国家建立起联系才行。 江流璟自然明白,点了点头眸光微沉。 埃斯蒂斯不是软弱的国王,江流璟相信他会抓住这个时机。 和战争有关的话题总是会让气氛变得糟糕严肃,拉维耶看着面前优秀学生表情紧绷的小脸,心想不行不行。 要让这样的小孩子担心国家的未来,岂不是侧面反映了他们这些大人的无能吗?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里带上几分好奇和调侃道:“我听说前几天你和你的好朋友吵架了?现在怎么样?和好了吗?” 江流璟表情一僵:“……怎么连您也知道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拉维耶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笑着:“你们闹矛盾,这学校里还有谁不知道的?第一天弗朗西瓦就跑来告诉我了。”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即现场开始模拟弗朗西瓦当时进门的模样。 先是狗狗祟祟推开门,东张西望看到四下无人。 再面向前方桌子小声急促道:“校长,不好了,江流璟和他好朋友吵架了!” 虽然嘴里说着不好了不好了,眼里却满是看热闹的兴奋,丝毫没有要去劝阻的意思。 拉维耶校长客观评价道:“他似乎很想让你们打一架。” 江流璟:“……” 他周围这群到底都是帮什么样的人。 “对了,除了这个以外,我听说学校里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流言……” “那些都是误会。”江流璟飞速打断了拉维耶校长的话,表情认真严肃,“赤没有做出过什么坏事,他也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拉维耶校长目光定定看着他。 “你知道的,学生们都相信你足够正义。” 江流璟纹丝不动,毫不迟疑:“现在的我依然如此。” 他这样坚定决绝,让老人眼中不禁生出一丝诧异。 随即再次宁静微笑起来,开口道:“现在我相信你们已经和好了。” 众所周知,当这两人不吵架的时候,没有任何外力能介入他们之中。 江流璟似乎还想开口辩驳些什么,拉维耶校长却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茶道: “不必多说,我都半只脚入土的老头子了,不关心那些真真假假的事。你们俩能和好我也高兴,再几个月都要比赛了,你们两个是肯定要去的。” “其他的人选……” “已经在挑了。”拉维耶说,“再过几天,学校里会安排一次前往藏龙山脉的历练,作为这次选拔人选的机会。你可以关注下其他年级里有没有你看得上的人,我们定人选时也会参考你的意见。” “好的。”江流璟点点头,并不意外,“这次历练的主题是什么?” 往年外出历练总是要完成某项具体的目标,给各个小组分配取得某样物品的任务之类的。 而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 校长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地图,缓缓开口道:“寻找,生命之源。” “……” “别这么看我,”老人微微失笑,举起一只手掌挡住少年投来的有些控诉的目光,“这次任务是你顾家的那个好朋友安排的,我还以为他告诉过你。” 顾敛前两天来过学校一次,找了校长一趟,又顺便把精灵女孩乌丽儿接走了。和江流璟也碰过一面,但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他如果告诉我就要被我打了。”江流璟如实道,语气里渐渐染上匪夷所思,“生命之源不是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东西吗?他怎么能确定在藏龙山脉?” 顾敛真是疯了,让他们一帮学生去找一个放到佣兵联盟也能确认为s级任务的东西。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他跟我说,他需要用生命之源来修复一样东西。至于生命之源的所在地嘛,这个似乎跟你带回来那个精灵有点关系,是她告诉了那个顾家的小少爷,生命之源就在藏龙山脉里。” 第203章 集合 拉维耶校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说再过几天,就真的只是再过几天。 三天之后,江流璟接到了来自学院老师的正式通知,去往指定地点集合。 到了以后发现乌泱泱一群人头,差不多有百来个,均匀分布在各个年级,面容都很眼熟——校长这是把魔法师学院每一届的前十名都叫来了。 江流璟一到,上百个脑袋便齐刷刷朝着他的方向一转,也不说话,寂然无声,上百双眼睛看得江流璟都难得起了退缩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任务目标,一个个都看着他做什么? 真正的任务发布npc拉维耶校长还在边上站着呢。 他无言地往边上走了两步,那些脑袋也像追随着太阳的葵花一般跟着转动。 江流璟:“……” 逐渐暴躁.jpg 拉维耶校长和他接触的次数多,看到漂亮的黑发少年渐渐抿紧了唇,知道这是他心情不妙的前奏,及时阻断众人道:“行了,都别看了。” 等到所有人都来齐后,校长才宣布了此次选拔的目的。 在场众人脸上都没什么意外,校长问有没有人选择放弃机会时,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这可是学校联赛的入选机会,谁不想以帝国魔法学院代表学生之一的身份出现在世界面前呢? 都不需要最后名次,光是被选上,被所有人看到的那一刻,他们的未来就无比光明了。 哪怕被校长劝阻,依旧有人偷偷用视野余光瞥着江流璟。 他们底下有不少人进行过代表队人选猜测,但不管是哪一版本的预测中,代表队人选里都有江流璟一个。 换言之,和江流璟打好关系,哪怕只是混个眼熟,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很快,他们淡定从容又满怀信心的表情就在校长发布任务的声音中寸寸龟裂。 “生命之源?”人群中传来躁动的声音,有学生质疑道,“这个东西都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而且就算存在,它也只有一个吧,我们有那么多人。” 过去的历练任务目标都是很明确的东西,最后也是根据采集得到的物品数量与质量进行综合评分。 眼下百来号人,去找一个之前只在传言中出现过的生命之源,分赃都分不均啊! 拉维耶校长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声,表情却很平静:“事实上,这一次历练中,能否完成目标只是次要的,我们真正想看的是你们面对一个未知目标会做出什么样的表现。” 他目光带着深意落进了忽然间重回安静的人群中,“明白了吗?对你们的测试早就开始了。” 刚刚出言的学生瞬间脸色一片惨白。 “之后还会有魔武者学院那边的学生过来,希望你们都能和睦相处。” 拉维耶校长最后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召出法杖在空中一挥,庞大的魔力瞬间在众人脚底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短距离传送法阵。 银色光芒自下而上将众人脸庞照亮,引起大片惊呼。 而拉维耶校长依旧轻描淡写,仿佛不耗费一分力气。 他甚至都并非擅长干涉时间和空间的光系,却依旧能做到这样的事。 江流璟瞳孔不可察觉地缩了缩,为十一阶强者的力量感到震惊,也感到……燃烧的兴奋。 这就是大陆现存的最高等阶的法师。 平常的传送法阵需要用不知道多少魔法晶石作为能源供应,通常还只能传送单人,而拉维耶校长却能随手展现出碾压前者的能力。 光芒消散后,学生们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荒原之上,似乎远离了城市,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要到哪儿去。 突然有人注意到天空中出现了一群小黑点,速度极快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那是什么?飞行幻兽吗?” “好像是狮鹫群?等等,背上似乎有人!” 随着黑点越来越近,地上的人终于能够看清他们的全貌。 那是一群坐在狮鹫背上、身穿花里胡哨衣服的年轻学生,手上背后或拿或背一把兵器。 在靠近地面以后,那些学生们唇畔不约而同浮现出冷笑,除了个别以外,居然齐齐挥动武器,在半空中向着地上的人发动了攻击! 魔法师学院的学生们猝不及防遇袭,手忙脚乱召出自己的法杖防御。 他们能成为各自年级的前十名,实力当然也不是盖的。除了低年级的人稍显吃力以外,其余人基本都挡住了攻击,只是原本优雅整洁形象不复存在。 ——魔武者学院的学生们极刻意地用攻击带动了地上的尘灰,法师们就算防住了攻击,也难以避免被卷上来的黄沙扑个灰头土脸咳嗽不止的结局。 爱干净的法师们瞬间离奇愤怒了。 “把这群家伙弄下来打死!” “不行,打死太便宜他们了,先打个半死把他们埋进粪坑里泡上一天再说。” 江流璟站在人群中间,但不知为什么所有天上下来的攻击都离得他远远落下,别说擦到边了,最近一道攻击距离他本人都隔着近十米。 他安然无恙站在原地,眨了个眼的时间荒原上方的天空已经骤然变了个颜色,骇然雷霆呼啸劈开空气,云霞尽染紫意。 一转头,看见闻勋脸上挂着和天上学生们如出一辙的反派冷笑表情。 周围雷院学生们自发汇聚在一起,无论年级高低,这一刻不约而同以他为首,齐心协力念动咒语。 下一秒,数百道水桶粗的雷电径直劈落! 第204章 切磋 荒原之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轰鸣不止。 两边学生们已经非常自然地打成了一片,并友好地进行了一些学业上的切磋。 江流璟在“动手拦下他们”和“放任不管”中间,只犹豫了一秒就选择了后者。 他在大量学生里发现了少量老师,既然身为管理者的他们都没有阻拦的意思,那他也不必多做什么。他只是个无辜吃瓜群众。 江流璟抱着手臂默默挪到一边,原先所在的地方几乎立刻就被攻击覆满。 “轰”—— 地表被一柄极速飞来的长枪轰击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半径足足有七八米。圆形范围内,整块地面都坍塌成碎片。 不少被波及的法师猝不及防掉进洞里,和藏身在泥土里的虫子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的近距离亲密接触。 江流璟耳畔瞬间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辱骂声。 “我草你大爷的安德威!!!你真是个人啊!!!” “卧槽卧槽卧槽别爬过来恶心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江流璟悄无声息退得更远了一些。 在一道道叫喊声里,他好像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但也不是特别耳熟。 一抬头,就听半空里风声呼啸,一道巨大阴影俯冲而下。 狮鹫拍动翅膀的声音和男人爽朗的大笑声混合在一起:“早上好啊各位!” 回应他的是汹涌如海的各色魔法攻击。 “滚吧你!” ——非常受人欢迎。 剧烈的光芒波动中,江流璟看清了男人的脸。 麦色皮肤,金色短发,高大强壮不输于赤的身材,以人类的体质而言,能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说非常不易。 久远的记忆被唤醒,江流璟想起来了,他的确见过这个人,在他刚入学第一次去找赤的时候。 当时他被几个人围堵,安德威和他的朋友路过,揍了那些人,顺便替他指了路。 江流璟那时候着急找赤,没跟他们多待,想着之后有机会再道声谢。 但后来赤用特权先行下课来接他,他就没怎么再去魔武者学院,自然再没遇到过安德威。 没想到七年过去,他居然还没毕业。 面对呼啸而来的攻击,安德威依旧不闪不避,长啸一声操控着狮鹫兽继续冲向地面。 眼看就要被命中,后方十几道人影斜刺出来,电光火石间替他挡下了那些汹涌的法术。 安德威趁机从地上拔出自己的金枪。 拿回武器后,他浑身气势又是一涨,呼喝一声持枪扫向地上的法师们。 这么近的距离下,魔武者完全是魔法师的天敌,更何况安德威的阶级还是在场众人里最高的那档,一般人根本拦他不住。 莫涯站在人群里反应很快,面对安德威抬手瞬发出岩墙。 金石碰撞,时间仿佛陷入停滞。 枪尖在岩墙上停顿十余秒,忽然通体爆发出剧烈光芒,轰然碎入! 飞石四下迸溅,莫涯看着被轰出一个巨大的洞的岩墙,郁闷地“靠”了一声。 他虽然还在五阶巅峰,但因为岩系变异魔法的加持,防住大多数六阶魔法没有问题。但面前这战士不知道是什么大力怪物,居然硬生生打破了他的防御。 眼看就要被打到,气浪吹得头发衣物一道猎猎作响。莫涯也不跑了,闭上眼睛仰起脸高声大喊:“小璟,救命啊——你的舍友要没啦——” 即将挥落的金枪忽然一顿。 安德威眼中浮现不可思议,心道魔法师学院里都盛产的什么奇葩品种?不是优等生吗,怎么还有打到一半打不过摇人的? 但他心中并没有多少紧张。 摇人就摇人吧,这么短的时间,还有谁能拦住他不成? 然而,就在安德威这般想着的时候,一道光芒瞬间在莫涯身前亮起。 黑发貌美的少年如同沉静的夜幕忽然降临,一只手轻轻抬起,稳稳接住了那极速落下的金枪。 安德威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枪上传来,竟让他无法再将金枪压下分毫。 怎么可能? 安德威这下没法淡定了,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面前神色淡然的少年,口中吐出震惊的话语:“你不是魔法师?” 他还从没见过能在力量上跟自己抗衡的魔法师,更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身形纤细修长的少年。 这人全身上下都看不出来多少肌肉,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很快他又察觉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目光在那头罕见的黑发和漂亮的脸蛋上来回扫动,仿佛突然记起来什么一般惊讶道,“是你?” “好久不见。”江流璟见他认出了自己,对高大的男人点了点头。 “确实是好久不见。”安德威喟叹一声,收了金枪。 也不顾自己还在其他魔法师的包围圈里,直接原地一站开始跟江流璟聊天。 他用手掌比了个自己腰部的高度,万分感慨道,“上次见你你还只有这么点高,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江流璟心道他也没见过几个分不清自己性别的人,明明是安德威瞎得独树一帜。 他问道:“现在呢?” 安德威非常诚实:“还是很像。” 江流璟:“……” 七年下来视力毫无长进,真想把他拖出去浸猪笼。 “能告诉我吗?你是怎么做到拦下我的枪的?”安德威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里浮现紧迫之色,“你看起来不像那些专门锻炼力量的战士。” 面对男人身上骤然增强的气势,江流璟面色平静仿佛一无所觉,只回答道:“秘密,如果你被选上代表队,那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安德威沉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忽然一笑。 “没问题,”他自信道,“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安德威的实力和学分早已满足毕业要求,纯粹是为了能够参加联赛才一直拖着没毕业。 近几年他都没怎么来学校,一直在外历练,所以也不知道江流璟的消息。 不过嘛…… 安德威视线不经意般扫过周围众人,从他的切身体验和其他人对江流璟的态度中,他隐隐能感觉出来,江流璟在这里地位很不一般。 第205章 组队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处又传来一道急速的振翅破空声。伴随着众人们的惊呼,影子快速掠过两人身边。 安德威被突然的风沙刮得眯了下眼,一回神面前少年已经整个不见,原地只留下同样一脸懵逼的莫涯。 他猛然抬头,看到半空中一只相比其他族人体型都健壮许多、毛发色泽也格外鲜亮的狮鹫兽,似乎是这群狮鹫里的老大。 狮鹫是常见飞行坐骑幻兽中脾气很不好的一种,能当上族群老大的更是暴脾气中的暴脾气。 然而这一只悬停在半空中,宽大的翅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振动,紧闭着嘴居然连叫一声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安德威出发时驯过自己那只狮鹫,所以清楚这有多么难做到。 他警惕地看向站在狮鹫身上的人,那个有着一头火焰似的红发,名字简短且不隶属于任何家族的神秘青年。 赤。 安德威离开学校前,就已经从旁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高傲且冷漠的天才,以绝对实力君临这一届新生,甚至被赋予了“暴君”这样的称号。 能在极度慕强的魔武者学院做到这样的事,这位学弟的强大毋庸置疑。 但现在安德威并没有欣赏他的心情,他看着被赤从地上带走抱到身前的江流璟,不是很高兴地道:“我还在跟他说话。” 这学弟当面抢人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赤冷淡道:“你可以之后再说。” 说完,也不等安德威回应,便驱使着狮鹫振翅高飞,瞬间远去。 “诶!赤,你带小璟去哪儿?”莫涯对于赤的突然出现和抢人行为早已习以为常,但看到他直接撒丫子带人跑了还是露出震惊神色。 刚跟着追出去两步,就听半空中传来几道清脆的击掌声,并不响亮,却瞬间传递至每个学生耳边。 “差不多了,都停下。”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荒原上的学生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抬起头,只见半空中五只狮鹫并排靠在一起。背上分别是五名老师,其中一名正是刚才开口的人。 他对大地上明显的战斗痕迹视而不见,淡淡道:“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一次人员预选同时包含了一百名魔法师和一百名魔武者。应校长要求,双方之间分别进行两两组队,培养你们之间的默契。” “马上我们要前往藏龙山脉,作为坐骑的一百只狮鹫兽已经交到魔武者学生这里。现在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找好自己接下来同行的队友。有异议吗?好,都没有,三二一,开始。” 学生们:“……” 哪怕中间停下来一秒让他们说话呢? 谁没有异议了?他们异议简直不要太多! 闻勋简直服了,气得当场笑了出来:“跟他们能有什么默契?没看我们刚才还在打架吗?” 上一秒你死我活下一秒组队队友,学校的安排要不要更阴间? 而且这些老师明明早就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刚刚看着两边学生打架却没有一点要阻止的意思,闻勋很难不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面对底下学生们怨声载道的声音,五名老师脸色都纹丝不动,仿佛五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冷酷提醒道:“还剩三分钟。” “组不上队视为直接放弃资格,魔武者魔法师都是。” 众人的表情瞬间都变得很扭曲。 这是看准他们没人想要放弃,强迫他们不得不低头啊。 明知前有屎,偏向屎路行。 “我算是体验到逼良为娼是什么感觉了。”莫涯长长叹了口气,对距离最近似乎还在神游的安德威发出邀请,“能临时搭个便车吗,这位兄弟?” “好说。叫我安德威就行。”安德威回了神爽朗一笑,答应下来。 虽然刚刚下手很重,但他其实是魔武者里少见的不歧视魔法师的。 他把自己的狮鹫拉过来让莫涯上去,顺带提醒他:“等下离我远点。” 莫涯:“……啊?” 安德威认真道:“我有洁癖,不想碰到其他男的。” 莫涯:“……” 他沉默一会儿道:“你对小璟,也是这样说的吗?” 安德威立马道:“他怎么能一样?他又不像我们。” “喔。”莫涯懂了,这哥们也看脸。 同为颜控的莫涯对安德威表示很理解,宽容道:“没问题,我会造个土墩子隔在我们两个中间,绝不会让我们碰到。” 安德威头一次见这么支持配合自己的同性,非常高兴,拍着胸膛承诺道:“虽然你不是很强,但我还挺喜欢你的,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的,搭档。” 不是很强?需要保护?莫涯:“……那真是谢谢你啊。” 其实他还是更想念江流璟带给他的安全感。 这头组队组得水深火热,另一边,赤已经带着江流璟早早飞出去十几里地。 江流璟第一次坐这种飞行幻兽,除了最初被赤抓上去吓了一跳有点猝不及防外,后续就只剩余兴奋。 他窝在赤的手臂和狮鹫背部的羽毛之间,感觉自己像一只离弦的箭,刺破时间与空间向命运彼端飞去。 “我们不用等他们吗?”少年的声音在风里听着有些飘忽。 赤微微低头,语气认真道:“不用,他们会跟过来。” 学校安排的这批狮鹫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清楚路线,无需上头的人再指挥什么,只是驯服它们的过程比较困难。 但对于赤而言,这连问题都算不上。 驯服之时,他只是稍稍放出少许警告意味的威压,被顶级幻兽血脉所震慑的狮鹫就乖得如同鹌鹑一般。指东向东,指西向西,一点角度不敢出错。 这个画面落在其他学生眼里,就是他们的暴君一巴掌拍在这只体型最大的狮鹫头上,直接就把孩子打痴呆了,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两人在高空之上飞行,下方万般景色都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山川、河流、森林,一一掠过他们的视线。 江流璟中途看困了,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面前风景已经彻底改变。 城市的痕迹消失不见,远方出现一道模糊起伏的长长虚影。随着距离不断缩减,虚影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条连绵起伏、仿若巨龙盘踞在大地之上的巍峨山脉。 江流璟静静看了会儿,忽然道:“桑爷爷也在这里。” 赤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温柔拂过他的发:“有空我们就去找他。” 第206章 泰奇 藏龙山脉峰峦叠嶂,云遮雾绕,从高空望下去,只能看到品类各异的繁茂树木,时不时有低沉的兽吼声从中传出。 江流璟和赤先一步到达,狮鹫兽载着他们在一片空地上落下。 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询问他们是否来自帝国魔法学院。 江流璟回答是,来人便带着他们前往学院在此预先设立的营地。 他边走边介绍道:“这里是学院专门设置的休息营地,只要是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经过这里都可以领取生存用的物资。” 他有些好奇道,“这次只有你们两位来吗?” 江流璟摇了摇头,指了下天空:“后面还有很多人没到。” 话说完没过多久,天空中便忽然出现大片黑压压的点。 一百余匹狮鹫兽同时出现,这样的壮观场面并不多见,江流璟远远听见了不知是谁发出的震撼惊呼。 这些狮鹫兽们显然都认得路,训练有素朝着营地方向飞来。落地的瞬间在地面掀起猛烈的狂风。 莫涯脚一落地就冲着江流璟狂奔过来,委委屈屈抓着他的手臂道:“你们怎么走这么快?” 江流璟面对质询,毫无愧疚之意地把身旁罪魁祸首往外推了推,对莫涯说:“你问他。” 莫涯转过头,和赤大眼瞪小眼:“……” 双双沉默。 莫涯后退一步,尬笑:“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荒郊野岭的,在这惹了赤,回头被宰了尸体臭了都没人找得到。 安德威还了狮鹫兽慢一步过来,恰好听到他软弱怕死的发言,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硬气一回?身为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怎能如此不勇敢?” 莫涯冷笑一声:“勇敢只会让我死的更快。” 他俩站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关系又好又坏的,给江流璟看迷糊了。 少年发出有些困惑的声音:“你们俩这是打出感情了?” 他走的时候这俩人不是还打着架吗? 莫涯想起江流璟还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连忙给他科普了一下。 江流璟听到一半,忽然看了赤一眼。 以他对赤的了解,当时赤能果断做出那种抓了他就跑的举动,必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但看魔武者学生们也一无所知的状态,显然赤知道消息后是一个字都没往外说。 他悄悄凑到赤边上问他:“是谁告诉的你?” 赤低头,也悄悄回答他:“院长。” “那你刚才不拦?” “没必要,也拦不住。” 平时两个学院的交流机会不多,这一次历练任务一出来,提前得到消息的魔武者学生们几乎是摩拳擦掌要给小法师们上一课。 赤看他们的兴奋程度就知道这不是他能拦得住的,所以只约束了他们不许对江流璟出手。 他的脾气和雷区这么多年下来魔武者学院的学生们也清楚,除非闲着没事干想去赤面前找找死,不然没人会去动江流璟。 “所有人,都到这边来。” 人群前方,老师把所有人喊到一起,再度强调了各类安全注意事项和应急措施,随后开始安排分队。 说是出于安全考虑,在先前分的两人基础上,又将距离最近的三组双人搭档绑定为一个行动小组。 江流璟和莫涯站得近,四人不出意外被分到了一起。 其余还有一个维塔和跟维塔组队的魔武者学院的学生。 维塔正巧想来找江流璟说话,走的离他们近了些,没想到天降好运,直接给他当头砸晕了,整个人表情都变得梦幻起来。 和维塔组队的人江流璟不认识,但安德威一见来人就语气惊讶地打了声招呼:“泰奇,你居然也还没毕业。” 名叫泰奇的青年淡淡笑了笑:“你能留在学校里,我自然也能。” 安德威大笑三声,眼中爆发出精光,没继续跟他说话,而是转头对江流璟道:“还记得当时拦过你路的那个臭小子吗,那人叫泰格,而这个人是他的哥哥,叫做泰奇,跟我是同一届的,火系的,实力是我们那一届里的前几名。” 江流璟点点头,面对曾经针对过自己的人的哥哥,正常人都会担心对方报复,他却面色十分平静,对泰奇伸出一只手:“你好,请多指教。” 泰奇同样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握,嘴唇一咧露出两颗尖尖虎牙,笑得很是开朗阳光:“江流璟,江学弟,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学校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哦,至于我蠢弟弟从前做的事,希望你不要太在意。我们已经教训过他了。” 皮肤相贴,冰凉的温度传来。江流璟压抑住神色中瞬间浮现的疑惑,垂下眼睛,很好说话般的“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在意,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把那个路人的脸忘干净了。 “希望我们能够和睦相处。” 他收回手,站到赤的身边。 赤低头看他一眼,只能看见少年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 很正常,但赤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江流璟的平静太过自然,就像是刻意为之的伪装。 他眸色渐沉,用契约询问:“怎么了?这个人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只要江流璟一开口他就准备上前拧断对方脖子似的。 江流璟却摇了摇头,拧眉沉思:“说不上来。” 他轻声道,“他的手很冰,几乎感觉不到人体该有的温度,但他是个火系。” 魔力元素的影响会直接反映在个人的身体特征上,就像赤,虽然性格冷淡,但体温依旧极高。 可刚才握手的时候,江流璟险些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人形冰块。 “而且,我总感觉他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味道。”江流璟询问赤道,“你能闻到吗?” 赤身为幻兽鼻子可比他的要好使多了。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江流璟心想赤一定能闻得出来。 但江流璟忽略了一个问题。 赤默默看着他,道:“人类闻起来都很奇怪。”除了江流璟以外。 大多数人类在赤的鼻子里闻起来就是不同垃圾气息的混合品,臭得都别具特色。 江流璟沉默了。 “再观察一阵吧,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少年最终道。 第207章 凌弱 “噢?你也在莫军老师那里学习炼金术啊。真巧,我当初也是跟着他学的,莫军老师上课是不是很有意思?” 江流璟“嗯”了一声。 “不过他这里的期末考试很变态,我当时来上课,他居然要求我造出一个符合他妻子体型的棺材,还要求做到能保证尸身不腐。我就没见过像他一样这么爱妻子的人,要不是他妻子没了,他肯定不会这么拼命给我们上课。” “为什么?” “因为他妻子还在的话,他肯定就只顾着陪她了啊。”泰奇哈哈大笑,对着江流璟挑了挑眉,“我看出来了,你没谈过恋爱,最爱的人在身边,注意力是很难不落到她的身上的。” 江流璟道:“我确实没谈过。” “那就对了。”泰奇一拍手掌,兴高采烈道,“我就说我看人一直很准。” 江流璟闭了闭眼,没想到这人体温冷冰冰,本体居然是个话痨,一个人能自顾自说上十来分钟都不停。 几人正在往一处水源附近赶去。 根据精灵少女乌丽儿给出的情报,“生命之源”的确位于藏龙山脉里,但它的位置一直在移动变化,通常会出现在水源附近。 他们这六个人里只有江流璟是水系,义无反顾承担起了感应水源和指引方向的职责。 就在刚才,他感应到附近存在一片不算很大的湖泊,便带着众人往那个方向靠近。 然而,才到半路,众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鸣叫声。 那声音里包含了许多信息,叫人一下便能听出声音主人此刻状态的虚弱和面对外界的恐惧。 “是幻兽的幼崽。”莫涯这段时间没少跑幻兽园,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了。 他皱着眉猜测,“是有佣兵团在捕猎幼崽?”又望向江流璟,征求意见道,“我们要过去看吗?” 江流璟平静道:“这里是去那片水源的最短路线。不走这里就要从边上绕过去。” “那还是走吧,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再绕上一大圈。”安德威耸了耸肩,率先大步向前。 他手里一把金枪横扫,没几下沿途挡路的枝叶都被砍断,替后方众人开辟出一条敞亮大路。 前方的景象也骤然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只见几棵树木交叉形成的一片空地里,一只年纪极小的幻兽幼崽正狼狈地在草丛里滚来滚去。 它浑身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每一次滚动都有大量血珠从伤口渗出,一身雪白皮毛已经完全变成了混杂着灰褐和深红的脏污颜色。 滚动途中石头撞击到伤口,把伤口撕裂得更深,它却完全不敢停顿。因为只要停顿一瞬,后面的武器就会毫不留情刺穿它的身体—— 它身上那些伤口都是那么来的。 “呜——” 尽管它已经逃跑得很努力,恐怖的刀刃还是追上了它,在小兽遍体鳞伤的躯体上再次留下一道刻骨的伤痕。 鲜红血液四溅,森森白骨暴露在空气里,幻兽幼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响起的是一旁众人看到乐子似的欢呼口哨和大笑声,如雷震耳。 江流璟刚往前走出的步伐一顿。 他抬起眼扫向前方,看到十来名身穿相同制服的年轻学生,手里把玩着各种武器,上头都沾着猩红血迹。 察觉到其他人的靠近,学生们大笑的声音收敛了些。 其中一人上前把奄奄一息的幻兽幼崽从地上提起,目光不甚友善盯着他们:“干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安德威冷笑一声:“怎么?这藏龙山脉是你家的?还不许人路过?” “还有,”他目光落在那只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幻兽幼崽上,语气中骤然带上冰冷,“故意虐待弱小,是没品的垃圾才会做的事。” 安德威从来不齿恃强凌弱的人。 面前这帮学生明显在故意凌虐这只幻兽幼崽的行为,恰巧踩在了他雷区上。 对面十余名学生被他这句话激怒了。 “哈,我们捉到的幻兽,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管得着?”拎着幻兽幼崽的年轻人同样冷笑一声。 仿佛故意一般,他将那幻兽幼崽拎到半空中,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它身上伤口的每一处细节。 幻兽幼崽从昏迷中恢复了一点意识,艰难地睁开眼睛,张开嘴,声音还没完全发出,脖颈处就传来一股大力。 清脆“喀吧”一声,它身体软绵绵垂落下去。 安德威脸色骤然黑沉如墨,表情风雨欲来。 年轻人嘲笑似的挥了挥手里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幼崽,讥讽道:“谁叫它自己不配合契约的?做错了选择,那就得承担后果。” “你可以直接杀死它,但不必用这种玩弄的方式。”安德威沉声道。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罢了,我们比它强,想让它怎么死就怎么死,要怪就怪它太弱吧。倒是你们,也是学生吧,哪个学校出来的,那么烂好心?还关心幻兽死活?” 他嗤笑一声,向这群人身上看去,打算找出他们身上的身份标识。 在几人里望见江流璟时,眼神中瞬间划过一丝惊艳,随即涌上更多的贪婪。 “哟,还带了个美……” “吼——!!!” 树木被骤然响起的恐怖吼声震得不住抖动,摇晃着摔下大量金黄叶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众人一惊,随即就见一道巨大身影从树林深处狂奔冲来,沿途树木皆被粗暴摧毁,目标明确直指这里! 距离缩短后,众人能看到她浑身钢针般竖起的毛发,双眼充斥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一身气势显然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之下。 这是一只成年幻兽,从皮毛颜色可以判断出,很可能是被杀死的幻兽幼崽的母亲。 目光捕捉到惨死的幼崽身上,意识到了孩子的死亡,幻兽口中的咆哮瞬间变得悲愤交加,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年轻人们脸色一白,为首之人回头愤怒地质问其他人:“不是说已经引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第208章 围堵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不明白是计划的哪一环出了错。 但没有空再给他们复盘反思了,成年幻兽已经冲到近前,速度快如闪电。 这是一只雪仞兽,外形近似极地雪狼,却比雪狼可怕太多,有着六阶巅峰的实力。 拎着幼崽尸体的年轻人首当其冲成为了它的目标,眉头紧皱,不是很想跟它打。 视野余光扫到后面来的那帮人,忽然想到一个有些阴损的主意。 他嘴角一勾,扬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手腕一翻将幼崽尸体朝江流璟等人方向砸去,扬声道:“你们不是想要吗?给你们了!” 尸体在半空中洒落一串鲜红血珠,直直朝着众人飞来。莫涯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帮家伙竟能缺德到这种地步。 安德威急忙转头喊道:“快躲开!它现在没有理智的!” 他在外面历练好几年,非常清楚丧子后的幻兽有多狂暴,任何有牵扯的人类都会成为它的攻击目标。 那年轻人知道他不会被雪仞兽放过,就想着转移首要攻击目标,自己趁机逃跑。 仿佛印证了安德威的话语一般,随着幼崽尸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原来扑往年轻人的雪仞兽硬生生在半空里转了个方向,眼睛血红改朝他们这里疾冲过来。 “吼——” 江流璟听到了莫涯的惊呼,也听到了安德威急促的提醒,人类仓促的脚步声和幻兽的咆哮声混合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但他没有动。 他不动,他身边的赤就也不动。 两人身影像是波澜大海中屹立不变的峰。 江流璟站在原地,仰着脸,看到那小小的身影逆着光,从半空跌落下来。 他忽然伸出手臂,与所有避之不及的人都相反,他接住了它。 与此同时,一旁的赤悍然出手。以所有人都没能看清的速度,五指骤然扣住扑袭过来的成年雪仞兽的脖颈,将它猛然按倒在地。 轰一声,地面碎开大片纹路。 成年雪仞兽拼命挣扎,但它的力气居然无法比过这个完全是人类外表的家伙,只能用仇恨的眼神不断扫视着边上的人。 直到对上江流璟的眼睛,它才忽然顿住了动作。 “别伤她。”江流璟轻轻对赤开口。 随即转身,下蹲,五指扣地。 抬起脸,一双漆黑眼瞳冰冷如刃。 从那双眼瞳深处,暴烈金色宛若烈焰融化的黄金般骤然向外翻滚出来。 原来在林中那几人早已四散而逃,踪影都寻不见一点,他却仿佛能够看见那些牵引的线,一道道清晰分明,标记着他们逃跑的路径。 “把他们抓回来,伊瑟尔。”江流璟声音淡淡。 “啾。”突然出现在空气中的白鸟发出悦耳长鸣,翅膀一拍,无形气浪瞬间向外席卷而去。 好像从天而降一张庞大的网,精准捕捉到每一道逃跑的轨迹。 前一秒尚且空荡荡的地表上,一下子变魔术似的凭空多出十来个人,砰砰砰砰接连砸在地上,落地时爆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他们一个个脸上表情都像见了鬼似的。理解不了自己明明都已经跑出去那么远,怎么还能被抓到。 但他们也没放弃,落地后立马爬起来接着往外逃。只是刚迈出去一步路,面前就轰隆一声,拔地而生一面三米余高的厚重冰墙。 冰墙出现瞬间,周边空气都仿若冻结,森然寒意直刺骨髓,硬生生截断了众人逃跑的脚步。 江流璟收回手,直起身从地面站起。 他的衣服和手都已经被幻兽幼崽身体上淌出的血液染得斑驳,却毫不在意。 转过头,对被赤抓着,却不知何时停止了挣动、眼神也仿佛恢复了清明的成年雪仞兽道:“伤害你孩子的人都在这里。” “吼。”雪仞兽张开嘴对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 江流璟平静道:“我不会阻拦你。” 他说完话后,赤同时松开了对雪仞兽的钳制。居然真的不打算阻止。 骤然恢复自由,雪仞兽的眼睛里浮现出复杂神色。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后,身形如一阵白色旋风般向前扑出! 恢复理智后,它自然能分辨的清谁才是杀害它孩子的凶手。 那些人身上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那是它孩子用生命留下的气息,指引了它复仇的方向。 而与雪仞兽相反的,被突然出现的冰墙困住的十余名年轻学生简直恨透了江流璟,一个个破口大骂道:“你疯了吧?你是人类吗?帮着幻兽杀我们?” “叛徒!疯子!等着被报复吧你!” 江流璟听着那些声音,表情依旧纹丝不动,只是侧过了头,语调仿若不解:“不是你们先想杀的我们吗?而且,也是你们说的——”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比你强,所以想你怎么死就怎么死。” 他一字一顿复述他们的话语,漂亮的面容上骤然浮现起一抹笑容。 “我觉得你们说得很对。世界的确是在这个规则之下运转的。” 只是现在,他们成为了那个弱者。 雪仞兽径直冲向那些学生,它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了冰墙面前。 高高跃起,在一片惊慌尖叫声里冲了进去。 危急关头,学生们也不得不召唤出了自己的幻兽,合力跟这只六阶巅峰的幻兽对抗。 他们中间最高水平的便是那个先前抓着幼崽尸体的年轻人,有着五阶魔力水平,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天才,但显然和六阶巅峰依旧相隔甚远。 好在他们人数够多又有幻兽帮忙,一时间倒也不至于被立刻杀死。 “先把冰墙打破!” 百忙之中,那年轻人出声指挥道。 他们这帮人几乎都是魔武者,奋力用武器攻击冰墙。 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漂亮美人随手放出的冰墙居然在他们合力之下才勉强破开一道缝隙。 “他这是什么怪物?” 这一刻,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几人心头不可遏制地泛起恐慌,隔着冰墙去看那几个他们以为只是普通路过的学生。 但已经晚了,冰墙好不容易被凿开一道能容纳人进出的口,每个人都争前恐后往里头挤,站在最前面的人被后面一双双手拽住往后拖。 “先让我出去!” “我要是死了我家族不会放过你们的!” “就你有家族啊,我死了我家族也不会放过你们!都快点让开!” 那指挥的年轻人看到他们一个个只顾着逃跑都不迎敌了,气得差点吐血,怒声道:“急什么,再把洞打开点不就能一起走了?都给我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人心一涣散就难以收拾。 跑出去第一个人后,之后的人再无心战斗,都只想着往外跑。前几个人一先走,还留在里面的人面对雪仞兽瞬间压力山大。 没过多久,惊恐的惨叫声就响彻云霄,冰墙上噗的泼洒上一蓬蓬刺目鲜血,仿佛为洁白雪地披上一件明艳红纱。 第209章 感恩 莫涯和安德威等人早在赤摁住成年雪仞兽时就已经走回了原地,旁观了一整个事态的发展,表情都十分复杂。 “人怎么能愚蠢到这个地步?” 莫涯自认自己不算多么聪明的人,但看到这些学生的行径时,还是忍不住很想叹气。 看到雪仞兽杀完墙里没跑出去的又去追外头先跑走的,不禁摇了摇头,语调惋惜,“这是哪个学校教出来的?老师没告诉过他们到外面最不能惹的就是看起来很弱的存在吗?” 弱小外表的生命能在一个地方安然无恙活下去,不是自身拥有强大实力,就是背后有着强大背景。 总而言之,不到必须动手的时刻,绝对不要随意招惹。 可惜总有笨蛋被傲慢蒙蔽眼睛,平时被吹捧多了,就真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存在。 江流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神情从始至终都很淡然,看不出他是否生气,也看不出他是否高兴,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他心里都是毫无波澜。 此刻他的眼瞳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黑色,伊瑟尔在完成任务后也回到了召唤法阵中,周围恢复了安静。 赤却走到他身边,忽然单膝跪地,托起他的手,为他一点点拭去了白皙皮肤上沾染的血渍。 赤色的魔力凭空卷起那具死去幻兽幼崽的尸体,第一次不带破坏性的,只是单纯的将它托起,像一团光般漂浮在半空中。 江流璟低下头,看见赤专注的侧脸。 赤发青年抿着薄唇,认真地擦拭,似乎这是一件需要他全神贯注去做的事。 江流璟很少看见他这个神态,一时间还有些愣住。 也没挣扎,任由赤握着自己的手。 在他的清理之下,少年双手逐渐恢复了最初润白干净的模样。 如果不是衣物上还有残留的血渍,几乎让人想象不出他几分钟前做出了怎样的行为。 “好了。”清洁完成后,赤低低说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握着江流璟的手却没有松开。 江流璟动了动,发现赤握得很紧,似乎很怕他会从这里消失。 明明眼下情况比刚才安全得多,江流璟却感觉赤比刚才危险时要紧张和警惕得多,仿佛随时都会有什么把江流璟从他身边夺走似的。 一旁,安德威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雪色与麦色贴合的皮肤,脸上五官骤然抽搐了一下。 他转过头,对着沉默不语的维塔和泰奇道:“你俩能跟我握个手吗?” 维塔抬头给他一个冷淡眼神,示意他自行领会。 泰奇听到他的话,开朗的脸上都不带笑了,看变态一般看着他,恶寒道:“你不是恐男吗?怎么,恐着恐着发现走错道了?” 安德威不理睬他,被拒绝后又看向自己的临时搭档莫涯。 莫涯一见他看过来立马高速摇头摆手二连击,慌乱道:“你们中间我只愿意跟小璟握手,其他人就算了吧。” 一堆高高壮壮的臭男人,莫涯感觉跟他们握个手今晚都得做噩梦。 被全票拒绝的安德威低下头,仿佛陷入沉思。 最终,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交握了一下。 没啥意思。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前头握着手、仿佛很亲密的两人,再度陷入沉思。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就会有种让人很羡慕很想尝试的感觉? 没等安德威搞清楚这中间差异的原理在哪里,消失不见的雪仞兽已经回来。 它的雪白皮毛上染满了鲜红的血,只是和死去幼崽身上的不同,它身上的血大多来自于那些人类,而非自身。 雪仞兽一路走至江流璟面前,无视了其他人骤然警惕起来的神情和略带防备的动作,低下头,将嘴里叼着的东西在他面前地上放下。 是一枚淡青色的果实。 “风暴果,吃下后能在短时间里翻倍自身的力量,不限魔力属性。”安德威见多识广,立刻认了出来,感叹道,“这东西在外面可是有价无市。” 风暴果生长环境苛刻,又需要经历漫长的生长年份,通常只有本土幻兽能找到,都是它们打架时压箱底的宝贝。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一只幻兽主动找风暴果送给人类,安德威也是开了眼了。 他对着江流璟道:“它看起来是真的很感谢你。” 江流璟低头,对上雪仞兽冰蓝色的眼睛。 那双剔透的眼瞳里依然有着藏不住的悲伤,纵使杀死所有凶手,它的孩子也无法再回来了。 江流璟碰了碰赤,赤操控着红色光团落下,光芒消散,雪仞兽叼起孩子的尸首,冲两人再次俯了俯身,掉头离开。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纵使是不同种族,有些身份却依旧是相同的。 莫涯代入了下自己被人虐待死掉后他父母的心情,瞬间感同身受道:“这些人死得还是太轻松了。” 雪仞兽杀红眼杀得很快,这些人死前反而干脆利落没经历什么痛苦。 泰奇走上前去,捡起一件尸首上残余的已经破烂不堪的制服,勉强辨认出来上头的标志,转身对众人道:“这些学生应该是荣光之翼魔法学院的。” 莫涯嘶气:“万年老二家的啊,难怪这么莽。” 荣光之翼魔法学院和帝国魔法学院的教学风格完全不同。后者很在乎学生生命,历练时也会反复提醒他们注意安全。而前者则主打一个死了是你自己菜,怪不到学院头上的态度,鼓励学生勇敢去做。 “试试就逝世,择校不慎啊。”莫涯对着几具尸体摇头。 安德威则转头看着江流璟:“这些人身上可能有传递信息的炼金道具,如果山脉里还有其他这所学校的学生在,或许已经收到了消息。” 又接着补充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这些人并不清楚我们的身份信息,就算传递出去消息也不会多么明确。” 维塔冷冷抱臂:“把这些人都毁尸灭迹了,谅他们也找不出原因。” 赤一言不发上前,掌心涌出大片火焰,顷刻间扫过地面,满地残骸瞬间灰飞烟灭。 第210章 烤肉 沿途把所有残留踪迹都清理干净后,六人再度踏上前往水源的道路。 然后不出意外的,找了三处都一无所获。 看到枝叶间漏下的天空颜色逐渐变暗,六人商议过后,决定第一晚先回到营地集合,顺便和其他学生交换一下情报。 和他们做出同样选择的队伍不少,江流璟等人到的时候,营地里已经充斥着热闹的声音。 一顶顶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帐篷被支了起来,像是长了满地的毒蘑菇。 江流璟等人刚走到就和从帐篷里出来的柳岸迎面撞上。 柳岸瞬间眼睛一亮,跑过来找他们。 边跑视线边随意扫过他身边其他人,口中兴奋喊着:“小水儿,想不想吃烤肉……” 目光落到边缘靠后的泰奇身上时,他声音忽然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转过头去,对江流璟继续道, “正宗的野外烧烤哦,我问了营地的人,他们可以提供调料和食材,说这里的调料都是秘制的,外面绝对吃不到。” 这人居然这么主动,不对劲。 莫涯瞅了他几眼,忽然问:“你来烤?” “那怎么行,”柳岸想都不想迅速摆手,“我这手艺做饭纯属浪费食材。但今天不是有大厨在场吗?” 他嘿嘿笑着,冲赤双掌合十虔诚拜了拜,许愿般道,“拜托了赤大哥,你也不想小水儿饿肚子吧。” 众人:“……” 感情就是个来蹭饭的,还顺带给人绑架上了。 “废物。”莫涯评价道。 柳岸也很委屈,忿忿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们组那几个家伙宁可啃干粮都不愿意出来做饭,还说大家都不熟也没什么好聚的。” 指着一旁一圈帐篷挨个点过去,摆烂似的一摊手,“你看看你看看,一个组六个人,他们居然要分开搭六顶帐篷,说容忍不了有人睡在自己边上。” 身为e人的柳岸对这个遍地i人的组简直绝望了。 还沟通交流什么?共处一天六个人话都说不了几句。 柳岸感觉跟他们待在一起甚至还没和江流璟那只鸟待一起热闹,好歹大黑还能和他吵起来。 赤听了柳岸的提议,倒是没有直接拒绝,侧过身问江流璟:“想吃吗?” 江流璟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肚子,扁扁的,诚实地对赤点了点头。 他确实饿了。 赤就直接拉过他往前走,大步迈出的步伐有种丝毫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感。 柳岸感觉自己只是和莫涯说了一句话,十几秒的时间,旁边原本还在的两人就险些脱离他的视野。 他急忙一路小跑追过去喊:“急什么啊?等等我们一起!团队,团队精神知不知道?” 赤恍若未闻,脚步甚至再度加快。 莫涯慢一步跟在柳岸后头,无情开口:“醒醒,我们现在不是一个团队的。你得对自己的外人身份有清醒认知。” 柳岸发表抗议:“什么外人?我明明是小水儿的亲友!” 莫涯呵呵冷笑:“你就看赤认不认吧。” 还亲友,他都和这两人一座房子睡了七年了,莫涯都毫不怀疑赤会在一切可能实现的情况下甩掉他。 对于这种毫无人性的行径,莫涯从最初的批判,到如今已经麻木,甚至还能在某些时刻表示叹为观止。 能怎么办呢?赤恨不得江流璟身边就他一个。 但显然这点很难做到。经过赤不懈的努力,在江流璟身边的人和幻兽已经人山人海,比雨后的笋冒出来得都快。莫涯对此表示毫不留情的嘲笑。 一行人一路走过去,又路过不少帐篷。 里头学生听到动静都警惕的往外看一眼,瞧见是他们几个后一眼变成了一直盯着,奇怪他们一群人要去做什么。 江流璟粗略数了数,已经在营地里的组就有十三四个。 一圈下来没看见闻勋楚舟他们,或许是选择在山脉里过夜了。 “居然真的都选择在啃干粮,他们关系还真糟。”莫涯看着周围道。 安德威哼笑一声,抬起下巴往赤和江流璟的方向点了点:“正常,我们组能和谐相处是因为有那两个在。要是没他们,我们也照样各干各的。” 安德威自认已经算魔武者中对魔法师态度不错的人了,但也不习惯和魔法师一起行动。 就好像一个国家的文臣和武将,在各自领域里都很优秀,但一碰头就是怎么都气场不合,看对方哪里都不顺眼。 不过他们现在的这个组倒是例外,三个法师里,不管是江流璟、莫涯还是维塔,都没有魔武者对魔法师固有的刻板印象。 甚至安德威现在回想起先前江流璟协助雪仞兽围猎其他学生的那一幕,还止不住感到一阵迟迟的心悸。 他想过换他来,哪怕会做同样的举动,也不会像江流璟那样果决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仿佛人类的身份对他而言没有丝毫重量,在双方抉择间毫不犹豫跟从本心。 但安德威也是在那一刻,彻底正视了江流璟,认可了他们之间的组队关系。 毕竟跟一个强大且信念坚定的队友合作,可比带着几个事多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要爽快的多。 半小时后,营地里陆陆续续来了更多队伍,几乎三分之二的学生都在此碰头。 新来的学生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搭完帐篷刚急急忙忙准备吃饭,鼻腔就闻到一阵随风飘来极其浓郁的肉香味。 瞬间震惊抬头,眼都绿了:“是谁在烤肉?还烤得这么香?” “好像是在营地里面,快过去看看!” 一帮人瞬间手里的活也不干了,乌压压地涌过去。 不怪他们如此反应激烈,实在是这香气太浓郁太诱人了。 就好像往渴了好几天的人眼前晃动一盆山泉水、色胚面前站着个衣襟半解含羞露怯的美人——如何能忍?忍无可忍! 不管能不能吃到吧,香气的源头好歹得找出来! 结果当他们赶到一看,好家伙,瞬间眼睛瞪得更大了。 尤其是魔武者学院的年轻学生们,一个个表情充斥着如梦似幻、不敢置信、如遭雷击……等等复杂难辨的情绪。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一定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动作娴熟有条不紊翻烤肉串,精准把控着每一滴油脂滴落轨迹,烤肉宛若在制作一样艺术品的人,竟然会是他们的暴君! 那个在他们眼里冷酷残暴、拥有绝对武力、仿佛对世俗不屑一顾的赤!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学生表情空白地喃喃道。 但不管他和其他抱有同样震惊心情的人怎么想,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明亮火光中,赤的脸庞线条显得更加硬朗,专注烤肉的他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小心烫。”他将新烤好滋滋作响的肉串取下来,摆放进盘子里递到身旁。 随着他侧过身的动作,众人这才发现在他身形遮挡住的阴影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哪怕连没能看清的人都心知肚明。 能被暴君当宝贝一样宠着,在全校有且仅会有一个—— 不到成年就已经跻身六阶,大陆第一的天才魔法师,校议会组织的创立者兼现任会长,据说本人还是一国公爵身份,身旁追随者倾慕者数不胜数的,江流璟。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在火光与阴影的交错下,少年面容显得愈发精致。 素来霜花般静谧的眉眼此刻涂抹满柔软与温和的颜色,见赤又递了一盘,有些无奈地指了指面前已经满得没有一丝空隙的桌面,对赤道:“放不下了,分点给他们几个吧。” 赤这投喂速度,江流璟感觉自己再多长几张嘴都来不及吃完。 赤听他的话一抬头,几张脸对着他嗷嗷待哺。 莫涯和柳岸早已望眼欲穿,近距离的烤肉香气让他们比旁边观众更加饱受折磨。 但他们都很懂事,清楚厨子这饭做的主要对象是谁,连开口催促一句都不敢。 另外三人表现相对矜持,特别是安德威,自己也略懂烤肉技术,本打算赤不行就自己小秀一手,结果一闻到成品香气瞬间老实坐下,放弃了自取其辱的想法。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赤这个性格和外形看起来完全不像有耐心给食物细细调味的人,可他偏偏真是。 维塔则是和赤关系一般。这些年他递给江流璟的各种邀战帖起码有一半是赤撕的,哪怕知道背后是江流璟在默许,也依旧恨得牙痒痒。 不过现在嘛,维塔认为人和作品还是可以适当分离。赤虽然很讨厌,但赤做出来的烤肉确实有那么一点食用价值。 泰奇跟他们关系最陌生,结果反而是三人中表现最主动那个。一如既往笑着,听了江流璟的话后就冲赤眨了眨眼:“学弟,我们能有这个口福吗?” 赤不语,随手扒拉出几盘烤得早的已经有些泛凉的丢去几人面前,把新烤好的这盘放进腾出来的空位里。 莫涯小声哇塞着跟旁边柳岸感叹了一句:“虽然他一句话没说,但我感觉我们又被鄙视了。” 柳岸也转过头跟他交头接耳:“那你还吃吗?” 莫涯羞愧的眼泪从唇角流了下来:“吃,吃完后我会再去反省自己的,人怎么能如此没有尊严。” 目睹也听到一切的江流璟:“……” 装什么呢? 昏暗夜色里人声鼎沸,众人被这香气四溢的烤肉吸引,人群聚集在四周久久不散。 江流璟见赤又烤了几盘后还没有停下来自己吃一口的意思,估摸放任他自己来的话估计就是最后随便吃点。赤这家伙对待他自己时总是潦草了事。 干脆把面前一盘肉都从签子上扒下来整齐码好,拽了拽青年的袖子,在赤低头的瞬间眼疾手快叉起一块递到他唇边。 “快吃。”他的漂亮少年急声催促着,小脸仰起,眼瞳映光,像是落满璀璨火流星的墨夜。 赤看见他湿红柔软的嘴唇一开一合,脑子仿佛也跟着失去思考能力,下意识服从命令,张开嘴吞了下去。 散发着热意的肉块在齿间被咀嚼成碎片,浓郁肉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机械地吞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美味,以及更多更多充满胸膛的满足。 “完蛋了,你们的老大被我们院小天才控得死死的,看起来是永无翻身之日啊。”一旁,魔法师学院的学生们啧啧感叹。 魔武者学院的学生们却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道:“他高兴就好。” 赤早已用实际行动跟他们宣告过了,他和他好兄弟间的感情绝不容许旁人置喙和干涉。 再不老实的追随者,被偶像亲自打成猪头后还要在医院里半死不活躺上半年几个月,也得老老实实缩起来。 他们只是慕强,不是受虐癖。不想挨莫名其妙的打,所以也聪明地不对江流璟做什么手脚。 江流璟等人差不多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把一桌子满满当当的烤肉解决完大半。 期间赤发现江流璟会投喂自己后,直接放弃了坐下吃的想法,一个劲地烤烤烤,成功把一桌的人都喂成了吃一口都撑的状态。 真是暴饮暴食的一个晚上啊,江流璟摸着鼓出一个浅浅弧度的肚皮叹气。 他目光转了转,见几人都已经吃不下,桌子上却还有剩余烤肉。 不能浪费食物。征求赤的同意后,他对着边上还依依不舍留着看到现在的一部分学生问道:“你们还饿吗?” 在场的都不是笨蛋,瞬间意会到了他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激动道:“饿饿饿!” 江流璟很公事公办地道:“桌子上的东西由你们收拾,作为交换,剩余的烤肉归你们。” “没问题!江会长!” “我用舌头舔都会把桌子盘子舔干净的!” 江流璟额角划过三道黑线,无言道:“那倒也不必那么夸张。” 真这么干这桌子盘子还能要吗? 几人一起身,外头的人瞬间如窜出栅栏的丧尸一般涌了进来,开启新一轮僧多肉少的争夺之战。 江流璟等人刚准备离开,忽然听不知是谁转头对着他们大喊一句:“感谢赤神拯救我的胃!” 接二连三的,更多人也跟着快速喊道:“感谢江神分给我们肉吃!” “特别特别香,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 “感觉之前吃的干粮都是猪食呜呜。” 一道接一道声音里,赤离开的脚步微微停顿一秒。 江流璟侧过头看他,漆黑眼瞳带着清浅柔和笑意。 “开心吗,赤?” “你也可以站在光里。” 人间从不只有一个太阳。 只要他愿意走出影子成为光。 第211章 目标 营地附近是一片树林。 不算特别茂盛,只是山脉向外延展的一部分。林子里落了满地厚厚枯叶,一踩上去就发出嘎吱嘎吱清脆的响。 黑夜里看不清路,江流璟利用风的涌动判断前方是否有障碍物,低着头走。 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还有另一道脚步声在不断前行。 两人都没说话,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三四分钟。直到营地里的火光和声音都彻底不见,空气里只剩余静谧的黑暗,前面的脚步声才忽然停下。 柳岸转过身。 青年面容一片晦暗模糊。 江流璟静静看着他。 就在刚才,结束晚餐后,众人本要去布置帐篷。 柳岸却忽然拉住江流璟,双腿一夹,表情相当痛苦道,他憋不住了,想去外头尿尿。 莫涯奇怪地看着他:“那你就去呗,还有谁拦着你吗?” 柳岸却飞快摇头,紧张地道:“这里离藏龙山脉太近了,还是会有野生幻兽出没的。” 跑到江流璟边上,非要他陪着一起去。 赤嫌弃地让他去找莫涯,柳岸依旧抱着江流璟不撒手,可怜巴巴道:“不嘛,我都跟小水儿不在一个组了,让他多跟我待一会儿怎么了?” 莫涯捂着心口:“你挑剔我,没爱了是吧?” 柳岸居然还点点头,义正言辞道:“对啊对啊,我们感情早淡了,我和小水儿可是天下第一的好朋友。” 莫涯瞬间大怒,震声道:“滚蛋吧你!小璟跟我才是最好的朋友!” 赤:“……” 你俩都在放什么狗屁? 但柳岸最终还是把人带出来了。 “所以说,你找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黑暗里,少年嗓音一如既往平静,对于柳岸嘴上喊着着急如厕实际上却走出老远的行为似乎早有预料。 “你看出来了啊?” “这不是很明显?山脉外围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幻兽,你也不是胆子那么小的人。”江流璟淡淡道。 事实上,以柳岸平时热衷于作死的性格,他主动去招惹幻兽江流璟还会更信一点。 没想到江流璟这么了解自己,柳岸闷闷地笑了一声,急促短暂,随后脸上嘻嘻哈哈神色骤然一收。 看着江流璟严肃道:“你们队里有个人不对劲。” “泰奇?” “对。”吃饭时柳岸已经凭借一张热情的嘴套出了江流璟组里几个不熟的人的身份信息。 此刻听到江流璟也对这个人怀有疑虑,瞬间松了口气。毕竟无缘无故怀疑别人的组员是件并不礼貌的事。 柳岸之前还想着要不要说。但现在江流璟自己都觉得不对劲,那柳岸便觉得可以说了。 他眉头压得紧紧,仿佛自己也难以理解一般,陈述道:“你知道的吧?我的魔力变异后能抽取生命气息转变为死亡,所以对生死方面的感知也格外强烈。” “而这个人,他给我的感觉,完全就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风声骤起,如同无数亡灵挂在枝头呜咽悲泣。 叶片沙沙着掉落,摔在地上无人捡起。生命在深秋里零落成泥。 江流璟眸色沉沉,他从不相信偶然。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 “维塔说,他是被泰奇主动邀请组队的。在此之前,他们两人并不认识。” “你觉得他是为谁而来?”柳岸忽然出声。 江流璟陷入沉默。 良久后,他开口道:“我。”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他找的组队人选是维塔,他知道维塔一定会来找我。” 如果泰奇要有一个目标的话,那个人不是维塔便是他。而江流璟的直觉告诉他,泰奇是冲他来的。 江流璟忽然皱了皱眉,察觉出一点异常,喃喃道,“但维塔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能这么了解维塔?” “可能是听多了学校里的传言吧,毕竟维塔总喜欢来找你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柳岸耸耸肩,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意外。 “之后要怎么办?把他解决掉吗?”柳岸抬起手在脖颈处比了个横切过去的手势,“反正是在藏龙山脉里,死个人也很难追究。” 江流璟从他动作和语气中诡异地感觉到一丝兴奋,不禁默了默。 柳岸有些可惜道,“要不是我的占卜不太准,就直接帮你算一下了。卡西安那家伙的占卜倒是还可以,不过我看见他跟沙维尔那帮人混在一起,还说自己是个大少爷呢,对着沙维尔就卑躬屈膝讨好得不行。” 卡西安是他们刚入学时的木院新生代表,沙维尔是光院新生代表。在江流璟建立起全院组织之后,这两位代表的身份也被取缔。 没想到他们两个现在居然又玩到了一起,命运果真十分神奇。 “再观察看看吧。”江流璟最终道,“泰奇现在还没做出什么行动,他的目的我们不知道,背后可能还有其他人。不找出来,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柳岸点点头,再度提醒他一遍:“你也要注意安全,不要落单。” “当然,赤一直都跟着我。”江流璟一扬眉。 他和赤但凡外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包括此刻,赤看似不在他们身边,江流璟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并不遥远。只要他一个紧急呼唤,赤立马就能赶过来。 柳岸莫名有种自己被秀了一脸的感觉,无言低头看着江流璟。 但面前的漂亮少年似乎真的只是无意识在得意,高兴地告诉其他人他有一个很好的一直陪着他的朋友。 没有那么好的朋友的柳岸心头骤然感觉到了寂寞和苍凉,抹了把脸沉痛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的赤要把我杀掉了。” 江流璟纠正他:“赤没有那么凶残。他讲道理的。” 柳岸冷笑一声:“不,他真的有。” 只是国王被妖妃花言巧语迷惑帝心,看不出来也听不进去忠臣谏言罢了。 柳岸确信自己在赤的眼里和路边石头的差别只是一个会出声会动一个不会。 平时听个响无所谓。但他要带走江流璟的时候,赤投给他那个眼神,完全就是要把他变成不会说话石头的意思。 第212章 夜袭 回到营地后江流璟和柳岸就各自分开,回到自己的小组中。 赤早已搭好一顶双人帐篷,虽然是在野外,但他丝毫没有降低江流璟生活品质的想法。 外表普普通通一顶帐篷,一打开简直把人惊呆,各类生活用具全是最高档次。 特别是睡觉用具,全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宝贝,都是这些年他们从各地拍卖会上搜罗回来的。 江流璟回来后简单洗漱,便舒舒服服躺进赤准备好的被褥中,像是躺在一团厚实绵软的云朵上,丝毫感觉不出下方地面的不平。 赤在他身边躺下,两人也没交流江流璟和柳岸出去后说了什么,直接闭上眼陷入睡眠。 夜深了,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虫鸣声。 江流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赤。赤却并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将江流璟搂进了怀里,让他更加贴近自己。 月光透过帐篷洒在两人身上,仿佛给他们盖上了一层银纱。 忽然,银纱上蒙上一道阴影。 帐篷底部掀开一角,一阵白色烟雾灌了进来。 剂量足以药倒一头六阶幻兽的强效迷药,面对人类更是效力强大。很快,帐篷里两道呼吸声变得更加平缓。 正如来人所预料的那般,这些天才对于魔力波动极其敏感,却不会对传统的物理手段产生防备。 毕竟这些招数,在天才们眼里都属于“下三滥”之列。 但往往也是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在关键时刻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帐篷外的黑影又等待一会儿,确定里头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后才闪身进入。 他一袭黑衣,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宛若深夜中潜行的鬼魅。 盯着相拥而眠的两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右手,现出一把雪亮银刀,迅速朝江流璟刺去。 沉睡不醒的江流璟却忽然睁眼,眼里哪有一丝困倦之意? 身前瞬间凝聚起一面魔力护盾,将袭来刀锋挡住。 与此同时一旁赤也翻身暴起,红瞳里闪过凌厉寒光,闪电般出手。 他的速度快到肉眼都无法看清,黑影完全来不及闪避,“咔咔咔咔”四声中四肢已被全部折断,转眼间失去反抗能力狼狈跪摔在地上。 银刀哐当一声从手中掉落,刀刃侧面折射出残破的月光。 江流璟打开了光源,明亮光芒充满整个帐篷,也照耀出来人戴着面具的脸。 “让我看看你是谁。” 黑发少年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语调轻轻,丝毫没有被袭击的意外和恼怒。 他伸出五指,瓷白修长,气场优雅如同将要弹奏一曲美妙的弦乐,然而所作所为却完全是另一个冷酷的极端—— 他毫不留情一只手扯住来人头发逼迫他仰起头颅,另一只手扣住面具的边缘,随后一把撕下! “刺拉——” 面容暴露在光线下的瞬间,江流璟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 随手丢开面具,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像是看到了极其新鲜的东西。 “这是人类吗?还是幻兽?” 眼前之人的面容极为怪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交错的红色纹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至于五官。 这张脸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他完全没有五官。 骨骼的高低起伏,皮肤的天然沟壑,在这张脸上都是不存在的。 它自上而下光滑地延展,就像是一个被剥去了壳的蛋。 江流璟从没见过这种怪东西,人类长不出这副模样,可要说他是人形的幻兽,又未免过于弱了。 交手瞬间江流璟能感觉到这东西的魔力水平只有五阶,正常时候完全没法和他对打,也难怪要半夜里用偷袭的手段。 赤觉得这东西的长相属实有些有碍观瞻,刚皱着眉想让江流璟别碰它。 就见那失去四肢后也一声不吭的东西忽然原地一抖,浑身皮肉都像被毒药腐蚀了一般冒着气泡迅速溃烂,几息之间化为一滩白色泥浆。 “被销毁了,不是幻兽。”赤盯着地上那滩脏东西,心情不是很愉快。 死就死了,死在他们帐篷里,让他们之后怎么睡觉? 江流璟则是陷入沉思,他本以为面具下能看到泰奇的脸,没想到居然不是。 “赤,能感应一下泰奇现在在的位置吗?”他忽然道。 赤对于自己这个幻兽王族被当成追踪工具这件事早已习惯,闻言立刻闭上眼开始感应,几秒后回答江流璟道:“在他自己帐篷里,睡得很沉。” 居然真不是他。 江流璟觉得奇怪,但又总感觉和泰奇脱不开关系,毕竟异常都是他来后才发生的。 “换个帐篷,还是出去睡?”赤低声问他。 因为对泰奇怀有防备,他们今晚根本没有睡着。 那所谓的迷药更是毫无作用—— 江流璟有桑陌给他的归元珠,这种程度的迷药被自动清除了大半。 至于赤,他早已不是六阶的幻兽,迷药放出来对他跟没放也没区别。 但是睡眠实实在在被影响了。 他们明天还要外出,不休息不行。 “出去睡吧。”江流璟看着地上这一滩也有些嫌弃。帐篷可以换,但一是麻烦,二是这片地方会让江流璟回忆起那张古怪的脸。 两人收拾了一些必要的物品,走出了帐篷。 外面的空气比帐篷里清新许多,微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让江流璟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们找了一处离营地稍远但视野开阔的草地。 江流璟随手一挥,魔力涌动,地上的草迅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简易而舒适的半密闭空间。 赤从空间道具里取出床具,铺在上面。 江流璟躺进去,眼前却还是忍不住浮现无脸怪人的模样。 赤感觉到他的心神不宁,想了想道:“要我给你唱安眠曲吗?” 黑发少年微微一愣,侧过头看他,有些惊讶:“你还会唱这个?” 安眠曲和赤,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赤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魄族很容易发生精神暴动,为了安抚焦躁状态下的族人,族里流传下来这样的曲子。但我记忆不全,只记得其中一部分。” 第213章 安眠 月光如水,洒在他们新的休憩之所,周围的草丛在微风中不时摇曳。 江流璟闭上眼,感觉到自然的清香与赤的气息渐渐融为一体。 包裹着他,密不透风,也带来令人心安的宁静。 赤在他身畔轻轻地哼唱。奇异的音调,格外古朴悠扬,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明明是第一次听见,江流璟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 他并没有从声音里感觉到魔力的涌动,但是正如赤所说那般,随着哼唱声响起,他脑海中紧绷的思绪逐渐舒缓。 没过多久,少年的呼吸声就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睡着了。 赤始终留意着江流璟的状态,见他终于能好好休息,眼里也多了几分柔和。 月光下,少年身躯小猫似的蜷缩着,贴在他腿边。 那张神造的面容泛着玉器般通透的白,碎发、眉毛、眼睫却是如鸦羽一般乌黑。 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相互纠缠,相互映衬,让他看起来像是用浓墨重彩的手笔,勾勒出的一幅画作。 赤看了他许久,久到不知何时,外界虫鸣都渐渐减弱。 他才终于开口道:“好梦,淼淼。” 愿今夜我能出现在你的梦中。 - 江流璟在一片白光中行走。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不知疲倦,仿佛一个空洞失去大脑的人偶。 他只是不断的,不断的往前走,抵达目标前始终重复着某个既定的动作。 直到某一刻,满世界的白光忽然染上了繁复的颜色。空荡荡的世界在他面前骤然复活。 江流璟脚步一顿,神智恢复的刹那,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木屋中。 身下传来硬邦邦的感觉,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高高的木头椅子上。 再向前看,一面巨大的铜镜安静屹立着。边缘满是精美的花纹,但似乎已经过去很久,花纹上密布着锈蚀和破损的痕迹。 镜子里倒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人影有着线条优美的手臂、肩膀和脖颈。再往上,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但这张脸上的神情却带着几分陌生的天真和好奇,仿佛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 江流璟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他”也同步做出这个动作。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处忽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嘎吱一声,冰凉的气流涌了进来。 江流璟想控制自己转头,身体却不受使唤似的顿在原地,只能感觉到一道陌生气息不断靠近。 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下,随后,江流璟感到肩膀处垂落的发丝被一只大手轻轻挽了起来,握在手心。 “你今天的样子很漂亮。”他听到来人用温和带笑的嗓音对他道。 毫不掩饰的夸赞,简单的语言中充满真挚的诚意,镜中的人影动了动,表情变得有些开心。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对自己的赞美,他也不是例外。 “你真的会带我离开这里吗?”江流璟听到镜中的自己询问道。 背后之人从旁边取下一把雕花木梳,轻车熟路地为他打理满头乌黑绸缎似的柔顺长发。 听到江流璟的问题,他温柔地笑了,嗓音缱绻,如同春日的风一般拂过耳畔,回答的内容却无比笃定:“当然,我说过,我会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镜中的人影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你。” 那个朋友的动作忽的停顿了一瞬。 几秒钟后,空气里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他低下了头,随着这个动作,一捧闪亮的金色发丝晃进了镜面。 青年仿若不经意地道:“等到了外面,可就不要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了,特别是人类说的话。” “为什么?你不也是人类吗?”黑发少年有些困惑地仰了仰头,又被背后青年摆正了脑袋,不许他随意动弹。 金发青年手里不断编织发型,口中淡淡道:“因为人类中有很多很多骗子。满口谎言,句句虚伪。你要是信了他们的话,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闻言,黑发少年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好像在说我是笨蛋。” “……”思考半天怎么就思考出个这个? 金发青年无言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随口哄道,“你不笨,是外面的人类太狡猾。要是他们发现你很好骗,会逼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少年闻言却神色骤然低落,消沉道:“不会的,我是怪物,所以才被关在这里,他们见到我只会害怕的逃跑。” 他伸出手,从头顶绞落一缕黑发,像是蘸取了一抹夜空中最深沉的色泽,在白皙指尖轻轻绕着。 “你看,我的头发,我的眼睛,都和他们不一样。” 有些难过地笑了笑,“和我相比,你看起来更像他们的族人。” 金发青年彻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按上少年的肩膀,推着他直视镜面中的自己,语调压重下来:“你不是怪物。” 少年被他突然的严肃语气镇住,呆呆地看向前方。 “跟我重复,你不是怪物。”青年强硬地说。 少年磕磕巴巴跟着:“我……我不是怪物。” “对,记住了,你不是。” “你的头发、你的眼睛,都是独一无二的美丽,是世界赐予你的珍宝。”青年直视着镜中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是完美的,你有着谁也无法比拟的力量,不该被任何人局限在这里。你属于更广袤的天地。” 江流璟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从诞生之时起听到的就都是排斥的话语,被封印阵法关押在木屋。 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比他自己还要认可自己。 金发青年激动的情绪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留意到少年有些惊讶的神色,知道是刚刚自己的失态吓到他了。 “抱歉,我有点太激动了。”他低声道,苦笑了一声。 “我小的时候,也被别人当做过异类。不过和你不一样,你很强大,而我……很弱小。” “我的天赋一直都很糟糕,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天赋。哪怕努力了很多年,也只能做到一个普通人的极限,和你们这样的天才完全无法相比。”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回忆起自己和其他人共同练习的那些日子。 自己拼尽全力夜以继日刻苦锻炼一年,比不过旁人懒散睡了一夜顿悟的瞬间。 那种无力的绝望感,伴随着天赋者们的嘲笑声,几乎囊括了他整个幼年期的记忆。 江流璟小心翼翼道:“那现在呢?” 金发青年淡淡笑了一声:“现在?现在我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力量了。” “我有了新的目标,新的计划,我会向他们所有人证明,天赋决定不了命运,他们也不会是永远的上位者。” 他终于编织完了手里的发辫,将乌黑发丝轻轻搭在江流璟的肩头,就像为他披上了一件珍贵的披风。 后退一步,满意打量自己亲手装扮出的美丽作品。 完美,多么完美,毫无瑕疵,天底下再雕琢不出第二件这样的奇迹。 金发青年站在门口,面容逆光,模糊不清。 唯有嗓音柔和一如既往,向江流璟伸出一只手:“你会愿意帮助我吗?我的朋友。” 江流璟看着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终于还是抬步,缓缓向门口人影走去。 第214章 盟约 出门的瞬间,画面又是一转。 江流璟感觉到身体忽然悬空,像是飞到了天空,又轻飘飘落在了地面。 他动了动,感觉视觉高度有微妙的变化,似乎相比之前长高了一些。 面前依旧站着一个人,但不是先前的金发青年。 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有着一头十分醒目的红发,四周冰天寒地的空气都仿佛被这热烈的颜色点燃。 额头上生着一根独角。似乎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独角看起来还是短短的,给他一张脸平添了几分幼稚和可爱。 进一步导致他明明在做着凶狠的表情,却莫名其妙让人恐惧不起来。 江流璟看见这少年的第一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幼年版的赤。 这少年无论毛发颜色还是五官轮廓都和他记忆里小时候的赤十分相似,但两人性格却是相去甚远。 他才刚刚站稳,就见面前赤发少年一身气势凛冽,用极快的语速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道:“骗子!离我的族人远一点!” 边说边瞪着他,周身刷啦一下蹦出来大片火焰,似乎他拒绝一下就会把他烧死。 好凶。 江流璟在心里想,赤从来不会对他这么凶。 语气,表情,动作,每一个都充满明显的抗拒和敌意。 赤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沉稳的,厚重的,像是崔巍不倒的山,不声不响陪伴在他身边。 江流璟从不担心赤的火焰会有一天伤到自己。但面前的少年却明显不同,他看起来很想把自己烧成灰烬。 因为这少年和赤长得太像的缘故,被凶的那一刻江流璟心里都产生了一点无措和委屈。 后来想到这不是赤,他在的这具身体也不是真的自己,他只是在做一个梦,才安抚好了自己。 是的,在意识恢复清醒的时候,江流璟就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 现在发生的种种都不是他现实经历的东西。 但不知是否因为意识提前醒来的缘故,江流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听着身体自动发出声音。 相比上一个场景中的天真明快,现在的他说话明显平静淡漠许多,带着天然般的优雅和威严,对面前拦路的赤发少年道: “我现在就在离开的路上,是你挡了我的路。” 和赤长得很像的少年骤然睁大了眼睛,似乎因为他这一句话更加恼怒了。 周身火焰不住动荡,把空气都扭曲得乱七八糟,怒气冲冲道:“我是让你收回盟约,我们魄族才不会跟人类结盟!” “这句话,你应该和你的族人们说,是他们答应下来的。”江流璟对面前涌动的炽烫火焰视而不见,直直就往前走去。 从旁人视角来看,他这行为简直如同找死。 少年都愣了一下,被他这完全不符常理的举止搞懵了。 他可是赤魄诶,哪怕魄族中都无比稀有的存在,哪怕只是幼年期杀伤力也足够恐怖。这人就算据说是神明的化身,也不至于直接无视他的火焰吧? 他反射性往后收了下手,想消除那些火焰,但江流璟走得太快,少年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火焰,江流璟就已经踏入其中。 然而,奇异的是,那些火焰在触碰到江流璟的瞬间,像是遇到了某种无法逾越的屏障,自动向两边分开,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赤发少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语气里愤怒都少了几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的是神明?可是我从没见过神明出现。” 之前神明不管什么情况都从未现身,大陆上的人甚至把格外强大又罕见的幻兽当做神明,少年也从来不信所谓神明的存在。 直到江流璟毫无征兆地出现,昭示各族说大陆即将出现全域性的危机,他要联合起所有种族共同迎敌。 在他宣告以后,一出又一出异常危机紧随着发生。有着预言能力的巫族也接连向大陆发出警示,一切都印证了他的身份。 少年又有些不甘地道,“就算你真的是……那你也未免太过偏爱于那些人类。他们本来就是短寿孱弱的种族,你却说要保全他们,还要幻兽跟他们缔结盟约……这也太不公平了。” 在少年眼里,人类是一种孱弱、短寿、弱小,偏偏有着与之不符巨大野心的物种。就算爆发危机让他们全部灭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必要去拯救。 “你还和那个笑得很难看的人类待在一起,让他做你的代言人,你知道他一直仗着你的名头在外面狐假虎威吗?一个弱小的家伙居然都敢踩到我们头上来,简直离谱。”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喂!” 第215章 拥抱 面前少年似乎冲他说了许多话,可江流璟不知怎么的,感觉他的话都像被一个无形的空洞吸走。 话语都听不分明,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偏爱……人类……公平……”。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这少年在说些什么,但他模样确实气恼得真情实感。 梦境里他的壳子无视了少年的话语,还在继续向前走去。走着走着,画面又是一变,这一次他出现在一片湖泊。 江流璟看到自己抬起手,往湖里丢下去一块似乎在发光的东西。 背后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江流璟转过头,看到刚刚出现过的红发少年。 他似乎比先前又长高了一些,靠在后面一棵树上,对着江流璟道:“你为什么老跟那个人类混迹在一起,臭死了。” 江流璟对此纹丝不动,反问他:“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一句话让暴躁的少年炸了毛:“我想跟就跟,你绝对不是……,你就是个骗子,所有人都被你骗了,我要告诉他们真相!” 江流璟“哦”了一声,无动于衷接着走。 他不理人,少年又憋闷,跑到他前头追问:“你为什么老不理我?” 江流璟说:“因为你太吵了。什么时候你能跟路边的石头一样安静,我就跟你说话。” 少年居然真的老老实实闭嘴了三分钟。 期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跟着江流璟走了一会儿,依旧没被理睬。他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堂堂尊贵的幻兽王族被人耍的团团转,明明都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了,居然还是信了他的话。 少年恼怒地一跺脚,仿佛被自己的愚蠢给气到,生气地跑到一边。 他跑开后,江流璟听到了一道轻轻的笑声。 气流在胸腔震鸣,带动全身微微颤栗。 他意识到这笑声是梦里的自己发出的。 所以,那一刻的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吗? 梦境里的人仰起脸,透过树木的缝隙,遥遥望向高高的天穹和耀日。闭上眼,无数的风流忽然凭空而起,卷起他离地飞行。 无比强大的力量充盈全身,他似乎能够轻易粉碎面前阻挡的一切。 期间遇到的所有生命都向他恭敬跪拜行礼。 人类也好,幻兽也罢,他听到无数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尊敬地呼唤他“……”。 再没有人用排斥的目光看他。他的朋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带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面的世界。 不知从何而来的哼唱声顺着风飘来,由轻转强,世界在声音中渐渐破碎融合,再次化为一片白光。 江流璟睁开了眼,看到头顶一抹熟悉的赤红。 不动如山,沉稳厚重。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出神盯着他看了许久。 赤在他醒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见江流璟不起床而是一个劲盯着他看,不禁挑了挑眉,有些好笑。 “怎么,过去一个晚上不认识了?” “赤。”江流璟却忽然开口呼唤了一声。 在赤疑惑看过来的时候,伸手拉住他拽下,贴着脖颈抱了一下。 赤显然没想到江流璟会做出这种举动,身体僵硬了一瞬。 很快放松下来,抬手拍了拍江流璟的背。 “怎么了?做噩梦了?” 随即有些懊恼,“都怪我唱得不好,这个曲子应该是能让人想起高兴的事情的。” 江流璟醒来后其实已经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了,只是依稀有情绪残留在身上,让他一见到赤就有种忍不住想靠近他的冲动,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一般。 听到赤的话后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噩梦。” 他回忆着梦境残留的感觉,语气里带了些笑意道,“我好像梦到了一个比大黑还吵的家伙。” 哪怕梦醒了不记得人和声音,那种耳朵边上嗡嗡嗡嗡的感觉却仿佛还在。跟潮水似的震得他浑身发麻。 赤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客观评价道:“这很难做到吧。” 大黑已经非常闹腾了,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家伙能做到比它还吵。 江流璟点了点头,非常认可:“的确。” 随即又盯着赤看了好一会儿。 赤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江流璟自打长大后就很少做出这样不加掩饰的举动。 在外头他要刻意维持自己高冷的姿态,回来后也自诩自己是要成年的人,不能再做孩子气的事情,表现出来就是日渐安静和内敛。但他周围的人对此都没什么意外。 成长总是伴随着改变,没有人永远都是最初的样子。江流璟越是被人群簇拥追随,自身就越是要脱离人群。 这是他为寻求安宁所必须做出的转变,也是他的追随者们的期望——领袖必须站得足够高,也足够远,成为遥远的日月。 只有光芒普渡众生,只要光芒普渡众生。 但这一刻,他似乎脱去了所有的常态化伪装,放任情感和想法暴露,藏都不藏盯着他看。 赤伸出手覆住少年的面庞。 他的手掌宽大,本意是挡住江流璟的眼睛,结果一上去就遮住大半张脸。 柔软的肌肤覆盖住起伏的骨骼,落在掌心里的感觉细腻温热。 “别看了。”他低声道,耳廓泛起微微的红。 江流璟拿他当朋友,他却不一样。被喜欢的人一直盯着看,对于赤的自制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他害怕再多看几眼,自己就会忍不住将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感泄露出来。 那个时候,不管江流璟是恐惧害怕还是后退,赤都不会允许他再逃避。 面前这种纯粹的相处模式,大概也将不复存在。 一想到那种可能的未来,赤眸色就骤然幽深了几分,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江流璟“唔”了一声,把他的手拽开,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外头天光早已大亮,远远能听见营地方向传来的喧闹人声。 收了东西走回去,正好碰到急匆匆跑出来的莫涯,见到两人瞬间松了口气,回头大喊一声“找到了”。 又冲着他俩抱怨道:“你们两个一大早消失,帐篷里还有奇怪的东西,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第216章 震慑 江流璟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莫涯嘶了声气,拧着眉思考:“这么直勾勾冲你来的,肯定之前就认识你,你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江流璟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见泰奇和安德威两人走了过来。 他们两人都是金发,只有深浅和发型上的区别。 安德威手里拎着份早餐,递给两人让他们快吃。江流璟道了声谢,忽然转向泰奇问道:“昨晚你睡得好吗?” 他的忽然关心让泰奇愣了一下。 在场几人里,江流璟跟谁的关系都比跟他熟,结果唯一得到他关心的居然是他。 这可真是莫大的殊荣。青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坦然回答道:“还不错。” 安德威在一旁冲着江流璟说:“你不必担心他,泰奇也是经常在外历练的人,早就适应这种野外住宿的生活了。在营地里还有帐篷,平常我们都是直接在树上睡的。” 赤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说话。 在场几人里,只有他心知肚明江流璟关怀是假,试探泰奇才是真。 但不知是否演技太好的缘故,江流璟没有从泰奇眼中捕捉到任何心虚亦或遗憾,似乎昨天的袭击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在营地里又停留了一个上午,和其他队伍交换情报排除了几个已搜查的位置,随后继续进入山脉。 这一次他们选择持续深入,夜晚也不再回去营地。期间遇到了和第一天身穿相同制服的学生,警惕看了他们一眼后就离开了。 莫涯猜想是同伴的死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还十分感慨。果然,杀鸡儆猴是最有效的。瞧瞧,这不就都老实了吗? “外围区域基本已经探索完了,再往深处去,幻兽的实力会超出我们能应对的水平。” 密林里长柄武器不好发挥,安德威没有用他那柄金色长枪,而是从不知何处抓了把大刀用来防身。 他们六人的行进姿态基本就是安德威和泰奇两人在最前方开路,三个属性不同的脆皮法师被保护在中间,后方赤来保障。 他们已经在山脉中停留了四天,期间对任务目标线索一无所获,但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得到了不少。 藏龙山脉中各种宝物资源十分丰富,他们这支小队实力又足够强,在山脉外围基本横行无阻。四天下来,几人的空间道具中都新补充不少珍贵的灵果矿物。 莫涯嘴都要笑歪了。怪不得人家都喜欢做冒险任务呢,虽然危险,但捞上一笔赚得也是真的多啊。 其他几人没他表现的那么明显,不过心情也都相当不错。 听到安德威的担忧,位处队伍中心的江流璟和赤交换一个眼神,一句话没说,但仿佛已经达成某种默契。 江流璟斩钉截铁道:“没关系,继续进去。” “里面的幻兽都是七阶以上。”安德威提醒他。他知道江流璟不是那种年轻气盛的天才,但还是担心他经验不足乱莽。 赤淡淡开口:“放心往里走,它们不会靠近我们。” 这话说的就格外狂妄了,安德威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 “你有办法?” “我能保证。”赤抬起红瞳静静和安德威对视。 触及里头的神色,安德威有一刹那居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好像看着自己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再回神时,发现赤早已移开目光,放轻了声音在和前方的江流璟说话。 “喝点水吗?” “现在还不渴。你呢?” “我也还行。那吃个果子吧,刚路过果树的时候我顺手摘了两个。” 莫涯很想一直当个安静的透明人,但听到赤这句话时还是颇感离谱地转过头去吐槽道: “等等,那叫顺便路过吗?不是你千里迢迢跑去把人家树干都差点摇折了硬是逼它自己给了两个吗?人家树活那么久好不容易结个果还要被你抢劫,树也太可怜了吧?” 赤抬头,给他一个淡淡眼神。 莫涯从善如流闭上嘴,比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 “错了,不说了。” 感觉多说一个字都会被某人埋到树底下做肥料的程度。 惹不起啊惹不起。 维塔跟在边上,莫名有些沉默。 这些天他一直都处于一个陷在沉思中的状态,就连江流璟叫他有时都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 目光时不时在赤和江流璟身上转来转去,打量着两人,似乎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维塔自认自己是很想当江流璟的朋友的,甚至为此已经孜孜不倦努力七年之久。不说最后结果成没成功吧,至少江流璟一定是牢牢记住他了。 但和赤一比,维塔突然羞愧地发现,自己这些年都努力了个什么啊? 人家的朋友能无微不至跟个爹似的照顾他,知冷知热,自己却连江流璟真正喜欢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他表情紧绷,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队伍继续深入山脉,周围环境也变得愈发幽深。树木高大茂密,枝叶交错纵横,几乎遮挡了所有的阳光。 虽然有赤的保证,但众人心情依旧高度紧张,不断打量着四周,谨防幻兽的突然袭击。 这个阶位幻兽的攻击挨一下都是致命的,在场都是有大好未来的人,没人想轻易死在这里。 然而,正如赤所说的,他们在山脉里行走了一下午,居然没有遭到任何幻兽攻击,准确来说,甚至都没有看到幻兽出现。 江流璟对此都有些惊讶了,平时因为他的体质缘故,幻兽们出现在他身边的概率格外高。 之前在外围区域也没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这个转变就是从今天开始的。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赤,直觉告诉他是赤动了什么手脚。 赤感知到他的困惑,用契约在他心中回答道:“气息震慑。” 江流璟似懂非懂,赤又说得更详细了一些,“高阶幻兽对于血脉气息的感知相比低阶更加明显,察觉到这里有比它们更高等的存在,不会轻易靠近。” “不过,”他看向四周,仿佛透过那些严密的枝叶看到背后潜伏的一道道身影,“虽然不靠近,但观察是少不了的。” 第217章 水潭 一周过去后。 江流璟光着脚踩在礁石上,清透水流没过洁白脚背,粼粼波光撞碎在他脚踝,像将一块纯粹玉石浸进水中。 他微微眯起双眸,全神贯注盯着水面,手中提着一柄与他气质全然不符、外形十分炫酷霸气的金色长枪。 枪身长而沉重,对比之下少年整个人都显得娇小。 然而他暴露在空气里的漂亮眉眼神色却无比凌厉。让人一眼就意识到,他并非倚靠着长枪守护的弱小动物,而是挥舞武器,前去狩猎的猎人。 捕捉到平静水面上忽然泛起的一阵涟漪,少年漆黑眼瞳警觉一动,猛然攥紧长枪,宛若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对准涟漪下方刺去。 “哗啦——” 金色长枪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破开水面挑起一片晶莹水花。 几秒后,枪尖抽离,带出一长串水珠,和一片空荡荡的透明空气。 一无所获。 江流璟:“……” 莫涯在一旁动作迅速地捂住了嘴,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变,但江流璟还是听到了从他指缝中隐隐约约漏出的笑声。 呼哧呼哧的,脸色都泛了红,似乎憋得非常辛苦。 他这还不如直接笑呢。 江流璟气恼地把长枪丢回给后方的安德威,沉着张小脸走到边上。 安德威其实也有些想笑,毕竟江流璟自信满满吃瘪的一幕十分罕见。 但笑出来可能会被他和他的好兄弟混合双打,安德威还是比较惜命的,沉住气安慰道:“没事,新手第一次都很难成功,多练习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莫涯那边再次爆发一阵惊呼声。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赤正从水里湿淋淋地上岸。 他手里攥着一把枯树枝,在山脉地面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一摸就能捡起十几根。此刻每一根上都串着一条还在疯狂挣扎扭动的鱼。 这些鱼都是普通的鱼,并非幻兽,但挣扎起来力气还是挺大,枯树枝有断裂的迹象。 赤屈起手指将它们挨个弹晕,顺便用魔力烘干了身上的水迹,走到江流璟身边抬手把鱼一递。 非常无私的分享。 江流璟抬头看他一眼,莫名感觉更抑郁了。 午餐自然便是赤抓上来的这些鱼。 几人生了火堆忙碌烧烤,快烤好的时候外出探路的泰奇和维塔走了回来,维塔对着江流璟道:“我们发现了一片很奇怪的水潭。” “有多奇怪?”莫涯问道。 他声音和神情都很冷静,换作一周以前他早已激动地跳了起来,但现在的他不是当初的他。 这一周里,他们找遍了附近大大小小水源,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一些阴森的地下洞穴,结果都没有发现任何生命之源的存在迹象。 如果他们不是一个团队,而是单人来做任务,莫涯心想他肯定早就放弃了。 这完全就是漫无边际的瞎找。 仔细想想,让他们前往藏龙山脉来找生命之源的线索也只是精灵女孩的一面之词。 她或许确实在藏龙山脉见到过生命之源,但这么多年了,谁能保证它这会儿没有顺着水流漂去其他地方? 泰奇上前一步,代替维塔回复:“那片水潭很小,连池塘都算不上,只有十几米的宽度,藏在一片草丛里。我们路过的时候没留意,维塔差点摔进去。” 维塔点了点头示意他说的没错,表情凝重:“一般这么小的水潭都不会有多深,但是我当时几乎大半个人都已经掉进去,也完全没感觉到水潭的底。泰奇把我拉上来后我们试探了下,火系魔力一进去就被吞噬了,我们只能回来找你们。” “听起来确实有几分古怪。”江流璟思忖着道,又看向其他人,“去看看吧?” “不急于一时,先吃饭。”赤把有立刻起身迹象的少年拉回来,塞了一条烤鱼到他手里。 莫涯也表示认可:“先吃饭吧,别回头找了一圈又是一场空。”到时候又饿着肚子又白费力气,想想都好自闭。 饭后,一行人在泰奇和维塔的带领下,朝着水潭方位走去。 随着距离缩短,江流璟对水元素的感应也愈发清晰,口中疑惑地轻“咦”了一声。 他走到水潭边上,伸出一只手探入水面,闭着眼感受片刻。重新睁开时难以置信道:“这个水潭有近百米深。但是里面没有活的东西。” 那些随处可见的微小苔藓、虫豸、游鱼,在这个水潭里都完全不存在。 江流璟确信自然的水域做不到这一点,再加上维塔所说的这片水潭能够阻隔火系魔力,他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转身对众人道:“我怀疑这片水潭里的水是一片幻境。” 维塔皱起眉,对江流璟的判断有些不解:“我能感觉到里面的水流真实存在。” “如果是高级的幻境的话,模拟出水流触感和质感轻而易举,困难的地方在于它居然能完全隐藏起自己的魔力波动。” 江流璟掬起一捧水举到眼前观察,哪怕是以他的眼光,也完全无法察觉里头有任何的魔力流动痕迹,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清水。 但也正是因为平常,所以才显得怪异——它太过纯粹了,纯粹到生命和其余魔力都完全不被允许存在。 他起身对众人道:“我下去看看。” “还是你一个人?” 江流璟点了点头:“这样最方便。” 之前发现类似的奇怪水源时他也是独自下去搜查,众人里火系居多,他身为唯一和水元素亲和度高的法师必须扛起这个家。 带着一大堆在水里实力发挥受限制的人去,万一遇到危险,搞不好江流璟还得回头救人。 他态度斩钉截铁,众人也没多说什么,就连赤都放任了,反正江流璟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肯定会叫他。 施加了一些防护和探测魔法后,江流璟深吸一口气潜入水潭。 入水瞬间,淡淡蓝光瞬间覆盖全身。人鱼姐妹的异化能力发动,他耳边长出莹蓝半透小巧精致的耳鳍,腿部也快速融合化为一条长长鱼尾。 再抬起时眼眸已是琉璃般勾魂夺魄的水色,几乎要将见者魂魄吸入其中。一个拍击,身形便迅速向下潜去。 第218章 探查 越往下游,光线越暗。 原本清澈透明的潭水逐渐变得深沉,最后竟伸手不见五指。 江流璟感觉到某种异常,下潜的动作停止一瞬,试探性回游了一下,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 他在契约中询问赤外面情况怎么样,得到赤“你一入水后整个人就消失了”的回复。 众人原本慌乱一阵,毕竟正常来讲再怎么样上面几米的水也是有可见度的。但江流璟一进去后身影直接就是原地消失,似乎更加印证了他那个幻境的说法。 如果不是赤保证说江流璟现在没遇到危险,几人差点就跟着下去了。 江流璟跟赤简单说明了一下水下的状况,让他们再等一会儿。 百米的距离对他此刻的形态来说并不遥远,甚至眨眼都能到达。 但江流璟下水后就发现他在外感知的百米深度也是错误的,他游了好一会儿都没抵达底部。 越往深处去,水温越逐渐降低,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划动水流和自己心跳的声音。 江流璟心想,还好没让其他几个人来。 这种暗无天日也找不到尽头的感觉,一看就不是几个急性子的家伙能承受的住的。 世界逐渐黑暗,光芒缓慢剥夺,幻境真实分不清楚。看似平静一无所有的水域,却断绝了回头逃离的出口,唯一的选择就是不断地下潜。 好在他这个形态下即便在水里也能呼吸,一般人哪怕是水系法师也会在中途憋死。 江流璟渐渐意识到,这仿佛没有任何危险的水域其实是个实打实的杀人幻境。 所以究竟是什么东西要用这样残酷的幻境来进行掩藏? 他下潜到自己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只能靠和赤的沟通确认时间流逝,维持意识清醒。 外面时间只过去几个小时,江流璟体感却仿佛已经过去整整几天。在水里的每一秒钟都显得无比漫长。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江流璟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幻境同化。 终于,幻境似乎确认了现有的条件无法伤害到他,周围水流的景象忽然开始扭曲,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撕扯着水域空间。 江流璟前方忽然出现一片模糊的光影,起初很远,随后光影忽然向他飞速涌来,转瞬便如大山般压至眼前。 人鱼瞳孔骤然一缩,下一秒就被那片光影吞没,身形骤然从水中消失。 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在岸边等待的赤也猛然起身,心中急促询问道:“淼淼,怎么了?” 契约对面许久没有回音。 赤皱起眉,他现在只能确保江流璟没有受伤,但不确定江流璟现在意识是否清醒。契约就是这点不好,一定要在一方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召唤另一方才能实现传送。 他在继续等待还是反向召唤把江流璟强行带出来间做抉择,其他人也察觉到他的神色躁郁。 他们已经猜到江流璟和赤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方式,或许是借助了什么炼金道具。现在赤的脸色变糟,几人顿时也紧张不安起来,莫涯急声道:“小璟出事了吗?” 江流璟下去十多分钟还没出来时他们已经感觉到不对,但当时赤还很淡定,几人就也安安分分等待。 结果这一等天都快黑了,也没见江流璟上来。 几人这会儿都意识到,这个水潭的“特殊”大概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赤脸色很差,没心情说话,刚往水潭边上走了两步,沉寂许久的契约另一端忽然传来了少年清润的嗓音:“我没事。” 赤的脚步一顿。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追问道:“怎么回事?刚才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听见了,但刚刚回复不了,现在可以了。我没有受伤,你让莫涯他们也不用继续等了,我现在已经不在那里。”江流璟回答道。 他此刻已经不在潭水中,光裸双脚踩着陆地重新变回人类的模样。 一头乌黑长发柔柔披在身后,无数蓝色水滴从身上发梢滚落下去,噼里啪啦在他白皙脚下冻了满地晶莹的彩珠。 被光芒吞噬后他就来到了这里,中间似乎经历了一段复杂的空间乱流,他和赤之间的沟通也被迫中断片刻。 江流璟环视打量着这片陌生的空间,看见空旷辽阔的水域连接着绵延无尽的山野。 从山体走势结构来看,似乎属于藏龙山脉的其中一部分,但江流璟却觉得十分异常—— 他来之时,正值深秋,藏龙山脉的树木或黄或红了大半。 然而眼前所见的山岭却是漫天遍野苍翠的浓绿,每一株草每一棵树似乎都散发着磅礴的生命力。 江流璟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木系魔力,正心想着难道是因为魔力作用让它们看起来这样生机勃勃的吗?就感到口袋中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忽然快速发烫。 他愣了一下,迟疑着从口袋里把东西取出——是大黑过去来投奔他时,桑陌顺带交给它带过来的那块石头。桑陌说过,遇到麻烦可以用石头来找他。 这次要来藏龙山脉,江流璟知道桑陌爷爷也在山脉的某一处,想着有机会能见一面,特地带上了这块石头。 它现在发烫,也就是意味着,桑陌爷爷就在附近? “赤,我好像找到桑爷爷在的地方了!” 通过契约传来的少年的声音哪怕努力压抑也藏不住语气中的兴奋和惊喜。 赤心头原先的紧张也仿佛被他的情绪感染消散,神色放松舒缓。 虽然他和江流璟的两个爷爷关系只能算是一般,早期架都没少打,但不得不说,天底下也只有他们两人的身边,赤能够放心确保江流璟安全无虞。 他们三个绝对不会背叛和伤害他。是江流璟的家人。永远可以信任的存在。 他对着岸边几人比了个手势,示意江流璟目前没问题,让他们先回去,不用继续傻等了。 第219章 不识 赤沿着岸边踱步:“找到他了吗?” 江流璟身影快速穿梭,闻言视线从眼前苍翠山林的一端滑到另一端,摇头:“还没有。”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发热的石头。 江流璟已经发现了,当他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时,石头表面会维持温润有光泽的淡白色,一旦他走远了,淡白就会转为灰暗。跟个导航道具似的,替江流璟指引方向。 随着目标距离的缩短,它看起来也越来越明亮,几乎从一块平平无奇的路边石头变成通透白玉。 走了许久之后,突然间,石头整个光芒大放。江流璟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心中十分兴奋,以为自己找到了桑陌的本体。桑陌据说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树精,本体该有多么震撼人心啊! 然而,不同于他想象中即将见到的恢宏笔直的巨树,石头指引他来到的地方是一片空地。 一无所有,地上连根草都没长,只有光秃秃一片空白地皮。 江流璟顿在原地,神色中流露疑惑。 还没来得及多想,面前就骤然掀起一阵狂风。 风停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墨绿色长发的英俊青年。 皮肤白皙,五官轮廓分明却不锋利,双眸如同深邃的湖水。 身上披着一件藤条编的长袍,赤裸的手脚和脖颈从中随意散漫地露出来。浑身上下洋溢着自然的气息。 江流璟上一次见到这张面容已是多年之前。 人类的记忆总是遗忘得很快,就像春日融化的冰河,阳光一晒,过去就和不曾存在过般化了。 记忆一消失,感情便跟着消逝。过往言笑晏晏、形影不离的人,或许下一次见面就已是形同陌路。 江流璟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小时候的记忆,似乎那些时光都凝固在旧忆里。 可见到那青年男子的第一眼,所有的回忆突然一下子翻涌上心头。 他这时才恍然发现,原来不是忘记,只是自己逃避般的不敢去想。 好像一旦想起,就会提醒自己和家人分离的事实。 而现在,他们终于再次相逢。 “桑爷爷!”毫无犹豫的,黑发少年口中发出呼喊,像只急于归家的燕子一般朝青年快速冲了过去,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的亮光。 他张开了手臂,信任地等待迎接青年的拥抱。 桑陌一定会接住他,他无比确信着。那是他的桑爷爷,看着他长大的家人。他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存在。 然而当他距离青年只差一步之时,一股大力伴随破空声音忽然传来。 江流璟感觉皮肤上骤然传来某种冰凉粗糙的触感,毫无防备被几根藤蔓紧紧缠住,手脚都被捆缚住无法逃脱,跟个蝴蝶的蛹一般被吊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少年措手不及,本能地挣扎两下,但那几根藤蔓却越收越紧,将他牢牢捆缚在半空动弹不得。 江流璟高兴表情瞬间转变为满满的愕然。 他转动脸庞,看向桑陌困惑道:“桑爷爷?” 然而面前的桑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淡淡地开口说道:“人类小孩,你从哪里来的?” 江流璟这下彻底愣住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不记得我了?” 难道是自己七年来外形变化过大,桑陌认不出他了吗? 可是明明赤告诉过他,幻兽并非靠外表记忆辨别人类,而是靠气味。 阿金同样很多年没见他,但是相遇的第一时间它就找了过来。 既然阿金能认得出他,桑陌又怎么可能认不出? 桑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绿发青年走上前去,伸出手从少年动弹不得的手掌中取下了那枚已经宛若一枚小小月亮似的石头,低头凝神观察了一会儿。 良久开口道:“是我的信物没错。你从谁那里拿来的?” 桑陌在这里属于一方之王,又因为长寿通晓历史的特殊属性,平时来找他求助的幻兽和人类都非常多。 但他虽然很空闲,却并没有耐心去接待这些求助者。 为了分辨可以无视和不可以无视的人,他用自己的树汁制造了一批特殊的石头。只有获取了石头的人才能引得他现身。 而桑陌很清楚地记得,面前这个黑发的小少年并不在自己给出石头的名单范围之内。 说起来,他似乎还一个劲地喊自己“桑爷爷”。 真是奇怪。桑陌心想,他不是什么有好心教小孩的人,更是从未见过面前这个小孩。 但他确实叫出了自己不曾透露给外界的名字,看着他时脸上那种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也造不得假。简直就像自己真的是他的爷爷一般。 江流璟此刻已经察觉到了桑陌对自己全然陌生的态度,但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桑陌的实力他清楚,要抓住他他是绝对逃不掉的,只能回答道:“你给的。” “七年前,你让大黑带过来给我的,说我可以带着这个来找你。”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产生了委屈,外头风光无限的天才少年,面对亲近之人的陌生疏离时也和普通人一般无力又难受。 他来之前从未想到桑陌居然会不认他。 桑陌却是皱起了眉头。大黑?又是一个他不知晓的名字。 他仰头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少年,看到他似乎十分低落的神色,不知怎么的自己也不太舒服。 他鲜有这种情绪,向来平稳无波的思绪好像都因此被打乱。皱起眉思忖片刻,还是挥手把他放了下来。 大概真的是被那个“爷爷”的称呼所影响,他放下江流璟时的动作相比先前抓人时轻了许多。 站在原地,背过手淡淡道:“我的确并未见过你。不过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性。在我感知中,你是突然出现在我领地范围中的。如果你不属于这个时间,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 他看向江流璟,“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第220章 真假 在桑陌面前撒谎伪造都毫无意义。 老树精活的年岁过于长久,轻易就能看穿一个人说话是否真情实意。 江流璟也没打算隐瞒,直白告诉了他自己穿越水潭的过程。 桑陌闻言后,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来寻找生命之源,却意外发现那片水潭吗……?幻境,那么现在你所见到的一切,或许也并非真实。” 他定定地看向江流璟,“现在的你所看见的我,可能只是一个幻象,或者一段过去的留影罢了。”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假象的现实。并不因此感到崩溃。 真真假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江流璟在他身边盘腿坐下,问道:“桑爷爷,你见过生命之源吗?” 出口瞬间懊恼地反应过来,面前的桑陌还不认识他,他这样喊似乎有些冒犯了。 然而之前一直冷淡否认的桑陌不知怎的并未多说什么,仿佛默认了这个称呼一般。 他点了点头道:“见过。它一直都在这片山脉里。万年来,它早已脱离单纯的死物开了灵智。人类找不到它,只是因为它不想被找到。” “它是活的,藏龙山脉所有水域都在它掌控范围之中,你们靠近哪片水域它一清二楚,所以再怎么搜查也没用,除非它愿意主动现身。” 桑陌说到这里笑了笑,“但这很难做到。你应该能感受到大多数幻兽对人类的排斥吧?生命之源只会更甚,它不仅排斥人类,也排斥幻兽,已知种族里也只有一个精灵族能有机会见到它。” “不过,”桑陌忽然看向他,神情带了几分探究道,“你大概也是个例外。” 桑陌在听江流璟叙述经历时就意识到了,那什么水中幻境,大概率是生命之源布下的保护措施。 而江流璟来到这里,或许是意外,或许是生命之源有意为之。 “如果你一定想找到它,就去找精灵族的母树吧,生命之源据说最初是母树上结出的果子,被法神化身采下炼化后投入水域,用以净化当时最为严重的水源污染。如果是母树的召唤,它或许会有所回应。” 精灵族。 江流璟眼眸颤了颤,想起乌丽儿给他的信物,连忙从空间道具里取出来那片金色的叶子,递到桑陌面前。 桑陌只看一眼便笃定道:“没错,这就是精灵族母树的叶片。” 有些惊讶地看着江流璟,“精灵族人的信物可是很难获得的,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被人类捕杀,难道未来他们和人类之间已经和平共处了?” 江流璟摇了摇头。 和平?和平共处不了一点。 只要一方欲望未消,另一方就永远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精灵族人数量太少,和人类完全没有可比性。 得知他是救下一个精灵族女孩后对方赠予的信物,桑陌神色中划过了然:“她很相信你。” 既然最难得的进入精灵族的钥匙都已经获得,桑陌便干脆地告知了江流璟精灵族在山脉中所处的位置。 这个种族隐藏多年,也只有桑陌这样的存在能清楚洞悉他们的方位。 “说起来,你准备怎么离开这里?”桑陌突然道。 在刚才的交流中,他们已经确认彼此之间相隔了足足三十年。即便是桑陌也给不出江流璟离开的办法。 他是生活在这个时间节点“盒子”里的生物,突破不了所在时空的限制。 江流璟是从另一个“盒子”里跳进来的人,如果没有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将他拽出去,他可能就要被一直困在这里。 有那么一刻,桑陌心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未来的他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小孙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享受了全部养娃的快乐,最后收获了一个也很爱他的小朋友。 但桑陌知道,这些爱意并非对着这一刻的他,而是对着三十年后的自己。 现在的桑陌依旧孤身一人。扎根在藏龙山脉里,抬眼看见跨越千年万岁的风和雨,日月星辰都无聊地重复周转。 一天天,一月月,一岁岁。 生命在静寂中延长长度。 江流璟对此毫不紧张:“我有一个契约伙伴,他会召唤我回去。” 桑陌一听就明白了:“你和他签订了共生契约?” 有些不赞同道,“这样的契约可不能草率签订,签了就要和对方绑定一辈子。有些人眼下看着还行,时间一久就会变坏。一旦签了契约,你就跑不掉了。” 江流璟尴尬地提醒他:“桑爷爷,赤是我的伙伴,你不要说的那么奇怪。” 听着怎么跟人类夫妻结契似的? 赤是他的好兄弟,他最忠诚的战友—— 但这样霸占了认知多年的固有想法浮现脑海中时,江流璟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那一个晚上,赤喷涂在自己后颈处滚烫沉重的呼吸。 他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 好像点燃了导火线一般,当时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接二连三蹦了出来。 赤贴在自己背后,比自己还要更加急促躁动的心跳,两颗心脏像两面震动的鼓,隔着背部薄薄的皮肤节奏互相应和。 赤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整个按进身体里。 江流璟甚至能察觉到当时赤的心情,怕他逃跑,害怕到甚至想要吞噬他,变成食物融入血肉,便能永远都不再分离。 还有当时那莫名顶着自己的东西。 硬邦邦的,戳得他整个人都无比慌乱僵硬,后续既不敢猜想那是什么,更不敢去想为什么会起来。 原本无比坚定的信念忽然乱了一阵,江流璟平稳呼吸变得急促,飞快甩动着脑袋把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甩了出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桑陌看着他脸色千变万化,一会儿淡定一会儿慌乱一会儿崩溃一会儿纠结,挑了挑眉。 “怎么?想到了什么?” 江流璟飞速道:“什么也没有!” 他跟对面的赤说了一声,让他过一会儿就召唤他回去,剩余的几分钟时间里,江流璟跟桑陌认真告了个别。 “再见,桑爷爷,等拿到了生命之源后我会再来找你。” 绿发青年对他淡淡地笑了笑:“去见那个真正的桑陌吧。他一定也很想你。” 传送阵法凭空出现,江流璟对他不舍地挥了挥手,身影泡沫般散去消失在空气中。 林中又恢复最初无人的寂静。 桑陌抬起头,闭了闭眼,心里数着,还有十四年。 十四年后,便能遇见。 过去平乏无味的时间,似乎因为某个可以预见的未来,突然变得令人期待起来。 第221章 精灵 黑夜,赤独自站在隐蔽丛林间,浓重阴翳吞没了他的身影。 四下静寂没有任何声音,他安静地垂眼等待。 忽然,身旁空气一阵波动,赤反应迅速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抓捕到一片细腻柔软的肌肤。 鼻尖萦绕起熟悉的香气。 “回来了?”他低低道。 “嗯。”江流璟从半空闭着眼落地,长发在身后荡起又落下,如同被风勾起的漆黑绸缎。 眼皮颤了颤掀开,露出一双同样乌黑、却又仿佛闪烁着星辰似的光泽的眼睛。 他仰起雪白的面容,冲着赤笑了一下:“我见到桑爷爷了,但是是三十年前的桑爷爷。他告诉了我找生命之源的办法。赤,明天跟大家说一下,我们出发去精灵族。” “好。”赤毫无迟疑应下。 对于江流璟做出的决定,他从来都是遵从为主。 江流璟跟着他往其他人所在的地方走去,路上还有些可惜地道:“如果不是把你叫过去就没有回来的办法,我还想带你也见见三十年前的桑爷爷的,他和后来好不一样。” 赤边走动边淡淡问道:“哪里不像?” 江流璟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道绿发青年身影,对比了一下两者差异,回答道:“以前的他,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江流璟所熟悉的桑陌,是个优雅又腹黑,讲究还挑剔,看着随性其实很严格的“老头”。 但他虽然哪哪都麻烦,也经常惹得江流璟跟他闹脾气,却不会像三十年前的桑陌一样,看清神色的第一眼就感觉到“冷”。 遥远又陌生,让人都有些害怕。 好在相处一会儿后,那个不好接近的桑爷爷态度就软化许多,让江流璟又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在陌生的桑爷爷那里情绪大起大落,江流璟自己都没发现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回到了熟悉的赤身边,瞬间变得格外话多又黏人。 他跟个游出池塘跟妈妈回家的小鸭子一样亦步亦趋跟在赤后头,步伐轻快,长发在身后一甩一甩,口中道: “原来以前的桑爷爷是这个性子啊,等我见到现在的他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问什么?” “问他怎么对我这么凶。” 江流璟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爷爷明明说我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很喜欢的,我觉得他们两个在骗我。” 赤呼吸和脚步同时一顿,心想,桑陌这下完了,淼淼从小就很记仇。 在那个还有些陌生的桑陌面前不会表现出来,但等到了那个肯宠着他哄着他的真桑陌面前,必然是要一股脑爆发的。 江流璟还在边上接着有些困惑道:“不过好奇怪,我总感觉这种状况很熟悉……但我记不起来在哪儿发生过了。” 明明是亲近的对象却完全不认识自己,还对自己态度糟糕。 江流璟总觉得这事情似曾相识。但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 赤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安,背后莫名有种凉凉又毛毛的漏风感,咳嗽一声罕见替桑陌说话道:“其实他表现得已经算很温柔了。” “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还有你的爷爷,他们在外都比你想象中要冷酷威严得多。” 甚至可能一言不合就要了对方的命,赤代入一下两人身份心想。 像江流璟今天的突然出现,在那个三十年前的桑陌眼里就是凭空出现个人跑进自己领地。 换作别的幻兽,遇到这样的闯入者直接清理都没问题。但桑陌居然也只是把人绑起来,其余一点伤没让他受。 对于他这个等级的存在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宽容。 赤说的这些道理江流璟不懂吗? 不,他其实都懂。 但是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桑陌的把柄,他是不会放开的。 黑发少年从鼻子里长长哼了一声,侧过头道:“那他也得解释。” 两人回到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醒来后江流璟就被其他人围了起来问东问西。 看到不确定什么成分的泰奇也在,江流璟不想桑陌的存在被暴露,含含混混糊混过去了潭水中发生的事。 只道自己通过考验得到了一条线索,要找生命之源,就要去精灵族寻求母树的帮助。 莫涯闻言惊诧地“啊”了一声,犹豫道:“精灵族……他们会帮我们吗?” 在场几个可都是纯人类。 而人类和精灵族间的关系嘛……嗯……莫涯悲哀心想,他们大概一进去就会被关进地牢吧。 运气差点说不定会被做成人肉刺身。精灵族是素食主义者没错,但和他们交好的一些幻兽种族可不是。 江流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我一个人应该能进去,至于他们会不会愿意帮助我们不确定,但只能试试。继续找水源生命之源也不会出现,只是白费功夫。如果精灵族拒绝,我们可以回去报告给学校,让他们再另想办法。” 他说话的时候,一旁泰奇神色古怪地动了动,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 但其他人都已经答应下来,他再出声就显得突兀,最终还是沉默着闭口不言。 几人商议完毕后就干脆利落地收拾东西出发。桑陌给出的精灵族属地位置已经十分深入藏龙山脉,如果不是有这几天的经历,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 一路上众人都很警惕,防备着四周环境。 之前不怎么出现的幻兽现在现身频率明显变得更高,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想要靠近,但最终还是谨慎地在外部停留,观望着几人的行踪。 穿越过一片迷雾弥漫的山谷后,他们来到了一处静谧的湖边。 湖水呈现出深邃的幽蓝色,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周围的山峦和天空。岸边生长着无数高大奇异的发光植物,光芒在雾气中忽明忽暗,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几人刚刚靠近,就听半空中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抬头就见一排箭雨极快朝他们脸上冲来。 魔力在箭矢尖头凝聚为极亮的一点,将整个箭身渲染成通透的碧玉,而与美丽外表全然不符的,飞袭而来的箭矢身上散发着极强的杀气。 莫涯右脚重重一踏地面,沉喝道:“大地的护佑。” 他身上泛起一层土黄色光芒,轰隆一道巨响,岩元素在众人面前形成了一道厚重护盾。 箭头射在护盾上,发出“叮叮”的声响,纷纷弹开崩碎。 莫涯先是“哇靠”了一句,似乎自己都震惊自己居然那么强。随后意气风发笑了两声,学着闻勋常用的姿态抱臂一站,眉眼扬起,神情格外欠扁:“怎么样?厉不厉害?” 江流璟却忽然把他往后头一拽。 莫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看似完好无损的护盾忽然破碎,每一道裂痕交错的中心点正是先前箭矢击中的位置。 身旁的三个魔武者丝毫没有等他再释放新护盾的意图,速度极快地冲了出去。 新的箭雨已经落下,莫涯怒骂一句“疯子”,快速在他们每个人身前叠加盾牌。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这个举动非常多余,冲出去的几人明明身在箭雨之中,却仿佛无视那些箭矢。 安德威和泰奇反应很快,身影快速在箭雨中穿梭,完全靠速度在硬生生躲避,向着箭矢袭来的方向逼近。 赤则与他们相反,不闪也不避,直面箭雨。 他手中一柄赤红巨斧凭空出现,随手一拉,刀芒如血月乍破,轰然声中掀起漫天火海,将靠近箭矢尽数燃烧成灰烬。 扑簌扑簌,大片半透明灰烬落下,在地表堆积起厚厚一层。 赤发青年将巨斧往肩上一扛,面无表情,无需多言,全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震惊的,探究的,惧怕的,形形色色。 莫涯骤然失去了可以发挥的空间,看到赤这模样心中暗骂一声“玛德,逼都给这家伙装完了”。 堂堂防御性法师被迫沦为大型失业青年,只能给边上两位有攻击力的法师大人充当下保镖的样子。 但莫涯左看右看,无论是江流璟还是维塔都没有动作的意思,很放心让三位魔武者出面打工。 突然很有当地主的感觉。莫涯品读出一点别的意味,感觉这样也很爽。眨了眨眼,很快就放弃了努力选择加入。 似乎是被赤这一下给惊到了,新的袭击箭雨迟迟不落下。 从浓郁的雾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许多人在交头接耳。 许久后,众人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里带着股缥缈之感。 那声音询问他们:“你们是谁?” 赤不说话,只是再次举起了斧子,他这个举动带来的威慑感和压迫感太过明显,那道声音骤然变得急促许多,喊道:“等等!” 又是窸窸窣窣一阵响,雾气中忽然出现隐隐约约的黑影。 几分钟后,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精灵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她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螺旋式的发髻。穿着一身简洁的绿色衣裙,手中拿着一张弓,正警惕地看着他们。 女性精灵眼神不断在前方几人身上游走,最终定在了赤的身上,开口说道:“这里是精灵族的领地,人类,再靠近一步就将视同与我族开战。” 赤打量过她,从气息判断出来大概是五阶魔力的强度。在后方雾气里还有几十道人影潜伏,差不多也是这个阶位。 在人类世界里这些精灵已经能力出众,但相比同区域的其他幻兽,他们就显得非常弱小了。 如果只是按能力判断,他们无法生活在这里。 赤依旧沉默不语,后方的江流璟缓缓走到前面,开口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来找精灵族求助。” 他一出现,女性精灵就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身上,神情中流露出明显的恍惚,随即又变为浅浅的不解。 “人类?”她抿了抿唇,罕见对自己做出的判断犹疑一瞬。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简直和母树身上的一样,让人感到由衷的亲近。甚至因为精灵是自然亲和极强的种族,她对这股感觉的体验更加深刻。 可他的外表,身上的服装,周围陪伴的人群,又无一不在说明——他就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类。 女性精灵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人类产生这样的感觉。 江流璟主动站出来当发言人,面对他,女性精灵实在无法强迫自己表现出对其他人类那样明显的敌视态度。 只好移开目光不看他,刻意控制声音冷淡下去:“回去吧,精灵族不会帮助人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她手中的弓箭微微抬起。 但这个就好像小猫抬了下爪子似的、松松垮垮的行为到底有多少威慑力?女性精灵自己也不敢想。 至少她是不会害怕一个这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类的。 “我们带了信物。”面对她的拒绝,江流璟面色不改,双指并在耳坠前一抹,一枚金色树叶已被夹在指缝中。 他将那树叶摊在白皙掌心,毫无防备似的往前一递,稠丽面容上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乌丽儿托我跟她的族人们问好,她说她很想你们。” 看见那片金色树叶的瞬间,女性精灵眼里浮现出惊异。 而听到江流璟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的一刻,她偏开的头颅却骤然移回。 放下弓箭急促上前几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流璟道:“乌丽儿?你见过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流璟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激动,物种间的隔阂都抛开了,靠得离他距离已经极近,这个距离下江流璟要攻击她她连躲避都来不及。 他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往后挪了一点拉开身距,微笑道:“她在拍卖会上被我买下,现在正在打工偿还金币,还完就可以恢复自由。” 简单跟女性精灵叙述了下他所知道的事,就见面前女性精灵眼里骤然泛起泪花,咬着牙怒骂一声: “笨蛋,叫她非要往外面跑,早就警告过她外面世界很危险,她偏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胸膛剧烈起伏,也不知道是高兴居多还是气恼居多,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再看向江流璟时,连最后的排斥也完全放下,沉默抿唇向他鞠了个躬。 “感谢你救了乌丽儿,人类。我是艾丽娅,乌丽儿的姐姐,你们可以跟我进入精灵族领地了。” 艾丽娅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但神色已经变得温和。 第222章 活傀 众人随着艾丽娅往精灵族领地深入。 一路上,周围的景色越发奇幻美丽。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树枝上挂着晶莹剔透的藤蔓。风一吹就发出铃铛般清脆的撞击声响。 江流璟观察着四周,他在那些发光植物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和普通植物都不一样的力量。 它们似乎都是“活”的,江流璟路过它们身边时,会有一种正被无数双眼睛窥探着的错觉。 艾丽娅走在几人前方,为他们介绍道:“这些发光植物属于星荧族,具有独特的感知和交流能力,平时会为我们传递消息。今天就是因为它们发现了你们,我们才能迅速赶到。” 江流璟点了点头,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大多数人想到幻兽时第一个联想到的都是动物系的幻兽,它们的确也是最常见和最凶猛的。植物系相比之下就显得普通很多,除了长寿以外没什么优势。 但江流璟在山脉里待了这些天,发现植物系幻兽行动起来才是真的恐怖。 因为容易被忽略,许多人都对它们没有防备之心,甚至误将它们当做可以采摘的宝物靠近,结果就是多出一地皮肉都不剩的白骨。 为他们带路的只有艾丽娅,她是这支巡逻小队的队长,其余精灵们在她的指示下继续进行巡逻任务去了。 “再往前不久就是我们居住的地方了,”艾丽娅说,“正巧大长老今日也在,他应该会乐意接见你们的。” 江流璟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一点不同的意味,停下脚步道:“这位长老脾气不好吗?” 艾丽娅摇了摇头。 “大长老他已经活了三千多年,是族里最长寿的精灵,很少再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生气了。但大长老不喜欢人类,如果他对你们态度不好,希望你们不要太介意。他并不是刻意针对你们。” 江流璟简单了解过精灵族的历史,闻言并不意外。 精灵族被捕猎迫害数量锐减以至于只能藏身此地,一系列操作都和人类脱不开关系。 大长老完整见证了这段历史,能对他们有好脸色才怪。他们来之前也做过心理准备。 但是真的走到精灵们居住地,见到那位大长老时,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六人这才刚刚接近,还没有踏入精灵们居住的树屋所在范围,就听重重的“砰”的一声,中央一间最大的树屋木门被猛地打开。 来不及顺着动静看过去,江流璟感到一阵狂风从身边掠过,长发被带得猛然飘起。 下一刹那,原本站在身后的莫涯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又充满惊惶的尖叫。 江流璟从没听莫涯这样慌张过,心中骤然浮现不祥之感。 紧接着,一阵令人胆寒的声响在空中响起——那是人皮与骨骼一同被硬生生撕开、折断时所产生的恐怖声音! 这声音干脆利落,更毫不留情,带着无穷无尽的冷酷,回荡在四周久久不散。 江流璟愕然转头,见到迎面扑来的大片的血,几乎把他眼前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猩红。 这是谁的血? 赤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火焰呼啸将鲜红血液燃尽,眼神冰冷地看向前方。 就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失去了头颅的高大人影正缓缓倒下。 咕噜咕噜,有什么坚硬东西滚过来,撞击到了江流璟的鞋面。 江流璟一低头,正对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泰奇的脸。 他的眼睛嵌在面容上惊恐地睁大,让江流璟想起了他们吃过的那些濒死的鱼,嘴角习惯性的笑容还未落下去,此刻永远定格在了那张惨白的脸上。 几个人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震惊得失言。 江流璟和赤本身对泰奇怀有防备,看到他死了除了吃惊外也没什么特殊情绪。 但和泰奇处得比较多比较熟的安德威和维塔就不同了。 对他们来说,就是相处多日的队伍伙伴突然在眼前被杀,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征兆的被杀。 就好像一个人好端端的在路上走,忽然被身旁路人掏出把刀杀了,完全不讲道理。 两人的脸色几乎瞬间就阴沉下来,紧盯站在倒下去无头尸体边上的一个老头,还有他手中那把寒光锃亮、刃上已经沾染一层薄薄淡红的弯刀。 就是这把弯刀割掉了泰奇的头颅,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泰奇已经是魔武者学院中的佼佼者,在这个老头面前却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安德威和维塔都清楚,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们如果选择动手,结局和地上的泰奇也不会有区别。 但两人依旧毫不犹豫召唤出了各自的武器。 倒不是说他们非要为泰奇立刻报仇,而是两人都清楚,对方杀了泰奇,难道就会放过他们吗? 想想都不可能。 他们目光死死盯着那杀人后就站在原地没动、只用眼神依次扫过旁边几人的老头,只待一个空隙就冲上前去。 站在边上的艾丽娅也惊呆了。 前不久她还在跟几人说大长老脾气不好,让他们别介意,现在大长老一出现就直接砍了人家队伍里的一个人。她这还怎么跟江流璟解释? 这可是救了她妹妹的人类啊!艾丽娅急得都想哭了,把他得罪了,自由还在他手里的乌丽儿可怎么办? 她眼看着其他人已经摆出攻击架势,刚才还轻松的神情里此刻满满都是对精灵族的防备和不信任,顾不得许多,一咬牙冲到大长老面前急切道: “大长老,这些人类不是入侵者,他们是我带进来的,他们手里有能进入精灵族的信物!” “我知道。”身材佝偻的尖耳朵老头却是缓缓地道。干枯眼皮掀起,两只冰蓝色的眼珠子盯紧了一旁的江流璟。 见到那头长长的黑发时,眼里极快闪过一丝怀念的光,又被更多的冷肃覆盖。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压抑感,沉沉道:“你们带着一个活傀进入我族,是抱有何种居心?精灵族乃纯净之地,决不允许这样的邪恶之物进入。” 第223章 提点 活傀? 江流璟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联想到柳岸跟他提到过的泰奇的异常,江流璟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但在大长老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活傀。” 他同大长老讲话的口吻并不恭敬,甚至仿佛因为同伴被杀,泛着淡淡的冷意。 大长老看着他的眼神眯了眯,没有说话。 艾丽娅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前方,生怕他被大长老当做迁怒的目标。 然而先前还毫不犹豫杀人的老头此刻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就对他冒犯的态度视而不见一般,随口解释道: “活傀就是通过特殊方法炮制的人偶,受术者会失去神智,身体能和常人一般正常行动,甚至各方面机能比正常更强,力大无穷,不知疲倦,悍不畏死。” 安德威攥紧手中金枪,五指几乎要陷进金属里,声音里压不住怒气:“泰奇他有神智,他知道自己是谁,也记得所有记忆,他不是傀儡!” 相处多日,他完全能辨别出面前的泰奇就是本人。若是被别人操纵的傀儡,怎么可能能连那些本人潜意识的小动作都能够复原? 大长老却忽然用一种带了点怜悯意味的目光看向他,道:“的确,大多数活傀都如你所说。但也有一种例外。” “傀儡师灵月,”大长老缓缓地,“他能做出大陆上最完美的傀儡,手艺出神入化到甚至能够保留傀儡中亡者的灵魂。除了被他操控的时候,其余时间里活傀看起来都与自己生前性格无异,能够独立进行生活。” 他用手里弯刀指了指地上泰奇的无头尸体,“这个人,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安德威表情骤然一变。 大长老又转向江流璟道:“活傀不会无缘无故跟在其他人身边,你们几人之间必然有他的目标。” 江流璟想到那一夜遇袭的事,皱了皱眉,组织了下语言,将那晚的事情和大长老简单说了一遍。 大长老点了点头,笃定道:“那他应该就是冲你来的。” 他走了两步,摸着胡子道,“从他的行为判断,操控他的人想要你的性命……不,应该是想要你的身体,你被他选做了新傀儡的对象。” 他话音落下,江流璟神情不变,赤却瞬间握紧了拳头,红眸里一片深重暗沉。 若是学院里那帮人看到,瞬间就能明白,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赤沉声问道:“有办法找到傀儡的主人吗?” 大长老摇了摇头,也有些遗憾:“活傀只有被操控时会和傀儡师产生联系,自主行动期间完全是脱离关系的存在。傀儡师那边不会感应到傀儡在做什么,相对的,我们也很难从傀儡身上获取到傀儡师有关的信息。” 江流璟明白了什么似的,对大长老道:“这就是你刚刚要杀掉他的原因。” 大长老点了点头,浑身冷肃气势现在微微松弛,面对其余几人,他其实没有什么攻击意向。 他看了一眼艾丽娅道:“本来只能让有信物的人进入族内,艾丽娅却放了你们所有人进来。被这活傀透露出消息出去的话会很麻烦,必须把他清除掉。” 又忽然挑了挑眉,对江流璟道,“如果我不动手,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杀他?” 他这句话一出口,一旁莫涯、安德威、维塔三人同时愣住。 江流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自己对泰奇暗藏于心的杀意的,明明他在外表现得还是很像个关心人的三好同伴。 但既然已经被察觉,他也就不再隐瞒,垂眸道:“他身上气息很古怪,但我确认不了他是不是那个袭击我的人。” 大长老了然:“你是故意带他来找我的。” 江流璟保持沉默。 他的确有让精灵族帮他检验这个人属性的想法。 精灵族能藏身多年,对好恶善坏早已形成一套独特的辨识方法,如果他们觉得有问题,那江流璟就能放心地对他动手。 但他先前不知道活傀的事,只以为泰奇是修炼了亡灵法师那样的邪术所以生命气息微弱。觉得他本质上还是个活人,只要在他离开藏龙山脉前杀掉他,所有消息都不会泄露。 现在再回想起来,还是有几分草率了。 大长老看着他却忽然笑了两声,知道江流璟想利用他们,这下手狠辣的老头反而神情愉快了许多似的,浑身肌肉都放松下来,眯着眼像是懒洋洋没睡醒的猫: “懂得借势,还算机灵,但要是碰上别人,或许会因此迁怒你。自己把握着点度。” 江流璟知道他是在好心提点,也收敛了神情,郑重道:“多谢。” 大长老摆摆手:“别谢我,我受不起,你是母树点名要见的人,我只是执行指令罢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操控这个人类的傀儡师,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灵月,但大概率就是他的手笔。灵月在外真实身份始终未知,既然盯上你,很可能是你认识的人,你自己也多加注意。” 江流璟同样想到过这一点。要说认识他,又能对泰奇下手的人,似乎要锁定到帝国魔法学校范围内了。 江流璟在那里待了七年,对大多数认识的老师学生还是有好感的,并不想怀疑他们,但眼下情况却不容许他不质疑。 他低垂着眼“嗯”了一声,一旁其余人则是听得神情紧绷。 他们和泰奇相处那么多天都没发觉他有什么不对,那学校其他那些不那么相熟的同学呢? 如果说傀儡师真在校内,他可能只对泰奇一个动手吗? 一个人偷偷被替换了生死,身体和灵魂成为旁人的工具,周围的人却无法发觉。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行动模式,只有自由的所有权悄悄换了主人。 这种感觉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暗处窥视。 “这件事回去必须报告给校长,把傀儡师找出来。”安德威神情罕见严肃道。 相比江流璟,他更感受到了这种能力在操控权力上的恐怖性,“校内学生大多都是各国贵族,如果就这样被人操控,后续不知引发多少骚乱。” 第224章 母树 几人交流期间,大长老就在边上无聊地踩地板。 他只负责清理精灵族的威胁,外头什么情况都和他无关。 好不容易等几人说完话,他才开口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跟我走一趟。” “所有人?”江流璟转过头看他。 大长老摇头,抬起右手食指先是点了点江流璟,又移到他旁边的赤,“只有你,还有你。” “你们两个,跟我到族里来,其他几个在这里等着就行。”边说边看向艾丽娅,“艾丽娅,你负责招待他们。” 艾丽娅垂下头颅恭敬应了声是。 在精灵族里,大长老就是仅次于族长的存在,甚至因为他活的比族长还要久得多的缘故,连族长很多时候也得听他的。 江流璟和赤对视一眼,对其他人道:“那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们。” 莫涯很是失落地叹了口气,不服气般嘀咕道:“怎么赤能被邀请,我们就不能?怎么看都是我们几个看起来更温和友善吧?” 江流璟被精灵族接纳入内莫涯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江流璟一直以来都很受幻兽欢迎。但赤这是什么情况?精灵族忽然换了口味,喜欢看起来又冷又凶的了?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江流璟和赤已经跟着大长老走远。 这三人速度没一个慢的,转眼间就连背影都寻不见。 艾丽娅微笑着踱至剩下三人面前,对他们伸出一只手道:“几位客人,要跟我一起参观精灵树屋吗?我们这里有许多特制的茶饮。” “还是说,”她指了指地面,泰奇断裂的头颅沾染鲜红的血迹还掉在泥泞里。 她微笑道,“你们要先为同伴收个尸?” - 呼啦啦,平静的草叶被狂风骤然压折了腰,整个身体完全倒伏在地面上。 在它叶片尖端所指方向,三道身影化作流光,几乎让人肉眼难以捕捉。 江流璟罕见全神贯注地驱动魔力,风缠绕着他的身躯让他变得很轻,眨眼间就往前飞出上百米。 这在同阶魔法师里已经是遥遥领先的速度,然而此刻他跟在边上两人身旁,居然还感到有些吃力。 大长老似乎是有意测试他的速度极限,从最初平缓的奔跑到后来一直在不断提速。 江流璟心想这个精灵果真实力深沉莫测,他都跑累了,大长老还是一副轻松至极的表情。 “母树有这么远吗?”又跑了十来分钟后,江流璟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看向周围的风景,不知是否因为这一片地域植物种类太过相似的原因,江流璟看着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赤在他边上跟着,表情从出发开始便毫无变化,速度始终与江流璟保持一致。 江流璟跑着跑着急了也有赤的缘故,哪怕是他,在自己已经逼近极限却被人轻松跟上时也难免产生抑郁的感觉。 不得不说,赤从小开始给江流璟带来的速度和体力上的双重阴影是一点没减。 “不远,”大长老苍老又平静的声音在风里糊成了一条绸带,卷着边儿荡过来,“是我在带着你们故意绕圈。” 江流璟:“……” 你还真诚实啊! 奔跑的脚步直接一个原地紧急刹车。 虽然在三人里速度最慢,但他就好像轨道里关键的道闸杆,一停所有人都跟着停。 黑发的少年停下后也没说话,只是半低下头,一双眼瞳安静地盯着最前面的大长老看。 大长老回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原本冷肃的神情忽然有些绷不住,侧过脸咳嗽一声:“我就是想试试你的水平,这次不绕路,很快就到了。” “信我。”他这次看起来很认真,话语听起来也很诚恳。 江流璟没说话,然而脸上五官每个细微的肌肉变化都构建出同一个表情——信不了一点。 以他面对桑陌的丰富经验,这种看着正儿八经的老头其实才是最能搞事的。 正要开口说什么话,空气中忽然泛起一阵巨大的魔力波动。 三人齐齐一愣,大长老冰蓝色的眼瞳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猛然缩紧。 下一秒,几人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伴随一阵骤然溢满半空的绚丽金光,三人身影同时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潮湿。 穿越空间带来的晕眩感尚未在脑海中褪去,微凉的水汽拍打在脸颊上的湿润感已经先一步泛了上来。 长长睫羽轻微颤了颤,仿佛蝴蝶振翅的力度,在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垂落淡淡的阴影。 睫毛缓缓掀开,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江流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睁着眼望向上空。 他眼前是一片迷雾似的淡银色,包裹着更深处层层叠叠的蓝,和些许融化黄金似的闪耀金光。 厚重的色块模糊晕眩,许久才在视觉里逐渐清晰,呈现出真实的模样。 那竟是一片树叶构成的穹顶。 看似是无数参天大树的树冠连接在一起,直到顺着粗壮枝干望下去,才发现所有繁茂的枝叶竟都隶属于同一棵树。 江流璟微微侧过头,看到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两个人,已经先自己一步爬起。 大长老匆忙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精灵是很爱干净的种族,接受不了身上有一点脏污。 赤则向他走了过来,先把他从地上拉起。 少年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赤感觉自己像是从地上拎起了个棉花娃娃,不禁朝他多看了两眼,低声问道:“不舒服?” 江流璟摇了摇头,小声地:“有点晕。” 他之前进各个国家的传送法阵都没这么晕过,简直像是被丢进洗衣机里来回滚了半天。 被拉起来后他就懒洋洋靠在赤身上,任凭这根有力的高长拐杖支撑着他,抬头望着上方。 不用大长老介绍,江流璟猜也能猜到,在他面前的便是精灵族的母树。 只是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因为乌丽儿给他的树叶信物是金色的,他一直以为母树也是金色的树。 然而真实看见后却发现,它大多数叶片都是湖水似的通透又清澈的蓝,表面还泛着一绺一绺流光。只有深处的少部分叶片是绚丽的金色,藏在众多的蓝色之间,仿佛夜空中闪耀的流星。 第225章 赠礼 来时路上,江流璟已经跟大长老讲述过自己的来意。 他本以为大长老会做出一些其他反应,但事实上大长老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跟他痛快地点了点头,说精灵族会配合他们。 那个时候,江流璟就隐隐有种预感。 或许这些天里,他们一直在被窥视着。 一般幻兽的视线都会被他们捕捉注意,但有一种生命的视线,他们在藏龙山脉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避。 那便是植物。 山脉的每一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树,数不清的草,地底除了土壤便是盘根错节的植物的根。 他们是这里最沉默的存在,也是最无孔不入的存在。 江流璟认识桑陌,知道桑陌这个级别的老树精已经能够轻松操控其他植物。如果精灵族的母树也有类似的能力,那么了解他们相关的信息一点都不困难。 无数湖水似的树叶在头顶沙沙的响。大长老在一旁实时翻译: “母树说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关于生命之源的获取,它会帮忙将生命之源牵引到这个方向,但如何得到它的认可,成功抓住它,这一点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江流璟站直了身躯,目光直视前方,面对和桑陌类似的存在,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更加端正。 神情认真道:“感谢您的帮助。” 树叶忽然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几乎像是绵延不断的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汹涌无边在头顶蔓延。 大长老有些吃惊的看了江流璟一眼,不懂母树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类的一句夸奖就高兴成这样。 母树平时都是很高冷的,哪怕是陪伴了它三千余年的大长老也只是能得到一个跟它沟通的权力。 这还是头一回大长老看到它这样明显的情绪变化。难道是因为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特别好闻吗? 大长老忽然犹疑地反复打量起江流璟,口中问道:“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还是很难相信精灵族的母树会对一个外人这样偏爱。 然而。“乌丽儿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记忆里面,我的确是个人类。” 江流璟抿了抿唇,回忆道,“她还让我找你们问问。” 大长老却摇了摇头。 “她应当是觉得你是某个精灵的转世,但灵魂是否同一只有母树能够辨别,即使是我也做不到。” 江流璟便再次仰起了头颅,长长黑发流水似的滑过他脸颊耳畔,从脖颈后的空隙坠向大地。 他注视着母树,似乎是因为太过专注,身体不自觉地走向前去。 母树不能让人靠近,即便他是尊贵的客人也一样。 大长老刚想伸手阻拦,就感觉到身前忽然撞过一阵重重的风,不偏不倚打在他手上。 大长老眼神中瞬间充满愕然,不可思议向前看去。 这点时间里江流璟已经顺利来到树的下方,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树干上。 霜雪覆盖住了棕褐,细腻的绸缎裹住了粗糙的棱角。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画面灌入脑海,又在能够识别之前快速隐没破碎。 黑发少年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忽然闭着眼脱力似的倚倒在树干上。 与之相伴的,母树树干间骤然浮现出千百道发光的银白纹路,每一道都深深嵌在嶙峋不平的沟壑里。 纹路光芒大亮,如同在深棕间突然生出无数枚闪耀的太阳。 这一幕太过奇异,大长老也从未见过,心中暗忖这少年究竟什么身份,居然能与母树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赤则紧紧盯着江流璟,留意着他的神情。 少年此刻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带着细微的痛苦。契约里没有声音传来,但赤能感觉到他压抑动荡的心情。 赤很想把他拉回来,但又怕干扰了他此刻的机遇——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母树中灌入到江流璟身上。 常理来说,不同生命体之间的魔力无法直接传递,它们一旦炼化就带有个体鲜明的特征标志,无法与另一者兼容。 除非是像血祭那样的禁忌法阵,把另一方生命当做耗材,从生者和生者间的传递,变为亡灵向生者的献祭。 但母树做到了,那力量一直灌输到江流璟此刻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将那层壁垒撞了个半碎才终于停止。 江流璟缓缓睁开眼睛,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六阶到七阶的跨越。饱满的力量充盈全身,全身上下疲惫疼痛都一扫而空。 但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触碰到母树后,他的意识就好像被吸入漩涡中一般失去知觉,大脑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都很陌生,又都快速地消失了,江流璟现在也回想不起来。 只是再抬头看向目前的树时,心中忽然生起一股十分浓郁的怀念的感觉。 “你认识我?我们曾经见过?” 树没有嘴,发不出声音,只有满树的蓝色叶片沙沙地摇晃。 许多从半空落了下来,脱离瞬间就染为灿烂的金黄,不偏不倚落在少年手掌上。 江流璟低下头。 乌丽儿说一只精灵只能获得一片的母树树叶,此刻厚厚的,在他掌心堆积了一叠。 像一份珍贵的礼物。 树干上大片的白光此刻仍未消失,迎着江流璟的目光忽然在半空汇聚到一起,不断压缩聚合,几个呼吸间缩小成细细长长宛若一截棍子的模样。 扑通一声,白光坠落到江流璟脚下,光芒消散后露出一根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法杖。法杖上刻满了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宛若活物一般隐隐流动着微光。 然而,与华美神秘杖身不符的,法杖顶端理应镶嵌着宝石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江流璟数了一下,一共有八枚空缺的孔洞,一大七小,远远望去像是被取下了头颅。 因为这份残缺,原本珍贵的法杖忽然多了几分寂寥的残破感。 第226章 神源木(感谢藕灰宝贝) 一旁大长老在看到那光团落下瞬间脸色就彻底无法淡定了,本能要伸出手抓过去。 又想起这东西是他们尊贵的母树亲自送出去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住,表情一时间千变万化格外扭曲。 他这样大的情绪波动江流璟当然能留意的到,但他不清楚情况,也不敢随意动弹,身体像支没地的箭矢笔挺站立。 只见对面身形佝偻的精灵老头用十分复杂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他几遍。 那目光里混杂着震惊、迷惑、不解,或许还带了点隐隐约约的痛心。 让江流璟想到自己某个提起朋友跟野男人跑了的下属,那少女当时提起她朋友时脸上也是这种沉痛的表情。 但那时候的江流璟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 大长老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沉沉叹了口气,苍老声音沾染几分疲惫道: “这柄法杖是我族从古守护至今的圣物,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被母树保护着了。 它没有能被记载流传下来的名字,唯一能辨认出的是它杖身的材质,神源木,这种神木早在千年前就彻底灭种绝迹,这柄法杖或许就是世间最后的神源木造物。” 他望着江流璟,“你是法师,应当能了解神源木的价值。” 江流璟的确知道。 学校的炼金课上,他曾尝试过制作法杖。因此对各种材料十分了解。 能够用于制造法杖的材料多种多样,石料和木料材质居多,一柄高品质的法杖首先要求也最为重要的便是杖身的材料,几乎决定了法杖最终品级的下限。而上限则是靠法杖上后续附加的各类矿晶材料和镌刻法阵进行增幅。 神源木作为早已绝迹的一种顶级材料,只被莫军当做一个知识点随意科普给他们听。 和其他顶级材料相比,它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特点,不受任何属性限制。 像江流璟所拥有的那柄水系法杖就只能释放水系魔法,而神源木则能对全属性进行增幅。 江流璟上课时听到便觉得神源木简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材料,和他隐藏的全属性完美契合,奈何人家早八百年绝种了。 没想到,他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一柄神源木材质的法杖。 然而,理想中的法杖就在自己脚下,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他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捡。 他侧过身转向一旁的母树,仿佛和一个鲜活的人类面对面交谈一般询问道:“你是想把它交给我吗?” 在凝出光团后,树身上起伏的蛛网似的白光就尽数暗淡下去。听到江流璟的问题,母树没有摇晃枝叶,但空气中骤然卷起一股风流。 江流璟只感觉手中一凉又是一沉,低头看去,原来还躺在地上的法杖已经出现在他掌中。 树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江流璟又对它道了一声谢谢,树便开心地沙沙摇晃。 造物真是神奇,母树明明连个表达情绪的五官都没有,江流璟却能从它一闪一闪星光似的树叶间具象化感受到它喜悦的情绪。 这边人友树恭,那边大长老在独自自闭,他陪伴母树三千余年,从没见母树哪回见到他时有这么高兴,一时间简直郁闷得不行。 “我本来还猜想你会不会以前是暗精灵,但现在又觉得你不像了,母树从没对哪只精灵这么友好过。” “暗精灵?” “对,是精灵族里的一个罕见分支。”大长老抓起一把自己金灿灿的头发,对着江流璟扬了扬。 “精灵族中公认的纯正血统都是金发,但偶尔也会变异出那么一些其他类型的,比如暗精灵,他们跟你一样都是黑发,但是数量非常稀少,近五百年里都没有诞生过。” 他随口道,“其实过去黑色在大陆上一直是不祥的颜色,直到那位出现,黑色才变为尊崇的象征。” 江流璟听出了他的意思:“所以以前,暗精灵并不被欢迎吗?” 对于这个问题,大长老没有立刻回答。 他仰起头看着庞大而宁静的母树,似乎透过那些繁茂的叶和粗壮的枝干,望见了那些凝固在历史里的时间。 良久才道:“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异类都是难以生存的。” 又笑了笑,“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暗精灵一旦出现都被保护得很好,毕竟现在黑色很珍贵,而且暗精灵确实比其他精灵更容易获得强大的魔力。” 一直不曾开口的赤却忽然道:“你们其实很害怕他们吧。” 大长老声音一顿,回头向他看去。 以他的身份实力早就遇不到几个会顶撞他的人,但显然今天非同寻常。 “此话怎讲?” 赤发青年声音和身姿一样平稳不动如山,不带丝毫情绪、仅仅陈述事实般叙述道: “如果你们真的认为暗精灵很珍贵,就不会默认金色才是正统颜色。而应该把他们一出现就奉为王族才对。他们比你们更强不是吗?” 赤这些年随着突破种族记忆也恢复不少,知道自己是族里无比罕见的赤魄,十几代都出不了一只,拥有比其他魄族都强大的天赋和力量,一出生就会被当做未来族长培养。 暗精灵如果真如大长老所说的那样珍贵又稀有,理当拥有和他一样的待遇才对。 但赤一路过来,无论是在艾丽娅还是大长老这里,都只听到了金发越纯正越是血脉纯净的象征。 大长老眼神闪动了下,没想到他会抓住这个角度的细节,他承认道:“的确,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歧视或者害怕他们,而是因为暗精灵寿命很短。” “在整整三千年里,精灵族一共出现过七只暗精灵,他们中间最长寿的一只也只活到了三十五岁,简直如同受到上天诅咒一般,所以虽然暗精灵拥有非常强大的魔法天赋,我们也不会考虑延续他们的血脉。” “诅咒?” “是啊。这种事情一看就不是巧合,但也不是人力能做到,所以只能是上天的诅咒了。” 大长老把手背到身后,脸上似乎有几分感慨。盯着江流璟看了几眼,忽然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大踏步走到江流璟身旁,拽着他的衣领逼他把头低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会儿。 大长老松开手,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对江流璟道,“之前还没注意,你身上也有被诅咒过的痕迹,你自己知道吗?” 第227章 生命之源 江流璟还真不知道。 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赤,寻求此地他最信任人的意见。 赤也是眉头紧蹙,他能确保他和江流璟契约以后江流璟身上没出现过什么诅咒,如果有,那必定是在更小的时候。 但他和江流璟契约时江流璟都才只有八岁,什么人会对那样小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他脸色微沉,对着大长老询问道:“你说是‘被诅咒过’,意思是这个诅咒已经被清除了是吗?” 大长老点了点头。 事实上,那个诅咒的遗留痕迹已经十分微弱不起眼,一看就是被清理过后很多年,再等几年大概就会完全消失。要不是他是活了几千年的大精灵,估计也无法察觉。 江流璟和赤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但江流璟心里仍有疑惑。能为他解决这样麻烦的肯定是刑越和桑陌。但为什么刑越没有告诉他?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见到刑越本人才能得到解答。 江流璟本以为大长老带他和赤一起过来,母树应该还有什么事要找赤,然而之后母树却安静得仿佛只是一棵体型大了的树,没发出一点动静。 江流璟不解,赤却在看了母树几眼后,忽然道:“走吧。” “先去找生命之源。”他说。 他们回到来时的地方,和其他几人汇合,感知到江流璟身上魔力变化,几人脸上露出了齐刷刷的“ooo”表情。 莫涯难以置信,沉痛捂住胸口:“小璟,这才分开几个小时,你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江流璟嘴角一抽:“……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莫涯幽幽凝视他:“那你告诉我谁会消失一上午后回来直接突破一个阶?” 大长老在一旁忽然道:“关于这个,你们不必羡慕,母树答应也会给你们一次祝福的机会。” 说完看了一眼江流璟,心里也有些麻木了,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类是给母树灌了什么迷魂汤,什么好处都大方往外送。 莫涯欢呼了一声,兴冲冲问道。 “什么祝福?是和神教里一样的祝福吗?精灵族也能做到那样的事?” “那不一样。”大长老摇头,“我们母树使用的是生命祝福,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只有它能用的特殊法术。而神教祝福借助的是他们那个圣水的效果。给你们外面人用的都是稀释无数倍后的次品,高品质的圣水只有和神教有关系的人才能拿到。” “不过最终达成的效果倒是都差不多。”大长老忖度着道。 两者都可以让人快速增强力量。 简单聊了几句后,他便带着众人前往精灵族领地内部的一处湖泊。 精灵是高度爱洁的种族,能被精灵们使用的水域比其他地方都要更加纯净。 众人其实有过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澄澈如镜的水面时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吸气。 这片湖看起来无比干净,但和江流璟经历过的那片水潭不同,这里的干净是有生命力的。 湖泊底部生长着无数发光植物,一尾尾彩色游鱼从飘荡的细长草叶间穿过,在铺满白沙和碎石的湖底投落不断变化的光影。 大长老说这片湖其实很深,只是因为太清澈,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经常会给人很浅的错觉。 “母树已经散发力量召唤生命之源回来了。”他阖上眼静静感受空气中的细微波动,摸着胡子开口道。 “虽然不知道你们从哪得到的情报,但生命之源的确是从母树上掉落的果实化成。孩子即便游历四海,听到母亲的召唤时也会急于归家。要找生命之源,的确没有任何东西比母树的呼唤更加有效。” 他语音落下,众人就见平静的湖面忽然泛起涟漪。中央缓缓形成一个漩涡,一道水柱骤然冲天而起。 众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十分强大的,让所有人精神都猛然为之一振的魔力,瞬间打足了精神向湖中望去。 只见那水柱顶端到达了极限高度后便缓缓向四周散下,像是一只溢满了水的花篮。而在花篮中心,一团浅淡的光芒极不起眼地浮了出来。 它现身瞬间,四周树木都开始了疯长。 枯黄染上浓绿,生命代替死亡。 “好强大的生命力。”安德威开口,沉静语气中带上了惊叹之意。之前他们都只是听过生命之源的传闻,还是头一回切身感受到它真实的力量。 他忽然道,“要是这时候把泰奇的遗体拿出来,他有可能被修复吗?” 他们之前等待的时间里已经替泰奇收好了尸体,装在空间戒指里准备带回去交给他的弟弟,也算是组队情分一场。 大长老摇头:“如果他是刚死不久,那或许真有机会。但很可惜,他真实死亡时间应该在好几个月前,身上残留的那点灵魂也在刚才已经消散,他现在已经只是一具尸体。如果你希望他死得好看点,可以把他带过来修复一下肢体。” “那还是算了,我没有给尸体美容的习惯。”安德威有些遗憾地看了那团光芒一眼。 这次遇到泰奇,他本以为是老同学有缘分一起组队,没想到竟成生死永别。 但要说难过也没多难过,毕竟世界上时时刻刻都在死人。 普通人,贵族,天才……唯有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平等,谁会在下一刻死亡都是无法预料的事。 维塔看向江流璟:“我直接过去拿?” 江流璟也不清楚要怎么做,但直觉让他摇了摇头,制止了维塔:“等等。” 他记得桑陌说的话,生命之源早已有了自己的思想,只有它愿意出现它才会出现。 那么同理,也只有它愿意被抓住时,他们才能抓到它。 第228章 捕获 屏气,凝神。 江流璟专心致志往前看。 光芒在水波之上停顿,只有缓慢起伏变换的边缘证实它尚且在活动着。 “生命之源喜爱纯净之物,所经之处污浊皆被净化。”——这是记载中属于生命之源的特征。 万年前大灾之时,它被法神化身投入污染水源中,成为挽救生命的关键。 “有什么纯净的东西能吸引它过来……”江流璟拧着眉思考。 要说纯净,人类中最纯净的只能是婴儿。新生之时的生命是最干净的,像是整夜大雪后的地面,白得空旷又安静。 但显然江流璟没法变出个小孩给它。他总不能现生一个吧? “生命之源不是也喜欢精灵吗?要不我们挟持一下那个长老。” 莫涯摩拳擦掌,目光宛若看着砧板上的肉一样看着大长老。这是此地唯一的精灵了,诱饵人选舍他其谁啊? 大长老年纪大了,耳朵却还好使。 闻言和蔼笑了一声,道了句:“要帮忙?那我就帮帮你。” 反手挥出一道魔力绳索捆住莫涯的脚,把他朝着光团就是一扔。 “沃日!”在莫涯惊慌的叫声中,光团骤然光芒大亮,应激了似的原地停顿一瞬就火箭筒般窜了出去,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一点。 它跑了,莫涯却还在往下掉。土系就是这点不好,遇到突发情况跑都跑不掉。 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同伙,啊不,同伴在。 “小璟!” 莫涯甚至没有扭头,望着天空从胸膛和喉咙中爆发出呼喊。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江流璟抬起右手,修长食指指关节微微一屈,向前弹出一道森然寒气。 那寒气如同破浪的白刃,速度极快地穿过湖泊,所经之处水面尽数凝冻成冰。 只过去一个呼吸,空气中温度都变得寒冬般沉冷。 感受到同伴的支援,莫涯放心地仰面朝天往下坠去,呼吸在空气里凝做白色雾气。 在身体摔到冰面之前,他快速念完了咒语,双掌在胸前猛然一拍,凭空构造出无数个四四方方的立体空心岩石方块。 面朝在空气中飞速移动的光团,大喝一声:“想跑?给我封!” 魔力的剧烈光芒瞬间在空气里爆发了,方块们在他一声大喝之中猛然交接在一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残留的力量余波震向四周,未冻结的水面被掀起阵阵巨浪,带着沉重的哗啦声撞击向岸边。 直到水浪散去,众人视野才重新变得清晰。 江流璟抬头,看见湖面之上的天空已被一个个岩石空间切割完毕。仿佛他们不是站在一个空旷的天地间,而是身处毫无缝隙的蜂巢里。 原本飞速逃窜的生命之源此刻正被关在其中一个小空间里,只能透过封印的岩壁看到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光芒。 “居然真的成功了?”安德威望着那点微光颇为意想不到。 莫涯是他们中间最擅长布置陷阱的没错,但这可是他们找了那么多天才找到的生命之源啊。居然这么轻松就被抓住了? 安德威忽然有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莫涯则咳咳咳着从冰面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他不是闻勋那种兼职炼体的怪人,只是个实实在在的脆皮魔法师。从半空中摔下来这一记对他来说相当不轻。 但他显然对自己的这一招很得意,一挥手后大半闲置的岩石空间都破碎消失,只剩余一小部分,跟冬季要加衣地被莫涯贴心一层层裹在生命之源外侧。这下连那点微光都彻底没有了。 “我厉不厉害?”他笑嘻嘻转过头,想和江流璟炫耀一下,顺便求个舍友夸奖。 江流璟平时太过全能,莫涯难得能找到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一时间简直跟疯狂摇晃尾巴的小狗一般。 江流璟看着他好笑又无奈,莫涯年纪明明比他大出不少,是大陆认知范畴中的成年人了,行为举止却远比他像个孩子。 渴望被人夸赞认可什么的,也太幼稚了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江流璟行动上还是做好了夸赞他的准备。 刚张开口,还没说话,忽然面色一变,望着莫涯身后的地方眼瞳微缩。 ——他看到岩壁上骤然出现一道深而长的裂缝。 仿佛是某种预兆似的,整个岩石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崩裂破碎。 碎石和岩屑迸溅,化作星星点点黄色魔力消散在空气里。生命之源从中飞出,却是径直朝江流璟扑来。 目标之明确,速度之迅疾,势头之不可阻挡,让江流璟一瞬间幻视了学校里那些狂热追随的粉丝。 但袭过来的力道又明显不是——江流璟听到沿路的空间都发出撕裂刺耳的声响。 这要是击穿了防御打实在了身上的话,他的下场大概会很惨吧。粉丝做不出这样的事。 光芒已至眼前。 来不及躲避,也没准备躲避。 江流璟神色凝重,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赤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宽大双掌扶上他的肩膀,稳稳地撑起了他,如同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 “别怕。” 青年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沉稳淡定,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感觉到畏惧。 他是锋利的矛,也是守护的盾。汹涌而出的火焰在他背后骤然化作两扇巨大羽翼,璀璨金芒纹路似的在赤火上流淌。羽翼合拢,恰恰好将少年身影遮挡其中。 和这样炽热的火焰近距离接触,脆弱的人类少年却没有被烫伤焚尽。 他甚至有着充分的行动自由。那护佑他的火焰并非囚禁他的牢笼。 轰的一声,两者第一次相撞。光芒被向外弹开,宽大翅膀上笼罩的火焰也消散不少。 那光芒在半空中停顿些许,忽然再次往下疾冲。 “嗖——” 江流璟闭上眼,全然无视外界疾驰而来的光芒,静静吟诵着咒语。 他手中握着一柄法杖,一柄光秃秃、没有任何宝石镶嵌雕饰,只靠材质本身显示出它的不凡特殊的法杖。 生命之源的力量到底有多强?江流璟评判不了。但起码比他,甚至比他和赤加起来都要强得多。 那是用万年时间堆积出来的力量,如果生命之源真的要杀他,目前的江流璟抵抗不了,叫出阿金都没用。 但是。江流璟骤然睁开眼睛,手中法杖向前抬起。 他并没有从光团上感觉出杀意。 比起杀掉他,目前所经历的一切更像是一场资格的考验。 契约共享想法,赤配合地右脚重重一踏地面,几道火墙瞬间拔地而起。 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阻挡视线。那法术熟练度看得一旁真正的火系法师维塔都惊了。 “我们真不用帮忙?”他忍不住再次向精灵大长老确认一遍。 “你们不能帮。”大长老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的战斗,他缓缓道,“生命之源不是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它已经挑选了他作为测试者,旁人就不能再出手干涉。” 莫涯指了指场地中烧得空气都扭曲了的火焰:“不能干涉?那赤是什么东西?” 赤这岂止干涉,都快变成另一个战斗主力了。生命之源难道瞎了看不到他吗? 然而对于这点,大长老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胡乱揣测道:“或许是他们离得太近,生命之源判断他俩是一体的了?要么就是它这一次想进行双人测试。” 生命之源面对过去的寻找者偶尔也会给他们挑战的机会,但都是面向一个人的,旁边有人都会被提前清除。 大长老也是第一次见江流璟和赤这种情况,但无论如何,旁边这三人是肯定不能插手的。他们并非测试的邀请对象。 火墙把外界的视线全部阻隔,众人的声音都被火焰翻滚的噼啪声淹没。肉眼可以观测的世界里只剩余火焰,生命之源,他和赤。 江流璟周身骤然涌现出浓郁的魔法元素力量。他已经发觉了,生命之源虽然同时在攻击他和赤,但真正指向的目标只有他。 也就是说,赤可以帮助他,但它真正想要看到的东西必须由他来展示,也必须由他来结束这场战斗。 江流璟紧握着法杖,身体中曾被桑陌施加的封印悄悄打开一道口。多年来只是沉寂在身体中,鲜有动用机会的所有魔力元素瞬间像是被打开了囚笼的困兽,一窝蜂向外挤了出来。 赤红热烈的火元素。 湛蓝宁静的水元素。 青绿灵动的风元素。 金黄圣洁的光元素。 深紫暴虐的雷元素。 暗黄沉稳的土元素。 碧绿新生的木元素。 所有元素们欢呼着涌了出来,庆祝着恢复的自由,又依恋地徘徊在少年身边。 一团团一簇簇,如有实质般凝聚出绚丽的光彩,又顺着少年的手臂涌入到法杖之中。 神源木法杖无比博爱,能够完美兼容每一种元素。空缺的顶端也仿佛被浓缩后的元素魔力核心填补一般,法杖四周依次浮现出七座不同颜色的明亮法阵。 魔法阵缓缓地旋转,江流璟抬头,注视着头顶那团光芒。 身体充盈着比过去都要充沛的力量,与力量同时迸发出来的还有巨大的自信。江流璟甚至心中顿生出一种傲慢之感,仿佛他本就该这样似的。 让身体停留在地,心已飞升至天,俯视浩瀚人间。 “七元合一,破灭苍穹。”他发出吟唱。 此刻的他不是他,他是奏者,要奏响灭天的乐曲,他的身体即是他最完美的琴,魔力是他的琴弦,又在空灵的鸣唱中化为无数喷涌而出的音符。 七座法阵中同时射出耀眼的光柱,七彩光柱在半空中汇聚成乳白色的一点,随后如烟花般爆裂开来。 绚烂的色彩淹没了整片天空,一股强大的能量波以江流璟为中心扩散开来。 赤也没想到他居然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神色一变急忙放出更多火焰要遮挡周围,但是有一样东西反应比他更快。 只见身处能量波冲击中心的光团外表水波似的连连抖动,一道无形屏障转瞬就将他们所在空间完全吞没覆盖,连带着那些巨大的动静还没来得及传递至外界就被强行隐藏。 生命之源布下的是一个巧妙的幻境,对于外面的人而言,看到的依旧是不变的火焰墙壁。丝毫不知里头的人已经换了个地方在打。 放开力量攻击后,江流璟的眼睛完全染上金色。 他抬起手,法杖周围七座法阵数量再次暴增,翻倍成二十多个,密密麻麻占据周围全部空间。 周围魔力涌动极为快速又极为暴虐,仿佛即将降临的风暴。 暴虐,一个和江流璟性格形象没有任何一丝关系的词汇,但赤现在只能想到这个。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魔力也在被抢夺,好像身旁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漩涡,巨大的吸力正在吞噬一切—— 江流璟正失去理智一般疯狂夺取着空气中所有存在的魔力元素。 即使是比他强大的存在,似乎也没法逃脱这个掠夺的力量。 赤暗自心惊,为面前这个让他突然感觉到陌生的江流璟。他的强大,他的冷酷,他的疯狂,让他看起来都微妙偏离了赤所熟识的那个淼淼。 赤已经无法从契约中再听到江流璟的声音,江流璟此刻似乎只剩余战斗的本能。 二十多座魔法阵在少年身侧发出明亮光彩,气势恐怖骇人,意味着下一击即将到来。 与之相反,半空中生命之源周围的光芒却消散了些,光芒弱下去,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模样。 说是母树上掉下的果实,但它此刻露出的一角看起来却更像晶莹剔透的水晶,泛着浓郁而柔和的银白。 在魔法阵中炮火落下之前,它身上骤然窜出数十根极细的丝线,连接到魔法阵身上也连接到江流璟身上。 浓郁的生命气息顺着丝线被灌了进去,几乎是下一秒,江流璟身体蓦然一顿。 眼中金色霜雪融化似的消散,露出下方大地漆黑的本色。 他的理智恢复了。 赤能感觉到黑发少年整个人愣了一秒,仿佛刚刚清醒一般,带着茫然、不确定和犹豫看向四周。 刚刚还那么凶猛的人,突然间又变成了警惕不安的小兔子。 第229章 寄居 “……赤?” 少年的嗓音像是清透的河流,动听,又带着不知自己该归于何处的疑惑。 “我刚刚,怎么了吗?” 赤与他对视,从那双熟悉的美丽黑眸中望见了深深的无措。 他是迷航了的船只,在雾气弥漫的洋流上航行。若不加以引导,随时都会坠入无底的漩涡。 所以赤回答道。 “什么也没发生。你和那东西打了一架。” 顿了顿,“还没打完,中断了。” 他看不见那些无形的丝线,在他视角里就是原本十分激烈的双方忽然齐齐停住,两边都跟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场面一瞬间甚至有点诡异。 江流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的记忆似乎断档了一会儿,只记得自己正在使用魔法,但力量从身体涌出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没有印象。 一回神,甚至连所处的地方都变了。 江流璟不知道是自己太久没解放力量被冲击晕了还是被生命之源给迷惑,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既然赤说没事,那他就选择相信。 “它外头的光少了很多。”他转移目光落在前方生命之源身上。 “嗯。它已经很长时间没动过了。”赤早已注意到这点。 江流璟又试探性地放出一道法术,还没到生命之源面前就崩解消散。 破损一个角的光团颤了颤,似乎终于从静默的待机状态中苏醒过来一般,极快又朝江流璟冲了过来。 这一次的它速度甚至比过去都要快,眨眼时间已经抵达江流璟面前,没入他的手背之中。 那一瞬间,江流璟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重锤击打了一下,整个人无法控制往后退了半步。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这只手的手背,指尖发白用力扣进皮肉里,脸上浮现出惊异的表情。 本以为它这是要侵占自己的身体,但身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痛楚的感觉。 江流璟寻思这也不是和他契约啊,一时间困惑极了。 赤曾经给过江流璟一块三角碎片,那碎片和他融合后同样藏于手背中。江流璟能感觉到自己和碎片有某种呼应关系。他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召唤出碎片,也能将它重新吸收。这种便是成功契约的案例。 而这光团完全是擅自跑到他身体里,根本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同意。 江流璟知道它存在,却没法找到它,也无法控制和命令它,就连赶都赶不出去。 江流璟都惊呆了,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不付房租就拿他身体当房子住。 “它……这就跑进去了?” 他举着那只爪子愣愣地对赤晃了晃。 “我该怎么让它出来?” 赤也并不清楚,但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山脉里有个存在肯定知道,对江流璟道:“如果它对你没有伤害的话就先不管它,回头见了桑……你爷爷可以问他。” 江流璟嘟嘟囔囔:“可是有个东西在身体里感觉会很奇怪。” 赤呼吸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你感觉得到它?” “感觉不到。”江流璟摇了摇头,事实上,这东西一进入就像化作了一团空气,甚至毫不影响江流璟体内的魔力循环。 “但我精神上知道嘛,大长老说它已经有了灵智,算是由死转生了。一个活的东西留在身体里多奇怪——呃!” 江流璟话说到一半便强行中断,捂着喉咙无言地望着赤。 他感觉到一团气流忽然堵在了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 心中暗自腹诽,这生命之源也太小气了吧,连说它一句都不行。 赤不愧是他的好兄弟,一眼看出发生了什么,瞬间面色一沉。 原以为这生命之源是个天材地宝,对江流璟有利所以他不曾阻止。但如果这东西能任意干涉江流璟的行动,那就不行了,那是本末倒置。 他皱眉沉声道:“离开这里我们就去找桑陌。” 江流璟连忙点头。 随着生命之源在空气中的消失,被它力量构建出来的幻境也波动着消散,重新露出周围一圈持续燃烧着的火墙。 赤将构建火墙的火焰收回身体中,面色淡定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回头对江流璟说了句“走吧”。 两人刚走到外头,就被等待已久的三人冲上来迎接,急不可耐地问了一堆问题。 什么经历了什么测验?成功还是失败了?生命之源又去哪儿了?他们怎么没看见?身上有没有受伤或者不舒服? 江流璟哪能告诉他们真话,通通胡编乱造过去。 关于最关键的生命之源的去处,也只模糊道被他们暂时困在一个法器中。 精灵大长老闻言瞬间看了过来,双眼微微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被困住?什么法器能困住生命之源?不可能吧? 江流璟注意到他想要开口的表情,先一步打断了他,对他道:“感谢精灵族的帮助,既然我们的任务目标已经达成,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如果精灵族这边未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到帝国魔法学校来找我。” 说完抬手一摸耳坠,取出一枚红宝石式样的信物戒指递过去。 大长老一眼辨认出那枚宝石是稀有的红锥石。 与玻璃般脆弱光滑表面不符,这种宝石自身拥有极坚硬的物理特性,五阶以下魔力攻击甚至不足以在它表面产生裂痕。 同时它还带有子母石感应效果,当和母石携带者处在一定距离范围内时,能够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大长老没拒绝,干脆地把戒指收下。 江流璟是母树偏爱的人,又救过族内一只精灵,各角度来说他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对于江流璟要离开的想法,他却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到赤身上,开口道: “你们不着急的话可以在精灵族过一个晚上,难得来一趟什么也没体验就匆匆地走了,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抬眼望了下天空,又道,“恰好今夜是满月之夜,族内会举行篝火晚会,留下来的话能够体验到各种精灵族特有美食,还能听精灵们唱歌。” 莫涯眼神瞬间亮了,问大长老道:“树屋呢?我们晚上可以住树屋吗?” 江流璟看到他兴奋的表情忽然想起来莫涯房间里那些奇奇怪怪的野外风格的床具,不由得一默。 大长老哈哈笑了一声,面对莫涯毫不掩饰的对精灵族树屋的喜爱感到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族里空余树屋有很多,你们可以自由挑选一间入住。” 第230章 篝火 夜晚。篝火旁。 在外巡游的精灵族们回来了大半,年轻男男女女们手拉着手绕着篝火转圈跳舞,边舞边唱。 在场几人都是第一次听见精灵的歌声,那声音真如外界传言的一般,带着一种令人心情宁静的力量。 虽然说精灵族主要安抚对象是其余幻兽,但在场人类都感觉自己也得到了安抚,干脆把几只契约幻兽也叫了出来,给它们顺道做个精神疗养。 砰砰砰砰,空地瞬间变得拥挤。 五个人的幻兽数量加起来已经超过十只,其中江流璟一个人就贡献了四只,还是不包括他那只火系幻兽的情况下。 与之相反的是赤的挂零。 几人看着赤身边空空荡荡的地面,忽然集体惊觉——赤这个在魔武者学院横行无阻的家伙,居然连一只幻兽都没有契约过! “你俩能不能均衡一下?” 莫涯望着江流璟身边那拥挤的一堆,又是老虎又是鸟又是人鱼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算是都给他集齐了。再一回头,赤跟个孤家寡人似的。忍不住吐槽道。 “我讨厌幻兽。”赤声音冷冷,眼都不眨,独自潇洒。 “真的吗?可我一直感觉你更讨厌人类。”维塔打量着赤道。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过去因为赤是江流璟身边最近的人的缘故维塔没少观察他,结果就是发现这哥们似乎是个无人类主义。 这很恐怖,但维塔确实没见过赤给江流璟以外任何的人类好脸色。 赤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雷打不动道:“我两个都讨厌。” 莫涯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把还想质疑的维塔拽回去,痛苦捂脸:“够了,别问了,在场有再多人再多兽他眼里也就小璟一个,你非问他这个干什么?” 被按着嘴的维塔:“唔唔唔唔!” 江流璟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一声,总感觉莫涯这说法奇奇怪怪,但又好像事实确实如此。 阿金化为了虎躯,在他身后给他当毛茸茸靠垫。 它返祖后一身金色皮毛变为了淡淡的乳白色,健壮身躯威严又不失美丽。此刻半眯着眼听精灵们唱歌,又有些无聊似的时不时低头扫江流璟一眼。 小孩长大后不来它背上骑着或者到处打滚了,阿金还有点莫名失落。 它并不专注,因为这些精灵的歌声对阿金这个层次的幻兽来说影响不大。平心静气的效果有,但要在发狂时强制冷静,估计只有大长老那个魔力水平才能做到。 阿金想着想着用大头轻轻撞了撞江流璟的手臂。少年长大后修长的体型对它来说和他七年前小小一只的样子没有差别,都是个小孩。 江流璟转头看过来,就见到一双金色虎眼直勾勾盯着他。 这要不是他自己的幻兽,江流璟都能被它吓一跳。那直勾勾的眼神简直像要把他当盘菜吃了似的。 没有可以直接的语言交流,但江流璟从它眼神里读懂了它的意思:“你想听我唱歌?” 阿金点了点头。 江流璟想了想,觉得这个愿望也不是不能满足。 不过在场陌生存在太多,江流璟也不打算用魔力,只是简单地靠着阿金虎躯轻轻地哼歌。 没有歌词,简单的曲调,他哼的是赤曾经给他唱过的安眠曲。在旁边精灵们交谈欢笑和歌唱声中,他们这一方世界独占着小小的宁静。 熟悉曲调响起的瞬间,赤就触电似的扭过了头。 他惊讶,既因为江流璟只在那一夜后就能完美地复刻出安眠曲的旋律,也因为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一个音节不差,但从江流璟喉咙中飘出的歌声就是与他自己所唱感受全然不同。 他和他的族人们唱的安眠曲,是波澜壮阔后平静下来的海,是狂风骤雨停歇后的澄澈蓝天,是历经沧桑后归于寂静的古老森林,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与安宁。 而江流璟哼出的这首安眠曲,却让人想起铺满海面的、碎银子似的满地月光。 清澈,又那样皎洁,带着亘古不变的纯净与温柔。 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臂轻轻拥抱着。所有疲惫和痛苦都在那辽阔的温柔里陷入沉睡。 江流璟习惯性地闭着眼哼歌,哼着哼着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睁开眼一看,好家伙,不知何时热热闹闹的篝火晚会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就剩他一个人的声音,伴随篝火爆裂的噼啪声响。 江流璟:“……” 忽然尴尬地停住。 不是,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干嘛? 搞得他好不自在的。 数百道精灵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有好奇,有惊讶,还有着急的—— 一个精灵大哥都已经闭上眼摇头晃脑沉醉得不行,忽然歌听一半断了,瞬间急了,睁眼对江流璟催促道:“接着唱啊!” 阿金也在后头蹭了蹭他的手臂,口中发出低低吼声,难得认同其余物种的提议。 江流璟扯了扯它的耳朵,示意它别闹。又对精灵们摆了摆手:“我就随便唱两句,你们继续。” 看到还有人坚持不放弃,他抓起一旁的伊瑟尔举到半空,说,“我家的鸟也会唱歌,你们还想听可以让它唱。” 难得安分守己却被无辜牵连的伊瑟尔一个转头猛盯:“?” 爹地你怎么是这样的爹地? 但最终江流璟还是没能拗过他们,因为在场的精灵和幻兽们不约而同表示想听他唱歌。 精灵们甚至退而求其次,表示江流璟唱一首,他们还可以教给他精灵族里的其他曲谱。 “这些曲子每首都有不同效用,你学了肯定不会吃亏的!”他们对他喊道。 第231章 夜会 星海在夜幕中寂静地燃烧,仿若在人心底最深处的光,微弱却永恒不灭地闪动。 赤仰头看了夜空许久,直到周围人声都渐渐减弱,像是嘈杂的收音机耗尽了电源。 再低头一看,精灵也好人类也罢,都乱七八糟睡了一地。 原本还叫嚷着要去住树屋的莫涯此刻脸朝下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赤还挺佩服他这个睡姿能不把自己闷死的,该说不愧是土系魔法师吗? 维塔则倒在距离莫涯不远的地方,边上还有好几个漂亮的精灵族美女。 他今天很意外的是在场中最受美女们欢迎的人,被强行拉着跟不同的人一直跳舞。 起初无比抗拒,不停说自己不跟陌生人跳舞,被精灵美女们吐槽是什么上世纪的古板老头吗。 一旁唱完歌正在吃水果休息的江流璟听见了,也抬起头,眨着眼“喔”了一声说原来维塔你这么害羞啊。 维塔瞬间就原地起立了。 别人这么说他必定是无视不理的,这七年过去他也没那么冲动了。可偏偏开口的人是江流璟。 维塔希望自己在江流璟面前能是强大又耀眼的,就像赤一样。 他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一样奔着篝火边就去了,去了以后才想起自己其实也不怎么会跳舞,还闹出不少笑话。 中途看见一旁纹丝不动稳坐如山的赤,十分困惑问当时同他跳舞的精灵族女性为什么不找赤。 江流璟可以说是因为唱歌累了,大家都很体贴的让他休息,但不找赤没有理由吧? 精灵族女性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捂着嘴呵呵笑着说:“那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呢,而且他一看就心有所属了,我们怎会自讨没趣?” 她这话跟把锤子似的把维塔智商砸碎了。 赤心有所属?他没听错吧?而且他观察赤这么久,这人除了江流璟以外从不亲近其他人啊?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他爱的女人? 直到最后疲惫倒地前,维塔都在心里不断思考这个问题,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噼里啪啦,点点金色火星从木堆里溅了出来。 赤从原地起身,抬步,神情淡定到近乎漠然地路过满地“尸体”,仿佛行走在乱葬岗中、回顾作案现场的杀手。 跨过醉倒后还抱着只酒坛子发出呵呵傻笑的安德威的身体,他直接走到阿金边上。 阿金同时抬起眼,一人一虎目光在夜色中相撞。 各自冰冷,打量,却没了过去敌意。 同属江流璟的契约兽,哪怕对彼此没什么好印象,他们这几年也默契的保持了和平关系。 无需言语,赤朝着阿金背上蜷缩成一团的黑发少年伸出手。 江流璟今天也有些累了,又是赶路打架又是唱歌,这会儿闭着眼,半张脸都贴着温暖的虎毛,口鼻间萦绕清浅呼吸。 赤抱起他毫不费力,对阿金通知一句:“我先带他回去睡了。这里的人你看着。” 阿金低低吼了一声,不满自己还得帮忙管理这些杂鱼。 “万一出事他会难过。”赤淡淡道。 他低头望着怀抱里熟睡的少年的脸,夜幕里少年白皙如雪的面颊也蒙着一层宝石似的微光,感受到熟悉气息,亲昵往他怀里贴近。 赤有时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用力怕碎了,捧着又寸步难近。 他是天下只此一份的珍贵珠宝,连最凶猛残暴的恶兽也只能小心翼翼看管着他,生怕哪天他就会泡沫般消失。 可兽又偏偏有欲望,比火焰更滚烫,比风暴更疯狂,哪怕压抑一时,也总有按捺不住爆发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要如何留下他,保全他? 赤带着江流璟找了间树屋,虽然无人居住,但这里的家具却一应俱全,精灵族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把人塞进被子里,严严实实按紧了被角。 看了几眼,又有些头疼地觉得还是固定不住。他不在的话,以江流璟那稀烂无比的睡相,半小时不到就能掉到地上。 思考许久,脑袋中蹦出个灵感,从空间道具里取出一条刑越很久以前放进去的绳子。 他将人和被子一起绑起来,拴在床柱上,打了个牢固的结;又在床边新铺一层厚厚羽绒垫子,确保摔下来也不会有一点感觉,这才放心地起身。 赤站在床边,静静看着江流璟。 江流璟睡得真的很熟,被赤折腾来折腾去都没有一点清醒迹象,身上没有一点防备之意。 赤心想,那一夜营地的人偶若是这时候来偷袭他,成功率能高达百分之百。 但江流璟就是如此信任他。 只要赤的气息在身边,他从来都不加以防备。赤要是这个时候对他做些什么,他连反抗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赤沉沉地注视着他,仿佛那张已经看了很多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每一处细节的面容上有一种魔力,让他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江流璟的头发,墨色发丝柔软,从他的指尖滑过,像是坠下了一捧冰凉的流水。 “我要出去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 赤低头轻声对着沉睡的少年告别,哪怕知道现在的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无意义的事,赤却做得很认真。 他走出树屋,关上了门。明明是个头那样挺拔高大的青年,行动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向外走出一步后,一道火焰屏障瞬间在他背后生成,仿佛鸡蛋壳似的严丝合缝包裹起整座木屋,又渐渐化为透明,在夜色中完全隐藏。 不远处篝火边上,阿金敏锐察觉到空气里赤的魔力波动,有些疑惑地抬起脑袋朝那个方向望去一眼,表情不解。 赤不是带着淼淼睡觉去了吗?怎么还做那么多余的事?他在淼淼边上还能有察觉不到的危险? 而另一边的赤已经快速穿行在夜光森林之间。 满地的发光植物们在夜晚比白天更加显眼,也更加美丽。宛若群星落到了地面,却依旧永恒地燃烧。 在这里奔跑,存活的触感也无比强烈,生命正在自由地疯长,昏暗的世界里,旅人独自奔跑向光。 江流璟若是跟着一起来,就会发现赤此刻行进的路线完美复刻了他们白天所经过的那条,只是剔除了来回绕圈的部分。 赤很快来到白天被传送阵带走的地方,站定不动停下。 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似的,地面上忽然亮起一片光芒,快速将青年身影吞没。 赤重新睁开眼时,毫无意外看见那棵树冠几乎覆盖整片视野里天空的树。 它将外界的光线挡得那样严实,赤站在这里,甚至只有相比白天微弱的光线变暗的感觉,更多来自于母树本身的光已经足以将下方的空地照亮。 树叶沙沙作响,赤面色不变,抬步向它靠近。 没有精灵族大长老的翻译,赤也无法理解一棵不会说话的树的意图。 但就如他白天离开前突然听到的那道莫名声音一样,此刻的赤再次听到了那道声音。 是一个柔和的女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仅仅在他脑海中回荡:“你来了。” “我来了。”赤在距离树干仅有一步的位置处停下,抬起头平淡道,“所以你特地要我一个人过来,是有什么事?” 第232章 故人 “你似乎很着急。”女声有些不解。 “我观察了你们行动的轨迹,应当没有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才对。” 赤毫无波澜:“淼淼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我要快点回去陪他。” 母树忽然沉默了一瞬。 “据我观察,他并不是胆小之人,拥有独立睡觉的能力。” “但他会寂寞。”赤淡淡道,“淼淼很害怕孤单,从小就是这样。他可以一个人,但他并不喜欢一个人。” 赤一直待在他身边,时时刻刻注视着他,所以对那些潜藏的微小的、或许连江流璟本人都没有发现的细节了如指掌。 江流璟感到恐惧的东西很少,但江流璟不喜欢的东西很多。 他不喜欢独处。哪怕他在外表现得高冷不好亲近。但在熟悉的人身边时明显会比一个人时情绪高昂。 他也不喜欢空旷。顾敛给他的办公室很大很豪华,但江流璟除非必要很少留在那里,他更喜欢回到自己那个相比之下没那么宽敞、堆满许多乱七八糟零散东西的房间,连伊瑟尔被大黑打掉的羽毛都乐意收集。 他更不喜欢黑暗。这点江流璟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但他一旦靠近一个无光的地方,身体会微微绷紧,脚步会比平时更快,眼神不自觉地寻找光源。 而在学校其他人的口中眼中,江流璟一直是个生活在高塔上的“王子”。 孤高,也因孤高而圣洁,适合被所有人仰望。 赤知道他们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江流璟。 在他面前的江流璟,是个脾气会时不时变坏的糟糕小孩。 很任性,有时会突发奇想跟赤说要吃一个他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菜。赤被迫创造一份原始菜谱,做出来后或许还要被嫌弃不好吃,为此已经发奋图强将各国菜系都学了一遍,终于在这几年完全征服江流璟的胃。 很少做梦,但似乎每次做梦都是噩梦,经常半夜在床上抽搐,一身冷汗,醒了后又什么都不记得。那个时候的江流璟会格外黏人,要赤一直在他视线里不许离开。 有起床气,被吵醒会不高兴。维塔一直挑战他不被接受其实是没找对时机,但凡早上来宿舍找,不用他开口江流璟都会主动打他。 保护欲很强,被他纳进朋友名单里的人不许外人动。别人总以为他公平公正,赤却知道江流璟最偏心。他不一定会针对那些讨厌他的人,但能得到帮助的一定是喜欢他也被他喜欢的人。而对于其他外人,江流璟本质上十分冷漠。 如此种种,赤若是把他对江流璟的观察结果一一记录,怕是三天三夜也写不完。 但不管好的坏的,在赤眼中江流璟的每一面都无比珍贵。 是零零散散的所有全部,构成了他从幼时认识的那个江流璟。 母树忽然笑了。 她没有五官,赤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莫名悠长的感叹,甚至接近于感伤似的,缓缓道:“你还真是,变化许多。” 赤一愣,随即猛然抬起头。 他从母树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浑身气势一凛,疑声道:“你认识我?” “认识吗?或许吧。但那不是如今的你。”母树声音带着岁月的回响,仿佛陷入一场漫长的回忆。 过去太久,曾经那样鲜明又无法忘怀的记忆,居然也变得模糊了啊。 树的生命漫长到没有边际,这一刻它却有种清晰的感觉——它正在衰老。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气息变化,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吧。你还剩下多少记忆?” 赤沉默了半晌,犹豫该不该信任这棵树。 以他的本性来说,是不会相信的,他们一族是天生的独行者,只信任自身。 但很快又想到江流璟,赤心想,如果是江流璟在这里的话,应该会愿意同母树交流吧。 “不多。”他最终回答道,“刚醒来时记忆几乎没有,后来和他在一起……恢复了一些,知道自己是什么种族了。” 他没有说,他其实还有一个使命,比种族记忆还要牢固地刻在脑海里,驱使着赤这些年一直在大陆上游荡寻找。 他要寻找七个家族,并将他们尽数覆灭。 但赤这些年外出时发现,他记忆里的七个家族在当今都已经不在,或许是改变了名称,或许是改换了形态。 赤不相信他们会先行消失,一直在搜寻相关线索,终于确定了其中三个,分别位于月影公国、阿仑帝尔王国和红焱帝国境内。 都离晨曦帝国很远,并且,三个中还有两个是王室家族,另一个是大贵族家族。 “魄族重生后,记忆和实力理当不会恢复,但可能是因为你是最特殊的那只的缘故吧,在未来,你的实力完全恢复的那刻,记忆或许也能完整回归。”母树道。 第233章 光团 就连赤也不得不承认,母树的叶片真的很明亮。 黑夜里一直看着甚至有些晃眼。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也直接问了出来:“你既然会说话,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说?” “因为你是幻兽,他不是。”母树道,“我无法化作人形,而且……还有一些别的限制,我不能与他直接交流。很多事情,我也不能说。” 它叹了口气,“抬头。” 赤站在树下不动,仰头。顶上无数个纯白色的光团从每一片蓝色闪光的晶莹树叶上慢慢溢出,好像雨后坠落的大片水滴。 母树声音响起:“这是过去所有精灵死去转世后,留在我这里的,属于他们生前的记忆。”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积攒了那么多啊。” 漫天纯白光团,飘在空中都如飞雪一般。 母树活了万年,即便是长寿的精灵,也早已送别过不知道多少只。 事实上,大多数精灵死亡时间都远远短于他们应有的寿命。 母树对此无法干涉。 它只能沉默地看,沉默地等待。 幼年的新生精灵们会在族中长辈的带领下前来接受它的祝福,又在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后,身躯腐烂进泥土。 它小心地收纳着他们的过去,看着精灵们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又新生,前尘尽忘。上一世相爱的两只精灵,下一世或许就彻底陌路。 赤对于树的感伤想法无动于衷,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光团上。 所有明亮的光团间,唯独它看起来格格不入。 它从最大的那片叶子上掉下来,颜色却是无光的灰,仿佛一枚被污染的宝石。 “为什么它看起来不一样?”赤指着那个灰色光团问道。 母树忽然笑了一声。 “因为只有它,不是哪只精灵的遗物,而是有人强行寄存在我这里的一段记忆。” 它幽幽地道,“那真是个无礼之徒,我是连通死亡与新生的接引之树,他却非要求我充当他的记忆保险箱,跟他的同行者说,等十年二十年后再来回顾。” 赤不知怎的从中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似乎这么多年过去,母树对此依旧耿耿于怀。 一棵树居然能这么记仇。 赤表示不解。 但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让他没有去问这个人是谁,而是道:“那他们后来……” “再也没有来过。”母树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变得轻了一些,与之相对的是哗啦啦响起的风声,吹得满树枝叶都跟着剧烈动摇。 说好的十年,二十年……它等了万年,也再没等到约定的人来取回。 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一个无赖般的约定最后只有最不情愿的树记得。 灰色光团忽然飞了起来,落到赤的面前不动。 赤低下头,视线汇聚在这团光上。 “带走它吧,但别期望太多,里面储存的记忆片段也只有很短的一些,毕竟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也不算太好。” “它只能被观看一次,一次后就会销毁,是否要打开它由你决定。” 赤沉默了半晌,半低着头,红眸中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 他想到了母树一见到江流璟时就格外亲近的态度。 祝福、赠礼、召唤生命之源。 对于精灵族的母树来说,向一个人类表现得如此友善简直不可思议。 当时赤以为它只是和其他幻兽一样,被江流璟气息吸引。 但现在,他却有了全新的猜想。 “过去,和我一起来的,是他吗?”他语调低沉,呼吸却微微急促,一双红眸抬起紧紧盯着母树。 “我和他以前就认识,对吗?” 母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所有白色光团都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同时也带走了一半的光亮,世界肉眼可见的昏暗了一截。 “哪怕是同一个灵魂,重新诞生后也不会再与过去等同。” “别去追寻那些无意义的假设,想清楚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赤薄唇紧抿,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连一秒钟的犹豫都不需要,就能笃定地说出答案。 他现有的所有记忆都被一个人所占据,如果他的记忆能化作一个舞台,那么江流璟毫无疑问将成为聚光灯下的核心。 他追随着他,如骑士之于国王。 他渴求着他,如病患渴求良药。 “我要保护他。”他说,“守护他,直到他取得他想要的幸福。” 母树缓缓笑了。 “那就别再离开他的身边了。” “有一点你说的很对,那的确是一个非常、非常害怕寂寞的孩子。” “别再让他独自一人。” …… 夜幕散尽,宿醉的精灵和人类们也陆陆续续在晒了满脸的清晨阳光中醒来。 痛失树屋体验的莫涯一睁眼就发出绝望的哀嚎,不死心还想跟同伴们提议再住一夜,被几人无情驳回。 “真拿任务当旅游啊?赶紧解决完回去。” “啧啧啧,真想看到别的组脸上的表情,他们这些天估计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吧。” 莫涯还是一脸颓废:“我的树屋……” 几人离开以前,大长老忽然现身将他们拦住,提醒他们还可以接受母树的祝福。 莫涯顿时惊喜,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看看四周:“小璟他们呢……哦小璟已经接受过了。赤有接受过吗,我怎么没感觉出来他身上有什么变化?他们不是一起去的吗?” 大长老对这一点也抱有疑问,众人中母树独独没给赤施加祝福,但母树看起来并不像是讨厌或者针对他。 他将母树的话复述给几人听:“那个孩子身体情况和其他人不同,祝福对他基本无效。” “赤这么倒霉吗?”莫涯咋舌,又有些想笑。 身为宿舍中正儿八经的那个倒霉蛋,居然有朝一日还能看到赤比自己还倒霉的时候,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都是人类能有什么不一样?”安德威对此表示不理解。 不过大长老说了赤本人没有意见,他也就没什么好说。 三人跟着大长老离开,另一边江流璟也被生物钟唤醒。 晨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唯有床前的一块都被一片阴影挡下,让少年能不受影响地能继续在昏暗中睡眠。 江流璟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赤。 看到赤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套衣物,他眉头微皱,目光下扫,在边缘发觉一点荧光似的粉末时,神情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你昨晚没睡?”少年初醒的嗓音带着果肉被切开般浅浅的沙哑。 赤“嗯”了一声,没隐瞒,也隐瞒不了。 他本想回来后陪江流璟继续睡觉,脑子里却满满都是自己或许和江流璟过去认识的事。 路上就在不停地想,回来后看到少年熟睡的脸庞,更是完全控制不住。 他几乎想立刻打开那个灰色光团,探寻过去的记忆。但母树临走提醒他光团一打开他起码有三天身体不能移动,必须要找安全的地方。显然陌生的藏龙山脉符合不了这个条件。 “其他人都去见母树了,上午我们可以自由行动。”他看着江流璟,询问道,“要趁现在去找你爷爷吗?” 江流璟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答道:“当然。” 第234章 重逢 理论上来说,江流璟上一次见到那个过去的桑陌是在幻境中,并不知道现实中桑陌的坐标。 奈何桑陌本人亲口又跟江流璟说了一遍从精灵族到他本体所在之处的路线。 短短相处时间里,他已经摸清楚小孩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个性,很干脆地用前后左右代替指引,再结合一些明显的标志——某些高阶幻兽的驻扎地加以辅助。 成为一方领主后除非战死变更主人,不然高阶幻兽就是固定资产地标性建筑一般的存在,非常好辨认方位。 其他人不在身边,江流璟和赤也没了束缚,直接叫出伊瑟尔变大后带着他们飞过去。 来到桑陌所在的地方时,江流璟却感到有些奇怪。 从天上往下看过去,绵延起伏的山脉中好像被拳头重重砸碎过,露出大片坑洞。岩壁上似乎还有火烧过的痕迹,被熏的一片焦黑。 江流璟指着几处明显崩碎缺失的山体对赤困惑道:“三十年前这里还是完整的。” 幻兽之间、幻兽和人类之间的战斗波及到地貌是很常见的事。问题在于,这里是桑陌的地盘。 江流璟不觉得桑陌会放任旁人在自己地盘撒野。 赤还没说话,半空中就忽然响起一道江流璟无比熟悉的懒散声音,仿佛常年睡不醒般。 那声音呵呵冷笑了一声:“这个问题,你得问你另一个爷爷。谁叫他当年放火烧我的山?” 江流璟猛然睁大了眼,一声惊喜的“桑爷爷”还没出口,就被一道突然窜出来的绿色藤蔓从上百米高空捆住。 两人一鸟都被猝不及防绑在一起,随后快速下拉。 “啾!”伊瑟尔此前没见过桑陌,不熟悉他的气息。被突然绑住还以为遇到袭击,惊慌又恼怒的长鸣一声,翅膀挣扎几下,身旁空气里骤然浮现出几道光刃。 刷刷刷——光刃力道极大地切割在藤蔓上,却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破开的口子转瞬重新复原。 小鸟瞬间惊呆了。 下落过程中,赤一如既往冰块脸,江流璟被捆了第二次已经逐渐熟练。 脑子里胡乱划过“原来桑爷爷真的很喜欢捆人,下次带礼物应该给他带条鞭子”“我该不会又走错到幻境里了吧,是不是生命之源在坑我”之类的种种想法。耳边风声猎猎,转眼间两人一鸟出现在一片柔软草地上。 哗啦,藤蔓松开,化作绿色光点消散。面前传来“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江流璟木着张脸,抬头看到熟悉的绿发青年从林中走了出来。 七年里,江流璟变化颇多,赤也更加高大,然而面前的绿发青年却毫无改变。 他和江流璟幼时记忆里面容一模一样,光阴在他脸上留不下丝毫痕迹。只有身上的衣服换了。 过去在小木屋时,桑陌随波逐流跟他们穿人类的衣袍,裹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但现在大概是回了山里随心所欲,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衫,腰间用一条黑色绸带系着,大大咧咧敞着大半个白皙胸膛。 江流璟这时才发现桑陌身上原来还有不少纹身,从锁骨一路蔓延至手臂、腰腹,像是两条攀附的长蛇。 “很好奇?” 留意到他的目光,桑陌挑着眉把长衫又拉得开了一些,让他能看清那些纹路的全貌。 他这一拉,上半身几乎全裸。 赤眉心重重一跳,一把伸出手捂住了江流璟的眼睛,对前面桑陌冷声道:“他还没成年。” 言下之意,行为能不能检点点? “……”桑陌被他这防御性极强的动作搞得气笑了,随手抓了把草叶丢到赤身上,无语道,“我是他爷爷。而且我们都是公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赤纹丝不动,捂着江流璟眼睛的手更紧了些。 态度明确。 桑陌被这小子整的没脾气,知道赤是块硬骨头,软硬都不吃的那种,他要是不穿好衣服赤就敢一直捂着江流璟眼睛不放。 换作别人这么搞事,桑陌高低得展示下实力告诉他谁才是大爷。偏偏这小子还是淼淼契约对象,动也动不得。 他无言地把衣服穿戴整齐,只花了几秒钟时间就变得正经得可以出席宴会。冲着赤道:“行了,放开他。” 赤又确认一眼,才终于撒手。 桑陌对着重新恢复视觉自由的江流璟吐槽:“你们平时不住一起?你没看过他长什么样子?不可能吧?” 江流璟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回忆了几遍,居然真的没有在记忆里寻找到赤不穿衣服的模样。 赤每天早上都起得比他早,江流璟醒来时见到的都是穿戴整齐的他。 浴室他们也是分开用的,一个人洗完才会下一个人进去。江流璟也不会闲着没事干偷看赤洗澡。 他忽然抬起头,转过去对身边赤严肃道:“这不公平!” 赤脸上难得浮现出懵逼的神情,停顿两秒才问。 “……什么?” “你看过我。”江流璟笃定道。 赤给他换过好几次衣服,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 比如从中央塔中出来的那次,一醒来他就已经被扒干净丢在被子里了。 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但江流璟不管。 “你看过我,我也得看回来,这才算公平。”他义正辞严地道。 第235章 征求 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赤愣在原地不动,似乎是惊讶极了,麦色脸庞耳廓骤然烧起大片红色。 他难得表现出有些慌乱的模样,一时间都不敢看江流璟的眼睛。但江流璟在看着他,赤又克服不了自己注视他的欲望,手足无措僵住了。 伊瑟尔在地上翻了个身,羽毛上粘了几根草叶。 它歪着脑袋,瞅瞅莫名兴奋的爹地,又瞅瞅硬得像块木头的爹地身边的怪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这些年被怪兽私底下教(暴)育(打)多了,伊瑟尔已经深刻理解家庭矛盾孩子不能插手的道理。 “我姑且问一句。”桑陌插话道。 绿发的青年注视着江流璟,目光里带着某种奇异的探究,“淼淼,你想看他的什么?” 江流璟皱了皱眉,似乎被这个问题短暂难住了一下。 “肌肉?”一会儿后,他带了点不确定地说道。 赤的体魄在雄性的眼光看起来非常完美。 江流璟自认自己是个正常的雄性,所以对赤这样宽肩窄腰、胳膊脊背都覆盖一层流畅紧致肌肉的身材十分羡慕,能够让所有见到他的人第一时刻想起“力量”这个词汇。 但此前江流璟羡慕时大多都是自己跑去偷偷加练,试图把肌肉转移到自己身上,然而成效甚微。 而在刚刚,他忽然迸生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多看看赤的其实也不错。 嗯,只是单纯的出于对“艺术品”的欣赏。才不是出于其他什么心思的缘故。 江流璟点了点头,仿佛更加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甚至一转念,想到从来都是硬邦邦一丝不苟的赤被扒干净了躺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上下其手的画面,江流璟心中还生出点微妙的兴奋。 他直勾勾看向赤,扬眉吐气般:“你怎么说?” 赤:“……” 赤不知道怎么说。 他安静沉默,高大强健的身影站着不动,像座山,又像蓄势待发的炮塔。 脸颊还残留着先前不知是羞赧还是其他情绪染上的一点红,被偏深的肤色掩盖大半。 一双红眸在江流璟说话过后,褪去了最初的无措慌乱。从如烧眼瞳的深处,泛上来更深、更汹涌、也更危险的深沉欲色。 他深深看了江流璟一眼,有时也想不通江流璟怎么会这么信任他,明明前不久才被做过那样的事。 迟钝得可爱,也迟钝地可恨。 赤自己都快矛盾地分成两半,既不希望他发现他的情感,又忍不住想抓着他的肩膀逼江流璟只能看着自己,接受他的爱意。 江流璟却还像个笨蛋似的想看他,连点防备心都没有。 赤无法保证自己赤裸着站在江流璟面前时,还能克制得住心底的欲望。 一想到江流璟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甚至伸手触碰他,抚摸他,赤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跟着火焰一起沸腾燃烧,本能不断地在脑中高声尖叫—— 吃掉他。 吃掉他柔软的头发,吃掉他乌黑的眼珠,吃掉他的皮肤、肌肉、骨骼,把他的身体和灵魂全部占为己有。 他将成为他的,谁也夺不走。 莫涯、柳岸、维塔、顾敛……那些形形色色,想要靠近他,朋友甚至敌人身份的人,谁都夺不走。 赤闭上眼,仰起头,隐忍地深呼吸。 他几乎幻想到了少年会发出的惊慌的喊叫,比上一次更加无措害怕,但不同的是上一次赤的主要目的是照顾他,这一次却不是了。 不行,不能再想了,赤强行把脑中飞速闪动的一幕幕画面压下去。 喉结在深色皮肤下来回滚动,凸起底部蒙上一层灰暗阴影。 江流璟等半天没等到赤的声音,看赤脸上表情还以为他不同意。心想没看出来啊赤居然真的这么保守,明明小时候他要摸肌肉赤都随便给他摸的。 江流璟也不是什么逼良为娼的恶人,遂宽容开口:“不愿意吗?不愿意的话就算……” 赤忽然睁开眼,声音沉沉地打断了他的话:“愿意。” 江流璟愣了一下。 赤再度重复一遍,这一次低沉嗓音中微不可察多了几丝喑哑,语气硬而冷,注视着江流璟的目光却比火焰更加滚烫:“我说,愿意。”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看。” “但是。”他对着江流璟幅度极小地上扬了下唇角,似乎是笑,又似乎是某种警告,“你得先绑住我的手脚,把我牢牢地……锁起来,别给我挣脱的机会。” 江流璟睫毛颤了颤。 再抬眸神情染上不解。 他就只是想看几眼,好吧最多再加摸两下—— 但他感觉只是件小事,怎么前置步骤有这么复杂? 一旁的桑陌实在听不下去了。 如果黑线能具象化,他现在整个额角都得布满黑线。 绿发青年重重咳嗽两声,提醒这两人边上还有个大活人在呢,无语道: “差不多行了,你俩这都乱七八糟说的什么。” 又转过头瞪了赤一眼,“尤其是你,少胡说八道。” 淼淼听不出来,桑陌一棵活了成千上万年的树还能听不出来吗? 赤这小子也不知是被逼疯了还是怎么回事,他这么大一个活人,啊不,活树还在他面前呢,就连藏都不打算藏一下了? 若非相处过三个月,而是第一次见到赤那种状态,桑陌立刻就能把这明摆着要拱自家白菜的小兽崽子揍了。 得亏淼淼一看就还没开窍,桑陌知道赤革命之路道阻且长,现在才懒得搭理。 不过哪天要是真被拱了的话,桑陌心想,那倒也轮不到他出手了,刑越肯定第一个上。 “你来找我,应当不只是单纯想见我吧,遇到什么麻烦了?”桑陌看着江流璟,提起正事。 “唔,这个嘛,说来话长。” 江流璟眨眨眼,跟桑陌简单叙述了一下他们这次出来的任务目标,还有中途的经历。 听到江流璟在幻境里见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桑陌神情微微一动,说道:“也不一定是幻境。” 江流璟疑惑地抬起头。 桑陌却不多言,而是突然挑眉问他道,“三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第236章 喜欢 江流璟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桑陌,一上来就被问这种死亡问题。 “……现在的你?”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语气充满犹豫、不安、不确定,仿佛桑陌一个变脸他就会立刻修改答案。 要论喜欢他肯定还是更喜欢熟识的这个桑爷爷的,三十年前那个上来就是捆绑冷酷询问二连击,也没有关于江流璟的记忆,江流璟跟他说话都有点紧张。 但他不确定桑陌本人会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 万一桑陌更喜欢自己以前的样子呢?很多人都痛恨自己现在的模样,怀念过去的自己不是吗? 桑陌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不真诚,理由是什么?” 江流璟哽住了,桑陌怎么还追着杀呢? 他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一个完美的回答,但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 在他眼里,喜欢是种很奇怪的情绪。他喜欢很多人,爷爷们,赤,他的幻兽伙伴们,朋友们……与他关系好的人都是他喜欢的对象。 但要说出为什么,江流璟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描述。 喜欢不就是喜欢吗?气味、记忆、本能的反应交织在一起。想要靠近就是喜欢,站着不动就是陌生,主动远离就是讨厌。 非要给出一个理由的话。 江流璟想了想道:“想到是要来看你,我会感觉很高兴。” 哪怕不是为了求助,只是单纯的来见他一面,都会感到高兴。 在还未抵达目的地、尚在路途时,就忍不住期待相遇了。 桑陌眼中因为他的回答骤然染上点点笑意,一双绿眸仿佛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翡翠,纯净又闪耀。 口中却依然道:“哦?难道不是因为我英俊的外貌、博学的知识和强大的力量吗?” 江流璟飞快回答道:“可是我觉得赤更好看。” 桑陌:“……” 小兔崽子,把他的感动还给他。 但江流璟真没感觉出什么问题,他说的是真话。 在他的审美里,赤的冷酷帅气简直独占鳌头似的出众。 幼年时还不显,长大后那张脸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帅。五官深邃又挺拔,和江流璟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存在。 一个是高耸峻拔的崇山峻岭,一个则是被群山围绕在中心、守护着的美丽又宁静的湖泊。 “力量的话……嗯……没看过爷爷和你打架,不知道你们谁更强。不过桑爷爷你的知识确实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博学的。”少年还在认真地盘点分析。 桑陌难以言喻地看着他,有时真分不清江流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故意如此,但他确实有种能把人气死的能力。 桑陌难得同情的看了一旁赤一眼。 江流璟在他这待了才多久,他就感觉他们间的爷孙情岌岌可危了。赤这跟着江流璟出去七年,得是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 然而,赤在边上听着,却是嘴角微微上扬。完全不如桑陌所想那样被唤起惨痛的记忆,反而很是欣赏似的看着江流璟。 明明一句话没说,桑陌却仿佛从他神态中听出了无声的话语:“他真可爱。” 桑陌:“…………”6。 没救了,毁灭吧。 年纪大了,看不得恋爱脑存在。桑陌沉痛地转移视线,主动放过这个话题,开口让江流璟把手递给他。 江流璟知道桑陌这是要做正事,帮忙感知他身体里的生命之源了。 他配合地伸出手,被青年更大的手掌一把抓住。 桑陌闭上眼,神识毫无阻碍进入江流璟体内,扫荡过已达七阶的魔力时一阵咋舌。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第二个人有江流璟这么变态的天赋和修炼速度。如果不是桑陌亲眼见证江流璟幼年长大,都得怀疑他是被后天人工创造的存在。 江流璟提醒他道:“当时它跑到了我的手掌里。” 桑陌摇了摇头:“它没跟你契约,从哪进去都一样,不会有固定停留之所。” 神识逐一扫过每个角落,最终循着生命气息,在木系魔力汇聚的地方,找到了生命之源。 它藏匿在光芒中,几乎和魔力融为一体。 “还挺会挑地方。”桑陌没有草率惊动它,找到位置在哪后就将神识退了出来。 询问江流璟道,“生命之源应该和活物一样有思考和交流的能力才对,它跑到你身体里后有跟你说过话吗?” 江流璟摇头。 那团光芒跑进来后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一般消失了,江流璟没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常。 多了个生命之源没有让他变强,但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危害。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它是活的,江流璟其实懒得管它。 “生命之源据说是法神的遗留品,被他的神力炼化过,我也没办法干涉它。不过它看起来并不想伤害你,不然以它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容易破坏你全身的魔力脉络。” 赤一听桑陌这话,瞬间皱紧了眉:“这么危险,不能让它离开淼淼的身体吗?” “做不到。”桑陌说,“差距太大了,它都可以轻易杀死淼淼,想要进他体内也是随心所欲的事。” 又看着江流璟道,“它既然选择了你,说明你身上有吸引它的气息,短时间里它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它现在不和你交流,可能是觉得还不到对话的时机。” 江流璟头疼道:“但它是我们这次任务要提交的任务物品。” 任务完成了,任务物品却跑他身上去还取不出来了,这可怎么搞? 桑陌有些奇怪道:“生命之源的强大和稀有都不逊于神器,什么事情会需要你们用到它?” 事实上,如果不是桑陌的情报指引和精灵母树的帮助,这一次帝国魔法学院出动再多的学生也是无功而返。 根本不会有人能够找到生命之源,更别提带走它了。 江流璟说:“关于这个,我们校长没有细说,但我有个猜想。” 出发前,拉维耶校长只跟他提了“要用于修复某个东西”,结合这次任务的发布者是顾敛,也就是说,是顾敛需要用生命之源才能修好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够拥有这样大的排场? 江流璟只能想到一样东西。 他们在拍卖会上拍下的、被鉴定为无法修复的神器——“风声木”。 第237章 计划 和桑陌告别后,江流璟和赤回到精灵族中,与莫涯等人汇合。 那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已经等在部落门口。 江流璟远远看到莫涯一张脸灿烂得像朵太阳花似的,笑容从嘴角一路荡漾到眼角眉梢。 一见到他们,莫涯就噔噔噔跑过来,张开手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快乐地大鹏展翅状展示:“小璟,我终于六阶了!” 出发前,他们宿舍里就莫涯和楚舟没突破六阶。 莫涯虽然成天没心没肺,但心底还是很在意的。毕竟一日不突破六阶,一日就要被闻勋那个狗东西嘲讽菜逼。 “恭喜。”江流璟对他一笑,也很高兴看到他的进步。 与此同时安德威和维塔也走了过来,江流璟还没说什么,两人就先行跟他道了句谢。 从两人身上变化的气息可以看出,他们同样获益匪浅。 越修炼到高阶,要进步就越困难。母树的这一次祝福让他们都少努力了好几年。 “谢我做什么?要谢也是感谢精灵们。”江流璟说。 “该谢的都要谢。”安德威摇头,认真注视他道,“那个大长老跟我们说了,母树是因为喜欢你才顺带帮助我们的。” 在他心里,已经把这件事当做欠江流璟的一个人情。 但直接说出来估计江流璟本人不会认可,所以安德威只把这份亏欠的人情默默记在心底。想着未来江流璟有需要的时候,他再来鼎力相助。 维塔则伸出一只手,说不如做,准备向江流璟当场展示一下他新升级后的火焰魔力。 他兴奋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却忽然发现原来空气中还满溢的火系魔力元素突然被抽干,全都涌向另一个方向。 火焰才在掌心冒出个尖尖头,打了个小小的灰圈,就嗝屁似的骤然消失。 维塔:“……” 沉默扭头,看向一旁罪魁祸首。 赤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表情淡定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一大团火焰安分的盘在他手中。 若不是见过它平时狂暴凶悍的噬人模样,真以为它有多乖巧。 从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中,维塔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和赤之间的实力差距。 哪怕他接受了母树的祝福,赤没有,依旧无法弥补两人实力中间的鸿沟。 明明赤也是跟他们同一届进来的,这个人到底有多强? 维塔越想越心惊。 和声名在外的江流璟不同,赤很少、甚至是刻意避免在公开场合展示实力。学校内外的比赛都从不参加,以至于学校里人人都知道他很强,却拿不出佐证的战绩。 但维塔知道,学校里有不少人坚信赤就是第一天才魔武者,是和江流璟那个公认的第一天才魔法师同等的存在。 不过,距离证明日也不远了。 赤是肯定会被选去学校代表队的,等联赛一开,哪怕他们本人不想,实力和天赋都会被各国的观众们强行排名。 江流璟朝着天空发送了信号,鲜艳焰火在纯蓝的天幕炸开。 老师们迅速赶来,江流璟向他们说明了情况,表示他们找到了生命之源,但无法控制它,也无法移动。 老师们很是意想不到。 虽然接了任务过来,但没几个人想过这些孩子真能找到生命之源。都想着等任务期限一到就带人回去。 这次行动本身,更多也是抱着锻炼加强魔武者、魔法师协同作战能力的目的。 几人凑到一起紧急商讨,最终决定先召回所有同学返校,至于生命之源的事,先汇报给校长再做决定。 各小组看到天空中炸开的集合标志,陆陆续续返回后都在营地碰头。 小组到齐以后,江流璟大致数了一数,除了他们亲眼看见被砍头的泰奇以外,还少了三四个人。 这些人都是非常独狼的个性,分组后拒绝和小组一起行动,中途意外遭到高阶幻兽袭击,又来不及发信号向老师求助,最终迷失在山脉中。 而其他人对另一件事更加不可思议——江流璟的组里居然还能死人。 之前七年里,所有外出任务历练中,只要是和江流璟一起行动的,存活率都高达百分之百。 这也造就了一到组队的时候,人人都抢着来找他的场景。 但今天,江流璟这个完美的成绩居然被打破了? 场地一片喧闹,都在问江流璟等人泰奇是怎么死的。 人多眼杂,江流璟不确定在场老师学生中还有没有第二具活傀或者幕后人的眼线,并没透露泰奇真正的死因。 只是简单解释了下他们进入了山脉深处,泰奇在搜寻生命之源过程中遭到意外袭击,被问及袭击者等级时,提了一句十阶以上。 所有人都瞬间闭嘴了,先前短暂的质疑转变为更加强烈的崇敬。 面对一个大陆巅峰等级的强者,能在只死一个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他们自认他们自己是做不到的。 泰奇的死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真相只有在场小组五人清楚。 江流璟在此期间仔细留意了一下众人的表情,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包括沙维尔,也只是惋惜的用手抚了抚胸口,仿佛很为死者感到遗憾。 回校后,江流璟第一时间去找了拉维耶校长。 这些年他基本确认了拉维耶校长是可以信任的人。拉维耶校长年纪大了,对外界权力争端纷纷扰扰都不感兴趣,一心只追求自己最初的爱好——打造一所最受欢迎的魔法院校。 听完江流璟的诉说后,拉维耶校长平时总是笑呵呵、一片和蔼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了沉凝之色,从桌前直起身体道:“你的意思是,傀儡师灵月,就在我们学校里?” “很大可能。”江流璟没把话说死,但他心里这个猜想的可能性有八九分,毕竟他和泰奇的共同点有且仅有一个学校。 “如果他已经在学校中,或许已经有其他学生被下了手。” 拉维耶校长沉声道:“帝国魔法学院绝不允许这样残害学生的事情发生,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 他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忽然道,“你说你是怎么辨别出泰奇的异状的?” “是柳岸。”江流璟眼都不眨就把柳某人推了出来,只字不提自己也感觉到的怪异。 “是他说泰奇身上都是死气,看着不像活人。” “居然还有人能有这样的能力。学校果真是天才辈出啊!” 拉维耶校长先是感慨,随后哈哈笑了两声,抚掌长叹。 “灵月大概也想不到吧,学生里居然会有能力如此克制他的存在。他的狐狸尾巴这下藏不住了。”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江流璟看着校长问道。 拉维耶:“第一步的话,先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排查清楚哪些学生出了问题。但是这个行动不能太过明显,不能让傀儡师反应过来逃走。” 江流璟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提议道:“法神祭没有多久了,我们可以在祭典前加一个环节,要求每一个在校学生都要参与。” “我们学校的叛逆分子可有不少,一般的活动环节哪怕强行召集他们也不会来。”拉维耶校长说。 他说话的时候,江流璟脑子里已经同步浮现起魔武者学院那群刺头学生的脸。 不禁一默。 确实。 只能说泰奇作为魔武者被选中制成活傀不是没道理的,他们这种人常年不露脸都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出事。 江流璟:“所以……必须是一个所有人都会来的环节。” 校长点点头:“漏掉少数一些没关系,后面我们可以再单独寻找,但绝大部分的人必须到场。” 所以,问题就在于什么样的环节才能吸引到他们。甚至是自发的、主动的愿意前往。 江流璟陷入沉思。 人与人之间的个性、爱好皆是迥异,什么样的东西能成为被他们追逐的共性? 江流璟忽然喃喃道:“法神。” 他声音不大,校长没听清,追问一句:“什么?” “法神。”这一次,江流璟的声音变得清晰有力。 他嗓音干净,天生带着冰凉清澈,像是从山巅坠落下的冰川瀑布。与之相对的,他此刻目光却是如染灿阳一般灼灼耀眼。 他看着拉维耶校长,忽然询问道,“如果祭典上,出现一个集体祈愿的环节,您觉得他们会被吸引吗?” “学校里也有祈愿树……” “那么再加一个砝码,让死去的神明‘复活’。集体,向法神祈愿。”江流璟声音坚决。 这一次,拉维耶校长沉默了。 如果法神真的现世,那么,毫无疑问,没有人忍得住不前来见他。 那是无数人千千万万年来的信仰,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被当做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 甚至遭遇不幸和苦难、濒临死亡时,他们都会心想,法神在看着他们。 一切的不幸都是暂时的。等到死亡以后,他们就会回归神明身边。生命将再次纯白。 拉维耶校长道:“你要如何做?” “角色扮演。”江流璟微微一笑。 “过去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活动不是吗?在祭典上演出法神相关的活动情景剧,而这一次,我们只是让这个情景剧更加真实一些。” “模拟过去的人类们向神明祈祷的画面。只不过这一次为了让他们更好代入,我们不透露神明是假扮的消息,对外只说神明复活,现在可以前来向神明祈祷。” 拉维耶眼神深深望着他,语气沉沉:“大多数人肯定都不会相信这个消息。” 时值法神祭这个特殊节点,聪明点的学生们都会想到是主办方的套路。 “但是,”他叹了口气后又难得有些佩服地笑了,“哪怕他们不相信,他们也会来。” 就算知道99%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假的法神,学生们依旧会为了那1%的真实概率前来。 这是一个装饰着糖果的陷阱,所有人心知肚明。 江流璟眨了眨眼,刚想继续讨论接下来的办法,却听校长又说,“这里其实还有一个阻力,你有没有考虑过?” 江流璟疑惑:“什么?” 拉维耶校长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法神祭当天,神教也会派人前来。他们是最忠诚也最疯狂信仰法神的存在。你要当着他们的面演一出神明复生的戏码,他们一定会阻拦。” 说是阻拦都是轻的,这属于盗用神明名义了,上头了直接动手都说不定。 江流璟想了想道:“这一点,我们可以率先和他们沟通。” 校长挑眉:“你说服的了他们吗?那可是一群狂热到不讲道理的疯子。” 江流璟闻言脸上却没有一丝畏惧,对着拉维耶微微一笑:“可是,也有人跟我说过,我是法神的宠儿。”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但如果,那位神明真的偏爱于我,我想借用祂的身份来实现某件事情,祂的信徒难道要违背祂的意志来反对我吗?” 拉维耶看着他:“法神偏爱你这点,我想所有人都会认可。” 江流璟的天赋和实力本身就是对偏爱最有力的证明。 问题在于,拉维耶道:“就算神明偏爱你,也不一定答应让你用祂的名字做这样的事。” 江流璟想也不想道:“神教不是有和神明沟通的办法吗,我现场问一下法神答不答应不就行了。” 拉维耶表情难得空白了一瞬。 “……你是真的大胆。你就不怕激怒神明,被收回赐予的福祉吗?” 江流璟摇了摇头。 他与大陆人类有个明显的差别,他从小生活在失落森林中,没有接受过任何神教的思想洗礼,甚至去往魔法师协会才第一次见到法神的雕像。 以至于他明明被认为受到偏爱,内心深处却并不如其他人那般坚定信仰着那位神明。 他想到法神时,第一个想法甚至是当初差点被雕像融合吞噬的恐惧。 如果法神真的存在,那么这么多年下来,应该早已看清了江流璟的不恭不敬。 但江流璟从未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有被收回,甚至愈发顺风顺水。所以,神明不在乎。 只有地上的蝼蚁会虚构天上的神的爱恨,神从不在意他们渺小的举动。 江流璟认为,他向法神祈愿的话,至少有七成的概率,那位神明会答应。 校长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加劝阻。 反正还有时间,如果这个计划不行他们再想新的也来得及。 他对江流璟道:“昨日我已收到神教来信,他们的第一批使者将在明天中午到来,与我们对接法神祭相关事宜。你的计划,就在那时与他们诉说吧。” 第238章 教宗 江流璟又和拉维耶校长交代了一下生命之源的事,被拉维耶校长告知会由顾敛后续再来找他联系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没走出几步路,在外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金发灿烂、身形高大,乍一看气势不同凡响,偏偏一张面容普通到扔进人群就找不出来。 是伊格内修斯。 他原来站在一棵树下,看到江流璟出来后就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他的。 江流璟离开的脚步停顿,目光落在已至身前的青年脸上,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这次选拔任务里似乎没看到你。” 伊格内修斯也对他笑了笑,只是不知为何,江流璟从他的笑容中仿佛读取出一抹苦涩。 他开口静静道:“好久不见,我是来找你告别的。” “告别?”江流璟愣了一下,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你要提前毕业了?” 伊格内修斯摇了下头:“是休学。” 他解释道,“半月前,我的父亲和兄长外出接见几位贵客时,遭到了刺客的袭击。当时守护的骑士们击退了入侵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我的父亲和兄长都陷入了昏迷。” “医师诊断了很多次,都说他们的肉体十分健康完好无损,但人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 “外界完全没有传出来相关消息……” “因为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除了我,现在还多加一个你,其余人都被控制起来了。”伊格内修斯看着他道。 “如果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国内政局很有可能发生动荡。” 晨曦帝国的稳定是建立在王室强大得以压制其他势力的基础上的。一旦被那些人知道国王和王太子双双昏迷不醒,国家目前群龙无首,少不得趁机闹事。 “你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江流璟叹了口气。 “要是这个消息从我这里走漏了,你岂不是要成为王室的罪人?还是说,你打算把我也控制起来?” 伊格内修斯摇了摇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江流璟,这位年轻的王子戴了多年的假面,有时自己都分不清哪张才是自己真正的脸。 他低声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对你那样做。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走漏消息的事……况且,也瞒不了多久了。” 国王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在大臣们面前出现,一般的替身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些魔力高强的人眼中藏过去,反而更会坐实王室的危机。 种种情况混合之下,伊格内修斯就被几位国王的心腹紧急从校园召回。 哪怕和他的哥哥相比,他还是个不怎么成器的王子,但此刻他身上流淌的王室的血液相比他的能力更加重要。最差的情况下,他甚至要毫无准备地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今天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我走后,你还会把我当做你的朋友。”伊格内修斯笑了笑。 他平日里经常嘲笑维塔怎么努力也收获不到江流璟的友情,但在他的心里,其实觉得自己和维塔也差不多。 江流璟有很多朋友,但其他人都是靠着自己借助各种机缘巧合和江流璟打好关系,只有伊格内修斯是出于他父亲和江流璟的一场交易。 这些年来,江流璟一直对他很好,各种活动资源都带着他,甚至帮助他契约到了第二只心仪的幻兽。新生赛后伊格内修斯本来都和火院的学生关系搞僵了,江流璟随便公开说了几句他很厉害的话,就挽回了他在学生中的人气。 维塔嫉妒他嫉妒得不行,殊不知,伊格内修斯心底始终惶惶不安—— 江流璟是真的把他当朋友吗?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委托者送过来的需要照顾的对象? 伊格内修斯无从分辨,也不敢去分辨。 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在他离开后,江流璟还能记得自己。 他眼神一眨不眨注视着江流璟,希望能得到想要的回答,而面前的黑发少年也的确开口了,少年扬起脸,用认真的语气对他道:“当然。” “只要你一天还是伊格内修斯,你就一天会是我的朋友。” 他给出了许诺。 伊格内修斯瞬间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就好。” 他在江流璟面前站了一会儿,伸出手碰上自己脸颊与耳缝的边缘,似乎想将什么撕下,但最终还是没动手。 就这样吧。他心想。 从一开始,江流璟见到的他就是这个模样普通的他,对江流璟而言,这个姿态的他也是最熟悉的。 他不想破坏这种熟悉感,放下手后,对江流璟说:“我走了,等事情解决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完成学业。” 江流璟突然道:“联赛上,你会出席吗?” 伊格内修斯顿了顿,想到联赛,这个曾经他寄托了很多理想的舞台,难得能和江流璟并肩作战的机会,都在如今付诸东流了。 他垂下眼:“选手的身份的话,不会。但或许会出现在王室代表席上。” “我会争取在那时……出席。” 哪怕自己已经不能出战,他也希望能看到自己同学们的活跃表现。 特别是,他面前之人的。 说完话后,伊格内修斯便转身离开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 江流璟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身侧忽然响起一阵呼啸的疾风,吹得头顶的云和身侧的树都哗啦哗啦响动着发生偏移。 云的阴影挡住了太阳的光芒,世界忽然暗下来一截,像是蒙上一层灰色阴翳。 江流璟抬起头,看着那些深色的影,无端感觉到一抹风雨欲来的味道。 第二天午后。 帝国魔法学院正门。 江流璟带着赤、校议会的其他几个重要成员还有几名老师,共同站在门口等待神教的人员到来。 眼看已经比预订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路边还连个车的影子都没有,闻勋很快不耐烦了,不悦道:“怎么一点守时意识都没有?”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等他的份,今天居然被别人放鸽子。 几名老师却已经习以为常,其中一个对学生们解释道:“神教的人很忙,经常路途中央会被人拦住。往年迟到几小时半天都很正常。” 莫涯在一边默默地:“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几小时后再来?” 老师也理亏似的降低了点声音,小声道:“因为,偶尔,他们也会来得很早。” 学生们不说话了,改用一种注视舔狗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老师。 老师尴尬地咳嗽,心里也委屈得不行。 是他想当舔狗吗?还不是神教的地位太高。怠慢了神教的人回头能被某些居心不良的家伙给蛐蛐死。他还不是为了减少学校的麻烦? 奈何在场学生个个都心高气傲的,年轻的天才们根本共情不了成年打工人的苦恼。老师也只能独自默默咽下苦水。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师都快顶不住旁边学生的眼光,面前空地上忽然骤现出一大片刺目光芒。 “来了!”众人心里同时闪过这一句话。 松散的注意力瞬间集中,目光锁定前方。 帝国魔法学校的大门有多气势恢宏? 二十多米高,原地一站就如同张开手臂的巨人。 而这从光芒中渐渐出现的存在居然与之不相上下! 周围路过的学生都惊住了,正事也不记得干了,留在旁边观看,很快就在边上积攒起一片人群,个个瞠目结舌、震撼不已。 “这是飞船?还是城堡?” 从渐渐消散的光芒中,一道流线型的外壳边缘率先暴露出来,一同暴露的还有上方密密麻麻幽蓝色神秘的符文和法阵 江流璟粗略一扫,就识别出“悬空”“飞行”“加速”“稳定”“抗性”等等二十多个效果。 “暴发户。”这下连他都忍不住极轻地吐槽了一句。 实在是忍不住,他学过炼金术学,所以知道把不同效果的法阵叠加在一起有多么困难。 那完全不是把两个法阵分别画上去就能实现的事,两个法阵中出现任何一点魔力冲突就会导致法阵全部错乱毁坏。 而眼下这个造物,只是一角就有二十多个法阵,它们居然还能和谐地运行?这件事本身就相当离谱。 江流璟此刻心中都生起一股强烈的想见见造这个东西的人的冲动了,这必定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炼金大师。 光芒全部消失后,造物在空气中毫无遮挡展露了它的全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要如何来形容它? 它不是顾敛常用的那种富丽堂皇的风格,甚至外表上见不到多少珍贵的装饰品,但是绝不会有人对它产生任何有关“贫瘠”、“平庸”的错觉。 它是一座堡垒,又不止是一座堡垒。 周围盘旋着无数个幽蓝色的立体三角形,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天然力量存在于它们之间,让每一个独立的三角个体都互相排斥,离彼此间隔均匀。 江流璟眨了个眼的时间,那围绕着堡垒的三角形就快速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堡垒也跟被拆开的金属箱子似的一面一面向外打开,轰隆一声铺落在地,构成四方阶梯。 墙壁完全展开的一刻,里头的人也显露出来。 地上的人望过去,只能看到一张张戴着面具、抬着下巴的脸。 那些人体型瘦长,并且是一种很均匀的瘦长,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让人怀疑他们每天都被强行投喂一模一样数量的食物,才能做到这样几乎复制粘贴的效果。 人数约有十来个。其中穿着白色袍子的几人先行走下,垂首恭敬在两侧等待。随后红袍子连同左右一男一女两个面具人走了下来。 站稳后,他们齐声喊道:“恭迎教宗大人!” 江流璟被他们突然的大声震得耳朵整个一麻,猝不及防退后一步撞到赤身上,被扶住站稳,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教宗? 校长不是跟他说往年来的最多是个主教吗? 他目光落在最后走下来的那人身上。 眉头忽然锁紧。 好奇怪。 这个人的外形如此陌生,可江流璟看到他的第一眼,居然会产生一种“似乎在哪见过他”的错觉。 他忍不住仔细观察。 那最后走下的人身量很高,但也很瘦,穿着一身纯黑色的长袍,整个人仿佛融在黑夜的影子里似的。 风撞到他的长袍上,能撞出一片明显的凹陷。似乎里面不是个活人,而是一片空荡荡的空气。 他面容隐藏在高高的金属教皇帽和面罩之下,看不分明,只有几绺半灰不黑颜色怪异的头发从边缘掉出来,很长,一路垂到了腰际的位置。 江流璟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整颗心脏瞬间紧绷,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这个人,很强。 就连死神状态下的刑越都没给他过这么强大的压迫感。 而他似乎还只是平常地走下来,根本不在战斗状态。 江流璟心中心思快速浮动,一旁老师已经傻眼。 什么鬼,学校也不是第一次举办法神祭,但什么时候会有教宗亲自出现? 往年都是来个主教,已经是学校大力邀请的结果了。 教宗这种超然存在,地位等同于甚至超越大国的国王,基本已经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 上一次他现身,还是签署联赛停战协议书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只有在这种全大陆性质的事情上才会露面。 可他就是这样突兀的、没有一丝征兆的自己到来了。 那人走到江流璟面前,停了下来。 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直视着江流璟。 “初次见面。”从他唇中吐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调却是平缓的,如同优雅的大提琴般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 “我是神教的现任教宗,你可以称呼我为塞勒斯。” 江流璟愣了一下,心中飞快划过一秒疑惑,在场这么多人,他为什么似乎只是在跟他说话? 面上维持不动声色,简单行礼:“初次见面,我是帝国魔法学院本次法神祭活动的负责人,校议会主席,江流璟。” 第239章 处罚 “我知道,你的名字在大陆上流传得很广。”那位教宗看着他轻轻地笑起来。 “第一次……见到你,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轻,也更加美丽。”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魔力,像是春日浅滩上流淌过的溪水,又像是拂过脸颊的风,阳光清浅落在他眼睫上,将瞳孔映照得几乎透明。 从他唇舌中吐出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音节,都会让听到的人坠入迷幻的梦境般,不自觉对他放松警惕。 “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是先有太阳,还是先有光?” 江流璟下意识皱了下眉。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不管先有哪一个,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太阳和光都同时存在了。” “不一样的。”教宗却定定看着他说道,“至少对于我而言,意义不同。” “……” 面前少年陷入了沉默。 教宗微微一笑:“现在不知道答案的话,未来再告诉我也可以。” 他们在说话,另一边,几个学生也在窃窃私语。 仗着藏在老师背后,不容易被看见,莫涯惟妙惟肖地用气声模仿:“先有太阳,还是先有光?” 看向闻勋,现场点名,“闻同学,请你回答下这个问题。” 闻勋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嫌弃:“先有老子。” 他没出生时这个世界就是黑的,管他谁先,爱谁谁。 “哦,一个唯心主义,啊不,唯我主义者。”莫涯满脸遗憾地摇头,“糟糕,真是太糟糕了。他人在你眼中的价值微乎其微。” “说的你唯物就对世界有多少贡献一样。”闻勋呵呵一笑。 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很轻,还用了一点魔力隔音,一般的魔武者魔法师都很难听清,但显然能跟着教宗一起来的一行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一群人戴着面具,也看不清表情,只是拳头暗自捏紧了又放松,最终再度捏紧。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谨慎的几个先看向教宗,他们能听到的教宗当然也能听见,他们跟随教宗的意见做最后决定。 但草率的已经开口了。 跟在红衣主教背后的面具男猛然上前一步,越众而出,金属面具倒映出森森寒光。 面具之下的眼瞳盯着两人,怒声道:“竟敢对教宗大人如此无礼,你们需要接受训诫!” 话毕,一排光刃顷刻在闻勋背后成型,引动的魔力将附近几人衣角发梢都吹得飞起。 “说动手就动手啊,这么莽的吗?”莫涯惊了,手中飞速结印,半空劈砍下来的光刃都被一道道岩盾挡下,魔力碰撞眼花缭乱又有条不紊。 一旁闻勋冷哼一声,周身雷电乱窜,丝毫没有因为对面神教身份就退让的意图,眯起眼目标瞄定面具男,挥手就要给他一击。 这人一开口就让闻勋觉得莫名不爽,无关说话内容,闻勋只是单纯觉得他讨厌。 雷霆在他手里凝聚成长枪,掷出直指面具男的胸膛。 雷光高速旋转间甚至能听见游龙似的长吟,伴随着老师们快要崩溃的“你们在干什么”的尖叫声冲了出去。 所经之处,未落的光刃都被击打得粉碎。 江流璟一转头就看到迎面过来的雷光:“……”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脑壳痛。 他的好舍友们在惹麻烦这个科目上真是从没怕过谁。 判断出面具男敌不过闻勋,江流璟准备抬手拦下雷霆,让烂摊子不要继续扩大下去。事情搞砸了,他在校长那里也不好交代。 但身旁的教宗动作却更快。 江流璟甚至没有察觉到他哪里动了,只是眨了个眼的空隙,气势逼人的雷霆已经湮灭在视野中。 一回头,教宗不知何时抬起了一只手掌,正随意把玩着一颗小小的紫色珠子。 他的肤色是一种很冰冷的白色,仿佛某种无机质的岩石,人体该有的鲜活血液都被从皮肉中抽离了似的。 “很强大的力量,但性格狂傲了些。”塞勒斯语调平平,并不因闻勋的举动表露出一丝不愉。 轻轻一握,雷系魔力聚成的珠子就轻飘飘碎作齑粉。 闻勋脸色骤然一沉,目光紧紧盯着教宗。 他经常挑衅别人,因此,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面前这个男人正在居高临下地俯瞰他,蔑视他。 偏偏他表象看起来还无比从容镇定,姿态堪称优雅,只是随手解决了个小麻烦似的。 与闻勋不同,一旁面具男则明显表现出喜意。 面具的遮挡让他的声音失真,却阻挡不了喜悦的情绪向外传递。 塞勒斯帮助了他!塞勒斯认可了他! 果然,他才是塞勒斯选择的重要的人!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张开口欲喊出一句“老师”。 才刚出口一个字,忽然感觉到身上传来一股极重的压力,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面具男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感觉到自己无法开口,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熟悉的操作,他并非第一次经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此刻才无比震惊和不解—— 塞勒斯封住他的喉咙不让他说话是为什么? 再仔细一感受,更加惊愕了。 塞勒斯居然还封住了他体内的魔力,他现在孱弱的跟个普通人也没有区别。 “唔唔唔!” 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极微弱的气声,像只锁在笼子里发狂的困兽。 而旁边的教会成员都低下头去,对此视而不见。 教宗对他们而言就是最高意志,无论教宗做了什么,只要接受就好了。 “沙维尔有些过分崇拜我,攻击了你的属下,不好意思。我也对他做出处罚了。” 塞勒斯对着江流璟微微一笑,目光不经意地划过他身后的赤。 落在赤还拉着江流璟手臂的手上时,眸色变暗一瞬,又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第240章 高级品 “说起来,在座几位我都还不认识。你愿意为我介绍一下吗?” “当然。”江流璟点了点头,这本来也是他的职责。 他简单的将几人的姓名和学校内的地位告知塞勒斯,发觉塞勒斯在听到赤的部分时忽然怪异地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打量了赤一眼。 那目光和友好无缘。 江流璟对塞勒斯的印象一下子糟了两分,眉头微皱挡在赤的前面。 这人实力深不可测,他担心他会对赤出手。 但塞勒斯最终什么也没做。 仿佛要将江流璟的警惕消弭一般,他还很是亲切地挨个和在场的人打了招呼。 江流璟带来的人里也有几个信仰神教的,这会儿简直激动万分,江流璟都能听见他们在背后发出的尖叫。 能见到教宗都很意外了,教宗居然还跟他们说话了!这可是贵族花再多金币也买不到的机遇。 老师们也很激动,出面引导教会众人前往校园内部。 江流璟记着他的任务,路上跟塞勒斯提了提他想做的事情,隐瞒了真实目的。 不出意外,遭到了其他教会众人的反对。 红衣主教第一个就开口了,情绪非常激烈,言辞堪称严厉道:“不行,怎么能盗用神明的名义?就为了让你们的演出真实一些?” “这是大不敬,对神明的大不敬。”他目光紧紧盯着江流璟,仿佛要在他身上穿出两个洞来。 江流璟看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想起了藏龙山脉里见到过的一种蛮牛幻兽,见到敌人会愤怒地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像个破风箱。 但主教可比蛮牛要危险多了。 江流璟这些年没少听说违抗神教的人被当做异端处理掉的故事。 不只是主教,其他没开口的人表情也满是不认同。特别是面具男,虽然还被封着说不了话,但江流璟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强烈的不满。 江流璟看他一眼,这个人,教宗刚刚称呼他为沙维尔。 和光院的沙维尔一个名字,但戴着面具,江流璟和沙维尔见面次数又很少,判断不出是否是同一个人。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僵持,就连江流璟带来的人脸上也十分吃惊。在此之前,江流璟并没有告诉过他们这件事。 直到教宗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塞勒斯眯细了眼,蓝色瞳孔在眼眶里闪着淡淡的光,忽然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过去的祭礼中我们总是太过死板,拘泥于固定的流程与形式。偶尔有一些创新的活动,我认为加进去也不错。而且,这的确非常吸引观众。” 他这话一出,一旁教会众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愤怒的表情还未消散就僵在脸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群体性的不满被自家领导给一票否决。他们还能说什么? 他们难道敢质疑赛勒斯吗? 相比愤怒,他们此刻更多感到一种不解的情绪。 红衣主教尤格纳就在心中不断思考,怀疑教宗大人是被对面这个少年给迷惑了心智。 第一眼看到江流璟时,他就清楚,这是但凡进入教会,就会被捧到天上的外貌。 这个少年,他的黑发如此纯粹、如此美丽,像是闪闪发光的夜晚,即便用最上等的墨笔也无法复刻这样完美的颜色。 而他们的教宗大人,塞勒斯,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发迷。 他酷爱收集拥有黑色头发的纯净男女,尤格纳知道塞勒斯有一个私人庭院,专门用于存放他的黑发“人偶”们。 但他并不亵玩他们,只是静静地观赏——就像国王欣赏自己的私人花园。 他甚至已经不满足于观赏,连自己的发色都选择抛弃,想尽办法用改造版的圣水为自己染色。 而现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比过去所有人偶都要完美的“高级品”。 尤格纳心道,若非这少年还有个大陆第一天才魔法师的名头,背后有好几个势力牵连着,不好下手,塞勒斯大概一见面就给他抓回去了。 他此刻就在心中怀疑,塞勒斯莫不是见不能直接抓人,所以刻意在讨好江流璟。毕竟人在面对自己喜爱的事物时总是会有更多的宽容。 尤格纳心思飞转着,耳边忽然再度响起塞勒斯优雅的声音,还是在对着江流璟说话: “不过,我也不是毫无要求。” 塞勒斯玻璃珠子似的蓝瞳将江流璟整个人影都折叠收拢进去,年轻的,脆弱的,一朵小小的玫瑰。 他在盛开,但盛开得太早,身上的尖刺还不足以刺穿所有妄图采下他的人的手掌。 塞勒斯注视着他,“我希望,那个法神扮演者的人选,是你本人。” 江流璟张了张口,声音未出,塞勒斯先一步说明了理由。 “法神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形象就是黑发黑眸,在你们学校里,你应该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合适的人选了吧?” “神教已经退让了很多,至少人选上希望你们能让我们满意。” “但我是活动的负责人,我还要管理其他活动。”江流璟道。 “如果你的属下并不无能,那么这些事就无需你操心。”塞勒斯说,“人手不够的话,神教这边也可以帮忙。” 江流璟从他身上感觉出了一种莫名的迫切,似乎这人很希望看见他扮演似的,疑惑地看了塞勒斯一眼。 塞勒斯注意到他目光,却避也不避,继续微笑。 他知道对话的结果。 果然,江流璟只是看了他一眼后,就同意了:“可以。” 他本是想随便找个人扮演的,过去法神祭上也会有类似的情景剧演出,演员们早已有丰富的经验如何表演神明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塞勒斯非要指定他的话。 大不了戴个面具,让其他人认不出是他就行。江流璟心想着。总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后续,几人又对祭典上其他的活动进行了一些确认,包括最关键的神教参与的“成年祝福”仪式。 塞勒斯忽然问道:“你距离成年,应当也不远了?” 江流璟点了点头,他的这些信息外界都查得到,没什么好藏,随口道:“就在法神祭的一周前。” “会开生日宴会吗?以你在学校里的地位,应该会吧?” 江流璟摇了摇头:“我并不常庆祝生日。” 除了第一年以外,后面几年他都跟同学们表示了,不必大张旗鼓为他庆祝,生日也只是在宿舍里邀请熟悉的朋友们一起吃顿饭而已。 虽然今年的生日比较特殊,象征着成年,他的人生将步入一个新阶段,但江流璟也没有为此更改习惯的打算。 提到生日,他忽然看了赤一眼。 从藏龙山脉回来后,赤就跟他说之后有几天要离开学校,会赶在他生日之前回来。 江流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这样神神秘秘。 他在精灵族一夜醒来后就发现赤有点不对劲,似乎隐瞒了他什么,还半夜偷偷外出。 江流璟都发觉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第241章 来源 神教的客人们并没有在校内逗留太久。 按他们的说法就是: “教宗大人事务繁忙,不便多留。” 被盖上“很忙”印章的塞勒斯表情不变地对江流璟微笑,离开前还跟他道:“期待在祭典上看到你。” 江流璟面上礼貌点头,心里却道怎么可能。 他没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丁点属于忙碌的感觉。 悠闲的语气、悠闲的姿态,简直跟水院院长弗朗西瓦有的一拼。 甚至有空跑来观看一个学校的祭典活动。 给出的理由还是完全不可信的“偶尔也想看看现在年轻孩子们的生活”。 骗子一个。 把人送到门口,即将转身离开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笔直刺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江流璟对恶意这种情绪很敏感,眉头在一瞬间就皱紧了。 回过头寻找,却只看到无数立体三角锥如同深海庞大的漩涡,裹挟着无数的蓝、银、黑疯狂旋转,将森冷、冰凉又华丽的光映照在渐渐聚合的堡垒外壳之上。 恶意的目光伴随一道道人影都消失无踪。 “淼淼?” 其他人已在折返路上。 赤察觉到他回头的动作,停下脚步,看向他。 江流璟还站在原地没动,眼睑微微垂落,睫毛遮住一半清透的眼瞳。 “赤,你还记得新生赛上时,你说过,感觉到一股讨厌的气息吗?” 江流璟记得,那场正是光院的比赛,而当时光院的代表也正是沙维尔。 如果,那气息的来源属于教宗塞勒斯的话,那么在场老师们一个都没有察觉,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 毕竟塞勒斯的强大江流璟完全能感觉得到。 那是一种压倒性的力量,虽然刑越跟他说过,现今没人达到十二阶,但江流璟十分怀疑塞勒斯已经抵达了那个境界,只是对外未曾公布而已。 赤听了他的话,也跟着回忆了一下。 他其实很少去记住什么事,毕竟大多数人类在他眼里和会动的石头也没有区别。他从不关心这些石头是梳妆打扮带了花的,还是浑身开裂丑得惊为天人的。 有个真相说出去,魔武者学院里他的迷弟迷妹们都得哭出声——七年过去,赤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毫无印象。 他最能记住他们姓名和面容的那一刻,还是其中某些人对江流璟产生不利意图、被赤判定为需要处理的时候。 至于七年前的那场比赛,也是因为和江流璟相关,被赤纳入了需要记忆的范围内。 他回忆了一下,却出乎江流璟意料的,摇了摇头。 “不太一样。”他说。 “虽然都很讨厌,但如果说七年前那股味道是粪坑一样的恶臭,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就是风干后的屎。” “更淡了。” “是的。”赤点点头,眸色微沉。 他没说的是,这个人身上的臭味里,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令人沉醉的香气。那股香气让他有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江流璟。 说出来都感觉玷污了面前他最珍贵的少年,赤十分恼怒自己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江流璟又继续凝眉沉思,不过这一次他记得往前走了。 思绪自顾自天马行空,身体机器人似的持续机械摆动手臂和腿脚。 他想到赤对那股气味本能厌恶,而现在那股气味的主人就算不是教宗,很有可能也是神教中的一员。 赤没有过去的记忆,对气味的厌恶应当更多出自于本能,所以,赤的敌人也在神教之中吗? 江流璟又想起,赤在很小的时候曾说,他来是为了杀死某些人。 如果这个人也在他要杀的名单上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迟早要与神教为敌。 与一个地位无出其右、权力极大的教会为敌。 好大的压力。 江流璟从胸肺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眼睛却亮得惊人。 很难。 但如果赤要做的话,江流璟不会退后。 他曾经为了刑越,产生过想要覆灭一个国家的念头。 为了赤多加个教会,似乎也差不多。 总归他对未来的规划也只是让他的家人们能自由且幸福地生活下去而已。 “看路。”赤看江流璟避也不避朝一棵树就直直撞上去,赶紧手动拉住他刹了个车。 皱眉教育道,“做事不要三心二意。有什么事回去再想,或者我直接带你回去。” “才不要你抱。”江流璟冲他龇牙咧嘴。 路边走过个人,见到江流璟高兴地喊了声主席。黑发少年瞬间又恢复了端庄高冷的神情,矜持地朝那学生点了点下巴。 “你好。” 等人满脸通红带着“天呐他居然回应我了”的表情走过去后,才又瞪了赤一眼。 “老是被你抱来抱去,我一点形象都没有了。上次被你抓到那什么狮鹫上,回来后都有人来跟我说了,担心我是不是常被你胁迫。” 赤不悦:“谁说的?” 居然挑拨离间他和淼淼的关系,简直罪不可赦。 “你又想私下找人打架了是不是?才不告诉你。”江流璟冷笑一声,对着赤指指点点。 “可以背,但不可以抱,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我都是要成年的人了,不能再被你抱来抱去了。” 赤不懂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过去七年,江流璟在他面前也只是从小不点的一只变成了高了一点的小不点,本质上都还是小小的。 他分量很轻,身上还有香气,抱起来像在抱着一只漂亮柔软的人形玩偶。 如果换成背的话,赤就没法一低头就看见江流璟的脸,也不能直接感受到香气扑入鼻中的舒畅感了。 这对赤来说完全就是惩罚。 他飞快摇头,坚定道:“不行。” “我们之间差了一个头,抱着比背着更舒服。” “我还会长高的。”江流璟无语地白他一眼。 他个头在自己的年纪不算矮的范畴,奈何边上一个个不是年纪比他大就是天生大高个,显得江流璟每天生活在巨人堆里似的。 他有阵子都想研究增高魔法了,被院长劝阻下来,说假的终归是假的,万一露馅更加丢脸。 第242章 转变 他边往前走,边问道,“之前你不是说要出去几天,是有什么学院那边的任务吗?” 赤有些事情不会告诉他,但一般说了就是真话。 沉默一瞬,垂下眼答复道:“不是,有一些自己的事。” 又看向江流璟,忽然问道,“淼淼,你相不相信,人会有前世?” 江流璟脚步一顿:“这不太像你会问出的问题。”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相信。” “魄族能够重生,精灵族能够转世,已经足以证明,灵魂是单独存在的。” 甚至他所见到的活傀,都是本人已死后,在死去的肉体上留取一部分灵魂的产物。 他笑了一声,随口道,“说不定哪天灵魂转移也能实现呢。转世的过程不就是给同一个灵魂换个新的躯壳吗?只是因为新的经历和记忆不同,最后表现出来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赤低着头,脚步放慢:“是吗?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赤这些天其实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母树交给他的那个光团。 他在不断的思考中明白了,为什么同样是赠礼,母树会把力量和法杖不问意愿直接送给江流璟,而他的这个却让他自己选择。 因为这个抉择太难了。 难到母树不敢替他做决定,必须遵循本人的意志。 看到了记忆又如何? 现在的他还是过去的他吗? 他现在甚至都一度怀疑自己,明明已经不记得缘由,为什么还要靠着仅有的几个名字寻找复仇对象。 明明过去的他已经死了,新生的赤只是现在的赤,他完全可以抛开那点记忆残存的小碎片,去陪伴江流璟好好地成长,好好地生活,不必招惹任何多余的危险。 在江流璟身边越久,赤对自己最初的目标越加感到动摇。 此刻,他几乎想要放弃那个光团了,就这样,只守护他与江流璟的现在—— “但也总有不变的地方。”江流璟走在前面轻快地道。 总有一些东西,哪怕已经被清空了过去遗留的痕迹,生命化为白纸从头来过,也牢牢残留在灵魂底色之上。 惘然一眼,只觉初见都像是久违。 “现在的我很喜欢的东西,前世的我也没理由讨厌。你,爷爷他们,大黑阿金它们,如果是上辈子遇到,虽然不一定能成为家人,但也能做朋友吧?” “万一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呢?”赤忽然问。 “唔……那可能最开始我们会有些矛盾,不过最后肯定也会成为朋友的。”江流璟思考几秒后笃定道。 他还有些奇怪地看向赤,“难道你不相信我们上辈子认识的话也会成为朋友吗?” 他的目光那样清澈,干净,果决。 赤看着他连一丝动摇都没有的眼睛,蓦然间感到了一种极大的羞愧。 他的确不是那么自信。 因为他给江流璟的假设,大概率在过去是真实发生的。按照母树所言,一个幼稚的、暴躁的、很爱和人吵架的自己。 如果那个跟他一起的同伴真的是江流璟的话,赤都不敢想象江流璟会有多烦自己。 远的不提,就说这些年的吧。那个很喜欢跟在江流璟屁股后面的火院的维塔,过去就类似这种性格,江流璟当时在院长办公室甚至扬言要把他吊在食堂大门上。 赤之前只觉得维塔活该,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面临相似的境地。 “我很害怕……看到自己被你讨厌。”他低声道。 “你是笨蛋吗?”江流璟叹气,搞不懂赤一个在外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大凶器大魔王,怎么突然开始自我贬低抑郁起来了。 他也不走了,拉着赤站到树边,认真看着他:“就算你真的有过那么……嗯,和现在完全相反的时候,但人总是会改变的,是同一个灵魂的话,现在的你能做到的,过去的你肯定也能做到,只是早和晚的问题。” 又吐槽道,“而且我们也不一定会遇见嘛,世界那么大,你以前又是幻兽,我如果是人类的话你肯定不认识我。” 就赤这性格,压根不会主动接触人类吧! 江流璟可不觉得还能有两辈子都凑巧幼年遇到的巧合。 赤被他叭叭叭一顿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嘴角浅浅上扬了一点弧度,红眸温柔垂落在面前少年身上。 是,这样瞻前顾后,反倒不像他了。 这样软弱的模样,都不配去驱逐江流璟身边其他的追求者。明明一直以来他都坚定自己是唯一能够站在他身边的存在的,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退缩。 区区过去而已,看了也就看了,万一能见到江流璟那就是赚到,见不到就当看个小电影,总归现在的他只属于江流璟。 “一周后,”赤忽然说,眸光中再无迟疑,“一周后我会外出几天。” 看着江流璟问道,“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别别别,别带礼物了,空间里都要堆不下了。”江流璟一听那两字就虚弱摆手。 他这些年生日宴是不办,却还是阻拦不了礼物一茬接一茬被送上门。 每年到他生日的时候都是别墅区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热闹得和菜市场一样。 “再买套毛绒睡衣吧?”赤无视他的拒绝,沉思着道,伸手摸了摸江流璟的长发,语气满是遗憾,“你为什么不肯变耳朵?你不是很喜欢那只老虎吗?” 江流璟呵呵一笑,毛绒睡衣,天天毛绒睡衣,到底是自己喜欢还是他喜欢? 冷眼看他,发出鄙视的声音:“那你还总和阿金过不去?这么喜欢老虎耳朵就自己去阿金头上摸。” 赤脸上瞬间露出微妙的如同吃屎的表情。 他没有回应这个歹毒的假设,伸手一夹江流璟,大步直直往前跑。 动作之迅速气势之凌厉,让人连反应都来不及。 江流璟猝不及防被风糊了一脸,头发全摔在脸上,刚想开口怒批这个混蛋,就听到路边传来的一声又一声路人的惊呼。 有人在对身边的同伴惊奇问道:“那是江流璟?” 同伴接话道:“还有赤。” 仿佛早已习惯似的,语气平淡道,“他们经常这样,可能是某种更快的出行方式吧。” 第一个人“喔喔”两声,很是敬佩,“他们这么着急,肯定是有重要的工作赶着要去完成。不愧是江主席和他的好朋友啊。” 长发都在风里被吹成张牙舞爪形状的江流璟:“……” 有个屁。 第243章 迟来 哗啦啦。 寒风猛烈撞击在玻璃上,溅开一蓬细碎的雪雾。 热气从瓷白的杯口里滚滚溢出,将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一层白纱。 江流璟拿勺子轻轻搅动了下杯中的热奶茶,端起喝了一口,耳边同时传来年轻男人优雅的轻笑声。 顾敛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怎么样,店里研发的新品?” “太甜了。”江流璟放下杯子,如实评价道。 顾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印象里你不是挺喜欢吃甜食的?突然换新口味了?” 顾敛有一瞬间都怀疑是不是自家属下情报收集错误了,但很快又否决了这一点。 他观察过江流璟用餐,江流璟当时对甜品的喜好都是真的。 顾敛这问题江流璟回答不上来。 他低头盯着杯子里一圈圈向着杯壁旋转过去的纯白涟漪,透过液体光滑的表面,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脸。 江流璟的确喜欢吃甜食没错,只是往日去店里的时候,边上还会有个人看管着他。 他一吃多,那个人就会硬邦邦地按住他要继续的手,跟他说:“够了。” 江流璟觉得他烦,回头凶他,那人还会抓起自己苦不拉几的饮料灌到江流璟嘴里。 看他捂着嘴,小脸上五官都紧紧皱成一团,口齿不清地骂他,自以为江流璟看不到似的偷偷扬唇。 讨厌死了。 江流璟垂着眼睛。 可是他不在的时候,那些平时很喜欢、甚至想背着偷偷吃的食物突然都变得索然无味。 顾敛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面前漂亮少年身上的气息就无端变得低落,跟朵突然被大雨淋湿蔫巴了的小花一样。 他想了想,问道:“那个谁……赤,他外出还没有回来吗?” 江流璟攥着杯柄的手指用力了一些,喉咙中发出低低“嗯”的一声。 顾敛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原因。 心头蓦然泛起一阵苦涩。 虽然原先就没抱太多希望,也早已做好安分守己的准备,但看到好感对象更在意另一个男人时,果然还是会难受啊。 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大概只有江流璟还坚信他和赤之间是兄弟情吧。 他到底也是自私的,自己没什么可能得到的人,也不希望被别人得到。 顾敛低了眉眼,拨弄了下手上的串珠,“他出去做什么有告诉你吗?我近期应当没有给学校这边发布什么任务才对。” 之前一口气找这么多学生去藏龙山脉,顾敛这边出了一笔很大的钱用作他们的报酬,短期内没打算发布新任务。 包括他今天来找江流璟,也是为了给上次任务收尾。江流璟带话说生命之源他找到了但控制不了,顾敛就把风声木给他带过来了。 总归江流璟的人品他信得过,顾敛直接把价值千万的神器寄放在他这,委托他能控制了的时候再修修。 听到顾敛的话后,江流璟却更郁闷了。 赤走的时候只说走几天,神神秘秘整的江流璟还以为赤真打算给自己准备什么生日惊喜(吓)呢。 结果事实却是,赤这一走,直接杳无音信了将近两周。 甚至明天就是江流璟的生日了,他也还没回来。 明明之前答应过会在他生日前回来的。 “说话不算话。”江流璟嘴唇翕动,注视着水中倒影极轻地道。 赤走前跟江流璟说过不用找他,他会自己回来,江流璟遵守承诺,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就连定位都没有感知一次。 他是个好孩子,所以他遵循了约定,放任赤实践他那些秘密。 但他不会一直是个好孩子。 江流璟眸色微凉。今晚就是最后的截止时间,赤要是赶不回来,他就完蛋了。 生日一过,赤要是还没回来,江流璟就准备出发去把这个不知道在哪鬼混的家伙抓回来。 要怎么惩罚他才好呢……江流璟依稀记得,自己的空间道具里还有一大批刑越塞进去的鞭子镣铐。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机会派上用场。 但现在,似乎有人想给它们创造一点实用价值。 顾敛只是眨了几下眼,面前原来还气场抑郁的少年忽然气势一变,嘴角浮现出一抹森森冷笑。 那笑容里潜藏的意味,让见多识广的顾敛都遍体生寒了一瞬。背后发毛地转过头去,生怕成为无辜波及对象。 心里难得怜悯地给人点了一根蜡烛。 这么多年了,难道不清楚他的个性吗?赤怎么敢违这个祖宗的约? 夜色渐深。 江流璟在别墅大厅待了一会儿,就和其余几人告了别,起身上楼,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舍友。 “还有四个小时。”楚舟看了一眼客厅中悬挂的时钟,凝重道。 他们都清楚明天是什么日子,事实上,今晚已经有络绎不绝的人提前上门送礼物。 莫涯咳了一声:“本来是大喜的日子,不过现在嘛……” 几人都默契地抬头注视时钟,观摩时针与十二点那条竖线的距离,如同观摩着赤的死亡倒计时。 莫涯都感觉无法理解,这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他都不会有那么意外,但是:“这可是赤啊?” 这幢别墅,甚至这座学校、这个国家里,莫涯都想不出第二个能比赤更在乎江流璟的人了。 他会放江流璟鸽子这种事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可能被什么事绊住了吧。”闻勋难得没落井下石,蹙着眉道,“但有什么事情拦得住他?” 以赤的战斗力水平,不说位于巅峰吧,在大多数地方横行无阻肯定没有问题。 只要他不去刻意招惹那些传说级别的老怪物,有谁能绊住他这么久?闻勋想不通。 房间里,江流璟坐在床上。 两只鸟一左一右贴在他两边手臂上,难得都很安静,闭着嘴怕吵到他似的。只有热哄哄的温度顺着贴合的皮肤传递过去,江流璟不低头都以为自己是抱了两只沉甸甸的羽绒热水袋。 “我没事。”江流璟轻轻摸着两只鸟的背部说。 赤其实真的有急事回不来,江流璟也不至于多么生气。毕竟生日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略微特殊点的日子,过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不悦的地方更在于,这么多天过去,赤也没有联系他一次。 契约的另一边声音被单方面切断了。 “爹地,没关系,还有我们陪你。”伊瑟尔安慰似的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心里谋划着趁机把赤赶下一众幻兽中家庭帝位的战术。 大黑“嘎嘎”两声,表示认同。 赤要是没赶上,它高低得对他“哈哈哈”狂笑三声,以示嘲笑。 平日里抢淼淼抢得这么凶,一点不肯分给它们其他幻兽时间,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自己人没了。 但它的笑声终究没能发出来。 在距离凌晨还有最后十分钟的时候,江流璟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中流露出一瞬浓浓惊异与不解。 怀中两只鸟被他手臂动作带动得从瞌睡状态中惊醒,刚疑惑怎么了,就听到房间一侧方位发出响亮的“砰”的一声。 转头一看,房间的窗户不知为什么突然大敞而开,两侧因为巨力撞到墙上。 冰冷的风夹杂雪花从漆黑的空洞里呼呼灌进来,相伴而来的还有一股极强烈的、令兽惊颤到几乎想要跪伏的威压气息。 只出现了极短的几个呼吸便消失,但已足够彰显它的存在感。 大黑眼瞳微缩,因为那股气息身体不受控制停住,仿佛被极重的岩石压在身上,下一瞬间整只鸟从空中摔到了床上。 它懵逼一秒,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伊瑟尔,也是摔在床上,显然它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两只鸟隔着枕头面面相觑,又看看边上。 一整张大床,此刻光秃秃的除了被褥就只有它们两个。 不对。 淼淼呢? 原来还在他们身边的少年忽然消失无踪,大黑和伊瑟尔瞬间淋了满头冰水似的清醒了,啼鸣一声拍打翅膀飞起来,急急朝着窗口追出去。 它们甚至没看见是什么带走了江流璟,但那东西一定是从窗户进来的。 第244章 孩子傻了 晨曦帝国的冬季很寒冷,尤其是在深夜的时候,毫无魔力的普通人在路边披着大衣过一晚上,第二天就能沦为一具冷硬如铁的冻尸。 吹着风、尤其还是速度极快的疾风的时候,那种寒冷更是无孔不入地侵入骨髓。 江流璟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如果有人在边上看,就能发现他现在就像一块被串在签子上的肉,跑也跑不掉,动也动不了。 几道赤红魔力形成的锁链把他捆在了尖尖的独角上,脖颈手臂腰腹腿脚……每一处都捆得牢牢。 江流璟第一次知道原来赤不拘束于房间的空间限制的话,光是头顶的角都比他要大。 庞大的巨兽在极快地飞翔,明明看起来那么沉重的身体,依靠魔力的支撑飞行起来却比鸟儿还轻松自由。 江流璟刚被他从房间里凭空抓出来时,十分震惊问他这是疯了吗?就算这是深夜,这样暴露原形未免也太大胆了。 他第一时刻的反应其实既是震惊又是高兴,震惊是因为赤不知道为什么化了兽形,高兴则是因为赤最终还是遵守了约定。 他还是赶到了,在午夜之前。 但江流璟很快发现一个更加怪异的事——赤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明明他都在他的面前了,江流璟无比确定身下伸展羽翼飞翔的巨兽是赤,但契约对面依旧没有一点回音。 包括从房间里带走江流璟的动作,也是无比霸道强势、不近人情的。 只是因为江流璟没有第一时刻老老实实坐上他的背,就被突然窜出的魔力锁链捆了起来,捆到脖子以下只有手指头能动一动。 那一系列行动太过迅速又不容反抗,江流璟眨了个眼就被绑到角上。他都来不及生气,直接惊呆了。 反了天了。江流璟大睁着眼心道。 他俩谁才是犯了错的那个啊? 赤这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流璟鸽了他呢! 但身底下的幻兽此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失心疯了,自顾自行动,江流璟说话也听不见似的。 江流璟意识到赤状态不对后就果断放弃了质问他,赶紧用魔力在周身形成一层保护罩,抵御住夹雪的寒风。 他不做还好,一做,底下原本自顾自飞的巨兽忽然在半空中一顿。 随即一股更强大的赤红魔力忽然从保护罩底部一路灼烧至顶端,直到原来整个保护罩都被火焰吞噬干净,只留下一层淡红色的光膜贴在江流璟身旁。 风没了,源源不断的热度顺着光膜涌入身体,江流璟一下子就和掉进了温泉池水中一样,热得头昏脑胀。 江流璟:“……”他大爷的。 想骂人,但底下这只东西貌似正处于听不懂人话,俗称智障期,骂了感觉也没用。 他怒气冲冲地……怒了一下,也不知道赤带着他飞到哪里去了。 总归就是速度极快地在高空飞了几个小时,最终降落在一处陌生的山头。 它停下来后,江流璟身上的锁链终于被解开,踉跄落地后随便一扫。 哦豁,荒郊野岭,方圆百里都没有一间人类的房屋的那种,真是好一个杀人埋尸作恶多端的好地方。 江流璟刚准备回头问赤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到底还有没有清醒的智慧。 毕竟赤这一晚干出来的事多少有点拟人了,江流璟很难想象这是正常的他能做出来的举动。 但他刚刚转过去,一片浓墨的阴影就笼罩了大半个身子,巨兽头颅盖过他的头顶。 江流璟脚步一顿,那种见到赤开始就有的怪异的感觉更深了。 他眼睫在风里微微颤动着,像是栖息在花上的蝴蝶扇动着薄薄的蝶翼,稍微施加一点力道,就能脆弱的折断。 与夜幕同色的暗色瞳孔转动着上抬,紧张又犹疑,盯着面前的赤色巨兽看。 第一次的,他对契约连接着、气息也无比熟悉的面前的巨兽,感觉到了陌生和质疑。 “你真的,是赤吗?” 他后退一步,站立姿态看似松散,但如果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已处在警惕防备阶段。 第245章 乱来 赤依旧没发出声音。 他,或者说是它,如同沉默的赤色火焰,孤独地在暗沉的夜色中燃烧。 但它并非平静的,从它周身不断翻滚的焰色中就能察觉出来——这只巨大的幻兽正处于某种极度躁郁的境地之中。 甚至连身上的威压都控制不好了,肆无忌惮在往外泄。 压得四周方圆百里鸦雀无声,所有有气的活物都自觉藏进隐蔽的角落,瑟瑟发抖。 江流璟身为人类,并没有幻兽那样敏锐的感知,只觉得呼吸忽然沉重许多,心底也莫名其妙变得紧张。 他又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让他终于跨出了巨兽投落的阴影。 原本还不动的赤忽然无声低下了头。 两只黑夜里也流淌着淡淡金芒的金瞳盯着面前少年看了一眼,做出了一个让江流璟意想不到的举动—— 一簇火焰从少年脚底呼啦升起,将他身上衣物灼烧殆尽。 江流璟没反应过来。 这一切发生在一秒?半秒? 思绪都来不及跟上。 他还在想着赤为什么变成这样,哪想自己才往外走开一步,身上的衣服就骤然被烧了个精光。 一瞬间,少年莹白修长的身躯尽数暴露在冬夜中。 无数冰冷的空气肆无忌惮抚摸着他赤裸的皮肤,带来一阵又一阵刺骨的颤栗冰凉。 但相比寒冷带来的不适,此刻却是更多的羞耻感涌上少年心头。 江流璟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最终化为恼怒的铁青色。 深深地呼吸,努力压抑住要把面前家伙打死的冲动。 但凡,但凡对他做出这种事的不是赤,江流璟都得把这冒犯无礼之徒送去轮回转世一次。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咬牙切齿对面前的巨兽道,感觉血压蹭蹭蹭上涨。 好在赤烧掉了他的衣服,却没烧掉他的空间道具。 江流璟黑着脸伸手摸上耳坠,准备再拿出一套新的穿上。 忽然身前一股大力拱来,他整个人断线风筝似的失去平衡向后摔去。 江流璟两只眼睛骤然睁大,心里急速闪过种种念头,最后定格在“他大坝的刚刚下过雪,后面那片草地很湿很脏”上。 他还光着呢!赤疯了吗? 被火焰融化的大滩雪水就在背后,江流璟无奈自力更生,准备强行在身下凝冻出一层冰块接住自己。 本来大冬天的,他真不想这么做。 周身却忽然涌起一股炽热的气流,江流璟手中魔力凝结到一半,背部先一步撞到了什么光滑又坚硬的东西。 他仰面摔在了那东西上,瞬间,融融暖意包裹全身。 即使赤身裸体处于寒夜中,也再感受不到一点冰凉的温度,连夜晚的风都被阻挡在外。 江流璟转过头望去,只见一道道细小的浅浅金光如同海面漂浮的萤火,闪烁浮动在赤色纯粹的表层之上。 这是……赤的鳞片? 来不及多想,因为面前的阴影已经靠了过来。 赤色的火焰巨兽往前缓慢地走,像是一座移动的山岳,每一步都缩小一截,最终维持在了约两米高的模样。 周围旋绕着火焰,将他们所在的这方山头照耀得分毫毕现。 在它变小后,江流璟终于能看见之前只能仰望到一个下巴的幻兽的眼睛。 随即,原来还很恼怒的少年忽的愣住了。 他看到眼泪。 薄薄的一层晶莹水光,如同剔透的琉璃,覆盖在赤的金瞳表面。 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湖泊里捧出的鎏金宝石,耀眼的表壳下仿佛吸收了无数痛苦。 “……赤?” 这一回,少年的呼喊声无端变得轻弱,小心翼翼向面前的兽试探着。 他也顾不得自己怎么样了,伸出手臂想抚摸它的面庞。 江流璟不知道赤消失这段时间是去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赤从来没有哭过,一次都没有。 从出现在他面前开始,赤就是那样坚不可摧的存在,让江流璟永远都能依靠他。 可现在的赤看起来却这样脆弱。 “你怎么了?”美丽至极的少年裸露着雪白的身躯,好像已经遗忘了先前的不悦,澄澈目光里满满都是对它的担忧。 他柔软的手臂裹挟着馥郁的香气,尝试触碰安抚它。 赤任由他抱着自己抚摸自己,像是母亲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一次又一次,那伸出的手和混乱的记忆里贴在自己额头的手掌重合。 赤耳边仿佛回荡起无数记忆里的声音,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有大火焚烧的噼啪声,有稀碎嘈杂的吵闹声,有水滴溅落的叮咚声。 还有一道跨越过所有繁杂声响,如同一线银光乍破了整片黑夜的,陌生又熟悉的含笑声音。 “他们都在等你,不去吃点东西?” “不是说不是小孩吗,怎么又闹脾气?”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赤忽然低下头,在江流璟手臂上舔了一口。 江流璟正全神贯注担忧着它呢,忽然被它舔了一下,整个人怔住了。 湿热粗糙的舌面刮蹭过皮肤,带来前所未有异样的感觉。 江流璟忍住了缩回手臂的动作,瞪了它一眼,批评道:“很痒。” 面前的兽却变得很叛逆,舔了一口后顿了一下,继续头也不抬地一路舔了下去。 江流璟猝不及防又被大头顶回了鳞片里,整个人像是块被剥去了糖衣的雪白奶糖,粘在火红色的盘碟上。 即便是缩小了很多的赤,相较于他来说也要大得多。 甚至因为缩小了,原来被庞大的震撼感所忽略的肌肉线条此刻更加流畅分明。 这是论谁都一眼看得出完美的造物,健壮身躯在富有爆炸性的力量感的同时,也不失去优雅的艺术感。 只是它在做的事,却不如它的外形那般高雅了。 江流璟无措地仰着头,感受着赤逐一地舔过他的手臂,又舔过他的脖颈、锁骨、胸膛,最后舔过大腿、小腿,来来回回,浑身上下每一寸光裸的皮肤都被湿热覆盖。 他天生体寒,多数时候身体都像一块美丽却冰凉的玉石,此刻却感觉自己热得快被烤化了。 整个人无助地尝试蜷缩,又被兽不轻不重地打开身体,真成了一块美味的糖果似的,被一遍遍来回品尝。 “你……”江流璟被它的大头拱得又痒又心慌,试图推开它又推不开。 本想着赤情绪不太对,让它舔一口能高兴的话舔就舔吧,没想到此刻却成作茧自缚了。 第246章 清醒 当赤终于恢复清醒时,天光已是蒙蒙亮。一个夜晚已经完整过去。 脑袋里仿佛还充斥着被大量陌生记忆挤满的爆炸感,赤有些懊恼地甩了甩头,闭着眼平复脑中的晕眩感。 他在打开记忆光团前忽略了一件事——他每月的躁动期快到了。 一个月里总会有这么几天他会被血脉里的兽性本能支配,甚至随着力量的增强,那股躁动愈发难以克制。 往日这个时候他都会待在江流璟身边。少年身上的气息是他最好的安抚剂,比任何药剂都有效的平复他的心情。 而江流璟对于赤时不时寸步不离这种行为也早已习惯,只以为又是赤粘人的小花招。 但这一次,赤不仅离开他超过了三天,还遇到了记忆压迫。 大量记忆的冲击直接引发了躁动期的提前,让赤一下子变成了只知欲望的野兽。 这个状态下的他别说理解人话,就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全凭本能行动。 这些天,他一直在外面山野游荡,吓得其他幻兽头也不敢露。 直到昨天晚上,失控的幻兽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焦躁。看着月亮,来来回回在旷野里踱步。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一件必须要做到的事——怪异的念头像是一遍遍敲响的钟,撞得不太聪明的幻兽脑袋嗡嗡作响。 最终,他完全放弃了思考,遵循本能指引一路狂奔向学院方向。 做出决定花了很久,行动起来却无比迅速流畅。 仿佛无比确定那个目的地是哪里似的,他一路奔跑,赶到地方,抢走了人,把人带来这里,然后…… 然后? 赤忽然睁开了眼,睁大了眼,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慌乱,僵着脸一寸寸将视线往下挪。 挪。 挪。 挪。 先是看到红色的一角。 轮廓、色泽、花纹、弧度,无一处不熟悉,简直刻进了骨髓一般。 毕竟这玩意从出生开始就长在他的身上。赤也习惯了偶尔拔一片下来,用来当武器或者给江流璟加热保暖都很好使。 再然后,是一头浓墨如云的长发。 赤的目光顿住了。 他倏得咬紧了牙,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他对待自己从来毫不留情,这一掌的力道落到宿舍那几个人类身上都足够把他们脊椎打断。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野中极为突兀,赤脸上浮现起一个清晰的鲜红掌印,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眼神中满是懊悔自责。 他缓缓蹲下身子,杀人时都平稳无比的手指第一次微微颤抖,轻轻拨开少年如墨的长发,露出他尤在沉眠中的面容。 依旧那样恬静而皎洁,美丽得宛若悬天的月亮,仿佛谁也不能玷污他的高洁似的。 可赤已经看到了,看到他小兽一般蜷缩起来的身躯,手臂防备似的叠在胸口。 细腻雪白的肌肤上大片大片都是鲜艳的红痕,密密麻麻从脖颈一路延伸至脚踝。 只是看着痕迹,都能让人幻想到昨夜他是怎样被人摁在身下,细细吮吸了每一处甜蜜,反抗又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唇舌肆无忌惮在身体上流连的。 昨晚的记忆太过混乱,赤其实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但看着现场的场景,赤已经不必再猜了。 他闭了闭眼,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从空间道具里取出最为柔软的衣物,却还是怕会刺痛少年此刻遍布红痕的身躯似的,小心翼翼地抖开,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为他披上。 少年的手臂因为这个动作而滑落下去,赤于是看清了他胸口的两处肿起,身体再次一僵,狼狈地别开眼去,加快速度为他穿上衣服。 他到底,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上一次都让淼淼对他生了一场大气了,这一回,赤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更不敢想江流璟醒来后会怎样看他。 他会讨厌死自己吧。 赤无比后悔地心想。 按江流璟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原谅胆敢强迫他的人的,赤也不知道如何弥补自己的错误。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一件事,让怀里的少年能继续安稳地睡眠。 过去许久,沉睡的少年睫毛微微颤动,睁开双眼,刹那如同冰池月华,美丽得几乎让人沉醉进其中粼粼的银光。 看清身侧人的一瞬间,他似乎愣了一下,从赤的神情中察觉出了熟悉的神态,江流璟开口道:“你恢复正常了?” 他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沙哑,赤辨别不出那是睡醒后的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他现在什么都不敢深究。 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不敢直视江流璟的眼睛。 “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我没控制住自己。” “我是个混蛋。”他懊悔道。 江流璟嘶了一声,原本刚醒来时还迟钝的记忆瞬间涌回了脑海,把最后那层薄薄睡意都震清醒了。 不堪入目的记忆一股脑灌了进来,江流璟看见赤的人形,本能一摸胸口,瞬间感到一股尖锐的刺痛,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前半夜这家伙还是个兽形舔来舔去的,后半夜突然变回人了,变得格外执着于他的胸口。 江流璟都一度以为他脑子退化至婴儿时期了,叼着他那里死活不松口。 他浑身上下被亲了个遍摸了个遍,从最开始羞耻万分到后来逐渐麻木。 只想着赤脑子又不清醒,跟野兽讲道理能有什么用?没有用的,也就随他去了。 心想等赤清醒后,一定要狠狠骂他打他一顿。 结果醒来一看,这人脸上已经自己顶了个大巴掌印,显然是自行忏悔过了。 江流璟心道真狡猾啊,他都这样自己打自己了,叫他还怎么下得了手。 赤见他没说话,心头一凉,悲哀一笑,继续道:“不管怎么样,我会对你负责的……” “停停停。”江流璟越听越不对劲,从鳞片中猛然直起腰坐起来,看着赤狐疑道,“你不会以为我们那什么了吧?” 第247章 旧忆 赤被他说得愣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似的,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呆滞的神情。 “我……” “你还有昨天的记忆吗?”江流璟忽然看着他道。 赤摇了下头,气势难得低弱的:“只记得一点点。” 理智和本能交替占据身体主导权,甚至不知是否被记忆影响的缘故,赤都感觉失控的那部分快要不属于他。 一直在奔跑,一直在寻找……又在一无所获后,陷入更加疯狂的焦躁之中,如此不断恶性循环着。 飞蛾会如赴死般扑火,殊不知火焰同样会在绝望中自焚。 直到最后,他终于得到了。顺着另一面的执念,赶到他的小王子身边,将他抢走,将他……占有。 赤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江流璟的身上。 哪怕已经披上了衣物,依旧能从露出的那部分肌肤上窥见隐隐约约的红。 像是星星点点的梅花绽开在洁白的雪地里,清纯的画卷瞬间染上糜烂的艳丽。 任何保守的人看到都得羞涩地移过眼去,只是它们的主人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为犯下恶行的人所开脱着。 “昨天的你……嗯……有些奇怪,但也没做什么。”江流璟下意识略过了后半段发生的事,只思考赤前面舔来舔去的行为。 被舔舐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抖,不适且羞耻,但一夜过去之后,江流璟印象最深的却是当时赤的眼泪。 如同当头一棒般,将江流璟所有的防备警惕都打得粉碎,任由他施为。 “这些天,你到底在做什么?”江流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就像赤总想着把他严严实实保护起来,不让任何外界的风和雨落到他身上一样,江流璟虽然尊重赤的自由,但也不想看到赤莫名其妙受伤。 他仰着一张漂亮小脸,嘴角绷得紧紧,神情严肃地盯着赤看。 赤在他的注视中不自觉站直了身体,微微抿唇。 过去,学校里曾私下发起过一场针对“为什么江流璟能成为公认领袖”问题的调查。 最终数据显示,有三分之二的人认为,这是因为他个人能力够强的缘故;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以莫涯为代表,则认为这是因为他看着自己说话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 赤此刻就深刻体悟到了后一点。 被世界所宠爱的少年,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目光焦点的少年,仿佛理所当然地站在高处、为他的追随者们指路的少年。 此刻却只注视着他。 那双星夜般美丽的眼瞳里,只倒映出自己一个人的身影。仿佛他拥有着整个世界,却偏偏只选择了一个自己。 那样严肃,又那样关切,叫人再多的心如铁石都无法维持下去。 赤本就在他面前毫无底线,此刻更是如同脆弱白纸一般不堪一击。 弄脏了江流璟的羞愧感和不愿继续隐瞒江流璟的罪恶感同时涌上心头,他低下头坦白道:“我看到了过去的一些记忆。” “我在里面……看到了你。” 他闭了闭眼,仿佛再度陷入那场漫长的梦境。 - 叶子打着旋,飘落、飘落,它是风的使者,要向众生传递风来过的讯号。 却在落到某一个高度的时刻,骤然被不知从哪冒出的火焰焚尽。 出师未捷身先死,只得含恨化作春泥更护花。 洒落在地的灰烬被两双鞋底接连碾过。 前者轻而有序,每一步都隔着几乎相同的时间和距离。 后者就重得多,大踏步地走。似乎是想故意引起旁边人注意力似的,走得格外响,格外重。但一旦要超过他的时候,脚步又会瞬间放缓下来。 赤看着记忆里那张明显属于自己的脸,都想不到过去自己还有这么……嗯,愚蠢的时候。 像是个极度缺爱的小孩,非得得到边上人的关爱才甘心。 偏偏又在自顾自生着闷气,倔强不肯开口,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吸引注意。 但这样幼稚的招数显然不被他边上的人所搭理,对方头也不回在和更前方一些的人说话。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精灵,和他们前些日子在精灵族中看到过的任何一只精灵面容都不同。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怪异,身体动作中显示出抗拒防备,说话语气却毕恭毕敬,带着两人前往族里,期间没有停留地去往了精灵母树身边。 赤第一眼其实都没认出来这是母树。 它和他见过的那棵看起来,完全是两种存在。 一个遮天蔽日,一个仅有普通的树三四倍大小。 一个生机蓬勃,一个半边树干都完全腐烂,腥臭的黑水从根部位置涌现出来,周围土壤都被污染成一片泥泞。 直到母树完好的那半边虚弱地亮起,叶片化作蓝色的川流,赤才终于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 记忆里的他在此刻,也终于忍不住转头主动和同伴说话了。 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赤第一次看清了同伴的脸,随后,呼吸一窒。 ——正如他所预想的那般。 很像。 非常像。 无比像。 和赤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次的江流璟的面容相比,只有些微年龄带来的面容成熟度和气质上的差别。 赤甚至不用任何犹豫就能笃定这一定是江流璟的过去,但在知晓前世相识的喜悦感涌上心头之前,他先一步感觉到了某种陌生。 赤对江流璟太过熟悉,无比熟悉,所以只是一看他的眼睛,就从中察觉出一种藏得极深的愧疚和疲惫。 他身上穿着材质非常珍贵的衣袍,赤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时候的江流璟身份极高。 但他却没有在笑。赤所熟悉的江流璟经常会笑。他却并非如此。哪怕面容在笑,眼睛却不是这样。 那种脆弱和困惑让赤很想上去拥抱他,但是当时的自己明明就在他身边,却像个愚蠢的二百五,什么也没察觉到,还在纠结不知道是什么的事。 美丽的青年伸出手贴上母树的枝干,闭上眼,无比强大的魔力从掌心迸发出来。 被他魔力所延伸过的地方,腐烂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得到修复。 周围站立的一圈精灵瞬间都爆发出激动的欢呼,再看向两人的目光中防备被热切取代。 赤观察到边缘有几个精灵看到这一幕后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欢呼,而是互相对视后,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一眼江流璟就离开了。 又是愧疚。 赤不清楚这些情绪来源的原因,但眼前画面已经变化。 精灵们先行散去,只有两人留下来在和恢复生机的母树交谈。 赤终于见到了母树口中所说的,自己威胁它给他们留下一段记忆的一幕。 “我们都救了你了,帮个忙存段记忆怎么了?你能做到的吧?” 母树抗议地摇了摇,表示:【是他救的又不是你救的。】 “赤”却哼了一声,浑身焰色一燃,随即身旁青年的额头处也无声无息浮现起一个火焰状的图腾。 他挑衅地看着母树道:“我们是契约关系,互为一体懂不懂。” 母树无语地摇了摇:【一个临时契约,过几天都要散了,有什么可显摆?】 几句话就让年轻的小魄兽破了防,黑着张脸看向江流璟。 赤便懂了,这个自己一路生闷气的原因大概也跟这个快要消失的临时契约有关。 江流璟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在记忆里却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仿佛故意般应和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赤”:“……” 没良心的家伙! 他愤愤地跑开了,只留下背后隐隐的笑声消散在风中。 第248章 决心 这段记忆的视角都是跟着“赤”走的,他走开后赤也无法再看到江流璟,不知道他后续又做了什么事。 总之再见面已经是晚上。精灵族为他们准备了盛宴。江流璟作为贵宾坐在主位,而赤还在闹脾气,跑到外面一个人溜达。 看天空,看星星,看月亮,时不时看看背后,终于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们都在等你,不去吃点东西?” ……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随着青年隐含无奈般的笑语,“赤”猛然转过了头——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似乎没料到他的突然动作,江流璟愣住了一下,被“赤”一把扣住了肩膀,没来得及躲开,按住站在了原地。 他们之间此刻的距离有些太近了,几乎鼻尖擦着鼻尖,只有微不可察的空隙,呼吸都擦着彼此的脸颊。 江流璟眼瞳微颤,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虽然“赤”一直以来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幼稚,但论体型而言,他甚至已经是比他还要高、还要强壮的存在。 他不是个孩子,是有能力伤害他的存在。 两人一动不动地互相对视,仿佛两座凝固的石像。 赤在旁看着的时候,几乎以为他们就要这样亲上去。 而记忆里的自己也的确在凝视了面前怔愣的美丽青年良久后,忽然低下了头。 却不是亲吻。 两人额头亲密地相贴在一起,双眼紧闭,火红色光芒伴随法阵从脚底升起。 在青年白皙的额头处,一道火焰印痕浮现出来。随着外来的幻兽气息汇聚凝集,色泽瞬间由淡转浓,仿佛被最饱满的红色颜料涂抹了厚重的一笔。 增补了一个新的“契约”,但这一次不是临时的了。 “赤”闭上的眼睛睁开,终于心满意足了一般,年轻的面庞上满是锋芒毕露与意气昂扬。 看着江流璟额头上迟迟不散的印痕,满意地拽着他就往宴席走。 这一次他可比江流璟还急,非得立刻给其他人炫耀一下自己打上烙印的地盘才行。 第二天天一亮,更是心急火燎跑到母树面前,冲着母树得意洋洋道:“你再看看呢?” 母树不想理这个幼稚的小兽崽子,他还拉着江流璟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给母树展示,逼得母树最后烦不胜烦,不得不松口答应。 江流璟就在一旁围观,似乎觉得这一切很有趣似的,脸上笑容刚刚浮现,忽然听到什么声音转过了头。 随后嘴唇微抿,向那一边走去。 “赤”视角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跟着转头望去,却只看到空地中央一个逆着光站立的高挑人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脸上戴着半张面具。 那人也在看着他。 赤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厌恶感和杀意,来自于记忆主人的情绪。止也止不住,汹涌的敌意几乎跨越了漫长的时间抢占了赤的脑海。 江流璟走到那个人的身边,那人看清了江流璟额头的印记后,即便面具都遮不住他骤然改变的表情。 他似乎生气极了,又在江流璟平静的神色面前被迫强压下去,只能克制着跟他说话。 记忆里话语很模糊,赤只能听到隐约的几个“你不该……现在……关键时期……神……”之类的零散词汇。 在他说完以后,江流璟随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转过身对“赤”挥了挥手。 是招呼,还是告别? 赤不知道。 光团留下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 将他看到的大致内容告诉了江流璟后,赤沉默地站在原地。 看过记忆后,他对过去的那个自己评价很复杂。 既觉得那个时期的自己愚蠢、自我、麻烦,又羡慕他有轻易能够让江流璟高兴起来的能力。 而现在的赤做不到。 他是一块笨重的沉默的石头,所有的力气和手段都只用在庇护和遮挡风雨上。 他做不到像那个自己一样明着表达自己的种种情绪,也没法在对江流璟做了冒犯的事后,若无其事把一切归结于玩闹。 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江流璟跟他说,什么过分的也没有发生,但赤无法原谅自己。 他已经行为上逾越了那条过去约束自己的线,难道还要若无其事将一切都隐瞒过去,继续用兄弟情欺骗江流璟容忍他一次次的冒犯吗? “淼淼。” 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刚刚接受了一大堆信息、陷入沉思中的少年呼唤道。 叫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江流璟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我有话对你说。”赤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直视着江流璟的眼睛,眼神中满是决然之意。 第249章 告白 “我不想再以兄弟的名义待在你身边了。” 压抑的、颤抖却又坚定的声音传至耳边,如同一道恐怖雷击骤然劈落。 把天空、荒原、面前少年脸上的表情和理智,都斩成支离破碎的碎片。 江流璟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不然他怎么会从赤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你是在开玩笑吗?赤?这并不好笑。”他手指蜷紧,僵硬地扯动了下唇角,艰难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不做兄弟?赤在说些什么? 他们可是陪伴彼此这么多年的家人啊? 然而,面对江流璟的质疑,赤只用静静的目光在前方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看着,看着黑发少年脸上强行挤出笑容,明明是在笑,却如同哭泣一般。 而那笑容最终也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消弭下去,如同寸寸冻结的冰湖。 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少年低下了头,黑色长发垂落遮住了白皙的脸庞,将所有表情遮蔽。 “为什么?” 再度开口时,他语气已极为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些冰冷,仿佛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折射出灿烂的金色,却无法带来任何温度。 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都昭示着他此刻比冰雪更甚的冷漠。 寻常人见到他这模样,大概都要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但赤不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流璟是多么害怕受伤、又多么喜欢伪装的人。 越是害怕,不安,恐惧,越是表现得冰冷刺人。 赤看向他藏匿在衣服阴影下方的手,果不其然,少年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即便已经拼命压制,赤也能看见他在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来,哪怕遭遇刺杀、被人围攻、传流言污蔑的时候,江流璟的情绪都没有如此之大地变化过。 能淡然地处理一切——这也是他的追随者们狂热崇拜他的原因之一。 但这份气度在此刻却荡然无存了。 只因为赤的一句话。 赤一直不愿意开口,就是不想看到江流璟这副样子,可他没办法继续掩藏了。 他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能披着江流璟喜欢的人皮一辈子,可他终究是只幻兽,本性卑劣的幻兽。欲望不仅没有随着一次次的压抑逐渐消弭,反而愈发气势高涨。 仅仅这一次的失控,他的欲望已经蔓延到了江流璟全身。如果还有下一次呢? 赤一想到哪天自己失控醒来,或许会看到自己最爱的少年浑身狼藉躺在自己身下,对自己露出惊恐又仇恨的眼神,就快要窒息。 与其在未来被那样看着,不如就在现在,坦诚地把那个自己展现在江流璟面前。 江流璟防备就防备吧,至少不是被他亲手伤害。 至于这一步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他都全然无法顾及。 他必须说,对着江流璟,将一切完整地说出来——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像看兄弟一样看待你。”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从第一个字出口开始,赤就恐惧得想要扯掉自己的声带。 但他还是忍住了,忍住那份涌上心头的、烈火般不断烧灼的害怕被知晓又渴望被知晓心意的绝望感。 他只久久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如同注视着一轮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悬挂在他心头的月亮。 看那少年忽然察觉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冰冷表象破碎,澄澈又美丽如镜的眼瞳里流露出骤然慌乱,向前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他继续—— 但低沉决绝的话语已经先一步出口。 “我喜欢你。” “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对不起,淼淼,我爱你。” 江流璟的手僵在空中。 脸上满是震惊与无措。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放下手。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赤敛眉,“很早,很早。” 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呢? 要追溯的话,或许已是两三年之前的事了。 赤破壳的时间不久,但顶级幻兽的心智和生理成熟得远比人类迅速。 两三年之前的春天,他迎来了第一次发情期。 那次发情期的第一个夜晚,辗转反侧烈火焚身般的难耐梦境中,一股骤然的清凉拯救了他。 如同快要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终于寻见自己的绿洲,赤在梦境中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甘泉。 贪婪地畅饮,死死地拥抱,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砌进对方的身体,一丝一毫都分不开才行。 而在梦境快要结束,理智取代了疯狂的时候,笼罩在对方身上的模糊白光才终于散去,赤看清了他的脸,心头大震—— “我看见了你。”赤看着江流璟,轻声道。 真奇怪,将一切破罐子破摔般说出来后,他此刻反而放松了,浑身都无所畏惧一般,那些过去压抑的死死的不敢让江流璟知道一点的秘密,此刻都能坦然诉诸于口了。 江流璟张了张口,半天才发出声音,绞尽脑汁般给了个解释:“但那或许只是因为……我和你走得最近。” 最熟悉,所以哪怕是在这种梦里出现,也是有可能的吧。 赤却无比坚决道:“不,淼淼,我清楚我自己。” 看到江流璟还是忍不住躲避不信的眼神,他干脆指了指自己身下,脸上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这东西,只有在想到你的时候,突然会变得很硬。” “你不是之前还问过我怎么学会的吗?就是这样,练习会的。” 江流璟:“……” 江流璟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脸上流露出微微的空白和呆滞,似乎被赤摊牌后一点不装的模样给吓到了。 也确实很难不被吓到。 十分钟前,他们还是情比金坚的好兄弟。十分钟后,好兄弟告诉他其实他想上他好久了,春\/\/\/梦都已经做了两年。 江流璟出于良好的人文素养和对赤的残留情谊,才没有当场骂街后转身离开。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赤却仍不打算放过他。 高大的青年气息灼灼地站在他身前,身躯投落的阴影能将跪坐着的少年整个覆盖。 但他却忽然蹲了下来,降低了浑身的压迫感,将目光放到能与江流璟平视的位置,认真地注视他,等待一个最终答案。 他已经坦白了自己的心意,交出了自己的底牌,将自己放在一个任由江流璟审判的位置。 是接受也好,是拒绝也罢。 赤目光定定,心想,只要是江流璟给出的答案,他都接受。 他唯一的诉求仅有,必须是江流璟本人给出的答案。 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发表的意见,赤都不会接受。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赤的气息靠得不远不近,平时江流璟能随意大大方方亲近地靠过去,此时却如坐针毡。 他也不知道赤在急些什么,刚刚才给他一个巨大surprise,现在就要他立刻给回答,他怎么可能给得出来? 江流璟低着头不敢看赤,咬住下唇瓣心里烦躁得紧,白玉似的耳朵尖尖泛起一抹羞恼薄红。 “好。”赤对此答应得很大方。 江流璟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到青年的唇角始终上扬,哪怕没得到答案也很高兴。 对赤来说,今天坦白这一切,却没有被江流璟当场厌恶地说一声“滚开”,已经是一场大胜利。 更何况,赤看着江流璟泛红的脸庞和耳尖,眸色渐渐深浓。 如果不是他感知错误的话,淼淼……似乎对他也没那么抗拒? 第250章 祭神(一) 江流璟生日后过去一周,就到了祭典日。 由于这一届活动的规模比以往都要大,甚至是大出很多,无论吸引的投资方还是协助的参与者质量都远远高出过去的缘故。 校方特别破例将此次校内祭典向外界公众开放,作为一个让普通民众以及潜在学生们接触帝国魔法学院的机会。 这个决定也直接造成了如今校门口人山人海的场景。 “小鹿,阿澜,大乌龟,你们在哪儿?” 人一多,现场就不可避免混乱又嘈杂得像是菜市场一样,挤来挤去一不小心就跟同伴走散得影子都见不到。 男孩一只手抓着头顶尖尖的魔法帽,一只手捂着自己干净的新袍子,努力防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人在新鞋子上踩了一脚。 后来也自暴自弃不管了,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走散同伴的名字。 “左拐!左!左!左!陆垚你是个傻子吗左右不分?往左看!” 陆垚晕头转向地被指挥着向左移动,放眼望去皆是人头,四面八方都找不出路在哪里。 他干脆一闭眼大叫一声直直往前冲,冲了不到半分钟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住手臂,整个人脚底一滑往后摔去,掉在一具极富弹性的躯体上。 “真好啊地上还有垫子……咦?” 感觉到哪里不对,这垫子似乎有些过于柔软和有弹性了,陆垚睁开眼往后看,直直对上一张写满愤怒的脸庞。 绰号“大乌龟”的小胖子倒在地上,无端充作了他和地面间的缓冲垫。 此刻正恼怒地瞪他,口中发出了和先前指挥方向一样的声音:“看什么看,还不快起来?” “哦哦。”陆垚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边起身边感叹,“这个活动人也太多了吧?我们明明都一大早来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他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旁边的人正好听到,笑了一声,淡淡朝这几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年轻小孩道: “今天来的都不算早了,昨晚就有很多人直接在学校门口住下,现在能排在前面的都是那些人。” “哇!”几个小孩们都露出震惊又佩服的神色。 “大乌龟”有些不解问道:“早到和晚到也没什么区别吧?这次活动不是不限制名额吗?” “不一样的。”路人却神秘兮兮竖起一根手指,目光移到校门口的石碑上。 “参观的确不限名额,但今年他们放出了有祈愿活动的消息,据说会有神秘人物登场。还有小道消息说神教的教宗也会来,活动场地就那么大,来晚的肯定挤不进去。” “啊?”小孩们瞬间发出焦急的声音,小鹿抓着袖口慌乱道,“那完蛋了,我们肯定排不上号了。” 几个小孩慌的团团转,又没什么办法,扭头看到路人依旧一副悠闲的做派,陆垚冲他呆呆问道:“叔叔,你为什么不着急啊?” 路人脸上原先悠然的笑意瞬间一僵。 “叔……叔叔?喊什么呢你个破孩子?懂不懂礼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他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毫不客气的笑声,莫涯笑得快要断气,从柳岸背后走了出来,顺手抓下了柳岸头上戴着的帽子,露出那头显眼的绿毛。 “人家小孩明明说的是实话,你怎么还急上了。” 柳岸回以一声呵呵冷笑。 他可还记得之前出任务莫涯和江流璟站在一起,任务目标冲着江流璟娇羞地喊“小哥哥”,转头对莫涯无情一句“喂,大叔”时莫涯有多破防。 现在倒是隔岸观起火来了。 他俩互相嘲讽之余倒也没忘掉地上的几个小孩,柳岸忽然一挑眉,对着几个小孩一笑:“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着急吗?” 小孩们都点点头。 “因为我们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啊哈哈哈哈,我们不用排队。”柳岸掏出一枚徽章在小孩子们面前晃了一下,龇着排牙乐得不行,随后收获了一排齐刷刷的无语黑线表情。 “叔叔,你好幼稚哦。”小鹿皱了皱鼻子。 “就是就是。”陆垚和小胖子一起点头。 太令人无语了,明明是个大人,居然比他们小孩子还幼稚。 四人中只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开口,其余人说完话后,他却忽然抬起头,眼神微微发亮对柳岸问道:“你是这里的学生的话,你听说过江流璟吗?” 柳岸和莫涯闻言都是一愣,两人低下头。莫涯率先开口道:“认识。你找他有事?” “不是的啦,”旁边几人七嘴八舌替尉迟澜抢答,“阿澜是江流璟的狂热粉丝,他一直都不爱出门的,这次听说能见到江流璟,他就跟着我们一起来了!” 小孩年纪不大却已初显冷峻姿容的面庞流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情,不搭理边上的同伴,固执问两人道:“所以这个活动,真的能见到他吗?” 第251章 祭神(二)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柳岸抬手勾住莫涯的脖子,对小孩们扬眉一笑,“你们自己去不一定能见到他,毕竟今天人确实太多了,他又很忙。不过嘛……叫声好听的,我们也不是不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莫涯嫌弃地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我可没答应,你别擅自代表我。” 几个小孩原来还不信,毕竟这个绿头发的青年看起来实在太不正经了。但莫涯一推拒,这个事情的可信度瞬间翻了几番。 陆垚眼睛一亮,没有一丝犹豫开口就喊:“两位英俊帅气的大哥哥,求求你们了,带我们去见他吧。” 小鹿也两眼发光:“是啊是啊,我们不会打扰他的,就远远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莫涯和柳岸对视一眼。 莫涯指了指尉迟澜:“你们不是说他才是小璟……江流璟的粉丝吗?” 怎么他这一瞧过去,边上三个比这位“粉丝”本人还激动得多? 小鹿却对他们的疑惑感到很奇怪似的,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们,歪着脑袋道:“我们也是江流璟的粉丝呀!” 捧着两只手叠在下巴处,表情无比梦幻,“听说他是个超级超级好看的人,我的好多朋友都说要长大后嫁给他。” 莫涯、柳岸:啊这。 该说不说,理想挺远大的。 但是吧。 莫涯看这小姑娘一眼,默默道:“那你回去后记得跟你的朋友们说,可以放弃这个想法了。” “啊,为什么?”小鹿瞬间睁开了眼。 她脸上表情如遭雷击,宛若话剧里被恶婆婆棒打鸳鸯的小媳妇似的无比幽怨。 这看起来真像自己欺负小孩子一样,莫涯心道一声罪过。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也是在给她们指一条明路。 青年双手抱胸,脸上表情淡然又高深莫测:“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强力的追求者了。而且很大概率,那个人会成功。” 此话一出,不仅孩子们愣住了,就连柳岸也惊讶地看向他。 柳岸凑到莫涯耳边小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莫涯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也不看看我住在哪儿。” 当江流璟的舍友,就是能时时刻刻体验一线吃瓜的感觉。 他这些天都觉得自己还是太有道德,最缺钱的时候也没想过卖舍友八卦消息赚钱,不然他早就发家致富了。 柳岸“嘶”了口气思考着莫涯的话。 如果只是普通的追求者,莫涯不会强调宿舍这个地点。 再联想到他说的大概率成功,从没哪个告白者能更近一步江流璟过,让莫涯下这种判断的人……他悚然一惊,猛然转头,失声道:“他对江流璟告白了?!” 没提人名,但两人心知肚明那人是谁。 莫涯摇了摇头:“没明说,但我感觉,是的。” 赤消失许多天,再回来时带来了大晚上失踪不见的江流璟。 几只找人找不到的幻兽已经着急很久,知道是他半夜抢了人跑忍不住都想围殴。 但赤却看也不看它们,全程目光都锁定在江流璟身上。 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屋子里住了七年的人,莫涯几乎瞬间发现了不对劲。 平时的赤虽然也粘江流璟,但通常都是默不作声的粘。江流璟坐在人群里,赤也能安静在角落待着,自顾自能看到江流璟就行。 但回来后的赤却明显不一样了。 莫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感觉赤浑身的气势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看起来,似乎更张扬、也更狂肆了些。从进门开始,一身气势就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存在感一下子在整个屋子里都高了许多,连带着抢占江流璟身边空间的行为也变得无比显眼。 而江流璟……小璟也很奇怪。 虽然现在是冬天没错,但他回来时打扮得几乎从头包到了脚,严严实实连一点脖子都没露。 和赤毫无距离感寸步不离跟着他的行为不同,他一直有意无意躲避赤的视线。 但没有抗拒赤跟着他的行为,只是赤靠得近了,会僵硬了一下似的脚步变慢。 莫涯当时坐在大厅沙发上,看着他俩前脚挨着后脚,一颗心都是哇凉哇凉的。 苍天啊,他一个母单男青年,从没牵过女孩子的小手,一眼都看出他俩之间发生了点什么了。 但他又不敢出声对他们说,让他们还想藏的话注意收敛一下。 毕竟赤看起来正处于恋爱脑发作状态,莫涯很怕自己贸然上去会被某人一拳打扁。 “总而言之,”莫涯抱着沉痛心情,对面前神色失落的小女孩劝诫道,“换个追求目标吧,拿他当偶像可以,当男友的话……嗯,可能会比较危险。” 一旁柳岸还在不可思议中:“他怎么会……他要是喜欢不是早就能说了,还需要忍这么多年?他是乌龟吗?” “他是不是乌龟我不知道,但你这句话被他听到了,你会被他打成乌龟。” 莫涯语气平静地阐述着,用看尸体的眼神看着他。 柳岸悻悻道:“他俩面前我肯定不这样说,我又没有那么笨……这消息还没传出去,天呐,我都不敢想象之后学校要炸成什么样。” 这两人的迷弟迷妹都多得离谱,拼死拼活想拿下其中一个,结果现在好了,这俩人说不定要内部消化了。 “作孽啊!”柳岸感叹道。 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他没再多说什么,跟莫涯一起一手一个抓着四个小孩凌空跃起。 第252章 祭神(三) 门口正在给排队人群发放通行证的校议会学生一抬头看到两道身影从半空跃过。 刚以为是谁要闹事呢,看清脸后赶忙恭敬地跟两人打了声招呼。 柳岸和莫涯都是校议会里地位仅次于江流璟那一档的元老级存在了,底下的干部们没人不认识他们的。 两人也没停留,从门口抓了四张通行证就走。 进入校园的人流量已经很多,江流璟不遵循常规的祭典模式办那种严肃正经的典礼,他传达给下面的要求就一个词:“美。” 几人一走进去,就看到蔓延了数百米之长的灯影长廊。 漆成斑斓色调的彩绘伞接着一盏盏仿佛从高天捧落的八角宫灯,旋转时纸面上清晰映出一只只不同品种的幻兽的影子。 而在美轮美奂的长廊两侧,是一家家精致小巧的集市铺子。 江流璟和顾敛达成了合作,让顾家的手下负责这些集市铺子的布置与经营。里面售卖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寻常人在外没有获得途径的,被贵族们完全垄断了。 今天乍一开门,打出限量供应的名头,瞬间客流量炸了锅,学生也好路人也罢都在疯抢。 几个小孩子看得眼花缭乱,这种热闹的集市对他们来说充满天然的吸引力。要不是柳岸和莫涯拉着他们头也不回跑得飞快,他们肯定进了校门就一头扎进去了。 几人刚跑出去长廊不久,忽然间,“咚,咚,咚”的悠长鼓声传来。 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似的,莫涯和柳岸再次加快了速度,手里几个小孩顿时“啊啊啊啊”尖叫不断。 “想见他就安静点。”莫涯一个平时自己都很闹腾的人此刻难得感觉到了耳膜生疼,像是拎着几个会尖叫的炸弹。 这威胁相当有效,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直到两人赶到现场,都死死捂着嘴再没有发出过声音。 现场已经都是人流,大部分是学生,少部分是外来的人,广场水泄不通,新来的人都只能站到边缘。 柳岸把两个小孩放下,对莫涯摆了摆手:“我先过去了,他们就交给你了。” 莫涯清楚他的任务,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去。 “大乌龟”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忽然说:“你们好神秘哦,是要干什么坏事吗?” 莫涯无言看他:“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在做好事呢?” “好人一般都正大光明的,你们看起来好鬼鬼祟祟。” “那说明你只看到了表象,表象都是会骗人的,小朋友。”莫涯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说。 正如他们所计划的那样,在校学生几乎都在这里了,甚至老师也来了大半。 伴随又一声悠长的鼓声,全场喧嚣忽然瞬间静寂。 几个小孩都不说话了,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期待气氛。一双双眼睛都锁定在人潮中唯一的空白之地上。 那是一块凸起的高台,高台之上立着一座人尽皆知的法神雕像。 与江流璟曾在魔法师协会中见过的那一尊形象不同,这一尊神像双手抬起,似乎正在承接雨露。 “你们曾经向神祈愿过吗?”莫涯忽然问道。 小鹿和大乌龟都摇了摇头。他们的生活很幸福,不需要祈求什么东西了。 陆垚却低下了头,声音变低:“我去教会祭拜神像的时候,跟神像说过想要妈妈回来。” “实现了吗?” 陆垚摇了摇头。 “她死了。” 陆垚的家族给每个重要的族人都制作了特殊的炼金道具命灯,取了心血燃于灯中,人死则灯灭。 陆垚的母亲只是如同平常一般外出了一次,甚至不是出什么任务,只是平常地上街,去给陆垚买一款必须到店才能拿的点心。 但她的灯灭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出了意外,连尸体都没有寻回来。 陆垚收到消息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三天三夜,出来后求着族人带他去神教找神明祈愿,祈求他的母亲能够回来。 逆转生死,在年幼的孩童心里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神也一定能够做到。 但那尊被无数光芒照耀着的神像却是如此冰冷,任凭他如何祈求,都没有得到回音。 “你怪祂吗?” 陆垚又摇了摇头。 “不是祂的错。” 他其实知道的,不管神是否存在、是否听到了他的声音,都不会出手干涉。 生死因果,人类的命数若是能被随意改写,那时才是一切混乱的开始。 但是,这一切依旧不可避免在他心头扎下了一根刺。 想到母亲,想到母亲的死,就会想到那座神像。 陆垚知道这样不对,但人类的偏爱和迁怒都是毫无道理,也无法控制的。 莫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你便看着吧,不用参与。” 不知不觉间,四周的天地变得昏暗。头顶的白日被乌云遮挡,风声呼啸着驰骋四方。 而在所有的灰沉色调里,一众乐器骤然开始轰鸣。 奏响,用要击穿岩石的力道,粉碎肉眼可见的黑暗。鼓声如雷贯耳。 现场观众的心脏似乎也随着那声音一震一震,仿佛自身也成为了不断震颤的鼓面的一部分。 而愈发澎湃激昂的鼓点在即将达到高潮之时,忽然陷入寂静。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一道清亮的笛音缓缓响起。 仿若大幕被缓缓揭开,在高台之上,不知何时忽然浮现出一团光来。 那光芒如此的耀眼,夺目,出现在法神雕像的正前方,让所有人都立刻回想起了传说中那化身公然现世的那一刻,亦是突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高高在上的,尊贵的,众生的神明。 降临人间时,生灵都为他驻足。 光芒中忽然浮现出一道人影轮廓,所有人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目光一眨不眨望着他。 仿佛那遥远的传说真的得到具象化一般,之前都在心底揣测这是一场什么样演出的学生此刻再无心辨别真假,只真如回归万年前一般狂热地抬头瞩目。 他们看到了。 那漆黑的发,仿佛撕扯了夜幕才能染就的纯粹颜色,铺洒在光团出来的人影背后,如同披上一层夜的薄纱。 脸颈手足都蒙在一层盈盈的白光之中,如同一场飘渺的梦境,看不分明,摸索不清。 只能感受到他正在微微低头,似乎观摩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神。】 莫涯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一声声呼喊。 带着疯狂、压抑与激动,还有隐隐泣音。 多少年,他们已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一个成了遥远的传说,一个成了传说的后人。 终于,光芒中的人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高台神像捧起的掌心。 接触的一瞬间,神像浑身爆发出一阵明亮辉光。 与此同时,无数晶莹光点自地面向上飞起。带着温暖又磅礴的力量,旋转着融入在场每一个人身体中。 第253章 祈愿 “这是什么?” 小鹿睁大了眼睛,表情中带着不可思议。 她望着自己的手掌,白色的流光从脚底一路蔓延到了这里,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泡进了温暖的泉水里一般,舒服得仿佛每个毛孔都打开了。 而有这样感觉的显然不止她一人。 战士也好,法师也罢。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平等的抚慰。 那舒服的感觉不只是身体上的,更像是直接安抚了他们的精神。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一扫而空,只留下轻松愉悦的感觉。 一双双眼睛狂热地抬起来,在仿若神迹的一幕中仰望那位被光芒覆面看不清真容的存在,情不自禁想要向他靠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纵使焚身也要向那光芒追逐而去。 鼓声不知何时再度响起,激昂的声调与后来加入的清越琴乐声碰撞又交融。 半空中,一道白色光幕突然出现,将竖立着神像的圆台与地面探向他的一双双手隔开。 “禁止靠近。” 圆台下方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分别站在对立两侧,面朝人群同时做出阻拦的动作。 一个赤发如焰,高大的身躯像是丛林中缓缓踱出的野兽,英俊面容上带着令人胆寒的冰冷,目光扫动间被看到的人都如同一盆凉水浇头。 另一个则让全场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静寂。 “教宗……” 纵使是年轻的孩子,在看到男子头顶戴着的那顶标志性的帽子时也能第一时间辨认出他的身份。更别提其他人了。 全场在短暂的安静后陷入哗然。 神教最高首领的出现,再加上他守护着背后存在的姿态,让那人影的身份瞬间变得无比真实可信。 还有谁能让极少露面的教宗公开出现在大众面前? 还有谁能让他都心甘情愿站在前方守护? 原先收到消息后只以为是一出戏的学生们此刻心中都无比忏悔,天呐,他们都质疑了些什么? 不知是由谁先开始的,一颗颗头颅都像压沉了的麦穗一样低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莫涯听了几句,皆是忏悔与祈祷,语气一个比一个虔诚。 衣角忽然传来被向下拽动的感觉。他低下头,看到陆垚在看着他,指了指前方小声道:“你不许愿吗?” 他身旁的三个孩子已经都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叠在胸口。 就连陆垚自己都被动摇了,哪怕知道神不一定会应允他们的愿望,但将心愿寄托出去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压力上的转移。 而且,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冰冷的神像,而是神明自身啊! 莫涯却尴尬地笑了笑,移开目光道:“……当然,我只是在想。我的愿望太多了,总不能一个个轮流说给神听。” “哦。”陆垚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善解人意地提醒了一句,“那你可要快点想,神肯定不会待很久。” 莫涯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头重新看向神像手中伫立的人影,目光却是骤然复杂。 如果,如果不是他预先知道了这是江流璟假扮的法神化身的话,他估计也会同其他人一样,无比笃信这就是神明本人吧。 与神像所共鸣。覆盖全场的安抚能力。 无论哪一样,都是普通人所不具有,而偏偏江流璟能做到的。 他第一次演示给他们看的时候,莫涯对这个自己认识了七年的舍友都忽然感到一阵陌生。 似乎江流璟身上有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明明他们已经相处了将近一半的人生,莫涯依旧对他的许多事情一无所知。 还有那位教宗。 江流璟最初的想法只是神教不要阻拦他们活动就好。那位教宗却主动提出要自己出场,让本来一场真假参半的活动瞬间可信性飙升。 莫涯其实不懂他为什么这样做。无视和插手是程度完全不同的两个举动,如果真相暴露的话,神教的信誉也会受到很大打击。 但那位教宗就是如此坚定地做了,无视了其余所有主教的反对意见。 如果不是知道江流璟是个孤儿,莫涯都想怀疑这个教宗是不是江流璟的亲爹了。这偏爱简直不讲道理。 莫涯的目光又向另一处地方移去。 那是一个此时此刻绝不会有人在意到的阴暗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中央的神给吸引,以至于无人发现他们正在被另一个人所窥视着。 柳岸已经再度戴上了帽子,黑色的帽子将他身上唯一亮色的头发也遮挡住。 他藏匿在黑暗中,在看到人群中几个明显散发着黑气的存在时神情变得极冷。 这些人身上也穿着学院的制服,甚至其中有几个柳岸去藏龙山脉前遇到时还是鲜活的。 此刻却已经失去了生命,死得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只有空荡荡的皮囊还活动在大地上。 柳岸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猖狂。 似乎背后的人已经知道他们发现了他的存在,也知道他们正在找他。而他却不打算躲避,甚至变本加厉地行动。 是在嘲笑他们?还是自知到了绝路,所以破罐子破摔? 柳岸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把人找出来,这便是今天他被赋予的任务。 江流璟今天制造这么大动静,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柳岸仔细观察着那几个傀儡的行动,“他们”看起来和周围活人无异,同样虔诚地低着头念念有词。 他知道生傀的特性,能够保留身体主人一部分过去的意识,傀儡师不操控的时候,生傀就会按自主意识行动。 他本以为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没怎么在意。 直到他无意间忽然发现,所有的傀儡,同一时刻,都在做着同一个口型! 不同的面容,不同的身体,数十张口,都在反复诉说着同一句话! 这些傀儡,“他们”不是无意识,而是被操控着的! 傀儡师正在操控着他们,协助他开口,向高台上的法神祈愿! 仿佛一下子有灵光闪过,大脑骤然清晰,先前的想法全部被推翻。什么猖狂,根本不是! 那个人,他分明是因为有什么不得不向神明祈祷的自己实现不了的事,必须出现在这里! 柳岸猛然一转头,目光飞快搜寻过密密麻麻人海中看起来正常的身上洋溢着白色生气光芒的人,重点观察他们的口型。 他无比笃定,傀儡师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 他人代为出口的祈祷能有多少效力没人清楚,如果傀儡师真的无比重视这次祈愿机会,他的本体一定会到场! 第254章 锁定 终于,柳岸的视线锁定在一个身着长袍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看似普通,但嘴唇微动,与傀儡们的口型完全吻合。 柳岸心中一紧,他确定这人就是傀儡师,并且,大概率是被通缉已久的那位傀儡师,灵月。 他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而此时那男子也似有所感,眼神朝这边扫来。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谁也没有动。 直到男子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有些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似的道:“莫军,你怎么这种时候还能走神的?你不是一直在等今天吗?” 被他拍到的男子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面相完全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什么攻击性,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 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的情绪发生波动。 ——也是因为这样格外“正常”的性格,让这个看起来外形普普通通的人,在火院蝉联了多年的“最受欢迎教师”。 “啊,是啊。”莫军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却照不亮眼底,那里早已是一片阴影与泥泞。 “我一直在等着今天。” “等了很久,很久了。” 他看着逐渐靠近的柳岸,缓缓地安静地微笑着。 柳岸做好了被突然暴起的傀儡围攻的准备。 生傀之所以强大,就在于他们拥有与生者完全等同的能力,还富有悍不畏死的特性。 在场生傀的数量,都来围攻柳岸一人的话,他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柳岸知道自己不会出事——不说别的,江流璟就在中间看着呢。 他那位置简直视野绝佳,四面八方尽收眼底,柳岸现在浑身充满了身后站着大腿的自信。 但事实上,他一路过来时,最大的阻碍并非想象中的生傀,而是过于拥挤的人群。 那些被黑气笼罩的傀儡根本动也不动,依旧低着头,只有口中还在快速翕动。 再看到莫军脸上的表情,那淡定的模样让柳岸都快怀疑自己找错人了。 不过这个疑虑只持续了一瞬就飞快地又被打消。 因为那个中年男人看向他时,开口第一句便是:“既然知道了,江流璟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一句话说得柳岸和他身边的同伴一起愣住。 “你在说什么?知道什么?”身旁之人简直一头雾水,迷茫的看着他又看向忽然到来的柳岸,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迷。 学校里的绿毛并不多见,柳岸这张脸越看越眼熟,他眉头一皱忽然“咦”了一声,认出来了,“你不是木院那个学生代表吗?” “我是。”柳岸点点头,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他目光紧紧盯着莫军,仿佛挑衅又仿佛单纯的疑问,“你不逃跑吗?” “跑得掉吗?”莫军却是一哂。 “你是江流璟的人,江流璟又和拉维耶关系很好,你们能行动肯定经过他的准许……说起来,我们的校长大人今天似乎还没在活动上露过面吧,是在哪里等我吗?” 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柔和,柔和又平静,似乎对自己被发现后的处境毫不担心。 柳岸盯着他,心里却越发不解。 这个人看起来对一切都早有预料,他能藏这么多年,难道真感觉不到今天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吗? 高台之上,江流璟也已经注意到了柳岸这边的动静。 柳岸一开始动,他就知道找到了。 但他没想到柳岸最后找到的人,会是莫军。 这个在火院为他教学炼金术课程的,知识渊博、脾气很好的老师。甚至前几天,他们才刚见过一面。 莫军送给了他一本书,还体贴地让他多注意休息,一定要保重身体。 江流璟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温和友善的老师与穷凶极恶的傀儡师灵月联系在一起。 还是说他一开始就在假装?但江流璟在面对他时并没感觉到任何恶意。 “淼淼?”契约中传来微微的波动。 江流璟开口,冷静得不带丝毫犹豫:“杀了他,赤。” 赤瞬间就动了。 还在低头祈愿的人感觉到身边骤然刮过一道极凶极烈的风,快得让人连是什么也看不清,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光芒。 而那光芒转瞬已至莫军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拳砸下。 赤没有留手,这一拳打实了能要命。莫军脸色微微一变,他不在乎被抓,但还不想死在这里,至少不是现在。 情况不允许他继续伪装下去了,他一挥手,一个傀儡凭空出现在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这傀儡也是一个六阶的快要毕业的学生做成,但被赤一拳打下去,居然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似的,整个胸膛直接被洞穿。 莫军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赤。 明明只是个学生,但这个人却让他感受到了很多更高阶魔法师魔武者都没有的压力。 真是的。他眸光浮动。出现在怪物身边的,果然也都是怪物啊。 赤把报废的傀儡尸体往外一甩,血液混合着破碎的肢体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周围人群都被这突然发生在面前的战斗惊呆了。 打架不罕见,斗殴不罕见,甚至杀人都不罕见。 但现在可是在降临的神面前啊! 然而慌乱惊异的情绪还来不及扩大,大片光点就再次从地面浮现而起,安抚了他们的情绪。 柳岸趁机跟人群解释道莫军其实是个渎神者,被发现了所以现在正在处理他。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此刻也只能说服自己接受了。 高台之下,教宗塞勒斯面上笑意淡淡,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只抬头望着站在高处身影都小小的少年,欣赏着他飘荡的长长黑发。缎子似的,肉眼都能感觉到的光滑。 耳边却忽然飘来一句无奈的“先别杀我,我有消息能告诉你们”。 塞勒斯表情忽然冷了一瞬。 第255章 莫军 另一边,赤没有停下,依旧快速逼上前去,对莫军的话充耳不闻。 他只听从江流璟的话,江流璟没说停下他就不会停。 莫军看着他冷冽的面容,有一刹那都恍惚以为这才是傀儡。 完美冷酷又强大,不假思考地执行命令,如果将他比作一件兵器,那必然是会让任何人都眼红的绝世神兵。 可惜不在他的手中。 也罢,也罢。莫军心想,他追求的本也并非力量。 他避开了赤的攻击,身形快速闪动间拉开一段很长的距离。 身为傀儡师,莫军自身战斗能力并不强,不叫傀儡帮忙的情况下,做不到和赤正面硬抗。 但他跑得很快,完全不像一个火系法师的速度。甚至仿佛能够闪现一般,看不到他有用力的姿态,人已经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赤的目光落在莫军的鞋子上,是这样东西有问题? 他面色不改,并不因不能立刻解决掉他而急躁,只是不紧不慢地追逐逼迫着,把人不动声色往场外赶。 这里都是人,反而限制了他的发挥,但一旦把他赶出去就不一样了。 莫军也不愚蠢,感觉到身旁人流变化后很快意识到了赤的意图。 一瞬间他就想到了摆脱危机的办法,只需要挟持一个人质,最好是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质,这些人就不得不放他离开—— “莫军老师!”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喊。 莫军转过头,看到自己眼熟的一个学生正对着自己焦急地招手。 他记得这是一个很爱炼金术的男生,但在这一途上没有多少出众的表现。曾经找到莫军沮丧地问他自己是不是该早点放弃,但莫军鼓励了他。 莫军告诉他说,成功者通常都分为两种人。 一种是一出现就大放异彩的天才,这些人是上天的宠儿,拥有着旁人羡慕也只能羡慕的天赋,无法模仿,无法学习,他们的存在就好像在对其他所有人说,你们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但也有另一种人,他们也是有天赋的,只是在入门的初期和其余普通人一样笨拙,必须经过比前者更多的磨砺。而在那之后,他们的成长曲线甚至能超越前者。对于这种人,他们通常称其为“大器晚成”。 当时,莫军对那个学生说:“其实你可以再坚持一下,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热爱,在我看来你还是有天赋的。” 那个学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很亮很亮,好像即将熄灭的星星再度被点燃。 在那之后,他似乎真的找到了一点自己的天赋,突破了束缚着他的东西。莫军也成为了他眼里的“恩师”,莫军“最受欢迎教师”的投票中就有他的一份贡献。 而像这个学生这样的人,莫军帮助过很多很多。 多到他都记不清他们的脸和声音,更别提姓名和生平。 以至于此刻记忆被唤起时,自己还有些意外。毕竟这对他来说其实属于多余的无需记忆的事情。 他的人生,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只剩余一个目的。 为此努力,竭尽全力想要实现,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没有天赋的人”。 做不到,实现不了,唯一的途径似乎只剩下求助神明。 所以今天,他必须来,哪怕知道是圈套,他也必须来。 至于神明是否会回应一个充满罪恶的灵魂,那不是他能够思考的事情。 “莫军老师,这里肯定有什么误会!我相信你!我帮你拦住他们!你快点跑!” 那男生还在焦急地对他大喊,手中同时凝聚出了魔力光波,轰一声射出阻拦在赤和莫军之间。 赤前行的脚步顿了一顿,神情极冷扫向那人群里的男生。 男生却坚定地瞪着他,“莫军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你们肯定错了!” 他的态度和情绪强烈又坚决,渐渐也感染到了周围的人。 在场大多数其实都是本校学生,其中知道莫军的也为数不少,哪怕没有直接得到过他的授课,多少也听说过他在老师中格格不入的良好风评。 这是一个甚至会在学生没钱买材料时给他们经济援助、后续也不要求回报的老师,上课时从来没有打骂过学生,哪怕是没有天赋的人上他的课也不会遭到歧视。 学生们私底下评价一个老师怎么样的时候,经常会拿他们和莫军做对比,最终得出结论要是老师们都像莫军那样就好了。 这样一个在外形象完全和“老好人”“温柔体贴”挂钩的人,他们却说,他冒犯了神? 脱离最开始的震惊期后,学生们回过神来再想,便觉得这个理由根本难以成立。 “是啊,是不是认错人了,莫军老师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他连脏话都不说的,他怎么可能渎神?” 人群中另一种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越来越多学生站出来挡在莫军身前,甚至保护似的把人挡了起来。 赤的脸色瞬间变沉,人类嘈杂的声音和混合的气味让他心情烦躁,更别提行动还受干扰,让他简直想不管不顾一把火把他们都烧光。 但他还是生生忍下来了,只是脚步也被迫停了下来。 莫涯站在人群边缘蹙起眉头,低声道:“不妙,柳岸那家伙找错借口了。”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公布莫军傀儡师的身份,毕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 直至刚才,莫军为了挡下赤的攻击叫了一具傀儡。但在旁人视角里分不清傀儡和活人的差别,估计还以为是谁帮忙扛了一击结果被当场杀死。 这时候再想公布,就已经晚了。 谎言可以成为罪恶的保护色,却会让正义蒙上阴影。 场面失控,到处都是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外来路人满脸迷茫地站在场地间,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喧闹之中,江流璟的声音在赤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像是风暴中不曾动摇的灯塔,依旧平静:“先不杀,把他抓起来。” 莫军身上有可以获取的情报,结合现在的局势,江流璟觉得可以暂时留一下。 高大的赤发青年便同步抬起头,低沉的声音灌入周围每一个人耳中:“让开,我不杀他。” 他在校内名气也大,信服他的人还是多的,话语一出便像是霜雪压熄了大多数的声音。 混乱渐渐安静下去,但还是有少部分人对着他叫嚣着: “我们怎么相信你!” 赤冷淡地看着发声那人,语调平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我现在的确不杀他,但你再接着阻拦,我不保证你不会变成下一具尸体。” “……你!” “快闭嘴吧。”同伴赶紧拽了下气恼的还要开口的人,警惕地看着赤,声音压得很低。 “他说要动手都是真的会动手,你别惹他。” 第256章 爱与相似性 情况转变发生得莫军自己都意想不到。 他心里不想死,但来之前也做好了被发现被杀的准备,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做了什么。 他没想到的是,最后会是他从未真正在意过的学生们保了他下来。 一双双眼睛信赖地看着他,最开始那个男生更是握着拳头给他打气:“莫军老师,你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错,我们等你回来!” 不,你们都错了,他们才是对的,莫军心想。 他对他们的友善,说到底只是为了方便下手罢了。 毕竟再笨的人也知道要防备看起来就很坏的人,而他恰恰好,知道如何伪装。一装就是很多年,连自己有时都忘记了真实的性格是什么。 等知道了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骗子后,这些信赖的眼睛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莫军过去对此毫不在意,此刻不知是否因为刚刚被保护的缘故,心底居然抽痛了一瞬。 人群分开,赤走到了他的面前。 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他没有如先前那般立刻动手,只是困住他后冷冷地看着他:“现在不杀你,但你必须交出刚才说的那个秘密。” “让江流璟来。”莫军个头没有赤高,说话时得半仰起头看他。 明明身处劣势的姿态,他看起来却有种淡定的从容。 “他来,我会说给他听,其余任何人都不行。” “为什么?”赤紧紧盯着他。 如果操控着泰奇的人就是莫军的话,那么藏龙山脉中半夜袭击江流璟的人大概率也是他派出来的。 莫军有什么理由要杀江流璟? “不为什么,只是我更喜欢他而已。”莫军却淡淡地笑了。 “他很像,很像我的妻子——不是外表,是他的性格。他们都有种很奇异的能力,所有站在他们身边的人,不管原来是多么阴暗的被人厌恶的存在,只要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似乎就能活在光里。” “就连我这样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爱上她。而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在那么多爱慕她的人里,她居然也选中了我!” 赤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谈及妻子,莫军眼中的激动情绪都忍不住翻涌出来,但也只是一瞬,又像死去的火山一般再度沉寂。 他轻声道:“但她死了。” “二十年前的一场意外,我永远失去了她。”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一个人在世界上的感觉。最爱的人离你而去,只有你一个人活下去,时间漫长得没有尽头。太孤独。太孤独。太孤独了。” “没有她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冬天。” 孤独。 赤垂下了眼睛。 他本不该知道。 至少对于这一世的他来说,不该体验到。 但在看过那一段光团记忆后,赤时常感觉自己变成了第二个自己,而那个自己只要不在江流璟身边,似乎就一直处于这种情绪中。 所以赤不得不无时无刻跟着江流璟。只有这样做,灵魂躁动的那一部分才能得到安抚。 他淡淡开口:“你说的这一切,跟江流璟都没有关系。” “我说了。”莫军看着他。 “他很像她。他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过的,与她最像的人。” 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莫军笑了起来。 他对着赤,意有所指,“而你看起来很像我。” “你喜欢他吧。我第一次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忍不住这样,一直一直看着他。人类是耐心很短暂的生物,普通的兴趣只能维持一会儿,只有靠爱才能够长久地持续。” “现在,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你失去他的时候,你会做什么。那便是关于‘我正在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赤紧紧盯着他,语调低沉:“你想复活她。” 莫军微笑不语。 赤知道,这涉及他所说的“秘密”层面了,只有江流璟能得到回答。 他皱起眉,把刚刚交流的内容传达给江流璟。 江流璟只说了一句:“等我一下。” 很快,半空中人影笼罩的光芒渐渐弱下去。众多惊呼中,忽然现出面容的少年睁开了眼。 他面不改色地从高空中一跃而下,被青色的流风席卷着平稳落地。 落地后教宗塞勒斯走到他边上,向众人解释这是此次被法神选中借身降临的人。 “法神的宠儿,天命的眷属,我等护卫的荣光。”他一连用三串词为江流璟定义,最后下定结论,对着江流璟道,“只要你加入神教,圣子之位将非你莫属。” 他的语气激昂且诚恳,江流璟却不为所动。 他已有很多身份在身上了,并没有兴趣再加一个新的,还是一个一看就很麻烦的。 随便推拒过去后,他向下方走去。 沿路人群都敬畏地看着他,自发为他分出一条道路。 塞勒斯若是说一个别的什么人被法神选中,他们或许都不会信,但当这个人选是江流璟的时候,所有人便觉得这事情十分合理。 江流璟的天赋强大到异常,一定要解释的话,也只有他为神所爱一个可能性。 既然法神已经对他偏爱若此,选择他降临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江流璟一路走至莫军身边,在还有几米处的位置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开口道。 “好久不见,老师。” 其实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才过去几天。 但看着眼前被困在魔力绳索里,姿态再怎么维持也难掩狼狈的中年男人,江流璟还是由衷地感觉到了陌生。 对眼前情况,还有更多的,对这个人的陌生。 “早上好,江同学。”莫军对于从光团里走出来的居然是他这件事只惊诧了一瞬,很快就接受度极高地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你怎么不在,原来你在那里啊。所以说——” 他忽然极快地抬起头,动作几乎像是把自己的脖子甩了起来。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江流璟,亮得惊人也吓人,语气急促道。 “祂听到了吗?我的声音?祂听到了吗?” 第257章 被杀 周围的学生被他突然的癫狂模样吓了一跳。 江流璟耳边划过不少窃窃私语,是他们不安的交谈声。这个时候他们开始怀疑先前是不是自己错了。 江流璟微微垂眸。 打破固有印象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人直接看见对方的另一面。 人是一种视觉动物,会坚定地认为自己看到的、感知到的就是对的,这种狭隘在很多时候会带来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只要懂得如何利用它们。 面前的中年男人模样狼狈又可怜,完全丧失了平日里的儒雅从容,只有眼睛像是汇聚了全身上下所有的亮色。 他在期待着,竭尽全力期待着,抱着被抓捕也要做成一件事的决心来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为了那一个结果—— 过去的师生情终究让江流璟感到了一瞬的不忍,说出事实对这个人来说似乎太过残酷了。 但他不会撒谎,他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 他低下头。 “没有。” 从来没有神降,能听到莫军声音的最多只有那座石头神像而已。 男人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了,他跌坐在地上,表情似哭似笑,口中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江流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能看出来莫军原先强烈的求生欲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转而萦绕在他身上的是一种浓烈的哀伤与萧条。 让人想起那些沙漠里因为缺水而风干的树木,生命枯萎前的最后一刻。 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地上的男人抬起头,嘶哑着嗓子对江流璟说:“你过来。” “我告诉你傀儡术破解的办法,作为交易,你代替我帮一个人下葬,我回不去那里了,没有机会了,拜托你,拜托你——” “好。”江流璟在他面前蹲下来,视线与他平齐,“你说。” 莫军黯淡的眼中闪了闪。 真温柔啊,哪怕这个时候了,还对他一个罪人保持这样礼貌又尊重的态度。 他又想到自己的妻子了,那个早早逝去的女人也是如此,阳光般灿烂又美丽,对着任何人都能露出笑容,一生里最大的不幸大概只是选择与弱小无能的他在一起。 他过去没能救的了她,现在也来不及复活她了,至少最后的时候,要让她能回归安宁。 “书——”莫军颤抖着开口。 声音只响起一个字,脑壳就在江流璟面前轰然炸开。 那场面就像一个瓜,因为太成熟、熟得透顶了,被狠狠摔在地上时轻而易举就迸溅出大量鲜红的汁水。 身旁的尖叫声刹那掀翻了天幕。江流璟定定地蹲着,许久没有起身。 在他前方的地面,猩红的血和更多泥泞的白湿哒哒淌了一地。一具无头的尸体沉重地倒下去,更多的血从断裂的脖颈中源源不断流出来。 赤在附近快速追了一圈,没有找到是谁干的,面色不太好地赶回来。 江流璟对此并不意外。 他在距离莫军这么近的距离,却连空气里的魔力波动都没有感觉到。 甚至他布置在周围的防御魔法都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攻击的迹象。 但莫军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 “怎么回事?”温润好听的男声在背后响起,如同令人沉醉的美妙乐器。 江流璟回过身,只见塞勒斯正表情忧虑地往他们这里走来。 一步一踏,白靴纵使踩过地面依旧纤尘不染。教宗的高洁优雅与江流璟身侧的血腥现场格格不入。 “就在刚才,他被人杀死了。”江流璟被赤一只手扶住胳膊,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目光定定看着塞勒斯,“教宗大人,您刚刚有感觉到现场出现任何异常吗?” 单纯论实力来说,他应当是在场最强大之人了,不应当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没有。”塞勒斯却遗憾地摇头。面具下的蓝眼睛充满了忧郁的颜色。 他无比笃定道,“刚才除了你使用了防御魔法以外,没有任何人使用魔力。” “您的意思是,他是我杀的?” “那更不可能。”教宗宽容地微笑起来,对面前漂亮少年略带叛逆的语气无比包容似的,温柔又平和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赤皱起眉,对面前的教宗感到一种强烈的怪异。 这家伙明明才第二次见江流璟,为什么说话时总是一副和淼淼很熟的口吻? 混乱的现场被隔离疏散,除了几个不敢相信莫军死亡的学生留在原地痛哭以外,现场其余人群渐渐散去。祭典上还有大量别的活动,他们急着赶去其他地方。 江流璟目送着莫军的尸体被医务人员带走,那个人最后想告诉他的事情再也说不出口了。就好像江流璟的炼金学课程一样,再也得不到最后的分数。 直到后来被带到舞台剧现场,作为嘉宾出席时,他才回过神来。 舞台剧表演的是“云台封将”的故事,是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 神钦点了七名最强的人类作为当时人类方的将领,在危机结束后,也正是这七名人类建立了当时的七个国家,经由漫长的岁月又演变为如今的众国。 江流璟转过头就看到坐在对面的教宗目不转睛看着场内的表演,对他来说这些学生的演出理当无比拙劣,他却看得十分入神。 “精彩的演出。”表演结束后,他更是直接站起身来,为表演者们大力鼓掌。 看着几名脸上还带着妆受宠若惊向他行礼的学生,他还心情极好的邀请他们来观看接下来的成年祝福仪式。 几名学生自然忙不迭应下,脸上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天呐,教宗亲自邀请,这样的待遇全大陆能有几个人得到过? 成年祝福仪式是每一次法神祭上固定的项目,参与者无需支付费用,学校已经替他们向神教交过了,但学生可以自主选择是否接受。 恰巧江流璟就是今年有资格的人选之一。 来时路上塞勒斯问过他会不会来。甚至许诺他来参加的话,可以由他亲自为他洗礼。 但江流璟还是婉拒了,说他不习惯这种仪式。 教宗看起来很遗憾,但还是微笑着。而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却不然。 过去这么多天,沙维尔的禁言居然还没被解除,当着一个被迫的哑巴。 听到江流璟的拒绝之后,他就不可思议看向江流璟,很快目光又转为愤怒,恼火地从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没说清楚一个字,但江流璟却奇异地通过音调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怎么敢?” 第258章 习惯 江流璟基本已经能确定这个人就是沙维尔本尊了。尽管他脸上的面具还没有摘下。 只是平时的他在校内形象也是温和优雅类似塞勒斯这挂的,但此刻表现得却像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忠心,但确实有些吵闹。 所以江流璟无意般对塞勒斯提了点意见:“跟在您身边的这位一直唔唔唔的,是嗓子不舒服吗,如果生病的话还是让他回去休息比较好。” 塞勒斯回复道:“放心,他很健康。神教没缺人到要让病号外出工作的程度。” 随后一挥手,沙维尔最后的发声途径也被堵死了。 嘴里像是塞进去了一块满满当当的面包,将所有的空隙填满,咀嚼不了也咽不下去。只有一双眼睛还能震惊又伤心地四处转。 另外一个面具女人也跟在边上,和被迫安静的沙维尔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没讲过话。 江流璟对她唯一的印象只有一头金子一般灿烂的长发,很漂亮,即使在大陆上遍地都是金发的群体中,她的头发也是尤为突出的闪耀。 塞勒斯介绍他们两个说,他们是神教下一任圣子圣女之位的预备役,而像他们一样的存在还有二十二个。 “当然,你来的话情况就又不一样。”塞勒斯仿佛怕他误会什么的紧跟着补充道,“你来的话,不用和任何人竞争,圣子之位只是你的。” 这是江流璟第二次听他提起要自己坐这个位子了。 这代表一种很特殊的信号。第一次可能是随口玩笑般提起,但一句话重复第二次的话,往往意味着对方是认真的。 江流璟也想不通塞勒斯对自己一个不属于神教的人这么执着是为什么。 他参观了成年祝福仪式,见到了传说中神教独有的圣水,在殿堂提前刻出来的沟渠中一圈一圈来回荡出了几十个金色的圆,中央位置汇作一潭池水。 一尊略小些的神像屹立在池水中间,不经意看去,圣水仿佛是从他身上淌出来的一样。 神像闭目抬手,神情悲悯,仿佛怜爱世人一般。 江流璟看着却觉得怪异,这尊神像相比他所见到的其他神像,有一种奇怪的僵硬感。五官细节更真实,动作却更死板,像是蜡像和石像的差别。 被圣水包裹的人无一例外都露出了享受般无比舒畅的表情。 肉眼可见的,他们浑身皮肤变得光滑富有亮泽,意味着他们身体中杂质得到了进一步清除。 周围的魔力更是快速地向他们涌去,几乎汇作一个个小型旋涡。 人群发出羡慕的惊叹,今年神教格外大方,带来的圣水比往年都要高浓度,洗礼的效果也格外强大,赶上今年的属实是幸运儿了。 江流璟旁观看着,只感觉圣水的效果和精灵母树很像。 他们上课时分析过,神教之所以能在大陆上影响力广泛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圣水。 没有人清楚它的存在是什么原理,无法解析也无法复刻,全大陆只有神教能源源不断拥有,真宛若神明独宠的恩典一般。 除了最初的一点意外,本次祭典活动表现得都十分圆满。 一结束江流璟就拉着赤急匆匆回去。 赤忽然被他牵了手,冰凉柔软的皮肤与自己炽热许多的掌心相触,像是化了些许的冰主动往火焰身上贴,一时间都愣住了。 自打他告白后,江流璟看着他就别别扭扭。 虽然赤要跟着他江流璟也不排斥,但往日不假思索的亲密动作却少了许多。 在此之前,赤已经好几天没碰到江流璟了。 很难受,但还能忍。赤知道自己得给江流璟时间。 得让他那面对感情格外迟钝的头脑,一点一点反应过来,面前的不是他的兄弟,而是一个男人,一个爱着他的,对他抱有欲望的男人。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要被江流璟冷落的。 赤甚至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可江流璟偏偏主动牵了他的手,仅仅在他告白一周后。 赤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脑细胞似乎同时停止了运转,眼前微微晕眩,都想问出声江流璟是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 然而他嘴才刚刚张开,就听面前黑发少年忽然轻轻“啊”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着急忙慌地把手从赤手里抽了出去。 转头对赤尴尬一笑。 “抱歉哈,我忘记了。” 赤:“……” 赤的心情从高速路口一路跌至了悬崖底。 他深深、深深地看了江流璟一眼,刚硬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得本就有些愧疚的小孩更加不自在得紧。 忽然上前一步,强行抓起了他的手。 无视江流璟骤然懵逼的神情,他用手掌将江流璟整个手包在里头,滚滚热度很快就从掌心传出,覆盖住了那片柔软的冰凉。 赤目视前方,并不看江流璟,大步拽着人往前走,口中冷硬教育道:“都知道自己体寒了,出门为什么不戴副手套?” “这不是有你在吗?”江流璟嘟囔着,说完后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确实习惯了。 不用惧怕寒冷,因为身边随时随地会有给他制造温暖的人在。 以至于他这么一个体寒的人,空间道具里什么常见的帽子围巾手套却少之又少。 赤的眉眼却垂下来,神色笼在锋利眉骨割出的阴影中,语气淡淡:“不一定。” “什么?” “我不一定能一直在你身旁。”赤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江流璟慢半拍险些撞在他身上,还没开口就被忽然低下来的黑影抵住了额头。 呼吸一滞。 赤英俊的脸庞在他眼中一下子放得极大。 少年琉璃般剔透眼眸中浮现出一瞬的紧张和慌乱,赤靠得太近,太近了,江流璟都能感觉到他火热的呼吸拍打在敏感的脸颊肌肤上,带来一阵又一阵颤栗的痒。 随即就听青年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前方缓缓响起,“如果未来你选择了其他人,我会给你们……留出空间。” 第259章 无法替代 “什么空间?你想离开我?” 江流璟往后退开一步,心中因为赤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刺痛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就好像蜜蜂尖细的针,轻轻在饱满的心脏上刺破了一个口子。 小小的疼痛带来了与之不符的极大迷茫,和隐藏在迷茫下的剧烈慌乱。 江流璟从没想过失去赤这回事。 赤必须要存在——对他来说,这比赤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要重要得多。 但赤是这么想的吗? 江流璟此刻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赤看清了少年眼底流露出的惶然神色。 多么稀有,仿佛一件被小心摆放在展架上的精美瓷器即将坠落。 高贵的王子不管是否看清了骑士的爱意,至少他已经意识到了骑士的重要性。 在一些人眼中,这甚至是足以夸耀的资本,用于印证个人的魅力。 可赤只觉得难过。 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站在顶端的少年居然因为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不是的,淼淼。”赤压抑住了上前抱紧他的冲动,只是小心地环住了他的手臂,发丝浓密的脑袋一点点压下来,沉沉地坠在比他纤细许多的少年肩膀上。 明明是这样与宽阔、稳重毫不沾边的少年的躯体,却让赤在接触的瞬间就有了呼吸都顺畅的感觉。 就如同江流璟这个人的存在对他的意义那般,他是空气,是水,是散发光与热的日月,是赤赖以生存的一切。 “我不想离开你,我也离不开你,但是,如果哪一天你有了比我更重要的存在,我不该……”阻拦。 要完整地说出这句话太过困难,也太过高估自己,仅仅在幻想到有人取代他站在江流璟身边的画面时,赤心头的暴虐和杀意都忍不住泛起。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此刻站在赤面前,赤确信自己是做不到大度地看着的。他一定会发疯地攻击他,与他决斗,直到他们中的一方失败,被另一方踩在脚下为止。 可现在,他是站在江流璟面前。 所有的强大和残暴忽然间都变得丢盔弃甲,毫无用武之地。 他变得脆弱,像天底下所有无能的男人一般。 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最终决定二者胜负的并非他们谁更强大,而是江流璟的爱。 在江流璟面前,他炫耀再多能击败对手的强大也没有用处。他只能展现自己的大度,展现那些赤都不确信自己有没有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捧出去,尝试吸引他的少年。 但他似乎用错了方式。 江流璟没有被吸引到,江流璟变得不安极了。 仿佛突然得知要被家长丢下的小动物一般,用那种迷茫又委屈的眼神盯着他看。 好像赤只要笃定地说一句他真的不要他了,这件珍贵的瓷器就会彻底摔碎在地上,再怎么拼也拼不起来。 赤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几乎想再给自己一巴掌了。他怎么就忘了淼淼最害怕孤单。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他颇为后悔地道。 他今天太过急躁了,可能是因为刚刚少年抽离的手,也可能是太久没有的身体接触,甚至可能是因为今天死在面前的那个人跟他说的那句,“你和我很像”。 赤感觉那就像是一句恶劣的诅咒,他们哪里相像了? 莫军的老婆没了,他的淼淼还好好的呢。 但不可避免的,他思考了莫军当时留下的那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江流璟出了事,他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在实际上不会有答案,因为他和江流璟签订了共生契约。江流璟死了,他会跟着一起死。人间也好地狱也罢,他们永远追随彼此。 问题似乎很轻松地就回答了。 但赤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段记忆。 过去的那个幼稚的自己,和当时的江流璟,似乎也签订了契约。 记忆很模糊,他分辨不出他们签订的是何种契约,但可以推测。 赤知道自己新生的时间很短暂,也就是说上一世的自己其实活了很久很久,但江流璟显然不是。 他第一次遇到江流璟的时候,小孩都已经六岁了。 也就是说,在赤死亡之前,江流璟早已死过一次。 赤不知道过去的那个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能在自己存活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契约者独自死亡了? 为什么他没有保护好他? 为什么这一世的江流璟都六岁了,他才迟迟赶来他的身边? 赤不理解,他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如果那个自己能从灵魂里分裂出来站在他面前,赤高低是要和他打上一架的,边打都得边骂那个自己是个废物,连保护个人都保护不好,赤魄的王族尊严丢到姥姥家去了。 但此时的他能做的只有安抚被他吓到的少年,带他继续走上回去宿舍的路。 江流璟还没有从那种骤然的失落感冲击中缓过神,被赤抱来抱去也不反抗了,避嫌的想法早飞到九霄云外,任由赤拉着他机械往前走,像个呆呆的木偶。 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忽然没头没脑对赤来了一句:“不会有其他人。” 赤将要推开门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黄昏暮色苍茫如海,火红日照翻滚在云山之间,将少年身影的轮廓都镀上一层似燃的金边。 无比美丽,像是光辉灿烂的神明站在漫天遍野的火焰里。 “我不会……选择其他人。”江流璟的嗓音很轻,像是随时会被吹散的晚风,却很坚定。 他避开了赤灼灼的目光,感觉自己要在那骤然明亮的目光中烧化了,莫名的羞耻感泛上心头,烧得他面颊一片滚烫。 好在天地间的光芒足够红,足够亮,才叫面庞上烧起的绯色不那么显眼。 江流璟也不知道自己明明都还没有答应赤的告白,就在这里跟他说这些表决心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觉得,不能让赤再说出那种话了。 兄弟也好,爱人……也罢,他希望赤知道,不管他在他这里的身份定义是什么样,但他的重要性就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替代不了他。 “你是最重要的,所以,别走。” “好不好?” 江流璟侧过半张脸,几缕乌黑发丝遮盖住了雪白面颊,咬住下唇,小心地拽了拽赤的衣角。 第260章 遗留之物 赤感觉自己丧失了移动的能力。 更甚者,连言语的能力也一并丧失了。 天生聪慧强大的幻兽之王,此刻舌头笨拙得却好像僵硬的石头一样,只会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流璟的手指只是轻轻拉动了他的衣角,赤却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被从胸腔一根根坚硬的肋骨里扯出去了。 走?还怎么走? 江流璟都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这样的语气挽留他了。 赤一步也走不开。 无数的风声在他大脑里剧烈地呼啸,将那些海浪般不断翻滚起伏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推到前方。 渴望与他融为一体,更渴望他的目光他的注意他的爱都如同此刻一样,完完全全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大脑在瞬间放空,高大的青年上前一步。在江流璟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吻极快地落在了他的右眼眉骨上。 短暂的吻。 很轻,却又无比珍重。 江流璟只感到面前阴影罩下,随即温热柔软的触感一闪而过,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就再度对上了后退一步的赤的眼神。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终于恢复了一点冷静和智力的青年沙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他的眼神极亮,也极执拗,像是燃烧了两颗星星在里头。 “我给过你自由的机会了,淼淼。” 【是他自己放弃的。】 “你不要,那我就再也不会放手。” 【他只能是我的。】 “我爱你。” ——口中的话语与心里的回音终于重合。 声带在震颤,气流在共鸣,森森的白骨破开皮肉冒出尖茬,沾着沸腾淋漓的鲜血,他的爱意如此向外涌现。 这回换做他对面的少年呆住了。 他睁大的乌黑瞳孔泛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光照下就如同熠熠闪光的美丽宝石,睫毛上沾染着薄薄朦胧的雾气。咬着红润的唇瓣,看起来无措又慌乱。 但这一次他没有逃跑,他看着赤,似乎也想努力下定一个决心,踌躇着摩挲了一下鞋下的地面,张开嘴道:“我……” 背后的门被“砰”的一声用力打开。 闻勋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快一步出现在外,极富穿透力的传来:“我说你们两个,到底还进不进来?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做什么呢?” 江流璟的话戛然而止。 如梦初醒似的,少年一张脸快速地红透,低下头快步绕过身边的赤走进屋里。 闻勋恰好走了出来,差点被江流璟撞到。 险险避开站稳后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瞬间无比震惊:“他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这不是江流璟平常的态度啊? 赤只沉默不语地凝视闻勋。 “你这是什么眼神?想打架?”闻勋一回头就注意到他的目光,瞬间不爽地嘶了口气。 “确实。”赤却缓缓道,挽起了袖子。 “不如就现在吧。” - 夜晚。 “哈哈哈哈闻勋哈哈哈哈你怎么变成猪头了,你是被人打了吗,还是故意扮成这样子逗我们开心的?” 莫涯的笑声惊天动地,连带着对面闻勋的脸色也愈发黑如墨汁,哪怕满脸的青紫肿胀都挡不住表情中的阴翳。 他想狠狠地瞪一眼莫涯,却因为这个动作再次牵扯到了受伤的面部,瞬间痛得五官更加扭曲,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脏话。 “**日你**” 楚舟从空间戒指里翻出药品,无视闻勋的狰狞面目,下手毫不留情地将药膏糊开在他脸上,粗暴的上药方式让疼痛再度翻了几倍不止。 闻勋一个激灵,嘴里模糊的脏话瞬间变得吐字清晰:“楚舟你就不能动作轻点?你是在治人还是在杀人?” 楚舟嗓音淡淡头也不抬:“我不想打击你,但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像个人。” 闻勋:“……” 闻勋满心怒气发不出来,一拍桌子尝试揭竿而起。 又在下一秒被楚舟按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一屁股坐了回去。 第一次他无比希望宿舍里能有一个木系魔力的在。只有用魔力治愈伤口时能让疼痛减轻。 罪魁祸首赤淡定地端着一叠空碗从楼上走了下来。 楚舟听到脚步声,回头冲他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他手中碗碟上。 “他吃好了?还在忙?” 赤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他在看书。” 准确来说,是寻找书里的线索。 莫军死前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不知名的存在杀害。 但他终究也是说出了一个字,江流璟想到了莫军前几日送给自己的那本书,一回来后就翻出来在仔细看。 赤过去扫了几眼,书的内容基本是讲几个特别的炼金法阵的设计,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只有第一页中留有一点莫军的字迹,那是一个名字:“李灵月。” 赤没见过,但只一眼,他就笃定这是莫军妻子的名字。 某方面来讲,他和莫军的确十分相似。 所以他知道,能够在自己热爱且追求了一生的事物上留下对方而非自己名字的,一定是对所有者而言最重要的人。不会有任何其他可能性。 江流璟觉得莫军一定还在书里藏了其他线索。 他最后那个表现明显已经预知到了自己快要死亡,所以将埋葬妻子的事委托给了江流璟。他既然能预知到这步,没道理不提前留点线索。 但从表象来看,这书真的就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炼金术学教材而已。 赤下楼的时候,江流璟还在冥思苦想,柔顺的长发都被手指抓得乱七八糟。 但他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却迸出了一大片白光。 随后便传来少年急促的声音:“赤,我找到了!” 赤快步走进房间,就看到江流璟站在桌前,书摊开着放在桌面上,从中浮现出一个明亮的法阵。 江流璟单手探入其中,凭空抓出来一卷卷轴一样的东西,还有一枚钥匙。 “是一封信。”江流璟打开后一目十行扫过里头的字眼,手指按压着卷轴的边缘,神色凝重。 “他将他妻子的骨骸和一些失败品都放在自己的地下室里,除此以外,他说,他的傀儡术并不是自己天生就会的,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帮助他,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是那些人很轻松就能找到他。” “他被威胁了。”赤说。 “双向的,他也需要他们。”江流璟摇了摇头,“莫军老师……他对自己是否活着并不在意,但他想复活他的妻子。” 他指着卷轴最后的那部分文字,递给赤看。 赤低下头,见到棕黄纸张上氤氲开的大片墨色。 “……我一生作恶多端,再怎么样也无所谓。 但灵月不同,她是个善良且完美的女人。 我希望在我死后,世界上还能有人记得她。 二十年来,我都在后悔那一天。 我站在家门口,她同我告别。 我只是挥了挥手,却没有吻她。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寻常的再见。 结果却是再也不见。 命运从时光偷走了我的爱人。” 第261章 路过 训练场上,热火朝天,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像抢夺食物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包裹住了擂台,呼啸的大雪和寒风都阻挡不了他们迸发的热情。 江流璟站在距离训练场不远的一棵树下,将那些喧闹的声音都收入耳中,神色淡定,仿若早已习惯一般。 右手持着一份文件,低头随意扫动着内容。 与往日相比,今日的他手上多了一副手套。 漆黑的皮革手套将他白皙的手掌完整包裹进去,只露出顶端修长如玉的五指。 手套底部嵌着两道呈”x“型交叉的银白晶石带,热量从珍贵的宝石里源源不断涌出,驱散了所有冬日的寒意。 一份来自某人的礼物。 下属站在旁边有条不紊汇报地下室的搜索结果,江流璟微微有些出神。 找到卷轴后他们就把相关信息告知了校长,不出一周就锁定了地下室的位置。 并非如他们所预想的一样在什么荒郊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地下室的位置就在莫军校内住所的下方。 因为莫军人缘好的缘故,经常有老师约他在屋子里聚会。 那些人欢声笑语的时候,从未想到过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躺着几十具冰冷的尸体。 “失败品。”莫军在卷轴中如此称呼他们。 生傀的研究并非一帆风顺,地下室里有莫军的实验记录。 最初的生傀只能做出笨拙的反应,后来在他不断改良之下才渐渐表现出理智与人性。 莫军对此无比欣喜,他以为自己真正做到了“让死去的亡灵复生”,让短暂的生命在一次死亡过后获得了“永恒”。 但当他想将这样的技术运用在妻子身上时,他发现自己失败了。 妻子的尸体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动起来,好像她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残留。 他不敢置信,但生傀的制造会对尸体本身造成严重的破坏,一次失败后经不起第二次。 他不敢再赌,他看着妻子残破许多的尸体,对自己的愚昧和无能再没有任何的自信,只能去求助神明。 至于对江流璟的追杀,则完全出于他的另一个私心。 他幻想着妻子有朝一日复活,但原来的躯体已经残破不堪。 莫军认为他所见到的人里只有江流璟的存在与他的妻子最为相似,恰好他的皮囊也足够美丽,便计划收藏江流璟的“壳”作为预备选择。 报告的人说起这一点时非常生气。 莫军的真实身份这几天在校内已经传遍了,之前为他说话的人这些天在学校里都抬不起头,有几个学生更是大受打击闭门不出。 曾经的“最受欢迎老师”,一朝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江流璟听到后却只是问了一句:“他妻子下葬了吗?” 报告者卡壳了一下,点了点头:“其他人的遗体也已经让家属认领了。” 他还记得现场来了一个带尖帽子的小男孩,看到其中一具女尸时极不敢置信的哭得撕心裂肺,高声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莫军的恶行。 明明就在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报告者低下头去,声音弱了许多。 “这次事件,在外面,对帝国魔法学院的名誉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杀人如麻的傀儡师居然是第一院校帝国魔法学院的优秀老师——这消息一经散播就快速蔓延出去极广。 恰好现在还是在学院联赛即将开始的关键时期。不管是无心还是刻意,众多流言蜚语已经叫嚣着要让其他院校联手将帝国魔法学院从第一的位置上拉下来。 过去联赛中院校合作的事情也很常见,但多打一的行为还是会让人不齿的,哪怕最后胜利也得不到各国的认可。 但这个状况在今年突然不同了。 ——“正义的围剿。” 外面的人将其称之为。 报告者目光有些担忧地落在江流璟身上。 其余出战代表的人选还在竞争选拔中,现在在训练场上进行的就是这个。但江流璟是肯定要去的名额。 身为选手,他们要直面的压力远比学校里其他学生更大。 下属们很担心他会在这次联赛中遭遇不好的事情。 江流璟却好像感受不到焦虑似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只是又翻过了名单的一页,目光从一个个名字和后面对应的积分上滑过去,口中淡淡道: “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学院方面的确有监管不力的过错。不必担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少年身上的淡定从容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感染得下属心情也渐渐放松。 正要开口继续汇报下去,忽然周围的喧闹变得更加剧烈。 江流璟察觉到什么似的一回头,就见人群刷啦分开一条路,赤发青年大步朝这里走来,身影仿若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剑。 事实上,他这几天的确也杀疯了。 校长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选了赤作为考核其他人战斗能力的对象,瞬间魔法师学院这边的学生都感受到了魔武者学院的学生们曾经遭遇过的那种痛苦。 完完全全的武力值碾压,一般的魔法打在他肉体上都跟没放一样造不成伤害。 江流璟这几天听到的关于赤最多的评价就是两个字—— “怪物”。 在众人面前无比可怕的怪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心急如焚,最终在江流璟面前站定不动。 他低着头看面前少年,赤色的眼底闪着绵延的光:“你来接我?” “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在好好工作。”江流璟侧过脸,语气平淡,并不承认。 路过。 赤看了一眼距离此地远得不能再远的某座大楼,没有揭穿江流璟的话,嘴角微微含笑上扬。 “那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 第262章 兽不如书 一般般。 区区。 尚可。 江流璟张开口就能有一万个形容词丢到这个明明只是在做对他而言十分轻松的“小事”的家伙身上。 却又在触及那双明亮的眼瞳时,哑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后,表情别别扭扭道:“还行吧,挺帅的。” “只是‘挺’吗?” 赤神色失落地低头。 江流璟:“……” 江流璟抬起拳头砸了他一下,警告道。 “别得寸进尺。” 成长了,骗不到他了。 赤眉梢在阴影里微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神情已经恢复正常。 他目光挪向一旁表情十分呆滞、似乎被两人相处方式所震惊的下属,语气礼貌地询问道:“你和他交流完了吗?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带他走了。” 下属:“……” 感觉脖颈的位置泛过一阵凉意。 是我多余了。 但他依旧没有动,只是抬头看向江流璟,等候他的指示。 江流璟出声道:“你先回去吧,剩下的做成报告放在我桌子上。” 下属这才应声离开。 走前还深深看了赤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犹疑、紧张、不信任。 过去的流言虽然被澄清过一次,终究还是在人心中留下了一些影响。 赤在他走后才对江流璟开口:“他们对你还真是忠诚。” “是吗?他们一直以来都这样。倒是你,今天看起来很奇怪。” 江流璟仰起面容看赤。 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他每回跟赤说话都得抬起脑袋,是处于弱势方的姿态。 但奇异的是,江流璟从没因此感受到过一点不适。 江流璟觉得这得归功于每次对话时赤都在很认真看着自己的缘故。 让另一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重视着的。 只有位置上高低的差别,而非态度上的居高临下。 “哪里奇怪?”赤的眸色却因为他这一句话渐渐加深,眼底翻滚起了暗色。 他感觉到了异常。 换做过去的江流璟,这个时候最多无语地骂他一句“你今天脸皮怎么这么厚”,吐槽一下他的自恋,也就结束了。 但今天的江流璟却是有些局促地皱紧了眉头,白皙漂亮的面容上浮现出沉思的神情。 良久才道:“你看起来,很像是在吃醋。” 他拧着眉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看过的内容一般,又笃定地点了点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酸酸的。”他形容道,仿佛在描述一种可口的浆果。 赤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图书馆三区第七列第四排书是什么类别?” 江流璟下意识回答道:“食谱?” “那它对面呢?” “情感小……”江流璟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着赤脸上骤然浮现出的笑意,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落了圈套,恼怒道,“你诈我?” 赤任由他恼羞成怒地梆梆捶自己,甚至有越被打越高兴的迹象,反手一拉把面前少年抱了个满怀。 他把脸埋进江流璟的黑发里,少年身上满满的清幽香气一下子都灌入鼻腔,带来强烈的精神上的满足感。 “是你暴露得太明显了。” 江流璟过去连男性到了年纪该干点什么事都不知道,对于情侣间才会用的一些词汇更是极不敏感。 赤过去明晃晃暗戳戳吃醋过那么多回,江流璟都没反应,只以为是冷落了他让他不开心了。 这样的他,居然能在今天张口就说出“你在吃醋”这种笃定的话。 赤实在很难猜不到他私底下去做了些功课。 周围人来人往,两人又都是校园里十分瞩目的存在,赤一抱过来江流璟都能听到四周大片的吸气哇塞声。 第一次他那么痛恨成为魔法师后被强化过的身体,让他明明还隔着挺远一段距离,却清晰听到了一众学生的对话。 得意洋洋的。 “我早说他们是一对了吧?你们就是不肯相信。” 捶胸顿足的。 “我还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呢,怎么就内部消化了。” 不敢置信的。 “他们不是兄弟吗?也不一定是情侣吧?” 坚决不信的。 “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江流璟:“…………” 是啊,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江流璟尝试把抱着自己的体型大只的朋友拽开,结果反被抱得更紧。 非常好,力气上没有任何较量的余地。 他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提醒赤,“这里,还有很多人,在看着!” 赤终于抬起了一点头,但也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好像从江流璟身上离开一厘米他都会缺氧一般。 思考了一下江流璟的话,随后恍然大悟:“所以没人的地方就可以。” 理解得很好,江流璟咬着牙心想。 下次还是别理解了。 好说歹说,赤还是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到处都是视线的地方。 江流璟终于松了口气,移动期间也不肯再露面,自暴自弃把脸埋在赤肩膀处,用他的衣领把自己的面容挡住。 虽然这个举动对于遮盖他本身的身份来说实际并无用处。全校的人都知道赤如果主动触碰一个人,那个人会是谁。 赤则非常宽容大度地随便他在自己身上藏来藏去,看他就跟在看找不到地洞钻的小兔子一样。 他知道淼淼在某些事情上格外容易羞耻,这似乎也是人类和幻兽间一个显着的差别。 幻兽从不吝于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欲望,但人类不行。 回去路上他对江流璟这些天的学习成果生出了好奇,配合江流璟的羞耻心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是哪本书教会了你吃醋?” 赤此刻非常想拜读一下这本名着。 他明里暗里努力这么久,江流璟都一无所知,现在居然看了本书开窍了。 赤又是高兴,心里又微微有点泛酸,好像自己的风光突然被本书给抢了一样。 第263章 不翼而飞 “你管它是哪本。” 江流璟拒绝公开自己的私下学习过程。 好学生从来都是私底下偷偷努力的,明面上就是要云淡风轻才行。 况且,他也就是了解了一点概念,仅此而已。 最多,最多,又多了解了一点什么是爱与友谊间的差别。 赤还想说话,被江流璟抢先一步捂住了嘴,瞪着他:“你不许说话!” 赤:“……” 赤的手还抱在少年腰上,只能举起一只手示意投降。 好不容易淼淼愿意主动深究一下他们间的关系了,要是被他给吓回去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赤还是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的。 但很快赤发现自己错了。 他还是低估了江流璟的行动力。 距离联赛还有七天的时候,最终选拔名单被定下,正式人员十二名,替补人员八名,17号别墅全员在列。 莫涯在别墅里组织了一场私底下的“出征仪式”,准确来说更像是一场联谊活动。 目的是为了让二十个人增进一些彼此间的了解,顺便缓和一下个别人员的关系。 除了最顶上几个众所周知的变态外,其余人选的实力相差的并不多,排名最后的正式人员和排名最前的替补人员之间只差了一分。 恰好这两人还是平日里就势同水火的对手,谁也不服谁,甚至连许多公认的强者他们也不服,只服一个江流璟。 在选拔过后,又多了一个赤。 莫涯计划着让江流璟来协调一下这些选手之间的关系,毕竟他可以说是大众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结果江流璟只在最开始露了一次面,后续人影都不见了。 赤找过来时,就看到莫涯一身怨气比鬼还重,幽幽地凝视他,不情不愿地传话:“他让你去楼上找他。” 赤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转身就走。 在他踩上楼梯之后,莫涯盯着桌面上一排排的酒瓶子,目光似乎要把那些无辜的玻璃瓶给盯穿了。 不想说。 真他娘的不想说。 可莫涯清清楚楚记得他准备东西时一共准备了二十瓶酒。 他这会儿却怎么数都只能数出来十九瓶。 少的一瓶去了哪里,真是相当的难猜啊。 莫涯心情复杂又混乱,脑子里像是被飓风席卷过一样的徒留满地凌乱。 其实距离江流璟成年生日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莫涯知道的,那天开始他们已经不对劲了。 但后来江流璟一直有事在忙,赤似乎也很有耐心,不再时时刻刻缠着他,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温馨平静的兄弟状态。 莫涯一度以为他们已经说开了,决定再做回好兄弟,但今天的现实似乎给他迎头一击。 他在原地站着不动太久,柳岸走过来疑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抬起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咋回事啊你,人傻了?还是失恋了?不对啊你不是母单到现在吗?” 莫涯抹了把脸,语气沉重道:“柳岸。” “嗯?” “小璟可能很快就不是我们的小璟了。” “怎么?小水儿终于嫌弃你太弱,决定抛弃你单飞了?” “放屁,小璟才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也不弱!”莫涯勃然大怒。 虽然因为长期处在江流璟和赤的光环压制下,他们同年进来的其他几人都变得不那么显眼,但一旦排除掉这两个异常因素,他们依旧是人群里非常耀眼的存在。 不仅是他,在场这二十个人里,都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的天赋。 不管彼此间孰强孰弱,对于全体人类来说,他们就是最为顶尖的天才。 “我是说,他很快就不属于我们大家了。”莫涯声音再度萎靡下去,闷闷不乐道。 “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莫涯指了指桌上的酒。 柳岸好脾气地看过去,忽然“咦”了一声,语气中浮现些许困惑道,“我做过标记的那瓶酒怎么没了?” “什么?” 柳岸道:“有个哥们计划在今天晚上跟暗恋很久的妹子告白,委托我带了一瓶特制的酒过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做什么坏事!那瓶酒和其他酒的区别只是加了一点有迷幻和吐真效果的药剂而已,然后度数比其他的高一点点。” “一点点?” “呃,好吧,高不少,如果酒量不好的人喝了的话可能容易醉。那哥们酒量不错,特意叫我准备度数高一点的,他好把自己灌晕,不然他怕自己没勇气说出来。但那瓶酒现在怎么没了?” 柳岸挠头困惑。活动这才刚开始,还没到开始互相灌酒的环节啊? 莫涯:“……” 莫涯蹭一下转身就要往楼上冲。 “小璟!!!” 楼上,一片安静。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下方区域,赤只能在空气里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咚,咚,咚。 声音回荡着,一如他胸腔里的心跳,同频震动着。 明明是寒冷的季节,却因为即将见到想见的人,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很燥热。 终于走到了房间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只见屋内光线昏暗,一个身影坐在床上。 赤闻到了空气里异常的味道。 酒? 还是度数不低的酒。 江流璟从不喝酒的,之前闻勋激将法骗他喝过一口,江流璟刚喝进去就吐出来了,事后还气恼地跟赤抱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难喝但这么受欢迎的东西。 赤很清楚他有多不喜欢酒。 但房间里现在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这绝不仅仅是打开了一瞬能产生的效果。 “淼淼?” 赤随手关上了门,走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极轻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还好吗?” 昏暗的光线阻挡不了幻兽的视力,他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黑暗中少年的轮廓。 江流璟坐在床上,直挺挺的,背部靠着墙壁。左膝盖曲起,将身前的被子顶起来三角形的一块。 他垂着头,额前散落的漆黑发丝挡住了眼睛。 安静地坐着,即便赤轻声呼唤着逐渐靠近也没有反应。 赤注意到他右手边的桌面上歪歪斜斜倒着一个酒瓶,里面的酒液已经只剩余最下方浅浅的一个底。 空了大半。 真是他喝的? 赤刹那间感到了震惊,但相比震惊他心底泛上来了更多的担忧。 太异常了,对于江流璟的性格来说完全是异常的行为。 不等了。 赤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但他才刚在他面前站定,伸手要撩起他的额发,忽然一只手快速抬起,在黑暗中准确无误扣住了赤的手腕。 第264章 你是乌龟 好凉。 但传来的触感又是细腻的、柔软的。 天底下再没有这样明明不堪一击,却让赤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的枷锁了。 赤任由少年的手掌扣住自己的手腕,怕他握着不舒服,还体贴地往里送了送,免得江流璟还要抬手。 口中依旧低声询问:“还醒着吗?认不认得出来我是谁?” 黑暗里,少年仿佛被声音惊动了的小动物,但实在过于困倦,反应变得很慢,只能一点点迟钝地抬起头。 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向上掀开些许,眼里的世界因此打开一条缝。 赤从他半睁开的眼里望见了自己的身影。 满满当当的红色。 “赤。” 他慢半拍地回答道,声音又轻又慢,仿佛一吹就要散去的烟雾。 相反的是他抓住赤的手指变得很紧,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扣进对方皮肤下的血肉里。 “回答正确。” 赤轻轻抚了抚他冰凉的长发,伸出另一只尚且自由的左手环住少年的肩膀,想将他放平进被子里。 既然喝酒喝醉了,那就干脆早点休息吧。 赤是如此心想的。 然而醉酒的少年完全不受他把控。赤的手掌才刚刚托住他的肩膀,就听到少年嘴里模糊不清不知嘟囔了些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剧烈挣扎起来,身体在赤怀抱里一拱一拱。 不得不说人一喝醉力气是真的会变大,赤被他突然一下差点没按住,连忙加大力道把差点一头栽出床去的少年拉回来。 但很快他发觉了更大的问题—— 心爱的对象在怀里这样胡乱地蹭,赤的自持力连三秒钟都维持不住。哪怕意志上没有生出多余的想法,身体依旧诚实地发生了变化。 “别动了。” 他浑身肌肉快速绷紧,语气也急促沙哑起来,说话时语气已经带上警告意味。 再动下去,赤实在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但显然面前少年并听不懂他的警告。 反而仿佛被他的语气激怒了似的,少年忽然抬头极凶地瞪了他一眼,手从他的手腕上挪开,目标重新更新为他的脖子。 赤还没反应过来,江流璟已经双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往下重重一拉,两个人瞬间一齐摔倒在了床上。 有那么一秒钟赤都怀疑江流璟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因为他快速地以一种和先前迟钝模样完全不同的姿态按住了赤。 像是抓捕住了心怡猎物的猎人,少年低着头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 忽然直接抬起腿,利落跨坐在他身上,俯身蹭到他脖颈处嗅了嗅。 赤……赤的大脑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没有思考的余力了。 江流璟在闻他。 鼻间的呼吸温热地撞击在颈部敏感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过电般的感觉,赤隐忍的闭上眼,自身的呼吸也骤然粗重。 江流璟嗅了半天才终于确定身下的人是谁,满意地点点头,双手却依然掐在赤脖颈两侧,眼神凶狠又带着醉意的迷离。 “叫你……老是欺负我。” “我哪里敢欺负你,祖宗。” 赤万万没想到江流璟醉晕过去了惦记的居然还是这个,一时间又气又无奈。 他对江流璟就差捧起来裱个框放在头顶冲世界大喊“这是我的only one了”,江流璟给他批发别的罪名他都认,但他从未想过欺负江流璟。 啊……倒也不能说从未。 零星记忆掠过大脑,赤忽然回想起,自己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偶尔的时候,会故意捉弄一下江流璟。 但他没想到江流璟居然这么记仇。 这个时候都还念念不忘着。 江流璟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他的前半句。 “不是……祖宗。”他不满道,伸手啪的拍了一下赤的胸口。 “我是霸王。” 赤沉默了。 “霸王。” 江流璟重复。 赤放弃挣扎,随波逐流喊道:“霸王,江霸王,淼淼霸王。” 江流璟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但很快这满意之色又在赤喊他下去的声音中消失了。 “我不。”他皱着眉,“为什么要下去?这样很舒服。” 赤无言地看着他:“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硬邦邦的吗?” 赤都快被他逼疯了。 少年浑身上下最柔软最有弹性的那部分就压在他的二弟身上,原来就精神抖擞的部分这会儿已经快要爆炸。 醉酒后的少年想法却无比固执,认定一点就是一点。 他思忖片刻,似乎也在想究竟是什么能这么坚硬,半天后忽然来了一句:“你是乌龟吗?” 这么硬的壳,不是蜗牛就是乌龟吧? 赤放弃挣扎,承认道:“我是。” “我就知道。” 江流璟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很骄傲,“爷爷和赤都说我很聪明。” 赤:“……” 赤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赤是谁吗?” “赤是……嗯……” 江流璟思考道,“一个笨蛋。” 抬起手比比划划,“很高,很大个,有时候听话,有时候不听话。” “那我是谁?” “你是乌龟啊。”江流璟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很不可置信他怎么会记忆力这么差似的,“你刚刚才说过。” “……” 没辙了。 赤心想。 江流璟心里已经给他下完定义了。 这个状态下的他用平常逻辑根本动摇不了。 门外忽然响起砰砰砰砸门的声音,伴随着莫涯急促的喊叫。 “小璟?小璟你在里头吗?你没喝那瓶酒吧?那瓶酒里下了药!” 江流璟转过头,看着门口,脑袋缓缓地一歪:“药?” 他声音不大,门口莫涯却准确地捕捉到了。 惊喜于江流璟还有意识,以为江流璟还没有喝那瓶酒,他急忙道: “对,那瓶酒是柳岸拿来的,里头下了会让人说真话的药!你还没喝吧,没喝千万别喝啊!” 江流璟目光移向床头柜,看到上面的空酒瓶,迟钝的大脑忽然闪过几个零星画面。 似乎是他下定决心眼睛一闭,捏着鼻子就往嘴里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的画面。 “喝了。” 他先是回答了门外莫涯的问题,在莫涯如遭雷击的一声“什么”中,伸出手又抓向那只酒瓶。 他记得自己似乎喝酒是想做什么事来着,但他记不太清了……头好晕,世界在眼前滚来滚去。 探向酒瓶的动作被一双手臂先一步制止。 巨大的力道从坚实火热的臂膀传至全身,江流璟猝不及防被拉回去整个扣进赤的怀抱,有些茫然地缓缓眨了眨眼。 青年急促又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回答我,淼淼,你喝这瓶酒是为了什么?” 第265章 你尝起来不甜 为了什么? 提问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像一道乍现的明亮的光,将江流璟脑内昏昏沉沉的思绪都刺激得清醒一瞬。 在大脑反应之前,嘴巴擅自先动了起来。 酒里的药发挥了效果,眼神迷茫的少年慢慢地回答道。 “我想……试一下。” “试一下?试什么?和谁试?”赤目光骤然一凝。 仿佛想到某个过去完全不敢幻想的情况一般,他的心跳愈发加速。 江流璟却不肯说话了。 他抬起手捂了捂耳朵,发现成效不怎么样,赤的声音还是能灌进耳朵里来,震得他骨骼皮肉都涨潮似的阵阵发麻。 江流璟不高兴,他感觉自己触电了。 “你好吵。” 他从赤的身上爬起来一点,居高临下地望着被他骑在下方的青年。 视线慢慢、慢慢地挪到赤的嘴唇上,借着头顶微弱的星光仔细打量。 这是会发出所有吵闹声音的罪魁祸首。 薄薄的,色泽浅淡的,似乎总是在重复抿紧动作的嘴唇。 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冷酷不好接近的感觉,像是无法融化的冰棱,又像是锋利无比的刀刃。 江流璟忽然伸出手,好奇似的触碰了一下。 “软的。”他语气里染上几分惊异道。 明明面前的乌龟身体四处都是硬邦邦的,江流璟坐久了都感觉有些硌。 但他面容上看起来最凶的一部分,触感却是跟被子一样,不,甚至比被子还要更加柔软。 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江流璟反复用指尖轻轻戳弄着赤的嘴唇,硬生生将原来偏淡的唇色都折腾到染上了嫣红。 感受到下方的青年浑身肌肉愈发僵硬紧绷,似乎完全变成了一块死板的石头,他居然还笑了起来。 笑声像是若有若无的风,荡得人心头发痒,却又怎么都捕捉不到。 太恶劣了。 赤极力压制着自己。 他不敢动,他的欲望已经面临溃堤的边缘,任何多余的操作都可能导致他再度失去理智。 只能用沉沉的目光看着江流璟,眼底暗色汇聚如将至的风暴。 可面前酒醉后渐渐暴露坏蛋本性的少年却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得意洋洋的国王还在执着于玩弄被他捕捉到的猎物,高傲地宣告他的全盘胜利。 ——看呐,这可怕的怪物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锋利的爪牙都胆怯地收缩起来,任由他为所欲为。 愉悦的情绪唤起更多记忆,曾经看过的书的内容逐渐浮现在江流璟的脑海,少年“唔”了一声,以手托腮沉思了那么三秒钟,便下定了决心要试试。 “不许动。” 他对着被压制的赤发青年下达命令。 这是被他驯服的野兽,他当然应该遵循自己的指令,年轻的美丽国王如此理直气壮心想。 “你想做什么?”赤的嗓音已经不自觉变得干涸沙哑。 他从来都是关系中的主动方,此刻却将主动权拱手相让——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江流璟却只是静静盯着他,隐匿在黑暗里的面容显得愈发雪白。 忽然,他开始动作。 身躯微微伏低,脊骨在后背压出一个漂亮流畅的弧度,面庞极快地贴向赤。 赤瞳孔骤缩,视野里少年面容清晰放大。 不管看过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熟悉到哪怕闭着眼都能将他面部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表情临摹下来,赤依旧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发疯似的跳动。 淼淼。 淼淼。 淼淼—— 属于他的—— 云朵一样轻飘飘的感觉蹭上了他的脸,伴随着浓郁的醉人香气。 那是属于江流璟自身的香气,酒液的余味与之完全无法相比,但产生的效果却是近似的。 赤感到自己的大脑也陷入了混沌,理智瞬间离他而去了。 “江流璟在亲他。”——他的大脑里已经只剩下这句话。 江流璟大概只是看了书上的文字,学得很不得章法,非常敷衍地在赤脸上啃了几口,没察觉出什么舒服的感觉,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离开了点。 不对啊,书上说的不是这种感觉啊?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所以那只能是赤的问题。 少年目光疑虑地看着赤,仿佛在看商店里货架上摆放的一块明明了过期却装作自己没过期的面包。 “你尝起来怎么不甜?” 他指责赤道,“是不是你故意的?” “……” 赤满心的迷离跟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了似的,在他话音中散去不少。 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赤一时说不出话,气笑了又笑不出来,嘴角紧绷看着他。 在少年还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忽然抬起手,完整扣住了少年的肩膀。 一个用力,原来居高临下的少年瞬间就被掀翻按到了床上。 天旋地转。 主次再度颠倒。 突然笼罩的阴影挡住了头顶微弱的光。江流璟愣愣地睁着眼,醉酒后的大脑迟钝着反应不过来自己的现状。 “早告诉过你,光看书只能变成书呆子。” 赤的声音仿佛咬牙切齿。 江流璟一皱眉想要反驳,却感到下巴被两根手指抬起,下一秒炽烫的呼吸压了下来。 他两只眼睛瞬间齐齐睁大了。 和江流璟先前那种生涩的尝试完全不同,赤的吻落下来凶猛又急切,仿佛早已压抑了漫长时间。 少年那点挣扎反抗的力度在他面前跟只猫也差不了多少,没几下就强行打开了他的唇缝。 一点适应时间都没给,江流璟完全被他整懵了,含糊不清“呜呜”叫着想把他抵出去。 赤却不容他抗拒。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不成功便成仁。揽住少年身体将他拉得更贴近自己,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让他仰起头颅,闭着眼睛更用力亲吻起来。 第266章 男朋友 唇齿相接,陌生的感觉让人慌乱又恐惧。 江流璟几乎感觉自己是被一条大蛇缠住了,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被死死地裹覆,又热又疼痛。 嘴唇更是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张开着,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被给予。 他终于品尝到了书里说的甜味,但已经无心感受了,更剧烈的其他感觉挤占了思考的空间。 手指抬起又无力滑下,好不容易攒起点力道,愤怒地捶了赤肩膀一下。 混蛋!明明是他的猎物,怎么敢反过来以下犯上! 赤对此的回应是纹丝不动。 一身肌肉分量沉甸甸地压着江流璟,让他连移动一下都困难。 压下的唇舌无孔不入侵犯对方的领土,耀武扬威地攻城掠地。 吻得江流璟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似乎再多一秒都会窒息,才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他,让他休息了一会儿。 江流璟一得到自由立马就要跑。被赤突然袭击了一下,少年脸上混沌的神情都淡去许多,眼看就要被吓清醒了。 赤看着他缩到后头,小口小口喘着气,还不忘警惕地盯着自己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感觉好笑还是来气。 就这点能耐,还敢跑来撩他的火。 要不是赤面对江流璟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以他真实的本性,早就把他按在床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现在还不甜吗?”他仿佛故意般问道。 挑衅的语气,惹得对面的少年瞬间就应激抬起了头,反应快过脑子地要赌气说一句:“不。” 但“不”字才刚刚发出最初的一个短促音节,又被突然醒悟过来的江流璟收了回去。 差点上了当。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瞪着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的赤。 这要是说出来了,指不定又要被拉着反复重新证明。 意图被看穿,赤也不意外,江流璟虽然喝了酒反应比平时慢很多,但基础底子还是在那里的。 但看不看穿并不影响赤的行动。 放江流璟休息了一会儿,见他能平稳地呼吸了,就闪身到少年身边,将他抓起来,摁住肩膀。 在江流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表情中,高大的青年再度低头,将他拽入新一轮的漩涡。 …… 清晨。 熟悉的鸟叫,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躺在边上的人。 陌生的头痛欲裂感,还有又麻又痛的嘴唇。 江流璟从醒来坐直在床头后就一直保持着一种一动不动的状态。 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闪回脑海,像是在他脑内播放了一部老旧的烂像素影片。 如果里头的主角不是他本人的话,江流璟还是愿意欣赏一下的。 但显然这是个无法改变的命题条件。所以江流璟只感觉到了尴尬和羞耻。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头,淡金色光芒铺洒在他饱满额头,又沿着挺翘的鼻梁一路下落。 少年漂亮的眼睛半低,试图用睫毛遮住眼底的不知所措。对自己,也对赤的。 他昨晚喝酒时,怀抱的最初想法只是逼自己坦诚地面对一次赤。 莫军和他死去的妻子终究还是影响了他,让江流璟忽然意识到了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 或许哪一天,他和赤也会一起消失在一场灾难中。 江流璟不想赤的心愿一直得不到满足,至少,他不能一直拖着不给一个回复。 他把期限定在了联赛开始之前,为了界定清楚自己对赤的感情,还去研读了一些书籍。 书上说,爱情本质是对更加亲密的独一无二的关系的追求。爱情让人产生想要触碰对方、亲吻对方、与对方合为一体的欲望。而同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友谊之间。 江流璟就决定试一试。 他想测试一下,自己能否对赤做得来这些亲密行为,能否接受他们间关系发生变化。 结果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江流璟一感受到此刻嘴唇的疼痛,心头羞恼就再度泛起,恶狠狠瞪了一眼边上难得醒得比他更晚、现在还睡着的赤。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得寸进尺的家伙! 江流璟只是想亲一下他的嘴唇,浅尝辄止、蜻蜓点水那般的贴一下。 这个人,这个混蛋!他倒好,直接强行篡改成了几乎深入喉管的深吻。还一个接一个,根本不让停。 江流璟都不敢去数昨天他们到底亲了几回。他只知道到后来他已经只会喘气了。鼻腔里满满萦绕的都是赤的气味,嘴巴只要张开就是被撑满的,让江流璟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回忆起来那些黏腻湿漉的声响时,江流璟都忍不住崩溃捂脸,不敢相信那居然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都怪边上这个人。 江流璟越想越气,抬起手想要给还睡得极沉呼吸平缓的青年来一下,刚动,手腕却突然被扣住。 一低头,正好看见身旁青年那双原本闭合的赤色双眸缓缓睁开,里头清醒得哪有一丝困倦之意。 火焰似的流光在那双总是过于冰冷的眼眸中旋转流淌,眼尾拉出一道锋利的弧度,伴随微微眯起的动作,危险信号瞬间向外传递。 江流璟身体一僵,飞快调整了战略掉头想跑。 但手腕已经被抓住了,他逃避的动作只换来了一个更滚烫的拥抱。 赤抓着不安分的少年,逮兔子似的把他按回了被子里,精壮的手臂一拉,厚实被子瞬间严严实实裹住了两人的身体。 赤重新闭上眼睛,低头将正脸贴上江流璟的脖颈,高挺的鼻梁顶住了细腻的肌肤。 呼吸着江流璟身上的气息,喉咙中吐露出模糊低沉的字眼:“跑什么,男朋友?” 江流璟:“……” 江流璟的脸噌一下红透,努力从赤的钳制中将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揪住那头总显得生命力很旺盛的红发的发尾,声音一下子变大了,“谁是你男朋友?” “你自己答应的。” 赤被他抓住头发也不生气,这头危险的凶兽像是久违地享受了一餐饱食,此刻心情非常好,任由心怡的小兽在他身上折腾来折腾去。 开口时嗓音餍足又懒洋洋: “需要我帮你回忆下吗?昨晚你问我怎么才肯停,我说你答应我我就停下来,你说的好。” “你那是趁人之危!”江流璟咬着牙。 “那你也是答应了。”赤原本笼在他肩膀处的手掌上移,不满地捏了捏江流璟的后颈。 第267章 初进维萨 高级魔法师学院联赛,简称联赛。 七年一开,是所有魔法师学院证明自身在大陆上实力排名的公认渠道。 每一届联赛都会由一个大国负责举办,上一届是在莫涯的老家泰瑞斯帝国举行。 这一届本来要安排在月影公国,但因为它目前还处于被调查阶段,舆论争议太大,被调整到了八大国中最没有存在感、同时也是唯一位于内陆海中的王国——维萨公国举办。 飞船跨越碧蓝海域的时候,莫涯整个脸都贴在玻璃上。 任由五官都被挤压得变形,眼睛直勾勾往下看,发出了属于没见过海的内地孩子的惊叹声。 “天呐,这也太大了。” 路过的闻勋用看稀有动物一样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换作平时,他这会儿高低得开口怼莫涯一句“没见识”。 但今天另一边的动静让他更加在意,所以他只是单纯地路过了莫涯。 闻勋自以为隐蔽地频频转头,假装自己只是很不经意地在看别的地方,视野余光却始终在往一个方向靠。 动作来来回回跟抽风了一样。偏偏船上这样做的不止闻勋一个,以至于他的怪异也不那么显眼了。 他们都在看着同一个角落。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坐在一起,隔得不远不近,似乎并没有亲密到毫无间隙,却莫名给人一种无法插进去的感觉。 两人正在共同阅读一份文件,黑的人影指着文件上的几行字,转头同旁边的人语速飞快说着什么。 观察者们窃窃私语。 “那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 “大概是吧,我看学校里这几天其他人都唉声叹气的。” 男神脱没脱单这种事,粉丝从来都是最警觉的。 甚至无需正主公开,自己就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证据。 一周前,他们忽然发现江流璟和赤出门时嘴唇状态和颜色都与平时不太一样。 赤肤色深,看着变化还小一些。 但江流璟实在太明显了。 他皮肤白,任何一点情绪导致的色彩变化都能在这张光洁的白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都还没走出宿舍,只是离开了房间门,撞到了早上一起来就在门口蹲他的莫涯,平日老实的金发青年视线就牢牢锁在了他的嘴唇上面。 一瞬间,莫涯整个人都像中了邪一样颤抖起来。 “他……他对你做什么了?” 情绪之悲痛,语气之痛心疾首,正如目睹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红帽被路过的野狼随口叼走的老奶奶。 红成这样,肿成这样,普通的亲吻绝不可能一夜之后还有这个效果。 江流璟那自然是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支支吾吾半天,还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莫涯看他那表情顿感不妙,心里猜想一路往最坏可能滑下。 “你和他那什么了?” 赤跟在江流璟后面走出来,正好听到莫涯对江流璟进行盘问。 眉头刚皱起,就见莫涯抬起了头瞪着他。没说话,但目光里传递的无形话语怎么看都是在骂他:“禽兽。” 竟是连一贯对赤的敬畏感都抛在脑后。 赤:“。” 好没有攻击性的辱骂,对他连一丝一毫的伤害都造不成,因为他还真的不是人。 面对莫涯控诉的目光,赤心里连0.1秒的反思心都没有生起,径直走到江流璟身边。 毫不遮掩直接抬起手抱住,反过来挑衅又炫耀似地看着莫涯。 气呗,气死你,再气也不是你家的。 莫涯:“……” 金发青年差点被赤激得原地从失落沮丧小狗基因突变为红眼疯狗。 最终还是迟迟反应过来莫涯问的是什么问题的江流璟出手拦下了两人,咳嗽一声匆忙和莫涯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没做多余的事,只是……” “亲了一下。”知道江流璟容易对这种事感到羞耻,赤十分自觉地开口补充道。 莫涯沉默。 盯着江流璟都已经有些破皮的唇角,仔细看,柔嫩的唇瓣上面还有不明显的伤口,像是被用力地啃咬吮吸过。 “一下?”他礼貌且理性地提出质疑。 赤得是什么肺活量以立方米计量的恐怖分子,才能一下亲出一夜都消不了的效果? “那就很多下。” 赤没有丝毫障碍地回答道。 他其实并不在意莫涯的反应,说话时有意无意关注的都是江流璟的表情。 见到黑发少年虽然低着脑袋没怎么说话,但也没对他的发言进行反驳,赤的眼中再度浮现隐蔽的笑意。 他知道,这是江流璟对他的男友身份默许了。 …… 飞船一路行至港口。 和平时极为繁琐的入境程序不同,这一次他们只是出具了选手证明便被直接放入。 不仅是他们,其他游人们也在这些天里体验到了极大的交通自由度,似乎不管什么人都能在这些天自由进出各国国境。 “举办一次联赛花费的费用虽然昂贵,但与它带来的名声和其他经济利润完全无法相比。维萨公国也是捡到便宜了,其他几国担心时间紧办得匆忙丢了国家的面子,没抢这次机会。不然以它在八国中的地位根本轮不上它。” 坐上举办方接送他们的海兽船,闻勋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建筑群随口说道。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在点头,江流璟的目光却是落在浩荡水色延伸向的边际处。 那并不是一条平滑的直线,反而在一些地方有一些若隐若现的黑点,江流璟知道那是岛屿。 作为一个海上国家,维萨公国的全部领土基本都由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只有1\/4左右的面积位于大陆。 江流璟能感受到附近水域下方涌动的极隐蔽的魔力气息,绳索一般从他们来时地方延伸向远处。 显然,虽然这里看起来完全是独立自然的天然景观,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水域也好岛屿也罢,尽数都在国家所有者的掌握之中。 第268章 赛前入场 “说起来,维萨公国虽然在八大国里实力名气都偏弱,但里面有个很有名的家族。 哪怕是其他国家的王室,见到这个家族的人时一般也会给几分面子。” 说话的是一个名叫莱斯登的男生。 论年级,他比江流璟还要低上一届,在队伍里属于魔力最低的那一档。 但因为他的情报收集和搞事能力,哪怕比他强许多的人也经常在和他的对决中摔了跟头,最终强行跻身进了队伍。 江流璟心知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果然,下一秒他看了队伍中的柳岸一眼,忽然道:“这个家族其实还和你有些牵扯,柳岸。” “巫族。据说是法神还在的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家族。但中间也经历了分裂流亡,现在的巫族大概只能算原初的一个小分支。但各国的王室依旧很信赖他们的占卜。这个家族在维萨公国内的地位格外高,甚至能直接影响国王的选举。” 柳岸接话道:“而我,很不巧,和巫族的一位重要成员矛盾很深。” 莱斯登点点头。 江流璟大概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 卡西安,曾经在入学时和柳岸产生矛盾的木院最初的代表。 后来因为新生赛中表现不佳,加上江流璟选择了柳岸,自身在木院虽然还有影响力,但早已大不如前。这一次的人员选拔他也没有来参加。 同样没参加的还有光院的沙维尔,但沙维尔在法神祭后就直接消失没来上学了,应当是当时就跟着神教的人一起走了。 “你觉得维萨公国会因为两个学生之间的矛盾给我们下绊子?那未免太儿戏了。我不觉得卡西安有那么重要。”闻勋并不认同。 不给卡西安面子的并不止柳岸。柳岸好歹没直接打过卡西安的脸,闻勋当初可是将卡西安直接摁在地上锤。 细皮嫩肉的辅助系大少爷直接被他原地打爆成猪头,闻勋怎么想卡西安要记仇也该是记自己更深。 “只是一个他的影响力当然不够。但现在他们还有别的正当理由。” 莱斯登看向江流璟。 江流璟吐出两个字:“莫军。” “对。” 莱斯登后仰起脑袋沉沉吐出一口气,一双灰色显得沉寂的瞳孔盯着天空。 他其实是此刻队伍中最焦虑的一个,因为他习惯于考虑事情的方方面面,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在综合种种内外因素后,他突然发现对于这次联赛最坏的结果,或许不仅是其他学校将联手针对帝国魔法学院,就连主办方同样也会针对他们。 但他们的目标却自始至终不曾更换,更不能更换。 外部压力越是重,他们越是要代表帝国魔法学院拿下第一。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不成为舆论中顺理成章“被正义击败的邪恶”。 莱斯登语气略微沉重:“我不确定他们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但必须做好最差的准备,这些天外面的食物最好也不要吃了,我担心有人会在食物中加东西。” 这个提议没人反对。 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主办方也不会管,默认赛前个人的安全防护属于学校实力体现的一部分。 因为莱斯登的话,众人表情中或多或少增加了犹豫和紧张,似乎对能否守住学校荣耀一事感到不自信。 帝国魔法学院那么多届都是第一,如果在他们这届手中终结,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他们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们是顶尖的天才没错,但他们真的能扛住这份压力吗? 万一失败,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察觉到众人情绪的波动,江流璟和身旁的赤交换一个眼神。 江流璟开口道:“不必担忧,既然来了,全力以赴就好。” 莫涯也在他身边开玩笑似的道:“放心吧,小璟从来都没拿过第二。” 他说别的众人还不一定信,但这句话确实有说服力,一瞬间众人的脸色都放轻松了。 这么多年来的确没人见到江流璟输过。哪怕有人前赴后继地去挑战,最终也只是成为他履历中不起眼的一个数字。 负责接待帝国魔法学院队伍的几个官员就见这帮学生莫名其妙聚在船头笑了起来。 不禁面面相觑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疑惑。 他们都有意在冷落这些人了,怎么这些学生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 开幕式并不是在陆地,而是在一艘极为庞大的巨舰上举行。 江流璟等人到达时,巨舰周围已经停满了同他们一样的海兽船,粗略一扫大概有二三十只。 拥有参赛资格的魔法学院一共是五十六座,有两座位于黑岩境内,在灭国时也一并被摧毁了,最终能来参加的一共是五十四所院校。 而仿佛正印证了莱斯登的话语。 “他们看我们这都什么眼神?” 安德威不爽地“啧”了一声,捏了捏拳头,很想召出自己的长枪跟这帮人打上一架。 真有意见就直接过来跟他们说“我看你们不爽”,然后互殴决定胜负啊? 光用这种眼神和表情看着他们是什么意思?没长嘴还是没长手? “别理他们,管好自己。”江流璟却是心如止水。 不重要的人再怎么评价对他来说也造不成任何影响,爱怎么说怎么说。 当流言蜚语发现折腾半天对面岿然不动的时候,受到的打击指不定还要更大一些。 他目光在周围晃荡了一圈,又有些失望地收了回来。 在场的都是参赛学生队伍,没有观众,他没看到刑越的身影。 但他相信刑越一定会来的。刑越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哪怕没有契约也一样。他的爷爷就是那么厉害的人。 想到重要的家人,江流璟嘴角不自觉扬起,眼底泛起流光溢彩的笑意。 但只维持一瞬,嘴角笑容又忽然猛地僵住。 等等。 如果见到刑越,他又要怎么和爷爷解释赤的事情? 少年淡定的神色中难得出现了慌乱的一部分。 他要是直接告诉刑越,他和赤在一起了,爷爷他能接受吗?不会当场拔出他的镰刀要砍人吧? 到时候他拦得住吗?虽然过去七年他进步了很多,但和爷爷相比似乎还是差距很大。 “淼淼?” 引路的人在喊江流璟,江流璟却半天没反应。赤一转头,只见少年面露沉思,表情似乎极度纠结。 赤:“?” 什么事情能让江流璟想这么半天? 第269章 箴言之律 “回回神。”赤有点无奈地摸了摸少年的头,五指穿进黑发中,夹住那些漂亮又脆弱的发丝一路下梳直到肩头。 过于亲昵的动作看得前面引路人愣了一下,震惊地心想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江流璟这才回过神,略带歉意的对引路人笑了一下。 “抱歉,我没注意。有什么事吗?” 引路人摇了摇头,耳廓不知道为什么红了一些,低下头指了指前方道:“你们的位置就在这里。” 校与校分开,每所学校都有单独的区域划分。同一个国家的学校一般会放在临近区域。 但不知怎么回事,江流璟等人一过去就看到边上硕大的荣光之翼魔法学院标识。 那里也已经有人坐着,同他们一样,二十个年轻男女,江流璟等人一靠近就感觉到了极强烈的带有不善意味的目光。 万年老大和万年老二,不存在矛盾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只是老二单方面对老大的矛盾。 江流璟直接转过了头,连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让隔壁的学生们愣了一下。 外界传言不都说江流璟性格温柔脾气很好广受爱戴吗?看起来怎么不像? 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刺头。 等所有学校的队伍都到齐后,主办方的人才上场宣布第一轮规则。 只开口了一句,就在下面掀起轩然大波。 “魔力清零?开什么玩笑?你让我们用肉体去和别人搏斗吗?我们可是魔法师!” “只是暂时的。”宣布规则的人说道。 他身后再度走上来几个人,恭敬的端着一个看不出内容物的黑匣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一条缝隙,让所有人清楚看见了其中躺着的一枚冰蓝色玉简。 主办方的人给学生们介绍,“神器?箴言之律。本次比赛的公正性将由它来确保。所有人的魔力都会被清零,不会有人被漏掉。” 莱斯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对队伍众人解释道:“这是维萨公国所持有的三件神器之一,具有非常特殊的效果。只要持续给它提供充足的能源,它就能构建出一个领域。领域之内,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制定规则。” “如果是这件神器的话,的确能达成他们说的这件事。” “魔力清零。”江流璟眸光沉了沉。 第一轮里的第一个要求针对的显然就是他们这些魔力比其他人更高的参赛选手。 强行将他们拉低到和其他更弱选手同样的层次,相当于抹除了前期自带的差异。 但永久清零显然不可能,既不符合他们魔法学院决斗的主题,更不可能得到两大协会的许可。 主办方很快公布了比赛的具体条件: “本次联赛共分为两轮,第一轮比赛为积分赛,赛制规则如下: 第一,所有人初始魔力为零。后续可凭借积分兑换恢复魔力等级。 第二,积分赛中禁止从外界召唤幻兽协助,禁止使用空间道具携带个人物资,个人仅允许在登记后携带一件武器。 第三,积分赛环节持续七天,可通过捕猎幻兽、开启宝箱、击败其他队伍等方式获取积分。 第四,积分赛期间全部生活物资、魔力等级、辅助道具、辅助规则等,均需由积分换取。 第五,七日之后进行结算,积分总排名前二十进入第二轮,其余学院队伍淘汰。 特别提醒,一个队伍被击败后击败方仅能获得其一半积分,且七天内只能获取一次,再击败不得分。第一轮比赛中获得的积分、魔力等级以及购买道具将继承到第二轮。 本次比赛全程将由箴言之律进行规则控制。此外,我们将为每位选手发放一样特殊飞行炼金道具,它将会实时记录各位选手的行动,以向外界观众进行展示。” “那岂不是一点个人隐私都没有了?”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 其他人虽然没开口,但表情多少也有些纠结。 过去的学院联赛虽然也有类似的道具进行情况公开展示,但从未精准到跟随个人行动。 这几乎可以说是要将每个人的战斗风格、战斗方式都暴露得一干二净,对选手们未来的发展十分不利。 主办方对此显然也早有应对,回答道: “积分赛中每个人拥有三次关闭道具监控的机会,单次时长不得超过一小时。 但请各位不要想着借助这些机会作弊,一旦被箴言之律检测到违规行为,将直接否决参赛资格。 以及,主办方不确保比赛过程中选手生命安全,请各位选手谨慎行事,远离危险区域,一切后果自负。” 话音落下,全场静默。 相比过去,维萨公国今年可以说采用了一种完全独创的赛制,直接让不少学院提前做的准备都打了水漂,预备的各种炼金道具和其他辅助小手段通通报废。 但这些学院在难受的时候也更加心知肚明,他们反而是这次规则的获益者。 真正被规则针对的人是—— 一道道目光从隐蔽的角落四面八方射向那位身处中心区域的、存在极其显眼的少年。 江流璟。 谁都知道他。 大陆第一的天才魔法师,才刚刚成年的年纪,就已经在魔法师协会完成了七阶认证。 即便在场各位都是学院的佼佼者,也没有几个比他魔力等级更高的人了。 但这次的规则不仅封印他的魔力,还不允许他使用幻兽和道具,让这位少年天才当场变成一个真正的脆皮普通人。 如果是在第一轮比赛的早期遇到他,哪怕只是普通的锻炼过肉体的魔武者,大概都能轻松的单杀他吧。 不仅仅是江流璟,其余一些早早成名的少年天才也是一样。 魔武者处境还相对好一些,魔法师就十分难受了。 这样的规则面前,前期他们完全就是被他人集火的活靶子。 越有知名度,在这种状况下反而越发吃亏。 大家都想抓紧机会淘汰比自己强的人,更别提,今年他们还有独一无二的机会。 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联手,针对一直以来的第一名帝国魔法学院,却不会被外界指责卑鄙的机会。 面对一道道窥测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江流璟却仿若未觉,只是微微抬眸,眼神平静无波。 赤高大的身影站在他身后,毫不动摇,如同一柄冷酷又锋芒毕露的神兵。 他目光冷冷地扫视四方,眼神中的寒意与杀气如化实质,被扫到的人纷纷颤抖一下,低下头去。 第270章 蝴蝶岛 联赛的地点被安排在一座独立小岛上。 其真名为塞兰迪斯岛,但因为从高处望去形似正在展翅的蝴蝶的缘故,大家更愿意称呼它为“蝴蝶岛”。 作为一座尚未开发过的天然岛屿,蝴蝶岛上存在大量未确认的幻兽,种族与实力全都未知。 而为了这一次的比赛,主办方还额外投放了一批自行捕捉来的幻兽,导致这座平日宁静祥和的岛屿此刻看去竟是危机四伏。 比赛开始后,五十四组队伍的正式队员就被随机投放到蝴蝶岛上。 不知是否投放过程出了错,江流璟等人没有直接落到岛屿地面上,而是被噗通噗通接连下饺子似的丢进了不远处的海里。 距离岛屿距离也算不上远,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队伍里不少人都齐刷刷变了脸色。 脱离魔力之后,他们可就成了完全的普通人。而绝大部分人此前完全没有想过自学游泳这回事。 ——已经拥有了能够上天入地的能力,谁还会想着锻炼这种看起来并无必要的累赘事项呢? 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水底也不平静。 莫涯从自由落地入水不到三分钟时间,就感到大腿的位置忽然被什么坚硬的固体撞了一下。 起初还以为是撞到了旁边其他人,但下一秒一股尖利的疼痛感直直窜上脑海。 莫涯倒吸一口冷气,“嗷”的一声就想叫出来,面前却忽然飘过一个长着翅膀的圆形白色球球。 毛茸茸的,形状很可爱。 可爱的白球球在他脸颊旁半米的位置处停下来,似乎很有兴趣的,直勾勾对着他。 惨叫声戛然而止。 莫涯像被只忽然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尬在原地,脸上表情扭曲。 日他大坝的,外头几十万人看着他,这叫他还怎么嚎的出声? 究竟是哪个缺德玩意想出来的跟踪设备? 莫涯现在由衷地想要辱骂他。 闻勋淡定地从边上路过,高贵的贵族纵使在水中也无比优雅,如同一尾游鱼全身浸入水中,双臂自腿侧摆至头前,轻松一挥就前行十数米。 路过莫涯时还有闲心对他嘲笑道:“别装了,想叫就叫吧,七天时间呢,你还能憋上七天不成?” “关你屁事。”莫涯咬牙切齿道。 一转头热泪盈眶朝江流璟求救,“小璟,我被鱼咬了!” 这见鬼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鱼牙齿直接穿透了衣服咬在他大腿皮肉上,莫涯敢笃定这绝对是只幻兽,他使劲拔了半天都拽不下来,反倒是自己的肉快被拽掉了。 江流璟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感到匪夷所思。 照理来说他们十二个人噼里啪啦下饺子一样掉下来,一般的幻兽怎么都会警惕观察一阵再动手的,莫涯却好像直接掉到鱼嘴里一样。 人倒霉到这个地步也是一种能耐。 “赤。” 跟随在他身边的赤发青年应声游向莫涯。 在场的人里,只有他和安德威哪怕魔力为零,对于低阶的幻兽也并不畏惧。 莫涯看他过来表情还有点别扭,咳嗽一声刚要说什么,面前就骤然掠过一阵狂暴气浪。 “轰——” 平静水面被无形的气浪切开,大片喷溅出的白色水花糊了莫涯一头一脸。 猝不及防下,莫涯口鼻眼耳中都灌进去不少水,低头狼狈地疯狂咳嗽。 赤则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再度回到江流璟身边。 脱离水面后众人看清了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一条四十公分长、鳞片呈青灰色的鱼。 翻着白眼,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死了。 在海鱼里算不上大体型,但张开的鱼嘴中能看到一长圈森白的利齿,部分已经染上猩红的血色,来自某位倒霉蛋的卓越贡献。 “可以当食材。”赤抛了抛手里的鱼对江流璟说道。 现抓现杀,肉质绝对新鲜,而且鱼类的幻兽灵兽肉吃起来口感相差不大,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江流璟却是一愣,有些迟疑地看了莫涯一眼:“但这个鱼刚啃过莫涯……” 吃鱼这不就相当于间接啃了莫涯一口吗? 莫涯“呸呸呸”吐完嘴里的水,平复呼吸后愤愤瞪了赤一眼。 这家伙绝对是在报复!就因为他当初反对了那么一句! 他扭过头对着江流璟大声道:“吃!有什么不能吃!它想吃我,那我就把它先吃了!” 居然敢咬他!他今天就要把这条不知好歹的鱼变成一盘菜! 大约十分钟过去后,所有人都抵达了岸边。 不是所有人都会游泳,所以赤采用了另外一个办法——直接把不会游泳的人丢过去。 砰砰砰。 数响巨大的噪音过后,帝国魔法学院的队伍实现了全员上岸。 最后一个人摔到岸上的一刻,跟着江流璟的毛球忽然飞了起来,浑身爆发出一道明亮的白光。 众目睽睽中,原先平滑看不出一丝缝隙的毛球中间忽然裂开一道黑洞洞的口,噗噗噗噗吐出了十二枚戒指和一枚玉牌。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刚刚上岸的队伍身上。 “戒指上好像有名字。” “是空间道具。他们不是说不让用吗?” “应该是不让我们用自己的。”江流璟找到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试了一下。 果然,他选定的武器正安静地躺在里面,除此以外还有差不多十立方米的空间。 楚舟的关注点则在那枚玉牌上。 无人触碰的时候,那玉牌似乎就完完全全只是一块通透的石头,但楚舟的手一摸上去,玉牌上瞬间显示出一个明亮的数字:“100。” 赤对着那枚玉牌看了两眼,忽然把手里的鱼贴到玉牌上。 玉牌肉眼可见的闪动一下,随后数字开始变动,翻滚变化成了:“110。” “是积分牌,这100应该就是初始积分。这条鱼是一阶魔兽,价值10积分。” 赤收回手道。 “规则让我们用积分兑换各项东西,那应该怎么兑换?”江流璟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没有魔力的不便利。 都不说武力值方面的问题了,就拿一个最近的问题来说,没有魔力,他们现在一帮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连烘干衣服都做不到。 而且不允许携带个人物资,导致他们现在也换不了别的衣服。 现在又还是冬季,冷风一吹,江流璟久违地体验到了小时候那种体弱无助的感觉。 从湿透的乌黑发梢流下的水珠一滴滴滑落到他纤长的睫毛尖尖上,晶莹剔透,像是极其珍贵的宝石。一眨眼,就重重地坠往大地。 冷意从四面八方深入骨髓。湿透的衣物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只能让寒冷再度加剧。 赤注意到了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神情顿时一肃,快步走到江流璟身边,用自己的身躯包裹住他,同时对众人道:“过会儿再研究这些,先去找个风小的地方。” 第271章 你懂什么江流璟 赛场外。 一块块透明光幕像是从天而降的神迹一般,遍布在维萨公国的各处指定场馆中,实时转播着小岛上选手们的情况。 其中既有全景光幕,也有选手独立个人光幕,全方位展示着比赛进度。 无数来自各国的观众早已挤满了这些场馆,这里一个现场名额在外都已经炒出天价,从最初的十金币一路飙升至一百、一千,甚至一万,到最后依旧有价无市。 即便与往年相比,今年比赛热度也高得过于离奇了。随便一处场馆里都是人声鼎沸。 观众们目不转睛盯着光幕,甚至比光幕中的选手本人还要激动。 “我给那个第一天才压了五百金币,他肯定能拿第一!” “你消息过时了吧?没听到最近闹得很大的那件事吗?我看今年第一要换人了。” “年年都是帝国魔法学院第一多没意思,让其他学院当回老大呗,我看荣光之翼学院就挺好。” “排名排的是实力又不是乐趣,乐子人麻溜滚远点。” …… 人多,也就意味着鱼龙混杂。 哪怕是一出现就引发腥风血雨的通缉犯出现在人群中,也没有谁能够意识到。 灰色的兜帽遮住了头顶的白发,他突然地出现,像是灯光下的一道影子,从进入到融入人群,没有任何人有所察觉。 来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其中一块光幕前。 选手的人气其实从个人光幕面前聚集的观众数量就可见一斑,而他所在的那块地方也是全场人流最密集的几处地方之一,几乎留不出一丝站人的空隙。 老人微微仰起头,眼瞳中清晰倒映出少年人的身影。 脱离了儿时稚嫩的童真气息,少年的身姿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无论身处何处都吸引着旁人的注意与视线。 像是黑夜中熠熠闪光的星辰,让人不自觉地追随向往。 也让他清晰地感受到。 他的淼淼,长大了。 曾经还没他膝头高,只能和雪白汤圆团子一样窝在他臂弯里要他抱着回家的小孩,一转眼已经成了光芒万丈、指引他人前进的存在。 而他完全错过了其中成长的阶段。 老人眼中的失落之色刚刚泛起,就在见到少年落水的一幕时猛地蹙眉。 这样冷的天气,让选手在失去魔力的情况下掉进海水里,其余观众最多吐槽一句“真狠啊”,邢越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份恶意。 被投放到海里并不会导致哪一名选手被淘汰。能来到这里的都是精英,就算自己做不到也有同伴帮助。但是却会让身体脆弱的选手生病概率直线上升。 果然,江流璟在海水里时十分安静。 邢越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在强忍着不舒服的表现。 江流璟从小就是这样,没什么事的时候要闹得天翻地覆家里每个人连带外头幻兽们都知道,真出了事却自己一个人默默憋着。 老人审判的目光逐渐移到江流璟身边那个人身上,七年过去,小红毛也长成了大红毛,那股粘人的劲头看起来一点没减轻。 看到他果断地采取行动用自己体温给江流璟取暖后,邢越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可以,不算太笨。 淼淼身体弱,这时候是要多照顾些。 然后他听到了旁边观众爆发的一阵阵尖叫声,其中女性的声音似乎格外高昂。 邢越还没理解她们在叫些什么,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兴奋的交头接耳声:“我就说他们两个是一对!” “他们两个肯定已经在一起了!” 邢越:“……” 邢越:“??????” 什么一对? 谁和谁在一起? 她们在说什么东西? 莫名的不祥预感泛上心头,邢越呼吸粗重了些,随便找了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尖叫的女生,低沉着声音问道:“你们刚刚在说,谁是一对?” 女生头也不回,全神贯注看着光幕:“江流璟和赤啊!你看他们都抱在一起了!这不是情侣是什么?” 邢越沉默了。 抱在一起就是情侣? 那只不过是取暖的手段而已。 他反驳道:“那他们也有可能是兄弟。” 女生原本还没怎么在意他,被他反驳后也来气了。 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形容完全被兜帽遮住的古怪老爷子,又默默把气咽了回去,尊老爱幼的素质她还是有的。 她不怎么高兴地道:“你懂什么江流璟?我可是他七年老粉!” 邢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手把手养了他八年 。 你男神小时候尿裤子都是我善的后。 但他也看出来这个女生的想法已经完全不因为他的话语动摇了。 不只是她,其他向这里投来目光的人也是一样。 邢越甚至惊讶地发现,和他一样坚信这两人之间只是关系好的人似乎只占很少的一部分。 邢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完全不知道外面爷爷正因为自己和赤的关系心情剧烈波动,已经到了幻灭的地步。江流璟被赤紧紧拥着寻找挡风的地方。 青年身上滚烫的热度如同天然的烈火,江流璟只是在他身上贴了一会儿,那些湿淋淋的水迹就被烘干了大半,身体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们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赤当场展示了他徒手碎大石的身体素质,一拳头下去完整的椭圆形石头被向内轰碎三分之一,强行开凿出了一个能够挡风的空间。 那一瞬间,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已经不只是震惊,而是在像看怪物了。 虽然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在用这个名词称呼他,但赤总是能让他们更加感受到“怪物”两字的定义。 碎石块四处飞溅的时候,莫涯默默离远了一些,对着旁边同样是顶尖魔武者的安德威悄声问了一句:“这事你办得到不?” 安德威无言地看着他。 “我是人。” 第272章 勇敢地为团队牺牲 有了遮蔽物后,寒意顿时消散许多。 队伍里几个魔法师都和重获新生一样,火烧屁股似得急急钻了进去。 楚舟还握着那块玉牌翻来覆去研究。 “所以这积分到底怎么用?” 他看了眼江流璟身边的飞行毛球。 这些规则理当是官方告知他们的,但毛球看起来没有一点进行多余动作的意图,也就是说,要他们自己探究。 赤见他半天没研究出结果,将玉牌拿走后捏在手中一个用力,下一秒毛球中传来紧急人声提醒: “注意!积分牌具有唯一性!请选手不要擅自破坏比赛道具!若损坏积分默认清零!” 石洞里十一双眼睛顿时齐刷刷落在赤身上。 还有他手里似乎马上就要不堪重负碎裂的玉牌上。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流璟动作轻缓地从赤手里把玉牌抽走,温柔道:“乖,别碰。” 一个没留神差点全队淘汰出局。 他还是低估了人形幻兽的肉体力量,跟人类完全是两个层次。 柳岸在边上尴尬地哈哈一笑,尝试夸奖:“挺好,挺好,至少证明了这个球还有通知的功能。就是不知道只有小水儿的可以还是我们的都行。” 楚舟道:“外形来看这些球都一模一样,功能应该没有差别。” 闻勋挑了挑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把自己的那颗球从半空拽了下来,在众人再度震惊的目光中声音淡淡:“那个不行,这个总不唯一了吧。” 对着毛球比了个要把它砸碎在石壁上的威胁姿势,“转人工,不然把你们都拆了。” “请选手不要尝试破坏监控道具。” 毛球中传出的男声逐渐咬牙切齿。 这个组到底怎么回事?安分一下对他们来说有这么困难吗? 别的组也不知道规则,他们怎么就在老老实实研究? “那就把积分兑换规则告诉我们。我们是来比赛的,不是来跟你玩解密游戏的。” 闻勋完全不给面子。 对他来说只要达成目的,中间用什么手段都一样。 毛球沉默片刻,终于妥协般说道:“积分兑换商店需将魔力输入玉牌后解锁。” “魔力?”闻勋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们还记得自己初始定的什么规则吗?所,有,人,魔,力,归,零。哪来的魔力开你们这破商店?” “解锁条件已告知,如何实现请各位自行解决。” “……” 之后任凭闻勋如何折腾,毛球中也不再传出声音了。 “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楚舟盘腿坐在地上,拧眉思考,“一定要用魔力开启的话就得突破一阶,但一是时间不够,二是……” “没办法吸收魔力。”江流璟道。 相比旁人突破一阶需要花费几天至几个月的时间,江流璟想的话随时都能突破,他天生对魔法元素的亲和极高。 但因为神器·箴言之律对岛屿范围内的规则进行了重建,魔力升阶只能通过积分兑换,哪怕是江流璟此刻也无法从空气中吸收魔力。 楚舟沉吟:“总有其他办法。靠自己不行的话,就必须靠外界。” 被他的话语触动了大脑某条弦,角落沉默不语的莱斯登忽然抬头,视线极快锁定了赤手中的一阶幻兽鱼。 “我想到了!”他一拍手掌站起来,对着赤问道,“这条鱼它还活着吗?” 赤点了点头。 鱼一死不立刻做成菜的话就不好吃了,他有意控制了力道,现在鱼还剩了口气。 “规则只说了要用魔力输入玉牌,可没有要求一定要是人类的。”莱斯登眼神发亮,“只要让这鱼主动攻击玉牌,魔力自然会输入进去。” “但你要怎么让这鱼动起来,它看起来可是半死不活了。而且鱼应该不会对一块石头感兴趣吧?” 闻勋抓起积分玉牌往鱼嘴边上递了递。 果不其然,鱼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情绪看起来十分稳定。 “给它一个诱饵。”莱斯登道。 “幻兽的生命力很强,只要没立刻死就能够自己恢复,我们在岛上吸收不了魔力不代表它不行,它现在一动不动大概率只是装死。” 莱斯登说着说着看了赤一眼。 一般的幻兽面对人类都是宁死不屈,也不知道赤怎么把这鱼吓成这个怂包样子。 “用什么当诱饵?我们现在身上可是一穷二白。” “有的。”莱斯登忽然春风化雨似得一笑,视线一转。 被他注视到的莫涯心中骤然浮现出极度不祥的预感。 他朝着外面的方向悄然后退一步,尬笑道:“看我做什么?” 莱斯登上前一步,笑容和善。 “莫学长,在之前的出征仪式上,你似乎说过,要我们不要拘泥于个人利益,勇敢地为团队牺牲。” “现在正是时候。去吧,莫学长,抱住那块玉牌。” 心头不祥预感成了真。莫涯沉默地看着莱斯登。 住口,你个无耻老登。 拿他喂了一遍鱼不够,居然还想喂第二遍。 更让莫涯悲伤的是,其他人居然对于莱斯登的提议都没有发表异议。 闻勋甚至直接伸手把玉牌一递,示意莫涯别磨叽动作快点。 莫涯感到十分的心痛。 见了鬼的他的这群黑心队友,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是队友死了会回头舔包的类型。 作为团队中仅有的良心,江流璟咳嗽了一声,替莫涯说话道:“也不一定非要莫涯,只是当诱饵的话,我去也可以。” 他对幻兽具有特殊吸引力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场几人都知道。他做诱饵的话,效果大概率比莫涯还要好。 然而。 “不行!” 原本没说话的几人此刻异口同声同时开口,就连莫涯自身都转头看向江流璟。 莱斯登皱着眉:“你的存在很重要,这种小事让别人做就行了。” 莫涯:“???你什么意思?我也很重要好吗?但是小璟你好好休息就行了,区区一条鱼我自己就能搞定。等着我马上把这破商店打开!” 赤:“淼淼,你就在那儿待着别动。” …… 忽然遭遇集体反对的江流璟:“……” 在一道道不赞同的目光里又默默坐了回去,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好的。” 是他冒昧了。 不管怎么说,行动的人选是定下来了。 莫涯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地接过玉牌。 为了防止鱼不敢攻击,其余人都陆续而出,石头洞里只留下莫涯孤身与一条鱼面面相觑。 空气寂静。 人和鱼大眼瞪小眼。 “来吧,决战吧,臭鱼!”莫涯高喝一声,抱着玉牌主动向鱼冲了过去。 第273章 积分兑换 “轰隆。” “乒铃乓啷。” “嗷——别咬别咬!” 石头外。 众人集体沉默。 闻勋:“有时我真不想承认他是我们学校的。” 怎么会有人跟一条受重伤的鱼,还是在陆地上的鱼,打得这样难分难舍缠缠绵绵。 闻勋百思不得其解。 过去七八分钟后,石洞中的声响才再度平静下来,从中传出莫涯有气无力的声音:“可以了,亮了。” 众人回到洞中,就见莫涯形容不整地坐在地上。 衣服领口处被撕扯开巨大一个破洞,距离致命的咽喉也只差一寸距离。 他手里抓着一条已经完全死透了的鱼,还有正发着光的玉牌。 柳岸把他扶起来,莫涯却执着于先把玉牌交到江流璟手里。 众人都凑过来,只见玉牌表面一些奇怪的符号不断上下滚动,随后“叮”的一声轻响,一块光幕浮现在半空。 一排排文字和数字整齐罗列下来,正是他们在找的可以兑换的详细清单。 如同主办方所说,从他们生活所需的淡水食物、帐篷衣服,到解锁个人魔力等级,再到乱七八糟的各种特殊道具,这里什么都有。种类五花八门与外面的黑市有得一拼。 而这些东西的价格也同样美丽。 “一瓶水5积分,一份单人套餐10积分,一顶帐篷10积分。 解锁一阶魔力100积分,二阶500积分,三阶1000积分,四阶2000积分,五阶5000积分,六阶积分,七阶积分。 还要先升完上一阶才能开启下一阶……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抢?” 安德威都乐了。 江流璟的注意力却落在那个可以兑换的七阶等级上。 他拍了拍边上的毛球:“只要积分够了,哪怕本身没有七阶实力的人,也能达到七阶?” “是的。”似乎随时随刻都在关注着他们的动静,男声没有一丝迟滞地回答道。 江流璟和赤对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又一种不对劲。 “这种方式下,个人天赋如何就不重要了,反正都是靠积分兑换。甚至如果掌握快速获取积分的方式,天赋差的人甚至能反超进度先一步突破高阶。” “如果那些人再一联手,我们的处境会很不利。” 莱斯登表情严肃。 这场比赛的规则,看似公平,实则处处都在针对江流璟,或者说,针对近期正在风口浪尖的帝国魔法学院。 抹除他们自身修炼的前期优势,强行将他们拉到和其他学生同样的水平线上,后续也不能靠自己天赋修行拉开差距。 旁人再想多对一的话,帝国魔法学院的队伍就很难凭借自己的实力进行反制。 而面对外界,主办方只需一句“创新赛制”,就能填上所有质疑的声音。 “每当我觉得他们不要脸的时候,他们总能刷新我对他们的认知。”闻勋“啧”了一声,心情不怎么爽。 他习惯我行我素,这场比赛却处处让他碍手碍脚。 像是路上走着走着踩了一地的狗皮膏药,撕又撕不掉,惹得人浑身不痛快。 “说起来这些球不是在监视我们吗?外面应该也有很多人在看着吧?你说我当众骂他们几句怎么样?” 他的提问很快得到了官方回复。 “不友善争议言论将被屏蔽,请选手友好发言。” “无耻还是你无耻啊。”闻勋朝毛球竖了个大拇指。 “都说幻兽达到高阶后能拥有和人类同等的智慧,我却不觉得。人类这种生物不要脸起来幻兽根本比不过,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你说对不对?” 毛球保持长久的沉默。 只是无声飞得离闻勋远了一些,似乎不想看见他。 楚舟抬了下头,面色平静:“你把人骂跑了。” 闻勋冷笑一声,抱臂不屑道:“有种搞事没种被骂,胆子还没莫涯脑子大。” 莫涯:“???” 莫涯:“你他爹的干嘛老是针对我?” 外战险些变内战,江流璟头疼地阻止了两人打架:“比赛打完了再吵。” 他坐在中央,白皙指尖拖动着光幕清单缓缓移动,“我们现在有110积分,可以先让一个人解锁一阶魔力。” “那肯定是小璟你……” “不行,”江流璟却摇了摇头,“我的能力偏战斗系,但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战斗。” “你的意思是?”楚舟看着他。 “宝箱。”江流璟道,“前期魔力不够的情况下,避开和幻兽战斗,直接去找宝箱是获取积分最快速也最安全的办法。 我们组开启商店肯定是速度最快的那一批,相比别人我们更有优势,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把优势扩大。” 他看向队伍里一个有着淡棕色长发的姑娘。她也是正式队员里除了柳岸外唯一的木系,一个正宗不邪门的有治疗能力的木系法师。 “希乐,我记得你在选拔的时候使用过和植物共感的能力。” 希乐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确使用过这项法术,但她确信当时江流璟并不在场下。 能对自己的队员这样了如指掌,不愧是被众人信赖的队长。 希乐低下头回答道:“是的,这是一项我独创的法术,因为我天生就能感受到植物的情绪才能做到。” “一阶的时候你可以施展这个法术吗?”江流璟看着她道。 这个灵感还是来自于桑陌,小时候桑陌操控森林植物一夜间替他开了条通行道路出来,让江流璟深刻感受到了植被茂密的地方木系法师的力量。 江流璟不求希乐能做到那种效果,但如果希乐能借用一部分植物做眼睛,无疑将大大提高他们寻找宝箱的速度。 希乐与他对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在队伍中存在感并不高,和其余几人也算不上熟悉,没想到居然会被江流璟第一个委以重任。 和她心中偷偷想过的不一样,她不是透明的,江流璟一直在关注着她。 少女心中骤然生起一股汹涌豪情,大声道。 “当然,我能做到。” “非常好。”因为她这句话,黑发少年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现在把手交给我。” 第274章 哈迦迪 “呼。总算是解锁了。太子爷,给您加上?” “嗯。” 光芒一阵泛动,面容俊秀的青年浑身气势瞬间变强。 他睁开眼,看见不远处面露希冀之色、似乎在等待他的数支学院队伍,眼神中有一瞬间流露出鄙夷的轻蔑,又再度恢复为惯常的冷淡无波。 “让他们过来吧。” 身旁的人顿时上前一步扬声道:“每个队伍派一个代表过来。” “……”人群骚动了一阵。 很快,十来个人从中出列,走到了哈迦迪面前。 刚要开口恭敬地问好,就听面前青年语气淡淡:“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把积分牌拿出来。” 仿佛强盗般的话语,这十余个人却只是低下头去,没有丝毫反抗地取出了自己队伍的玉牌。 飞行毛球同样跟随在他们身边,把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记录下来呈现给外界。 如此放弃尊严和独立性的一幕,被外面的人看到遭遇嘲笑鄙夷都不意外,他们却并不在意似的。 哈迦迪伸手在那些玉牌上一挥,瞬间星星点点的金色魔力灌入其中,玉牌上发出明亮的白光。 “行了,都分散吧,不用一直跟着我们,很烦。” “感谢您的慈悲。” 面对轻蔑的话语,同样也是一方天骄的学生只是机械般重复着感谢的话语,随后便转身往后方离去。 他们走开后,跟随在哈迦迪身边、浑身裹满纱布的瘦弱青年低声道:“才十三个队,比我预料的少很多。” “不是所有都来了我们这边,月影那里应该也有一些,而且,还有很多还在观望。” 哈迦迪表情很差,“真不想跟这帮人说话,都跟机械一样。” 学院其他人感受到他身上的不愉,都安静地闭上了嘴。 和帝国魔法学院不同,荣光之翼魔法学院建立之初就完全是为了阿仑帝尔王国服务。 而哈迦迪作为阿仑帝尔的王室正统血脉拥有者,大概率成为未来新帝的存在,这所学校里所有的学生可以说都是他的下属。平时他们相处时基本也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 但队里也不是没有刺头。 “王子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江流璟?” 体型壮硕得甚至有些夸张的金发青年往前走动一步,浑身肌肉也跟着一抖,大脚轻易碾碎了途经的一颗石头。 他五官神情十分阴沉,仿佛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般。 “我已经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要杀死他了。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我都要亲手捏碎,为我死去的弟弟报仇——” “伊图。”哈迦迪淡淡地开口。 在金发青年转过头的瞬间,一股巨力猛然撞上他的鼻梁,瞬间鲜血从鼻腔狂飙出来。 伊图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后背又遭到重击,这一回他整个人被沙袋一样抡到了地上。 伊图剧烈地喘着气,下砸的时候他撞到了头,现在眼前一片昏沉,只能勉强扭过头看清身前的人。 “王子殿下……?” 一只脚抬起,踩在了他青筋暴起的粗壮脖颈上。 力道极重,几乎快把里面的骨骼踩断,还恶劣地碾动了一下。 脚下的壮汉瞬间发出快要窒息的濒死的喘气声,听着都让人无比难受。 尽管做着这样的事,哈迦迪脸上表情依旧毫无变化,只是看着伊图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我告诉过你,江流璟是我在找的人。要不要动他,谁来动他,都是我说了算。” “至于你,什么都不是。” “别来妄图指挥我。” 踩在脖颈上的脚松开,却并非放过,而是以更重的力道踹上了青年的胸膛。 瞬间,小山似的男人就整个倒飞出去,身体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尘埃四起。 其余人依旧低着头,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哪怕其中有和伊图关系不错的人,此刻也表现得同样漠然。 都是成年人,知道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胆敢冒犯哈迦迪的下场就是如此。 伊图愚蠢,他们却不是。 绷带青年在旁边递上用积分兑换的干净毛巾,哈迦迪接过,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了指关节上的血迹。 很快,五指重新恢复白皙修长的模样,光凭外表完全看不出出拳力道时的恐怖。 哈迦迪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 他与闻勋一样,都是明面上法师身份,背地里也在同时锻炼着武技。再加上一些额外因素的辅助,他的肉体力量甚至远超普通魔武者。 他的天赋,他的强大,从诞生开始就被不断认证着。 直到江流璟的出现。 全新的光芒碾压了他。 哈迦迪的名声忽然在大陆上被另外一个人所完全取代。 “他们现在有消息吗?”他忽然开口道。 绷带青年摇了摇头:“刚刚到场的队伍都说没有见过他。” “也就是说,他们组的位置不在东半边。”哈迦迪的嘴角扬起一瞬便下落。 “您要去找他吗?” 哈迦迪眉目下敛,似乎有一瞬的意动,但随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急,先拿到积分再说。” “上一次见到他时,他完全没有认出我,所以这一次,我要让他永远无法忘记——” 青年的语调带着平静优雅的笑意,却无端让人感受到其下掩藏的深深的疯狂。 绷带青年看了他一眼,还是低下头去,哈迦迪的决定不是他们能够质疑的。 他们只知道年前哈迦迪去晨曦帝国参加了一次拍卖会,回来后就忽然开始搜罗江流璟相关的东西。 黑发少年的画像都已经挂满了一整座宫殿,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满足,雇佣了一大批画师源源不断为他生产江流璟的画卷。 有时无比欣赏,有时又忽然躁怒,撕碎所有的画卷说“这不是他”,连带着画师也被一并处死。 没人知道哈迦迪希冀见到的江流璟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作为他多年的下属,绷带青年清楚地知道,哈迦迪的收藏癖犯了。 只要是被他看中的东西,不管多么昂贵,要花费多少代价,他都一定会带回他自己的宫殿中。 第275章 开箱 海岛上的植被高度密集,越往中部区域走,树木越是高大,遮天蔽日一般。明明正值正午,视线却十分昏暗。 丛生的杂草与灌木让本就困难的行走变得愈发艰难,稍不留神便会摔倒。 聚集在江流璟个人光幕外的观众们心情很紧张。 【他怎么不先给自己升级啊,其他学院都是先给队长升的。】 【没有魔力的情况下很危险啊,我都已经看到边上潜伏的影子了。】 【要被攻击了!】 …… 观众在外讨论的声音江流璟听不见,但他听见了空气中压抑的呼吸声。 很轻,但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视野余光轻轻一转,落到林中那片浓稠的阴影上。 三阶幻兽冰狼。 对于平时的小队成员来说,连一个基础的威胁都算不上。此刻却成了需要留意的危险。 注意到冰狼在附近的不止他一个,安德威无声靠近了他的方向一些,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江流璟和冰狼中间。 侧过头刚要用气声提醒,就听到旁边的黑发少年道: “继续走,它没有要冲过来的意图。” 这话一出,外面的观众都愣住了。 【他怎么这么自信?】 【他们这群人里最高才一阶,还是个辅助系……冰狼怎么可能不攻击?】 【判断失误了吧?】 小队的成员们却好像没有一丁点的质疑一般,江流璟说它不会攻击,就真的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连点防范警惕的姿态都没有做出来。 赤跟在江流璟身侧,眼神淡淡地扫过那团阴影。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震慑,林木中潜伏的阴影无声地后退一步,停顿了几秒,最终完全消失。 【居然……真的走了。】 【是觉得人太多,放弃了吗?】 “到了。”最前方带路的希乐忽然开口,手掌拍了下身下人的肩膀。 负责背着她的魔武者妹子当即刹住了车。仰起头,利落的高马尾垂至颈后,目光搜寻一圈并没看到明显的宝箱踪迹。 “在这里。” 希乐拿出法杖点了点边上的树,瞬间一道绿光沿着树干窜了上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一道黑影从树顶掉了下来。 莫涯咋舌。 “藏在这鬼地方谁能看得见?真不做人啊。” “他们从比赛开始不就是这副样子。”闻勋冷笑。他不会给狗屎官方一点好脸色。 “往好处想,宝箱位置隐蔽反而对我们更加有利。”江流璟神色却缓和一些,对希乐轻轻赞扬了一句,“做得很好。没有你我们会麻烦很多。” 希乐原本从容的脸庞瞬间滚上一片红意。 她……她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居然也能够得到江流璟的夸奖吗? 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忽然落到了她身上,对危险敏感的感知让少女猛然一个激灵,快速回头寻找目光来源。 但并非她以为的什么幻兽,而是江流璟身边那位高大的赤发青年正在淡淡注视着自己。 希乐愣了一下。 这个人的眼神,要说敌意,也不是。 但要说友好,那更不是。 像是正在巡逻的野兽,恰好看见了只差一步就要跨进自己领地里的入侵者,那种冷冷的审视与打量。 希乐:“……”错了哥。 她真的只是被偶像夸了高兴一下。 没有跟您老抢人的意思哈。 棕发少女悄悄往身旁帅气英武的高马尾姐姐后边藏了藏,把自己遮得完全脱离了赤的视线范围后,才终于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江流璟没留意到两人间的风起云涌,走上前尝试捡了一下宝箱。 宝箱外表看起来十分小巧,只有两只手掌左右的长度,然而分量却是实打实的沉重。 江流璟试图用空间戒指把宝箱收进去,失败了。宝箱上被设置了特殊的阵法,不允许空间道具纳入。 “带不走,看来只能原地打开。”少年剔透的瞳孔表面浮动着一层浅浅的金光,转头看向身后众人,抬手一指宝箱,“第一个箱子,谁想来开?” “首先排除我。”莫涯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了边缘。 让非酋开箱无异于自取灭亡。 莫涯甚至怀疑由他来开的话,他能把这箱子设置的最低积分底线给试出来。 闻勋抱着肩膀没动,对江流璟道:“你来开吧,其他人开得不行说不定会有人有意见,你的话大家都认可。” “确实。”其他人都跟着点头,难得达成一致。 运气这东西太玄乎,没人敢确保自己手气如何。倒不如让个信任的人去,不管结果怎样他们都能接受。 江流璟抬头看了眼树叶缝隙的天空,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七天的比赛时间其实真的很短。他们从海中到上岛,再到找到第一个宝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也行。” 外界观众: 【开赌开赌,猜一波他能开出多少积分。】 【就主办方这小气吧啦的样子,能有50分撑死了。】 【你们简直是在小看我江神,他可是被神眷顾的人,懂不懂什么叫“神之子”啊?】 【我还以为那是谣言……法神真的降临到他身上了?】 【还能有假?你随便找个教会分会问一嘴不就知道了。这可是他们的教宗大人亲口说的。】 【天呐……其他学院的人知道他们在和谁竞争吗?】 光幕中,江流璟已经在宝箱面前蹲了下来,单手碰上了宝箱上唯一的宝石位置。 与周围其他人相比,身形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甚至显得有些纤细。 浓墨似的发肆意泼洒下来,像一块过于顺滑的绸布,将他雪白的侧脸与脖颈笼住。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魔力的缘故,明明外表上没有变化,但在众人的眼中,他看起来却惹人怜爱了不止一点。 “小璟蹲下来的样子好小一只啊。”莫涯悄声地对边上柳岸道。 柳岸也悄咪咪地贴着他的耳朵:“可爱吗?他打架能打死十来八个你。” 莫涯更小声地说:“放屁!没魔力的时候我们怎么也是势均力敌。” 柳岸呵呵一笑。 莫涯:“你什么意思?” 柳岸:“没什么,保持你的自信。” 宝石在江流璟的手指触碰到的瞬间就发出一阵强光,但并没有打开,而是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数字——“5”。 众人都围上前来,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就见江流璟微微蹙眉,掏出小组的积分卡贴到了宝石上,原来残余的十积分顿时降低到了五积分。 “……” “我真是第一次见这样抠门的主办方。” 莫涯叹为观止。 开个宝箱居然还要花积分,真是随时随地在各种小细节上恶心选手一下。 试想一下,要是一个没有积分的组千辛万苦找到了宝箱,却发现没有积分能打开,这宝箱还不能带走,那感觉真是和吃了史一样。 好在他们组运气还不错,刚进场就靠着上门白给的鱼大哥赚了十积分。 莫涯期待地看向江流璟:“怎么样,小璟?开出来多少积分?” 江流璟没说话,伸手探进宝箱底部夹出来一张金属卡片,朝他们自己的玉牌上一贴。 “叮——” 玉牌上白光一闪,与此同时,飞在众人身旁的白球忽然同时发出整齐呆板的机械音播报: “【通知】恭喜帝国魔法学院代表队解锁首个宝箱,获得积分500。” “【通知】积分排行榜更新,现在各队伍可在玉牌上查看积分余额排名。” “【通知】个人等级榜更新,现在各选手可在玉牌上查看个人等级排名。” “第一轮积分赛结算剩余时间:6天21小时17分钟。请各队伍再接再厉。” 岛屿东半侧。 正在路上走着的哈迦迪猛然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飞行道具。 “好快,他们怎么会这么快?”跟在他身后的绷带青年发出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们从落地到破解规则应当算是非常快了,哪怕中途和其他学院碰头浪费了一点时间,但也不会超过十分钟,而江流璟等人居然已经找到了第一个宝箱。 而且。 “这宝箱给的积分这么多?都能解锁五个一阶了。”绷带青年皱着眉,他们之前也是打败了一只一阶幻兽,获取的仅仅只有十积分而已。 “相当于他们抓住了五十只一阶幻兽。”哈迦迪说。 他眉目沉沉,思考片刻,忽然道,“变更计划,我们也去找宝箱。” “可您不是说找宝箱太过无趣……” 疑问声音在青年淡淡扫来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刚才确实无趣,但现在不一样了。”哈迦迪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他们已经领先了,我们也得快点追上才行。” 第276章 一时运气 “砰——” 坚硬的石头在赤脚下化为齑粉。 他身边的毛球已经飞离到半空,明明只是一个炼金造物,却无端让人有种它在瑟瑟发抖的感觉。 “没用的,把它砸坏也一样。”江流璟拉了拉赤的手。 赤红如焰的青年难得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暴怒情绪,江流璟毫不怀疑如果此刻毛球背后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出现在现场,会被赤活生生撕成碎片。 他又看了眼其他人。 虽然没有赤表现得这样明显,但脸上的表情也都不愉快。 “居然就这样把我们的信息公布出去了,之后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知道是知道,但知道不代表他们能做到。”江流璟说。 他其实预想过主办方会公布他们获取积分的信息,但他没想到居然连个人等级这一数据也一道公布出来了。 这不仅仅是告知对手他们实力的强弱,同样也将他们采用的方式暴露无遗。 对于那些还没解锁积分商店的队伍来说,就有充足的余地抄袭他们的方式,拜托队伍中的木系法师协助搜寻宝箱。 队伍里其他人担心的就是这个。 江流璟出声安慰神情有些低落的同伴们:“哪怕采用一样的方式,最后的效率乃至结果也是不同的。” 他选择希乐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木系,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天生跟植物的共感力。绝大部分的木系法师依旧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小璟,你不生气吗?”莫涯看着他。 对于他们来说,最难接受的其实不是自己的信息被公布被抄袭,而是一种落差感。 过去一直是被老师同学们捧在天上的天才,走出校门后却处处遭到针对。 有种憋屈又无处使力的感觉,仿佛公平都成了狗屁。 明明是在这么重要、被这么多人期待着的大赛上,却连最基础的原则都做不到。 江流璟却说:“当然,我也很生气。所以,我们才一定要赢。” 唯有胜利与荣耀是永恒的。 这也是针对他们的人的目的。 若干年后的人们不会记得这场比赛中谁针对了谁,谁用了什么什么样的方法。 他们记住的只会是最终的名次,谁是第一名,谁是第二名。 “而且,也不只我们在努力。帝国魔法学院再怎么说也是晨曦帝国的代表院校,他们在规则上针对得这样明显,晨曦帝国的王室也不会一直干看着。放心吧,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行。” “也是。”其他人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打起了精神。 柳岸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现在晨曦帝国王室的代言人还换了伊格内修斯来做呢,他自己都是帝国魔法学院出去的,总不会放着我们不管。” “啊?换人了吗?什么时候?” “你们是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就在半个月前。这次王室代表团里应该也有他,不过他们不和我们选手待在一块,所以看不见。” 年轻人们的失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功夫已经看不见先前的垂头丧气,重新变得精神饱满,甚至相比之前更加热血沸腾。 他们本就是历练中成长的,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困境,而他们会突破它。 莱斯登询问江流璟新到手的五百点积分要怎么分配,交谈中的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看江流璟。 五百点积分,都足够给一个队员升到二阶了。 众人没开到第二个宝箱,也不好对比这个数量是多是少,但无疑这笔积分用处很大。 “要给战斗力量加点吗?预防其他队伍和幻兽袭击?” “现在还不用预防他们吧?我看了下排名里面,觉醒一阶的也就那么二十个左右的人,大多数队伍应该还没解锁积分商店。” “不用管战斗。” 江流璟开口,这次他转头看向了楚舟。 楚舟体验到了与希乐一样的迷茫感觉,指了指自己:“我?” “对。”江流璟一点头。 “刚刚过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了,现在我们都是普通人,赶路过来只能靠走,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占据大半。所以……” “有个风系代步车的话会方便很多。”柳岸恍然大悟。 他一拍双掌激动道,“确实,这样我们又能找宝箱又能快速赶路过去,不过楚舟你二阶能加速得了十二个人吗?” “不需要十二个人一起行动。”江流璟摇了摇头。 “开宝箱只要一个人带着积分卡去就可以,其余人可以腾出来去做别的事。” “那就分成两组。队长你,希乐学姐,楚学长,再加一个赤学长保护你们,你们四个去找宝箱。我们其余八个人去寻找和清理夜晚休息的地方。”莱斯登快速道。 “可以。” 江流璟刚点完头,就听拿着玉牌的莫涯忽然叫了一声,举高牌子对众人道:“变了!” 闻勋:“什么?” “其他队伍的积分,变了!”莫涯指着一个刚刚滚动了一下的数字,正巧跑到了他们帝国魔法学院名字的下方。 他一字一顿念出来,“荣光之翼魔法学院,积分105……刚刚他们的积分余额还是10!” “他们也找到了一个宝箱,但是只开出了100积分。” “没错!”莫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江流璟,“果然,开箱这种事还是得小璟上。” 江流璟失笑:“这也只是一时运气……” 其他队员却不约而同飞速摇头。 “您太谦虚了。” 闻勋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江流璟一眼。 见江流璟表情似乎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幸运到哪里去,他难得牙疼似的吸了口气。 “你从来没感觉到吗?” 江流璟:“?” “感觉到什么?” “之前下雪的时候,你和莫涯都站在快要雪崩的树下面,但最后掉下来的雪只砸了莫涯,完全没砸到你身上。” 江流璟对这事有印象,就发生在他们来比赛前几天,但是,他疑惑开口:“这不是因为莫涯倒霉吗?” 江流璟坚定觉得把自己换成闻勋或者楚舟来都是一样的效果。 “不,别人遇到这个情况,只会被莫涯连累一起砸到。”闻勋却呵呵一声冷笑。 他为什么总是针对莫涯? 因为经常被莫涯牵连到的人里就有他一个。 第277章 谁是猎物 “【提醒】第一轮积分赛结算剩余时间:6天12小时37分。请各队伍再接再厉。” 播报声响起,赤停下脚步,看了眼头顶的天色。 回头道:“时间不早了,再留在林中不安全,回去吗?” 江流璟打开积分玉牌,大致扫了眼各队伍的分数情况。 帝国魔法学院依旧占据在榜一的位置,分数差距相比最初和后面的学院进一步扩大,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点了点头:“走吧。” 然而,就在他刚点完头的一瞬间,播报声再度响起: “【通知】塔利亚魔法学院积分清零,退出比赛。剩余参赛学院数:53。” 四人同时愣了一下。 天幕沉沉,灰黑阴影如同附骨之蛆爬满了树的躯体。 一道道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带来压抑又沉闷的回响。 【退赛?这不是才刚开始?这就主动放弃了?】 【你是第一次看联赛吗?积分清零不止主动退赛一种方式,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这个学院所有的参赛选手都死了。” 江流璟忽然低头再度打开积分玉牌,拉到最下。 果不其然,排行榜底部多出了一个变成灰色的学院名字。 “塔利亚魔法学院,积分余额:0。” 与之相对的,另外一个学院的分数忽然水涨船高,从四十余名开外一下子升到二十二。 “阿德涅魔法学院,积分余额:484。” 情况已经很明显。 “这才刚刚开始,就有人迫不及待动手了?一个队伍的积分只能获取一次,他们在第一天攻击别人也拿不到多少积分啊?”希乐惊讶道。 “不是为了积分。”江流璟摇了摇头。 “他们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嘶……我突然想到一个晋级第二轮的办法。】 【……我也想到了。】 【前二十进入第二轮,那不是只要把剩下的三十四支队伍都杀掉,就不管多少积分都能晋级了吗?】 【但这样出了比赛会被疯狂追杀吧?能来参加比赛的哪个是简单角色?】 【赛前就说了生死自负,打输了被杀也正常。】 “先回去营地。”江流璟呼出一口气,缓缓上升的袅袅白雾将眼前视野模糊了一些,“我担心我们不在他们会出事。” 三人都点了点头。 然而走到半路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赤忽然停下。 昏暗中,他赤色的眼瞳闪动着冰冷又残酷的光,凌厉的下颌线抬起极小的幅度,右臂一横,一把与人等高的可怖巨斧便攥在手中。 明明站在原地没动,一副在防御守护的姿态,可浑身的气势却仿佛他才是那个凶残的进攻者。 青年冷酷的眼神缓缓扫过周围黢黑的树影。 “滚出来。” 空气寂静无声。 希乐和楚舟同时上前一步,将江流璟围在中间,目光警惕地落向前方。 “不出来是吧?” 赤面对江流璟以外的人类从来毫无耐心,三二一都懒得数,猛地挥动巨斧就朝左边树影砍去。 只听一阵呼啸风声,明亮刺眼的火光在半空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大片重物倒地之声。 一斩之下,竟是将周围的林木全部破坏。 藏身在树后的数道黑影脸色顿变。 他们没想到这个人在排行榜上明明显示只是觉醒三阶,却能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这根本不是寻常的三阶! 在凌厉的斧风将身体切割为两半之前,几人被迫狼狈地翻滚而出,而这个举动也让他们在四人视野中暴露无疑。 楚舟快速一扫:“一二三四……十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心!” “簌簌——” 话音未落,凌厉的破空声已经逼近脑后。 灌注了魔力的箭矢比普通的飞箭速度快得太多太多,锁定后几乎只是眨了个眼就抵达目标身边。 江流璟在楚舟提醒前就若有所觉地回头,漂亮眼瞳中恰巧映出飞速放大直指他眉心的寒光闪动的箭尖,瞳孔瞬间缩紧。 拉弓者身影隐匿在黑暗里,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 吹捧成这样,也不过如此。天才又有什么用,魔法师在他们魔武者面前就是脆弱得只如同一张薄纸。 队长还是太谨慎了,把全队的积分都拿来强化了他一个人,其实根本用不着嘛。 这个第一天才的人头,他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呼。” 箭矢如白虹贯日,击穿了目标的头颅。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和鲜血喷溅的一幕却一个也没出现。 拉弓者一愣,眼神深处快速涌上迷惑。 他明明已经亲眼看见箭矢穿过去对方身体了,怎么没有出现应有的反应? “笃”的一声,箭矢深深钉进地里,溅起大片尘土。 棕黄尘雾飞扬间,原地黑发少年的身形闪动一下便化为大片透明水珠消失。 赤头也不回,似乎早就知道江流璟能够应对袭击。踏步向前扬起巨斧就是一劈,翻滚着火焰的赤红光刃瞬间脱离斧身直卷袭向前方众人。 “啊——” 凄厉的尖叫声与火焰爆裂的巨响同时响起。 以攻击落点为中心,气浪汹涌地向外翻滚,将周围空地上尘土石块都一扫而空,中间还夹杂着不知原先属于谁的身体碎片。 而另一边,消失的江流璟也在依旧震惊着的拉弓者身后无声无息出现。 少年乌黑的眼瞳清澈而安静,既不喜悦也不悲伤,只是看着前方人影暴露在外的脖颈,高高举起了手中平滑如镜的冰刀。 魔武者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拉弓者在最后一刻反应了过来,寒毛一瞬倒竖,直接放弃回头,脚步一动就想极速闪避。 然而不知从哪来的风和藤蔓同时从黑暗中窜出,一左一右捆住了他的两边腿脚,青年整个人像是突然掉进了沼泽地里一样动弹不得。 那一刻,他眼睛惊恐地睁大,感知到将临死亡的恐惧让他张开嘴就想要求饶。 “求求你别杀我——” 锐利寒光抹过了他的咽喉。 声音戛然而止,失去生命气息的肉体跌下高高的树梢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扑通一道沉闷声响。 “【通知】萨奇魔法学院积分清零,退出比赛。剩余参赛学院数:52。” 江流璟跳回地上,走到几人身边。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分钟时间,参赛队伍已经再度减员。 楚舟正皱着眉跟赤讲道理:“该留个活口的,这样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了。” 赤神色淡淡:“不会只有他们,抓下一批也一样。” 看到江流璟走过来,赤顿时放弃了和楚舟交谈。 虽然明知这点程度不可能让江流璟受伤,他还是习惯性将少年全身仔细地检查一遍。 江流璟也任由自家幻兽翻来覆去地看。 刚刚才杀完一个人的少年,此刻仰着漂亮柔软的脸庞任由人对自己上下其手。 仿佛皮毛雪白的小兽,在战斗结束后接受着同类的舔毛清理。 而在他们脚下不远处,狼藉的鲜血碎肉不分彼此地躺了一地。 白色毛球飞舞在两人身边,如实记录下了这一画面。 血腥又荒诞,偏偏又因为两位主人公过于出众的容貌,硬生生让残酷的画面也变得唯美起来。 【见鬼的,我居然觉得他们杀起人来很优雅。】 【优雅的只有江流璟吧,你看看赤都把现场搞成什么样子了,血糊刺啦的,比放满辣椒的菜盆都重口。】 【这些是重点吗?谁死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能不能现在就亲一口?】 【这位妹妹你的心是钢板做的吗,都不可怜下这些挂掉的学生一秒?】 【有什么好可怜的,谁让他们先动的手。】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受伤,你可以不必看得这么仔细。”楚舟默默道。 他甚至不觉得江流璟在刚才的战斗中有损失哪怕一根头发。赤这样谨慎,反而显得真正的死者更惨了。 第278章 多余噪音 几人顺着留下的标记找到营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队友们找的地方相当隐蔽,恰好位于几个连续短坡之间缝隙处的空洞里。看着不像天然能有的构造,反倒像什么幻兽留下的窝,用过后又被抛弃。 赤越是靠近越是皱眉,表情有股隐约的嫌弃。 注意到身旁青年的脚步比平日慢了些,江流璟轻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嗯。”安静的夜色里,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像是皮毛都被淋湿了的大猫,强忍着难受在说话。 江流璟稍一偏头,借着营地间的火光看到他英俊流畅的五官线条,心里某一处忽然软了一下。 一山不容二虎,一地不容二幻兽。以赤的领地意识和嗅觉,让他待在这里其实有些难为他了。 但青年却没有任何转身离开的意图,甚至有意地在忍耐不适。 江流璟很清楚他是为了什么。 “不舒服的话,可以离我再近一些。”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一些,小小声的,不仔细听几乎捕捉不到。 知道自己的气味对身边的人有吸引力,和主动开口承认并邀请对方靠近完全是差别极大的两码事,说话的瞬间江流璟就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羞耻。 说这种话,好像他很希望赤能贴到自己身上似的,明明他们间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杀人时眼都不眨的少年此刻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睛,手指缩在衣袖中蜷动了一下。 而这份羞耻感在赤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的时候达到了高峰。 【为什么赤不说话?】 【是自己过度揣测了吗?】 【其实自己的气息也没那么有效。】 【赤都闻了这么多年了,大概早就习惯和厌倦了。】 种种思绪飞快在脑中一闪而过,最终都化作一句话——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好丢人。 脸庞泛起一阵烧烫,江流璟心中后悔。 也不敢和赤对视,只低下头准备挽尊似的再补一句“算了就当我没说过”,蜷在袖子里的右手却忽然被一只自行探进来的更大号的手掌抓住。 更大,更宽,更加有力的骨节分明的五指。 如同天底下最锋利又最精巧的武器,耐心又不容置疑地将一根根闭合的手指撬开,探入,交叉握紧。 江流璟几乎恍惚以为自己被一块烫红的烙铁抓住了,那么热,那么用力地钳着他,仿佛一分一秒都不会放开。 “我听见了。”磁性的声音带着沙沙的哑,低沉地贴着他的耳廓落下。 “淼淼喜欢被我抱着。” “你这就属于故意曲解了吧!”江流璟猛然抬头,后悔羞耻都变成恼怒。 刚要训斥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就和赤含着浓郁笑意的眼神相对。 夜色都盖不住那双烧灼似火的红瞳。 那样明亮,又那样……喜悦。 站在江流璟面前,赤过去藏匿的情绪似乎都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迸发。 他的喜爱,他的偏执,他的疯狂,他的卑劣,都化作无尽的红色,利箭一般汹涌刺穿对面少年的心脏。 明明是性格这样冰冷的人,为什么总能好像有给不完的爱意呢? 江流璟不知道,江流璟也想不通。 但他清晰地听到了扑通一声,牵连着他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嗡鸣震动。 是来自赤的心跳声吗? 砰,砰,砰,砰。 吵得他思绪都有些乱了。 江流璟咬着唇低头。 可为什么,他又感觉那声音的震动,距离自己这样近呢? - 走进营地时晚餐已经在做。 八人自发分配了工作,负责做饭的是莫涯和安德威。 莫涯此前没有任何厨房经验,手忙脚乱地翻烤着一块肉。 经验丰富些的安德威边忙活自己的部分边随口指挥他,但江流璟还是迅速地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香味,走进去的脚步顿时一顿。 赤的目光在少年看似平静正常的表情上一扫而过,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转身朝着火堆方向走了过去。 一靠近就听到莫涯抱头惨叫:“完了!又焦掉了!” 肉这种食材对平时的他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稀有性。 但这座海岛完全是为了比赛打造,生物种类分布相比正常的海岛更加极端,几乎见不到多少方便食用的普通野兽和灵兽。 在场的人也不想一顿120一天360积分地购买官方贵价套餐,前期积分不够的情况下,这么吃饭完全是自寻死路。 经过一个下午的努力,他们成功抓到了三只猎物,凑合下也能够12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分。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厨师做菜是有损耗率的。 特别是一个新手厨师,在无工具无教程情况下做肉简直一烤一个废弃品。 安德威和他共同工作半小时后,对这样的惨叫声已经见怪不怪,看了一眼后肉的尸体便淡定道:“没事,这块焦得不严重,还能吃,把焦掉部分切掉就行。” 看到赤走过来,他抬起头一招手,“呦,回来了?今天收获怎么样?” 只有积分玉牌上能显示收获的分数,其他人在外面是真不知道他们今天成果如何。 赤淡淡道:“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是多少?” “普普通通就是普普通通。” 安德威沉默了。 一个正常的对话居然如此难以继续。 他转移话题道:“没了两个队伍。你们路上有收到消息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能像跟江流璟说话一样多跟我们交流几个字吗?” “不能。”赤终于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眼,语气平静,“你很吵。” 安德威:“……” 他总共也就说了四句话。 “放弃吧。赤的厌人情结很严重的。”莫涯对此早已习惯。 赤开口命令他滚蛋的时候连反抗一下都没有就站起来,表情终于解脱似了的,忙不迭就准备往外走。 术业有专攻这事他是真意识到了,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做。他再在这里待上一两个小时,今晚全队都要陪他一起喝西北风。 安德威听莫涯这话总感觉别扭得很:“你这话说的他好像自己不是人一样。” 莫涯幽幽看他一眼:“他当然可以是人。但他如果是人的话,我就只能认为他没把我们当人看了。” 第279章 团队意志 莫涯被赶出去后。 不到十分钟,安德威也走了出来,满脸郁闷地坐进围成一圈的人堆里。 原本激烈的交谈声因为他的到来停顿一瞬,一回来就被包围的江流璟看着他疑惑问了一句:“你不是在做饭吗?已经好了?” 莫涯被赶出来众人都没什么意外,但安德威还是可以帮忙打打下手的,赤当时也没有开口驱赶他。 安德威却满脸郁闷道:“实在待不下去。” 他生性豪爽,也喜欢说话,碰上赤这么个说半天“嗯”一声的冰山,简直有种良家妇女遇到贼的无力感。 不愿意多提起悲伤的经历,他疑惑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他刚才走过来时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嗯,我们杀的。” 轻描淡写,冷酷无情。 听语气像是路边随手杀了只鸡。 安德威看向出声的少年。 有了藏龙山脉一起行动过的经验,安德威已经不敢用往日的思维轻易判断江流璟了。 这个少年天使一样美丽优雅的外表下是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心肠,惹怒他的人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杀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江流璟简单道。 莱斯登替他补充得更具体一些:“刚刚没的第二所学院队伍,是他们杀的。” “为什么?他们袭击了你们?” 安德威觉得江流璟不像是会主动袭击别人的类型。 不是说他有多么好心,而是他很“懒”,主动伤害别人对他来说是一件麻烦的事。 江流璟已经足够忙碌,不会想给自己找任何多余的麻烦。 楚舟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在刻意埋伏我们。我们回来时路上很小心,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营地一旦暴露,后续就是永无止境的麻烦。 有了被伏击的前例,他们一路都时刻观察着周围。 闻勋捡起块石头,在地上刻了几个小人,又在小人脸上刻了个大大的叉,深深的力道将小人从头到脚尽数斩断。 他丢掉手里石头,表情淡淡:“觉得我们前期弱好下手吧,毕竟十二个人打四个。总有傻子觉得人数多就是优势在我。” “其实也还是他们数量还不够多,太大意了。”莱斯登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过锐利寒光。 “如果换做我是他们,我绝不会一所学校就敢找上门,至少要做好充足的一次就能按死对方的准备,不然就会像他们今天一样,最后死的只有自己了。之后再来的学院应该会吸取他们的教训,我们要应对也会更加麻烦。” 他看向江流璟:“这支队伍积分多吗?” 灭队后对方的积分会自动折半流入另一方积分玉牌中,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抵死不交设置的规则。 莱斯登猜想这个队这样大胆,应当是有些底气在身上。 江流璟却露出有些遗憾的神情,举起一根食指。 “100分?” 江流璟摇头:“1分。” “……”众人都沉默了。 “好穷。”莫涯没想到从来都是穷人的他有天居然还能对别人发出这样的感慨。 从他们身上能拔的羊毛还没去地里随便打只兔子多。 “这是个积分重度困难户啊。他们埋伏你们真的不是为了抢劫积分吗?”柳岸都不得不思考起其他可能性。 “他们只有一个队来,或许不是不想和人合作,而是找不到人,外加想要独吞积分。” “那他们倒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弱,偷袭小璟的那个弓兵实力有三阶,应该是积分一拿到手就都用来升级了,”楚舟咳嗽一声,浅浅替那支队伍挽了下尊。 能升到三阶,意味着这个队伍在一天里已经获取了至少一千积分,在排行榜上也能拿到中游往上的名次。 江流璟也开口道:“有很多积分排名低的队伍都是他们这个模式,现在一时的积分榜排名和积分数量并意味不了什么。” 莱斯登点了点头,认可了他们的话。 “确实。大多数队伍现在执着的都还是升级,并不积攒积分。另外,我们现在找宝箱获取积分的模式最多也只在前期两三天里有用。再往后一定是击败高等级幻兽获取的积分更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江流璟,语气有些迟疑,“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猎杀幻兽。 这话有点难以出口。 莱斯登知道江流璟和很多幻兽有着十分亲近的关系。 甚至他们一天下来,遭遇到幻兽袭击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白天的时候莱斯登曾经悄悄观察过其他队伍,他们看起来可完全不是这样。不少队伍直接和幻兽打了个正面遭遇战,被一路追杀到天涯海角。 与那些学生相比,他们的第一天完全算得上宁静安逸,只要找找箱子就能获取大笔积分。 但他们未来想要晋级,从幻兽身上获取积分还是必不可少的。 特别是高阶幻兽,莱斯登有种预感,捕获高阶幻兽兑换的积分将是宝箱远远比不上的。 不动手,就会落后。 莱斯登目光落在江流璟身上,紧紧盯着他,等待一个决断。 江流璟沉默许久。 他不说话的时候,众人也都默契地闭上了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杀,亦或不杀。 “关于这个,我并不打算主动捕猎幻兽。” 江流璟缓缓开口,说话时心中已经做好被众人反对的准备。 然而众人的反应都比他想象中平静许多,就连提问的莱斯登都没立刻表态,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能问下理由吗?” “算是我的任性吧。”江流璟道,“你们可以不听我的。我只是说我自己会这么做。” 江流璟知道大多数人类和幻兽都是看不顺眼的状态,他也不强求别人都跟他一样。毕竟不是谁都有和幻兽当玩伴一起长大的经历的。 但他做出的这个决定违背了团队利益也是一定的。 为此,哪怕自己被其他人训斥,江流璟也觉得很正常。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莫涯第一个站了起来。 鹤立鸡群,面色沉沉。 他走到江流璟身边的时候,江流璟意外了一秒,没想到第一个竟会是他。 阴影罩下,黑发少年抿了抿唇,敛着眉安静没有出声。 莫涯却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前后摇晃了两下,把江流璟都猝不及防晃得有些头晕。 “小璟,你把我们当什么了?”莫涯气恼地道。 “我们是你的队友,更是你的朋友,你说的话我们都会听,不要擅自把我们排在外面!” “但我做的决定不一定正确……”江流璟迟疑道,“你们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没有人能永远做出正确的抉择,哪怕是神明,也不一定永远正确。”楚舟温柔一笑,“我们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但这不是我们一个人的比赛,我们更希望跟从最核心的意志走。” “你不想杀,那就不杀。”闻勋直接道,“又不是没有别的获取积分的办法。” 安德威则一脸毫不意外:“当初看你面对那只雪仞兽那个态度我就知道你会怎么选了。你是队长,我都听你的。” 江流璟静了静,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先纠正了闻勋的话。 “也不是不杀,只是不主动攻击,如果它们反过来袭击我们,那也是要杀的。” “这差别也不大。”闻勋抱着手臂懒懒散散,“反正队长指哪儿我们打哪儿,出了事队长背锅。” “……”楚舟无言打了他后脑勺一下,“闭嘴吧你。” 扭头对着江流璟道,“别理他,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个决定都算是我们共同做出的。” 第280章 他们就是反派 宫殿极致华丽,也有着同样极致的空旷和安静。闪耀的金色流淌在墙上地上也是冷的,仿佛冻结的太阳。 而在最高的地方,灰发的男人静静坐着。 他身后是一幅巨大的神像,从发丝到衣角无不精致栩栩如生,每一条浮动的褶皱都分毫毕现,唯有一张脸五官空白。 完美的画卷因此残缺了。 男人手中持着一面微型光幕,相比场馆中的那些,他手中这面甚至画面更加清晰,能够随意拖动,让他观察清楚每一个细节。 足够的昂贵,足够的特殊,对应着他的身份与特权。 “你看,我就说他会这样选择。”一道漆黑的影子缓缓浮现在他身边。 身形与他相仿,口中发出的却是恶意满满讥嘲的话语。 像是深渊里爬出来的猩红恶魔,晃着庞大的双角,以扭曲的姿态盘踞在侧。 “人类和幻兽之间,他更喜爱的一直是幻兽。” “从前的他不会这样。”塞勒斯目光凝固在少年的面容上。 和先前见到他时礼貌但防备的态度不同,因为同伴们的话语,黑发少年此刻眼眸中流淌出了真实的笑意。 卷翘的睫毛下,漂亮的眼瞳都因此熠熠闪光,像是被点亮的流浪星辰。 仿佛思念一般,男人指尖轻轻触碰上他雪白的侧脸。 然而虚幻终究是虚幻,他探出的指尖只碰到一片冰冷的空气。那里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抓不到。 手指颓然地蜷紧,下坠落回金碧辉煌的尊位上。 “从前的他,选择了帮助我。”他喃喃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是他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现在的他不认识你,你也不了解现在的他。他早已有了更多朋友,亲人,朋友,甚至是爱人,他都拥有。” “而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和你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你。” “你什么也不是。” 影子冷笑着,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软弱,软弱,太软弱了。 哪怕已经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和地位,也会因为感情变得不堪一击,人类就是这样脆弱又可悲的东西。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软弱,才将如今的他造就。 “把他抢回来,带回你的身边,你不就是为此才等待了一万年?” 影子低下身体,伏在他耳边诱哄似的絮絮低语。 “你真的心甘情愿看到他身边位置被一个一个其他人填满,看他又一次被那个红头发的小子带走,永远的,离开你,又一次?” 塞勒斯高洁的面容骤然沉入浓郁的阴影。 手指反复握紧又松开,泄露出的魔力在身侧形成一道道将空间撕裂开的黑色裂缝。 “再等等。”终于,他开口道。 “愚蠢至极。”影子冷哼一声,懒得看他一般凭空消失了。 大殿中徒留塞勒斯一人。 男人静静地阖上眼。 - 四天很快过去,随着选手们实力普遍提高,积分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第一天。 相应的,各支队伍的积分排名也发生了巨变。 身为全大陆最受关注的赛事,这些天大街小巷讨论的都是各支队伍的名次,而其中屡屡被提起的便是帝国魔法学院的队伍。 从第一天遥遥领先的第一,到第五天已经落到中游,这支队伍似乎彻底丧失了对顶尖的竞争力,简直让人跌破眼镜的一幕。 押了他们赌注的人这几天都唉声叹气,颓废得就差日日买醉了。 相反,其他人则得意洋洋,一个劲说他们早就预料到如今的结果。 刑越路过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路边痛心疾首争论。 【但凡他们也杀幻兽哪有那么多事?】 【对幻兽发什么好心啊?又不是人类,杀了就杀了呗。】 【别的队伍都杀疯了,他们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啧,真就一点都不着急啊。】 刑越的脚步慢了一些。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两个戴着严实兜帽的人,宽大的衣袍完全遮住了脸和身体。只能看出其中一个格外高大,光凭外形都能叫不少人心生胆怯。 那人站位也比另一人靠前,几乎与刑越平齐。 他显然也听到了路边人交流的声音,懒洋洋笑了一声看向刑越,调侃道:“我们的小公爵情况似乎不怎么乐观哦,你不担心吗?” 刑越语气平平:“不。” “真是个冷酷的爷爷啊,等他比赛结束了我会把这些告诉他哦。” 刑越淡淡看他一眼,埃斯蒂斯瞬间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发现面前地面没有被杀气劈碎,他还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不在国内,刑越不想吸引其他人注意。 刑越早已转过头继续走路,边走边平静道:“淼淼小时候很喜欢读一个故事。” “什么?” “大鱼吃小鱼。”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食物链中,顶端的生物并不是会直接对底层出手的那个。 - 林子中,植物已经被横七八歪折断了大半,凄惨地倒了一地。 “吼——”伴随一声不甘的怒吼,庞大的身影沉重地坍塌下去。 围在尸体边上的几个人影这些天早已习惯这一幕,面对鲜血和惨叫无动于衷。 很快一人就上前掏出积分玉牌,一贴一刷,两千积分进账。 “果然,杀这些愚蠢的大东西比开箱子要快和稳定多了。”他笑了一声跳到地上,其余几人已经疲倦地收了武器,原地坐倒休息。 宝箱找起来麻烦,开出来积分还很随机,倒霉的时候一个箱子只能开出来几十积分,还不够给在场的人做一桌饭。 杀幻兽就稳定许多,凭阶级和稀有度给分。 “就是不能用自己的幻兽比较麻烦,现在这样太容易受伤,也太累了。” 队里几个魔法师都连连点头,感触颇深。 失去了幻兽在他们身前当肉盾,他们这些天放个魔法都提心吊胆的。 好多魔法师就是在施法过程中没有保护被偷袭的幻兽杀死了,相比之下魔武者存活率就要高得多。 而在所有学院中,荣光之翼魔法学院作为十二人中只有两名魔法师,其余十人都是魔武者的队伍,可以说吃尽了比赛版本红利。 与之相反的就是帝国魔法学院,魔法师数量偏多的他们这些天被逼得头都没怎么冒了。 “看一下现在还有几个队伍。”一个年轻男人说。 “不用看,刚报过,四十六支,距离淘汰还差二十六支。” “我们尊贵的‘第一名’呢?” “还尊贵啊,他们现在估计都急死了吧,当了这么多年第一,今年要是第一轮就被淘汰就好笑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拿着积分玉牌,同时也是这支学院队伍队长的男人摇了摇头。 他关闭了积分榜,转而打开了个人等级榜单。 “他们组内成员有几个等级其实相当高,其他人虽然等级低,但这些天过去,他们一个都没死。” “我们不也没减员吗,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 “不一样的。”队长打断了他的话,凝视着他,“你忘记他们现在是什么处境了吗?” “……”几名学生都沉默了一瞬。 虽然没有选择加入,但他们多少也有所听闻,似乎有大量的学员队伍结成同盟,在寻找和刻意针对帝国魔法学院的队伍。 “真要赶尽杀绝啊?” “也没到那个地步吧,至少还没几支队伍对他们动手,只是一直在定位他们的位置,干扰他们获取积分而已……咦?” “大家警戒!” 察觉到异常气息的瞬间,一群人反应极快地背对背抱团在了一起,哪怕已经很累也强打起精神,呈一个圆形警惕地观察四周。 左边?还是右边? 难不成来自天上? 未知的威胁让几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 “放盾牌。” “是。” 队长一声下令,法师便立刻行动。 然而也是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一道暗芒疾速驰来刺穿了他的手掌。 酥酥麻麻的痛感。是雷电? 他捂住伤口噔噔噔后退几步,却在平地忽然被什么绊倒。 低头一看,只见数道粗壮的植物藤蔓如同可怖的深绿毒蛇,簇一下直冲他脸撞了过来。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同伴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开。但下一秒自身就被一阵狂风刮走。 “是魔法师!” 这场面怎么看也不像是幻兽所为,必然是哪个学院队伍找到了他们要攻击。 队长心中骇然不安。 他们这支队伍不乐意掺和进矛盾里,一直单打独斗,靠着格外小心谨慎的性格,在积分榜上也做到了名列前茅。 知道积分高也意味着被人盯上的风险大,他们从一开始就有意藏匿行踪,连个固定据点都没有,不生火直接吃生食,就连夜晚睡觉都是睡在树上。 都已经小心成这样了,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 也是在此时,一道清冷优雅的嗓音响起。 藏身在被林木所遮蔽的地方,那好听的声音如同恶魔审判般落下。 “别让他们跑出去。” “简简单单!”莫涯摩拳擦掌,快乐地道。 憋了四天当缩头乌龟给他郁闷坏了,今天的第一单可得好好干。 他盯着这些被打得惊慌失措却没有反抗能力的学生,他们的魔力早在刚才对战幻兽时就消耗了大半,正处于一个最薄弱的时候,眼中顿时冒出了邪恶的光芒。 “大地之缚!” “啊——” “轰隆隆隆——” 在莫涯“桀桀桀”的反派笑声中,巨大的岩石牢笼拔地而起将这群走地鸡困了起来。 “你这样搞得我们很像坏人。” 柳岸站得离他不远,被他的笑声刺激得生起一胳膊鸡皮疙瘩。 “我寻思这好人当了不也是被围攻,不如直接顺从他们的心意当坏人呗。”莫涯满不在乎。 他的运气差,这几天一出门必然撞上在搜寻他们的人,人数还不少。 每回都是逃得狼狈万分险象环生——那些人可没打算留他一条命的样子。 “确实。”江流璟也认可莫涯的话。与其被人污蔑,不如直接落实。 他眼瞳透亮,琉璃似的倒映灿灿日光。 赤在他身边安静站着,没有动手的意图,面前队伍的情况也无需他动手。 “交出积分玉牌,不然把你们都杀了。” 少年唇角在那些人看不见的地方勾起,语调危险性地上扬。 “积分和命,选一个吧。” 第281章 你被抢了 “你们到底是谁?哪个学院的?藏头露尾的敢不敢报上名来?” 被困住的一瞬间队长就知道大事不妙。 队里的魔武者尝试用武器劈砍岩石囚笼,又被突然降临的雷霆电得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江流璟对柳岸使了个眼色,柳岸就知道该轮到自己上场了。 他抛了抛手里一块薄得像蝉翼一样的透明布料,贴到脸上的瞬间,整个人身形和面容同时发生改变。 缓缓踱步走出林中,一身气势强大逼人,走到牢笼面前,低头不屑道:“怎么样?认识我吗?” 队长闻言愤怒抬头,仔细地一寸寸扫过他的脸,誓要将这人面容完全记住。 来人并非他认识的人,但他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感觉这张脸似乎在哪见到过。 身旁一个小姑娘惊叫一声,压低了声音急急提醒他:“是那天到处搜查的几支队伍里其中一支的人!” 因为这人脸上有很大块的刺青,所以小姑娘对他印象格外深刻。 是那时候撞上所以被发现了吗?队长眸色瞬时一冷。 虽然那些达成联盟的队伍攻击的主要目标只有帝国魔法学院,但也会时不时寻找一下其他的队伍,标记当做备用积分来源。 队长自诩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围攻帝国魔法学院时自己队伍从来只是看着不出手干涉,就算面临搜查也只是一味躲藏。 该给的面子都给足了,表态也表清楚了,但现在对方居然还是主动来攻击他们了。 是觉得帝国魔法学院不好找,所以转而来袭击他们了? “玉牌。” 高大的男人朝牢笼缝隙里伸出一只手,表情十分傲慢,似乎连一个字都懒得和他们多说。 “我们应该没有得罪你们。” 积分玉牌就在队长手中,已经被紧紧攥得变得温热,却没有递出。 他不舍得交出来,他当然不舍得。 濒临最终结算时间,他们积攒下来的积分连给队员进阶都要深思熟虑,根本不敢随意动用,每一分或许都是他们成功晋级的关键。 但被这样劫掠一次,他们直接就要丢掉一半积分,这也意味着他们将直接从十余名的排名掉到二十名开外,落到将近三十名的位次。 只剩余最后两天多时间,这个差距要如何挽回? “哦,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这不重要,只要你们身上有积分就行。交出来,还是说你们想死在这里?” “男人”冷笑一声,刺青覆盖的面庞因为肌肉抽动显得愈发狰狞,对着这样一张脸,没有人会怀疑他随时会动手杀人这一可能性。 至少这支队伍的人都相信了。几人表情逐渐瑟缩,有人犹豫着开口: “队长……” “我知道。” 将同伴们犹豫不安,还隐约夹杂着惧怕死亡的恐惧的声音尽收耳中,队长深深呼了口气。 他们不能死在这里,死了就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只有活着,存活下来,才有再次翻盘的机会。 他不再开口,只是抬起落在身侧的手,一言不发将积分玉牌递了出去。 “男人”冷哼一声:“早这样干脆一点不就好了?这么麻烦优柔寡断,浪费我们时间。” 伸手粗暴地将积分玉牌从栏杆中抢了过去。背过身,似乎在研究上面的分数。 队长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听到“男人”啧啧的感叹声:“积分还真不少。” 队长的身体再次一紧,眼神阴沉地盯着“男人”,心中种种思绪如海底漩涡般压抑着涌动。 等他知道了他来自哪支队伍…… “好了。”明亮的光芒闪过,象征着积分成功获取。往日总让他们无比高兴的闪光在这一刻却是如此刺眼,牢笼里众人都低下头去。 “男人”随手把获取完积分、丧失了用途的积分玉牌往牢笼缝隙里一扔,转身随意朝他们挥了挥手,仿佛某种嘲讽似的告别仪式。 “那就再见了,不过我想,第二轮应该也见不到你们了。哦对了,这笼子不会自动解开,你们什么时候恢复魔力自己拆吧,总不会弱到出不来吧?” 不顾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的笼子里的众人,刺青脸男人哈哈大笑着往林中走去。 很快身影就完全消失无踪,似乎和他那些未露面的同伴一起离开了,空气中恢复了安静。 “……”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队长忽然用力地一拳头砸向地面。 过于大力,血液瞬间从破皮的关节处大股涌出,把他整只手掌染得通红。 “队长!” 原来还在失落的队员们被他举动吓了一跳,急忙围了过来,担忧地看着队长。 队长咬着牙,眼中满是不甘:“这笔账,一定要讨回来。” 队员们纷纷点头,眼里同样燃烧着怒火。 这样大的亏,他们在比赛中还是第一次吃到。 “所以到底是哪个队伍?” 他们光知道刺青脸男人在联盟队伍中出现过,却不清楚他隶属于哪个学院。 “有线索的。”队长沉沉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在这个过程中恢复了一点冷静。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积分玉牌,重新点亮,看到上面少了一半的分数时眼前又是一黑。 怒气和悲愤之情交叉淹没心头,目光快速搜寻其他队伍的积分列表。 在刚刚捕猎完幻兽刷新积分的时候,他有大致扫过各个学院队伍的分数和排名。 只要稍微比较一下哪支学院队伍积分在刚刚有了大幅变动,就能锁定对方是谁。 “找到了!” 队长重重地一拍地面,强撑身体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学院队伍的名字—— “阿德涅魔法学院!” “啊啾!” 海岛另一侧方位,一个男人忽然莫名其妙鼻子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抬起头,露出遍布半张脸的狰狞刺青。 浓重的血煞之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让他看着完全不像一个还未毕业的学生,反而像专门给人砍头的刽子手。 “不会吧,你居然感冒了?这么大个子真是白长了。”他身边同伴惊讶地回过头,开口出声却是嘲笑。 “不是。” 男人不爽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 “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骂我?” “骂你的人那还少吗?光幕前那些观战的人估计早就把我们骂穿了吧。” 同伴耸了耸肩,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 他边往前走边随口道:“杀了那么多学院队伍,出去后估计多的是麻烦。” “这是其他人要操心的事,与我们无关。” 刺青脸男人眼中流露出极深的漠然,往前继续走,直到面前的风忽然变了味道。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他脚步才终于停止。 身旁同伴也惊叹似的“哇哦”了一声,鼓了鼓掌,满脸惊奇的兴奋。 “在这种海岛上,居然还能有这样子的大峡谷啊!” 第282章 拟态布 “砰咚,砰咚,砰咚。” “男人”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一路趾高气扬踩进了林中。 阴影覆盖的下一秒,高壮的“男人”浑身好像气球泄了气,整个人模样瞬间变回瘦削的体型。 变回原形的柳岸捧着积分玉牌笑得十分得瑟,冲着其他人晃来晃去:“一波到手,果然最赚积分的方式都写在帝国法律上啊。” 晨曦帝国律法第三篇第二百四十八条规定的便是抢劫罪。 “拿了多少积分?” “挺多的,好几万呢,晋级肯定没问题。”柳岸把积分玉牌还给江流璟。 高兴了一秒又叹气道,“不过和第一名还是不能比。荣光之翼那所学校真是疯了,怎么会有二十多万的积分?他们是日夜不休在打架吗?” 江流璟打开积分榜,其余人也围上来探头探脑地看。 如果那位队长此刻能看到他们手中的玉牌,就会发现一件十分怪异的事——他们两块积分玉牌上显示的各队伍排名和积分数并不一样。 江流璟手中的排行榜上,帝国魔法学院的分数可以说一飞冲天,瞬间跃进了前十名,停留在第九的位置。 但在队长眼中,他们却依旧毫无变化,反而是另一支队伍的积分上升了。 而其中的原因嘛…… “这个小东西这么好用,还很便宜,其他人怎么都没发现?” 莫涯语气不解,手指捏起刚从柳岸脸上取下的布料,用力往两边扯了扯。 半透明的冰凉布料延展性好得不行,轻松就被扯开变大。 拟态布,一款被他们从道具商城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小玩具。和其他动辄成千上万的昂贵武器相比,这么一块布料只需要五百积分,算得上是非常廉价了。 布料本身没有颜色,贴合到物体身上后更是如同隐形效果,摸上去都感觉不到异物感。 它的效果是可以根据使用者心意变换成想要的样子,柳岸刚才便是靠它伪装成别人的模样。 而在刷取积分的过程中,他还顺带在对方的积分玉牌上也放了一块。直接给对面伪造了个假数据,引导他们去找另一支烦人的队伍报复。 莱斯登解释道:“拟态布本身没有任何战力效果加成,对那些依赖跟幻兽对战获取积分的队伍来说,完全属于鸡肋道具。哪怕五百积分对他们来说也是贵了。” 幻兽依赖气息而非外形行动,拟态布真正能骗过的只有人类的眼睛。 而大多数队伍本质还是“老实人”,不做栽赃陷害这样的事。 柳岸笑嘻嘻大力拍了下莱斯登的肩膀,夸赞道:“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 借刀杀人玩得这么溜,不愧是在选拔时被一致评选为“老阴比”的男人。 莱斯登腼腆地一笑,语气谦虚。 “我也只是顺势发挥罢了,关键还是江学长找到了这个道具,江学长这么聪明,肯定当时就想到了这些,我只是代替江学长发言。” 江流璟:“?” 江流璟怀疑莱斯登在把黑心的锅甩给他,且有证据。 他后退一步微笑抗拒:“不,我真的只是打算拿它挡下脸。” 他最初的计划虽然也是收割这些落单队伍的积分,但还没丧心病狂到拉人当枪使的地步,只是单纯打算隐藏一下自己队伍身份。 是莱斯登最后提出,反正变都要变了,不如给追着他们的其他队找点麻烦。 不过显然,在外界看来,他们都是一体的。谁提出,谁完善,谁落实,都没有差别。 【听说这是联赛最善良的队伍,是我涉世未深了,原来是这种“善良”。】 【……我收回我先前对这支队伍的评价,他们不善良,他们太阴险了。】 【抢了人家的分还不够,还要骗他们帮自己打工,牵制其他追他们的人,无良老板都不敢这么使唤员工吧!】 【等比赛结束了,被抢的那队的人出来知道真相,估计要气到升天哈哈哈哈。】 【之前谁信誓旦旦说帝国魔法学院要完蛋了,站出来再说两句呢?脸痛不痛?】 【也就拿了一支队伍的分,你们别得意的太早了。】 简单交谈过后,一行人就快速转移了位置,直到确保不会被人追到才停下。 “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得分快,却不能多用。”莱斯登遗憾道。 “落单还有大量积分的队伍数量不多,除了我们,别的学院肯定也在盯着他们。用多了还容易暴露自己。” 晋级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但他们要的是第一。 只靠这种办法无法完成登顶。 “不急。”江流璟却摇了摇头,话语带着平静又笃定的力量,“只剩最后两天了,接下来哪怕我们不主动去找,也会有队伍自己过来。” “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然后,迎击他们。” 一阵冷风吹过,将少年长至腰后的黑发撩动些许。 与强壮二字无缘的单薄身躯,却如同摧折不倒的定海神针般牢牢稳住众人的心。 无形焦虑悄然散去,众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就他们这些天被迫害得惨兮兮名次一路掉的经历,换做一个别的人当队长,少不得起点队伍内部矛盾。 但偏偏这人是江流璟。 因为是他,所以他们都愿意相信,愿意等待。 等待他带领他们,走向最终的胜利,将至高荣光捧起。 枝叶沙沙响动,一团柔软的白色忽然从密集的草丛中钻了出来。 速度极快,转眼就奔跑到了江流璟身边,后肢一蹬稳稳当当蹦进了少年怀抱里。 赤比江流璟更早一步察觉,一见是它,镇定的脸色瞬间改变,伸出手就要去抓。 那小东西却仿佛早已预判到了他的动作,灵活地一扭,躲开了赤的手掌的同时还贴得离江流璟更近了些。 它从江流璟臂弯中探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回过头,对着赤挑衅似地一吐粉红舌头。 空气无声,但在场众人仿佛都听见了一声响亮的—— “略略略。” “……”赤的脸飞速黑了。 其余人嘴角微微抽搐,一副想笑不敢笑的姿态。 虽然已经尽力隐蔽了,但还是一下子就被赤给察觉。 在赤冷冷扫来的目光中,他们一个个咳嗽着扭过头去。 赤平时欺压他们太过轻松,没想到这些天却在一个体型丁点大的小东西上屡屡吃瘪。众人的心情也从第一回看到的震惊变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甚至有点想笑。 要具体描述的话,大概就是那种——“啊呀,你小子也有今天”——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只是与往日不同,今日赤的杀气久久凝在背后未散,似乎今天赤的报复心格外难以平复。 不妙,不采取点措施的话,倒霉的或许就成他们了。 自救第一步,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 柳岸装模作样地抬头,咏叹:“啊,好蓝的天!” 莫涯也跟着抬起头:“啊,好亮的太阳!” 语气深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一声铿锵有力的“祖国,我爱你”。 闻勋看了眼头顶,怀疑他俩是精神出了问题。 “你俩疯了吗?天上都是乌云,马上就要下雨了。” 柳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闻勋。” “嗯?” “有些人长嘴是为了说话,但你不是,请你闭上。” 闻勋:“…………” 闻勋委屈极了。 他哪里说错了?事实就是如此啊? 楚舟温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如春风和煦:“你确实该闭嘴。” 第283章 兔子房东 不管怎么样,锁定在众人身后的杀气缓缓移开了,重新落回他真正的目标上。 赤冷冷地盯着那只兔子形状的幻兽,对方也毫不畏惧地用一双红眼睛看着他。 从赤上岛以来,这还是第一只面对他也毫不退让的幻兽。 非常的稀有,更为关键的是,它的速度快到赤都没法轻易抓到它。 气息内敛起来时几乎为零,哪怕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也感受不到它身上的气息。 如果不是它暴露了自己的速度,真会被人当成一只普通的野兽。 一人一兽隔着一个江流璟激烈地眼神交锋,空气中仿佛有无声的电闪雷鸣。如果杀气能化为实质,他们大概已经交战了几百个回合。 江流璟沉重又心累地叹了口气。 这个场景,这个画面,在这几天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回回都是他被夹在中间,跟固定口味的夹心饼干似的。 明面上,江流璟似乎被双方争宠,坐享帝王般左拥右抱的豪华待遇。 一个可爱甜心宝贝,一个威猛冷酷帅哥,都乐意粘着他,比齐人之福都齐人之福。 但实际上,江流璟疑心自己其实是这两只幻兽的玩具,非得叼进嘴里才能显示一方最强的地位。 管也管不动,一大一小没一个听话的。 江流璟做和事佬也做累了。 在新来的小兔子和赤中间,他的心到底还是更偏向于赤一些。 “别欺负他。” 伸手不轻不重敲了下兔子的脑壳,他拎着兔子的耳朵把它放回了地上。 白团子瞬间呆住了,红珠子似的两只眼睛睁到最大,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面前少年。 它,它这就被丢掉了? 是它不够可爱吗?不可能啊? 那些看见它的其他人类都对它赞不绝口的,江流璟之前对它的态度也不反感。如果不是因为它外形足够可爱,还能是其他什么原因? 但它没得到江流璟的解答,江流璟已经转身去教育下一个了。 面对赤,江流璟就放松自如许多,本想说点什么,见青年还是一副紧绷的表情,闷闷站在原地,低头等着他说话的样子,心又软了些。 他碰了碰赤的手臂,轻声安抚:“不抱它了,别不高兴。” 一只甚至没契约的幻兽,江流璟允许它靠近也是因为他们这些天就住在这小家伙开凿的洞里。 上岛的第三天,他们的第一个住所意外被人发现。紧急要离开之时,遇到了外出回来的兔子外形幻兽。 虽然说庞大的足以轻松容纳众人的洞穴与这小小一只还没江流璟手臂长的幻兽差异悬殊,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匹配,但当时它的反应完全就是领地被人入侵了的懵逼和愤怒表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占别人房子还被当场抓包,没有哪只幻兽会轻易放过,众人本来也做好了要和它打一架的准备。 然而,就在即将动手之时,那兔子却忽然发现了人群中的江流璟,瞬间,浑身杀气一泄。 它连蹦带跳好奇地跑到他面前,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十分自来熟地跳到了江流璟怀里。 四肢一抻,肚皮朝天,躺平。安详地就地开始睡觉。 众人震惊了,江流璟也震惊了。 哪怕他此前已经见到过许多幻兽,但这样个性的真还是头回碰上。 热情程度连伊瑟尔都自愧不如。整得他都呆了一秒。 一场架还没开打就结束了,他们收获了一个新的伙伴。 发现他们在被别人搜查后,热情的兔子又带他们去了自己其他的洞。 狡兔三窟,这只兔子虽然不是真正的兔子,洞却只多不少。 靠着它的帮助,这些天众人才一直没被找到。 虽然它只是幻兽,但无疑,对他们来说,这兔子就像是房东一样的存在,江流璟对它态度友好也是自知欠了人情。 但这份人情和赤相比的话,江流璟还是更在乎赤的心情一些。 面对江流璟的话语,赤依旧沉默,只是眉眼间的郁色逐渐化开,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仿佛从冬日过渡到了春天。 他眼神淡淡扫过地上还在兀自不可置信的兔子,又轻飘飘地挪开。 一言不发,但莫名得意的气场从他外形冷酷的全身散发出来。 不仅地上的兔子和偷偷摸摸假装不经意围观的其他人感受到了,就连屏幕外的观众们,在这一刻都忽然有了一种被秀到的感觉。 【……不妙,忽然好想打他。】 【醒醒,你上去只会被他打成泥巴,这哥们的强度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挑战的。】 【好闪啊,是什么闪瞎了我的眼睛?】 【他是在秀吧?他绝逼是在秀吧?他真的真的是在秀吧?】 【草小兔子的表情看起来好可怜,有种爸爸妈妈是一对,只有孩子被抛弃在路边无人在意的孤儿感,快跳出来让姨姨抱抱。】 【怪阿姨怪蜀黍都走开啊!】 【饿了,再来点饭,汪汪,汪汪汪。】 【我早就说他们在一起了,是谁还在不相信——】 外面观众撕心裂肺的声音江流璟听不到。但他看见了同伴们齐刷刷投来的控诉的眼神。 “小璟,以防万一你不知道,我再提醒一遍,这里还有很多单身狗。” 莫涯浑身阴气森森,像是怨念缠身的鬼魂一样幽怨地道,“所以你们两个可以收敛一下吗?” 过去这些天,莫涯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舍友中多出来一对南通了。 直到现在,他深刻地醒悟到,他错了,他根本习惯不了一点。 这两个人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真的完全不打算隐藏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就这一场比赛结束,外面不知能多出多少心碎女友粉男友粉。 但他不知道的是,江流璟此举还真带了点故意的成分。 少年带了点歉意对他们一笑:“抱歉。” 他提前展现一部分他和赤之间的亲密关系,不是为了给其他人看,而是为了那个可能正站在光幕前,关注他一举一动的,他的亲人。 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江流璟都不在乎,唯独刑越的想法对江流璟来说,非常重要。 如果未来见面时才得知,爷爷一定会很生气,甚至可能和赤打起来。 倒不如趁现在赛场封闭,爷爷没办法一镰刀直接杀进来找人的时候,先提前透露一些,让爷爷有个心理准备。 为了维护未来和谐的家庭关系,江流璟觉得自己也是殚精竭虑了。 第284章 雨 积分赛进入到第五天的一半时,海岛上方轰隆一声,下起了七日里的第一场大雨。 滂沱暴雨伴随自然雷霆劈落的恐怖声音从天降临,让多日到处爆发着战斗与杀戮的海岛难得重归安静。 人类也好,幻兽也罢,在这种天气里似乎都默契地放弃了外出。 天地间寂静得可怕,只有风雨呼啸的声音。 待在兔子洞里,什么也做不了,闻勋已经百无聊赖到开始数洞穴上方坠下来的水滴。 “这场雨不会要一直下到比赛结束吧?” “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话,主办方会出手干涉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 闻勋回头去看江流璟。 少年坐在洞穴最里面,天气缘故,自然光线显得很暗淡,即便如此,他的脸也白得仿佛出水的玉石一般。 “很简单。”他淡淡垂眸道,“外面的观众不会想看我们在原地一动不动待上两三天。” 安德威蹙着眉:“神器的力量真有这么强大吗?就连自然规则都能随意扭转?” “并非所有神器都能做到,是箴言之律这个神器比较特殊。”莱斯登摇了摇头。 他来之前收集了很多有关维萨公国的情报,此刻回忆道,“它来自于远古巫族的流传,据说曾经被法神经手过,所以获得了特殊的规则系力量。” “不过这份力量一直在衰弱,最初的时候,这件神器甚至可以不消耗代价就创造规则领域,但现在不行了,必须吸收大量的矿晶能量才能运转。我们在这里比赛的每一天,维萨公国的国库都要少一截。” “那如果我们做出了出格的事,它是不是就要花费更多的能量才能矫正我们?”莫涯突发奇想道。 “这个嘛……之前没人测试过,但我想应该是的。” 莱斯登被他问得卡壳了一瞬。 随后就听莫涯欢脱道:“那太好了,只要我们多惹麻烦,他们就得花更多钱,我最不喜欢帮别人省钱了!” 莱斯登:“啊?” 他一脸神情恍惚,原来是这样的吗? 江流璟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不用管他,他自个儿疯一阵也就结束了。” 他又打开积分玉牌,扫了一眼现在的情况。 位列第一的依旧是荣光之翼魔法学院,积分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超出了第二名将近十万分的差距。 而他们的帝国魔法学院位于第九名,总积分是八万。 两天不到的时间,十七万分的差距。 还有,明明一直在寻找他们,哈迦迪本尊却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的目标是第一。 哈迦迪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我有预感,”江流璟忽然道,“雨停之后,应该就是他们预备动手的时间。”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确定吗?”楚舟的神情变得严肃。 江流璟点了点头:“八成以上可能性。” “如果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当第一,以荣光之翼目前的积分分数,早就可以放心地不管我们等待比赛结束了。但他们一直在让其他学院监视我们。” “所以他们是想……”莱斯登想到某个可能,呼吸都变得压抑。 江流璟语气平平:“应该是想在第一轮就直接淘汰我们吧。” 不将麻烦留到后期。 趁优势最大的时候立刻解决。 对方的性格如此谨慎,都让江流璟有些意外了。 出生开始就是顶级大国的正统皇室成员,又拥有着位列当时第一的顶级天赋,身旁追随者无数。 以哈迦迪的身世光环和生活经历来说,他理当更加为所欲为、自在随心才是。 第285章 来客 莫涯心累地叹气:“求放过啊,什么仇什么怨这么针对。” “万年老二的报复心吧。”闻勋耸耸肩,并不觉得奇怪。 他看了眼洞穴外,忽然道,“她们两个还没回来吗?” “没吧,哪有这么快?她们不是说要半天左右,这才过去几个小时。” 【谁?】 【你们不数人头的吗?少了两个。】 【啊,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注意。】 【光顾着看兔子了,崽崽睡觉好可爱……】 【这不是普通的兔子啊朋友们,小心变出原形吓死你们。】 【不可能!拟态这么可爱的原形肯定也不会丑!】 【哈哈,你还是太年轻了。】 白兔子窝在江流璟腿边十公分的位置,懒洋洋地把脑袋埋在脖子毛里,四条腿各伸各的,睡觉躺姿那叫一个豪放不羁。 人类们的苦恼幻兽听见了,也听懂了,但幻兽不打算搭理。 这群人里对它有吸引力的只有一个江流璟,结果还附带了另一个可恶的头号大敌。 买一赠一,结果居然还是强制绑定。兔兔感觉自己都要萎了。 从林中一路蔫巴巴地跟回来,进了洞就失落地往江流璟边上一趴,抱着吸最后两口然后被丢开的准备。 但不知怎么的,大敌这一次忽然没再管它。 大敌有了更加关注的事,并为此付出了全部注意力。 “淼淼,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 “没有啊,挺好的……” “你有黑眼圈了。”赤忽然道。 江流璟愣了一下,刚要抬手,青年略微粗糙的指腹已经先一步蹭了上来。 用轻如羽毛的力道,小心翼翼按压了下他的眼角。 “很难看吗?” 江流璟看赤的表情这么严肃,原本对容貌并不在意的心也莫名忐忑起来。 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只能尝试从赤的反应里猜测。 赤摇了摇头,退了回去:“不。” 那淡淡的色调并不浓郁,只是薄薄的一层,像是无瑕雪地上投落下一片冰川的阴影,却代表了主人的疲惫。 他忽然开口:“我去找到他,把他杀了。” “谁?”赤思维跳跃得江流璟都没跟上。 “那个在背地里找麻烦的人。”赤说。他没记住哈迦迪的名字,只能如此称呼。 他认真地看着江流璟,“我能杀了他,随时都可以。” 江流璟噎住了一下:“我倒没有担心过这个。” 赤的实力他很清楚,同阶级江流璟只用两种魔力的情况下,面对赤也经常有种气馁的感觉——他的物抗魔抗都太高了。 幼年期的赤都能和桑陌打上许久,在这里打其他人类也不会有多难。 就连这些天里,如果不是顾及还有其他队友的存在,赤完全能直接带着江流璟离开,以他的速度甩脱别人的追踪根本是分分钟的事。 只是。 “可以这么做,但没必要。现在杀了他也没用,比赛不会结束。” 江流璟仰了仰脖颈,流水似的黑发从雪白颈侧滑落。 他望着洞穴的顶,轻声道,“再等等。” 赤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但江流璟这么说了,他也就按捺下来。 但是,有一件事是必须的。 “你需要休息。”赤严肃道。 江流璟感觉很冤,辩解道:“我真的有好好睡觉,而且现在我不是很困。” “撒谎。”赤并不相信。 一旁的楚舟也在此刻附和道:“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是可以休息一下。不仅是小璟,我们其他人也可以趁现在补足一下精力。” “所有人都休息了,万一有其他东西袭击……” “闻勋不是在门口看家吗?” 闻勋:“??” “你大爷的楚舟,我就不是人了?” “也行。”江流璟点了点头。 闻勋:“你们两个……” 赤冷冷看过去。 闻勋:“……” 三个活爹。 【给孩子申请个法律援助吧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实在太可怜了。】 【说也不敢说,打又打不过。】 【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家庭弟位。】 【我从隔壁来的,他和东离有个学院队伍的队长长得好像啊,眉毛鼻子都好像。】 【那个叫闻辰奕的是吧,我之前也这么觉得,可能有血缘关系吧,都姓闻。】 【闻辰奕不是东离的大王子吗?那这是他弟弟?】 【可是闻辰奕的队伍和哈迦迪他们在一起啊,难道他要针对自己的弟弟?还有月影那边的队伍,红焱那边的队伍,维萨自己的队伍,这五个大国家贵族学校的队伍基本都和哈迦迪他们一块。】 【这样子站边,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同感……唉。】 【你们别谜语人啊,要出什么事了?】 【不敢说,这可是在人家地盘上,回去后多备点东西,快点躲起来吧。】 随着一行人都陷入沉睡,洞穴内再度安静下来。 只有外面的暴雨落地发出哗啦的水声,无数的白线将天和地勾连成巨大的画布。 江流璟以为自己不困,但事实上他只是刚躺下去,不到三分钟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没有人叫醒他,甚至睡梦中他也没听到什么声音,直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将他唤醒。 “蘑菇汤……” 眼睛才刚刚睁开一点,散发着热气的碗沿已经被递到了唇边。 江流璟本能地喝了一口,瞬间浑身都被融融热意包围,舒服得不得了。 他这些年胃口被赤养刁了。 明明小时候接受爷爷教导时学习的还是“条件艰苦的时候不能挑剔”,就因为多了个赤的缘故,现在哪怕身处荒山野岭,他也不会想着随便吃点野菜凑合过这种事。 脑子逐渐清醒后江流璟环顾四周,发现洞穴里多出来了四个人。 外出的希乐和林麟回来了,此外还有…… “初次见面,久闻大名。”看到江流璟的目光落向自己,黑皮男人摸着头憨憨笑了一声。 “我是泰瑞斯皇家魔法学院的队长,你可以叫我黎。” 另一人则是个银色长发的女性,气质很冷,哪怕在冬日身上也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皮衣。 眼型是长而窄的丹凤眼,眼尾拉出锋利的弧度,看人时天然有种居高临下睥睨的感觉。 “我是雪山王国的白刃。” 相比前者,她更加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除了我们三国以外,其他五个大国已经达成了协议,要把联盟以外的队伍全部一轮淘汰。” “所以?” “所以,联手吗?”白刃直勾勾地看着江流璟,“你们一所学校应对他们应该很吃力吧,加上我们的力量,这个局面或许能改变。” 黎也紧跟着道:“我和她的目的是一样的。” 等到了。 江流璟心中松懈,面上神色却依旧纹丝不动,开口语气也很冷淡:“先前你们似乎不是这个态度。” 前几天他们也曾遇到过不在联盟里的学院队伍,但别说其他国家的了,就连晨曦帝国自己的其他学院队伍都在有意无意避开他们。 黎的个性显然比较老实,被江流璟一说脸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只是皮肤太黑看不清楚,挠了挠后脖颈尴尬地:“那个……呃……当时……” 白刃抢过他的话,气势丝毫未落:“当时他们针对的只有你们一个。” 从一开赛就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的针对,昭告天下他们要对这一个队伍动手,其他怕惹上麻烦的可不就退避三舍。 “然而后来你们发现,事情变得不对了。” “是的。”白刃点了点头,有一瞬间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情,似乎也在后悔自己当时的迟钝,“和他们结盟的队伍太多了,也太巧了,都是那几个国家的。” “他们明面上针对的是你们一个,实际上只是拿你们做了个借口,光明正大地达成合作。” “他们真正要清理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全部。二十个晋级名额,他们要全部包揽。” 第286章 新的同盟 女人的声音在山洞中来回震荡,连带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也被触动似的各有变化。 白刃却不管他们,目光落在江流璟身上。她很清楚这支队伍的决策者是谁。 黑发少年半边躯体映着暖洋洋的火光,像是披了条金红富丽的毯子,浓墨重彩的颜色,显得他如同油画里走出的美人。 手里还捧着喝了大半的汤碗,眉目中神色似在思考。 因为和他们说话的缘故,剩余小半的汤汁已经有些冷掉了,香气消失许多。 对他们到来和话语都完全无动于衷的赤发青年顿时一皱眉,接过碗重新盛了一份。 白刃被赤的行动转移了一瞬注意,颇感意外地一蹙眉头。 她知道赤。 不仅是她,这些天,大半岛上的学生们都知道了赤的存在。 对于这个人的印象,不约而同似乎只有两个词。 一是神秘。 二是强大。 每回旁观到他的战斗,总是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结束,干脆利落得仿佛对面毫无还手之力。 不少人都觉得他肯定是等级被提的格外高的缘故,结果一看榜单,发现并非如此。 他的等级虽然不低,但并没有高的特别突出。即便如此,不管遇到同等级还是更高等级的,他依旧能获得碾压式的胜利。 这只能说明,他的自身就足够强大,魔力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这样一个人此前居然名声不显,也是让人无比意外的事情。 白刃很崇拜强者,对赤这种类型的更是无比欣赏,前来结盟时心里还抱着想要结识一下他的打算。 至于赤声名在外的冷酷,她毫不在意。 雪山王国作为八大国里最盛产孤狼的国家,从国家本身到选手都是不结盟主义。若非这次已经被逼到绝境,她也不会来找江流璟。 因此,赤劝退无数人的冷酷排外性格,在她眼中反而是好的不得了的优点。 然而。 冷酷? 白刃看着此时洗手作羹汤、哪怕顶着张面无表情俊脸、贤惠感也从莫名的角落散发出来的赤。 心里某个幻想形象忽然咔嚓一声碎掉了。 这传言哪里有点问题吧? 江流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只有你们吗?” 他若有所指的道,“一支队伍和三支队伍,对他们来说差别也没多大。” 黎和白刃对视一眼。 黎开口:“当然,不止。” 白刃道:“我们只是作为代表,如果你们同意,后面自然还有其他队伍一同加入。” “就在今天,有个之前一直在犹豫的队都忽然决定加入了,说是遭到了联盟队伍的打劫。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这个队伍。” 本来喝汤喝得好好的莫涯忽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脸朝看过来的其他人虚弱摆手:“没什么,你们继续说。” 江流璟转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不认识。” 黎和白刃都毫不意外点了点头。 他们想象中帝国魔法学院这些天应该也是一直在到处跑路,哪有时间留心其他队伍? “现在跟我们提出合作的学院数量已经达到七个。加上你们的话,就是八个。” “将近两倍的差距吗?”江流璟垂眸。 “相比二十倍,这可要好得多了。”白刃定定看着他。 她都有些着急,这个合作对被针对得最严重的帝国魔法学院可是百利无一害,她都以为她一提出来江流璟就会立刻答应的。 结果这少年看起来年纪这么轻,却与年龄完全相反的十分沉得住气。 急死的反倒成了她。 但她也不敢多催,在联盟以外的队伍中,哪所学校实力最强毋庸置疑。 她心里也清楚,没有他们作为主力,想迎战有前第一天才哈迦迪在的圣光之翼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在两人心焦难耐之时,江流璟终于抬起眼道:“合作是可以合作,但我想要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白刃已经没了脾气,看人的眼神都不如最初那样居高临下了。 她发现自己表现出的那股强势气场根本撼动不了江流璟的防御。这少年人看似没什么攻击性,却好像绵延厚重的江河,面对刺来的棱角连表情都不变化一下。 此刻听到江流璟松口,哪怕是附带条件,似乎也能接受了。 “关于获取积分的分配。”江流璟竖起一根手指。 迎着对面两人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他微微一笑。 “放心,我们也不贪图什么,只是希望,谁单独打败的队伍,拿到的积分玉牌,分数都完全由那支队伍刷取。” “如果是合作打败的,就按照战绩分配。” 白刃听后,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看向黎,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片刻后,白刃开口道:“这个要求很合理,我们可以答应。” 甚至这个要求过于正常了,白刃心中都升起一股惭愧,为自己听到江流璟要提要求时第一时间产生的疑虑。 显然,江流璟正如他在外被宣扬的形象一样,是一个恪守正义、善良高尚的人。 其实她早该清楚这一点的,这可是一个在这样的比赛里还遵循自己的个人原则的人啊,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也没主动袭击幻兽。 一般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两种相悖的规则碰撞时,自我往往容易向更大的利益屈服。 “那么,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就是同伴了。现在来分享情报吧。”江流璟微微一笑,刚要转头,却被白刃拦住。 “你不问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吗?” 白刃有些疑惑。 换作她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突然多了几个别的队的人,第一反应肯定十分警惕和抗拒。 白刃也是故意如此,想借自己能找到他们位置的行为展现自己的实力。 没想到江流璟却好像直接无视了这个疑点,直接要跳到下一个话题。 难道是默认他们被另外两个人带进来了? 听闻她的问题,江流璟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很随意地“哦”了一声,搅了搅碗里的汤,头也不抬:“来都来了。” 白刃听出了他的潜含义。 ——来都来了,怎么来的不重要。 白刃:“……” 你倒是在意一下啊! 这样子她很没有成就感啊! 就不能让她装一下吗? 白刃的脸色一时间红橙黄绿青蓝紫彩灯似的变来变去。 赛场外。 【够了,我心疼她。】 【刚才说话那个,你明明在笑,你都没有停过!】 【白姐的崩溃写在脸上。】 【白刃: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白刃以为对面是卷王,结果对面向她丢了一条咸鱼。没想到吧!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来都来了》《大清早的》《大过节的》《还是孩子》《有话好说》《多大点事》《看我面子》】 【住口啊师傅不许再念了!】 将白刃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江流璟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又快速压平回去,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汤。 怎么找到的? 他当然清楚。 白刃并不是今天才开始找的他们,在他们决定同其他队伍合作之时,就开始寻找帝国魔法学院队伍的踪迹了。 江流璟知道他们迟早会来,也有意给他们留下一点线索。 譬如在他们曾经待过的洞穴中,留下现在所在位置附近地域性植物的残余,看着就好像是随手扔掉的菜一般。 白刃他们不是笨蛋的话,就能从新鲜度上判断出来他们离开不久,然后去相应的区域搜索。 最终找到他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287章 葫芦峡谷 “搜查,有什么结果吗?” 洞穴里,众人围成了圆形的一圈,中央是个咕嘟咕嘟冒泡的锅炉。 莱斯登看向希乐和林麟,希望她们能有什么收获。 希乐刚回来没多久,比黎和白刃还要晚些,此时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潮气。 小脸被寒冷的雨水冻成一片僵硬的白,浅棕的长发也乱糟糟的,边缘翘起好几绺,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掉进了泥坑里刚爬出来的花栗鼠。 她刚要开口就连续咳嗽了几声。 林麟,也就是那个高马尾的女生看了一眼,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女生的外套还带着残留的体温,热意很快就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全身。希乐对她仰头甜甜地一笑,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林麟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希乐这才继续说道: “昨天,我和麟姐姐发现了一处峡谷。” - 滂沱大雨带着骇人可怖的威势从天降落,与之相伴的还有无数细小雷霆。 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似的,那些雷霆都朝着一个方向落去。眼看就要撞上厚重的山石,却忽然散作大片的光芒,快速地湮灭消失。 “怎么样,这处地方符合你的要求吗?” 身形十分单薄的年轻人带着笑意开口。 他们站的位置很高,风也很大。年轻人说完这句话便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脸色白得像是久治不愈的病患一样。 旁边有人给他递来热水,他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很清楚,他糟糕的身体状况不是外力能缓解的。 “的确,作为他们的葬身之所来说,很合适。” 哈迦迪站在他身边,姿态挺拔如松。哪怕是俯视下方时也不愿多低头,一双冷淡的眼眸缓缓将峡谷中全景尽收眼底。 这峡谷的构造简直像是天然的棺材,形同一只倒放的“葫芦”。 空地分为一大一小两块,中间的部分天然收紧。大块的空地紧连高耸山壁,数百米的海拔高度将退路完全封死。小块的空地前方有一个容纳人进出的口,却也极窄,随便用点手段就能完全堵住。 哈迦迪只是看一眼,都能想象到把那些学生们赶进来后,用尽手段也逃不出去的样子了。 “你要一次性将他们所有队伍带过来,还是优先……?” “我的就餐习惯是,第一口一定要品尝自己最喜欢的食物。” 哈迦迪伸出右手,对着前方的高空虚虚一握。 他闭上眼,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嘴角骤然扬起高高的弧度。 年轻人看了他几眼,忽然开口:“我必须要提醒你,那个人说了,江流璟……” “不能杀,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杀他。” 哈迦迪重新睁开眼,眼瞳里流露出一瞬间的烦躁,因为被提及的“那个人”。 他忽然对旁边的年轻人道:“你怎么就这么老实地愿意给他当狗?我们和他也只是合作关系罢了,你未免也太听他的话了。” 甚至那个人说要他占卜就占卜,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名门大家的骄傲风骨。 正常来说,占卜师不会在短时间内连续动用能力,这样对身体会造成严重的负担。 卡洛维开赛后却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一点,对方要他用就用。包括被他带领的队伍,也是唯对方马首是瞻。 卡洛维看出了哈迦迪神情中的困惑,还有一些隐藏了但没藏全的轻蔑。显然,对方很看不起他的行为。 真是傲慢的王子殿下啊。 哈迦迪的地位和骄傲让他不乐意服从旁人的掌控,可卡洛维不是。 他低下头淡淡地笑了笑,对自己被当做工具使用没什么想法,转移话题道:“我等下再占卜一次,把他们带过来的行动会不会成功吧。” “你是真不要命了。” 哈迦迪都有些无语。 但总归他和卡洛维只是临时合作方,连朋友都算不上,卡洛维爱找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卡洛维摇了摇头,他还是惜命的。不然他就不是占卜带过来的行动成不成功,而是占卜最后的结果如何了。不同的占卜事项需要消耗的精力完全不一样。 他在这些天的占卜中,还发现了一件极其古怪的事。但凡是和他们行动目标江流璟沾边的占卜,耗费的精力都会格外多,简直像是被命运阻挠了一般。 卡洛维之所以虚弱成现在这样,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因为不久前强行占卜了江流璟等人所在的位置。 只是一个临时的坐标获取,就让他像是骤然被抽取了多年生命力一样痛苦。 如果不是想快点结束,他也不会现在主动提出。 他闭上眼,浑身衣袍都悬空般向上浮起,一道道蓝色闪光围绕着他的身躯快速流转,把他裹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茧。 其余人等都安静下来,数十人站在山崖顶端,却无一点声音发出。 就连哈迦迪都安静地看着下方的峡谷,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小时后。 光茧中央裂开一条缝隙。 卡洛维虚弱又摇摇晃晃地抓着那条缝走了出来,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走出来一步就控制不住向后跌倒,被其他人赶紧扶住。 “结果呢?”哈迦迪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声音淡定得仿佛看不见面前人快死了的一幕。 这份冷酷让卡洛维的下属中有几个都忍不住带着怒意看向他。 就这么着急吗?连让人缓口气都不行? 卡洛维自己却边咳嗽边喘气边虚弱地笑道:“算出来了,他们会来。” 哈迦迪点了点头。 他对身旁的绷带青年道:“通知其他队伍,雨停之后,让他们赶过来。” 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多,一半足矣。” 绷带青年低头应声,身形转瞬消失。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天色由白变暗又再度转白,期间雨势丝毫未减。地面都已经积出厚厚一层水,海岛边缘完全被涨高的海水吞没。 眼看照这个势头下去,真要一直下到七日结算之时了,主办方终究还是没忍住。 第六天的黎明时分,所有身处岛上的人都清晰地看到了神器现身的一幕。 曾经被他们见到过的神器“箴言之律”,虚影被放大了数千倍,如同庞大的海市蜃楼一般沉沉压在半空之中。 一股强烈的白光从卷轴中爆发而出,转瞬辐射到整座海岛及上方天穹。剧烈的魔力波动同时向外蔓延到四面八方,在附近海面掀起巨浪。 江流璟等人刚被动静吸引走出来,就见到暴雨忽然停止的一幕。 头顶上压了一夜的灰黑色乌云尽数消失,阴天没有丝毫过渡地变成了阳光普照的白天。 如果不是地上的积水尚未干涸,之前的暴雨夜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这就是神器的力量吗……”柳岸眸色微深。 这样强大,让人心生恐惧的同时,也产生更多的向往。 闻勋则扭头对莫涯道:“恭喜你,你想让维萨公国国库破产的愿望又多实现了一步。” 第288章 求救的人 “雨停了,我们现在要去和其他队伍汇合吗?” 黎语气迫不及待道。 他们在这岛上没有和同伴通讯的手段,实打实和小队成员们分开了一夜。 江流璟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提出反对意见。 众人刚要动身,赤却警觉地看向一个方向,跟在江流璟脚边的兔子也同时转过了头。 “有人。”无需细听,赤在瞬间已经做出了判断,“四道脚步声,三重一轻,但是呼吸声有五个。” 兔子在他脚边细弱地叫了一声。示意他说得没错。 对于赤比幻兽还强大的感知能力,小队其余人这些天早已习惯。 当一个人只是部分功能有些突出的时候,其他人会怀疑他经过了特殊训练。 但当一个人某方面突出得过分甚至不加掩饰的时候,其他人反而会认定他就是天赋异禀。 江流璟有时候也觉得很神奇,赤都暴露成这样了,力量也好其余能力也罢,远远不是正常人能有的,但似乎完全没人怀疑过他是幻兽变的可能性。 不过他们自家人能习惯,新来的两人却习惯不了。 黎身为魔武者自身也是洞察力敏锐的类型,但他此刻什么声音都还没听到。 不可思议地想回头质疑,但看到其他人完全信任且习惯的表情,又默默咽了回去。 “哪个方向?”他最终道。 赤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 那里是一片密林,此刻安静极了,没有风时树叶草叶都稳固不动。 参考答案都给出来了,黎对着研究半天,依旧没察觉动静,黑皮男人憨厚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更多的不可置信和挫败。 他什么都没听到啊? “冲着我们来的吗?”江流璟询问。 “大致方向是的,不过……”赤皱了下眉,“他们状态有些不对。” “气息紊乱,脚步虚浮,像是受了伤,还是不轻的那种。” “我们要过去看吗?还是避开?”莫涯问道。 都在这种比赛环境下了,他们也没有到处救助别人的爱好,搞不好就被背刺一刀。 江流璟还没说话,白刃却忽然对着赤着急询问道:“你能感受到他们更多的特征吗?” 她之前一直表现得很利落高冷,此刻突然明显地焦急起来,差异十分明显。 江流璟说:“是你认识的人?” 白刃面色微沉,抿了抿唇:“我不确定,但是我来时确认过附近,周围唯一的一支队伍是约定要和我们合作的一所学校,他们……” “脚步声停了。”赤的声音突兀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白刃猛然扭头。 “没死,呼吸声还在,应该是有人摔倒了。” 白刃张开口想说什么,又想起这些人并不是她的队员,听从的也不是她的话。 她目光移向江流璟。 “去看看吧。”江流璟说。 总归他们本来要去的也是这个方向。 而且…… 江流璟和莱斯登交换了个眼神。 莱斯登冲他点了点头。 在山洞中交换了一些情报后,他们对之后的行动也进行了规划。 众人微调了方向朝右前方走去。 差不多走了十多分钟的路,才终于在隐蔽的树丛堆里发现了几个摔倒在地的人。 人数和赤报的一致。 五道人影,身上都沾满了泥浆和破碎的草叶,倒在草地里昏迷不醒,口中隐隐约约能听到痛苦的低吟。 现在雨已经停了,附近的幻兽们随时都可能从各个地方冒出来,这五个人倒在这里不用一小时就能成为一顿可口的美餐。 白刃上前翻动了一下他们的服饰,看到校徽时神色一凛,回头对众人道:“真是他们。” 江流璟不认识这所学校,也没见过这支队伍的人,对白刃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白刃扶起了其中一个,拍了拍没反应,又尝试掐了他的人中,没醒。 她神色一凛,不做犹豫伸手直接撕开了那人的衣服。 江流璟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没想到她果决至此,眨了个眼的时间那倒霉哥们已经半个屁股蛋都露在空气里了。 原本倒在地上就很凄惨,此刻更是有一种被凌虐的悲凉感。 白刃把人从头到脚翻了一遍,语气疑惑:“也没有伤口。那他们是怎么昏迷的?中了毒?” 翻动的动作间男人一丝不挂的躯体在地上又滚了一圈,这下前面后面都露了个全。 希乐尖叫一声就捂住了眼睛。 外面的观众们一片沉默。 【……】 【难评。】 【这姐们……未免有些太利落了。】 【有些人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你醒了?太好了,你的裸体已经被无数人看光了。】 江流璟挪开了眼,自行忏悔了一下。 罪过,罪过。看到那人身体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拿他和赤比较了一下。结果也是毫不意外的——方方面面,赤都大获全胜。 赤本想伸手去捂住江流璟眼睛,但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少年心中的情绪波动,他眉头忽然一挑,淡定地把手又放下了。 白刃捡起和破布无异的衣服重新丢回了男人身上,又去看下一个。 大概是听到了希乐的尖叫声,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和他们雪山王国一样民风彪悍,这一回动作收敛许多,拉开大致扫了一眼就起身。 “都是这种情况。” “而且,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队里还有十个人,现在却只有五个在这里,其他五个去哪儿了?”白刃眉头紧锁。 只是过去了一夜,就有队伍出现了意外。白刃心中有股淡淡的不安感,怀疑是另一边提前动手了。 希乐作为队伍里明面上唯一拥有治疗能力的人,尖叫过后还是走上前尝试治愈这几人。 毒这种东西相比普通的伤口更加难以清理,希乐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结果一试之下却惊讶发现:“不是毒。” “不是毒?那是什么?” 白刃微微蹙起了眉。 希乐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感觉像是一种奇怪的法术造成的伤害,但具体是什么法术我没见过。” 江流璟询问:“能治疗吗?” 希乐这一次很快点了点头:“他们身体上没受什么伤,很快就能醒过来。” “那他们经历了什么,就去问他们本人吧。”闻勋后退一步靠在了树干上,懒洋洋地道。 不多时,地上的人就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随后缓缓睁开眼,醒转。 看到周围十四双居高临下盯着他们的眼睛时,均是一愣,脸上瞬间露出了防备警惕的神色。 直到注意到人群中的白刃时,防备之色才一下子消失。 他们骤然松了口气,表情明显一喜。其中一个人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又一阵腿软再度跪倒在地。即便如此也不忘急切道: “白刃!白刃!快救救他们!求求你,救救他们!” 话说得太急,到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 旁边几人连忙搀扶住他,抬起脸时表情也是一致的恳求:“求求你们,我们的同伴被带走了!” 几人视线交换。 江流璟问:“到哪里救?你们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被带走?” 一连串问题似乎让地上的人有些懵,看了他两眼后回答道: “我也记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了,就记得昨夜我们正在避雨休息,忽然一股黑雾涌了进来,所有人都一下子没了力气。然后走进来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袍子,戴着面具挡着脸,我认不出来。我们有个同伴想反抗他,被他当场杀死了。” “他挑选了我们中间的几个人带走,又不知对我们施了什么法术,离开后我们就腹痛难忍。他走前说,他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去救人,时间一过,他就会把他们都杀了。” 他的语气很激动也很悲愤,充满了目睹同伴死亡和被掳走的无力愤恨感。 然而面前这群人却并不如他所想那般露出同情的神色,就连看起来最温柔的治愈师妹子也只是看他们一眼就移开目光。 他们的反应让地上几人都愣了一下。 刚苏醒时还有点迷茫,辨别不出人,但这会儿他们已经通过江流璟标志性的黑发黑眸认出了他是谁。 大陆的第一天才魔法师,帝国魔法学院的队长,被法神所特殊关照的神之子……以及在比赛中诞生的新称号,幻兽骑士。 并非夸赞,更多带有嘲讽意味的一个称号。 他们认为是他被追捧得太高,以至于进了赛场还不愿意迎合下规则。但除此之外,似乎所有人也默认了,他一定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 他看起来甚至像是不会杀生。 这样的人所带领的队伍,一定也是愿意在这种时刻对他们伸出援手的——他们如此心想。 然而这些人的反应却并不如他们所想。 江流璟的嗓音不徐不缓,似乎完全不为可能死亡的生命紧张:“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但是海岛这么大,一天时间里,我们很难找到他们在哪。” 地上几人有些急了,其中一人道:“我们知道!我们有特殊的定位方式!” “哦?那他们现在在?” “西北部!他们在海岛的西北方向!” 第289章 传送 西北方向。 江流璟心想,这可不巧了吗,他们刚发现的峡谷,似乎也在那个方向呢。 在外观看的观众们也听到了他们之前交流的内容,此刻炸开了锅。 【凭借我单身二十七年的直觉,我认为其中有诈!】 【别去啊别去啊隔壁十多支队伍都在赶过去要围剿他们啊!】 【他们不会察觉不到吧?不可能吧?】 “你们,会帮我们的吧?” 地上的男人期待地抬起头。 然而似乎只有江流璟始终用平静不变的目光看着他们,就连此前和他们约定了合作的白刃,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就退开了。 明显的不想插手此事的意思。 男人心里泛起一阵骤然的恐慌,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失去控制。 他看了一圈好像也只有江流璟对他们还有点好脸色,一咬牙,对着江流璟就要跪下,甚至想向他磕头,口中不断道: “我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绝对没有欺骗你们!我可以向法神发誓!如果我说的有一句假话,就让我现在被雷劈死!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同伴吧!” 天空中适时雷鸣一声,却没有雷光落下,似乎印证他说的的确是真话。 江流璟的神色更平和了一些,开口的语调也堪称温柔。 他伸手将男人从地上扶起,沐浴在太阳光辉中的完美侧脸正如上天降临的天使一般:“当然,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男人眼神中瞬间涌出惊喜,急切道:“那……” 天使般的黑发少年又道:“不过对方轻易就能制服你们,我们过去似乎意义也不大,反倒可能令我的队友们受伤。” 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向下垂落,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惋惜道,“抱歉,我还是更在意我朋友们的性命一些。” 男人嘴唇嗫嚅,脸色一寸一寸化为灰白。 “而且,还有件事情我很在意,想要问问你。”江流璟看着他。 “什么事?”虽然神色低落,但男人还是回应了他的话语。 江流璟身体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移到他们的身后。 “每位选手不是都有自己的跟踪飞行道具吗?你们几个的去哪里了?” 他身侧不远的白刃表情忽的一变。 其余人也后知后觉。 莱斯登四处搜寻一圈,的确没有发现那些飞行毛球的踪迹,面色顿时微沉。 虽然这些监视用的道具时常让人觉得不爽,但它们就好像每个选手的标志物一样。只要选手还被判定具有参与比赛的主动意志,道具就不会消失。 白刃皱着眉:“你们破坏了它们?主办方不阻止你们?” 莫涯猜想:“是不是申请了关闭道具?不是有三次机会吗?” 黎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们队里有人试过关闭监控,但它依旧会跟在路上,只是不进行其他行动而已。” 众人讨论之时,赤和柳岸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赤不爱说话,表情漠然无波。 柳岸则是叹了口气,别过了眼。 江流璟微微俯身,看着面前的男人,用近乎好奇的口吻问道: “你们五个,现在真的还活着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男人正在仰起的脖子突然停滞在了半空中。 一动不动,像是被下达了暂停行动命令的人偶。 原本饱含悲痛情感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江流璟,浓郁的灰色覆盖在瞳孔表面,像是贴了一层无机质的薄膜。 不仅是他,地上其他四个人也一样。 五颗头颅,五双灰色眼睛都旋转过去,对准江流璟,停止。 场面一时怪异而恐怖。 空气彻底归于死寂。 【???什么意思?他们不是还好好地在说话吗?】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看不懂了。】 【我忍不住了。等我一下,我去找一下这几个选手的光幕。】 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更让众人震惊的消息: 【昨天夜里,他们的光幕就已经中断了!就是他们被突然袭击的时候!】 【但是积分榜上他们的名字还没有消失啊……】 【所以他们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难道比赛里也有傀儡师吗?】 【又是傀儡师……又是帝国魔法学院……他们什么孽缘啊?】 “不打算说话吗?” 寂静中,江流璟率先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他对着那五双阴翳的灰色眼瞳,却没有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 “现在看着我的,应该不是玩具,而是本尊了吧?” “说吧,找上我们有什么事。” 五人中,其中一人身形忽然颤动了一瞬。 极小的震颤,但是因为所有人都关注着他们,所以显得无比明显。 那是五人里唯一的女生,也是先前赤所听到的偏轻的脚步声的来源。 她眼瞳中的灰意褪去些许,露出一点偏蓝调的原色。 脸庞不算漂亮,但是清秀干净,白皙的脸颊还染着红晕。 任谁也不会把这样一张脸同尸体联系在一起。 江流璟心里觉得这五人应当没有死的想法更强烈了。 他们的气息不像死人。但看起来更不像活的。 傀儡术也不可能,除非主办方疯了看到不阻止。 少女柔软淡粉的嘴唇两端向上翘起,对着江流璟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果然骗不过你,但没关系,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借着别人的皮囊,也能叫见面吗?别太无耻了。”柳岸在边上嗤笑一声。 他性格素来散漫,被别人当面骂了都一笑而过。此刻竟表现出这样强的攻击性,让周围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少女却根本不在意柳岸说了什么,她只注视着江流璟。 仿佛情窦初开的女孩注视着心爱的恋人,她柔声道:“你能猜到我是谁吗?” 少女语气中含有的恋慕太明显。 赤原本都没在看,此刻转过头,眼神幽深地打量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逐渐向内弓起。 莫涯嘶了声气,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有些同情江流璟:“小璟,怎么又是你的烂桃花啊?” 人太受欢迎也不是好事,麻烦比其他人也多上太多了。 特别是江流璟还格外容易吸引那些怪胎们的注意力,随便一个找点麻烦都烦的不行。 江流璟面色不变,冷淡回答:“你是谁都不重要,对我们来说,你只有一个身份。” “敌人。” 呼啸的风吹走了地上的落叶。 少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仿佛无声的大雪浩荡降临,将所有柔软都埋葬进坚硬的寒冰。 “是吗?”她垂下眼,语调轻轻,“但是,不管你怎样想我,我都是你的仰慕者啊。” “我爱你。” 也同等地恨你。 “我一直在等待你,看着你。” 千年,万年,才再次遇见。 “我要将你送到最高处。” 所有人都只许抬头仰望。 “所以现在,请你暂时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吧。” 巨大的传送法阵骤然从众人脚下亮起,汹涌的白光吞没了众人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瞬发传送法阵,这种事情他们只在拉维耶校长身上见到过,但拉维耶校长可是十一阶的魔法师! 在这个被神器规则束缚最高只能达到七阶的地方,她是如何做到的? 无人知晓原因,他们被白光带走了。 光芒消散后,林中的声音再度归于寂静,就连细微的虫鸣都没有响起。 少女转过身,脚边四具人体对着她笔直地跪着。 她低头看了他们一眼。 其中一个忽然颤抖了一下,眼里流下两行染血的泪来。 还有意识吗? 真麻烦。 明明这么弱小,却总不听使唤。 少女抬起了手,轻轻在那人头顶一拍。 “你们没用了,现在可以去死了。” 第290章 交锋 峡谷入口。 巨大的法阵从半空浮现,中间噼里啪啦摔下来十余道人影。 “沃日,救命啊!” 莫涯发现坠落位置距离地面还有几百米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那女人,啊不对,不知道什么性别的家伙,动手是真不做人啊,这高度弱点的魔法师都能直接摔成重伤。 好在楚舟反应很快,立刻用一阵风托在了众人的下方,强行让他们平稳落了地。 莫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耳边就听到不知道谁在大喊:“看到了!他们在这边!快围住他们!” 随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方向显而易见朝着他们而来。 “被发现了。”莱斯登脸色一沉。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发现。”江流璟面色微微发白,闭了闭眼消掉传送后的晕眩。 再度睁开眼后看向白刃和黎,冷静又快速道,“那么按照之前说的,我们会拖住他们,你们去完成你们的部分。” “你们真的可以吗?这里起码有七支以上的队伍……”黎看了一眼赶来的人数犹豫道。 “如果我们真的打不过,多你们两个也是送死。”江流璟摇了摇头。 他伸手摸进外套,从胸口扯出来一只传送时主动蹦到他身上来的兔子。 那法阵原来并没有落到兔子身上,但不知道为什么兔子自己进来了。 兔子不是他的契约兽,和他们的战斗也没有关系,但再待在这里指不定会被波及。 江流璟询问它道,“你也和他们一起走吧?” 兔子的两只红眼睛安静地盯着他。一秒钟后,突然从江流璟手中挣脱。 江流璟还不知晓它要干什么,只见兔子反身蹬地后一个快速冲撞,把猝不及防的黎直接大叫一声撞飞了出去,“砰”的一下向外飞出去几百米。 黎没了。 兔子目光落到白刃身上。 “我自己走。不用你帮忙。”白刃识趣地后退一步,转身跑路。 追来的人很快发觉有两个人在往外面逃走。 “有人想逃!” “别让他们跑了!” “停!不用管那两个!他们不是帝国魔法学院队伍里的!” 刚分流追出去几步的人瞬间刹住了脚步,在指挥下重新合为一股堵住了江流璟等人。 行动十分有序,六七十个人像是一群饿狼,姿态凶狠地堵住了路。 江流璟看了眼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正好在葫芦细窄的入口处。 扫了一眼人群,没看到那几位核心人物。 眼前这些人应该只是被派来拦住他们,让他们逃不出去峡谷范围的。 只是,江流璟本来就没想着逃。 眼前这些队伍是队伍吗?他们都是大笔的积分卡。 不打他们,积分从哪里拿? 无需江流璟发话,楚舟的风之力已经呼啸而起,卷起沙石冲向围过来的敌人。 林麟将身边的希乐往安全的中心位置推了推,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冲入敌阵。 安德威紧跟其后,他速度比林麟慢一拍,但力道大得惊人。面对大量的敌人甚至高兴地大笑起来,开赛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能放开手打架。 “来!”他大喝一声。 长枪一扫间,数道惨叫声传来。 莫涯在留在原地的几人身边筑起了岩盾,神色有些紧张。 他们队伍里魔力升级得并不均匀,优先给几个必要的人升了级,但也有几个像莱斯登这样战斗能力不强的现在还停留在低阶。莫涯的职责就是保护他们。 但对面的人真的太多了。莫涯都能听到一道道魔力撞击在自己岩盾上的沉闷声音。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普通的土系魔法师,绝对早已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被打破了防御。 而即便是他,也撑不了太长时间。 江流璟看了眼形势,刚开口准备让留在他身边的赤帮他们一把,一旁的闻勋却冷哼一声,傲气道:“用不着他,交给我。” 他对着旁边的楚舟“喂”了一声,眼睛里爆发出跃跃欲试的亮光:“楚舟,试试那个。” 楚舟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法杖上魔力悄然改换了流动方式。 刹那间,狂风化作了漩涡,将围绕在莫涯岩盾附近的几十人一下子聚到了一块。 突然被强行移动方位的众人吃了一惊,刚一个个神情无比警惕防备。 直到有人伸手碰上风壁后发现这风本身威力并不大,只是单纯地困住了他们一下。 顿时对着岩盾里的人发出了嘲笑声:“不是天才吗?怎么用这样没用的招……” “——轰!!!” 如同从天降临的死亡宣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雷霆如一把巨剑,携带毁灭性的威势贯穿天地斩落,所过之处迸溅无数细小紫色电流。 猝不及防的攻击,打了被困在风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一瞬间山谷里就回荡满了凄惨的嚎叫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肉香传来。 闻勋用这一招自身魔力消耗也极大,整个人肉眼可见虚了很多,差点没站稳。 脸上表情却更加张扬了,唾骂一句: “呸,笑你爹呢,全给你们打烂。” 楚舟在他边上扶了把他,口中淡淡:“积点口德,少说两句。” 江流璟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停留几秒,倒不知晓这两人平日里针锋相对的,居然还私底下偷偷练了合招,效果还挺不错。 风系不愧是万能辅助系魔力,可以扩散也可以聚合,既能助推火势向外延展,也能收敛目标范围,助力雷系精准打击。 江流璟收回目光道:“站不起来就休息吧。” “??” 闻勋瞬间应激:“谁站不起来?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能恢复好!” 峡谷高处,数十道身影站着,悄无声息,如同一排排沉默的树。 这个位置能将底下混乱的交战场景尽收眼底,是天然的观战席。 眼看那六支队伍加起来居然还被帝国魔法学院一支队伍逼到下风,哈迦迪抱着手臂淡淡评价道:“废物。” 其余人都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卡洛维站在他身边笑了笑。 相比先前,他的眼睛上多了一块纯白布帛,质感极佳,柔软光滑的布料将整双眼睛完完全全覆盖起来。 这是上次占卜后遗留的后遗症,占卜结束后,他的眼睛就变得畏光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缓解不适。 “毕竟他们也不是等闲之辈,不然我们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呢?把人送过来自己就不来了?” 面对哈迦迪带了些质问的语气,卡洛维依旧好脾气地解释:“那位说了,他不插手战斗,只要保证江流璟不死,其余事情都随我们操作。” “真是会当甩手掌柜啊。” 哈迦迪扯了下嘴角,倒也没再说什么。 又看了下方战况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着人群中的一人指了指下方:“他们队里那个打雷的,似乎和你一个姓氏?” “是的。”被点到的男人缓缓越众而出。 他的长相和闻勋有三分相似,特别是眼睛和鼻子的部分,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细微的颜色上的差别。 相比闻勋,他眼中的蓝要更深沉许多。 “血缘角度来说,他算是我的弟弟。” “那你们这兄弟关系也不怎么样。”哈迦迪说。 身为哥哥却主动找到他们参与到对弟弟的围剿行动中来,知晓他们除了江流璟以外谁也不打算放过后毫无异议。 真是“兄弟情深”,感人至深啊。 闻辰奕听出了哈迦迪话语中隐隐的奚落。 他并不反驳什么,也没资格反驳。 虽然同为大国王族,也都是名义上的王位继承人,但他和哈迦迪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一个是板上钉钉饱受宠爱的王子,一个只是徘徊在被父王厌弃边缘,随时可能丢掉位子的备用品。 但他并不嫉妒哈迦迪。 他们不在一个赛道上。 他真正嫉妒的人是—— 闻辰奕神色幽冷地看向地面。 闻勋的影子在高处看来只有小小的一截,似乎轻易就能被捏死在掌中。 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一点。还在无知无觉地和同伴打闹,炫耀自己的力量……那么幼稚,一如既往。 “是的。”闻辰奕再度回答道。 “我一直在渴望着有一天,能亲手杀死他。” 第291章 嫉妒 人能有多讨厌另一个人? 三岁的时候,闻辰奕被大人牵着手,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刚刚出生的,他的弟弟。 外面在飘雪,王宫里却很热,炙烫的炭火把冬日都烤成了春天,四处都是奔波忙碌的人流,手里捧着金银玉器和清水,脸上都是万分欣喜的表情。 闻辰奕很少在东璃的王宫内见到这样热闹的一幕。 哪怕这三年里他多出了不止一个兄弟姐妹,但似乎从来没有哪个有过这样隆重的待遇。 他好奇地往宫殿里张望,见到那个被白布裹着的小小婴儿时“哇”了一声想要上前,却在即将碰到他柔软脸颊时被一旁的仆人拦住了。 “大王子殿下,不可以碰哦。”仆人恭敬却不容置疑地伸手拦住了他。 周围有很多仆人都转过头看着他。 突然汇聚的视线让闻辰奕感到了一点无措,他尴尬地收回手,小声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 不远处被纱帐蒙着的床铺传出来一阵沙哑的笑声,明明在笑,却没有欣喜的感觉。 女人偏低的嗓音响起:“他想看就让他看。” “但是,国王陛下说了……” “不用管他说什么。” “用不着。”站在闻辰奕身后的女人却忽然开口道。 闻辰奕被她语气中的冷意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母亲。 却见这个素来温柔高贵、完美演绎着东璃帝国王后角色的美丽女人,第一次面庞里露出了连孩童都能觉察出的扭曲神色。 “我们只是来看看你生产是否顺利,既然一切都好,我们便先走了。” 闻辰奕被一股大力拽住了胳膊,强行拖向外头。 母亲长长华贵的金色指甲扎进了他的胳膊肉里,闻辰奕瞬间疼得想掉眼泪。可是对上女人落下来的冰冷眼神,他已经在眼眶里晃荡的泪水又被强忍着收了回去。 孩童害怕得一抖。 不能哭。 这个时候哭出来的话,回去会被训诫的。大闻初见小闻.jpg  “为什么都是王子,他能得到你父王的爱,你却做不到?” “你还比他早出生三年,为什么你这么没用?” …… 闻辰奕听着这样的话语过了好几年,眼睁睁看着母亲在弟弟出生以后日渐消瘦,日渐疯狂。 走到外面她依旧是那个温柔典雅的谁也挑不出错的高贵王后,公爵之女,纯粹的贵族血脉,浑身上下笼罩着为人艳羡的光环。 但只有她和闻辰奕在的时候,那些黑暗就一股脑发泄而出。 闻辰奕不止一次看到她疯狂摔烂了那些昂贵又脆弱的器具,仿佛摔烂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一样,对着那些碎得拼都拼不起来的渣渣放声大笑,从喉咙里吐出恶毒的咒骂。 有时她骂累了,攻击目标就转移到他的身上。 闻辰奕都沉默地全盘接受。 这些年,他已经养成了遇事不说话的性格。只要不反抗,那些怒火就不会延续太久。 闻辰奕以为自己能一直忍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闻勋。那个曾在襁褓中见过一次,之后就被隔离起来,直到六岁才首次在外露面的他的弟弟。 他站在花园中央,周围簇拥着一群人,众星捧月般。 闻辰奕远远望去,心中五味杂陈。 身为东璃帝国名义上的太子殿下,他的吃穿用度,周围跟随的人,居然完全比不上闻勋。 闻勋似乎也留意到了他,但并没有和闻辰奕打招呼的意思,冷淡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自从他开始露面以后,闻辰奕耳边又多了一种新的声音。 人人似乎都在背地里讨论,闻辰奕这个太子要在什么时候被废除。 东璃的国王陛下并不喜欢如今的太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国王陛下性格冷淡,对亲生子女并不重视。他有着十多个孩子,但是其中得到过他主动关心和照顾的,只有闻勋一人。 所有人都说,这是因为只有闻勋的母亲是国王陛下真心所爱缘故。 其余人,无论王后也好,其余妃子也罢,都是贵族势力塞进国王后宫中的,就连留下子女也是为了平衡势力所需。唯独闻勋的母亲是个例外,她是国王的契约幻兽化人。 国王深爱着她,为她发疯到将所有提出反对意见的大臣砍头,如果不是因为实在不合规矩,以及王后母家势力太强大,对国王还有用,只怕连王后之位也要让给她。 闻辰奕开始感到嫉妒。他终于能够共情他的母亲了。他也希望闻勋能够快点消失。 不过好在,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闻勋的母亲死了。 那之后不到一个礼拜,闻勋也被废除了王子身份,送离了王宫,成为了某位贵族家名义上的孩子。 曾经困扰了他多年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闻辰奕以为自己终于能够高兴了,父王终于要能看得见他了。 可他发现,哪怕挡在他和他母亲前最大的两座山都被移除,他的父王依旧不爱他,依旧看不上他。 不管闻辰奕怎样拼了命在学院里表现,怎么成为其他人口中勤勉上进的继承人,他在他父王眼中依旧占据不了分毫位置。 反倒是闻勋,他以为已经完全被厌弃了的闻勋,却自由地无视了东璃王子不得出国就学的规定,跑去了晨曦帝国的学校上学,还带着他忠诚的小跟班给他做全职保姆,哈! 闻辰奕简直出离的愤怒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够过得这么好? 所以这一次,联赛一开始,发现有能打压帝国魔法学院的机会时,他毫不犹豫就参与了。 “我想亲手杀死他。”闻辰奕对着哈迦迪道,眉目沉沉间完全不隐藏自己阴暗偏执的念头。 哪怕还有摄像头在拍摄他也不在乎了,被自己那位父王陛下看到他也不在乎了。甚至能被看见更好,如果他最爱的儿子的死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话,闻辰奕也算不虚此行。 他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快要疯了。 只有杀死闻勋能让他的心得到解脱。 高高在上的阿仑帝尔王子哈迦迪看了这个满脸狰狞的男人一眼,又平静地收回目光。 “是吗,”他轻飘飘地道,“那现在正好,他们魔力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就由你们队伍去收尾吧。” 第292章 永远的守护者 “真是没完没了。” 安德威喘了口气,抹去了额角渗出的汗液,拄着金枪往原地一站。 周围人愣是不敢随意靠近,看向他眼神中多是忌惮。 【他们魔力应该差不多吧,怎么一打起来差距那么大?】 【太没用了,看不下去,一堆人围攻都打不过,谁派的这群废物来比赛?】 【也不能怪他们,之前没到这个水平,现在就算给了他们魔力,技术上也跟不上,你看他们放个法术魔力大半都浪费的。】 一个观众精准形容道: 【爹和偷穿爹衣服的儿子干架。】 【笑死了,好损。】 【建议选手出来后查看下评价。】 【出得来吗?不一定吧?我看对面不像是要留他们命的样子。】 【这届不会成为死人最多的一届吧,这样下去以后都没学生敢参加了。】 局势看起来已经被控制住,江流璟却和莱斯登交换个眼神,并未放松警惕。 果然,就在安德威要清扫掉剩余的人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男声: “万象·四时四法。” 随着这声男声,一道巨大的魔法阵在天空浮现,光芒闪烁间,白色光柱向着安德威轰然而去。 安德威面色一变,手中金枪快速旋转,形成一面金色护盾。 然而强大的冲击力与先前的敌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震得他手臂发麻,一连后退几步撞上旁边的山壁才止住。 听到那道声音时,闻勋和楚舟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 抬起头,就见几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魔法阵附近,脚底踩着的似乎是飞行炼金道具。 “这毯子一块要五千积分吧,真有钱啊。”莫涯发出了仇富的感叹声。 “这有什么,我们现在也买得起,对吧,小水儿?”柳岸表情很是轻松。 “嗯。”江流璟点了点头。 刚刚一波战斗,有四支队伍已经完全被清理掉了,一半积分默认流入他们手中。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提前向几支带头的队伍上供过了,拿到的分数并不很多,加起来也就七万。 真正要抹平差距,最快的方法,还是直接把位于第一的荣光之翼魔法学院打一顿。 江流璟微微眯起眼。 他此行的目的也正是这个。 天上的人一个拉风出场却没得到应有的关注,心中顿时更加恼怒。 果然,和闻勋混在一起的也都和他一样讨厌。 父王也好,他们也罢,眼睛到底有多么瞎,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于他?! 法阵在怒火中再度闪耀,这一次白色光柱调转了方向,袭向了江流璟等人。 闻辰奕看得很清楚,那岩盾剩余的防御力已经被消耗得不足三分之一,绝对扛不住他们合力的一击。 而躲在岩盾后的正处于脱力状态下的闻勋自然也将—— 他忽然瞪大了双眼。 那是什么? 在他眼中,一轮血红的月亮从地面上平直升起了。 半圆的弧光带着斩尽一切的狂暴气势,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暴烈的赤焰点燃。 它目标明确冲着光柱而去,接触瞬间,白色光柱就像脆弱的豆腐一样被切开两半! “轰隆——” 被切开的白色光柱偏移了方向,两端擦着众人方位滑过,却将地上剩余的两队幸存者淹没了。 那几人瞬间脸色大变,怒骂声还未来得及出口,已经被魔力轰飞了出去。身体高高飞起,又断线似的砸到地上。 扑通。 许久没再爬起。 “哇哦。”江流璟说。 “哇哦。”柳岸一抖。 “你故意的吧?”莫涯怀疑地看向赤。 别人他不信,赤能不直接把光柱整个劈没?还能让它有余力落地? 赤收回重斧,表情淡定得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干。 积分又增加三万。 够给一个人六升七了。 江流璟思考了一下看向赤,赤却静静注视着他。 “我……” “你升。”赤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 “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借助魔力。” “但是我没带……”江流璟小声地道,“打起架来你更方便。” 赤顿了一下。 “而且你会保护我,不是吗?”江流璟对他露出一个信任的微笑。 赤一直是他的底牌,江流璟信任他就如同刑越信任自己的镰刀。 在这场各种规则都不利于他的比赛上,是赤的存在让江流璟始终有迎战的底气。 他不需要畏惧任何人,赤会杀死他的敌人。 “当然。”赤的声音更低了些,然而注视着江流璟的眼神却是与之相反的滚烫的灼热。 他站在江流璟身前,如同这世间最牢固的盾,俯身向他的王承诺,“我永远会保护你。” 灌注大量魔力的一击,却杀死了临时的同伴,完完全全被对方当傻子戏耍了一回。 半空中,闻辰奕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手指不自觉开始颤抖。 “冷静点,你想让所有人看到你这副丑态百出的样子吗?” 轻轻的女声响起,出口内容却是与之相反的毫不留情。 闻辰奕低吼:“我怎么冷静,死的那些人可是……” “可是什么?”女声嗤笑一声,“临时的一群附庸者罢了,哈迦迪连名字都不会记住。” “他们被派出去堵门的时候,就已经是消耗品了。” 结成联盟、帮助所有参与的队伍都晋级这种话,只有那些弱队才会相信。 他们今天在场上唯一的用途,就是替哈迦迪消耗地上这十二个人的魔力,好让他们之后能无伤地、轻而易举地进行收割。 甚至包括闻辰奕他们队伍也一样,哪怕是另一个大国的合作者,对哈迦迪来说也不重要,不然也不会现在让他们出来。 他在意的只有未来会成为自己下属的那几人的性命。 “别自作多情,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但是现在,我们要是赢不了,才是真的会死。” 女人摘下了兜帽,露出被火焰烧毁了半边的面容。 极美与极丑同时在一张脸上显现。 她盯着地面上的几人,冷静道,“仔细看,他们剩余有战斗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只要打败了他们,我们依旧是赢家。” 第293章 四时四转(为苏祁q宝贝加更) 飞毯忽然从高空逐渐往下落,停到了能让地上众人看清上面人影的位置。 这一回,江流璟等人终于投给了他们正视的目光。 一看之下,莫涯发出了一声轻咦。 看看闻辰奕又回头看看闻勋,纳闷道:“你亲戚?” 这鼻子眼睛看着也太像了,纯天然自带一股讨嫌气质,没点血缘关系一般人真难以复刻。 他奚落道,“做人有点失败啊闻同学,别人都是打了小的来了大的,你怎么是亲自被大的追杀?” 闻勋:“……” 闻勋给了他一个白眼。站直了身体,年轻英俊的脸庞绷紧。 如同被打扰的狮王一般,地上的金发青年露出有些不耐的神色,仰面与站在飞毯上的闻辰奕对视。 气氛一时僵滞。 江流璟眨了眨眼,不明白好好的战斗怎么突然变成了八点半狗血家庭伦理剧。 闻辰奕率先开口:“好久不见,弟弟。” 他着重加重了后两个字的语气。 闻勋却冷淡地看着他,目光和看随便哪个陌生人也没有区别:“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和你们王室没有关系。” “你是自由了,可父王却总是念着你。”闻辰奕盯着他。 “你,和你的母亲。明明一个走了,一个死了。他却只能想得起你们。” “别说得他好像很深情。”闻勋面无表情看着闻辰奕,扯了扯嘴角,“你难道是个傻子,看不出来我母亲是被他逼死的?” 他的母亲根本不愿意和他的父亲成婚。 但是契约关系一旦签订无法解除,契约兽又不能伤害契约者,他的母亲是被那位国王做了点手脚后,强行囚禁起来的。 他的母亲憎恨他的父亲。 也憎恨因为他的父亲而诞生的他。 闻勋小时候还渴望着拥有母亲的关心,但每每靠近都会被毫不留情赶开。他从母亲口中听到的最多的话语,是诅咒他和他的父亲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最后他的父亲把他带走了,单独教导他,只让闻勋时不时和他母亲见上一面。 闻勋并不愚蠢,小时候闻辰奕偷看他,对他那些嫉妒的想法,他都知道。 他只是不明白。 他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他的王子身份被解除都是他母亲死前对他父亲提的要求,看起来不近人情,闻勋却知道,那是那个冷漠的女人对自己唯一的关爱。 换个母亲,换个家庭。 说不定他也能就此成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了。 但闻辰奕看起来确实不理解。 他冷笑了一声,忽然针对起闻勋身边的楚舟,讥讽道:“哟,楚家的小少爷,还在给闻少爷当跟班呢?你是爱上他了吗这么任他使唤?” 楚舟:“?” 楚舟露出一点吃了屎的表情,嫌弃道:“谁会爱上这个傻逼。” 他语调冷静,丝毫没有被闻辰奕所激怒,“我只是遵循我母亲的指令而已。要不是我母亲说了要照顾他,随便他死在哪个角落的臭水沟里。” 闻勋:“???” 他回头瞪向楚舟,“你反驳他就反驳他,怎么还骂我?” 楚舟:“我实话实说。” 闻勋:“你明明是借题发作!” 旁若无人地就吵起来了。 又一次被忽视的闻辰奕:“……” 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压住心口的怒气。 “你们……” 话还没说完,正在争吵的闻勋却忽然回过了头,看向他。 那眼神如何形容呢? 闻辰奕感觉自己应该为此生气的,因为闻勋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无需分辨就能一眼察觉的轻蔑。 可当闻勋真的开口后,闻辰奕却气不起来了。 “如果这么多年过去,你只是学会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激怒别人的话,那你这太子当得真是……” 闻勋歪了歪头,锋利的薄唇毫不留情吐出几个字,“不如早点下位。” “让你这样的人当了国王,东璃的未来真是一眼看得到头啊。” 闻勋的话语中,闻辰奕的脸一寸一寸变白。 他后退一步。 闻辰奕一直很害怕被否定。 被他的父亲,母亲。 更害怕被闻勋。 此刻闻勋眼里露出的轻蔑神情,让闻辰奕仿佛再度回到了过去。 他孤身站在门口,像角落里的老鼠一样,偷偷望着那个众星拱月的孩童。 他站在影子,而闻勋站在光里。 那孩童只是看了他一眼,闻辰奕就知道,他这辈子都越不过这座叫做闻勋的山了。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没用模样,清楚闻辰奕这人真靠不上,叹了口气。 没用的男人,说两句就破防,还是她自己来吧。 女人手指一翻,一枚金色的钥匙就被抛到半空,迎风放大为一柄金色权杖。 她低喝一声:“四时四转,冬转,万物冻结。” 从权杖中发出一点冰蓝的荧光,瞬间向上没入法阵之中。下一秒,整个阵法转为了纯粹的冰蓝色。 森寒的白雾一波一波向下喷涌,很快整个峡谷里都充满了这样的雾气。 用冰? 赤的红瞳里泛起一点“你在找死吗”的困惑。他刚刚才用过火。 看来还是他刚才展现的实力不够。 赤很快自我反省了自己,并决定更加努力。 他现在可是承担了很重的使命。只有江流璟的信任,他绝不辜负。 白雾迅速充斥了大半峡谷。 东璃的队伍里没有人掌握变异冰系魔法,但靠着这个独特的阵法,也能强行达成类似的效果。 他们当然清楚赤的能力是火。这攻击对他来说必然无效。 但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他。 江流璟队里刚出去与人战斗的几名魔武者,此刻还分散在外没及时回来。 特别是安德威,吃了一击正面光柱受了些伤,这会儿正靠着崖壁休息。 白色的冰雾减缓了其他人移动速度的同时,也悄然在指定对象附近形成了单独的冰牢。 随后,穿刺——! “咔嚓。” 冰刺撞击在突然出现的岩盾上,尖端断裂了一截。 安德威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安详地坐了回去。 关他屁事。 一阵大风将遮挡视线的白雾短暂吹散,莫涯没说话,只是伸手对高处的几人比了个中指。 ——看不起谁呐! 他可是入学第一年就被江流璟委托了要承担起防御职责的男人! 怎么可能漏掉远处的几个同伴! “他们的能力很全面。”偷袭减员失败,女人的眸色渐沉。旁边的人也都咬紧了牙。 帝国魔法学院,该说不愧是在第一之位待了那么多年的学校吗?随便出来个队员都是某一领域顶尖的怪胎。 真是令人羡慕……更令人嫉妒的天才们啊。 选择加入联盟的队伍里除了想要晋级的,剩下的估计都是对这些天才抱有不甘心情的吧。 下方忽然燃起一点赤红,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爆裂气息涌来。 相比上一次,这次的似乎更快,威力也更强了,还没抵达就已经让人呼吸困难。 被衣物覆盖着的皮肤都好像已经被火焰灼烧到一样,泛起一阵尖锐刺痛感。 怎么回事,他们居然又给那个人升了级? 女人眼瞳骤然一缩,口中快速道:“四时四转,夏转,流沙之境!”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瞬间被黄沙弥漫。 流沙之境,是四转中唯一具有防御能力的一转。 那炽热的火焰冲入流沙之境后,速度锐减。 高温使部分沙子融化成玻璃状,反而困住了火焰的蔓延。 但也只困住了几个呼吸。很快令人牙酸的刺耳爆炸声就接连响起,喷涌而出的火焰直冲云霄。 站在高处的哈迦迪脸色都是一变。这份力量,比他预想中还要强大。 “东璃,打不过他们。”卡洛维轻轻叹了口气。 帝国魔法学院队伍里有太多个能以一打多的变态了。 其实最佳的做法是直接让哈迦迪他们队去和他们对战,第二与第一间的实力差距是最小的,他们去逼出对面的底牌,其他队再上去帮忙,蚁多咬死象,生还率也能比如今高得多。 只是那样,最可能死的就成为哈迦迪队里的人了。 所以依旧实现不了。 暴烈的火焰冲天而起。 靠着拖延出的几个呼吸时间,东璃几人驱使着飞毯成功逃脱了火焰范围。 他的攻击落空了!只白白浪费了自己魔力! 东璃众人刚嘴角露出笑意,以为扳回了一局,就听头顶砰的一声。 回头一看,只见那些火焰居然狠狠撞击在了高空的魔法阵上。 刹那间,汹涌焰色就顺着魔法阵纹路延伸出去,整个魔法阵都被染红,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崩碎,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像是正在被怪物啃食一般。 “这是什么火焰?怎么可能能直接攻击到魔法阵本体?”闻辰奕面色骤变,不可思议道。 除非具有固定载体,否则魔法阵通常情况下无法被锁定,它只是一个单纯的魔力集合体罢了。 东璃的四时四转阵就是抓住了这一个特性,研究出了让它无需依附特定材质的办法。再加上阵法能够融合放大众人魔力的效果,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强大武器。 然而这份认知在赤面前似乎轻易就被摧毁了。 那恐怖的火焰“吃掉”了他们的法阵。 一口一口,仿佛怪物享用美餐。 轻松得仿佛他们的力量对他都构不成什么阻碍。 与东璃几人惨白面色不同的是,江流璟微微笑了起来。 只有他和赤清楚原因。 具有吞噬能力的赤的火焰,并非单纯的火系魔力元素集合,而是赤自身所拥有的本源火焰。 魄兽这种幻兽,之所以在幻兽中称为王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份恐怖的吞噬转化能力。 攻击力不够,吃对方的魔力补足。 防御力不够,吃对面的魔力修复。 只要是魔力组成的东西,对于赤的火焰来说,都是“食物”。 东璃帝国的魔法阵自然也不例外。 残余的火光倒映在江流璟眼眸中,将冰凉的暗夜染上一蓬蓬鲜艳颜色。 红与黑交织,烈火在半空书写无声的告白情诗。 骑士奉上他所有力量,来为国王开拓前行道路。 “喜欢吗?” 赤低头看着他,红眸深深,盛满压抑的情愫。 “很漂亮。” 江流璟回答,却是回过头,注视着赤所说的。 ……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第294章 崩塌 魔法阵被破,东璃一方顿时气势大减。 他们所有人注意力都凝聚在赤的身上,正是其他人动手的好机会。 莱斯登给希乐丢了个眼神,小姑娘会意地召唤出大量藤蔓,偷偷摸摸从山壁边缘爬上去,要把还待在飞毯上的那几人拽下来。 一寸,两寸,眼看就要成功之时,一道锐利的光芒忽然从天切下,将藤蔓尽数斩断。 与此同时,一阵劲风掠过,人影连同飞毯都一同消失。 被救走了。 莱斯登脸色一变。 江流璟则仰起头,看向高处。 只有这里还可能有人存在。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脚下的地面忽然极小地颤抖了一瞬。 莫涯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身为土系魔法师的他敏锐地感知到了元素的流动方向。 地面在震颤,但那只是幌子,真正的问题来源在于—— 他猛然抬头,大喊出声:“小心,他们要把峡谷炸了!” 他开口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向了那些山壁。 先前一直被忽略的,此地的自然环境,忽然成为了目光的聚焦点。 炽烈的阳光洒落,正映照在那些被法术轰击得残破不堪的山壁之上,也清晰照耀出岩石上一道道深刻裂痕。 外部的。 更有内部的。 魔法师们总有一个惯病,习惯于靠魔力感知运动感知世界,以至于对于没有魔力流动痕迹的存在,就往往会加以忽略。 “他们发现了。”卡洛维说。 “嗯。”哈迦迪垂下了眼,望着地面上站得很近的那两个人。 ……真碍眼。 “但他们来不及离开。” 早在他们对战的时候,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悄悄堵住。 太阳挂在高空,但似乎又有一轮新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大片刺眼的白光从崖壁上每一道裂缝中迸发出来。 温暖的色调,带来的却是极致荒芜与冰冷的感觉。 数千枚在雨夜被埋下的魔力储藏石,在此刻同时被牵引,爆炸。 仿佛雄狮发出濒死前不甘的怒吼。 仿佛山洪泄地奔袭向仓皇的众生。 峡谷在轰鸣声中崩塌了。 巨大的石块如雨点般砸落,激起漫天的尘土。 只是转瞬间,就将下方人影尽数埋没。 “轰隆——!!!” “嘣。” 站在几乎将天地都淹没的浩荡回响里,哈迦迪轻轻地抬起手,伴随口型做了个张开的手势。 目光留恋又深情般地注视着崖底……不,只能叫做一片废墟的地方。 “你看,他替你放一场焰火,我给你一场更加盛大的。”他轻轻笑了起来。 哈迦迪一直是个傲慢的人。 同时,也极度记仇。 哪怕是被他所喜爱的对象,也不会得到他的赦免。 拍卖会上,入场仪式,乃至于如今。 一次,一次,又一次。 那个少年从未投注给他自己的视线。 但哈迦迪又是和闻辰奕截然相反的人。 闻辰奕软弱,无能,连挣扎着想得到关注的姿态都像丑陋的哭嚎祈求。 哈迦迪却不会。 他想收藏一朵鲜花,不会顾忌剪除它的枝叶和根茎。 他只要它漂亮的脑袋留在自己的收藏室里。 至于其他的,摧毁他的骄傲,折断他的翅膀……都无所谓。 “别太过火把人弄死了。”卡洛维被下属扶着在飞毯上站稳。 崩塌的瞬间他们也失去了落脚点,但他们早已准备了飞行道具,所以没有关系。 听到耳畔剧烈的爆炸声,他忍不住微微蹙起眉。 他们最初的计划只是炸毁一半峡谷把帝国魔法学院的队伍人手布局打乱,重伤杀死几个最好。哈迦迪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下狠手,不管不顾全引爆了。 这并不只是简单的山石崩塌,里面还混杂了大量提前预备的魔力爆炸。 对于状态完好的他们来说还有防御的可能,但现在,那些人的魔力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场爆炸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卡洛维不在意其他人的生命,但江流璟是那个人点名要留下的。 “他不会有事。”哈迦迪却毫不紧张,笃定道。 “他们队伍的其他人哪怕自己死了也会想办法让他活下来的。” 而他也会在那时候出场,把伤痕累累的少年带走,如同胜者带走自己的战利品那般。 风魔力呼啸,将爆炸后飘起的浓烟吹散,露出被无数重石紧紧压着的地面。 那石头堆压得无比紧实,看着连给下方透气的缝隙都留不出。 十分钟过去,石头堆也依旧一动不动,没有表现出一丝还有人存活的迹象。 哈迦迪自信的脸色终于变了。 难道江流璟真的没扛住? 是他太高估他了吗? 他旁边那个人又在干什么吃的,刚才不是表现得很厉害吗?这都救不下他? “所有人,去找。”哈迦迪沉声下令。 半空中十几条飞毯顿时整齐一致地落到了地面上,几十个人分散到四处,不断开始清理山石。 越清理越是心惊,根本感觉不到还有活人的气息。 或者说,这种场面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这里的人最高也才七阶而已啊。 当有人开始翻出来一些断肢残体时,事情似乎就变得更不妙了。 这些肢体在爆炸中已经碎得扭曲得看不出原样,更分辨不出原来属于谁。 没有人敢回头看哈迦迪的脸色,他们只感觉到了沉沉的低气压。 风雨欲来。 只有一个人眼里露出了明显的冰冷笑意。 他混迹在人群里,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搬动石块,没人注意到他。 哈迦迪想留下江流璟? 他偏不。 他弟弟的仇,他一定要报。 当他搬开了面前的一块石头后,下方的石头忽然细微地动摇了一下。仿佛有人在下方用微弱的力道想要推开。 很轻微,平时不会注意到,但此刻不同。 看到高大男子明明已经抱起了手中的巨石,忽然又再度放了回去,奇怪的动作让旁边的人疑惑地抬起了头看他。 “伊图,你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也没有。”伊图如同平时那样闷闷地回答道。 第295章 锁链 他擦了把额角的汗液,仿佛累极了似的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看了看四周后小声地对那人抱怨,“这人不是敌人吗?死了就死了呗。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你疯了吗,还敢说这种话,是想再被王子殿下打一顿吗?”那人吃了一惊就要上前捂住伊图的嘴。 “我知道你弟弟死在藏龙山脉你很生气,但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他杀的啊?你别是恨错人了吧?” “不会有错。”伊图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他低下头,遮盖住眼里的神色不让边上人看见,“我的弟弟幻兽能力特殊,能提前找一个人建立关系传递消息,那一天他告诉了我,有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要杀他们,之后不到十分钟,他就死了。” “能轻而易举杀死他和他的那些同伴,又是罕见的黑发,除了这位第一天才,还能有谁做到?” 说到后来,他的语调终于压不住沉沉恨意。 “但是……” “我让你们找人,你们却在聊天?” 冰冷的声音突兀插入打断了他们。 伊图和旁边的人均是一抖,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伊图眼瞳骤然紧缩。 他完全没有察觉哈迦迪的到来。 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边的青年,用冰冷又带着扫视之意的目光在伊图身上缓缓滑过。 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像是带着剧毒的蛇,吐着信子游荡过一圈。 “你,站起来。” 伊图僵硬了一瞬未动。 哈迦迪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快动啊,你傻了?”旁边的人赶忙推了伊图一把。 哈迦迪现在明显心情很差,这个时候惹怒他简直是找死的行为。 伊图看了哈迦迪一眼,终于缓缓起身。 才站起来十几厘米高度,就因为太磨叽,被哈迦迪重重一脚从废墟上踹了下去。 “你,搬开。” 另外一个人完全不是刺头,有了伊图这个反面案例,得了命令立马吭都不吭一声立刻照做。 搬开伊图坐着的那块石头后,哈迦迪的目光很快落到了下面一块上。他的呼吸忽然一滞,心跳加快了许多。 他也发现了颤动。 与此同时他心头泛上一阵怒火,冷冷地回头看一眼摔在地上的伊图,如同在看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他命令道,“这一块,也搬开。” 下属刚要动手,哈迦迪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拉开他自己上前,“不,我亲自来。” 哈迦迪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石块边缘,用力一掀,石块翻滚落地。 只见石块下藏着一个昏倒过去的少年,紧闭双眼,美丽的面庞一片苍白,似乎十分虚弱的样子。 哈迦迪的眼神瞬间一变。 找到了。 他伸手试探。 有呼吸。 还活着。 他这里的动静很快被其他人注意到,人群都往这个方向聚集过来。 哈迦迪转过身要叫队里的治疗师给他检查,却忽然感到脑后一阵劲风,伴随着其他人急促惊恐的尖叫—— “王子殿下!!!” “咚!” 关键时候,还是先前买的一次性防御道具救了他一命。 金色的盾牌在他脑后化作了无数碎片消失。哈迦迪一回头,就见刚刚还“虚弱昏迷”的少年此刻已经冷静地睁开了眼,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地底的井水一般带着天然的凉薄。 “你没受伤?” 差点被偷袭死了,哈迦迪这会儿对着江流璟居然还能真心地笑出来,甚至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无比愉悦。 江流璟皱了皱眉,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活的神经病一般,匪夷所思看了他一眼就要撑起手臂起身。 “想逃?”哈迦迪目光骤然凌厉。 “围住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十个人立马形成一个圆形困在了江流璟周围。 “哪怕是你,仅凭一个人也逃不出去。”哈迦迪站在江流璟面前,抱着手臂懒洋洋道。 见到江流璟活蹦乱跳后,他的心情明显变得极好,连带着恶劣的本性又开始忍不住显露。 “你们队也不至于缺积分缺到不给你自己升七阶吧?还是说你是故意不想和我打架?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打不过我。主动求饶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对你好一点。” 他说了半天,江流璟却都如没听见一般。只是打量他半天后淡淡地询问一句:“你谁?” 哈迦迪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高兴的表情缓缓收敛了,脸上再度恢复下属们熟悉的阴晴不定的模样。 他盯着江流璟看了许久。 “你是故意想激怒我吗?” 不管之前认不认识,但凡是个有点头脑的,都能从周围人的态度里辨认出哈迦迪的身份。 江流璟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还是这么说了。 江流璟却不在乎他的生气似的,往远处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高崖之上,红色光芒一闪而过。 他垂下眼眸,平静道:“你们现在放弃离开的话,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哈迦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退后一步,环顾了一圈四周。 崩塌的峡谷,江流璟连个尸体都找不全的同伴,以及周围几十个魔力充沛蓄势待发的敌人。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哈迦迪摇了摇头,出于对自己美丽猎物的宽容,他没有吐露嘲讽的话语。 而是干脆利落采取了行动,伸手如电抓向了江流璟的手腕。 ——不听话的傲慢猎物就该待在笼子里管教才行。 然而,在他还未来得及碰到少年雪白的皮肤之前,一股骤然阴冷的寒气先一步锁定了他。 不只是他,还有他们。 哗啦啦。 冰冷的金属制品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听到的瞬间已经晚了。 哈迦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低头看着将自己腰部整个捆缚住的漆黑锁链。 无穷无尽的冰冷气息从锁链中源源不断涌出,仿佛地狱般阴冷,穿透衣服血肉渗进灵魂之中。 “荒心陨铁。” 他一眼认了出来。 这曾经成为了某一件神器的打造原料,却又在导致十多个使用者接连发疯后,被炼金大师们不再使用的珍稀矿石,如今却以锁链形态出现在江流璟手中。 一件魔武者都驾驭不了的武器,出现在一个完完全全以魔法师姿态成名的少年手中? 在场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谁都没有怀疑过,江流璟作为魔法师,允许携带的那一样武器名额,一定会选择他的常用魔法杖。 以至于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对此生起过哪怕一点点的防备。 甚至于因为正在围攻这位知名的天才,他们刚刚的心情都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快感,看着这位一直压在他们身上一头的少年落魄的模样,他们比哈迦迪都更想大笑出声。 然而只是转眼间,情况就变化了。 那少年依旧面色苍白,和周围一个个高大的壮汉相比,他看起来简直漂亮又脆弱得可怜。 但也是他,背后张开了一个森然的黑洞,数十条锁链从中窜出,将在场众人都紧紧捆住。 哪怕是力量极大的魔武者,一时之间都没法将锁链打开。 “别浪费力气啦。”江流璟轻轻地对还在努力挣扎的众人露出一个微笑。 “我的锁链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被它抓住的话,也是挣脱不了的。” 第296章 全灭(为抢了雨总绿钱错宝贝加更) “攻击他的本体。”哈迦迪很快做出反应,开口指挥。 锁链抓住他们并不能封住他们的魔力,他们依旧可以进行攻击。 他眼中也凝出狠意,江流璟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缠,“只要不杀了他就行,打成重伤没有关系!” 哈迦迪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还没想通问题发生在哪里。 一道道汹涌的魔力在众人手中聚集起来,江流璟的脸色却纹丝不动,一拽锁链,好几个法术顿时放得歪到了一边。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众人身后。 那里,遥远又高高的地方,赤红的一点已经明亮如璀璨星辰,聚合而成的恐怖魔力引动得周围的山林都开始燃烧。 废墟中的众人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来自后方的异状。 “那是什么?”回过头的瞬间,哈迦迪的表情定住了。 强势如他,第一次在比赛中感受到了退缩和恐惧的情绪。 节节攀升的力量,六阶……七阶……八阶? 那不可能是一个人的魔力,却被完全聚合在了一起。 从量,到质的跃升! 莫涯丢掉了手里已经彻底归零的积分牌,同样归零的积分牌在周围已经丢了一堆,站在山顶上长长呼出口气。 他回头大喊道: “一分都没有啦各位,要是干不掉他们把积分抢回来,我们可就一定被淘汰啦。” 周围近百个人都发出了哄然的笑声,手中魔力灌输动作不停。 白刃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们脚下的阵法,缓缓运转的,仿佛水波一样不断流动变化的阵法,却神奇地能够让一群陌生的毫无关系的人的魔力融合到一起,成为最前方一个人的力量。 “很惊讶吗?是小璟八岁时候发明的哦。”莫涯对她龇牙一笑。 “他把这个阵法分享给了我,说成为同伴的话,未来某一天,一定能够用到。” 而如今,这一天到了。 白刃叹了口气,真情实感地道:“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天才。” “是啊。”莫涯转回正面,看着远处废墟上已经锁住了攻击目标,让他们完完全全停留在射程中心的少年。 又看了一眼站在山顶最前方,面色极冷,手中已经凝聚起骇人力量的赤。 “所以现在,我们也该把天才带回家了。” 赤色光炮从远处的另一座山头轰然发射的瞬间,赛场外,阿仑帝尔王国的国王已经激动地掀翻了桌子。 他愤怒地冲主办方大喊道:“停下来,现在就让比赛停下来!用你们的神器,或者其他办法,现在就终止比赛!” “我的儿子要是死在这里,我就让你们整个国家都为他陪葬!” 静默无声。 “来不及了。”主办方的人语气干涸,低着头颤抖道,“神器开启一次起码要提前半天为它补充晶石,但是现在……” 半天过去,哈迦迪的骨灰大概都已经随风飘扬到海岛各个角落了。 国王颓然地摔倒在座椅上,双手捧住了脸。 晨曦帝国的座位上,传来一道短促的笑声。 年轻,也充满着浓郁的不屑。 “您这副模样可真是丑陋。”拥有着英俊面容的金发王子淡声道。 被身旁的胖宰相拍了一下,他这才又仿佛歉意般的补了一句,“啊,失礼了,我的国王礼仪课还没修到位,想必您这样快百岁的老国王,一定能够体谅我的冒犯的吧。” 伊格内修斯对着头顶已经冒出一片白发脸色阴鸷万分的愤怒男人露出微笑。 “毕竟,如您之前所说,我们还是年轻人啊。” 躲开。 必须躲开。 可是怎么躲开? 漆黑的锁链看似毫无杀伤力,此刻却成为了最让人痛苦绝望的存在。 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用刀砍用火烧都无法破碎,就连下了死手攻击江流璟也会被他自身的魔力阻挡。 被抓住的众人都要绝望了。他们终于理解了江流璟刚才说的那一句“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是什么意思。那或许是死神收割他们性命前,留给他们的最后一次仁慈。 可是没有人理解。 光炮逼近的时刻,红色的光包裹住了整片大地,把一切渲染成末日般绝望的图景。 十分奇异的,快要死亡的时候,哈迦迪心情却忽然变得极度平静。 他看着还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江流璟,忽然问道:“你呢,你要怎么离开?” 江流璟用锁链抓住了他们,也相当于被他们抓住了自己。 而那落下的魔力一定是无差别攻击。 “你也要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吗?”哈迦迪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他的语气平静,看着江流璟的眼神几乎是关切的。 江流璟倒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空关心自己的性命。 不过这个人一直很奇怪。 江流璟想到了他们一定会来检查尸体,本打算埋伏在这里偷袭他们,没想到却听到了哈迦迪命令寻找自己的声音,听语气还是想要一个活的他。 他便顺势调整了计划,等着他们把自己找到。 人群最聚集的一刻,也是他抓住所有人成功率最高的一刻,跑了一个都可能会导致他本体遭到不受拘束的攻击。 结果便是如今完美的大成功。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江流璟收回目光,“我看过了,商城里那些道具,哪怕最贵的也没有能抵挡八阶的攻击的。” 赤色的光辉已经极近,最近的人已经发出了恐惧的惨叫声,在死亡面前,人类的反应总是出奇的一致。 哈迦迪一直紧紧盯着江流璟,似乎要把他的身影完全烙进自己眼中。 所以他也看见了,在光辉彻底落下的一刹那,那唇角带着温柔笑意,仿佛面前不是死亡的光芒,而是什么令人喜爱的事物一样的黑发少年,对他丢下一句“再见”后,身形便一闪消失在了空气中。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冰冷的锁链。 他们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被解放的一瞬间,赤色光炮完全降落到了废墟中。 被波及到的人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发出,就在极度美丽的赤色中完全湮灭。 噗。 噗。 噗。 噗。 一座座场馆中,光幕一块接一块地熄灭。 乌压压一片的无数人头,此刻都是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在抬头。 整齐划一的动作,仰望着那道红色的光束。 从高崖落下,刺穿了天空,摧毁了崩塌的峡谷,也带走了所有的生命。 全灭。 从开赛首日,到第一轮即将截止,都占据着联赛主导权,被寄予了晋级厚望的队伍们。 只要出现在了峡谷中的,一支一支,光幕尽数熄灭。 除了唯一一块顽强亮起的。 有人惊喜地尖叫一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可思议。 “哈迦迪,哈迦迪,他活下来了!” 第297章 归来 呼呼—— 伴随凛冽的风声,高崖上,少年的身影宛若一只墨色的蝶翩翩显现。 赤色光波掀起狂风,将他的长发和衣袍都一带纷乱飘起。 落地瞬间,一团毛球精准撞进了他的怀抱。 不像偶然,倒像是蓄谋已久。 江流璟低下头,兔子正眨着红眼睛,仰起头看他。 明明不是人类的五官,表情却无端给人一种无辜的感觉。 江流璟:“……” 江流璟想了想,还是没把它丢下去。毕竟在刚刚,兔子可以说是他们的大功臣。 峡谷炸毁的瞬间,兔子变出了原型。 江流璟没有想到它拟态看起来这么毛茸茸的一只,本体居然从头到脚一根毛没有。真就应和了赤曾经的那句诽谤,拟态好看的原形指不定是另一个极端。 但丑归丑,它的力量却毋庸置疑强大。 岩石砸下来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被兔子护到了身下。 从它坚硬的体表骤然爆发出一阵浓郁的黄光,紧接着那些明明已经砸实了的岩石忽然间就变得失去了实体和重量。 兔子轻松在崖底挖出了一条道路,江流璟让其他人从中离开了峡谷,与白刃带来的人汇合,执行他们最初的计划。 没预料到对方炸峡谷本是他们的失误,但兔子的存在帮他们挽回了这点。 “这次,多谢你了。”江流璟眼神温柔些许,伸手揉了揉底下那颗圆脑袋。 没有兔子在,他们虽然不一定死很多人,但是一定会有人受重伤。 被喜欢的小人类摸得通体舒畅,也不枉它违背了幻兽的原则插手帮忙了。兔子懒洋洋翻了个身,回头挑衅般看了眼赤。 刚停下攻击的赤:“。” 幼稚。 他无语地走到江流璟边上,伸手要去抓兔子的耳朵。兔子一个激灵蹦起来,回以梆梆梆的拳脚攻击。两只幻兽围绕着江流璟打得不可开交。 太精彩了。 江流璟选择把他俩都丢到一边。 他转过身对着围过来的白刃等人道了声谢,感谢他们赶来帮忙。 白刃摇了摇头,此刻她看向江流璟的目光又和一天前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那时候她看着江流璟还是像在看一个名气很大、但不知道哪里厉害的人物,现在就已经完全心服口服。 不说别的,光是那股胆敢独自面对死亡光炮的勇气,在场能有的估计都不到一掌之数。 至于江流璟是怎么跨越数千米距离精准回到赤身边的,在场百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问。 人都有秘密,只要制定规则的神器没有判定他们违规,那就是没有违规。 “你没受伤吧?”她语气关切地问道。 当时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赤红的光炮是完全把众人连同江流璟一起淹没了的。 也不知道江流璟怎么能淡定至此,真就为了确保他们没人逃脱,硬生生等到了最后一刻。 莫涯却幽幽看了江流璟一眼,抢答道:“肯定没有,看赤的反应就知道了。小璟要是受伤了,他现在还能有心思打架?” 他“呵”的笑了一声,没再开口,只是抱起手臂往边上一站,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流璟:“……” 江流璟莫名如坐针毡。 他决定指责莫涯:“你怎么被闻勋同化了?” “有吗?没有吧?” “有!你现在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闻勋:“……像我是什么很糟糕的事吗?” 本来还在争执的两人忽然回过头异口同声:“是啊!” 闻勋沉默了。 楚舟站在他旁边:“你哥羡慕你确实挺没道理的。” 羡慕什么,羡慕闻勋走哪都被嫌弃的一生吗? 虽然天天和闻勋吵架,但楚舟的确是最了解他经历的人。 闻勋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谢谢你。” 楚舟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他骂闻勋闻勋还跟他说谢谢? 他眼底神色微变,面上依旧淡然:“你吃错药了?刚刚也没被石头砸到脑子吧?” “你不爱听就算了。”闻勋扭过头,目光兀自注视着已经被光炮荡平的崖底。 那里曾经是一片巨大的峡谷,上百条鲜活的生命在其中战斗,一转眼间,峡谷崩塌为了废墟,又彻底被移平。 他那个哥哥也在里面。 今天看到闻辰奕,也让闻勋想起了那些过去的事情。 闻勋清楚,自己和闻辰奕本质上都是无可救药的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各有各的不幸,就连他们自己,也在那时就扭曲了性格,成为了会给他人创造不幸的人。 而他相比闻辰奕幸运的一点是,他在最阴暗的那段日子里遇到了楚舟,被这个管天管地管空气的家伙强行矫正了一部分,又在后续选择来到了帝国魔法学院。 在这里,他遇到了那些真正的,发着光,也把光带给其他人的人。 江流璟翻看着队伍积分,忽然轻“咦”了一声。 他惊奇的并非是积分增减——为了提高炮击的魔力强度,在场队伍把所有积分都拿来提升了魔力,此刻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而是,他语调诧异道:“荣光之翼的队伍名字没有变灰?” 此言一出,白刃等人都惊了。 几支小队队长齐刷刷做出同一个动作——低头开始翻看自己队伍的积分玉牌。 而他们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积分榜上,荣光之翼魔法学院的名字和积分依旧存在。只是排名变化了,原本第一的他们现在被帝国魔法学院挤到了第二名。 瞬间,喜悦的氛围消散许多,众人的表情变得凝重。 众所周知,队伍里只要有一个人没死,积分榜上这个学院队伍的名字就不会变灰。 他们很快在个人榜里找到了那个存活的人。 果然是—— “哈迦迪。” 白刃重重叹了口气。 她简直困惑,“他是怎么逃脱的?” 江流璟比她还困惑。 其他人也就算了,说不定是今天没到场。但哈迦迪? 他当时甚至还在跟哈迦迪对话,哈迦迪都明显表现出放弃挣扎的态度了。 江流璟不觉得他能靠自己扛住这一击。 更何况,他看向被轰出了一个大洞的地面。 这里别说活人的身影,就连死人的骨骸都找不到一具,所有的东西都在炮击中悄无声息湮灭了。哈迦迪如果活着,就绝对不在这里。 一定有人帮助了他。 江流璟忽然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将他们突然传送到这里,打乱了他们原有节奏的存在。 会是他吗? 第298章 弃权 哗啦,哗啦。 有节奏的水波声。 似乎在一浪一浪地撞击着什么。 他死了吗? 人死后也依旧能进行思考吗? 一道温润嗓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惊雷似的,却带着浓重的漠不关心:“有意识了就快点起来。” 哈迦迪缓缓睁开眼。 生平第一次的,他感觉到了外界的光芒是如此的,刺眼。 只是睁开眼的动作,都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让哈迦迪昏昏沉沉的意志再度清醒了些。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海边的礁石上,不远的地方坐着另一个戴着灰色兜帽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个鱼竿,其他队伍这个时候都在如火如荼地战斗,他却很有闲心似的在这里钓鱼。 哈迦迪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你自己长了翅膀能从那里飞回来?” 男人的注意力全在竿上,面对这位尊贵的王子时头也不回,语气更是毫无尊重。 哈迦迪看了他几眼,却不像面对自己下属时那样表达出不满。 他躺了回去,放任面庞朝着天空。 光凭痛感他就知道,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估计离死就差一线了吧。 但他到底是没有死。 他还活着。 只有这样极度逼近过死亡一次,才能切实感受到,活着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事。 哈加迪艰难地抬起了一只胳膊,挡在了自己眼前。光芒被黑暗遮蔽了。 他忽然开口:“你就不能给我买点治疗药剂吗?” 哈迦迪一看自己伤势就知道他完全没被治疗过。 男人却依旧毫不留情。 “又不是没手,用你们队积分自己买。” “……” 哈迦迪最终还是艰难地自力更生完成了购药到上药的过程。 期间看到排行榜上排名的变化,动作停顿了一瞬。 “不用看了,等最后一天过去,你们积分差距还会拉得更大,估计第二都保不住吧。”男人淡淡道。 死在峡谷里的队伍并不是参与联盟的全部。但峡谷中的失败,产生的后果却不只有死者们承担。男人十分确信,江流璟他们会将剩余队伍的积分也拿走。 他们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那些因此受损的队伍、那些失败的学校的憎恨,多少也不可避免转移到哈迦迪身上。 带头者享有的利益和承担的风险是等同的。 “我输了。”哈迦迪看着色调纯净的天空。此前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能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还有最后一天时间,你就在这休养吧。”男人恍若未闻,收回了什么也没钓起的鱼竿,起身似乎要离去。 还没走开几步路,他就听到哈迦迪说:“荣光之翼魔法学院,确认弃权。” 男人的脚步停止了。 他深灰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眸中首次泛起了波动,却是因为不理解。 第二轮比赛还没开始。 哈迦迪依旧有大量积分优势。 就连死去的队员也没有关系,会有新的备用成员补充。 “抱歉。”哈迦迪躺在礁石上,依旧仰头看天。 “这场比赛,对我而言,从决出与他之间胜负关系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算第二轮还有挣扎的机会,哈迦迪也清楚,结局不会变化了。 “合作到此结束,你们月影自己加油吧。” - “【通知】荣光之翼魔法学院自动弃权,放弃比赛,名次作废。” “距离第一轮积分赛结束还有一天零六个小时,请各位选手再接再厉。” “什么鬼?他们弃权了?”莫涯听到毛球播报声音时就是一惊。 他们还在讨论哈迦迪能逃到哪里去呢,携带大额积分躲在岛上某个角落,简直跟失落的宝藏一样令人心痒痒。 这不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莫涯今晚都睡不着觉。 “不想玩了吧,换谁被这样打了一遭都会没心气的,更别提是他了。”柳岸道。 “对我们来说倒也不是坏事,第二轮少了个麻烦。”莱斯登沉吟,“就是积分拿不到手有点可惜。” “把剩下的那些队伍找出来,补上这部分损失。” 江流璟看着积分玉牌上灰掉的名字,平静的语气,却莫名让周围人都打了个寒颤。 也对。 在场众人中要说最生气的还是江流璟。 辛辛苦苦折腾半天就等着美美收割积分呢,结果让他跑了,跑了还回头自己弃个权,带着积分一起消失。 摆明了让他们没机会得到。 江流璟的怒气已经达到巅峰。 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很快的,岛内的队伍积分布局就迎来了开赛以来的最大洗牌。 这一天也被场外下注者们自嘲为自己的“绝望日”。 无数因为前几天格局而笃定下注的人们,在这一天都望见了自己血本无归的未来——江流璟他们队正在一个一个追着曾经堵他们路的队伍跑。 而这些队伍,都是先前晋级的热门队伍。 “要么留下积分,要么交出性命。” “二选一,你选择哪一个?” 优雅的少年身姿渐渐地逼近,清冷的嗓音仿佛山泉溅在玉石上一样动听。 对着那张无可挑剔的完美面庞,地上的人却没有欣赏的心情。面色苍白,嘴唇颤抖,连连后退:“魔……” “什么?” “魔鬼!!!” “砰!” 莫涯丢出一块石头把人敲晕,不满道:“怎么说话呢?长不长眼睛?哪有那么好看的魔鬼?” “……”闻勋看他一眼评价,“你也是个助纣为虐的。” 赤从另一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两个已经被吓晕过去的。他从其中一个身上摸出一块积分玉牌,递给江流璟。 “淼淼。” 江流璟接过一刷:“叮!” 积分到账,他对这些人便失去了兴趣,非必要他也不爱杀人,宽容道:“丢掉吧,下一支。” 旋风一样袭来的队伍又浩浩荡荡旋风一样离去了。 等到第一轮比赛剩余的一天时间全部耗尽,从飞行毛球口中传出“时间到!第一轮积分赛已截止积分统计!”的声音时,岛屿上已经充满了热泪盈眶的队伍。 他们从未感到一天时间如此漫长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担忧着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抓到的。 即便如此,最终晋级名额出来时,人们也无法再在上面找到几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名字。 倒是和江流璟结盟的那几支队伍,除了唯一一支在峡谷战斗前就被莫名灭队的,其余队伍都名列榜前。 别说晋级了,第二轮没开始就已经占据天然优势。 “第十三名,伊斯坎迪尔魔法学院?这支学院队伍好像没怎么在比赛中见过诶。”莫涯翻着最终名次,看到一个晋级名字时感到一点陌生。 这些天,靠着打架,他们都快把大陆各个学院认全了。如果有一个名字他们觉得不认识,那大概率就是还没打过。 莱斯登看了一眼:“这是月影公国的贵族学校。似乎也和哈迦迪那边有合作,但是露面次数不多。” 莫涯嘶了口气,“说起来我们好像把主办方家的队伍都灭了诶,比赛结束后他们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找肯定会找,但不会以国家的名义,那就太丢人了,大概率只是那几个学生自己的家族出来找。”楚舟道。 莱斯登点点头:“出去后的事出去再说,现在我们该讨论一下第二轮的计划。” 第一轮积分赛结束的时候,第二轮的规则同时也被宣布。 “第二轮比赛,收集赛,赛制规则如下: 主办方已在岛屿中各个六阶以上幻兽巢穴投放指定收集物品,各队需寻找并收集这些物品。提醒:物品可能存在重复。比赛限时三天,收集物品种类最多者为胜。 收集赛中,每组一天可从外界召唤一只幻兽协助,已召唤过幻兽后续不得再次召唤。 二十组晋级队伍,积分、队员魔力等级、兑换道具等继承积分赛中剩余。积分可用于兑换地图导航、临时隐身、气息消除等特殊效果,未使用积分将在比赛后结算为金币发放。 第二轮比赛将在第一轮比赛结束后一天开始。” 巢穴是幻兽十分重要的领地,闯入巢穴等同于宣战信号。莱斯登皱着眉思索从何下手。 物品重复的概率有多大?会不会存在投放规律?是不是应该把队伍拆成小组行动提高寻找效率?分开行动万一遇到危险又如何应对?能否和其他小组进行物品交换? 却见队伍里几个人都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看向他。 “第二轮比赛?”莫涯发出了单纯疑惑的声音,“那不是很简单吗?” “早知道这么简单,都不需要费劲巴拉地提高魔力。” 莱斯登:“???” “关门,放小璟。”莫涯笑嘻嘻地把江流璟往前头一推。 “幻兽都最喜欢他了,会很欢迎他去家里做客的。” 指了指边上咔嚓咔嚓啃骨头的兔子,事实例证,“你看,这里就有一只。” 不仅让江流璟进去了,连他们都爱屋及乌享受到了免费住宿待遇。 江流璟脸上因为他的话语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情。 他就知道这帮人心里一直把他定位成专属于幻兽的“猫薄荷”。 对于别的队伍来说,这三天将是不间断的寻找六阶幻兽并与之交战之旅。但对他们来说,第二轮比赛完全就是度假般的休闲体验。 只是江流璟的“清白”在此过程中要受到一些“玷污”了。 第299章 约定吧,在黎明之前 暮色沉沉坠落,温柔的胭脂色光辉覆盖了一望无际的海面,也覆盖了被战斗和嘶吼声笼罩多日的小岛。 海滩上支起了一排帐篷,以及更多的,摆满了食物的桌面,因为太多放不下,甚至已经堆满了地面。 江流璟与一只幻兽挥手告别,幻兽庞大的身躯一步一顿,两扇翅膀垂落身侧,时不时回头,似乎十分不舍的样子。 看得外界的人们痛心疾首。 【尊严呢?傲气呢?身为幻兽的风骨呢?】 【一口吃的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缺这一口饭吗?】 江流璟捡起幻兽送来的东西,一颗纯粹透明的水晶球,底部带着特殊的金色符号标记。 盯了两眼,反手抛给莫涯:“这个类型有重复的吗?” 莫涯接过,摇了摇头,语气开心:“没有。” “果然,是根据幻兽的属性和特性分类的。”莱斯登还在纠结。 “怎么分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莫涯带着水晶球走到另一侧海滩,掀开其中一个帐篷的帘子,刹那间耀眼的光芒泄露出来,几乎闪瞎众人的眼。 莫涯“嘿嘿嘿嘿”一笑,将水晶球小心地放到其中一个角落,回过头得意道,“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就赢了。” 他不觉得还有哪个队能超越他们的“战果”。 安德威看着江流璟:“用积分买东西和幻兽们交易,也就你想的出来了。” 他们本想去挨个找幻兽巢穴的,但是江流璟提出了别的意见。 他觉得擅自闯入巢穴索要它们帮助还是过于冒犯,而且,效率不高。与其由他们去找,不如让幻兽主动来见他们。 既然积分能够兑换几乎市面上能见到的所有东西,那么总也有幻兽们会需要的。 公平交易,互惠互利。 安德威听到时便叹为观止,同时真切地对江流璟的成长经历产生了好奇。这个人,他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才能培养出如今的性格的? “其实,别人就算想到,也实现不了。”柳岸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仰面望着橙红一片的天空。 “你看来的那些幻兽,哪个看起来是好脾气的?如果不是小水儿在,它们肯定选择打一架把东西抢走。” 兔子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快速给他来了一脚。 柳岸猝不及防被大力踹飞了,一脸懵逼又冤枉地从地上爬起来:“为什么打我?” “叫你集体扫射说人家坏话,这里还有只幻兽在场呢。”莫涯发出嘲笑声。 兔子点了点脑袋,示意正是莫涯说的那样。 柳岸嘀嘀咕咕:“它脾气确实也不好啊,我哪说错了……” 又在兔子的死亡视线中消了声。 柳岸举起双手投降,安静地闭麦在角落坐下了。 山大王,惹不起。 江流璟在赤边上坐下,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场景,唇角轻轻上扬。 大概是因为多了份救命之恩的缘故,现在在场众人看兔子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之前是好心收留他们的房东的话,现在大概能算得上是,朋友。 在比赛之前,没人想到过他们还会和一只非契约状态下的幻兽成为朋友。 其实人类和幻兽想好好相处的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困难。 “等比赛结束,就要和它说再见了吧。”楚舟忽然开口。 一句话,让全场安静了一瞬。 “抱歉,我好像说错话了。”楚舟迟钝反应过来,歉意道。 莱斯登摇头:“不,你说的是事实。” 他看了眼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等今天晚上过去,比赛就结束了,我们会被带离海岛。” 而兔子是海岛的本土生物,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的。 莫涯脸上的笑容渐渐也收敛了,他低下头,忽然道,“不只是它,比赛结束,我们也要分开了吧。” “小璟,你,和赤,是不是都打算回去后就毕业?” 江流璟没想到莫涯平时心很大的一个人,在此刻的嗅觉居然如此敏锐。 要毕业的事他从未在舍友面前提起过,莫涯却自己发现了。 他和赤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继续隐瞒,点了点头。 “是的,加上参加比赛得到的学分,我们已经能够提前毕业了。” 闻勋难得也开了口询问:“毕业后你们要去哪?留在晨曦?还是回老家?艾伦斯特已经停战了吧?” 江流璟道:“只是临时停战,随时可能再开始,危机并没有解除……而且,我想见我的家人了。” 他和桑陌好歹最近还见过两面。 但是和刑越,是真的整整七年没见了。 江流璟很想他。 他迫切地想要归家。 像是羽毛刚刚丰满了些许,在外飞了一圈的小鹰,迫不及待想向爷爷展示自己的成长。 “回家啊,我也想回家了。我爹妈应该还在家里等着我呢。”莫涯看着自己的手。 他没什么复杂的身世,爹妈就是最正常的普通人,也给不了他肆意挥霍的财富,但莫涯知道,他们很爱他。 倒是他这些舍友们,一个个光鲜亮丽非同凡响的,一提身世,不是根本没见过爹妈,就是爹妈在也不如没了。 他和楚舟夹在中间都显得格外幸福。 闻勋语气吊儿郎当:“你不是想当大贵族吗?回去后让国王给你封啊。比赛要是赢了,校长再怎么说也得给我们人手一个优秀毕业生头衔吧?我们都这么拼命了,校长只要有一点点点点普通人的良知,肯定不会装作看不见的。” 他冲着半空中的飞行毛球一笑,好像仿佛没有半点故意。 “……” 莫涯说:“你小心回去后你们院长找你谈话。” 闻勋“呵”的一笑,他浑身150斤里140斤都是反骨:“我还怕他?” 江流璟看向柳岸:“你呢?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身世。” 他们和柳岸是在出发到晨曦帝国的飞船上遇见的,认识的时间比莫涯他们还要久一点,平时也没少相处,但从没听柳岸提起自己的家人,就连柳岸是哪国人,他们似乎也不清楚。 “我和你们差不多,我也没有父母。我以前生活在一个小村庄,不过很早就被毁了。我是被我师傅救走的,没过几年,他也死了。” 柳岸淡淡一笑,并不避讳提及。 “我没有固定的家,哪里都去过。学校对我来说,就是待得最久的地方了。” 气氛顿时变得更沉闷了。 空气里只有海浪翻滚的声音。 莫涯小心地道:“要不咱们还是……不聊这个了吧?” 这一帮子人里简直一问一个地雷。 莫涯听他们说话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他们哪分钟就炸了。 柳岸却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并不难过。 “该说的,其实我早就该说了,不然分开后,指不定小水儿哪天就把我忘了。” 江流璟觉得这是恶意诽谤:“我的记忆力哪有这么糟糕?” 柳岸看了他一眼,略显揶揄地道: “你和赤待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有空想起我们?” 就这几天岛上生活时,他俩都时不时待着待着就莫名其妙一起缩角落了,其他人跟他们说话有时候都听不见。 这还是他们几个大活人在场的情况下。等回头人分开看不见了,某人再在江流璟面前晃荡晃荡,江流璟还能记得起他们? 柳岸不相信。 不止柳岸,其他人也立马信服地点了点头,并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莫涯说:“这是个大问题。” 闻勋:“最多五年,他就分不清你和柳岸谁是谁了。” 莱斯登:“我相信江学长的智力,起码也得十年吧。” 江流璟:“……都说了我不会忘记。” 他都快被这群家伙整无奈了。 “口说可无凭,立约定吧小璟。”莫涯冲他嘻嘻一笑。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我们哦。” “你好霸道啊,所有时候倒也不必要,还是要给他们两个留一点私人空间的。” 柳岸道,“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二十三个小时记得就可以了。” 赤:“?” 他看他们也是疯了。 “那就这样,约定好了,不许反悔了。” 莫涯伸出一只手,放在空气中,目光中流露出融融笑意,“莫涯是江流璟最好的朋友。” 柳岸的手追了上去:“胡说八道,柳岸才是江流璟最好的朋友。” 闻勋单手插着口袋:“你们好幼稚啊,几岁了还玩这种过家家的把戏。” 楚舟拍了他一下:“别扫兴。” 两人一起把手放了上去。 安德威:“这是什么特别仪式吗?也带我一个。” 也加入了进来。 …… 一只,一只,又一只手。 年轻人们的手在海风中叠成了高塔。 火光微亮,点燃了沙滩,也点亮了黄昏中隐匿的星星。 他们回过头,看着最后剩余的,两个人。 江流璟眼中的墨色氤氲成了雾气,长发垂在脸侧,昏暗的天色中看不清神情。 赤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推着他向前。就如同开学那一天,他推着他前往独自上学的路。 每一次成长都是告别。 “淼淼。” “恭喜毕业。” 第300章 抓到你了 “叮——” 太阳升起的瞬间,岛屿上的时间也如同凝固了一般。 所有选手都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不管他们此前是在睡觉还是在厮杀战斗,只是一转眼,都已经出现在一艘大船上。正是他们来时的那艘。 规则的力量,完全不讲道理。 江流璟看了四周一眼,被淘汰的队伍选手们也出现了场地中,其中自然包括了哈迦迪。 他身上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没有致命的伤势,和其他备选队员站在一起,脸上神情很淡,看不出悲伤,但也没了往日骄傲气势。 留意到江流璟视线,他微微抬眼,没说什么,只是对江流璟点了点头。 可以想象的到,他这趟回去,日子会很不好过。 往年最差也是第二名的荣光之翼魔法学院,今年却落了个弃权垫底的结局。 江流璟收回了眼神,看到曾经给他们宣布第一轮规则的那个人再度走到最前方。 这一回,他来宣布的是结果。 男人没有立刻开口。 底下也是一片静默。 其实结果如何,在场的人互相看一眼状态都已经能猜出来大概。 终于,低沉的嗓音从高台落下,男人闭上眼,犹如落下最终的判决。 “第一名,晨曦帝国,帝国魔法学院。” 尘埃落定。 江流璟身后众人瞬间爆发出快乐的欢呼声,莫涯和柳岸哈哈大笑着拥抱到一起。 与他们第一轮合作的几支队伍彼此对视一眼,毫不意外,也跟着鼓起掌来。 在他们把圣光之翼干掉的那刻,第一名其实已经没有悬念了。 硬实力摆在那里,其他队伍超越不了。 而在外界的一座座场馆中,尖叫声同样震天动地,押对了第一的人们脸都要乐开花了。 赚大了,他们这回实实在在赚大了。多亏了其他队伍的冒头,让大量不信任的人都转去押了隔壁。这会儿他们血本无归了,坚持不改的人却获得了比往常多得多的回报。 角落里。 “比赛结束了,他们也该出来了。” “嗯。” “你要去见他吗?” “嗯。” “……”埃斯蒂斯说,“有除了‘嗯’以外其他的回答吗?” 刑越终于舍得从光幕中挪开视线:“你一直都如此聒噪,你下属怎么忍得了你的?” 埃斯蒂斯沉默了。 埃斯蒂斯:“显然,除了你以外,他们并不觉得我吵闹。” 他回过头,看向自己可靠的也一路跟来的金发执行官,寻求支持,“对吧,西塔?” 西塔恭敬行礼,起身板正道:“不,陛下,您的确该安静些。” 埃斯蒂斯顿时如遭雷击,原地僵住了。 在全部结果宣布完毕后,江流璟等人被送回了维萨公国的主城区。 他们将在这里歇息一晚,然后走上返程的道路。 江流璟的心脏跳动得很快,自从出来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维持着高度激动状态,十分紧张,就连周围的声音都有些注意不到。 他确信爷爷一定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甚至爷爷现在可能正在过来找他。 因为赛事的缘故,主城区道路上现在到处都是人。 江流璟的目光不断四处搜寻,尤其注意人群中那些戴兜帽的。 赤看他越走越快,步伐都快把后面其他人给甩开了,神情一动加快速度要追上去。 然而,忽然间,一阵嘈杂声音传来。 赤的面前多出了乌泱泱一片人,男的女的都有,密集的人群把他和江流璟分开了。 赤一皱眉,心中隐约浮现起不安感觉,他冷声对着面前一群人道:“让开。” 他五官英俊但凌厉,冷下脸时浑身气势十分吓人,换作帝国魔法学院的那群学生,此刻早已识趣的往边上散开。 然而,这些人仿佛完全不为他的冷漠畏惧,甚至尖叫一声后脸上浮现红晕,直直往他身上撞来。 “赤!你就是赤吧!” “我们看到你在比赛里的表现了,太精彩了!” “你几岁了?恋爱了吗?想不想找对象?”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 人类的味道和杂乱的声音混乱地交错在一起,让赤太阳穴一阵阵突突跳动。 “赤?”江流璟转过身。 他感觉到了赤的怒火。 一转身他也惊了,原先他和赤之间不到三米的距离,此刻因为被人群阻拦,硬生生被拉开到了十多米。 对赤来说,这等同于喜欢的香氛离自己而去,而一大堆移动的臭水沟逼近了他。 甚至现在,还源源不断有更多臭水沟在加入。 江流璟心头一紧,知道赤现在没爆发完全是在强忍着,但也忍不了多久。 找爷爷的想法暂停,安抚赤成为了第一要务。 江流璟尝试开口让人群散开,但这些人连赤都不怕,更加对江流璟毫无畏惧了。 他皱起了眉,眼前的这些人类,疯得也有些太过了。 江流璟不是没见过赤的粉丝,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完全不听人说话的类型,感觉已经失去了理智。 不能再拖了,江流璟面色一沉,手中聚起魔力。 赤控制不好伤人力度,出手不是重伤就是死,但江流璟自信自己可以。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 江流璟感到后颈传来骤然尖锐的刺痛。 一刹那,他的身体仿佛凝作了寒冰。 从眼睛到嘴唇到手臂到小腿,浑身上下,每一寸骨血,寸寸冻结。 他明明没感觉有人靠近自己? 如此困惑的思绪在江流璟脑中一闪而过。 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倒下去的瞬间,他的视野中显露出一道被灰袍笼罩的身影。 很陌生,江流璟确信自己在比赛中没有见到过他,但是那个人露出的半个下巴上,上扬的嘴唇张开的口型,赫然是—— “抓到你了。” 天旋地转。 浓重的疲惫感忽然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江流璟感到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溃散起来。 【不行。】 【不能睡。】 【赤还没被安抚。】 他倒下的身影被一双手臂接住。 “睡吧。”他听到那沙哑的声音低低笑着对他说,“等你醒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第三卷?联赛篇 完】 第301章 消失的灵魂 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 莫涯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黑发少年时,他呼吸短促地一滞,开口干涩道:“还是没办法让他醒过来吗?” 希乐的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两只眼睛眼眶都红通通的,缓缓摇了摇头。 “我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伤口,无论怎么检查,都寻找不到。” 除了昏迷不醒外,江流璟的身体完全就是个健康的正常人,就连魔力的运转都不曾停止。可他偏偏无法醒来。 仿若神只的少年躺在洁白床铺间,淡金色的阳光蜜糖般覆盖着他的面庞。纤长眼睫无力垂落,在面庞洒下浅浅的影子。 那眼睫弧度极美,像是短暂停留在花间的蝴蝶,迎着风轻轻收拢了翅膀。因为太过美丽,甚至给人一种近乎虚幻又脆弱的感觉。 他安静地在阳光下沉睡。 满室寂静。 莫涯的目光挪到了床头的位置。 在那里,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人。 赤垂着头,一动不动。 从半个小时前,莫涯看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个姿势。 仿佛江流璟不醒,他也要跟着化作一座永恒封冻的雕像。 但莫涯还记得他当时目睹江流璟向后倒去时,发出哀怆嘶吼的样子。 那样愤怒又绝望的声音,简直无法想象会是从赤的口中发出的。 那样痛苦。 那样撕心裂肺的哀鸣。 即便是在守财奴面前打碎他最心爱的珍宝,也远远无法企及。 就连原本喧闹的大街,都因此瞬间变得安静了。 全场人群中,只有一道灰袍人影不为所动,接住倒下的少年身躯便打算离开。 赤怎么可能容忍?刹那爆发了极高的速度冲过去,滔天的火焰犹如他的怒火一般在背后喷涌降临。 而另一道身影甚至比他还要更快。 仿佛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却带着地狱般森寒刺骨的杀气,那道人影转息之间已经贴到了灰袍人的身后。 死神漆黑的镰刀抬起,目标锁定致死的脖颈。横扫,斩落。 灰袍人的注意力被赤分散,注意到他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得侧身一避,用一只手臂的代价代替了脖子被切断。 刑越抓住那刹那的空隙,从灰袍人怀中把江流璟的躯体抢了回来。 反手抛给跟来的赤,一言不发,继续持刀追上。 交手的瞬间,刑越已经知晓对方的实力。除了与他同级别的存在,没人能躲过那一刀不死。 但那又如何? 老人苍老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极度冰寒。 时隔七年,好不容易见到最爱的小孙子,看到的却是他被人偷袭倒下的一幕。 刑越无法容忍,更无法放过。 暴露身份在此刻都成为了无所谓的事情,他的心中,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都只有完全的一个念头—— 杀死他。 他要用他的性命,来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莫涯偷偷看了一眼邢越。 头发花白的老人是此时坐在江流璟身边的另一座雕像。 他浑身笼罩着和赤相似的沉郁,嘴唇抿成一道刚硬的直线,然而伸出手触碰床上少年脸颊的动作却充满了小心翼翼,与他当街落下的狂猛斩击全然不同。 ——他的确杀死了那个灰袍人,以为自己已经把人救回来了。结果却并没有。 仿佛命运对他落下的嘲笑一般。 死神杀死了他的敌人,却依旧无法挽回自己的珍宝。 楚舟从没见过这种人活着却醒不过来的情况,蹙紧眉头:“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听到一直沉默的赤忽然开口:“淼淼的灵魂,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江流璟,仿佛只要挪开一秒钟,他的少年就会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闻勋刚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但看见赤的神情后,还是选择默默咽了回去。 他知道,赤不会在关于江流璟的事上撒谎。 邢越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了大致的数,赤应当是通过契约发现了问题。 “能知道他在哪吗?”老人沙哑地问。 赤握紧了拳头,不甘,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和江流璟的契约还在,但是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他在这半小时里不断尝试,都没办法确定江流璟的位置,更无法抵达他的身边。 只有微风一样断断续续的感知,告诉赤他的少年仍然存活在世界的某一处角落。 门再度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伊格内修斯,身后还跟着几个大臣。 金发的王子面容英俊,和他在学校里那副普通的伪装面貌全然不同。房间里的人刚才已经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此刻并不意外。 伊格内修斯一进来就快速凝重道:“查出来了,那个人是比赛里的选手之一,属于月影公国,伊斯坎迪尔学院的选手。” “又是他们。”刑越面色一寒就要起身。 下一秒却听伊格内修斯又道,“但是,这名选手,据同队其他人所言,并非他们学校之前的学生,是在联赛一个月前突然进入的学校,并且直接空降了队长之位。” 伊斯坎迪尔作为一所贵族学校,能有权力对它做到这种事的,除了月影公国的王室,不做他想。 伊格内修斯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床上如同睡美人一般神色恬静的黑发少年,眼底渐渐浮现起复杂神色。 他没有想到,继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之后,第三个出现这种意外的会是江流璟。 但也多亏了江流璟,他们现在能够锁定目标了。 伊格内修斯低声道:“十日之内,晨曦帝国将对月影公国宣战。” 听到他的话语,其他人都猛然抬起了头。 安德威出身晨曦帝国的一个将军世家,此刻皱眉道:“这么快吗?会不会……”有点草率。 伊格内修斯摇头打断:“我等不了,他们,也等不了。” 他身后的大臣们都低头沉默,显然早已知晓了他的决定。 晨曦帝国不会放过对他们国王下手的人。 这是他们必须扞卫的尊严,哪怕要付出大量的生命和鲜血。 伊格内修斯来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发动战争前,他还有许多事宜要进行确认和准备,没有时间留给这位年轻的王子进行缅怀伤感。 而在他走后,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柳岸忽然开了口。 绿发青年抬起头,对赤询问道:“东南西北,他所在的大致方位,你能感应到吗?” 赤的目光和柳岸对上,第一次的,他在那双总是玩世不恭居多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将近冷酷的清醒。 “东边。”他选择了信任。 “足够了。”柳岸忽然一笑,笑容里带着一分沉重,和更多的洒脱。 他抬起手,一道道金色的星轨从他掌心延伸出来,围绕他的身体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圆环。 “柳岸,你这是……”莫涯惊讶地看着他。 “占卜啊,看不出来吗?”柳岸浑身被光芒包围,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居然还有力气笑出来。 他对着赤调侃似的道,“还记得吗?七年前我在那艘飞船上找到你们,用的也是这种办法哦。” 赤静静地看着他。 柳岸还在笑。 “其实我那时候骗了他,我告诉小水儿,我预料到我们未来会成为朋友,所以我才去找的他,其实不是。 是因为养大我的那个人要求我,无论如何,哪怕付出性命,也必须要保护好他。” 年幼的柳岸根本无法理解。 村庄被毁,所有族人被杀,唯一救了自己把自己养大教自己占卜术的人,死前对他的最后一个要求,却是要他拼死去保护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人。 柳岸接受不了。 但是他看着师傅执着的眼睛,最终还是立下了誓言。 “虽然发了誓,但我这个人的脾气就是不喜欢乖乖听话的类型。我打算的是,如果这个人不怎么样的话,哪怕杀了他,被誓言一起带死也没事。” “那天那个脚步声,是你。”赤忽然道。 他说的没头没脑的,柳岸却听懂了。 他微笑道:“对,是我。那天晚上,走到你们房间门口的那个人,是我,我知道你当时醒着。” “那个时候,你想杀他?” 赤这一句话一出口,刑越投过来的眼神瞬间变冷了。 柳岸却摇了摇头:“不,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打消了那个想法。”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从一个人身上感知到命运的存在。 柳岸占卜着命运,追寻着命运,因此,也不可避免被江流璟身上的光芒吸引,紧接着,被折服。 “我那时候,更多的,是出于不甘的心情吧。”他垂眸笑了笑。 明明是自己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告诫自己八百遍绝对坚决不能接受的人,却只是在打了一个照面后,心中的恶意就自行消散了。 那少年仿佛人世间天然闪耀的烛火,吸引着扑火的飞蛾主动靠近。 “可别误会了啊,虽然初始动机不良,但我说想和他做朋友这件事情,是真心的。” 柳岸还在微笑,但从他唇角却渗出了丝丝缕缕鲜红的血迹。 莫涯脸色变了变,给他拿来水和毛巾,柳岸却拒绝道,“没事的,强行窥测不该窥测的人的命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还有一件事骗了江流璟,也骗了其他人。 柳岸其实很会占卜。 他是个比卡西安,比卡洛维,天赋都要强大得多的占卜师天才。 所以卡洛维不敢占卜的命运,他敢。 旋转的星轨逐渐稳定下来,渐渐地,在半空构成一幅地图的形状。 楚舟和闻勋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东璃。” “更具体的地点占卜不出来了,有力量在隔绝着他的存在。”柳岸咳嗽几声,看着那副星图,表情还不太高兴。 刑越对他沉声说了一句:“多谢。” 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为了得到这个结果付出了不轻的代价。 他从空间道具中取出一颗从桑陌身上薅来的果子,递给柳岸用于补偿亏损,随后扭头看向赤。 赤点了点头。 青年眉眼间依旧沉沉,然而相比先前,更坚定的决心点亮了他的眼睛,赤红的眸中似燃烈烈的火。 “出发吧,这一次,一定要把他完整地带回来。” 第302章 十二号 温热的,如同被人拥抱着一般暖洋洋的感觉。 浑身上下的疲惫似乎都被一扫而空。 意识渐渐恢复,江流璟睁开眼,刹那间满世界辉煌灿烂的金光就尽数刺了进来。 ……好闪。 谁家好人在天花板上装这么多灯? 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动作时带起了一阵水声,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泡在一座十分豪华的巨大水池中。 整个以白和金为主色调的房间,似乎就只为这一座池子而存在。四周的地板上铺满了繁盛的鲜花,从新鲜度判断,从采摘下来到现在不会超过半天时间。 江流璟看了一圈,也没在房间里看到其他人。 【他这是在哪儿?】 与之相伴而生的另一个困惑是。 【他是谁?】 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而他独自站在岸边,遥遥地望着白雾中看不清的风景。 江流璟低下头。 满池金色剔透的池水如同被烧化了的黄金,但却比黄金更加珍贵千万倍。 透过清澈如镜的水面,江流璟看到一张毋庸置疑要用“美丽”二字形容的脸庞。 从眉眼到唇鼻,每一笔线条都如同工匠精心绘就,将完美的理念贯彻到了极致。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完美,江流璟看着自己的面庞,蓦然感觉到一份极大的不真实。 是张好看的脸。 可他感觉不属于他。 他尝试笑了一下,却感觉面部肌肉动不起来,一张脸僵硬得像是岩石雕刻成的人偶。 房间的门忽然被敲了敲,随后推开一条缝,三道纤细的人影走了进来。 江流璟瞬间把自己沉进了水中,警惕地仰头观察她们。 却发现后面的两个侍女脸上都蒙着厚厚的白布,将眼睛的部位牢牢遮挡,手中端着一份装有布巾和衣物的托盘。 最前方站着的则是一个金发的女孩,语气淡淡道:“12号,穿上衣服,要去见教宗大人了。” 十二号? 是在叫他吗? 江流璟思考着,面上并未表露——事实上,因为这张面瘫一般的脸,他也很难表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对最前方那个女孩点了点头,沉默游到岸边,伸手接过衣物,又安静地和女孩落下的目光对视。 女孩:“……” 她说:“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看你。” 江流璟依旧在水里没动。 女孩与他僵持许久,看出了他平静表象下同等的固执,最终被打败了,转身对其余两人道:“先出去。” 门砰的合上,房间里又只剩余他一个人。 江流璟终于慢悠悠地行动起来。 倒不是他故意想动作磨叽,而是他的身体不知为什么总显得十分沉重,和他的意识有种怪异的脱节感。 他想做一件事的时候,这具身体要停顿一秒钟才能反应过来。 洁白的服装披在身上,很合身,合身到仿佛量身定制的程度,就连边角都没有一分一毫的多余。 江流璟推开门时,两名侍女已经不见了,只有金发女孩还在门口等着他。 见他出来打量两眼,点点头,似乎觉得还不错,随后一声“跟上”,先行带路而去。 走路的过程中,江流璟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来带他。 这里的道路实在是错综复杂,每过一个拐角似乎都会来到一处全新的场所,靠自己大概能在里面迷路上十天半个月。 而江流璟同时也观察到,每一处看似空旷无人的地方,在角落的位置,都覆盖着一片浓郁的阴影。 这里到处都是“监视者”。 他收回目光,仿若未觉似的跟着女孩走动。 他们最终在一处格外恢宏的大殿前停下,门口的卫兵看到金发少女,都对她恭敬地低头行礼。 少女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转身对江流璟道:“等下见到教宗大人,记得行礼——你知道怎么行礼吗?” 江流璟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不知为何也一道沉默了。 “你不会不知道吧?”她语气犹疑地道。 但是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迟到比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礼仪带来的后果更严重,少女咬了咬牙,语气决然,“算了,你是教宗大人亲自带回来的,想必他也不会多计较,先进去再说。” 殿门轰一声缓缓向两边打开,江流璟跟着金发少女走进大殿。 殿内极为宽敞,高高的穹顶仿佛触不可及,阳光从彩色玻璃透进来,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也把两侧的一群红袍子们的脸照得七彩斑斓。 那画面实在太美,让人不禁怀疑设计这里的人是否和他们有仇。 江流璟很想笑一下,但他现在面瘫,笑不出来,遂作罢。 只是他放过了他们,他们却不打算放过他。 江流璟的脚往前迈了还不到一步,最近的一个红袍子已经开始阴阳怪气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来得却这么慢,看来我们有一位候选人的态度十分不端正啊。” 一边说话一边拿视线一下一下扫着他,其中意味与友好毫不相关。 江流璟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恍若未觉似的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前面正中央的空地上还站着一排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他是一个款式,不出意外,就是他该待的地方了。 那开口的红袍子见他居然完全无视自己,一时间反倒气急败坏,开口恼怒道:“你什么态度?只不过是一个垫底的……” 又被身旁人急急拉了一下。 红袍子感觉身上忽然多出了一股淡淡的视线,来自更高处的地方。 而在这座大殿里,这样的位置只有一个。 他一下子噤了声。 江流璟跟着金发女孩走到位置上,站定,尝试听了几句他们的交流,发现都是一堆鸟语,根本没一句听得懂,便兀自开始出神,周围人再说了什么也没听。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莫名觉得四周空旷了许多。 一转头,却见所有人不知为何已经齐刷刷跪下。只有他还独自站在大殿中央。 鹤立鸡群。 江流璟:“?” 放眼望去,一米五以上的空气高度里只有他,还有高位上那个男人存在。 怪不得这么空旷。 成百双眼睛从地面抬起,目光震惊地看着他,来自他周围其他人的,也来自那些红袍子的。 像是守着规矩几千年的大家族里,突然蹦出个纯天然离经叛道的异类。 都不能用刺头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怪物。 带他来的那个金发少女已经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小声提醒他道:“行礼!行礼!” 第303章 圣子选拔 地上的人群发出阵阵骚动,简直像是水滴进了一锅沸油中。 江流璟能听到类似“他疯了吗”“之前他也这样吗”的窃窃私语,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就不跪。 从高处,忽的传来一声笑声,随后便是男人温和的嗓音,如同春日里拉响的琴弦。 仿佛十分宽宏地道:“随他去吧。” 又对其他人道:“都起来吧,你们也别跪着了。” 伏地的麦穗们又陆陆续续撑起了树林。 教宗的目光在笔直站立的少年身上停留许久,忽然起身从他尊贵的座椅上走了下来。 先是走到另外几人面前,从第一人开始,挨个轻抚他们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赐福。 做完这一切后,才慢慢踱步来到江流璟身前。 他手臂刚从身侧抬起一点,少年便忽然后退一步,退开后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教宗嘴角的微笑顿住了。 他收回手,依旧维持了温柔的语气,和煦道:“你不必害怕我。” 江流璟看他一眼,没说话。 害怕?不,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只是不知为何,本能地不想靠近面前这个人。哪怕对方表现的姿态如此亲切温和也一样。 一个人的不配合并不影响活动继续,那些令人困倦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开始了。 这一次江流璟终于听明白个大概,知道了他们这些人被带到这里的原因,是为了选出神教新一任的圣子和圣女。 在场一共十二名候选人,六男六女,江流璟是最后的十二号。 而在他们十二人中,最受期待的,是被教宗亲自带在身边好几年的一男一女。 女生就是带他来的那个金发少女,名字叫瑶曦,过去似乎是某个贵族家的大小姐。 男生叫做沙维尔,江流璟很轻松地从众人里辨别出来了他,因为只有这个人从站起来后就一直用一种愤怒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奇怪的人。 江流璟选择无视。 因为周围的红袍子们都在信誓旦旦说那两人定然是此次的获选者,江流璟也就无所事事地继续待着。 谁曾想那高位上的男人突然开口:“为公平起见,此次圣子圣女由神意进行挑选。” 不等其他人开口,他轻轻拍了拍手掌,伴随重物落地的声响,大殿中央凭空出现一座奇异的石台。 石台左侧矗立着一尊俯首的神像,仿若在凝视着前方的人,右侧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镶嵌着一颗色泽迥异于江流璟所见过任何水晶球的半透明球体。 “来吧,把你们的手依次放到上面。”教宗说。 他的声音似乎就是规则,一个一个人接着走了上去,当他们把手放到那颗球体上时,或强或弱的七彩光辉瞬间爆发出来。 而正如其他人所预想的那样,在所有人当中,有两个人的光芒是最强烈的。 瑶曦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而沙维尔就嚣张多了,在其余几人灰暗下来的脸色中得意地寻向江流璟。 结果却发现这光有一张精致皮囊,却和人偶一样空洞呆滞的少年依旧停在原地,压根没参与进来。 “轮到你了。”教宗也看向江流璟。 面对着这样高度集中看待异类的目光,寻常人多少都会因为羞耻退让,然而江流璟只是再度地,摇了摇头。 他不想去。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教宗叹气的声音似乎很无奈,又好像带着包容的笑意。 “但是这不是你能够拒绝的事情。” 一股气流卷起了江流璟的身体,毫无反抗能力的,迟滞的身体被送到了神像之前。他的手臂被一股力量托起,强硬按到了水晶球之上。 一瞬间,江流璟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落进了什么深海的漩涡里,无形的力量从球体中延伸出来,吸住了他的手,让他无法脱离。 看到水晶球居然连一丝一毫的光芒都没有发出,大殿中的人群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要知道,在此之前,哪怕是表现最差的人,也能够让水晶球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这个十二号,究竟是怎么做到连一点点的光芒都点不亮的? 他们刚要发出鄙夷的嘲笑声,准备开口把他赶出这里。在极度信仰神的教会中,被神厌弃便是最不能容忍的罪恶。 却听到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极清脆的咔嚓声响,仿佛有什么脆弱的固体在逐渐破碎。 随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依旧没有任何光芒散发出来的水晶球,忽然砰的一声凭空炸开了! 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故。 自从这个十二号出现在这里,似乎他们就不断接收到常规以外的信息。 而在水晶球炸开之后,无比刺眼的白光也随之爆发了,一路蔓延,将整座垂首的神像完全点亮。 那光芒,哪怕相比之前表现最佳的两人,还要更强烈百倍、千倍。几乎如同荒地升起的粲星,刹那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江流璟并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就忽然传来一道道扑通扑通的沉闷声响。 身上的束缚消失,他一转头,就见到两边高傲的老头们不知何时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只是,这一次,不是面朝教宗,而是对着他了。 江流璟:“?” 这是在做什么? 跪错人了吗? 他挪开一步,却见到满地的老头们的头颅也跟着旋转了几公分,依旧对准着他的方向。就连先前进门时开口嘲讽他的那个红袍子也是如此。 “看来,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高位上,传来教宗平静的声音。 相比其余人,他看起来仿佛早已预知到这样的结果。面朝众人,淡然地宣布道,“从此刻开始,他便是神教新的圣子。” 第304章 未名的思念 脚步声一前一后,忽然停下。 “到了,圣子大人,这便是您的房间。教宗大人说了,整个神教里,除了禁地您不能去,其他地方包括他本人的房间,您都能够自由出入。” 侍女恭敬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江流璟的眼睛。 任谁也想不到,最终成为圣子的居然会是他,一个被教宗随手捡回来,连名字都没有,只能用序号代称的少年,却得到了毋庸置疑的神的偏爱。 几乎让人忍不住想将他与另一位传言被法神偏宠的少年天才相比。 那一位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似乎是叫,江流璟? 身份转眼间天翻地覆改变的少年精致面容上依旧一片漠然,从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开始,他似乎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也没有人听到过他说话,即便是身份崇高的教宗大人亲自开口,也不曾得到过他一句回应。 就连想给他取名的提议都被冷淡地摇头拒绝了。 面对神教中身份仅次于法神的教宗大人都如此不假辞色,又是一件让众人震惊的事情。 江流璟对侍女点了点头,就兀自走进房间里,关门。 砰。 房间很豪华,巨大的空间里几乎囊括了合适安置的一切,无论是修行练习还是休闲玩耍都有单独的区域,随便取下一样摆件都是外界拍卖会上才能得到的珍品。 然而江流璟却笔直地路过了它们,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床。 他总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或许再醒来一次,他就能回到现实。 他爬上床铺,随后,仿佛习惯一般,不经思考选择了一侧躺下。 翻身看到另一侧的大片空余时,他忽然愣了一下。 这是给谁留出的位置? 黑暗覆盖辉煌,柔软的大床像是被风吹起的海浪,卷着游鱼漫无边际漂向远方。 所有无声的寂静中,江流璟却仿佛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呼唤。 ——“淼淼。” 江流璟睁开了眼,眼中睡意全无。 黑暗里,少年缓缓地坐起,靠在床头。 后仰的面容中看不出情绪波动,只是眼神愈发茫然。 过去良久,他终于动了一下。修长笔直双腿缓缓叠起,被一双手臂环住。 少年低下了头,整张脸埋进了膝盖间。 纤瘦的身躯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知名的声音还在追着他。 明明不存在于记忆,也不存在于现实,然而那声音就是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一遍,一遍,又一遍。 有时平静。 有时带着纯粹的笑意。 有时很无奈,似乎被他惹恼了,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只能用声音低沉沙哑地喊他,唤他。 ——“淼淼。” 淼淼。 江流璟心想,这便是他真正的名字吗? 他睁开眼,抬头,眼前是一片深重的黑暗。 可江流璟不知道为什么,却仿佛看到了一簇炽热的火焰。 带着明亮又鲜艳的赤色,把冰冷的天地都烘烤得温暖。 它不在空气里燃烧,却带着江流璟的心脏骤然坠入了疼痛的汪洋。 “你是谁?” 他几乎想对那声音的主人急促发问。 回应他的却只有满室黑暗与寂静。 没有人在。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人在。 江流璟忽然间感到一阵剧烈的惶恐,转头慌乱地摸索寻找。 明明应该在的。 应该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的。 可能话不多,很安静,沉默得像块闷闷的石头。 但他永远跟着他,像是太阳下的影子,只要一回头,永远都能看到他在身后。 那个人,他去哪里了? 努力寻找却一无所获。 江流璟呆呆地坐在床上,完美的脸庞仿佛封冻的冰块,所有的表情都无法呈现。 他也只是一动不动坐着,直到某一刻,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 “啪嗒。” 他茫然地低头。 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似乎落下了一滴水痕。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打湿。 无数的,无数的晶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覆盖住了僵硬的五官,不断地从高往下坠落。 江流璟按紧脸,咬住了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眼泪却无论如何无法止住。 只能慢慢地再次低头,在黑暗中抱紧了自己。 …… 你是谁? 你会来带我走吗? …… “他在呼唤我。” 黑夜间,一行人本在一路疾行。却因为带头人的一句话,忽然集体停住。 刑越极快地转过头,看向发声的人,沉声道:“真的吗?” 赤沉默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经过这几天,在场之人都早已猜测到他和江流璟之间还有别的关系。 但只要赤不明说,他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莫涯激动道:“那能确定他在哪儿了吗?” 赤眼瞳中涌现出不甘:“不行,我只能感觉到,他很难过。” 感知到的一瞬间,赤就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揪紧了。 他守了那么多年,都没敢怎么碰触,小心翼翼呵护的宝藏。 只是分开了三天时间,就表现出了这样难过的情绪。 愤怒的血液在所有大大小小的血管中奔腾,呼啸,让他一度险些被兽性的本能占据失控,又被理智强行压住。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在浩瀚的东璃国土上,锁定江流璟的位置。 “抓紧时间吧,距离王城很近了。”闻勋收回目光,沉声道。 在东璃国境内想找一个人,光靠他们几人之力得寻找到天荒地老。 但如果借助国家最高掌权者的力量,那又会不一样。 能把江流璟抓走的人藏身在东璃国境内,这样危险的存在,闻勋不信他那个父亲一点都不知道。 一道莹莹绿光忽然光幕般一扫而过,转眼间将众人身上疲惫全部扫除。 那绿光来源于刑越身上,却并非由他,而是从他口袋中发出的。 一个不到手掌长的小人从中蹦了出来,露出了迷你版桑陌的脸。 出发前,刑越生怕江流璟的身体少了灵魂会出现意外,先走了一趟把身体寄托在了老树精那儿照看,再回来身上就多了一个愤怒的迷你桑陌。 这属于他制造的额外分身,能发挥的力量只有本体的一成,但是基于他十一阶的魔力,哪怕一成的力量也远远比在场多数人强大。 桑陌脸色极差,催促众人道:“再快一点。我检查过了,这一带没有他的气息。” 第305章 红色 清晨,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声响。 江流璟以为是女仆来送餐,下了床,打开门,结果看到教宗站在门口。 男人今日没带面具,露出的面容俊秀温润,满头灰色长发雾气似的往下飘,让温润的面容平添一分魔魅。 明明身份极高,但他开口说话时却如同邻家哥哥那般亲切,极自然问道:“路过来看看你,昨夜休息得怎么样?新房间能习惯吗?” 江流璟看他一眼,后退一步。 还没抬手,教宗似乎已经预判到了他的操作,及时跟上一步,侧身挡住了门不让他关上。 察觉到坚硬的门板拍击在皮肤上的力度,面对如此大不敬的行为,教宗脸上依旧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低头看着身前的少年。 人偶一般精致又完美,脸庞像是凝固的水晶,自然的光线照耀着他时,整个人都仿佛微微闪动着洁白的珠光。 这是他一手缔造的皮囊,精心准备的容器。 美丽,还能隔断某些令人厌烦的窥视者。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刻了些,出口声音也越发柔和: “怎么一直不说话?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见江流璟依旧不开口,他又眨了眨眼,换了话题,“好吧,其实我是来找你问喜欢什么颜色的圣子服的。” “纯白,圣洁无暇。白与金也不错,象征着荣耀与尊贵,与你如今的身份更加匹配。或者白与黑……” “红色。”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冰冷又干净的声音。 音色悦耳,只是太过寒凉,让人仿佛被冬雪刺骨似的本能畏惧。 教宗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红色?很特别的选择。为什么是红色呢?” 江流璟第一次长时间地直视着教宗。 沉默中,教宗脸上笑容都仿佛面具终于戴不住了似的,逐渐表现出皲裂的迹象。 “红色是主教们使用的颜色,换一个别的吧。”他语气淡了些。 “白与红,或者随便什么,和红色一起都可以。”江流璟说,“我喜欢红色。” 他如此固执。 教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的模样。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依你。不过红色可不常见于圣子服饰,必然会引起一些议论。” 江流璟达成所愿,再度闭口不言。 议论? 旁人在乎,他却不会。 不重要的人,随便他们怎么评价。 教宗此时也想起了昨天他在大殿中引起的骚动,知道自己提错了威胁。 显而易见的,面前的少年有着一颗独立又强大的心脏。 这种性格的人总是难以干涉。可教宗曾经见过的那个人并非如此。 他退后一步,妥协,“定制的衣服明天会送来,稍后瑶曦会带你了解圣子圣女需要完成的工作,你做好准备。” 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应。 教宗凝视了他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砰。” 重重的一拳砸在坚硬的墙壁上,松手时大片石块顺着蛛网似的裂缝掉落。 教宗坐在椅子上,半低着头,面容没入浓郁的阴影。 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在他身旁再度出现,猩红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的人类。 他感受到许多情绪。 愤怒。 嫉妒。 不甘。 怨恨。 …… 无数的负面情绪几乎把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人类给填满了。 他此刻就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弹药,只差一点点,再多一点点的火星。 “人类还真是奇怪啊。明明费尽心思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反而比没得到之前还要更加痛苦呢?” 塞勒斯的手指在黑影话语中无声地攥紧。 是啊,为什么呢? 看到比赛时,江流璟和那个红头发的小子亲昵地站在一起,塞勒斯无法避免地被刺痛了。 万年前,也是这个人,一遍又一遍地搅局,让原本无比相信他的江流璟,渐渐对他产生了隔阂。 万年后,又是他。 明明已经不该存在于这片空间,偏偏不知道以什么手段回来了,还与江流璟再度签订契约,让塞勒斯连对他动手都没法动。 赤的存在,就好像天生要烧毁他的火焰一般,让塞勒斯厌恶至极,憎恨至极。 他再也无法继续忍耐,哪怕面临暴露的可能性,也强迫性地命令傀儡带走了江流璟。 不想看到少年对他露出警觉的表情,更不想他记起那个讨厌的家伙,塞勒斯渴望回到最初,回到一切最开始的那个模样。 还是一无所知的白纸般的美丽少年,对外界的一切没有了解也没有记忆,在所有人都不假辞色释放的恶意里,只有他如同曙光一般对他露出微笑。 他们将再度成为唯一的朋友。 而这一切都在江流璟那一句“我喜欢红色”中,被摧毁了。 谎言。塞勒斯心想。 他明明曾经问过他的。 那个时候的江流璟说,他最喜欢的是金色,因为金色象征着阳光,象征着外面的世界,也象征着自由。 可他现在却说自己喜欢红色。 这也就证明了,他依旧被影响着。 塞勒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即便他封印了他的记忆,但江流璟的人格已经在过去的记忆中被塑造完成了,就算失去记忆也不会改变。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无论如何也变不回他想见的那个人。 他无法复刻曾经。 那他万年以来的等待,又是为了什么? 绝望和无力感裹挟了他的身体,让这个站在光明顶端的男人犹如深陷黑暗的困兽,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黑影浮在半空,虚幻的身形在一次次闪动间越发凝实,餍足地叹着气。 虽然他看不起塞勒斯,但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存在属实为他提供了优质的食物来源。 如果不是赛勒斯,万年以前他就真的消失了,哪能有力量逐渐恢复的如今? “别叫啦。”黑影终究还是好心地安抚了一下他痛苦的宿主,虽然出口的语气更像是在嘲讽。 “他本就不是你想见到的那个祂,只不过是当时从祂身上被遗留的一块碎片而已。只有把他们合二为一,你所熟悉的那个他才能回来,不是吗?” 塞勒斯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必须让祂,出现。” “你清楚方法的不是吗?” 黑影蛊惑似的俯身,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足够的死亡与灾难,自然规则无法延续之时,祂自然会降临。” 第306章 祈祷 另一边,教宗离开后不久,江流璟就被找来的瑶曦带走。 似乎是因为身份变化变得更加平等了的缘故,金发少女对他的态度也由最初的模样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更加随意和自由。 一路上她的嘴就没怎么停下过。 “你还是没有名字吗?” “嗯。” “你今天肯说话了?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十二号。” “这也太随意了吧。”瑶曦表情流露出苦恼,对着一个大活人天天喊号码牌的名字像什么话? 她回身站定,对着江流璟看了几眼,少年的表情依旧无波无澜,如同晴天时分的水面。 她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了一个字,脱口而出道:“江!” 江流璟微微抬眸。 “喜欢吗,这个字?”瑶曦面露期待地看着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一个字,明明她的记忆里并不存在有这个姓氏的熟人。 江流璟本不想接受陌生人给自己取名字,但不知为什么,瑶曦提出的这个字莫名让他有种熟稔感。 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拒绝的话语还是没有出口,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瑶曦欢呼一声,继续带路往前走。 “你是不是也没有记忆,所以觉得周围一切都很陌生?” “也?”江流璟注意到她这个用词。 “是啊。”瑶曦随意地道,“其实我们每个人进入神教的时候都会被清理一次过去的记忆。教宗大人说神教的每个人都必须全心全意侍奉神明,过去的污浊没有必要继续存在。我的名字和身份还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江流璟顿了顿,“那你有想过回去看看吗?” “一开始的时候,想过。”瑶曦说,“但很快就不想了。” 她曾经路过过一次她的家族,想要进去看看曾经的她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却在被其他人发现后慌乱地驱逐出来。 “成为神教的人以后,就回不去了。”她有些难过地微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好眼中的情绪,她现在可是要给新人做榜样的。 “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瑶曦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回答,毕竟就在昨天这个少年才刚刚获得极高的身份。 没想到却听到一句干脆利落的:“不喜欢。”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江流璟道。 瑶曦呆了一呆,随后动作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影子在监视他们才松了口气。 她小声又急切道:“这种话,下次你可千万别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了。过去曾经有人从神教逃走过,所以神教对这方面看管得很严。这周围有很多守卫会偷听,万一报告给教宗大人,你会被惩戒的。” “好吧。”江流璟的表情依旧一片淡定,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瑶曦简直被他这乌龟一样雷打不动的模样折服了。 和他一比,倒显得慌乱的自己像个新人。 他们很快来到了目的地,一座教堂形状的祷告室。 瑶曦给江流璟介绍了他们今天的任务,聆听“客人们”的祈祷,与神沟通,进行回复。 江流璟没想到这看起来规矩森严的地方居然还能有“客人”。 瑶曦解释道:“数量很少,基本一天也就一两个,都是身份特殊,或者信仰无比虔诚的人物,才能获得进入这里的资格。 他们来祈求的一般也不只是自己的愿望,还有替别人代为祈祷的。” 江流璟不置可否,只是提问道:“神真的会回应他们的问题?” 瑶曦的脸上露出了有一点尴尬的神色。 外人面前,这个问题显然是不能进行回复的,但是江流璟是要和她一起完成任务的同伴。 所以她诚实地道: “大多数时候,不会。” 江流璟看出了她眼中的窘迫,没有继续追问这个大多数时候,是100次中有51次,还是100次中有99次。 转而询问,“那不回复的时候,我们如何回答客人?” 这个瑶曦回答得很快,十分熟练地道:“能解决的就给出办法,解决不了的时候回答‘时机未到’即可。” 江流璟:“……” 他莫名有种神教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的感觉。 等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出现了。 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温柔、眉眼宁静似水的漂亮女人,身体看起来很虚弱,走进来后一直在咳嗽。 她似乎是此地的常客,无需引导就自行完成了一系列祭拜神像的流程,随后才在瑶曦和江流璟面前落座。 “你们好。”女人抬起忧郁的眼睛,雾蓝色的瞳孔如同凝聚天空和海洋。 “我今日向神所求,是缓解心中忧虑的办法。我时常感到难过,或许是因为我的孩子离开身边过久的缘故。” 江流璟和瑶曦对视一眼,瑶曦闭上了眼睛,江流璟知道她这是和神沟通去了。 一会儿后瑶曦睁开眼,什么反应都没有,江流璟就知道她失败了。 “神有回应我的愿望吗?”女人期待地看着两人。 瑶曦没吭声,江流璟看了女人一眼,忽然抓起纸笔刷刷刷快速画下一个魔法阵。 画完后把纸从本子上一撕,交给女人。 女人:“?” “你要的回应。”江流璟随口敷衍,又在女人目光亮起、感激道谢离开之前补充了一句,“有病还是建议去医院检查,不要迷信。” 女人和瑶曦:“……” 不约而同沉默了。 在神教的祷告室里,用圣子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多冒昧呀。 第307章 拜访母亲(为藕灰宝贝加更) 赶到东璃王城的时候将近日落。 没日没夜的赶路对于几个幻兽和大佬来说毫无压力,但年轻人们脸上已经露出疲惫神情,全靠着急想救出江流璟的念头撑到现在。 闻勋和楚舟的表情相比他们还要更复杂一些。 闻勋眼中是不如何情愿回到这里的排斥,楚舟则是满满的激动和思念,他已经多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闻勋看了他一眼,对楚舟说道:“等下我们分头行动吧,我们几个去找国王就可以了,你想回家就先回,不用顾忌我们。” “可是……” “放心吧,我们有这么多人呢。”莫涯安慰似的拍了拍楚舟的肩膀,在场人里也只有他最懂楚舟思念父母的心情。 楚舟咬了咬牙,抬头快速道:“我去看一眼母亲就过来找你们。” “别废话了,快去。”闻勋挥挥手赶他。 等楚舟人走后,他神情中也莫名多了几分凝重,沉沉吸了口气。 想到要去见自己那位父亲,多少还是有点压力。 “走吧,我给你们带路。”他回头对众人道。 家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明明离开了很多年,都已经陌生了,可是想到要回去的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期待。 楚舟在回家的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家。 见到门口正在浇花的熟悉的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时,激动地喊了一声“杜爷爷”。 楚舟离家时已经是大半成熟的少年模样,和如今的样子相差不大。 听到他声音后抬头的杜管家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便忽然惊喜地颤颤巍巍道:“舟少爷,是你回来了!” “是我!”楚舟惯常的镇定情绪都绷不住了,深呼吸两口对着杜管家笑了笑,又焦急地看向院子里面,“母亲她在吗?” “在的,在的,你回来得巧啊,她也刚回来。”杜管家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笑了笑。 “你急着见她?” “是的!”楚舟的声音还留在原地,人已经踩着风魔力飞进去了。 杜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水壶接着浇花。 在外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小时候性格稳重的少爷反倒变活泼了? 不过,倒也不坏。 宅院里房屋布局和楚舟离家前一模一样,走在其中仿佛跨越了光阴,一切都未改变。 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孩童,拉着母亲的手,听客人们亲戚们对自己不断夸赞。 “楚家血脉最纯粹的孩子。” “和先祖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年少天才。” “母亲,你在吗?”站在熟悉的房门前,楚舟深吸了口气,动作轻轻地敲了下门。 然而指关节还没碰到,门已经先一步打开,后面露出了女人温柔的面庞。 有着一双漂亮雾蓝色眼瞳的女人对楚舟露出了轻盈的笑容:“舟舟,你回来了。” 楚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上前与母亲拥抱。 所有的思念似乎都在这一个拥抱中得以倾泻,女人温柔地拍着她唯一孩子的背。 离家前还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如今已经到达要让她抬头仰望的高度,他长大了,变强,也变成熟了。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楚舟所眷恋的家的温度。依依不舍地分开后,他才开口询问了心中的困惑:“您见到我回来,似乎并不惊讶?” 要知道,这个时候,他理当还在学校上学啊。 可母亲看到他的表情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 “这是当然的。”母亲轻轻地笑道,她抬高了脸,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上了楚舟熟悉的狂热和虔诚。 “因为我已经去询问过神明了,神明也给予了我正面的回馈。 ——而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她忧郁的源头被治愈了。 “多亏了神明所赐予我的阵法。” 每次提到神教,母亲似乎都是这个模样。 楚舟无奈地叹了口气,熟练地顺着母亲的话道:“什么阵法这么有效?能让我也看一眼吗?” 母亲点了点头,带着楚舟进了屋,从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摘下一个无比精美的相框。 相框里头只封存着一张纸,边缘撕裂得很随意,上头的字迹也很潦草,与华美的相框毫不相衬。 可楚舟只看了一眼,整个身体却忽然僵住。 他上前一步,双手捧住相框,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纸上的法阵纹路,声音干涩又颤抖: “母亲……这是你从,神教里带回来的?” “对呀。”女人的笑容依旧温柔,“是他们新的圣子,亲手为我画下来的哦。” “舟舟,你怎么似乎很惊讶?” 楚舟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处已经逐渐发白。 当然惊讶,他怎么能不惊讶。 因为这个法阵,就是当年江流璟为了治疗突然抑郁的楚舟所创造的啊! 那一阵子楚舟的修炼卡在了一个瓶颈期,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而同宿舍的天才们一个个都仿佛不受限制一般,让楚舟很受打击,一度抑郁。 江流璟发现后,连夜为他创造了这个法阵,拉着宿舍其他人按住楚舟不许让他跑,强行把法阵激活按在他身上。 楚舟都知道这个法阵的效果,一旦心情低落就会让人强行哈哈哈哈大笑,简直像是恶作剧一般。 根本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治疗法阵。 更没有实现愿望的效果。 除了他以外,江流璟也从没有将这个法阵在外使用过。 神教新的圣子。 会是江流璟吗? 他的失踪居然与神教有关系? 楚舟心头紧了紧,沉重的压力涌至全身,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母亲,我想见那位圣子一面。” “舟舟也有想祈祷的事情吗?我可以帮你代为转达……” “不,我想亲自和他见一面。”楚舟固执地看向母亲。 母亲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她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不行哦,舟舟,现在的你还不可以。” “听话。”她温柔地摸了摸楚舟的头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母亲,但是这对我很重要——” “砰——” 门忽然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楚舟转过身,只来得及看清数道黑色的影子伫立在门口。 随后便觉浑身骤然刺痛,在母亲惊慌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第308章 国王交易 莫涯紧紧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他,还有其他同伴们,正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间。 被一群卫兵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盯着,与其他的大臣们一起旁听爹和儿子吵架。 国王爹:“不是看不起东璃吗?出去这么多年,还回来做什么?” 闻勋双手插兜,神情紧绷得像是上紧了弦的弓箭,闻言冷淡回答:“有事找你,让其他人都出去。” 好久没听过这么刺耳的话语,国王爹皱眉:“你的礼仪呢?这么多年活下来都被狗吃了?” 闻勋“啧”了一声,表情烦躁:“我没爹没娘,不懂礼仪哪里有问题?” 国王爹拍桌大怒:“放屁,老子还活着呢!” 众人:“……” 莫涯悄咪咪和柳岸说了一句:“是亲生的。” 这血缘如假包换出不了一点问题。 国王被闻勋三言两语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居然真的挥手让大臣们和卫兵们都下去了,惊得大臣们连忙阻拦,跪倒一片:“陛下!不可啊!” 他们这里的人哪怕没亲自看比赛,也收到了联赛上相关的情报。 所有人都知道东璃的太子殿下,闻勋同父异母的哥哥闻辰奕,死在了闻勋所在学校队伍的手里。 为了这件事,东璃近期国内权力格局又是一阵动荡。 而国王陛下不寻仇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和闻勋这帮人继续独处在大殿里? 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大臣们看国王的眼神里一时间都充满了痛心疾首。 臣等战意正酣,陛下何故先降啊? 然而能生出闻勋这个叛逆分子的显然只会是个更大的叛逆分子,根本不管他们的谏言,有人不走直接粗暴地让卫兵拖出去。 几分钟就完成清场工作,大殿里转瞬只剩下他们几人。 国王一挥手,透明隔音光罩瞬间在殿外浮现。 他做到这个地步,连闻勋都有些惊讶了,站在原地困惑道:“你……” “你什么你,你们的来意我都知道。”国王重重冷哼一声,看到边上的刑越时目光中划过一丝忌惮。 他做的这么绝,有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在向这个人示好。 大臣们不一定知道,但国王十分清楚,死神,即便是现有的十一阶中也是绝对的高攻击力魔武者,他们一殿的人加起来也不够他杀的。他站在这里,国王哪怕捏着鼻子也得给闻勋想要的消息。 而他之所以能站到这里,避开了王室的所有防御警戒,给国王一个猝不及防的大惊喜,那还得归功于他的好儿子。 国王又瞪了闻勋一眼,怒气冲冲。 “回头就把你所有进出权限都关了。” 闻勋:“。” 说得他好像很想来一样。 “你不是说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吗,那倒是给点线索。” 国王往位子上一坐,“我当然知道,你们的目的不就是想找让江流璟醒来的办法吗,的确,我这里有线索,但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给你。” “你想交换什么?”刑越沉声道,“宝物,哪怕是神器,我都可以给你取到。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在我能力范围内,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果然,国王心想,消息中那条死神与江流璟关系亲密,为保护他当街杀人并非为虚。 能做到这种地步,足以体现死神对江流璟的重视。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死神阁下的承诺,我当然相信,但这笔交易,我想和闻勋做。” 闻勋:“?” 他何德何能与十一阶强者的承诺作比? 他换了个站姿,更正经了一些,“我倒不知道我有这么大价值,什么交易,你说。” 国王的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本来你母亲那样说了,我也就想趁机放你离开,你想去晨曦,那也就去吧,但是现在不行了。” “闻勋,我要和你做的交易是,在我死后,你要接任东璃的国王。” 闻勋愣住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高处的男人,精神瞿烁,身体健壮,五六十岁的年纪对于一个魔武者来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他却说他要死了? 开什么玩笑? “你准备自杀?”闻勋脱口而出道,又自己摇头否定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被母亲厌恶的缘故,他小时候完全是在父亲的亲自教导下长大的。 他的父亲,阴鸷,傲慢,自我中心,想要什么就会不顾一切抓到手里,这样的人不会自杀,哪怕被踩扁进地里也会吐着血爬起。 所以,只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目光紧紧盯着国王。 “有人要杀你,你也知道他要杀你,但是你不反抗,或者说,反抗不了。” “你比你那个哥哥的确聪明许多。”国王嘴角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让人恍惚在他脸上看到了欣慰,但很快再度恢复平静。 “晨曦和月影很快就要开战了,时间不多了,他们一旦开战,东璃也避免不了,最糟糕的情况,整个大陆都会陷入战火之中。” “晨曦以为他们会赢,但他们赢不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对抗。” “你支持月影?” “不。”国王摇头,“我谁也不支持,我只想保住东璃,所以我一定会死,他只需要听话的棋子。但你不同,你还没被操控。” 闻勋握紧拳头,“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国王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发现楚舟不在,诧异道,“经常跟着你的那个小孩呢?” “他回家见母亲去了。” 国王的目光瞬间变得古怪。 “那可真是不太妙。” 众人的心中忽然一齐“咯噔”一声。 随后便听国王说道,“我要给你们的线索,就在楚舟的母族之中。” 第309章 援救楚舟 “楚舟,我的孩子。” “妈妈爱你。” “母亲……” 身体很沉,也很冷,自打拥有魔力以来,他很少再体验到这样寒冷的感觉。仿佛身体里的热量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流失,同时流失的还有他的生命。 楚舟吃力地睁开眼,视线因为过度失血变得模糊。 摇摇晃晃,与镶嵌在顶端的巨大眼睛对视。 闭合的圆形轮廓,仅是半径已经有数米之长,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这只眼睛原本要镶嵌在怎样庞大的一具躯体上。 边缘完全石化,与周围的洞穴壁顶融为一体。 巨人之眼。 他母亲家族的家徽。 被当做“神”的象征收藏起来的,属于远古幻兽独眼巨人的眼睛。 此前楚舟一直没有被允许见过,只以为是一段虚假的传说。但今天他终于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成年了,本来也到时候了。” 属于母亲的声音和不知道属于谁的声音在空气中碰撞,随后再度陷入沉寂。过了一会儿,空气中仿佛诵经一般,响起了海潮般轻缓又绵延不断的声音。 得到神明指引的七个人类。 被建立起的七个国家。 瓜分世界,经过漫长的岁月演变成如今。 …… 楚舟听到一道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自己,随后一只柔软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脸庞,带着颤抖的力度。 楚舟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但还是勉力地面向来人方向笑了笑:“母亲。” “对不起,舟舟。如果我不许愿让你回来就好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后悔与哽咽,楚舟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是刀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哀感浮现上楚舟心头,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姿态死在这里。 死在他所期待回到的家,甚至,是死在他最爱的母亲手里。 “至少,能让我知道为什么吗?” 即将割断他脖颈的刀刃顿了顿。 “不要拖延时间,他们随时可能发现不对。”男人在后方沉声喝止。 “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了。” 面对黑暗中不满的声音,女人的手却颤抖又坚定地把刀刃挪开了一些。 她轻轻对着楚舟道,“舟舟,你知道吗,其实东璃现在的王族并非真正的王族,我们才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王族血脉。” “现在坐在王位上的,只是一具被我们推上去的傀儡罢了。” “我们才是东璃最初的建国者后代,而你,是真正的王族。” 楚舟不知道这和他们要杀死他有什么关系,却感觉到一滴一滴眼泪滴到了他的脸庞上。 “你的血脉是有史以来最纯粹的,所以,那一位,也选中了你作为祭品。” 刀刃下移,没有切开他的脖颈,但是刺穿了他的胸膛。 汹涌的血液瞬间向外涌出,没入他身下的法阵,整座玉台泛起美丽的微光。 楚舟嘴里呛出大口的血,感觉到生命正在极速流逝。 男人走到他身边,随意舀起一捧血,用魔力送达上空喂至巨人之眼处。 刹那间,闭合的石眼睁开了,刺目的白光从中爆发出来,一道透明的门凭空打开。 楚舟艰难地看见了门中的场景。 那是一片恢宏的建筑物,宛若神迹一般豪华的教堂与城堡。 是,神教? 男人惊叹般仰头:“不愧是最纯粹的血脉,开门速度比之前的族人都要快,可惜只能用这一次了。” 转身又对旁边人无情道,“等他死了,就把温养好的祭台立即送过去,别让那位大人等急了。” “我知道。” 回答的声音刚刚落地,几人脸上轻松的表情却忽然凝固。 在他们面前的空气中,凭空多出了一道先前未有的灰影。 如同死去的亡灵一般,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无边的诡谲与压抑。 灰影手中持着一把漆黑冰冷镰刀,随着抬起的动作,刀锋处清晰映出一张张逐渐带上惊恐的面容。 他怎么进来的?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会杀了他们吗? 灰影似乎只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可从他刀锋上映出的面容,却在不断旋转、旋转、滚落。 啊,原来他们的头已经被砍下来了啊。 扑通扑通。 圆球们跌落进地上的血泊。 灰影转过身,随意抬手又是一切,封闭的洞穴瞬间便被强行斩开一个宽敞的大洞。 外界明亮的日光和新鲜空气快速涌入,同时涌入的还有十余道极速奔跑的人影。 “楚舟!”闻勋第一个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血色时几乎心脏骤停。 他目光快速扫动,很快锁定了灰影背后的玉台。看到插在楚舟身上的那把刀和他已经不再起伏的胸膛时,闻勋的手脚都冰凉了一瞬。 虽然平时打打闹闹的时候,他和楚舟都没少说过让彼此快点去死这种话。但当对方真的在自己眼前死亡,从心底涌现的不敢置信和绝望感还是瞬间将闻勋没顶。 双腿一下子变得极为沉重,闻勋一步一步挪向玉台,开口时已经带上了近乎撕裂的沙哑哭腔:“你……” “你什么你,让开,别碰。”一道不满的声音从闻勋脚边传来。 闻勋迟钝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前面还有一个极小的绿发小人站着。只差一步就要被他踩到,此刻怒气冲冲看着他。 小人硬邦邦道:“他现在还有一口气,但你要是踩到我,他这一口气可就没了。” 闻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后就被一股大力拽到旁边,转头看到了赤冷硬的侧脸。 “相信他。”赤言简意赅道。 这世界上,如果连桑陌都治不了的人,那就是真的没救了。 但换言之,只要还有一口气,桑陌都大概率能救的回来。 他们身边其余的人也围聚过来,默契地没有说话,紧张地看向眼前一幕。 那个玩偶似的绿发小人把闻勋喝退后就抬起了双手,从他身上,忽然爆发出了数千万条的绿色丝线,比蛛网还要密集。 极细的绿色丝线如同无数头发丝粗细的针,从四面八方扎进了已经没有动弹的楚舟身体里。 如有实质般的绿色魔力疯狂运转起来,生命气息伴随着治疗性的魔力源源不断涌进。 希乐在第一秒钟就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同为木系魔法师,她对这丝线中的力量感受也是最深刻的,这样庞大的魔力还有生命气息,她从未在任何一个魔法师身上见过。 “能救回来。”这个念头在希乐心里产生的瞬间,玉台上仿佛已经死去的青年胸膛忽然再次开始起伏。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楚舟缓缓睁开了眼睛,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容上神情也一片空白。 “醒了?忍着点。”脚边传来淡淡的声音。 楚舟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感觉胸膛上一阵骤然剧痛,那柄大半没入他身体中的刀被毫不留情拔了出来。 噗。 血液再度喷出,裸露的伤口狰狞可见森然白骨,又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厚实的绿色魔力再度糊上。 楚舟:“……” 楚舟有一种短短时间里自己已经死去活来好几遍的感觉。 他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母亲要杀他,他被家族当做祭品,差点死了但没死成……无数的事件如同胶带一般不断在他眼前来回放映。 然而睁着眼看到头顶已经闭合的石眼时,那些繁杂的思绪瞬间都被清空。 楚舟脱口而出道:“门!” “什么?”众人进来之时光门已经完全合上,并不知晓楚舟的意思。 只有邢越和桑陌忽然抬起了头。 “我知道江流璟在哪里了。”楚舟脸色极苍白,然而眼神却极亮。 他开口语速极快道,“他在神教,我母亲见到了他,他很有可能成为了神教新的圣子!” 第310章 一个故事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心神不宁。” 马车骨碌骨碌往前行驶,少女温柔的嗓音落在耳畔。 江流璟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没事”。 他摸了摸心口,刚才不知怎么的心跳变快了一瞬,不过很快平复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仿佛有其他人正在影响他一般。 “这样的外出也是例行工作吗?” “是啊。”瑶曦点点头,拉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两边路上都是夹道欢呼的居民,手里捧着灿烂的鲜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看起来美好又宁静。 瑶曦收回目光道,“不过今日确实有些奇怪,教宗大人居然也一起跟出来了。” 身旁的少年果然瞬间变得沉默。 “可能是怕你逃跑吧。”瑶曦看着他的反应忽然笑了一声。 整个神教里,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像江流璟这样毫不掩饰对教宗讨厌的人,偏偏他还成为了圣子,而塞勒斯本人居然对此毫无怨言似的。 古怪,古怪,太古怪了。 瑶曦都搞不懂他们究竟是个什么相处模式。 “他要一直跟着吗?”江流璟开口。 瑶曦摇了摇头,抬起手。 “那倒不会,你看,他已经下车了。” 在她手指所指的方向,几名城主和高官将从后方马车上走下的人影团团围住,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容,和塞勒斯热切攀谈。 而载着江流璟和瑶曦的马车却没有停,依旧在往前行驶。 他们将在这座城市中巡游一遍,“聆听生灵的声音”。 江流璟观察过,这里的确是一座真正的城市,甚至能看到服饰和口音都与当地人不同的外来者。当地居民对于神教的出现并不陌生,说明来的次数不少。 如果不是塞勒斯跟来了,这次巡游便是最好的逃脱时机。 “说说那个曾经逃脱的人吧,她到底怎么跑出去的。”江流璟转回头,选择抓紧时间补课。 瑶曦被他好学的目光看得一阵无奈:“你还真是……被教宗大人知道的话我会被骂死的。” “你让他直接来骂我,是我提的要求。”江流璟说。 瑶曦沉默了一秒,随后侧过脸,嘴里悄悄嘀咕:“他才不会说你。” 但看着态度固执的少年,瑶曦最终还是没能拒绝。 他们一直被教育要信仰神追随神,于是面对这个被神所宠爱的少年时,不可避免也偏爱于他。 瑶曦道:“我其实也没见过她本人,只看到过她的画像。那是一个黑发的女人,据说她趁着教宗大人当时在其他国家访问时,偷走了神教的一件宝物。教宗大人回来后气愤极了,派了很多人到处去抓她,不过没过多久又把抓捕命令取消了,之后神教内部就加强了对人员逃跑的防范。” 说着说着她咳嗽一声,小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然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前人挖坑,后人倒霉。 江流璟如今无处跑路,和那时候残留下来的影响脱不开关系。 黑发。 江流璟转过头,目光落到外面流动的人群上,一个个容貌身形皆不同的存在流水似的往后掠过。 他忽然看到一个发色特殊的人,开口询问道:“就是这种样子吗?” 瑶曦看了一眼:“对,就是这种黑色……等等?” 她的眼睛错愕地睁大了。 瑶曦险些失声,“这不就是她本人吗?”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逃走了,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十分钟后。 三人坐到了路边一家茶馆的雅间内。 黑发的美丽女人捧着茶杯,垂着眼睛安静地喝茶,对于自己忽然被神教的圣子圣女拦住一事似乎毫不紧张。 如果不是瑶曦确信她和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都要怀疑是自己认错人了。 “你……”女孩交换了一下交叉的双腿,手指在桌下绞紧,犹豫不知如何开口措辞。 江流璟在她身边平静坐着,望着女人的面容。 乌黑隽秀的发与眼,漂亮得不似真人,他不认识,但又隐隐有股熟悉感觉。仿佛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他曾经在哪见过这张脸。 少年并未掩藏自己观察的目光,而那名女子也在放下茶杯后,忽然抬眼看向了他。 目光相撞的瞬间,她开口道:“初次见面,我是来找你的。” “距离我的丈夫和孩子过来找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左右,在此期间,我希望你能听我讲完一个故事。” 江流璟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从中察觉到敌意。 他点了点头:“你说。” 女人便淡淡地微笑起来。 她眼中渐渐浮现出怀念的光芒,开口的声音也变得轻柔。 “我姓江,全名江月璃。” “大概是十六,还是十七年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神教在大陆各地有无数个教会,但只有教宗所在的那个从来不对世人开放,能进入的也只有被选拔而来的核心成员,以及少量的被他们选定的供奉者家族。 江月璃原先只是神教某个分教会的普通成员,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得到了最高级别教宗的召唤,被带到了神教的核心区域暂住。 见面后,教宗没有给她安排任何任务,只是夸赞了她的头发和眼眸颜色十分美丽,随后就让她在宫殿里自由待着。 江月璃从最初的紧张不安,到后来发现所有人都对自己莫名尊敬。 她问了人才知道,那些人,居然都以为她是教宗一见钟情的女子。 塞勒斯喜爱黑发黑眸不是什么秘密,而江月璃恰好拥有他最喜爱的一切特质。神教并没有不能结婚的规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教宗即将拥有一个新婚妻子。 只有江月璃自己清楚:“那个人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一丝热度。他让我感到很不安。某一天,他拿了一枚宝石给我,命令我吞下去。” 江月璃没有别的选择。 她吞下了宝石,一开始还没有变化,但过去几个月后,江月璃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大了。 她惊恐万分,可周围的人却都以为这是她和塞勒斯的爱情结晶,对她说着恭喜。 只有江月璃无比清楚,根本没有爱情,她只是凭空孕育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塞勒斯始终紧盯着她,防备她有任何会伤害肚子里存在的动作。 江月璃为了获得他的信任,一直都表现得安分沉默。 她美丽的脸庞和天生柔顺的性格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可信了,塞勒斯对她渐渐放松了警惕。 终于有一天,他出访了国外,只嘱咐其他人照看江月璃。 而江月璃却假装孕期脾气暴躁,欺骗其他人自己出门独自散心,然后从隐蔽的路线逃离了神教。 “所有的大国里都有他们的眼线,所以我隐姓埋名,去往了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小国家。但那里也动荡不安,为了掩盖未婚先孕的事实,也为了得到保护,我和当地一个有名贵族家的儿子交往了。” 江月璃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情不自禁露出微笑,眼神也变得真实的柔和。 “最初,我和他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他在外给自己打造了一个风流浪子的身份,为了躲避他掌权的大哥的猜忌。而我作为一个外来的无依无靠也没有力量的女人,和他在一起后,很快就让他的大哥放下防备。我们各取所需,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他却真的爱上了我。” “他说不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来源于谁,也相信我怀的不是怪物,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愿意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所以我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就如他说的那样,那并不是怪物,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孩子。那一天,我和他都很高兴,我们共同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 她的目光忽然定定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再出口的声音变得雨天水汽似的轻飘朦胧。 “——江流璟。” 第311章 抛弃 犹如一记重锤落下,女人声音传至耳中的瞬间,江流璟感到自己的大脑突然剧烈疼痛了起来。 仿佛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闪现,混乱到难以辨别。 “江?”瑶曦看他发白的面色,有些担心地呼唤道。 江流璟摇了摇头,语调沙哑地询问江月璃:“等下要来找你的那个孩子,就是他吗?” 江月璃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是。” 她垂下眼,“那个孩子,没能在我们身边长大。” 生下普通的孩子而非自己想象的怪物,江月璃当时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她爱人的兄长的女儿,身患重病,无法治愈,预计将在几个月后迎来死亡。 必须有人替她承担这份命运,她才能活下去。 越是命格贵重的对象,能为她延续的生命与气运越是长久。 江月璃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出的判断,但她刚刚诞生的孩子在襁褓中便被带走了。 她没有强大的魔力,做不出像样的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再送回来后,身上就多出了一道必死的诅咒,她解除不掉。 爱人决定带他们外出寻找办法,却在出城时撞到了疑似神教的人。 他们还是追过来了。 江月璃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放弃了那个孩子。”她轻轻地说。 茶杯在白皙手指的拨弄中缓慢地旋转,水波震荡,将倒映其上的人影搅得破碎。 时隔多年,江月璃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天,她泪流满面地将装有孩子的襁褓丢入河流之中,一路顺着风,漂向了大陆无人的尽头。 她本以为她不爱他,从他有存在的迹象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完全的错误。她误入了什么不该靠近的秘密之中,只有舍弃,切断,远离,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刚刚拥有鲜活的生命,却已经被判定为死亡时,她依旧感觉到了浓烈的悲伤。 不管是以什么理由诞生的,那都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在我放弃他之后,神教的人就停止了对我们的追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男人的仁慈。我的爱人为了让我远离过去,带我去大陆各国散心,我们有了新的健康的孩子,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等等。”瑶曦却在此时忽然抬起了头。 她有些犹疑地道,“你说的江流璟,不会是帝国魔法学院那个……” “是他。”江月璃叹息般说道。 “我本以为他死了,但他还活着。” 江月璃取出了一本画册一样的东西,推到了桌面上,画册上几个鎏金大字瞬间闯进江流璟和瑶曦眼中—— 《苍古幻域美人风华志》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顾敛着。 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书。 江流璟:“……” 怎么会有人通过这种东西认出人啊? 他无言地看着江月璃翻开书籍,因为经常翻动,没费什么力气就精准翻到了想要的那一页。打开后纸张上显露出一个少年的半身像。 为他绘画的画师显然爱极了他,哪怕只是少年一个冷淡抬眼,也描摹得如同睥睨天下的君王一般。 斑驳色彩光影间,唯有画中的少年一身皆是纯粹的黑白。 江月璃用指尖轻轻抚过画上少年的面颊,仿佛隔空抚摸着那个真正的存在。 “他过得很好,我想,大抵也不会想让我们再去打扰他。” “但是几天前,我们收到了消息,他被人袭击了,一直昏迷不醒。” “我想,我或许知道到哪里找到他。” 旁人不清楚,江月璃却笃定这是教宗塞勒斯的手笔。 那个男人习惯忍耐,如同黑暗里的毒蛇一样潜伏。他给了江流璟这些年的自由,也一定会在某一日收回它。 江月璃曾经在神教中待过,近距离听过他们很多对话,她清楚哪些城市会是神教成员们时常活动的地方。 江流璟的消息传来后,她就欺骗丈夫和孩子以旅游散心的名义一座一座城市找过去,直到今天,终于让她找到了。 新的圣子。 完全不同的皮囊。 被封锁的记忆。 都不影响一个母亲在茫茫人海中辨认出她的孩子。 她看着江流璟,少年的目光从画册打开后就一直落在人像上。 她轻声道:“想起来了吗?你究竟是谁。” 远处。 原本正维持礼貌微笑静静倾听旁边几人对话的男人忽然转头,目光瞬间变得深冷。 他感觉到他给江流璟设置的记忆封印正在被冲击。 “教宗大人?” “抱歉,我还有点事,就不多留了。” 他朝着几人点了点头,随后竟是连马车也不上,身影一闪直接在原地消失,留下满地表情愕然的人群。 茶馆中,江流璟感觉到自己的头痛愈发剧烈,就连思考这件事情都变得吃力起来。 江月璃看到了他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刚要伸手替他擦去,身体却忽然僵住。 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 无声无息,如幽灵一般。 塞勒斯的眼神褪去了平日的柔和,冷冷地扫过她一眼。 那一瞬间江月璃头皮发麻,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但塞勒斯的目光却挪到了江流璟身上。 少年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又痛苦。 明明都这样痛苦了,为何非要想着记起来呢? “就这么想要记忆吗?”塞勒斯极轻地呢喃一句,俯身把少年抱了起来。 又对着瑶曦冷冷丢下一句,“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自己和江流璟则瞬间在空气中消失。 江月璃坐在位子上久久没动。 其实来到这里时,她就预想过会被再次抓捕的结果。塞勒斯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还是来了。 但要说很后悔吗? 其实也没有。 只是觉得很抱歉,对于她的爱人和另一个孩子。 他们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还在等待着妻子\/母亲回去。 或许一切都是那一天她抛弃了那个孩子的报应吧。 她抬起苍白的脸,对着咬着唇畔似乎犹豫不决的瑶曦温柔地笑了笑:“不用有压力,我知道这是他的命令。” 她是个不适合修行魔法的普通人,在瑶曦这个强大的魔法师面前并无任何反抗的力量。 瑶曦的目光却落到了窗外。 她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正牵着一个金发小男孩的手往这里走来,小男孩的眼睛是和江月璃一样的黑色,开心地在和边上男人说着什么。 两人手上还带着鲜花,似乎是要送给谁的礼物。 “你走吧。”瑶曦忽然说。 江月璃目光诧异看向这个金发女孩。 她清楚神教这些圣子圣女名义上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塞勒斯随手培养的新的傀儡,他们对塞勒斯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将他的命令奉为不二法则。 瑶曦却别过脸不去看她。 “快走,别等我改变主意。” 第312章 潜入神教 塞勒斯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说,收手吧,别让他更讨厌你。 另一半却在不断的对他嘲讽讥笑,你以为还能停止吗?现在放弃,就是彻底前功尽弃。 两种声音在他脑袋里互相争吵,让塞勒斯感到烦躁又头痛。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禁地里。 而在更前面一点的地方,巨大的白色神像脚下,江流璟闭目平躺着,似乎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他做了什么? 塞勒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手臂到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只记得自己把人从茶馆里带了出来,回到禁地,然后呢? 江流璟怎么就昏迷了? “他快要死了。” 黑影从他身边冒了出来,用十分遗憾的语气叹息道。 “你太激进了,强行喂给他神的血,又把过去的记忆灌输给他,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你看,他的这具身体要崩溃了。” “我……灌输……?” “是啊。”黑影飞到他身前,低头,凝出的俊秀面容与塞勒斯别无二致。 “他”如同塞勒斯平常那般微笑着,看着表情似乎不敢置信的男人,温柔地提醒。 “想不起来吗?你刚刚可是把他万年前的那些记忆还给了他啊。其实我能理解你,生气中的男人总是没有理智的。你没办法让他对现在的你友善,那就只能强行让他变回过去的那个他……只是他承受不了。” “所以他要死了。” 被特意制造的躯体已经从各个部位逐渐出现崩坏的迹象。 “都是你害的。” 黑影的声音让塞勒斯沉重地粗喘起气来。 “不,不,不,还有办法,只要再给他换一具新的躯体——” 他一挥手,禁地中光芒大亮,浮现出数十个纯白的长方形箱子。箱盖自动打开,露出其中一具具美丽无瑕的少年躯体。 这些都是塞勒斯在漫长时间中寻找和制作出的,用来尝试让灵魂在上面复苏的容器。 在江月璃出现以前,塞勒斯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实验,想尽办法让他搜集到的残魂在容器上重生,然而一直都失败了。 直到某位占卜师给了他方向,他找到了江月璃。 看到这名女人和记忆中江流璟隐隐相像的面容时,塞勒斯确信自己找对了,她就是命运的选择。 他让江月璃吞下了含有残魂的宝石,让残魂通过完整的轮回得到补全修复,作为新的生命重新诞生。 而修复后的灵魂,再度转移到这些容器中时,就不会出现无法苏醒的问题。 塞勒斯颤抖着手指,去解除江流璟身上隔断一切的禁制,这是为了将灵魂转移到新躯体中所必须进行的操作。 然而,也就是禁制被解除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躯体忽然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征兆地凭空消失。 塞勒斯愣在原地,向前伸出的手臂只抓到了满满的空气。 不见了? 不见了???? 他去哪里了????? 从男人的喉咙深处刹那爆发出困兽似的吼叫,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愤怒和恐慌。 可惜在场的只有一个非人类的黑影,感受到他的痛苦只想高兴地大笑。 “去找!去找!去找!!!” 来自教宗极度怒火之下的命令雷震似的瞬间传达至神教上下各个角落。 黑夜中,灯火刹那通明。 所有人员都行动起来,在神教所在的空间范围内进行搜寻。 逃不掉的,塞勒斯阴着脸,攥紧拳头,无比笃定。 他的力量已经再度将核心教会所在的这一片空间完全封锁。 没有权限的人,一个也进出不了! “咚咚咚咚。” 密集的脚步声在外面奔来跑去,沉重的力道震得地面都嗡嗡作响。 好在虽然多次路过,却没有一个人打开这一处房间的门。 莫涯背部抵住门板,在又一道脚步路过他们后松了口气,佩服地对柳岸比了个大拇指。 哥们不装了以后占卜能力是真好使,说藏到这个房间最安全,真的就是最安全。 他们是三个小时前来到神教这里的。 被桑陌治愈了个大概能行动后,楚舟就抓紧时间研究如何再度打开那道能够通往神教的门。 他印象里那个男人是泼了他的血在巨人之眼上。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在闻勋看疯子的眼神里用那把刚从胸口拔出来的刀又割了自己手臂一刀。 怕流出的血液不够多,他割的力道很重,没控制好力度差点砍到骨头,被闻勋一把攥住刀柄。 “你有病?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闻勋骂他的语气比以往都凶。 楚舟却不反驳,只是操控魔力卷起新鲜的血液往上方石眼一泼。 轰然声中,“眼”睁开了。 光门再度出现,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教会中的场景。 没有犹豫,桑陌替楚舟止了血后,所有人都进入了门中。 如他们所想的一般,这正是一个进入神教的通道。他们凭空出现在神教外面的一片空地上。 周围守卫不少,刚要上前欢迎,看到他们几张陌生的面容时立马神情大变。 但还没来得及上前质询,就被旁边突然刺出的藤蔓捆住嘴和身体拖了下去。 “不杀?”刑越看向桑陌。 对他们这个阶级的存在而言,这些至高八阶的守卫不过可以秒杀的存在。 甚至刑越此刻的思维也很简单——他来到这里,就是打算一路光明正大杀进去,把人抢回来的。 桑陌懒得搭理这个莽夫。神教要是有这么容易推,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人反抗了。 小绿人自顾自忙叨一阵,几十秒钟后被拖下去的守卫们又再度回来,面色严肃地继续站岗。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都仿佛看不见眼前有一群人一般。 这手段显而易见不是人类。莫涯等人却没一个质疑的,他们在这几天已经逐渐麻木了。 如果不是江流璟不在这里,莫涯真的很想摇着他的肩膀质问他,怎么会有人有两个爷爷都是十一阶这种事情的。 他甚至一下子顿悟了为什么江流璟能表现得这么有钱。这样的身世背景,很难有人还能继续贫穷下去吧? 赤没管其他人这边的动静,来到这片空间后,他就全神贯注地在寻找江流璟的气息。 契约依旧被隔断着,说明并非是这片空间的问题,但是他闻到了江流璟的气味。 在所有的人类里,只有那个少年的气味,如同独自盛开在荒原的花,吸引着孤独寂寞的野兽靠近。 淼淼,他的淼淼。 他来过这里。 楚舟说得没错。 他真的被带到了这里。 “赤?” “他就在这儿。”赤发的青年语调沉沉开口。 旁边看到他眼神的人都被烫到似的避开,暗自心惊一瞬。 青年眼底的情绪已经快要成为压抑不住的火山,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处在爆发的边缘。 “跟着我。” 丢下一句话后,赤就高速行动起来。 第313章 失而复得 赤不再收敛力量。 幻兽的肉体爆发速度让他如同一道红电刹那劈过空气中,哪怕注视着他跑过也只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安德威等人都震惊了,哪怕不久前才一起比过赛,但赤现在的表现就仿佛在告诉他们,他当时依旧未尽全力一般。 桑陌看了这几个小孩一眼,倒没把他们丢下。 这些小孩和他们相比称不上战力,但他们中有一些人的身份还算有价值。让他们亲眼目睹神教里的一切,后续向外界传递情报才会更有说服力。 他用藤蔓抓着他们跟上赤,一路避开监视的人绕来绕去,最终来到了一处静谧的独立宫殿。 这座宫殿周围的人流格外少,似乎被人嘱咐过不得随意靠近一般。赤却仿佛锁定了目标,一路方向明确地闯进了宫殿的某一间房间内。 打开门,熟悉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 不算浓郁,说明主人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并不久。 赤的目光搜索一圈,没有看到江流璟的身影。 他不在这儿。 赤走到床前,俯身,手指轻轻碰上被褥,这里的气味是最浓郁的。 江流璟曾经在这里休息过。 “是他的房间吗?”刑越站在赤身后询问。 赤点了点头,眉眼间暗色未褪。 这间房间宽敞豪华,即便站了十来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桑陌看了两眼便道:“能住在这里,他的待遇应当不低,生命方面应该没有危险,就是不知道人去哪里了。现在快要到晚上,他应该会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众人都没提出异议。 以防万一,柳岸还是占卜了一下,显示结果的确是这里最安全。 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夜色彻底暗下来,刑越有些坐不住了。 桑陌想了想,干脆让其他人在这里待着别动,他和刑越潜出去找人。 他们两个十一阶,说起话做起事来分外有底气,众人置喙不了,便老老实实安分在原地等待。 希乐接替了桑陌的工作治疗楚舟,其余人警戒着外界的动静。 赤独自坐在角落,看似什么没有干,实则一直在尝试用契约联系江流璟。 这些天来,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做着这样的尝试。 契约依旧存在着,可明明存在,却收不到回音,这样的感觉让他更加痛苦。 他曾经发过誓的,绝不会离开他,偏偏总有人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想从他身边把他夺走。 这种感觉让赤近乎发狂。 莫涯在一旁看着赤的模样,也悄悄叹了口气。 江流璟失踪,大家都很急,但赤显然是最着急的那个。 他没有大吼大叫,唯一一次明显的情绪崩溃失控大抵就是目睹江流璟当街倒下那一刻,之后的赤一直都很平静。 但也正是那种平静的疯狂,甚至让莫涯产生了一种感觉。如果江流璟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赤甚至可能跟着赴死。 也是在见过赤的这副模样后,莫涯心里所有残留的那点别扭都消失了。 赤对于江流璟的爱,是他们这些身为朋友的人,所无法比较的。 江流璟的选择是正确的,赤的确是最合适他的,爱人。 莫涯觉得,他还欠这两人一声恭喜。 他得补上。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先把江流璟找回来。 好在命运终究没有对这两人那么无情。 在他们来到神教的三个小时后,赤在多日里第一次的,赤红的眼瞳中泛起了不可思议又满怀惊喜的光芒。 赤发青年的声音伴随着身体一起剧烈颤抖,伴随一声脱口而出的“找到了”,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边,就连倚在墙上面色苍白虚弱的楚舟也是如此。 只见明亮的召唤法阵骤然在空气里浮现,一具陌生的少年身躯从中掉落了出来,被赤猛然立起拥住。 环住腰肩,小心翼翼,放平在床上。 “这是,小璟?”莫涯看到那少年和江流璟本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的面容时愣了一下。 发色也好五官也罢,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赤却笃定道:“是他。” 不会有错。 他和江流璟的契约铭刻在灵魂上,不管更换一千具还是一万具不同的皮囊,他都能精准地找出他的淼淼在哪里。 他沉沉地吸气呼气,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和颤抖。 不知为何,他和江流璟多日以来一直被切断的契约感应,在刚刚那一刻突然恢复了。 或许是一秒钟,或许只有半秒钟,就是在那极短的一瞬间,赤把握到了机会,毫不犹豫将少年从彼端召唤了过来。 看着终于寻回的人,赤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小心翼翼触碰少年的脸颊,感知到温热的触感时,刚冷如他眼眶都泛起了微红。 他找到他了。 他终于找到他了。 但是,“他怎么没醒?” 希乐小声地开口道。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发现了江流璟的情况并不对劲。 少年的面色很苍白,苍白得几乎和先前大失血的楚舟有得一拼。明明失去了意识,身体仍然在细微地不住颤栗。 那似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身体在向外传递主人痛苦的信号。 赤的表情还没高兴几秒又再度沉下去。 他坐在床边,握紧了少年的手,似乎通过这样的动作,能够让江流璟的难受分担到他身上一般。 而且,很快的,新的麻烦又出现了。在江流璟被召唤到他们这边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外面就传来了焦急寻找的声音。很明显的,他们是在寻找失踪的江流璟。 大片的白光刺破黑夜,昏暗的夜色瞬间亮如白昼,几乎让阴影中所有存在都无所遁形。 脚步声不断响起,包括这个房间外面的走廊中也不断有脚步路过。 几人能听到旁边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但是唯独在这一扇房间门前,那些卫兵逗留许久,最终也没敢尝试。 赤从他们的反应中判断出来,他们曾经接受过不允许进入这里的指令。 但这条指令的效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延续多久,是个严峻的问题。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快点离开。”柳岸皱眉小声提醒道。 这个房间虽然是他占卜出来最安全的地点,但最安全不代表一直不会被找到,只是相比于其他房间更安全些。 “但那两个人还没有回来……”莫涯也逐渐着急起来。 桑陌和刑越还在外面,现在这样大规模铺天盖地的寻找,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要悄无声息回来也是种麻烦。 而且。 “楚舟,你还能撑下去吗?”莫涯目光移到楚舟身上。 他们能来到这里全靠楚舟。 要出去,也得靠楚舟为他们再度打开那条路。 楚舟脸色惨白如纸,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在亲自把血泼洒到巨人的眼睛上后,他就感到自己和那只眼睛产生了一份感应,他的精神和那只眼睛连通了。 只要他想,石眼就会再度出现在他身边。 楚舟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些人说的纯粹血脉的缘故。 他无心思考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他的母族,与伤害了他朋友,或许还伤害了更多人的神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偿还这份罪孽,将他的朋友们,完好无损地带离这里。 “没有问题。”他虚弱但坚定回答道。 第314章 掀你家地板 塞勒斯的手下们在一个小时里搜遍了大半空间,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他们搜查漏了,能剩余的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 终于,有人将目光锚定在了那个不被允许随意靠近的房间。 有时候,为了完成一个级别更高的命令,先前的命令也不得不被违反。 嘈杂的人声和火光再度逼近,这一次直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我们得走了。”柳岸看了一眼窗外,回头催促道。 在敌人的大本营里晃荡这么久,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十分作死的事。 哪怕柳岸本身就是个经常作死的人,此刻看到外头丧尸群一样冲这个方向涌来的人流还是一阵心惊。 被抓住了他们这不妥妥寄了? 柳岸脑子里一瞬间都掠过乱七八糟几十种酷刑。怀疑自己已经看到了被挂到旗杆上示众的未来。 而且,听说被神教“处罚”的人都会彻底从社会上消失。柳岸向来觉得最彻底的死亡方式就是“吃掉”,把一个人从头到脚从皮到骨寸寸啃食,不造成任何存在上价值的浪费。 万一神教中也有人有这个癖好,他岂不是要变成清蒸柳岸红烧柳岸油炸柳岸等等一系列花样百出的菜单? 天呐,柳岸简直想想都觉得惨无人道。 房间中,赤沉默俯身将江流璟抱起。 少年的身躯轻盈得像一阵风,抱在怀里都感知不到重量。苍白的面颊在黑夜中散发着浅色莹润的光,像一块过于通透的玉石,让人很担心他被轻轻磕碰一下,就会碎成拼都拼不回来的样子。 赤手臂力道不自觉更加收紧一些,调整了身体姿势,好让江流璟睡得更舒服,哪怕昏迷中的少年此刻大概并感受不到。 他抬起眼看向外面,煌煌灯火汇成的洪流距离他们已经只有千百米的距离,不出十分钟就能到达。 邢越和桑陌还没有回来。 赤不禁皱起眉头,这样大的动静,哪怕是个普通人都能感知到,以那两人能力怎么会还没回来? 走,还是不走? 就在众人为难之际,忽然,外界传来一阵雷动般沉闷又古怪的声音。很响,一刹那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倾泻而下的人群忽然整齐停滞在了原地,一帮子人全部僵住了。 所有人都向异常声音的源头寻去,不知道这怪声来自哪里,却忽然发现他们脚底的地面也跟着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什么情况? 从未在神教中经历过地震场景的人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被神所护佑的他们从来都是灾难远离的对象,显然这大地的震动不会来自于自然情景,所以说,这异常的动静是那帮入侵者搞出来的? 他们这是藏在地底下,所以他们刚刚才无论如何也没法在地表搜到?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搜寻队成员们思考了,因为刺眼的光芒已经从他们的脚底骤然迸发。 千道,万道,白光从地底闪耀出来。 大地在剧烈的轰鸣声中破碎,从一道道巨大的漆黑裂缝中,伸出了无数粗壮遒劲的深色树根。 人类打造的建筑转眼间就被树木推翻吞噬,轻松得不比推翻一座积木塔更有难度。无数破碎的砖瓦向下溅落,场面如同文明瞬间倒退回了远古纪年。 原本整齐有序的搜查队伍因为这场意外陷入了骤然的混乱。要知道,在场的人群中,不是所有人都有强大的战斗能力,也不是所有人都悍不畏死。 有人惊慌地四处逃窜,尖叫逃跑,也有人停留原地奋力劈砍那些冒出的东西,但还是被突然出现的树根刺穿了身体。 而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被杀死时痛苦的喊叫声。 空气中,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而突然从地底涌出的炽热火焰更是让这场混乱再度翻了个倍。 禁地中,原本还在独自痛苦,与黑影对话的塞勒斯忽然感知到神教中陷入了一片混乱,顿时怒不可遏。 多少年,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再经历过这样踩着脸面一般的挑衅了! 男人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高空之中,如同闪耀的太阳一般,刺眼的光芒围绕他周身瞬间爆发。刹那间,满地的火焰和树木都在绚丽的金色光芒中轰然破碎。 如同海啸一般的魔力余波一路向外震荡,沿途碎石砖瓦都被巨大的力道吹飞,即便是身在远处宫殿中的众人也能感觉到那股可怕威力。 他们缩在宫殿角落,房间四周的窗户和门都因为撞来的余波剧烈震颤不止。如果不是因为上面有专门阵法的保护,估计也已经彻底破碎。 “好强大的力量。这就是教宗的力量吗?”柳岸背靠墙壁,望着空中那个璀璨影子时目光流露出无法控制的惊愕之色。 不仅是他,在场众人表情都在一瞬的震惊后变得异常严肃。 他们这些人里,不少人都并非第一次见到塞勒斯,这位身份尊贵的教宗曾经在法神祭时露面过。 然而当时在学校内所见到的那个性情温润礼貌的男人,与此刻如同神只一般冰冷夺目的面貌完全就像两个不同的存在。 哪个是虚假?哪个是真实? 他到底有多强?他的魔力究竟处于几阶? 在场众人都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被这个人盯上,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而仿佛真的印证了几人心中不祥的预感似的,半空之中,那金色的人影忽然转动了头颅。一双眼睛跨越百米,直勾勾注视向了他们的方向。 “不好!”柳岸心头悚然一惊。 占卜师的预感让他无比笃定,“他发现我们了!” 第315章 从不属于你 果然,下一秒,庞大的魔力伴随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 刺目的金色光芒落下,横跨成百上千米的距离也没有让魔力消减半分,整座精致华美的建筑物顶部转眼间化为飞灰。 半空中那金色太阳般的人影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出手落下的魔力带着毫不留情赶尽杀绝的气势。 那股力量不是在场年轻人们所能抵挡的,甚至哪怕是帝国魔法学院的校长拉维耶亲临此处,也无法完好接下这一击。 然而,也是在那一击落下后,那人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大变,又急急追上来伸出手想要挽回。 他似是终于想起,他要寻回的人也还在他们之间。 可是已经迟了。 怒火之下发出的那道攻击速度是如此之快,力量如此凶猛,呼吸间已经压碎了宫殿,即将砸到众人头上。 如同初升朝阳似的刺目光辉将站在坍塌废墟之间众人的面庞都照得明亮。 所有人群之中,塞勒斯一眼可见那个正在昏睡的少年。 他正蜷缩在同伴的怀抱里,苍白宁静的面容如同覆盖在漆黑大地上的皑皑白雪一般,脆弱又美丽,而他也真的即将在太阳的光芒间融化了。 塞勒斯绝望地伸出手,心中刹那被无边懊悔所充斥。 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一次次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但所有人的死亡似乎已成定局,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地面之上,废墟之间,充满了死亡寂灭意味的光芒不断在下坠。其他人脸色都惨白恐惧,唯有那抱着少年的高大人影却忽然抬起了头。 隔着冰冷的空气和魔力的光辉,他与塞勒斯遥遥对视。 他忽然张开口,带着嘴角冷然的笑意,无声吐字。 “过去,如今,未来,他从不属于你。” 从他张开的口型中,塞勒斯清晰辨认出了他的话语,同时也将青年那显而易见蔑视的眼神和表情尽收眼底。 但还不等塞勒斯来得及感到愤怒,就见那赤发青年低头温柔抚摸过怀中少年的脸庞,仿佛凝视着他要用尽一切力量守护的宝藏。 随后,他忽然仰头朝天怒吼一声。刹那间,一道赤色的闪耀光柱从他脚下由地冲天而起。 那是多么夺目又美丽的光芒,如同在地底深藏了千年万年,瑰丽至极的秘宝,也如同呕心沥血,在孤独的角落独自守候漫长时间,被火焰烧至剔透的心脏。 浑身血液随同火焰一起汹涌燃烧,雷震般的恐怖震动声响中,一具庞大的躯体撕开空气,突兀降临了。 出现的瞬间,从它周身涌现出的大股火焰就将一切靠近的魔力都撕扯烧光。 吞噬,吞噬,吞噬—— 如同可怕又贪婪的口,无数的火焰汇聚成呼啸的风暴奔袭而上,与从天降落的金色光芒轰然碰撞。 明明是魔力等级要高出太多的攻击,却硬生生被那火焰拦住了脚步,久久无法继续落下。 仿佛陷入恒久的僵持,只有碰撞中心荡出的一圈圈恐怖余波,以及向外传递出的巨大威压,证明着那中间碰撞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楚舟已经攥住刀要划开手臂的动作停止了。 他张大了嘴,震惊又不敢置信地看向挡在他们身前的巨大幻兽。几乎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突然出现的威风凛凛的火焰巨兽不存在于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本幻兽图集的画像之上,如此陌生,但是所有人在见到它的一瞬间,都能感觉到那份令人呼吸困难的美丽和强大。 它像是一座巍峨不倒的山,以守护者的姿态横挡在众人身前。 幻兽浑身上下覆盖着坚硬的赤红色鳞甲,伴随着魔力的使用,每一片鳞甲都如烈焰翻滚般变得灼灼闪光。 黑夜间,它亦是一轮新生的太阳。 但与塞勒斯所形成的闪耀金日不同的,它是凝聚了爱与鲜血的,赤色的太阳。 风起雨落,朝暮如火。 塞勒斯的拳头捏紧了一分,与其他人不同,他清晰看到了自己那道攻击的外层魔力,正在被撞上来的赤色火焰吞噬,转化,成为幻兽自己的部分,又反过来阻拦后续的攻击。 这就是赤能凭借火焰强行阻拦比他高出得多魔力攻击的原因,一种几乎让人无法理解的战斗方式。 魄族,他最讨厌的幻兽种族。 如同异端一般不该存在于世的能力,偏偏真实属于这个幻兽种族之中。 塞勒斯最初的天赋有多么劣等低至谷底,这个种族的每一个新生儿就而有着与之相反的顶端天赋。 让塞勒斯每一次看到赤,都仿佛感到命运无情的嘲笑一般。 为什么有人出生开始就只能被人践踏在脚下,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别人一夜的顿悟。而有人却能从出生开始就轻松地踩在别人头顶,天然接受其他人的仰视和尊敬? 万年前,他每一次见到赤,心中都会回荡着这个疑问。 而每一次疑问过后,生出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妒忌。 特别是当他发现,原本只注视他一人,只把他当做朋友的江流璟,从某一日开始,说的话,做的事里,忽然多出了另一个人的姓名。 他在外出行时不再需要塞勒斯的陪伴,取而代之跟随的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塞勒斯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己被抛弃了。 命运一度抛弃他,将他甩入“无天赋者”的深渊。 他摔倒,遍体鳞伤,不放弃,又爬了起来,寻找新的途径。 他找到了江流璟,死死抓住那道独属于他的光明。 可江流璟最终也抛弃了他,他选择了赤。 塞勒斯不明白。 塞勒斯不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时隔万年,这样的疑惑始终没有解开。 哪怕塞勒斯的身份、地位、能力,一切都已经相较最初天翻地覆,他做到了一个人类所能达到的权力的顶点。唯独这个疑问,塞勒斯始终无法解开。 所以他必须见到那个人。 见到最初的、完整的那个,江流璟。 他想向他讨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明明是他先遇见他,先选择他,甚至先爱上他,可最终他却选择了另外一个最开始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的人。 为什么,他就不愿意将他的视线,专注停留于他的身上? 席卷的火焰风暴拦住了金色的魔力光辉,但赤知道这也只是暂时的。 对面这个人类家伙讨厌得让他几乎感到恶心,一身浓郁的臭气熏得赤烦躁万分,明明之前在学校见到时他还没有这么臭,但此刻完全就是臭不可闻。 但排除所有其他因素干扰,这个家伙身上魔力又确实强大。 赤曾经和淼淼那两个爷爷交过手,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他比那两个已经达到十一阶的人类还要强大得太多,几乎已经不像是人类能有的地步。 而赤在重生过后的这几年也只是恢复了一点力量,硬要打是肯定打不过,但他的本意也只是拖延这片刻。 在赤与金的耀眼光芒撞击中,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突然现身的幻兽和身份高贵的教宗交战之上。 没有人留意周围的阴影,更没有人发觉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幻兽脚下出现。 靠着赤巨大本体的阻挡,人类的身影可不要显得太渺小。特别是桑陌,本来化身就只有小小一个,这会儿立直了还没赤指甲盖高。 注意到他们出现的只有一直在等待着他们回来的众人,瞬间,柳岸等人眼中都露出强烈惊喜神色。 虽然不知道刑越和桑陌两个人跑去干嘛了现在才回来,但是好歹他们两人真的平安无事回来了。 仔细一想,其实先前那巨大动静可能就是他们两个搞出来的,一般人哪有这本事说掀就掀地板。 而他们回来了,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到齐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可以—— “开门!楚舟!”柳岸回头,激动又急促地大声喊道。 在魔力碰撞的巨大声响下,他扯着嗓子喊的声音微不可察,但是楚舟听到了。 没有丝毫犹豫,锋利刀刃再度破开皮肤,鲜血迸发的瞬间,巨人之眼的虚影在楚舟身后浮现。 白色光芒闪烁,一道虚幻的门猛然打开。 教会所在空间已经被教宗的魔力尽数封锁,正常渠道连只虫子都无法爬出去,唯独拥有权限者,拥有教宗都无法阻拦的权限者,能够自由进出。 塞勒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点和他们战斗相比极其细微的魔力波动,然而注意到时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一群人鱼贯进入门中的背影。 甚至他低头时,恰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被一个兜帽老人抱在怀中,老人回过头,兜帽下暗色视线冷酷扫了他一眼,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光门之中。 看到空气中巨人之眼虚影的瞬间,塞勒斯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人怎么无声无息闯进的教会,怎么避开了他的感应,他都明白了。 楚家,曾经是七国创始人之一直系血脉延续下来的楚家,和他一起共同建立神教的七个人之一的后代,神教万年以来忠诚的供奉者,他们家族进入神教的权限,从最初就已经铭刻在了巨人之眼上。 唯有楚家真正的家族成员能够开启那扇门。 而塞勒斯还随手选择过一个血脉最纯净的年轻楚家成员作为祭品,用于准备他召唤神明的未来仪式。 是在那一环,出了差错吗? 而这小小差错导致的后果却让他如今无法挽回。 “不,不,不!站住!把他还给我!” 塞勒斯怒吼着,身影瞬移下去,却又被一股直刺向他面部的火焰逼得退后半步。 “又是你!”塞勒斯看向赤的目光已经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 一次次,一回回,这个家伙,究竟要阻碍他到何种地步?! 而在半空中,赤色火焰风暴也终于支撑不住似的溃散了。 面对两人间过大的魔力差距,火焰拖延的时间其实并不久,只有几分钟时间,却已经足够达成他们的目的。 火焰消失后,庞大的幻兽躯体也跟着瞬间消失了。 幻兽在地面上重新变回人形的高大青年,黑暗中,一张麦色面庞英俊到极致,每一处棱角都如同刀削斧凿,微微仰起似在享受血腥味浓郁的夜风。 赤睁开冰凉的红瞳,闷咳一声,抹去了唇角血迹。 自从新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透支到这个地步,受到这种程度的伤,但是他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比高兴。 面对塞勒斯愤怒至极的目光,赤没有回应给他任何话语,只是简简单单,对空中的男人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一切蔑视意味尽在不言中。 青年转过身,大跨步,头也不回地进了光门。 第316章 谁来尝试 如果过去有人告诉莫涯,他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大闹神教,并且全身而退,莫涯一定觉得他是疯了。 如果还是这个人告诉他,他的舍友里,有一个其实不是人,那么这种疯癫将达到新的高度。 而如今,这两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都变为了真实。 所以说,莫涯坐在疾行回去的马车里面无表情心想,疯的其实可能是他自己。 “所以说,你其实是小璟的……契约幻兽?” 楚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带上了些许颤抖。 其他人和赤没那么熟,对于活人大变幻兽感触还没那么深。 但楚舟、闻勋和莫涯是实打实跟这两人一起生活了七年,也眼睁睁看着这两人的关系一路从兄弟进化成了对象。 他们本以为到此就结束了,却没想到打从一开始,他们对这段关系的判断就出了问题。 共生契约。 桑陌向他们解释这个东西时,在场众人都只感到不可思议。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契约,而居然还在江流璟和赤之间签订成功了。 难怪这两人明明不是亲生兄弟,却亲密得连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比不过。 那种毫无理由的全身心信任,一直是帝国魔法学院的学生们理解不了的东西,但现在他们都明白了。 有这样绑定彼此一切的契约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相信对方? “之前比赛时他会突然出现在你身边,还有刚才,也都是这个契约的效果?” “是。”赤点了点头,“我能召唤他,他也能召唤我。” 众人:“……” 闻勋:“我强烈要求改良现在的契约方式。” 这共生契约也太犯规了点。 单向召唤和双向召唤那得是差了条命的区别。 闻勋感觉自己深深地妒忌了。 楚舟一巴掌把面露不爽的青年按回去:“你也不看看你和你幻兽之间的关系能跟他俩比吗。还有你爹那边,真的没关系?” 东璃国王和闻勋之间的交易,楚舟不在场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巨人之眼连通的是楚家的地下室和神教,他们从光门中出来后回到的也是楚家的地下室。 塞勒斯发现是楚家这里出了问题时,第一时间下令控制他的傀儡封锁王城,然而在那以前,闻勋的父亲已经先一步放他们离开了东璃。 承载着众人的马车一路回到了晨曦帝国境内。到了这里,塞勒斯的手也伸不过来。 对于教宗塞勒斯来说,这一整件事情就是奇耻大辱,必然要有人去承受他的这份怒火。 闻勋表情极细微地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就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转过了头。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舟看了他两眼,终究没再多说。 他们并没有一路返回帝国魔法学院,而是拐了个弯前往藏龙山脉,江流璟的身体还在桑陌本体那里存放着。 抵达山脉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被晨曦帝国的士兵封锁。 伊格内修斯身穿一副银色铠甲,正带领一众大臣焦急在山脉入口处等待。 一看到马车,立马迎了上去,对着刑越询问道:“你们传回来的那个消息,说在神教地底找到了我的父亲和哥哥,是真的吗?” 天知道收到这个消息时他们有多震惊。 他们今早已经正式对月影公国宣布了开战,但这个消息一出,原本要奔赴前线的伊格内修斯行程都被紧急暂停。所有还在王城的大臣全部出动,前往藏龙山脉接人。 刑越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手露出了腕上的空间手镯。 神器?永恒祝祷。 拥有远超所有空间道具的巨大容积,以及能够存放活物、甚至冻结时间的神奇特性。 在桑陌和刑越外出的时间里,他们没有找到禁地的位置,却意外发现了神教底下的地下监牢。 那里关押着很多人,但没有江流璟。 刑越和桑陌本来只是打算直接路过,却忽然听到其中一个人喊出了刑越的名字。 他自称晨曦帝国的国王,认识江流璟,拜托刑越带他们一起离开。 刑越想到晨曦帝国和艾伦斯特算是半个同盟,就顺带把人装了起来。 装都装了,装一个是装,装一堆也是装,给神教找点麻烦更好。他干脆把整个地下监牢都砍断连接,全部收进空间手镯中。 这个举动直接导致了神教地面一大块塌陷,也就有了后来的动乱。 此刻,在众人瞩目之中,手环发出一阵银白色的微光。 伊格内修斯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心想他不会这么乱来吧? 但是一想到这个老人的真实身份,在外堪称腥风血雨的名声,和他们都敢直接闯进神教的莽夫式举动,他心头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深重。 “全体后退!”在光芒爆发之前,伊格内修斯突然开口大喝一声。 晨曦帝国的士兵有着全大陆最高的纪律性,听到伊格内修斯的声音毫无犹豫服从命令立即退开。 也在那一瞬间,一座漆黑监牢“砰”地重重砸在空地上 ,沉重的重量直接让周围岩石大地轰然爆裂。 伊格内修斯:“……” 他就知道!!! 还好他让人退得早,没有一个人被溅开的岩石波及到。 监牢里关着近百个人,伊格内修斯和大臣们急急向前去人堆里辨认更换了身体面貌的国王和大王子。而另一边,队伍中,桑陌的分身也幻化成一阵绿烟消失。 取而代之的,一名年轻英俊、通身气质如草木精粹般让人一见便顿感清新的绿发青年,从广袤山脉中被送了出来。 他踩着无数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如同踩着一条绿色游龙一般从天而降,出现瞬间就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而刑越和赤等人的目光却完完全全落在他的怀里。 在绿发青年的怀抱中,一名拥有美丽面容的少年正安静沉睡着。 在场没有人不认识他,哪怕只是等级最低的士兵,在这些天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见过他的画像。 江流璟,带领帝国魔法学院斩获联赛第一的天才少年。 他像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冉冉升起在夜空,然而才刚刚引得无数瞩目,就被突然的袭击导致昏睡不醒。 大陆之上,无数人都为他的遭遇扼腕。 赤走上前来,他怀里抱着另一具江流璟的新躯体,同样也在昏迷之中。 只是这具身体脸上的神色就没那么安详了,即便在睡梦中眉毛也不安地蹙起。 “怎样才能让他的灵魂回归身体之中?”赤看向桑陌,手指紧紧扣住少年的躯体。 这个问题他们在车里也一直在讨论,但一直没讨论出结果。 灵魂和肉体的领域对所有人来说都太过陌生,最近接触到的也只有傀儡师那一个案例,偏偏莫军已经死了。 他们总不能再冲到神教抓起塞勒斯的领子,逼他说出到底对江流璟动了什么手脚。 桑陌神色同样颇为凝重,他是在场众人中毫无疑问知识最为渊博的存在,如果连他都给不出解决办法,事情就很难办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我的确知道一个相关的办法。” 还不等众人眼前一亮,又听桑陌接着道,“但是,我不敢轻易尝试。” “什么办法,你先说。”刑越忍不住开口。 桑陌看他一眼,垂眸:“将他现在的这具躯体杀死。” 此语一出,现场在短暂的震惊后陷入死寂。 赤抱紧了怀里的少年,面上维持着冷静:“为什么?有根据吗?” 桑陌道:“他的这具躯体,是被神教用特殊手段制造出来的,将他的灵魂与真正躯体间的联系阻断。只有毁掉这具躯体,他的灵魂才会重新寻找自己原来的肉身归宿。但也只是,或许。” 这种事情从无先例,他也只是凭借自己的知识做出的判断。 刑越皱眉沉思片刻后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桑陌摇了摇头,“不足五成。” 现场一片沉默。 不到一半的可能性,谁敢轻易尝试? 万一失败,面对的或许就是真正的死亡。 事情陷入了僵局,赤望着怀里少年的面庞,已经在思考江流璟继续使用现在身体的可能性。 面目改变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情,只要江流璟能好好地活下去,赤什么都能接受。 也是在这时,他们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沉稳的咳嗽声。 随后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既然你们担心失败,不如让我先来一试。”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两个形容普通衣衫褴褛,放在人群里都辨别不出是谁的男子正被大臣们搀扶着从牢中走出来。 这说话声正是其中一人发出的。 与普通面貌完全不符的威严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男人抬头望着他们,嘴角扬起微笑。 “就当是偿还你们的救命之恩。” 第317章 死而后生 “伊格,我的身体呢?” “在这里,父王。” 哪怕已经代理了好几个月的国王,但面对父亲时,伊格内修斯依旧好像变回了过去那个没什么用的王子,浑身气势都弱了下去。 国王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扭头看到被士兵们抬出的水晶棺时再度无言。 “你们看起来是已经准备好给我安排葬礼了啊。” 他还没断气呢,人已经入棺了。 伊格内修斯更加小声地道:“是母后挑的。” 国王:“……” 国王道:“其实这棺材也挺好看的。” 他闪电般从伊格内修斯腰间拔出佩刀,反手往自己胸口一刺。 动作之果断决绝,让周围的大臣们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秒后慌乱扑上去,但刚从牢里救出来的人已经胸口淌血倒在了地上。 他自杀了。 瞬间,大臣们哀哭一片。 “王啊,就算换个身体活着又怎么样呢?” 赤等人也走了上来,他们团团围住水晶棺,却是盯着棺材里的人看。 只见原本呼吸平稳的金发男人肉体忽然剧烈一颤,一瞬间面色变得灰白。 医师凑上去一试探,险些当场昏厥:“没有!没有呼吸了!” 顿时,大臣的哭声变得更加真情实感,险些掀翻了半边天。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国王,蹭的一下在眼前给自己杀了,这上哪说理去? “看来这方法行不通……”刑越正回头跟桑陌说,忽然又听身后传来“咳咳咳”的急速咳嗽声,伴随着一阵剧烈短促的喘息。 一只手忽然抬起,扣住了水晶棺材的顶端,支撑着将身体抬起。 “没死呢,都收收。” 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众人惊愕地回头,只见棺中男人缓缓坐起,原本灰白的面色竟然再度恢复了正常。 医学奇迹。 伊格内修斯第一个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扶住他:“父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国王嘴角也扬起微笑。 只要还活着,他当然要回到自己的躯体。鬼知道神教那个疯子把他们困进去的躯体里会不会还有别的陷阱。 他杀自己一是为了还人情,二是抱着赌一把的心理,反正就算他死了,看起来也还有伊格这个继承人能顶上。 他被搀扶着从棺中走了出来,目光落到刑越还有另一边仍被抱着的黑发少年身上。 顿了顿,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主动告知道:“中途,的确会短暂地死一次。” 死亡的感觉很奇妙。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动手的原因,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痛苦,灵魂就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目睹着那具临时的躯壳倒下去。 而随着灵魂的脱离,原先的躯体似乎也跟着死亡了。 国王都能感觉到一股接引的力量,似乎要带着他去往另外一个方向。如果是浑浑噩噩死亡的灵魂,大概就被牵引着离开了吧。 但是他还尚且清醒,所以他拒绝了那股引导,控制着灵魂一步步走向原来的躯体。 重新没入其中的瞬间,他从死者回到了人间。 “只要意志坚定一些,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他对着几人说道。 这对于江流璟来说应该并非难事,国王心想,任何一个能被称为天才并且不曾挥霍自己天赋的人,都应当拥有比常人更加坚定的意志。 然而听完他的话后,刑越和桑陌却都流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并没有如同国王所想那般很快动手送江流璟回归原来的躯体。 他们将监牢中的那些人交给了国王和士兵们带走,自己则回到了山脉之中。桑陌替众人开路,无需多久就抵达了他的老家。 众人表情严肃地围坐一团,齐齐看向了抱着江流璟的赤。 刑越难得开口道:“他会真的死一次。” 赤保持沉默。 “你们之间的共生契约,会因为这个,判定你也一起死亡吗?” 面对众人的目光,赤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他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桑陌张了张口,刚想说要不算了,就见赤抬头坚定道:“可以试。” “有办法的。”他说。 赤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其实有一个办法能够抵消短暂的死亡。 众目睽睽之下,他动作轻柔地从江流璟额头取下了那枚精巧的额饰。 这枚额饰自从江流璟入学起就一直戴着,仿佛少年的某种身份印记一般,自他成名之后,甚至还有不少人模仿这样的穿戴潮流。 但是在场人中,桑陌,刑越和赤,都清楚它还有一个特殊的附带效果。 避尘珠,避红尘人世,避五行阴阳,其力可逆生死。 半小时内刚死的人,使用避尘珠后,能够再度复活。 这是桑陌在成为江流璟老师那一日送给他的礼物。尽管他送礼之时,抱的是希望这份礼物一辈子也不会有使用机会的想法。 赤抬手虚虚抚过少年面颊,沉凝的目光仿佛想要进入他的梦。 回到自己身体中,可以让沉睡的他醒过来吗? 赤希望可以。 他开口道:“如果我死了,用那颗珠子再复活就行。” “你就不怕他失败,你们两个一起……” “淼淼不会失败。” 赤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他低声道:“不会有这种可能,我相信他。” 他的少年灵魂有多么坚定又强大的力量,赤很清楚。 他不会输给灵魂和肉体间的选择,他会找到正确的路。 赤态度这样坚决,桑陌和刑越便也不再多言。 刑越望着沉睡的少年,苍老的手掌缓缓贴上他的脖颈。 他还记得十六年前,他从冰冷的河流中亲手抱起襁褓中脆弱的婴儿。小孩伸出手,笑着好奇地抱住他的手指,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天然间带着信赖。 他给了他一段新生的开端,如今,也要再度亲手结束这一切。 但并非终止,只是短暂的休憩。 “快醒过来吧,淼淼,大家都在等你。” 黑色的雾气顺着老人的掌心向外滚滚涌出,转眼覆盖了少年全身。 曾带给无数人死寂与恐惧的死神,第一次尝试给人带来一场安宁的死亡。 第318章 爱人之吻 “喜欢?喜欢是什么?” 江流璟蹲在地上,困惑歪头,看着面前脾气很大的幻兽少年当场破防。 小红毛怒气冲冲:“那些人都说你喜欢那个人类。” “那不是喜欢,那是朋友。”江流璟慢吞吞纠正道。 “有什么差别?朋友不就是喜欢才交上的吗?” “是这样吗?”江流璟说,“那我喜欢他。” 小红毛:“……” 小红毛当场气到自闭。 江流璟看着他浑身涌起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冲天的黑气,再不阻拦,他都要和他们在清理的那些怪物变成一体了。 “别生气啦,我不喜欢他。”他耐心地哄了哄。 眼看三分钟过去少年还在cos怨灵,他眼睛危险地一眯,抬起手做出一个要扁他的动作,“又想挨揍了是不是?” 小红毛丧得快埋进地里:“你对他就那么有耐心,对我连等三分钟都不愿意。” 江流璟:“……” 这小子最近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言地站起来,在继续解释还是直接开揍中犹豫,身后却忽然投落大片阴影。 “又来了。” 江流璟刚要回头,身旁少年已经先行冷哼一声化作原形。 威风凛凛的火焰幻兽相比人类形态时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双蹄一踩便是烈焰火海汹涌而上,眨眼间把席卷而来的黑雾和里头藏着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 打完架他又光速变回了人形,继续怨念盯着江流璟:“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这茬真是过不去了。 “你你你。喜欢你行了吧。”江流璟无可奈何道,但总算是看到男孩脸上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你是神,神不能撒谎。” “你之前还说我不是。” “之前是之前,人类这么善变,幻兽善变一下怎么了?”小红毛嘀咕着。 “但我确实不是。” “你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反正他们都相信你是。” “那你怎么不继续揭穿我了?” “你是笨蛋吗?”男孩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都跟你说过那么多遍了,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到愿意为他保守一个欺世的秘密。 喜欢到愿意为他违背厌恶人类的本性。 江流璟安静地盯了他一会儿。 红发男孩被他看得有点慌,脊背都不自觉挺直了,整个人板正得像一根旗杆:“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江流璟沉思着道:“我在想,你要是以后长大的话,应该会很帅气吧。” “我现在不帅?” “你现在话还有点多。”江流璟实事求是道,“我还是喜欢更安静的。” 红发男孩不说话了。 仿佛揉碎了夕阳的红瞳中鲜亮的色彩逐渐加深,覆盖上浓郁暗色。 男孩一步一步走上前,速度并不快,也没有阻挡周围宽敞的空间,却莫名给江流璟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他虽然口中说着要对方成熟一点,但江流璟其实知道,论年龄来说,赤的年纪要比他大出许多。 只是因为魄族的寿命是幻兽中罕见的长久,所以他才显得幼稚年轻。 即便如此,对方在体型上也拥有了轻易压制他的威慑力。 江流璟对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有点不习惯,伸出手想把已经逼近自己面前的人影推开些,白皙的手腕却忽然被一把抓住,向前提起。 他猝不及防被拽上前两步,随后就感到一只炽热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用力到都让他有点疼痛。 脸被一股大力带着粗暴向上抬起,一个胡乱的吻重重压了下来。 江流璟睁着眼,在昏暗光芒中,对视上少年宝石般燃烧的红瞳。 蛮横的力道摩挲过又啃噬着他的唇瓣,不像是亲吻,更像是某种凶狠又幼稚的报复。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脸上,引起身体本能般的颤栗。那少年犹不肯放过他,在他耳边落下狠话:“记好了,你是属于我的。” “不管什么朋友甲朋友乙,能亲你的人只许有我一个。” …… 脾气好坏。 一点都不听话。 鲁莽的笨蛋。 江流璟睁开眼,赤红的颜色从头顶照下来,鲜艳得像是把周围的天与树顶都照亮。 他着魔似的向上伸了伸手,尝试用指尖去蘸取那抹红色,却被一只微糙大手直接攥住,打断了动作。 好烦。 挣还挣不开。 他带着恼意寻向那只手掌的主人,上半身却先一步被那只手中传来的力道拉起,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提离了地面,落进了滚烫的怀抱中。 一只手摁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整个脑袋按到了坚硬的肩膀上。鼻间传来一片熟悉的气息,现实与混乱的记忆短暂重合。 江流璟顿了顿,感受到对方压抑却隐藏不住颤抖的呼吸,终于还是没挣扎。 他小幅度地挪了挪脑袋,因为对方抱得太紧,一转头直接蹭到了他的脸上。 “你总算醒了。” 青年低沉的嗓音带着干涸的沙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把江流璟抱小孩似的抱在自己怀里,让江流璟叉开腿坐在他身上。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按着他的肩,严严实实,杜绝了任何一点少年能从他怀抱里逃脱的可能性。 说完那一句话后赤就直接低头把脸埋进了江流璟的黑发里,闷不吭声抱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江流璟终于憋不住了推他,才再度把头抬起来。 “我……”江流璟一个字刚出口,就被赤所打断。 青年炽热的眼睛凝视着他,语气沉沉:“知道吗淼淼,你睡了整整两年。” 江流璟愣了一下。 他从对面的红眸中,察觉出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 那是漫长时间里已经沉淀到快要爆炸的浓浓疯狂,只看一眼,就让人心悸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但他现在整个人都被完整地钳制在青年的怀抱中,动弹不得,更避无可避。 江流璟只能小声地喊对方的名字:“赤。” 仿佛闯祸的小兽在撒娇着祈求原谅一般,动也不敢动,软软的被他抱在手臂里。仰着脸,用那双漂亮得让人一见难忘的眼睛望着他。 赤原本憋了两年的满腹情绪都在他这一眼中险些破功了。 但他到底还是生气,生江流璟的气,更加生自己的气。 如果当时他没有被那些人拦住,如果他无时无刻不紧紧跟随在江流璟身边,江流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在等待的两年时间里,赤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那一天。 在这强烈后悔情绪的驱使下,赤低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心中逐渐迸发出了另一种冲动。 他想给江流璟打上印记,他的印记。江流璟已经是他的爱人,赤无惧于更渴望告诉全世界这一点。 他望着少年墨发掩映下泄露出的一抹白皙脖颈,目光再也移不开似的,语气沙哑地宣告道:“我要咬你了。” 江流璟:“??” 少年睁大了眼睛,表情骤然慌乱,一句“什么”刚刚脱口而出,就见到面前的赤发青年低下头,伸手拨开黑发,像是逮住了猎物的凶兽一般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呜——” 脖颈处瞬间传来一阵刺痛,脆弱的颈部皮肤高度敏感,在赤的牙齿面前没怎么用力就被轻松刺破。 尖锐的固体刺入皮肤,仿佛已经触及薄薄皮肤下面脆弱的血管。江流璟几乎生出自己就要这样被咬断喉咙的错觉。 少年浑身僵硬,被动仰着头露出要害,身体轻微地发颤。 但赤到底还有理智,口中泛开的一点血的味道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收敛起渴望把面前人完整吞下去的欲望,他改变了原来重重咬下去的动作,转为了轻轻地舔。 幻兽的唾液同样有治愈伤口的效果,没过多久那点咬出来的伤痕便渐渐愈合,止住了流血。 然而赤并没有继续让它完全消失,反而刻意留下那个深深的咬痕似的,舌头避开痕迹舔起了旁边的皮肤。 江流璟:“……?” 原来那点被凶兽叼住要害的恐惧瞬间散去,变为一种又气又好笑的感觉。 他还玩起来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江流璟眯了眯眼睛,魔力包裹身体,瞬间全身化作大片晶莹水珠散开,又在赤边上几步的地方重新聚合为完整人形。 他站稳身体,瞪了赤一眼。 怀里一空的赤并没有露出意外或者失落的表情,拍拍衣服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很清楚,江流璟并非真的脆弱的猎物。赤能轻易控制住他,只是因为少年多数时间都在纵容他的放肆而已。 事实上,江流璟愿意让他咬下去,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安抚赤的心情。 但幻兽是贪婪的生物,在不触怒对方的底线基础上,总是会忍不住渴求更多、更多。 赤悄悄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醒来后被赤控制住太久,江流璟现在才有空打量周围的场景。 他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之间。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一棵尤其巨大的古木之下,用遮天蔽日来形容它都有失了它的气魄。 “这是在哪里?”他困惑地询问赤道,随即看到对面的青年眼中露出了更加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不记得了?” 赤原本在江流璟醒来后就轻松许多的心情此刻再度绷紧。 他注视着面前神情茫然的少年,语气沉沉道,“这里,是桑陌的本体。” 第319章 恢复办法 “什么什么?小璟醒过来了?可恶啊怎么偏偏在我出去的时候。他们现在在房间里吗?我这就去。小璟——” “砰!” 房间的门被一股大力掀开,因为某人的过于兴奋,不自觉手上带了魔力,门板在墙壁上弹了一下后,静静地碎了。 “……”房间里原本交谈着的众人刹那间静寂无声。 所有人整齐地抬起头,用平静中带着冰冷的目光锁定闯祸的那个人。 莫涯:“……” 他悻悻地挥手用土魔力再度把门板粘回来,“你们这样看我我好尴尬的。” “知道尴尬还不长点记性,你这样子晨曦的国王居然还放心让你当将领,看来晨曦是真的没人用了。” 莫涯“哇靠”了一声,指着人堆里对他冷嘲热讽的闻勋一脸怒色:“怎么你也在这里?你不是刚在东璃当上国王吗?尊贵的国王陛下在自己家里没事干?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自然是来干正事,总不能像你一样天天吃白饭。” “你——” “行了行了,你俩都别吵了,小璟才刚醒,你们想吵死他吗?” 楚舟充满无奈的声音为两人的战争落下了休止符。 闻勋和莫涯对着彼此鼻子出气“哼”了一声,默契地一撇头,表示对对方并不服气,但吵确实也不继续吵下去了。 莫涯把可恶的闻勋抛在脑后,转头去看他今天的重点目标,嘴里叭叭叭叭道:“小璟,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我想死你了……嗯?” 莫涯极度兴奋的表情在看到江流璟看他的目光时忽然顿了顿。 这带着好奇、打量、还有思考的目光,怎么感觉,好像非常不对劲? 莫涯的心里瞬间充满了不祥的红色危险预警。 他咽了咽唾沫,口中颤颤巍巍试探地道:“小璟,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们了吧?” 仔细一想,他们把江流璟抢回来时他就已经昏迷不醒了,他们真不知道他在神教里经历了些什么。 难不成那个教宗居然如此无耻,抢了人不够,还动手干涉了他的记忆? 莫涯原来喜悦的心情此刻瞬间如同十八级大风刮过,少男心碎了一地。 赤坐在江流璟身边,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江流璟也没挣扎,他在被赤带回来的路上已经大概明白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看着这满屋子关心自己的人,自己却想不起来他们是谁,江流璟心里相当煎熬。 特别是有两个最快赶来的人,江流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只是见到他们的身影时就有种想扑上去的冲动。 赤此前已经把大致情况跟其他人说了一遍,莫涯因为刚下战场回来的晚,赤便又简单说了一下。 莫涯听得愣愣点头,掰着手指总结道:“所以说,小璟现在脑袋里有一段其实不属于他的记忆,而他真正的记忆还没找回来?” 他总结的其实很有道理,但是赤和江流璟对视一眼,赤摇了摇头。 “不,那也是他的记忆,只是,不属于现在的他。” 江流璟在路上跟他说怎么感觉他性格成熟了很多时,赤就明白了,江流璟就跟被精灵族母树赠予记忆光球时的他一样,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但前世和今世终究并不等同,赤看了前世的记忆也不会觉得那个人是他,充其量只是过去的自己。 江流璟也是一样,本质上仍是如今的他。但是他真正的记忆被取走了,取而代之填充进来了过去的回忆,仿佛有人拼了命想把他变回过去的模样。 赤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有什么办法让他重新想起来吗?”莫涯忍不住道。 他绞紧了手,表情满是纠结。 没有人想被重要的人忘记,特别是被他们都很喜欢的一个人。珍贵的回忆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哪怕再重新创造新的也是一样。 闻勋的表情比他平静一些:“你来之前,我们就在讨论这个。” 他抬起手指了指角落坐着的一个人:“他说,他可能有办法。” 莫涯一看那气质优雅矜贵的青年,顿时愣了一下。 莫涯对这个人很熟悉,毕竟对方支配了学院里的活动任务好几年,相当于给他们发钱的老板。 江流璟昏迷后,顾敛也来找过他好几回,但是因为江流璟的身体被藏在桑陌本体的荫庇之下,只有他们几个被信任的人知晓位置,所以直到今天,顾敛才终于见到江流璟一面。 “是顾家有什么手段能恢复记忆吗?”莫涯揣测道。 顾家作为大陆首富,收藏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其中有哪一样能够恢复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顾敛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望向了江流璟。 “恢复记忆的办法,其实就在你自己身上。” 第320章 记忆回归 “你现在大概不记得,但是在你去参加联赛前,我曾将一样东西委托寄存在了你这里。” 顾敛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见过的。” 他们也见过? 这句话一出,范围一下子便被缩得很小。 莫涯忽然间睁大了眼,看向顾敛道:“是你花了几千万拍的那块木头?” 顾敛:“……” “是风声木。” 怎么好像落在莫涯口中突然贬值很多的样子。 楚舟说:“那不是确定损坏了吗?” 顾敛看他一眼:“坏了可以修,不然我当时叫你们大张旗鼓去找生命之源做什么。” 只是最后生命之源找到了,却取不出来,他就将风声木也一并交给了江流璟。 如今两年过去,如果生命之源有效果的话,这件破损的神器理当也修复了部分功能了。 顾敛对着赤道:“他当时没有告诉我他放在哪里,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知道吧。” 赤从他的眼神和话语中听出了少许挑衅的意味,但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反正江流璟和他的关系在这两年里已经是众所周知,顾敛自己也清楚撬不动这个墙角,抱的更多只是烦一下他的心思而已。 至于风声木被江流璟放在哪里,赤的确知道,毕竟江流璟在他面前就没有秘密。 对上黑发少年抬眸望过来的眼神,赤顿了顿,轻声说道:“它们一直都在你的身体中。” 生命之源不听从江流璟使唤,但它这两年确实一直都没有从江流璟身上离开过,这一点旁边的桑陌同样清楚。 而风声木则是后来被江流璟“喂”给生命之源的。 江流璟当时还为怎么让生命之源愿意帮忙修复为难过,结果他只是将风声木从盒子里拿起这一个动作,白色的光团就自己冒出来把黑色的木头吞掉了。 非常的积极主动,然后在之后继续装死。 当时江流璟还跟赤抱怨过,感觉自己是被这团光球当成了个会移动的房子住。 而现在嘛…… 江流璟眨了眨眼。 生命之源?在他身体里? 他想了想,闭上眼,几分钟后手掌心忽然浮现起一片莹莹白光,转眼间就在众人面前放大凝实变成一个光球。 “还真是它。”和生命之源有过接触的莫涯悚然一惊,对这团光球印象深刻。 他上前一步想碰一下,却被光球轻飘飘的往左一滚避开了。莫涯不信邪的换了一边,光球也跟着换了个方向继续避开。 移动幅度不大,嘲讽效果很强。 莫涯:好气。 江流璟看到莫涯苦大仇深又满怀幽怨的表情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还是他醒来后第一次笑,房间里原来严肃紧张的气氛都仿佛随之散去了,刹那拨云见日一般。 刑越和桑陌彼此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相同的情绪。 得知淼淼终于醒来的欣喜,又发现自己被忘记的愕然和痛苦,似乎都在这一个笑容中霜雪似的化去了。 两名爷爷的心为自家小孙子的笑容柔软得一塌糊涂。 桑陌说:“他要是能一直这么高兴,就算失忆其实也没关系。” 刑越:“嗯。” 清楚听到他们声音的赤猛回头:“?” 嗯什么嗯,信念坚定一点啊! 赤以为自己对江流璟已经足够没有底线,但江流璟这两个爷爷总能让赤都感到离谱,说溺爱那是真溺爱。 仔细想来,江流璟小时候在这种程度的溺爱下都没长歪,真就纯粹靠他人性本善。 而在另一边,江流璟已经伸手把莫涯抓不到的那个光球轻松提了起来。 和过去不听少年使唤的模样全然不同,此刻的光球安分得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乖乖巧巧缩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江流璟注视着这团光芒,在那份不属于他的记忆中,他看到自己曾将这团光球丢入藏龙山脉的水源,用于净化当时被黑气污染的一片核心区域。 当时还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大小的光芒,此刻都已经变成这么大了。 他抬起左手,食指关节弯曲轻轻敲了敲生命之源:“吐出来。” 光球颤抖了一下。 “别装,我知道你听得懂。” 万年时间,树木都能有灵,更别提它本就是从精灵族母树上脱离的核心之一。 江流璟反倒对它胆敢跑到自己身体里这件事十分意外,别人认不出他,生命之源肯定清楚他是谁。 但它一方面老实地跟着他确保他的身体不出意外,另一方面又不听那个没记忆的自己的命令,给江流璟一种孩子既叛逆又老实的割裂感。 而仿佛应和了他所思所想似的,一道陌生的清朗少年音在江流璟脑海中突兀响起。 那声音带着点委屈道:“为什么要想起来?现在这样不好吗?” 它藏在江流璟身体里几年,对江流璟的任何变化都了如指掌,江流璟一醒来那个眼神,生命之源就清楚,他这是想起来了从前了。 而它对此十分高兴。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命之源和教宗塞勒斯想见到的那个人是一样的。 它承认的主人也是过去那个强大的、仿佛生来就站在世界顶点的存在。而现在的江流璟虽然也是他,但只是他极少的一部分,他甚至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人类。 它见到了他,他却已经不记得它了,连寻找它都要靠别人帮忙。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麻烦,从他们进入藏龙山脉的第一天起它就知道他们的存在,它只是故意在躲藏。 它被江流璟随手丢下在这里,过了千年万年也没有再捡回去的意思。 终于感受到江流璟的气息时,它欣喜地以为自己终于要被带走,结果却发现江流璟根本没有对自己的记忆。 明明只要他喊一声,它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却从未呼唤过。 生命之源很生气,所以它故意东躲西藏,直到江流璟等人都一路找去了母树才终于现身——再不出现,江流璟等人大概就要放弃寻找它离开藏龙山脉了。 但是直到最后,它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 出于某种赌气般的理由,它还是跑到了江流璟身体里,它想看看这个人有没有哪一天还能想起自己。 而它终于也等到了,就在今天。 可江流璟却对它说,他要找回那段不记得自己的记忆。这让生命之源怎么接受? 江流璟注视着掌心这团已经生出灵智的光,或许是因为它贴得自己很近的缘故,他隐隐能感知到生命之源的所思所想,也能感觉到它剧烈波动的情绪。 但他依旧摇了摇头,坚定地回答了生命之源的问题:“不好。” “其实你也知道的吧,就算我现在有过去的记忆,我也不是你要见的那个人,我依旧是现在的我。对我来说,过去的这份记忆才是虚假的。” “而我想要找回的,只有真正的那个自己。” 江流璟定定地看着它,并不被光球的情绪所影响。 他就是这样的人,当他想做一件事的时候,谁也动摇不了他。万年前是这样,万年后,还是这样。 生命之源沉默了许久,最终带着低落缓缓开口:“我明白了。” 随着它话音落下,光球原来周身散发的柔和光晕骤然变得刺眼明亮。 从中间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截漆黑的树枝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飞了出来。 破损的神器,风声木。 距离顾敛刚刚拍下它的模样似乎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是干枯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有光泽了许多,相比木料,质地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坚硬的矿石。 江流璟提着光球的手指极小幅度地向内收了一下。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不喜欢不配合现在的他,但生命之源这几年确实有在兢兢业业完成修复工作,从风声木上传出来了明显强大的魔力波动。 树枝慢慢向江流璟的额头靠近。江流璟静静地站着,没有躲避。 尖尖的顶端触碰到额头的瞬间,庞大的信息流涌入江流璟的脑海。 缺失的记忆如同拼图碎片般迅速归位,黑发少年紧闭双眼,双手不自觉握紧。 周围人紧张地看着他,赤更是向前迈了一小步,随时准备扶住他。 他们心里其实都有种恐慌,担心江流璟这一恢复又要睡上两年。 不过好在,这份担忧并未成真。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江流璟很快睁开了眼睛,如同琉璃般纯粹又美丽的眼瞳中逐渐闪耀出了恍若隔世的光彩。 他环顾四周,目光由远及近一一映出众人的身影。 他的朋友。 他的家人。 他的幻兽,也是最亲密的爱人。 他们都站在这里,像是一片小小的森林。 一个人的社会记忆,便是由这片森林向外生长,编织出骨架,一步步构建而来的。 因为他们,他才是江流璟,而不是记忆中那具已经毁灭的残像。 刑越走上前一步,沉稳如他开口的嗓音也终于带上了颤抖:“淼淼,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江流璟仰起脸,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又刹那间柔软下来,像是春日流淌遍了原野的山泉。 在说话之前,他先一步扑了上去。双臂伸展拥住了老人的后背,用行动告知了自己的答案。 “爷爷,我回来了!” 从八岁到十八岁。 离家的幼鸟终于回归了他最初的巢穴。 第321章 全民吃瓜 “爷爷,你有去看我的比赛吗?” “去了,看了。” “我表现得好不好?” “嗯。” “只有‘嗯’吗?看来我表现得不好。”少年佯装失落道。 刑越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拙劣的演技,一眼就能看透,但他还是纵容地回答道:“很精彩。” 江流璟顿时心满意足,高兴之余又得寸进尺,伸手把一旁的赤也拽过来,接着对刑越道:“还有赤。” 家庭关系管理大师深谙不能放过每一个端水机会。 刑越:“……” 刑越和赤对视。 一大一小两座冰山相继沉默无言。 桑陌在旁边“哈”了一声,嘴角挂起一抹闲闲的笑。 他拱火似的跟江流璟举报:“淼淼,你没醒这两年,他们两个一直打架。” “?”江流璟看向两人,表情顿时严肃,“为什么?” 虽然恢复了自己的记忆,但相比他过去的模样,醒来后的江流璟浑身都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凛冽气息。仿若雪山的精魄凝为了实体,带给人一种冰凉又必须仰望的错觉。 刑越和赤在他的目光中不自觉站直了一些,一个根本没上过学的和一个上了学也不听讲的,此刻齐齐感受到一种被老师抓包的汗颜。 “不是打架。”赤说。 “切磋而已。”刑越道。 江流璟面前,针锋相对的两人默契达成统一阵线。 奈何他们的统一战线忘记邀(绑)请(架)了桑陌进去。 桑陌无情地揭穿了他们:“胡说,他们就是在打架,藏龙山脉今年少了三座峰头,都是被他们两个打没的。” 赤和刑越同时收到了来自江流璟的死亡凝视。 同步后退一步的两人:“……” 失策了。他们心中暗道。 早知道应该先把桑陌这个老逼登先干掉。 最终还是刑越和江流璟解释了理由。 老人说起这个时面色又黑了一瞬,每一条皱纹里都显露出浓浓的怒气:“你和他之间的事,都快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江流璟:“?” 莫涯在一旁补充:“小璟,你睡了两年不知道,神教现在已经被集体排斥了,他们做过的事情都被爆出来了,现在正常的国家都把教会的建筑焚毁拆除,不允许神教的人进入。” 江流璟:“???”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带去神教之前,那会儿神教还光鲜亮丽的,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莫涯又继续道,“他们做的事情能传播得这么广,跟你和赤还很有关系。” 作为一个存在了万年、在大陆各国都有势力涉猎的庞大组织,神教在大陆上积攒的名声十分难以动摇。 哪怕先前也有人察觉到过神教做的一些事,但因为各国贵族普遍对神教有所求——他们追求神教的圣水和洗礼,昂贵的洗礼价格让平民支付不起,对于贵族却轻而易举,刚出生的婴儿在洗礼后往往能觉醒优良的天赋,从而让贵族们的优势继续延续下去。 在这些人的狂热追捧和强势维护下,神教的存在根本不可动摇,个别普通人的声音被完全压下去,即便跟其他人诉说也不会被相信。 但这一切在晨曦帝国将江流璟和赤的消息发布出去后忽然变化了。 【震惊!大陆第一天才魔法师和他的好兄弟谈了个人兽恋!】 起初,他们只是借助顾家遍布全大陆的商业渠道,轻而易举地把这条消息散布到了各国大街小巷,不出意外迅速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人类和幻兽间的关系本就是热门话题。撞上联赛之后名声爆火的江流璟和赤,那更是一点即着。 八卦传播的速度比战争更快,两人间分分合合各种故事转眼间被编造了八百个版本。 就连江流璟在联赛中不肯对幻兽动手的行为都一下子得到了解释——他男朋友就是幻兽,江流璟还能当着他的面猎杀其他幻兽不成? 紧接着许多人开始探讨人类和幻兽共处的可能性。 赤在联赛中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甚至比一般的人类更像人类,拥有极致的冷静与强大,比其他人类更加聪明,和大陆先前流行的“幻兽生出的灵智根本无法与人类的智慧相比”的主论调形成了鲜明反差。 主论调是否是错误的? 人类和幻兽真的不能像江流璟和赤一样和平生活下去吗? 抛开过往的偏见,大量的新观点一下子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反对的声音和支持的声音都很响亮,到处都是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其中还夹杂着坚持不懈磕cp的cp党。 种种因素交织之下,这条消息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全民性的话题——走出门吃个饭都能听到路人在激烈讨论的那种。 各国的贵族对这条八卦消息毫无防范,甚至不少人自己都吃瓜吃得起劲。 而也是在所有人对这个话题关注度达到最高的时候,晨曦帝国的王室猝不及防爆出了第二条消息—— 导致江流璟在联赛后遇袭昏迷的幕后黑手找到了,是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存在,神教。 第322章 风口浪尖 一瞬间,民众沸腾了。 贵族们察觉到事情不对再想控制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哪怕他们努力澄清没有这回事也不被相信。 因为不只是江流璟和赤之间的事情,他们的八卦更像是一个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潜藏了多年的所有人的声音。 过去只能作为信仰被高高捧起的神教,忽然间能作为聊天时的话题被讨论了,不用担心一说起就被疯狂的信徒出警。 结果久不敢谈论的群众们一交流,骇然发现,神教原来做过那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天价圣水,天价祝福,潜移默化加深贵族和普通人的鸿沟,每年收取贵族们大量的金币,各地不断消失的天才,神教明明很少公开招募却从不缺少的人手…… 就连曾经为帝国魔法学院蒙上浓重阴影的傀儡师“灵月”,都被揭秘说背后其实得到了神教的支持。 这哪是被人尊敬信仰的教会?这分明是吸着他们人血馒头的恶徒! 而当他们继续延伸目光的时候,另一个国家被发现了。 因为怀疑动用禁术而被晨曦帝国在审判会上起诉、最终却是由神教执行证据搜查程序,并且直到今天也没有反馈最终结果的大国,月影公国。 原本黑岩已经灭国,其余国家的人类对于黑岩的事故虽然同情,却也不会太过注意,最多批判两句月影公国进攻还屠杀人家的行为不够道德。 但不知是谁第一个提起,月影公国哪来的渠道使用禁术?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不就是因为他们太过反人类而被禁止使用了吗?相关的技术都被完全封存起来了才是。在其他大国都没有使用的情况下,月影公国是如何得到的? 再一挖掘,原来偷袭江流璟的那个学生就是月影公国出身的啊,那为什么爆出来是神教动的手脚?这两者之间肯定存在不正当关系。 恰巧这时候月影公国和晨曦帝国的战争也开打了。 和面对黑岩的时候不同,晨曦帝国作为大陆公认的第一大国,国力完全不是月影公国能轻易面对的。所有人最初一边倒的认为这场战争将很快结束——以晨曦帝国的绝对优势。 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上风的反而是月影公国。 这个过去在八国中也只是排名中下的国家好像在短短几年里多出了无数强者,五阶以上在外都说得上一句天才的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 甚至连十阶十一阶的顶尖高手数量都翻了几倍,还都是陌生的过去不为人知的面孔。 一场交战,几乎把月影公国的异常公开暴露在了明面上。连带着,被怀疑相关的神教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一系列都是连教宗塞勒斯也预料不到的事。 他用万年把神教送到了不可企及的高度,仅次于那名神明脚下,然而口碑崩塌却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月时间。 巨鲸倒下的时刻,海底所有微小生物都在欢呼。 莫涯对江流璟说:“就在你醒来前两个月,神教公开宣布支持了月影公国,同样宣布支持的还有几个国家。除了他们以外,其他国家都将神教列为了敌对势力。” 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被迫为之,大多数国家都表露了态度。 “贵族们呢?” “反对了,但没有用,这个世界还是普通人占大多数。”莫涯脸上露出微笑,“而且他们也怕死。” 江流璟昏迷后刑越和赤都疯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赤的幻兽身份曝光后直接不装了,大肆开始招募幻兽手下。 幻兽与人类明显的不同也在这个过程中体现了。哪怕和魄族相关的历史在时间中被湮灭,但是血脉的压制威力却始终存在。 幻兽们不需要知道赤是谁,属于哪个种族,它们只是单纯地为那股气势颤抖、臣服。哪怕是阶级比赤高的存在,都会在见到他的时候退却。 顶级血脉的压制力让它们清楚感知到,除非在此刻他尚且年幼时将他杀死,否则等他长成,就是脚踩在它们所有兽之上的存在。 但是如何杀死? 这年轻的赤魄身边还跟着一群稀奇古怪的其他幻兽,十一阶的白棘金眼巨虎居然都在给他当保镖。 其他高阶幻兽看了都想骂它——大兄弟你的骨气呢?你力量明明比他强,怎么就先低了头? 有这只十一阶的老虎跟随,其他大多数幻兽就连挑战赤都没法挑战。 而在鸟族中占据首领地位的天凰一族也莫名加入了这个幻兽联盟后,形势一下子变得更加不可逆转。 赤并没有命令这些幻兽直接干涉人类的战争,而是带着它们跟刑越一起进行了“清扫行动”,清扫的目标自然就是被他们认定和神教有关的贵族。 一时间,各国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贵族们要么老实低头,要么连夜跑路。 他们甚至没法和往常一样讲道理或者用权力压迫人,因为对面这些根本不是人,他们惯用的社会地位威胁手段对于这些幻兽来说还没路边一块石头重。 “总而言之,现在神教的名声毁了,你和赤之间的事,也所有人都知道了。” 江流璟:“……” 江流璟对上众人炯炯有神的眼睛,骤然沉默。 有种一觉醒来全世界都在扒你和你对象故事的崩溃感。 怎么说呢,就是淡淡地社死了。 江流璟现在都有一头倒回去接着睡的冲动。 “对了小璟,之前你被抓走得太突然,我们都不知道神教教宗为什么要袭击你。还有你说的过去的记忆……这又是什么?我们能知道吗?” 说到后面,莫涯语气逐渐小心翼翼。 赤跟他们说什么前世今生,莫涯也没懂,人死不就如灯灭吗? 莫涯从没听说过哪个人类还能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事情的。大陆各族之中,也只有一个精灵族有轮回转世的说法。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隐隐的猜测。不只是他,在场其他人其实心里多少都有些隐晦想法。 神教。法神祭。他们对那位教宗仅有的了解,似乎都与一个存在密切相关。 房间中,所有的说话声忽然都消失了,安静来的突如其来。 好像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只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古怪的寂静显得异常令人焦躁。 闻勋率先开口打破了难耐的氛围,撇过头道:“这也不是很重要吧,他能醒就可以了,谁知道那教宗在想什么东西,他看起来也不像正常人,没必要去纠结疯子的心思……” “不,我的确知道。” 江流璟摇了摇头,打断了闻勋的话。 他垂着眼,细长睫毛在脸颊上落下阴影。 “如果我告诉你们,法神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你们会相信吗?” 第323章 最大谎言(为大嘿宝贝加更) 神明究竟是什么意义上的存在? 对于大陆上的人类来说,祂是一个精神的信仰。 不必什么都由自己背负,当身处绝望的时候,永远有一个可以寄托期望的地方。 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并非没有意义,神在注视他们。哪怕蒙受冤屈也能安慰自己,至少有神能知晓自己的清白。 而对于修炼魔法的人来说,祂更是一个象征至高理想的天堂。 法神的存在,意味着世界魔力的顶峰。被祂偏爱的存在就能得到更多魔力,于是想要变强的人便坚定地遵从信仰。 在场众人,此前即便知道了神教并非什么好东西,也从未有人质疑过法神真实存在。 莫涯哽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在记忆里看到了,还是……?” 江流璟只安静地看着他。 少年漆黑的发,漆黑的眼,即便在灯光照耀下也消不去半分浓郁。 和众人心头浮现的某道身影渐渐重合。 莫涯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是真的没有想到过吗? 不,恰恰相反。 这些天,回顾着江流璟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时,他们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 ——江流璟和法神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过去,他们以为,他是被神明所偏爱的对象。 哪怕这个偏爱的程度高得有些过于离谱,显得其他人都好像废柴似的。但只要江流璟依旧是人类,这个猜想的可能性就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只有那么零点零一的可能,出现其他意外。 现在意外发生了。 闻勋比莫涯更利落些,对着江流璟直接开口询问:“你是不是法神?” 虽然是问句,但闻勋的心里却已经基本笃定。 如果不是本人的存在,如何能对一个持续万年之久、已经被深信不疑的存在如此确定地说“不”呢? 但这个事实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闻勋不得不向江流璟开口询问以确定其真实性。 而江流璟的回应则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大锤终于彻底落下。 闻勋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江流璟转过身又看向刑越和桑陌,两位爷爷站在他身后。 桑陌的表情还好些,知识渊博的老树精活了上万年见多了离谱的事情,此刻还能维持淡定。刑越的神色却已经有些崩裂。 江流璟从小就知道,刑越是法神的坚定信仰者。 包括当初第一次去魔法师协会见到法神雕像时,也是刑越带着他去的。 他想了想,出于害得爷爷信仰破裂的愧疚心,又小声地打了个补丁:“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至少这万年的时间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嗯,大概算是神明的存在。” 历史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只是在最开始出现了些许问题。 刑越嘴角僵硬地动了动,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木头人似的待在原地。 所有人里唯一神情始终平静的是赤,出于过去少量记忆的获取,他隐隐能感知到江流璟的身份。 更何况,江流璟是谁,是好是坏,是人是鬼,赤都不在乎,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江流璟本人的存在。 “所以说,究竟是为什么?和神教的那个教宗也有关系?所以他才要抓你?”刑越沙哑着开口。 江流璟再度点了点头。 提到塞勒斯的时候,他眼底的情绪微微波动了一瞬,很快又化为彻底的平静。 世界上是先有法神,还是先有魔力? 是先有太阳,还是先有光明? 所有人都相信是第一个。 但真实的答案却是后一个。 江流璟的声音平静,听起来毫无波澜,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一个黑暗精灵。” - 所有人都知道,黑色是不祥的颜色。 黑暗,象征着死亡,未知和恐惧。 一个人新生之时,睁开眼看见的是白与金的亮光,而死亡时却沉入深沉的黑暗。 黑暗精灵作为精灵族中稀有到几百年才会出现一只的存在,每次出现,都会被当做“大灾的预兆”被关押起来。 其他精灵族人们并不敢直接杀了他们,因为据说第一只黑暗精灵的被杀直接引动了一整片区域的魔力爆炸,造成了当时精灵族三分之一的死亡。 没人知道这是否是“强行终止灾难”而导致的反噬,他们也不愿意再用族人们的性命试探,改为了更加温和的手段——关押。 黑暗精灵天然拥有比其他精灵强大得多的魔力,与之相对的便是他们格外短暂的寿命,最长也只有三十几年。 当时的精灵族人们惊喜地发现,只要把他们关押到自然老死,灾难似乎也会跟着消弭于无形。 甚至在他们死后,新出生的精灵族人们天赋都会变得拔高一个层级,仿佛是在庆祝他们度过了灾难一般。 而江流璟的诞生,给当时的精灵族带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慌。 先前,哪怕是黑暗精灵,至少也是由普通精灵结合诞下的。 唯独江流璟,他无父无母,突然地出现在世间,诞生在了母树下。 精灵族当时的族长发现这不祥的预兆居然大摇大摆躺在尊贵的母树枝叶间,睡得姿态安详时,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好不容易恢复理智也是两眼一黑,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更加糟糕的事实,这一只特殊的黑暗精灵,拥有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力。 甚至无需修炼,他就好像最纯粹的魔力集合体本身。那样强大的力量和压迫感,族长即便在其他被奉为最强的幻兽种族身上也没有感到过。 面对这样的一只黑暗精灵,寻常的关押办法似乎都行不通,他想走没人拦得住他。 族长思来想去都没办法,最后还是付出巨大代价,委托各族的至强者合力布下封印阵法,将江流璟强行关押在了一座小木屋中。 幼时的精灵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空有一身强大力量却任由他们把自己挪来挪去,眨着大眼睛还以为这是某种新奇的游戏。 直到发现自己无法外出,才明白自己这是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 小小的黑发精灵困惑地透过狭窄窗口看向屋外的金发同伴。 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一样的自由? 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就连每天给他送饭的精灵也都一直沉默不语,偶尔对视上眼神时,江流璟在里面看到厌恶和恐惧。 但他终于还是知晓了原因。 长者们沉默不语,年轻的精灵却视规矩为无物,仗着他出不来木屋,有几个调皮的会故意跑到窗口对里面大喊:“灾难!” 哪怕很快就被其他精灵斥责着带走,但声音已经传入江流璟耳中。 年幼的黑暗精灵于是对自己有了第一个定位。 他是不祥的,令人厌恶的存在。 第324章 虚构神明 房间里陷入一时的沉寂,江流璟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到众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他想了想,又安慰似的说道:“其实除了被关起来出不去以外,别的也没有什么。” 一日三餐都定时有人送到门口,衣服什么也有随着他长高在变换,至少在生活方面,精灵族并没有虐待当时的他。 所以当时的江流璟也只是感到了无聊和孤单,毕竟整整十余年间,他眼中所见的整个世界便是一个小木屋的大小。 赤眼底的红色深深沉陷下去,像是笼罩一层吞没天地的浓郁阴影。 他薄唇微抿,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抬手揉了揉江流璟的头发。 江流璟感受着自他手掌心传递出的温暖热度,回头对他扬起灿烂笑容。 “后来呢?”刑越沉沉道。 如果只是一直被困在小木屋中,江流璟也不会成为后世所知的法神。 “后来,”江流璟像是想起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一样,短促地蹙了蹙眉,眉心夹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有个人将我带了出去。” 桑陌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些什么,忽然道:“那个人,我们也认识?” 江流璟点了点头。 “至少在名字上,他和现在的教宗一模一样。” 塞勒斯。 他金发的第一个朋友。 江流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办法,但他成功说服了族长,将江流璟这个“不定时炸弹”转交给了他。 那是江流璟见到的第一个对他态度温柔,没有歧视、也没有偏见目光的人。 他告诉他,他遵从占卜师们的指引而来,把自由交还给他,从此,江流璟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莫涯却是蓦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你是说,他从万年前活到了现在?!怎么可能?他不是一个人类吗?” 人类这种生命相比幻兽的局限性,便在于他们的短寿。 像是刑越和桑陌,虽然同为十一阶,但桑陌看起来就是无比年轻。而人类哪怕已经修炼到同等的境界,也避免不了几百年内就会衰老死去的命运。 江流璟却说塞勒斯和万年前那个人一样? 这怎么可能? 除非他根本已经不是人。 “因为血。”角落里的顾敛忽然在此时开口。 在众人骤然汇聚而来的目光中,他淡淡道,“精灵族的血液,有长生功效。” 随着他的话语,莫涯等人也想起了那个曾在拍卖会上出现的精灵少女,还有底下人疯狂争抢竞价的场面,均是低头一默。 显然,精灵族血液的功效在“买得起”的人类中间并非什么隐藏秘密。 “但精灵族的血能让人活上这么久吗?人人都能活上万年的话,精灵族早该灭绝了吧?” “普通的当然不行,能延长个几十年就不错了。但是,黑暗精灵的血液效果如何,我并不了解。” 顾敛看向江流璟,表情像是在打量一个濒临灭绝的稀有生物。 惊奇,又充满探究。 江流璟:“……” 公开被揣测自己的血液有多少长寿效果的感觉好微妙。 他沉默半晌,“这个我确实也不知道。” 黑暗精灵自己的寿命比人类还要短暂得多,真的能让人延长寿命而不是加速死亡吗?江流璟对此保持怀疑。 更何况,就算塞勒斯能得到他的血液,那也得是在他死后了。江流璟还不至于恢复一具尸体所拥有的记忆。 他看了眼众人,接着说道:“塞勒斯……他说巫族的占卜师们预测到了一个大陆性危机的到来,必须要联合所有力量才能抵抗。” “但是大陆各族四分五裂,谁都看谁不顺眼……必须要有一个能够让所有种族都信服的存在,让所有人达成统一战线。” 当时,塞勒斯问江流璟,他会帮助他吗? 面对自己唯一的朋友求助的眼神,江流璟没能拒绝。 于是便有了此世最大的谎言——法神。 他黑暗精灵的身份轻易被抹消了,原来的“灾厄化身”在预言家们的大肆赞美之下瞬间变成了神明化身降世。 其他幻兽种族本不想相信,但想到江流璟从诞生开始就显露出的异状和他具有的强大得出奇的力量,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 它们无法分辨江流璟身上那股让它们纯天然想要亲近的气息到底是因为他是神明还是因为他是精灵,但总归他的力量摆在那里。 幻兽是最为慕强的族群,他足够强大,便能吸引它们追随他。 而在后来,灾难也的确如期降临了。 依靠早有的提前防备,本该在几日内侵占整片大陆的毁灭性浩劫被强行遏制住了蔓延趋势,所有种族共同行动,将危机一步一步压制。 一切事情的进展都是如此顺利,也再次印证了预言的正确性。连带着,江流璟的身份更加没有人怀疑。 最初的神教也是在那时候诞生。 作为将法神化身解救出来的人类,得到江流璟信任的塞勒斯毫无疑问成为了人类方的首领和神教最初的教宗。 哪怕他的天赋劣等的只比完全不能修炼的普通人要高上一点,但再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多提一句。 他拥有了实质上的权力,就算是比他强大无数倍的天才们,也只能听从他的指令。 除了江流璟不知道为什么和一只人形幻兽突然走得很近以外,几乎没有能让塞勒斯再感到烦恼的事。 “等等等等。”莫涯却突然出口打断了江流璟的叙述。 他“嘶”着气,抓住了其中一个关键词——人形幻兽。 他看看江流璟,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赤,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好巧啊。 怎么会这么巧? 江流璟这辈子身边又有一只长得像人的幻兽。 莫涯甚至没有去思考他们会不会不是同一只的可能性,只是用一种沉重的语气对赤说道:“你别告诉我,你也是从万年前活到现在的。” 赤说:“如果我说是……” “那你就是老牛吃嫩草!”莫涯痛心疾首地瞪着他。 天呐,他原本还做好了江流璟一醒就送上自己迟到祝福的打算的,但一想到赤可能其实是个万岁老爷爷,而江流璟这辈子才活了十几年,莫涯的良心就痛得不行。 这恋爱能谈吗?这恋爱不能谈吧! 江流璟尴尬道:“莫涯,你先别激动……” 莫涯回头,转而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向江流璟,仿佛在看什么究极恋爱脑的朋友。 随即就听江流璟咳嗽一声,声音无端减弱了一些:“其实,赤这辈子破壳比我还要晚六年。” 理论上来说,他才是老牛吃嫩草的那个。 第325章 深渊裂隙 莫涯:“……” 莫涯的表情如图所示。  非常好回答,使莫涯的理智旋转。 抛开独自化为一座石像的莫涯,其他人对赤和江流璟之间的这层关系虽然惊讶,但并没感到多意外。 甚至说有种“果然如此”、松了口气的感觉。 江流璟和赤一人一兽关系好成这样,要是没点前世因缘在,会显得他们其他人很没用啊! 而相比他们多知道些内情的刑越和桑陌更是相继看向赤。 刑越难得开口道:“所以你最初来找他,也是因为你们以前就认识?” 这小孩暴力拆锁登堂入室直奔淼淼的行为,即便过去多年,刑越也印象深刻。 赤沉默半晌:“我没有记忆。” 不等两人开口,又注视向江流璟,“但是,本能。” 他忘记了自己如何抵达这里,为了什么抵达这里。但是在感受到江流璟的气息后,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重新锁定了自己生活的重心,也是他唯一要守护好的存在。 赤目光落在身前少年乌黑柔顺、一看就手感极佳的发丝上。 伴随江流璟回头若有所感般望向他的目光,那发丝也在空气中流水般丝滑地起伏。 如果江流璟也是一只幻兽的话,赤心想,他一定拥有全天底下最美丽的皮毛。 而比起皮毛更美丽的是其中熠熠闪光的灵魂,比所有珠宝都要耀眼。 让赤无论在哪一世,有记忆前还是有记忆后,都无法自拔地想要看着他,拥抱他,亲吻他,爱慕他,独占他。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过分专注又赤裸裸的视线让江流璟没忍住缩了缩脖子,莫名浑身发毛,有种赤又想把他当盘菜吃掉的感觉。 赤却静静说:“我在思考。” “?” “我在想,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灵魂生出爱欲,仿若烈火烧原,生生不息。 而赤心想的是,这必须要是多少的奇迹,才能终于构成相遇的我和你。 …… 一头温情似水,一头天寒地冻。 闻勋抱着手臂:“你觉得他们两个,还想的起来边上还有一群人在看吗?” 楚舟:“显然,不能。” 说完后同时沉默,都感觉到了某种属于单身狗的萧瑟。 最后还是刑越看不过眼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莫名其妙对视在一起的两人。 “说正事。”老人不满地以脚尖碾了碾地。 他都感觉自己再不打断,这两人指不定能亲到一起去。 刑越心想之前和赤打架,啊不,“切磋”时,下手还是轻了。 没教育好的后果就是当着家长的面都敢如此放肆。 江流璟也是这时候才察觉赤的手臂都已经完完全全环住了自己,一副把自己完整圈到领地里的状态。 平时四下无人时,赤喜欢这么抱着他也就算了。现在大庭广众下的,还都是身边的熟人,特别是两个爷爷也在,江流璟的脸“噌”一下红了起来。 他逃避似的闭了闭眼,随后才继续道:“那场灾难持续了几年,始终无法消失,最后我们找到了源头。” “什么?” “一道,裂缝。”江流璟说,“横跨了大陆外面的半片海域,从里头不断冒出来很多影子一样的东西,当时的人把它们叫做‘灾厄使徒’。” “它们顺着水源入侵大陆,幼体会附身在途经的生物活体上。特别是人类和高等级的幻兽,格外受这些影子青睐。而这两种存在的共同点是,都拥有较高的智慧。所以当时我们猜想,它们或许有必须从高智生命体上才能获取的能量。” “被附身后的生物体一开始不会有反应,后续会变得暴躁,最终失去理智,疯狂渴望杀戮。而在生物体死亡后,成形的影子就会从里头涌出来,变为大面积的黑雾形态。黑雾停留超过一天的地方,就会变为‘死域’。” 即便是巫族的占卜师们也无法完全预测到灾难过程,这些结论都是用大量的生命测试得来。 “必须封印它。”江流璟的语气一下子冷下来。 连带着浑身气势都陡然凛冽,仿佛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 抬起眼,眉眼间神色变得淡而薄。 说不清道不明,莫名的威压感从他身上溢出。 明明依旧是刚才那个被抱着的恋爱少年般的姿态,却让众人心中齐齐一惊,有种在他面前无法抬头的感觉。 四周无形的空气都似乎拥有了重量,仿佛有一道威严的声音正在高空以冷酷的姿态宣告—— 只能俯首。 只能听从。 只能仰望。 有那么一刻,在场众人似乎体验到了万年前那些人和幻兽见到江流璟的感觉。 他们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对他身为“神明”这个谎言深信不疑。 从未有一个人,能让他们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的存在。 向前看,全是定数。 向后看,全是变数。 在动荡不安的命运潮流里,只有他的存在磐石般屹立不倒。潮水涌来,他便是斩潮劈浪的三尺锋芒。 只要跟随他,就能抵达代表“幸存”的安全彼岸。 为什么相信? 如何能不信! 注意到众人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江流璟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敛气势变回正常的模样,动作轻微地往后靠了靠。 赤熟练地接住他,并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态。 刑越有些不习惯似的看了江流璟一眼,心头还残留着那股压迫感极强的气势的余韵。 他刚刚有种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朋友一夜之间变为极高极远极飘渺存在的感觉,极为错乱,更让他心情复杂。 江流璟说要封印裂缝,结局必然是成功的,不然也不会有万年后的他们站在这里了。 他定了定神,才沙哑道:“这个裂缝的封印,是不是和你说的如今法神真的存在了有关系。” 江流璟看他一眼,似乎也惊讶于他的敏锐,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那道缝隙太大了,”他说,“即便是几百个藏龙山脉连接在一起,也比不过那道缝隙的大小。” 他们虽然将它称为“深渊的裂隙”,但实际上,它真实的模样更像一道鸿沟,凭空将大陆周围的海域完全斩断;也像是一道囚笼,将大陆的外围包裹,缓慢向内侵蚀。 “一个人,乃至一群人的魔力,都没有办法对裂隙本体造成任何撼动。” 它的出现,似乎就真如那些预言者所说,是“灭世级别的灾难”。 除了比世界等级更高的神明的存在以外,没有人能够镇压它。 被冠以“神明化身”之称的江流璟身上瞬间被凝聚了无数的期待。 他不是真正的神。 但为了回应所有他身后的众生,他必须成为神。 第326章 所向深海 “成神其实没有特别困难。” 听到江流璟说出的这句话时,众人原本严肃的神情都一瞬间龟裂了。 莫涯失语地看着他:“小璟,你……” 这是在凡尔赛吗?这是在凡尔赛吧? 大陆上可是连十二阶都蹦不出几个来啊?到江流璟口中怎么就轻轻松松了? 赤轻轻咳嗽一声,江流璟顿了顿,解释道:“成神和我们现在的修炼方式也没有差别,拥有足够的魔力,突破那个门槛,自然而然就成神了。只是在自然状态下,没有生物能获得和容纳那个水平的魔力。” 人类也好幻兽也罢,但凡是有躯体的存在,就不可避免受着肉体的限制。 魔力脉络的数量决定了一个存在的天赋高低,同时也困死了他们无法达到更高的高度。 但江流璟不同。他虽然是黑暗精灵,但从诞生之初,他的躯体就和任何生物都不一样。 他的整个存在就像一团单纯的魔力集合物,连魔力脉络都没有。只要能源源不断地获取魔力,他就能不断地进化变强,没有上限。 “正常方式获得的魔力赶不上大陆被污染吞噬的速度,在我能突破前所有种族都会消失。但我发现那些黑雾中也是含有可以吸收的能量的,而所有的黑雾又来自于那条裂隙,所以……” 江流璟眨了眨眼,露出了有点无辜的表情。 众人心里都“咯噔”一声。 凭借他们对江流璟多年的了解,这个有着乖乖甜心皮囊的美丽少年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代表他要搞事情了。 闻勋直接从最主动找死的角度思考,怀抱疑虑开口道:“你不会,自己跑进了那条裂隙里吧?” 江流璟用清澈的墨色瞳孔静悄悄瞅了眼他。 众人:“……” 没错了。绝对是这样。 “你是真的这个。”莫涯佩服地给江流璟竖了个大拇指。 发现敌人大本营后直接一股脑自己闯了进去,这种级别的操作一般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成神,要么成尸体。 没试过前谁也不知道会是哪种结局,江流璟居然真敢这么做。 莫涯觉得自己不该再觉得魔武者是莽夫了,和江流璟相比,他们是多么的沉稳镇定且内敛啊! 楚舟则想到了一个问题:“你那时候还没和赤契约吗?他没有阻止你?” “阻止了,但我把他打晕了。”江流璟说话的声音变小了些,不敢看身后的赤。 为了防止失去理智的赤一股脑跟进深渊,他当时在打晕人后还特意布下了一个限制阵法,把赤困在了他的族群老家,一通操作直接将当时赤的族人们都看呆了。 但他们也没有阻止,所有人都清楚江流璟要去做的事。 甚至没有人能够陪伴他一同走这条路,哪怕是最强大的幻兽直接进入深渊也会瞬间陷入疯狂。 只有他能去,他也必须去。 身披神明荣光的少年,必须承担同等的责任与使命。 最后送他走到大陆边缘的人是塞勒斯。 和赤不同,塞勒斯自始至终没对江流璟开口说过一句“不要去”,即便他才是知道江流璟并非神明真相的那个人。 他也没有办法开口,一个谎言被说的太真时,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如何都不能是那个开口说“不”的人。 他只能沉默地送江流璟出发,看着少年长长的黑发在身后一晃一晃,模样十分轻松。 不像是即将面临死和成神二选一的选择,倒像是走上一场自由的旅行。 “再见了塞勒斯,谢谢你带我离开木屋,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 最后一刻的时候,江流璟挥手同他告别。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走或许就是永别。 无论是死亡还是成神,江流璟都不会再是现在的这个他。 曾经将他从木屋中带出来的朋友,如今也到了诀别的时刻。 风声和海浪声中,塞勒斯的喉咙干哑得厉害,定定看着江流璟面上一如既往毫无责怪意味的笑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明白江流璟为什么不恨他。 如果不是他拜托江流璟配合他的计划,江流璟也不必面对如今这样只许前进不能后退的局面。 甚至就连这个前往裂隙的决定,也是江流璟自己主动提出的,都没有让塞勒斯面临朋友身份二选一的困境。 他总是很善解人意,好心到让塞勒斯反而无法接受的地步。 为什么他就能这样淡定从容? 为什么他完全不害怕自己死在那里? 为什么他能够这样坦然地面对他们之间的离别? 望着少年转身欲走的背影,塞勒斯脑子里的理智突然溃了堤,脱口而出一声“别去”,向前奔跑想要抓住那个少年的手臂。 然而曾经在木屋中伸向他的手,这一次却与他擦肩而过了。 塞勒斯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个少年的身影断线风筝似的从断崖上坠下去,落入海水中,转眼间就被洋流裹挟,卷入漆黑的深渊间隙里,吞没,消失。 而他一个人站在山崖上,高高的位置,一如他如今万人之上的地位。 安全,受人敬仰,不受威胁,他获得了他曾经希冀拥有的一切。 然而耳边的风声却无尽喧嚣,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的心脏和血液一同冻结。 狂风卷起了海浪,塞勒斯原地站立许久。 几滴被污染的黑色水珠飞溅出来落到他的眼睛里,他也只是机械地擦了擦眼睛。 为什么总是如此,他一定要失去一样东西,才能交换到想要的另一样? …… 江流璟进入裂隙后,黑雾仍然在大陆肆虐,众生也依旧在进行着自己力所能及的抵抗。 哪怕依旧有大量的生命死亡。 哪怕依旧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终点。 但在观测到逐步缩小的裂隙范围时,所有人都仿佛被注入了继续努力的信心和力量。 他们不是在做无谓的牺牲和抗争,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们倾斜。 我亲爱的孩子,太阳即将落下,但不必害怕黑夜降临。 因为那不会是永夜,黎明依旧会在新的一天照常升起。 祈祷吧,向伟大的神明。 求以庇护,求以前路指引。 等到祂所向披靡归来那一天。 百岁千秋,山海同祝。 第327章 错误和爱 富丽堂皇,金色映满眼帘。 在入侵者肆虐中毁坏又被新建起的大殿,相比之前更加奢华,更加尊贵,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此地之人高不可攀的地位。 殿中此时站满了人,神教的,许多其他国家的,然而却都寂静无声,只因最上方的教宗塞勒斯不知为何又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他这些天来经常如此,动不动就发呆,像极了家族中那些寿命将尽的老人。 甚至有不少下属已经注意到,塞勒斯的灰发正在有变白的趋向。 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底下的人偷偷交换着视线,心中暗自焦虑。 现在大陆各国之间可以说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双方势力泾渭分明。 就连以前中立的国家现在都在观望着是否要加入哪一方,因为双方的首领都对对方放出了唯有摧毁另一方才会终止战争的狠话。 好消息是,他们神教派的国家数量虽然不比另一方多,但基本全是大国。 什么维萨公国、阿仑帝尔王国、红焱帝国、月影公国……还有分裂了一半的东璃。八个大国中,他们已经占据五个。 这也和神教先前的策略有关系,普通的小国他们看不入眼,只有实力强大的才会拉拢和控制。 靠着各国的国力和神教培育的人形兵器们,在目前的战争形势中,他们神教派其实隐隐占优。 但不知道为什么教宗塞勒斯一直没下令让他们放手一搏,而是采取循序渐进的作战。 这方法虽然稳重,却也让他们十分担心会有异变发生。他们其实更想一鼓作气彻底推翻对面,将大陆格局彻底洗牌。 最上方,塞勒斯静默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回忆起了那一天,他亲手送走了他的朋友的那一天。 明明过去万年,事情却仿佛就发生在他眼前。 塞勒斯垂下眼眸,平淡地俯视着底下难掩焦躁的人群,心中毫无波动。 再怎么渴望权力和力量的人,在这个高位上坐了万年之久后,也会感到麻木和疲惫。 他忽然开口向下面的人群问了个问题。 “做了错事后,你们会去挽回吗?” 一句话让人群都愣了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是想考验他们的忠诚性吗? “不会。”阿仑帝尔的国王率先开口道,“错了就错了,做过的事情没必要回头。” 另一人不认同他的看法:“如果错事尚有弥补的余地,自然应当尽力挽回。” 塞勒斯对两人的话语都没做出评价,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白净修长的十指,优雅的像是一幅画卷,然而上面也曾经染满过血液,属于江流璟的血。 他又想起那段时光。 波及全大陆的浩劫在江流璟进入裂隙后的第十年终止了,新诞生的神明从闭合的裂隙中走了出来,光芒万丈,也懵懵懂懂。 祂似是在疑惑自己怎么还在这片大陆上。 塞勒斯知道,祂是被契约困住了。祂和那个幻兽签订的契约,哪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契约,也导致神明无法立刻回归祂应该回归的地方。 多么可笑又让人嫉妒的理由,却切切实实牵连住了神明。 塞勒斯利用了这一点,他不想让神明离开。他有了新的愿望,他要让神明变回那个会和他做朋友的江流璟。 为此,他要先夺走神明的魔力。 本应当是困难至极的事,实现起来却意外比塞勒斯想象中要轻松太多。 神明在人间所用的躯体依旧是江流璟原来的那具,只是拥有了比过去强大无数倍的力量。 但因为刚刚消灭深渊裂隙的缘故,新生的神明力量已经被消耗许多,塞勒斯要抓他时,他毫无防备跟着人走。 结果就被关到了地下。 药物、封印、神器……站在顶端的塞勒斯用尽了他能用的一切道具和办法,重新为江流璟打造了一座新的“木屋”。 为了防止神明魔力恢复逃出,他不惜用阵法吸取神明的魔力分给其他心腹们,再用他们的力量反过来加固封印。 其中有七个他最信任的将领分到的魔力最多,甚至因此觉醒了全系魔力,都大为震惊,原来还对做出这样的事有所愧疚的心瞬间转变为了贪婪。 此时因为灾难的结束,原本稳固的联盟再度四分五裂,幻兽们再度面对人类取得了绝对上风,他们这些人的地位也正在动摇。 而能从法神身上得到的这些力量,却足以扭转不利的所有局面,甚至能够让人类彻底完成对大陆的统治。 于是他们很快向塞勒斯提出了新的建议——瓜分神明的血肉,迫使他消耗更多力量恢复自身,保持虚弱状态。 塞勒斯可以得到一个逃不走的江流璟,而他们则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 道德吗?不道德。 但是有效吗? 从结果上来看,无疑是成功的。 人类的整体实力在极短的时间里获得了巨大提升,新建立起的七个国家更是不断向外扩张。 幻兽们也终于发觉了异常,法神从回来之后便许久未出现。 而魄族对此感受最深——因为原本说过回来后就会亲自将赤从封印中放出来的江流璟迟迟没有来。 遵从着江流璟话语,把自家珍贵赤魄关去坐牢多年的魄族长辈们终于按捺不住,合力从外部破开封印把赤放了出来。 他们本以为赤在封印里关了这么多年,出来后应该会极其暴怒。他们魄族里就没几个脾气好的,赤更是个刚出生就冒刺头的混世魔王。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赤一出来后居然是连跟他们说句话都来不及,身影直接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朝江流璟被关押的地方而去。 他和江流璟那时候签订的只是普通契约,没有办法远距离对话,但他能感受到对面传来的隐隐情绪,夹杂着疼痛,迷茫,与不知所措。 赤便知道,他重要的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着伤害。 他在封印里被关着简直心急如焚。 然而等他顺着契约赶到时还是晚了。 等他一路无差别杀人地强行闯进去,只见到一个被锁链困缚着的浑身血迹斑斑的虚弱少年。 那双美丽的眼睛虚虚睁开着,却毫无焦距——他甚至看不见他。 赤几乎是颤抖着流泪将他抱起,看到那少年对他扬起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神明状态下的祂不记得他是谁了,但还是能感觉到那股熟悉亲近的气息。 是这个人的话,应该不会再给自己带来疼痛了吧。 第328章 你是自由的 赤闯进来的动静太大,塞勒斯同其他人赶到得很快。 看到他意图抱着江流璟往外走的动作,塞勒斯呼吸骤然滞住了。 他的眼底泛起无法阻挡的剧烈恐慌。 不能,不能离开。 不能让他走出阵法的范围。 正因为把人困在这里,所以塞勒斯才更清楚地感知到,神明诞生后的过程是多么不可逆转。 每一次抽干祂的魔力,祂又会在更短的时间里新生更多——塞勒斯用尽了所有手段,也只能拖延祂离开的时间而已。 这还是在用种种条件束缚着祂的情况下,一旦赤把人带了出去,祂只怕会立刻消失! 他冲着赤急急道:“停下!你难道想让祂彻底离开再也看不到祂吗?只有把祂困在这里,祂才能继续留下来!” 赤的脚步顿了一瞬,回头看着塞勒斯。 “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有用这种办法能让祂留下来!” “你喜欢祂吧,你难道想害祂消失吗?” 害? 赤低头望向怀里的少年神明,塞勒斯在他身上看见的是随时可能的离去,而赤看见的却是他苍白的面容,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神是不会疼痛的,所以感到疼痛的,只能是他心爱的少年。 残留的过去和新生的神正在这具躯体里发生碰撞,塞勒斯完全错了,他以为自己困住的是神,其实不是。 契约也好,封印也罢,能干涉的都是江流璟还未完全消失的黑暗精灵的那部分而已。能让神明无法脱离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而现在,因为塞勒斯做出的一系列事情,属于江流璟自己的部分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神的部分即将彻底取代他,现在一切才是真正的无法阻止了。 赤抱着江流璟的手臂紧了紧,他不知道江流璟此刻的状态能否还能听到他说话,但他依旧低声道:“别怕。” “我把自由还给你。” 哪怕这会让他自己一无所有。 他不再管身后的塞勒斯在说什么,头也不回,身影再度化为一道赤红流星闯了出去。 塞勒斯和其他的人出手阻拦他,吸收魔力后的他们力量已经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然而赤也同样的不管不顾。 自己受伤也好再怎么样也罢,他整个脑海中只充斥着唯一一个思想,唯一一个声音——他要把江流璟带出去。 为什么你在感到难过呢? 是因为你发现了昔日的朋友背叛了自己,还是发现那些你保护的人类其实根本不值得拯救? 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会保护你。 眼看赤的身影高速朝着边界靠近,塞勒斯终于忍不住祭出了他最后的底牌——规则性神器,箴言之律。 “停下来!”男人喝止的声音伴随灌注进神器中的金色血液转变成为从天而降的规则。 范围转眼覆盖整个场地,赤的脚步似乎刹那变得有千万斤沉重,所有无形的空气都化作绳索在阻拦他的离开。 寸步难行。 但一股柔和的力量忽然传递到了他的身上,赤全身笼罩上一层莹莹的白光,是江流璟在向他传递剩余的力量。 并不强大,但是却与驱使了神器行动的金色血液来自同源。赤在那光芒里再度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他红瞳如燃不灭烈火,带着决然之意强行突破了最后一点阻碍,冲出了阵法的范围。 随着他脚步踏出的那一刻,从天际落下的巨大光束骤然贯穿苍穹与大地。众人下意识闭眼,待光芒消散,只见赤的怀中,江流璟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不——”跟着冲出来的塞勒斯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但他再也无法改变什么了,那离去的光芒已经代表了神的离开,结局已经注定。 而赤则低垂着头,单膝半跪,所有的情绪似乎都从他的脸上剥离。 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抹去了他颊侧沾染的血迹。是江流璟。 成神的部分离开后,他被压制的记忆也回来了,只是结局已经不可避免地消散。 即将消失的少年露出虚弱的微笑,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你,赤,还有对不起。” 关了你这么多年。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放在兽人协会里。” 赤只抓住那只手不让它落下,执拗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一个确定的答案:“你还会回来吗?” 不等江流璟回答,他又自顾自地道,“我会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江流璟轻如蝉翼的睫毛在风中颤抖了一瞬,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幻兽。 别的幻兽都急急忙忙从契约这个笼子里跑出去,他反倒一股脑地自己栽进来。 笨得没边了。 但他对上赤的目光,终于没能说出一句不好。 只是眼睛弯弯笑着看着他。 “那你一定要找到我。” 他真的非常,非常害怕孤独。 - 塞勒斯垂眸,还在思考什么之时,沉寂的大殿被突然的闯入者声音所打破。 那声音急促又激动,邀功似的汇报道:“教宗大人,确认消息了,您在找的那个人他醒了!” 塞勒斯和大殿中所有人都瞬间抬起了头,原本平和的气氛骤然一变。 众人的呼吸变得粗重,阿仑帝尔国王眼中已经闪烁起兴奋的光——他感知到了一种信号,一种,名为全面开战开始的信号。 塞勒斯老了,疲倦了,必须要有能够让他行动起来的东西,而现在,这个条件达成了。 “请您下令吧!教宗大人!”阿仑帝尔国王手掌握住腰间的宝剑,开口的语气已经带上狂热。 “只要您一声令下,阿仑帝尔三十七个军团立刻都能行动起来,必将踏平晨曦!” “到那个时候,您想带走谁,就能带走谁!”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不就是你自己想跟晨曦打。”红焱的国王在一旁冷哼一声,但随即也将期待火热的目光投向塞勒斯。 大陆八国格局已经持续太久,他们也一直被压在下面太久。他们期待用一场绝对胜利的战争来让历史翻篇。 而塞勒斯作为已经抵达十二阶的巅峰存在,则是这场胜利的最大保障。 只要有他在,对面那些难缠的十阶十一阶们魔法师和魔武者们根本算不上问题。他的存在,便是最大的战争兵器。 面对底下人群的视线,塞勒斯沉默片刻,随后缓缓起身。 无形的黑气从他眼底泛上来,将最后的犹豫都完全吞噬。 他环视一圈,柔和的声音变得金石般冷酷。 “那便,开战。” 第329章 等级跨越 另一边,江流璟等人也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沉睡了两年,他本以为身体行动起来会很僵硬,结果意外的十分灵活,仿佛被定时保养的机器。 “谢谢你哦。”虽然不知道生命之源能不能听到,但江流璟还是跟它道了声谢。 知道生命之源对自己不待见,他也没抱什么被回应的想法。然而空气中安静了一秒后,一团白色光芒忽然在他面前闪了闪。 仿佛某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应答。 江流璟一愣,随后嘴角露出微笑。 房间外面阳光正好,走出去暖洋洋的光芒就笼罩全身,江流璟舒服地叹了口气,抬起胳膊往后拉伸。 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的美丽少年在太阳底下慵懒地伸懒腰,画面除了养眼还是养眼,给路过几个巡逻的士兵都看呆了。 赤默不作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径直把人挡住,遮盖得严严实实。 莫涯也是在这时候发现了哪里不对,盯着江流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小璟,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更漂亮了。” 江流璟:“?” 江流璟纠正他:“是帅。” 莫涯对他逃避现实的行为表示不解,但看了一眼江流璟身边守护神一样站着的赤,他还是从善如流改口道:“好吧,更帅了。” 正常人睡个两年不起来,往往都是往丑的方向变。但江流璟简直就像容光焕发一样,莫涯都惊了。 原本在房间里谈事情还没注意,这会儿人一站到太阳光下面,莫涯感觉他简直浑身上下都在发光啊。 江流璟感受了一下身体里的魔力流动,眨了眨眼,说:“唔,可能是因为我又突破了吧。” 原本淡定的众人瞬间齐齐转头:“???” “几阶?”莫涯心中骤然浮现不祥预感。 他印象里江流璟睡前还是七阶。 过去两年,就算他天赋异禀睡觉还能自动修炼,撑死也就突破到八阶吧。 “你真想知道?”江流璟却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他很有善心地提醒道,“说了你今晚可能会睡不好觉。” 莫涯:“……” 莫涯说:“不会的,我早就放弃把你放进比较对象行列里了。” 人要活得好就得有自知之明。 比如说主动把江流璟和赤这两个怪胎丢出正常人队伍。 更何况江流璟都把他另一重身份爆出来了,莫涯现在感觉只有江流璟说他又成神了这件事还能让他感到震惊。 “好吧。”见莫涯这么勇敢,江流璟便挑了挑眉,也不再卖关子,唇角一扬举起一根手指。 “一?” 江流璟将那根手指收回去,又再度抬起。 “十一?!” “你十一阶了?” 说好绝不震惊的莫涯高分贝的声音骤然响彻了空气。 江流璟佯装淡定地咳嗽一声,随后抬眼看向赤,又看向刑越和桑陌。 没说话,也没怎么动弹。 但被他看到的几人就是莫名都生出一种,他好像在求夸奖的感觉。 刑越和桑陌对视一眼。 原本还因为“自己随手捡来养大的小孩是神明”所别扭不习惯的两人忽然心头都是一松。 没什么好不适应的。 神是神,江流璟是江流璟。 他们所认识的,所了解的江流璟,就是如今这个在他们看顾下一点点长大的人类小孩。 面对神要感到压力,面对自己养大的小孙子那可就不一样了。 对江流璟的小心思一清二楚,桑陌不打算这么轻松就满足他,抱着手臂抬起下巴刚摆出一副考官般的高贵架势,准备来点刁难。 就听隔壁刑越一秒都没犹豫地举白旗投降,夸赞道:“淼淼很厉害。” 江流璟眼中瞬间堆满了得意的小情绪,嘴角笑容高高扬起。 桑陌:“……” 整段垮掉。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刑越一眼。怎么就这么毫无底线! 但江流璟已经转过头继续盯着他。 那眼神,桑陌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江流璟是不会放过他。 桑陌心头无奈,但看到江流璟期待的眼神时,终究还是放弃了佯装的姿态,放下手臂道:“是还不错。” 家里已经有个慈父,总得有人撑起严师的职责。他顿了顿,又对江流璟询问道:“你这样突然的提升魔力,靠的应当不是自己修炼吧?这些魔力会不会对你自身造成什么影响?” 大陆上并不是没有强行提高魔力的办法,但往往短时间内的快速提高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最常见的一种便是影响未来的发展,桑陌担心江流璟也是这样透支了未来。 以他的潜力,正常修炼突破到更高层次都是有可能的,要是为了临时提升魔力损伤了身体,反而得不偿失。 江流璟其实也不清楚,但他估计这和自己那些恢复的记忆有关系。 塞勒斯大概是给他喂了什么东西,导致他记忆恢复的时候身体里还涌入了大量的魔力,这也是他这两年昏迷不醒的原因。 想到塞勒斯,江流璟原本高兴的神色又收敛了些许,叹了口气。 他对塞勒斯这人感官很复杂,一边记得他将自己从木屋里带出来时的好,一边却也对他把自己关起来时疯狂的模样困惑又厌恶。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必须进入裂隙这件事都没什么意见。塞勒斯以为江流璟是善解人意不怪他,其实那时候的江流璟是真的不在意。 他主动提出进入裂隙,就是为了给大陆延续下去的可能性。 作为“法神”的那几年里,他遇到过无数的种族,也碰到过许多自己觉得值得延续下去的生命,比如赤所在的魄族。哪怕是为了这些人,江流璟也会自己跳进去的。 他和塞勒斯告别时,真的只是作为朋友告别。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了岔子,几年后的塞勒斯跟疯了一样,和他记忆里那个虽然有野心,但更多时候都是温柔体贴的人相差甚远。 如果不是裂隙被他亲手封闭,大陆上残余的黑雾和被污染的生命也都被清除,江流璟简直要怀疑塞勒斯也被污染了。 第330章 不愈伤口 江流璟跟着众人在四周晃荡了一圈,才知道他们正身处晨曦帝国的某个军营之内。 莫涯跟他介绍道:“这是新设立的精英魔法师军团,里头都是来自各个魔法学院的学生。” “学生?”江流璟有些惊讶。 莫涯点了点头:“都是主动报名的,国王陛下许诺了十分丰厚的奖励。” 他一脸唏嘘:“我来上学时可没想到还有今天。” 抱着来努努力混个贵族当的想法,最后却成为了将领什么的,莫涯感觉自己的人生也称得上一句精彩了。 众人一路走过去,沿途看见好几支正在训练的队伍,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熟悉的面容。 见到江流璟时,他们一双双眼睛瞬间亮了,表情激动万分,显然是认出了他。若不是碍于边上还有神情严肃的长官站着,恐怕都要冲过来围着他欢呼。 江流璟甚至看到几个曾经在校议会里待过的他的下属,惊讶于他们应当还没到正常毕业的年份,却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他朝着他们微微颔首示意,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瞬间“啊啊啊”激动的声音压抑不住地在人群中传递开来,现场如同什么粉丝见面会一般。 各支小队的长官们:“……” 幽幽地抬起眼,转头,盯向导致纪律破坏的几人。 江流璟作为罪魁祸首,被他们看了一眼后却轻描淡写放过,一道道斥责的目光落到了他身旁的莫涯身上。 那目光中不满意味很明显。 【怎么回事?身为被任命的将领居然带头扰乱纪律?】 莫涯在同事们控诉的眼神中陷入沉默。 莫涯幽怨道:“小璟,你害我。” 江流璟也没想到因他而起的事最后受苦的是莫涯,有些尴尬地撇过了头:“抱歉。” 就是说,他也不想的。 最后还是路过的军团长把他们几人带走,终止了事态继续发展。 军团长是个十分英武的飒爽女子,对于江流璟的出现并不意外,反而早有预料一般——江流璟身边的几个人经常待在这里,江流璟但凡醒了肯定也是来的这里。 不过对于江流璟本人,她还是感到十分新奇的。 之前都是在画卷或者其他途径看到他的脸,昏迷后本人更是被藏匿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军队中众多魔法师们的“白月光”。 军团长频频看向他,边走边对江流璟说:“你和我预想中有些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传言里的你要更加不好接近一些。”军团长轻轻笑了一声,调侃似的道,“想成为你朋友的人很多,但似乎到最后你身边还是最初认识的那几个。” 这点江流璟自己都没注意到,闻言愣了一下,但仔细一想,事实确实如她所说。 他对于待在身边的人,有了更加严格的筛选,只有共处过漫长时光的人,才能再得到他的信任。 表现在其他人眼中,便是一种温柔但淡淡的“冷”。 他又笑了笑,“那现在呢?” “现在,你给我的感觉很柔和。”军团长眨了眨眼。 这其实还不是她完全的真实想法。在她眼中,江流璟此刻就好像裹满了蜜糖的饼干一样,浑身散发出一种轻松的气场。 这种气场是由何而生呢? 军团长目光落到了他身边跟随的那些人身上。 是因为他们吗? 生命在确认安全的环境中,总是会自然地卸下防备的盔甲。 她收回视线道:“你们来的也正是时候,我们正有想让你们看一下的事。” 几人的脚步在一片白房区域面前停下。 江流璟粗略扫了眼,透过窗口看到许多急促奔走的人。手上亮着或金或绿的光芒,属于治愈性的力量,这里应当是军营中的治疗所。 莫涯很快发现了不对:“今天这里人怎么这么多?” 他们今天也和对面发生了一场战斗,但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死亡的人都没有,受伤的人更多都是轻伤,应当很快就能被治愈才是。 军团长点点头说:“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们的事。今天出现的伤者伤口都极难被治愈,治疗师们怎么都找不出原因,只能委托各位来想想办法。” 她边说边看向桑陌,虽然口中说着是找所有人,但她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桑陌一个。 过去当了几千年旁观者的老树精为了自家小孩第一次下场参与了人类的战争,而相比他的力量,更强大的是他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知识储备。 在先前的对战中,教会方多次用出了大量根本不在现有知识体系内的法术,本该对晨曦帝国一方造成沉重打击,却因为桑陌的存在屡次被抓住弱点破解。 军团长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次的变故又是教会一方想出来的新招数。 桑陌对这些人类的求助也早已习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上前。 同时一名治疗师也将一名已经陷入昏迷中的伤患推了过来,江流璟和其他人看到那人的脸时都愣了一下。 因为这并非什么陌生人,反而和他们十分熟悉,是在学院时期与他们多次有过接触的,火系魔法师维塔。 江流璟都不知道该吃惊于他这种自由散漫的性子居然会跑来参军,还是以他的能力此刻竟然受伤昏迷不醒。 “他的伤口在哪里?” 听到桑陌的询问,治疗师动作利落地掀开了维塔身上的衣服。 只见一道明显的创口如同利剑划过横亘在红发青年背部,几乎把他左肩到腰后的位置完全斩开。 这样的伤口,一看便是魔武者造成的。 江流璟皱了皱眉。这样的伤已经算得上重伤,治疗师们必然立刻给维塔治疗过。 但他此刻看到的伤口中依旧在源源不断向外渗血,甚至那血液还隐隐发黑,伤口的边缘也变为了一种焦炭般的黑色。 无法治愈? 桑陌英俊的脸庞上表情同样变得严肃了几分。 他走上前,用手掌按在那道伤口上方,庞大的木系魔力瞬间涌现出来,剧烈的魔力波动甚至将周围治疗师们的注意力都完全吸引。 十一阶木系魔力用作治疗,这样的待遇全大陆都没几个人有资格享受。 而他们此刻更在意的是,这样强大的力量,能否让伤口完成愈合? 第331章 变异血液 绿色的魔力完全将伤口覆盖,众人的目光也紧紧盯着。 那伤口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血液停止了渗出,伤口也有了逐步缩小的趋势。 然而,缩小到一半大小时,恢复的进度就停止了。 桑陌看着伤口边缘依旧残留的黑色,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他的伤口里有股特殊的力量在阻止愈合,甚至还在不断扩大伤势。” 他看向军团长,“这种情况是今天第一次出现吗?” 军团长点了点头。 要回忆起今天和往日战斗中有什么不同,似乎也没有多少差别。只是对方多出动了一支队伍,漆黑的,宛若幽灵一般向前突进…… 那支骑兵队伍人数不多,在战斗中也没创作什么亮眼的战绩,以至于当时所有人都忽略了他们。但现在想来,这里受伤的人基本都是他们的杰作。 江流璟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拂过伤口的表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渐渐产生疑惑和不可思议。 他没说话,只是回头看向赤,一个眼神,赤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 “你觉得,像?” 江流璟点了点头。 他印象里,那些被“灾厄使徒”最先寄生的生命,伤口也会出现类似的迹象,所以他们无论杀死别人还是被别人杀死,自身总是死亡得十分迅速。 但是深渊裂隙都已经闭合了万年之久,哪里还能诞生新的“灾厄使徒”? 困惑得不到解答,但人还是得先救。 江流璟跟军团长转达了他希望找个无人场地的意愿。军团长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某种秘密。 但并未多言,开口迅速完成了清场。 很快,房间里只剩余一个晕厥中的维塔和其余几个知道江流璟身份的人。 “我们也出去吧。”楚舟说。 他做事向来很有分寸,即便是亲近的朋友也注重留给对方自己的空间,特别是如今江流璟一看就要干什么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的事的时候。 江流璟却道:“不,你们留下。” 他语气没什么波动,但话语中传递出的信任却让转身欲走的几人身形齐齐一顿。 楚舟握在门把手的手柄握紧又松开,表情复杂些许:“你就不怕我们中也有人和那个教宗一样,在某一天背叛你吗?” 他扪心自问,多出过那样一段记忆后,他或许谁都不会再相信。 背叛,特别是被重要的人背叛造成的创伤,是十分难以愈合的。 比如楚舟一想起他信赖多年却想着献祭他的母亲和家族时,心脏仍旧隐隐作痛。 江流璟却没有半分迟疑道:“你们不会。” “而且,有件事,我也需要你们帮我一同确认。” 他唇角扬起微笑,随后果断地抬手,魔力瞬间破开白皙指尖,在众人目光之中,一滴鲜红的血液渗出来。 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然而在脱离江流璟身体后,那血液表层突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赤的目光一变。 他对江流璟的身体无比了解,所以也十分清楚,直至比赛期间,江流璟的血液都只是正常的红色。 所以这变化只能是最近发生的。 变异的血液滴入了创口之中,很快,那道原来无论如何都无法痊愈的伤口表面突然冒出了“嘶嘶”的声响。 一大股浓郁黑气猛然窜了出来,赤眼神一厉,火焰刹那席卷而上,将黑气烧了个干净。 没了黑气后的伤口附近肤色也恢复了正常,江流璟转头看向桑陌,桑陌会意地再度放出魔力治疗。这一次,轻而易举的,伤口在木系魔力中恢复了。 “小璟,你的血液……”莫涯面色复杂看向他。 江流璟道:“这便是我想告诉你们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感觉我的身体醒来后发生了一点变化。” 大概是为了容纳突然增强的力量,他的身体在两年时间里被附带着改造了。 江流璟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他现在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能被单独取下发挥奇异的效用。 简单来说,他变成了一味……嗯,包治百病的药。 能起到这种效果,江流璟其实怀疑自己血液里多出的金色是显现的神力。但是这从哪来的? 他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想,他怀疑塞勒斯喂给他的,可能是他曾经获取到的部分血液。 记忆和力量,回归自身时总是最快速、损耗也最小的。 “你的血液对这些伤口治疗有效是好事,但是总不可能每个这样受伤的人都用你的血来治疗。”桑陌皱着眉说。 他们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愿意看到江流璟损伤自己救助他人,甚至可以说,非常不愿意。 一旁的刑越和赤脸色都已经微沉,听到桑陌这番话后一齐点头。 赤更是紧盯着江流璟,开口低哑:“淼淼。” 只是两个字,江流璟却仿佛听出了浓重的警告意味。 多年来被管教的应激反应让江流璟光速站直对赤举手投降。 目光又环视一圈众人,看到他们脸上或多或少严肃或者暗含不赞同的表情时,忽然噗嗤一笑,他无奈道:“我在你们心里是那么烂好心的人吗?” 众人一阵沉默。 江流璟震惊了:“你们这什么反应?” 莫涯尴尬地咳嗽起来,其他人也看天的看天看地板的看地板。 楚舟抬起手又放下,拧着眉仿佛在斟酌如何用词:“当然,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事实上,任何一个见过江流璟淡定坑杀一峡谷选手的人都不会把他和“善良”这两个字再沾边。 “但是你一直以来都非常的……追求胜利,如果这种状况危及到最后的局面的话,我觉得你不会眼睁睁看着的。” 江流璟:“……” 他沉默了小一会儿,居然不得不承认,楚舟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保全自身都是建立在自己会赢这个基础上。 为了胜利冒个险,对江流璟来说还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第332章 回馈爱意 不过对于眼前这个异常事件,江流璟的确没有要折腾自己帮助他人的打算。 他调转了视线,望了望自己的手指,又看向众人道:“我在神教里的时候,见到过一方金色的水潭。” 金色,又与神教联系在一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闻勋呼吸一凛:“是圣水池?” 江流璟点了点头:“可能性很大。” 他没有接受过神教的洗礼,但还记得从那座池子里醒来的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全身,让所有的疲惫都完全消散。 感受过那种舒适感的人,很难不对它的供应者产生好感。 “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神教里有圣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解决伤口愈合不了的问题。 此刻看着还不严重,但这种情况一旦泛滥,很快就能对帝国的军队造成致命打击。 但话没说完,闻勋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中途顿住,眼睛微微睁大。 他猛地转头看向楚舟,就见楚舟也呼吸粗重了几分,转过头来看着他。 金色。 江流璟的血液。 还有万年来,除了神教以外,谁也复刻不了的圣水。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圣水是如何产生的,只能认为是神赐予。”楚舟沉沉道。 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江流璟,很多过去他们所认定的事情,在现在似乎都要推翻了。 闻勋扯了扯嘴角,玩笑似的道:“我想那位真正的神应该不会发善心到再给他任何好处了吧?” 就凭塞勒斯做出过的事,居然能安然无恙蹦哒到现在。闻勋只能确认那位法神本身是真的无心无情,不在乎仇恨,所以也不进行报复。 但哪怕不报复,也不该给予任何的恩惠才是。 江流璟点了点头。 以他本人的记仇程度,得罪他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分裂离开的那部分他管不着,但想来也是个什么也不在乎的主。 毕竟万年以来,祂其实从未降临过第二次。说着神爱世人,但江流璟感觉,祂或许根本就是漠视底下的芸芸众生。 这种背景之下,神教的圣水大概率并非祈祷获得,而是自己制造的。 而用什么制造,众人心中也各自有了答案。 赤的手掌逐渐攥紧,沉默不语,但红眸中已经如同蓄势待发的风暴一般酝酿出危险气息。 他们怎么敢? 把他最心爱的宝贝,伤害至此,利用至此,却还假借着祂的光辉行着欺世盗名之事? 赤满心都是要把神教上下完全拆了的想法。 偏偏他此刻的力量还不足。他还太年轻,哪怕恢复等级的速度在他人眼里已经是怪物中的怪物,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赤的心里充满愤怒,对塞勒斯的,也对自己的。 如果是重生之前那个他的话,如果是力量完整的他的话,是否就能改变眼前的状况了? 赤先前一直对过去的那个自己颇有微词,唯独在此刻,他心中生起了“是不是之前的那个自己在这里会更好”的心思。 至少,是那个他的话,就能有更强大的力量保护好他的淼淼。 江流璟感觉到契约传递而来的波动情绪时,瞳孔忽的一缩,反手紧紧握住了赤的手掌。 他的动作如此快速又坚决,相比赤自身显得过度冰凉细腻的皮肤绸缎似的裹了上来。 赤原来无力痛苦的思绪瞬间被打断,低头就看见江流璟正仰面定定看着自己。 和他相比,他的少年总是小小的一个,哪怕一直在长高,在人类中也属于正常的身高,但站在他面前时,总是如同娇小的幼崽一样。 赤对于真正的人类和幻兽幼崽都毫无怜悯之意,唯独看到江流璟时,他心口胸膛汹涌满溢的都是想要保护他的欲望。 想要他安全无虞。 想要他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在阳光下开心地笑。 想要他永远自由。 想要他回过头来,张口能喊出他的名字。 想要他,成为他永世唯一的爱人。 为此,哪怕舍弃如今的自己,也是可以的,赤心想。 然而他的想法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江流璟打断了。 少年的眼瞳漆黑,却比任何日月星辰都要明亮,凝视着他的瞳孔中仿佛迸溅出无数耀眼的光。 他凶凶地道:“不许胡思乱想,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对于江流璟来说,前世的记忆开心也好痛苦也罢,都只是一段残留在过去的影像,并不属于现在的他。 不只是记忆,就连性格他都和前世完全不同。 他的生命起始于被刑越从河流中捡起的一刻,从那个瞬间,新的江流璟从白纸被涂抹上色泽。 新生的他在无数的爱里长大,自信到什么也不怕。他站在众人顶点,只留给世界一个仰望的背影,高高在上从未落下。 而他喜欢的赤,也是那个暴力拆了家里的门,闯进来又呆呆看着他的,陪伴他一路成长的赤。 过去已经在时间中落幕,而他正在创造新的未来。 江流璟不容许赤在此期间产生任何否定自我的念头。 “你很强大,你很厉害,你一直都在保护我,没有什么你比不上的人,哪怕是你自己。” “淼淼……”赤张了张口,有些愣神。 然而眼前的少年气势汹汹,似乎势必要治好他那短暂的泄气。 黑发的少年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居然是直接伸手一拽赤的衣领。 魔力变强后的他力道也完全不同往昔,直接拽得赤都迫不得已低下头来。 唇上瞬间传来了重重啃咬的力度,疼痛伴随些许血腥气息蔓延。 江流璟根本不懂什么亲吻,他也不是在温柔地安抚,他粗暴的动作甚至让赤都产生了一瞬他俩谁才是幻兽的怀疑。 赤极近距离与那双漂亮眼瞳对视着,看清了这个素来淡定从容的少年眼里第一次不加掩饰的爱意。 江流璟很少说出什么“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他或许会别别扭扭地任由赤拉着,抱着,不拒绝不反抗,但他总是不愿意把告白诉诸于口。 赤有时心里也会想,淼淼答应做他的男朋友,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他。 但现在看着江流璟的眼睛,赤知道自己再也不需要任何的怀疑。 不会有错。因为那双眼睛中所有的光芒都在如此诉说着—— 江流璟喜欢他,江流璟爱着他。 正如他喜爱江流璟一般。 第333章 搜刮圣水 莫涯也不清楚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他听着楚舟和闻勋说了几句话,随后赤的脸色变糟,下一秒江流璟像是看到了赤的表情,回头一个大动作直接拉着他开始亲。 莫涯第一次在赤那个死面瘫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震惊诧异喜悦种种情绪。表情丰富得让人一眼都能看出他的内心。 而赤开心了,旁边的桑陌和刑越就开心不了了。 此刻刑越的脸色已经黑得跟他准备拔出的镰刀一样。 莫涯:“……” 他寻思他们之前不是还在讨论正事。 还有小璟原来这么猛吗?看不出来他和赤之间居然赤是反抗不了的那个啊。 赤,不行.jpg 莫涯思考着要如何找出一个合理不做作的理由打断他们。毕竟他们这么一群灯泡站在边上,都不能说一点点亮了,简直是光芒普照四方。 而仿佛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原本昏迷不醒、刚刚才被治好的维塔突然开始喘着粗气。 身体猛烈抽搐了两下,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睁开了眼,上半身猛地挺直坐起。 他一睁眼就看到最近的江流璟。 都不需要看清脸,那标志性的美丽黑色长发已经能代表对方的身份,维塔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愣愣开口道:“……江流璟?是你?” 突兀的男人声音出现,像是冷水滴入沸油锅中,江流璟身体一僵,理智回了笼。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转身,就看到维塔炯炯有神又仿佛十分不可思议的目光。 江流璟:“?” 虽然不怎么礼貌,但这眼神怎么好像看到死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一样。 江流璟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维塔醒来,众人就把门再度打开,把军团长叫了回来。 军团长对他们真能把维塔治疗好一事感到十分惊讶,但她也不急于询问怎么做到的,而是转向维塔问他受伤的细节。 听着维塔的叙述,他们终于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伤到我的不是那些骑兵,而是他们的影子。”维塔表情十分凝重。 作为得到过魔法师协会推荐的优等生,维塔在魔法师军团中也是比大多数人都强大的存在。 魔力也好法术也罢,就连防范对面偷袭的本能都比普通法师强出许多。 那幽灵一样的漆黑魔武者骑士出现在他身后时,维塔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掉头防御住了他手中武器的劈砍,一道火焰反过来轰碎了对方的躯体。 然而那本该致命的伤势之下,骑士的身体却没有倒塌,顶着一个大洞继续站立。 维塔还为此困惑着,却感到后背一阵剧痛。震惊回头,只看到一点黑色迅速落回了地上,速度快得常人都无法捕捉,转眼重新化为沉默阴影。 “这份情报,其他受伤的人都没有反馈。”军团长面色一沉,她注视着维塔,语气严肃,“你确定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确定。”维塔连一秒犹豫都没有就回答道。 不仅是影子发动的攻击,在倒地昏迷前,他还看到被轰碎躯体的那个人完成了自我修复。 那究竟是活人?还是被操控的傀儡? 维塔不知道。 但他确定,“如果这样的骑兵他们还有很多,那这场战争我们的胜算会很渺茫。” 一边是杀不死的怪物。 一边是一旦被砍出伤口就会被感染的普通士兵。 双方开打起来,后者很难不产生畏战情绪。 “他们之前为什么没有动用这支部队?”军团长眉头蹙起。 之前的两年战争里,他们都没收到过这支骑兵现身的消息。 刑越却在此时忽然开口道:“出现过的。” 在众人都猛然看过来的目光中,他淡淡道,“只是不是在这里的战场上,而是在月影公国和黑岩王国对战的时候。” 当时有一名黑岩的逃兵活了下来,跑到艾伦斯特告知了他们这个消息。只是当时其他人都死了,所以缺少这份伤口无法愈合的情报。 “会使用这支队伍,只怕他们也是下定决心,要在近期发起总攻了。”刑越说。 良久的沉默里,军团长叹了口气。 她颇为头痛地按了按额角:“这个消息我等下会转达给王。” 说完她又将殷切的目光投向江流璟,仿佛期待着今天能得到的唯一的好消息,“所以关于这个伤口的治疗,有什么能普遍适用的办法吗?” 至少,能有应对措施的话,他们面对敌人也会更轻松些。 房间众人对视一眼,江流璟开口道:“普遍性办法的话,我有一个猜想。神教的圣水或许对这些伤口治疗能有效果。你们可以在其他士兵身上试验一下。” “神教的圣水?”军团长皱着眉思考起来。 她倒不是质疑江流璟的判断,而在为难另一个问题,“老实说,神教这两个字现在在国内跟违禁词差不多,教会据点也都被除去了,圣水估计很难获得。” “贵族家里肯定有。”莫涯脱口而出。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言辞凿凿,“以我对那些人的了解,他们家里肯定有私藏货,而且数量不会少。之前神教据点被拔除,那些没有带走的圣水肯定也都被他们瓜分了!” 闻勋点了点头,难得没有和莫涯杠,认可了他的判断:“我也是这么想。” 战争开始后,东璃国王在个夜晚突然暴毙,国家也随之分裂为了两半。一半承认国王遗言认可闻勋为王,跟随他脱离教会的掌控,另一半则坚决跟随教会,其中基本都是贵族派。 闻勋非常清楚,教会在大陆上控制程度最深、影响最深的,便是那些贵族阶级。 楚舟说:“但他们不一定愿意给。” “不给,那便抢。” 赤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被江流璟搅和一通后,他浑身气势再度回到巅峰,再不见一丝颓靡。 此刻回头看着江流璟的眼睛,在里头寻到自己的倒影,赤忽然嘴角上扬起微笑。 江流璟喜欢看到光芒万丈的他,那赤就让自己光芒万丈。 “正巧最近没什么贵族冒头,幻兽们都闲着没事干,交给它们吧,它们会做得很好的。” 第334章 遇袭 “啊——” “救命——” “谁把它们放进来的!!!” 赤放话,从来都没有不执行的可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各国贵族们遭到了又一波惨无人道的幻兽袭击。 人类的法律也好,阶级也罢,所有惯用的规则对于这些无法无天的野兽们都产生不出效果。 它们正是最肆无忌惮的存在,自由得让习惯以权势压人的贵族们万分心梗。 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走,要么自己主动交出私藏的圣水,要么被连人带空间道具一道打包带走。 “这真是满载而归啊。”仓库里幻兽们进进出出,莫涯蹲在旁边惊叹。 在他左右两边是一排排高大的架子,上面满满当当罗列着近千个水晶瓶,里面盛装着仿佛融化黄金般纯粹美丽的液体。 一想到这里每一瓶圣水在市场上流通的价格,莫涯心里都有种身在金币堆里的感觉。 幸福,又遗憾。 毕竟这属于充公物资,不属于某个个人。 楚舟也没想到居然能收缴到这么多,只能说,贵族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依旧不少,而幻兽们的效率又太高。 军团长在拿到第一批圣水时就立刻带着治疗师们做了实验,结果也十分喜人。纯度越高的圣水驱逐伤口上的黑色越有效,只要那些黑气被驱散,剩下的伤口就能正常地用魔力治疗。 闻勋大致扫了两眼道:“这里的数量应对个几场战争没什么问题,但长久战还是打不了……说起来那两个人呢?他们又出去了?” 楚舟“嗯”了一声:“小璟说要带赤去拿个东西。” “他们两个越来越爱单独行动了。”莫涯顿时不满地嘟囔。 楚舟宽容地笑了笑:“毕竟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不同往常,老实说,现在我们还能聚在一起,都已经让人意想不到了。” 按照正常毕业分别的节奏,他们本该天各一方。大陆如此广袤,一旦分别,下一次再见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后。 反倒是如今,因为种种关系,他们再度聚到了一起,也算是因缘际会了。 他们的闲聊没能持续多久,原本平静的帐篷外忽然传来了大量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慌的叫喊。 “不对。”莫涯猛然抬头。 他感知到空气中的魔法元素正在急剧变得稀薄,似乎在被什么恐怖的漩涡吸走。 而与之相对的,一股更加尖锐的魔力束正在向他们的方向袭来! “是袭击!” “轰——!!!” 莫涯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猛烈的魔法炮击已经抵达。 剧烈的风夹杂着魔力刹那撕破了帐篷的顶,刺眼的魔力光辉映入仰头的三人眼中,将他们震惊的脸色都照耀得分明。 侦察兵呢? 为什么没有及时做出警示? 明明此前都风平浪静,敌人的攻击是如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震惊和慌乱的情绪在莫涯心头浮现,又很快就被压下。 他咬紧牙关,眼神迅速坚毅起来,岩盾如同群山一般在身旁轰然拔地而起,取代帐篷在众人头顶形成闭合的半球,将坠落的金色炮击挡下。 头顶震动不断,楚舟动作快速将所有的圣水都收起来,几人冲出外面。 只见外面已经堆满了废墟样的地面,显然,那炮击并不止一束,几乎顷刻就将军营原本平静的氛围撕毁。 “防御法阵呢?”莫涯看到天空中毫无阻拦的样子,心中又是一咯噔。 他们这一处军团因为构成人员特殊的缘故,帝国魔法学院的校长、十一阶魔法师拉维耶亲自出手为这些珍贵的学生们布下了营地的防御法阵。 不说能完全抵挡下对方的每一次攻击,但至少也能给他们创造反应攻击的时间。 可现在,防御法阵就像完全失效了一样,完全没有起到防御的效果。 一队士兵从旁边跑过,见到莫涯就焦急地喊道:“莫将军!” “军团长呢?” “团长大人已经带人去前方迎击了!” 楚舟询问:“敌人有多少?” “很多,很多,数不清。侦察兵队伍已经全灭了。但来这里的起码有十个军团的联合兵力!” 三人的呼吸都一下子变得沉重。 晨曦帝国与其他合作国家的防御阵地并不止这里一处,而且他们这个军团所处的位置也是帝国中相对安全的区域,此前从未发生过这样敌我双方数量悬殊的袭击。 ——被针对了。 这个念头瞬间浮现在几人脑海中。 这一切绝非偶然。 “先过去再说。”闻勋沉声道。 等他们赶到城墙时,上面已经站满了士兵,刑越和桑陌也在,看到三人时点了点头。 桑陌看到江流璟和赤没和他们在一起,还询问一句:“淼淼他们呢?” 莫涯等人还来不及回答,就感到空气中又是一阵魔力剧烈波动。 他们抬头向远方望去,只见原野之上,庞大的军队一眼望不到边际。象征着各个王室的不同图文的旗帜在不同军团中高高扬起,就连天空的领域也被完全侵占。 他们脚下,属于传送阵法的光芒刚刚消散。 而在大军的最前方,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身影静静漂浮在半空之中。 铁甲覆面,头顶冰冷金冠。手中握着一柄纯白权杖,庞大的魔力正在权杖顶端肉眼可见地凝聚,勾勒出千万条金线的轨迹。 他淡漠的视线从空中投落到城墙上几人身上,仿佛认出了他们是谁似的,视线中突然带上浓郁杀意。 “又见面了,闯入者们。”教宗塞勒斯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无比清晰响亮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这一次,我会把你们全都杀死。” - 另一边。 城市,兽人协会中。 赤跟着江流璟在协会里头一路走。 明明是化形后幻兽才能进出的协会,江流璟进入却没有被门口的阵法阻拦。 赤进门后就频频看向江流璟,抿着唇也没说话。 江流璟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随口道:“没那么复杂,那个阵法很笨的,它只要检测到魔力等级合格加上身上有幻兽气息两点就会放行。” 他现在的魔力等级那是轻松符合,幻兽气息则是多亏了赤,天天抱来抱去,江流璟都快被赤的味道腌入味了。 再加上一个共生契约在身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老古董阵法根本辨别不出来。 “其实我以为你已经拿走了。”江流璟突然说。 他没有回头,赤看不到他的脸色,但能从语气中听出来少年的情绪没有多高。 万年前留下的礼物,却是万年后来取回。 期间发生了什么,江流璟不知道,赤自己也不知道。 但江流璟知道,赤如果能去拿,他一定会去。 因为哪怕没有记忆,小时候的赤也知道,自己有必须要去兽人协会拿回的东西。赤从来不会忘记和江流璟之间的约定。 “现在来拿也不晚。”赤唇角轻轻扬起一瞬。 感受到江流璟略微生气的情绪,他心里反而软的一塌糊涂。 他的淼淼,看到自己受伤的记忆时冷淡得仿佛旁观者一般,看过就放下了。 但现在只是察觉到他有被伤害的可能,就表现出了这样明显的生气。 唯有被他真正重视的人,才能享受到这份待遇。 赤不愿意向任何人分享这份偏爱。 第335章 礼物 兽人协会里很空旷,和魔法师协会、魔武者协会都不同,这里基本不存在什么服务人员,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协会的角落,见人进来也不抬头。 江流璟也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带着赤一路往里走,直到在某个房间面前停下。 赤留意到,这是所有房间中最奇特的一间,其他的房间都是石制的灰色,唯有这间房间的门是完全漆黑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炽红宝石。 江流璟让赤把手放上去。 礼物解封,自然得让礼物的主人来。 随着骤然爆发出的光芒,漆黑的门缓缓向内打开,里头却不是一个房间,而是空间——每一个兽人协会里都有一个这样的黑色房间,内部彼此连通着。 能做到这种事,赤知道,江流璟当时的等级一定已经抵达了那个常人所无法企及的领域。 十二阶,抵达这个阶位的存在,不管何种魔力属性,都能拥有掌控空间的力量。 而这份力量被特意动用,却只是为了保存给某人的礼物而已。 步入空间后,瞬间眼前风景一换,他们现身在一片苍茫草地之上。 更准确来说的话,是高高山崖上的某片草地之上。 两人扫了一圈四周,就知道这定然是万年前留下来的影像。 从山崖之上望下去,能望到大片的森林、河流、原野,时不时还能看到和现在截然不同的幻兽群奔跑在道路上,人类的踪迹则十分稀少。 赤原本只是随意的往下看两眼,却在某个时刻目光忽然停住,连带着身体也猛然僵直。 他看到了。 一群形如人类,唯独额头长出尖角,标志着实质上是幻兽身份的存在。明明用着孱弱渺小的人形躯体,周围所有遇见它们的幻兽却都恭敬避让。 诞生即拥有智慧和人形,在幻兽中拥有着统领般不容置疑的地位。 赤不用任何过多猜测,已经从沸腾的血液中感知到了它们是谁——他在历史中消失的同族,享有昔日无尽荣光的幻兽王者,魄族。 忽然间,一道目光从那群人形魄兽中直直投射过来,仿佛穿越了万年的时光,直接落到了赤的身上。 普通人被这么突然看一眼,大概魂都要被吓掉。赤却不闪不避,径直与目光的主人对视。 那是一个红发的男孩,处在一众魄兽中央,身份显得超然。 赤看着他,他也看着赤。 历史的镜像在同一处空间内翻转。 “那是……我?” “嗯。”江流璟在赤身边轻轻应答。 “站在他旁边那个高马尾的女人,是你的母亲,也是当时魄族的族长。” 江流璟当时第一次来交涉时就是同她交涉的。 记忆里,那是一个十分威严,更凛然高贵的女性。 做什么事都十分严格,唯有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格外随意。只要赤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基本上都随便他去。 可以说,赤早期无法无天的个性,和他家长们的放养式管理离不开关系。 “你想去见见她吗?”江流璟轻声道。 重生后的赤,对于族人的记忆也一并失去。眼下正是一个了解他们的好机会。 赤停顿了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唇畔浮现起淡淡微笑:“这样远远看过,已经足够了。” 这片空间截留的过去,大概是属于江流璟记忆中的一部分,里头的场景再生动再鲜活,也不是真的他们。 赤从中获取到了族人们面容的信息,便已满足了。 江流璟看他一眼,却让赤闭上眼。 他清冷又柔和的嗓音在赤耳边不徐不缓地响起:“过去的你向我许过一个愿望。” “你说,你要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 赤感觉到一枚冰凉的东西突然落到了自己手心,瞬间又化作一团气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猛然睁开眼,却只看到手掌上残余的淡淡光芒。 他惊讶看着江流璟:“这是?” “能储存魔力的道具。”江流璟挑了挑眉,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以前也给过我一个类似的,还记得吗?” 赤当然记得。 那是他的鳞片,大概还是他另一具本体上的。 顶级幻兽基本都有一个这样的第二魔力储存器官,会随着本体升级随之升级,赤给江流璟的那块是他过去身体死亡后留下的。 而江流璟给他的是…… “精灵这种种族很特殊,一半算幻兽,一半算人类,可以契约幻兽也可以被契约。”江流璟对他眨眨眼,“所以这种能储存自身魔力的东西,我也有一个。” 进入深渊裂隙以前,江流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考虑到万一他死在里头,契约损坏,赤会受到反噬,他就把自己所有的魔力都存了进去。 “你为什么不自己用?”赤脱口而出,下一秒明白了江流璟刚才为什么要他闭眼,他分明就是不想让他拒绝,直接催动了魔力融入。 “淼淼,你……” “现在闭上眼修炼会比较好哦。”江流璟挑了挑眉,善意提醒。 他的魔力因为和赤共生契约的缘故不会排斥赤,但本身总量就不是立刻能够消化的。 哪怕是赤,不拼命努力也很可能反被这股力量吞噬。但是一旦成功,赤就不用再同之前一样苦恼了。 江流璟不喜欢看到他苦恼。 赤定定看着他,哑了声,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短暂的沉寂后,一团赤红的光茧在他身畔缓缓形成,将他整个人形躯体完全裹住。 这样就对了。 江流璟唇畔划过微笑,双手抱膝在赤身边坐下。 他相信赤不会输给这股力量。 所以只要静静等待就好了。 等待他破茧而出。 等待他,变得更强。 第336章 大战之时 无数的黑云在头顶翻滚,白日似乎都转变为黑夜。 低沉吟唱声从城墙上一名名魔法师口中响起,刹那间,一圈圈醒目光芒伴随灼热气流向上升腾,平静的风在他们身边都化作狂暴野兽。 不同于校内比赛时那些点到为止的攻击,此时,所有人心里只抱着一个目的——杀。 杀,无尽的杀戮。 在这战场上只存在两种情况,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要想存活下去,任何的慈悲都是多余。 哪怕面对绝对的数量差距,也没有人退后一步。 必须守住,多年的荣耀与骄傲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转身逃跑。 “不自量力,跟我上,击溃他们!”阿伦帝尔国王冷哼一声,高举起手中长枪。 在他身后,数千名魔武者重骑兵队伍早已蓄势待发。 面对一个魔法师军团,由魔武者进行收割是最轻松的事。 沉重的铠甲都压抑不住心头的凶性,一双双眼里闪烁着嗜血的杀意。伴随震天的怒吼声,钢铁洪流如同漆黑潮水般一往无前朝着城墙冲撞而来。 莫涯此时已经回到了他的队伍。 不用军团长发话,他就带领土系魔法师们迅速将骑兵前方的地面都化作泥浆陷阱,同时从地表窜出的还有大片的尖刺群。 普通地刺对人类有效,对皮糙肉厚的幻兽却效果不佳。但因为有莫涯这个岩系变异法师的存在,强行对其他土系魔法师放出的地刺进行二度硬化,即便是幻兽的脚掌也会被地刺扎穿。 这个情报对方队伍并未获得,最前方的重骑兵们只以为是普通地刺,想着直接践踏踩过,依旧驱使身下幻兽不断上前。 直到第一批幻兽脚掌都被猛然扎穿,瞬间发出痛苦的嘶鸣之时,他们才明白这个决定有多么错误。 后方的幻兽都撞在前方的幻兽身躯上,失控的武器刺穿好几个人的躯体,骑兵阵形瞬间大乱。 “陛下!” 阿伦帝尔国王看着混乱的士兵们眉头皱紧,怒声下令:“怕什么,全都冲过去,别停!自有人为我们开路!” 他话音刚落,在他们身后,大片的魔法光辉便如同无数的星辰闪烁。 刺眼的光辉也代表着无数的攻击,径直袭向城墙上的魔法师们,逼迫他们转而进行防御。 而后面的骑兵也不顾前面的混乱,强行往前推进。哪怕践踏着同伴的躯体,滚烫的血液溅进眼睛,也高速向前冲去。 这一战,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必须胜利。 莫涯握紧了手中的法杖,牙关紧咬,却还是无法阻止敌军突近。 人数和力量的差距几乎让人心生绝望。眼看重骑兵队伍即将抵达城下,一道巨大藤蔓却突然破地而出。 长达数百米,粗到几十人都合抱不住,一甩之下就将前面数百人都重重甩飞。 “啊——!!!” 巨力碾压之下,被甩飞的骑兵再也没能从地上爬起,只有大滩的鲜血从他们口中和重铠缝隙里溢出。 喧嚣的战场都为之寂静一瞬。 绝对差距的力量面前,所有生物都本能地心生震撼。 塞勒斯的目光轻轻偏移,见到城墙上伫立的那名绿发男子。魔力的波动正是从他手中传出。 年轻的面容,却有着与之不符的强大力量。随着他手掌抬起的动作,更多藤蔓从地下涌现,转眼间战场上如同都被这些绿色巨龙吞没,惨叫声此起彼伏。 同盟军被重创,塞勒斯的眼神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敌方士兵也好,己方士兵也罢,生命的碰撞和消逝在他眼中都毫无意义。 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到不值得被记住,更不值得被惋惜。 倒是对面这人,还算有点存在价值。但塞勒斯却想起两年前那一天被破坏的神教地底,那样的场景,与今天格外相似。 冒犯了神教威严的人。 从他手中把江流璟带走的人。 这份仇恨,必将以对方的血来偿还! 迎着城墙众人惊惧的眼神,塞勒斯简单举起手中的权杖。 无需念动咒语,金色的太阳带着沉重的威压在他手中缓缓升起了。 刹那间,天地都变得昏暗。四处飞沙走石,唯有那轮金日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它是如此明亮,如此耀眼,又如此冰冷,每一丝闪光都带着即将剥夺生命的残忍。 这一招楚舟等人都无比熟悉,正是塞勒斯在神教那日用过的招数。 当时他们靠着赤化作原形才勉强拖延出时间,可此时,赤并不在! “他居然真的达到了十二阶。”桑陌望着那团震撼人心的光芒,面对那股魔力波动罕见感到了呼吸困难。 十二阶,魔力等级的巅峰,仅次于神的领域,没想到却被这样一个人类抵达。 但他居然依旧笑得出声,对着旁边的刑越感叹道,“真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是跟你在一块。” 刑越语气淡淡:“后悔吗?选择插手人类的事。”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的孙子,我的学生,自然由我来保护。” 桑陌呼了口气,脸庞表情并无一丝恐惧。 “淼淼他们两个要是能趁机离开,那倒也不错。” “说什么傻话,你知道那不可能。” “也是。”桑陌笑了。 他心里其实希望江流璟和赤能逃走活下去,毕竟十二阶的力量,除非那位失落森林中潜藏的幻兽出面,否则谁也没办法对抗。 但他更加清楚,江流璟和赤不会逃。 他们只要知道这里正在被攻击,就一定会赶过来,因为他们重要的人都还在这里。 可以死在一起,但绝不会独自苟活。 他和刑越养出来的小孩,他清楚性格。 “我可不想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们的尸体,所以加把劲吧邢老头。我来拦住攻击,你去杀死那个人。”桑陌眼神骤然凌厉。 随着长发的猛烈甩动,层层叠叠绿光从他周身漫起,如同跌宕的水波,也像是无数的记忆。 在他漫长到堪称无趣的一生里,唯有那个孩子存在的短暂岁月,将他的心脏都搅弄得柔软。 “老师。” “桑爷爷!” “桑爷爷我回来啦!” “礼物,给你和爷爷的,你们一人一半。” “桑爷爷,我不想走。” 桑陌从没有什么重要到必须守护的东西,直到见到他,幼小的孩童跌跌撞撞向他跑来,从此桑陌知道,他再无法对这个人间置之度外。 人也好,树也罢,有了灵智的生物,总是逃脱不掉“感情”的漩涡。 所以唯有拼死战斗。 为了抵达那个唯一的,能让他们都露出幸福微笑的未来。 “向着伟大的神明,祈求。”桑陌伸出手,仰起脸,眼瞳已经变成纯粹宝石般的碧绿。 大地之上,龙蛇蔓延的粗壮藤蔓都停止了扭动,掉头朝着他的方向奔袭而来。 那是仿佛末日般骇人的一幕,然而那些轻易抹除众多士兵生命的庞大植物在靠近他的瞬间都化为无数绿色光点。 解构,重组,一把一人之高的深绿巨弓赫然在他手中浮现。 “天难葬,地难埋,命无尽终者,当以我手,送抵幽冥。” 桑陌拉开了巨弓。 更多的绿色光点从他周身溢出,又疯狂汇聚于弓弦之上,形成一支生机磅礴的箭。 他抬弓瞄准,箭尖直指金日。 “别以为能这么轻松就胜利啊,你这个盗窃别人力量的小偷。” 第337章 援助之手 半空中,塞勒斯原本平静的脸色骤变。 仿佛被桑陌口中的某个词汇突然刺痛了一般,原本托举在他手中的金日忽然极速旋转起来,携带着欲要摧毁一切的恐怖气势,轰然向下落去。 他早已确认过了,江流璟不在城墙之上。所以,这里没有不能杀的人。 【你这样做,他会恨你。】 “我不这样做,他就不属于我。” 【你已经无药可救。】 “我只是想留下他。” 【不,你只是贪婪而已。】恶魔在他耳畔嘲讽地大笑。 【什么都没有,但又什么都想要。这就是你,一个弱小如虫豸,偏偏心比天高的人类。是你的痛苦和欲望滋养了我,不然失去家乡的我是如何存活到现在的?】 “区区寄生虫,就安静把嘴闭上!” 塞勒斯怒吼出声,但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因为城墙之上,半空之中,金与绿的光辉已然轰然碰撞。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类瞬间失聪,无穷无尽的光与热飞溅四散,大地震动着崩开无数裂缝。 只是短暂一瞬接触,沉重的魔力压迫感已经逼迫得整个战场都停止了战斗。 不管是哪一方的士兵,此刻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光辉,都只有统一的一个恐惧的念头。 哪怕只是被力量的余波扫到,都一定会死亡——这样的感觉驱使着原本逼近的大军疯狂地往后退去。 城墙上的众人则退无可退,只能咬牙直面头顶巅峰魔力对撞的光辉。 十二阶的魔力是压倒性的,短暂僵持后就将绿色光芒吞噬。然而塞勒斯还来不及高兴,就见到那被吞没的绿色居然再度显现出来,硬生生拖住金日不让它落下。 木系,最生生不息的魔力,它摧毁不了太阳,却能逼迫太阳无法继续前进。 而同一时刻,幽灵似的身影已经闪现至他身后。万米之遥,一步跨越! “斩。” 伴随冰冷至极的苍老声音,漆黑镰刀猛然自上劈砍而下。 感知到杀意的塞勒斯极速回头,眼瞳中一抹寒光急剧放大,正是直冲他脸庞的刀尖。 哪怕成为十二阶,塞勒斯本质上也依旧是个魔法师,身体依旧脆弱,魔武者依旧是收割他的天敌。 而且这镰刀上如此浓郁的诅咒气息,若是碰到,即便是他也不会好受。 必须防住。 魔力迅速在体表形成完全的盾牌,但是太过仓促,盾牌居然被重重砍出了一道裂缝。 塞勒斯脸色一变,刚要补充盾牌魔力,就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动。 一回头,居然是那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魔法师们在合力攻击他! 而己方本该与这些人对战的大军们却反而退开老远。 塞勒斯怒极反笑。这帮家伙! 说是合作跟随,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国王们也只是想押宝他能取得最后胜利,瓜分一杯羹而已。 但他们会同万年前那些生灵信仰江流璟一样信仰他吗? 塞勒斯清楚,答案是绝对否定的。 他在利用他们,他们也在利用他。如果塞勒斯输了,那么这些人立刻就会掉头俯首称臣。 他羡慕江流璟。也嫉妒江流璟。 仰慕江流璟。唯独成为不了江流璟。 他无法复刻曾经的神迹。 过去万年,他依旧孤身一人。 塞勒斯眸色彻底寒凉,浑身爆发出巨大魔力将刑越震退。随后随手一挥,冲他来的所有魔法攻击瞬间都化作齑粉。 他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再不遮掩自己的力量,优雅的表象被完全撕碎,伸手重重向下一按,原本僵持的金日瞬间将绿色箭矢彻底压碎,轰然声中撞上城墙! 坚固防御顷刻间崩塌了。生命伴随废墟灰尘向下跌落。防线被破开一个巨大缺口。 “好机会!” 原本退后的大军瞬间改变策略,抓住机会直冲向前,目标瞄准那个缺口。 最小的损失,最大的收益,几个军团将领眉梢眼角都压不住喜意。他们就知道跟随塞勒斯准没错! 属于他们的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咔。” 带着笑意的表情却永远凝固在了面容之上。 死者们不敢置信的眼中倒映出的最后画面是幻兽狰狞的血盆大口。 一只,两只……成千上万只?! 幻兽的大军从崩塌的废墟里跑了出来。 这些天,因为在忙于搜集圣水的缘故,大量的幻兽本就在军营周边的几座城市徘徊。 赤没有给它们下达过插手人类战争的命令,但能被他领导的都不是低阶幻兽,看得出来眼前的形势。 虽然很多幻兽并不愿意救助人类,但在二把手阿金的咆哮声里,幻兽群们还是临时行动了起来。 灰烬散去,高空中塞勒斯低头往下看,准备检阅战果。 却见到一只只幻兽正嘴里叼着人往外头跑,都是那些本该死在他一击之下的士兵。 没救人的幻兽则自发跑去和冲过来的士兵们战斗,相比救人,这显然要符合它们天性得多,狂奔出去的身影显得尤为兴奋。 重骑兵那些对人类伤害巨大的坐骑和重型武器对于高阶幻兽们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还没同伴打歪的一巴掌痛。 甚至于看到骑兵身下那些被驯化的低阶幻兽时,自由的它们眼神中还流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太丢兽的脸了。 和人类契约已经是兽能接受的底线,被驯化那相当于成为一个全新物种。高阶幻兽们都迫不及待想开除这些低劣家伙的兽籍。 第338章 回归战场 踩在阿金的脑壳上,美丽白鸟拍打着翅膀,啾啾啾地叫喊:“杀!” 旁边的众多鸟类幻兽就一股脑地冲向对面。哗啦啦的声响铺天盖地,连对面是什么都不看一眼的无脑程度让阿金再次感受到了鸟类幻兽对血脉的尊崇。 但即便如此,它擅自跑到自己头上来的行为还是太冒犯了。 阿金毛茸茸的虎脸露出一个危险的表情。 它气势森寒地一甩头,语气里带着浓浓威胁:“你给我下来。” 老虎的头岂是它一只小鸟能踩的? 若非对方也是属于江流璟的幻兽,在伊瑟尔擅自飞过来落到它头上的时候,阿金就把它变成一只电烤小鸟了。 “你怎么这么凶,就跟天上那个人一样。”伊瑟尔不满地嘀咕着,觉得阿金很没有幻兽同伴爱。但还是懒洋洋振着翅膀飞起。 不过才飞起没多高,它散漫的姿态就骤然一变。连带着底下阿金也咆哮一声,速度极快地向外奔跑移动了位置。 中间只过去零点几秒的时间,幻兽的速度比人类快出太多,转眼奔出去老远。 一回头,它们原先所处的地方已经在光芒中轰然爆炸,变为了一个完全湮灭的巨大深坑。 真危险。谁干的? 幻兽们的目光移到天上。在那里,半空中,教宗正举着他的权杖,顶端还残留着点点魔力的余波。 “好强大的人类。”伊瑟尔说。 “好难闻的气味。”阿金道。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闻到从那股身躯身上透露出的腐朽的味道。 像是强行驱使着一具尸体在行动,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看起来好像要把我们都杀掉。”伊瑟尔说,“但我还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才跟爹地又说上话。” “那就把他杀掉。”阿金说,“那样谁也不用死。” 半空中,塞勒斯随意打量了眼战场。因为新的幻兽群的加入,原本压倒性一方的大军情况又再度陷入僵持。 真是无用。 或许把他们所有人一起毁掉才是正确的。 本来也需要足够多的死亡,才能引发让神投来注视的灾难不是吗? 【放手一搏吧。】 人类的心声第一次与另一道低沉声音完全重合。 塞勒斯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由紧绷渐渐变得轻松。 接受采纳舍弃包袱的想法比他意想之中更加轻松,他本以为会舍不得,毕竟这个决定同时也将摧毁他在人类中的地位,他将不再是任何人的首领。 但事实却是,他只感到了解脱。 也是,人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早已不是必要的尊严需求,反而成为了拖拽后腿的枷锁。 从塞勒斯口中吐出了一连串古朴的音节,仿佛某种旧时代的诗篇一般。然而,自他身侧一颗颗被点亮的群星却彰显着一切并非艺术,而是某种强大力量的降临。 男人面具之下碧蓝的眼珠逐渐变为完全的金色,身后一圈一圈璀璨金芒绵延万里,几乎覆盖满了整片战场头顶的天空。 那股力量,那股气势,那股威严,即便是并非身在战场中的人们,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后方安全城市的街道上,行人们都停止了行走,仰头望着天空,神情仓惶。 他们的力量太过渺小,甚至无力感知这一切是否是末日的到来,能做的唯有等待。 是胜利,还是终结? 没有人知道答案。 兽人协会中,江流璟忽然睁开了眼,转过头,身侧赤还在光茧中,用极快的速度吞噬消化那股力量。 江流璟看了他一会儿,身形忽的一闪消失在空间中,再度出现时已经现身在街道上。一瞬间,头顶正在形成中法术的威压也笼罩了他。 他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居然是发生了敌袭。 难怪感觉到其他的契约幻兽都隐约集体躁动,他还以为是收缴圣水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打算出来收拾烂摊子。 “江流璟!你是江流璟吗?” 路边有人从他标志性的黑发上认出了他,惊讶又欣喜地喊叫出声,瞬间引来一片人的注意。 江流璟礼貌地向他们点了点头:“抱歉,我现在要赶往战场,有谁知道是哪一段城墙遭到了袭击?” 一群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道:“东边!就在军营的方向!” 能为这位家喻户晓的“明星人物”引路,他们的表情都显得激动极了。 哪怕自己没有力量主导战争,但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自己是有价值的,将希望全部寄托于面前之人的身上。 江流璟抛下一句“谢谢”,人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这样的速度和力量,相比他两年前在比赛中展现的实力更加强悍了。 留下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再望向头顶那些美丽又冰冷的光芒时,忽然就不那么恐惧了。 天就算塌下来,也还有这些天才和强者顶着,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他们就都还有希望! 江流璟飞速赶往战场,十一阶的力量让他如同风驰电掣一般。他在心底不断呼唤着其他幻兽,而契约兽们也无比激动地回应起了他。 能有这种反应,看来至少没出什么大问题,江流璟松了口气,随后再度加快速度。 而战场上,几只领头幻兽突然的骚动也被其他人捕捉在眼里。 “小璟要来了?”莫涯被旁边人搀扶着,语调陡然激动。 塞勒斯手中凝聚的魔力也因此一滞,目光遥遥落向城市的方向。 他本以为那个人是不想见他,但是现在,他还是来了?是因为这里的人受到威胁,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但无论是哪种猜想,他的身份似乎都只是他的敌人。 阿仑帝尔的国王还没察觉到不对,他丝毫没有想过头顶正在成型的法术是意图连同他们一起摧毁,见塞勒斯突然不动还急声催促道:“快呀,教宗大人,不要给他们反抗的机会!” 他们一定要这个十二阶强者随行,不就是为了让他将对面的强者碾压,好轻松收割战争果实吗? 结果塞勒斯动手归动手,却一直在犹豫什么似的,国王都快急死了。这延误的每一分每一秒,死去的可都是他的士兵的生命啊! “闭嘴。”塞勒斯的声音却冷冷灌入众人耳中,寒冰似的刺得他们身体皆是一震。 连一丝伪装的客气都没有,他的傲慢已经毫不掩藏。在空中站定不动,连同魔力和法术也维持在先前的那个姿态,目光笔直穿越空气,落到远方一道极速逼近的流光身上。 塞勒斯的呼吸终于抑制不住地急促。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他,而是那个重新记起他,认得他的江流璟。 他一直在等他醒来,就是为了如今见面的一刻! 他见到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会恨他,辱骂他,斥责他吗? 还是说,会有其他的姿态? 塞勒斯抓紧了权杖,如同恋爱般的少女无比恐惧又无比期待着。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回馈,只要是那个人给予他的,他都能够接受—— 第339章 修复法杖 江流璟终于赶到了城墙,亦或说,原有城墙的废墟。 他的出现,让在场所有幻兽们突然整齐地仰天咆哮起来,声浪冲击得近处的士兵们都痛苦地捂起耳朵。 最前方的阿金一个回头跳跃,庞大虎躯山包似的降落在江流璟身前,低头俯首。 十一阶幻兽露出这样的姿态,简直像是做梦般不可思议,本就是世界顶端的存在,却有朝一日俯首称臣,看到的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江流璟没有拒绝阿金的主动,翻身骑上白虎,一柄散发着格外奇异气息的法杖同时出现在他手中。 顶端本该镶嵌宝石的位置空缺着,然而明明只是残缺的木头法杖,却让所有人在看到它的瞬间都感到一股心悸的力量。 “神源木。”塞勒斯一眼认了出来。不仅是认出了材料,更是认出了这法杖本身。 这残缺法杖正是江流璟曾经使用过的,由各族联合献上的礼物。后来法杖因为承受不住他的力量损坏了,被江流璟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塞勒斯历经万年都没能找到。没想到再度出现,居然又是被他自己拿到。 塞勒斯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荒谬感。 似乎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就真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他以为自己挣脱了命运,实则一直活在命运枷锁之中。 而江流璟也终于在此时抬起了头,看向了高处的塞勒斯。 但不同于塞勒斯所想的可能有的激烈情绪,江流璟看着他,就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注视的动作。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随后流水似的绕过向后,落到遍布苍穹的金色魔力海上,专注起来。 极其强大的法术,落实的话毫无疑问整座城市甚至小半个国家都会因此覆灭。 如何才能阻止它? 江流璟心头思考对策,殊不知塞勒斯的心头已经凉成一片。 江流璟对他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为什么? 难道他还没有想起来吗? 他明明已经给他喂下了属于他自己的血液,最纯粹的,未经过稀释的部分。 力量,情感和记忆理当都残留在其中才是。 而如今他明显感觉到江流璟身上力量已经变化了,为什么记忆和情感没有跟上? 刑越走了过来,江流璟看到他身上沾着血迹,心头一紧:“爷爷,你们没受伤吧?” 刑越摇了摇头:“我还好,桑老头受了点轻伤,不过他自己就能治愈。天上这家伙你必须小心些,他应该达到十二阶了。” “十二阶。”江流璟闻言倒是又多看了塞勒斯一眼,但依旧没有给予塞勒斯任何他想看到的反应,只是路人似的看过就滑过了视线。 而他的这份无视也成为了压垮塞勒斯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被仇恨,被敌视,被厌恶,怎么样都可以。 唯独不能是这样平静的,仿佛他从未出现在过他的生命中。 “看着我。”他终于无法忍受地捂住脸,颤抖仿佛哭泣又仿佛愤怒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身后金色的魔力海也随之剧烈翻滚,仿佛反映主人的情绪一般。 “我不是你的敌人吗?为什么不看着我?” 塞勒斯失态濒临崩溃的模样被所有人纳入眼中,在无数人震惊揣测的表情里,他却已经骤然引动了身后的魔力海。 无数大大小小金色的圆在苍穹顶部飞速旋转,每一圈旋转,便有成千上万道金色的丝线从中射出,将范围内的一切尽数横扫。 晨曦帝国方早有防备,第一时间无数大大小小的防御盾升起挡住第一波攻势。 而阿仑帝尔一边则全然不同,完全没有想到会被己方大佬攻击的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防御,金色丝线扫过之时,无数生命也如同春日的雪花般消逝。 一瞬间,在场人类也好,幻兽也罢,都被这绝对残忍的手段震惊了。 阿伦帝尔的国王原本自信得意的神情都被不可置信取代,看着身旁的亲信们发出惨叫被拦腰扫断、鲜血横洒之时,他猛然抬头向高空中人破音质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话音未落,他自己也被一道金色光线斩断成两半。 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人有空搭理,还活着的人和幻兽都尽力撑起防护罩,哪怕知晓很快就会破碎,也不得不拼命支撑。 江流璟坐着没动,所有的金色丝线却都绕开了他,他定定看了高空中的人一眼,举起了手中的神源木法杖。 在他的身旁,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原本扫向周围的金色丝线忽然全部被扭曲了轨迹,强行吸引向他的方向。 他疯了?他在找死? 塞勒斯瞬间就想强行让那些丝线散开,然而江流璟的动作却更快一步,金色的丝线都被牵引连到法杖的头部,而一道白色光团同时从他身体里冒出,覆盖包裹住了整个法杖表面。 那一瞬间,塞勒斯终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借用他的法术魔力来修补损坏的神源木法杖! 这是常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唯有他,被魔法元素所偏爱的人类,才能将魔法元素们指挥到这个地步。 十二阶的魔力源源不断注入法杖中,法杖顶端一大七小的八个缺口之中,其中一个缺口忽然凝聚出一块金色的宝石。 光系的魔力,在此汇聚。 江流璟转过身,什么也没说,然而在场的人和幻兽却仿佛同时会意。 金色丝线都被江流璟暂时引走,他们此刻是安全的,所以也能肆无忌惮的,将魔力传输给另一个人。 代表生机的光芒闪烁,相比金色宝石色泽暗淡一些,但也缓慢凝聚而成的,是绿色的宝石。 木系的魔力在此汇聚。 澄澈的,仿佛雨后的晴空,倒映出世界最干净的色彩。 水系的魔力在此汇聚。 …… 源源不断,众目睽睽之下,七枚小型孔洞中依次填补上七枚宝石。 即使因为吞噬的魔力强弱不同,宝石色泽浅淡略有差异,但确确实实的,它们新生了。 只差最后一块,最大的唯一的一块。 迎着塞勒斯的目光,江流璟唇角忽的一扬。 他轻声道:“解封。” 第340章 闪耀之虹 虹。 七色的集合。 在双系法师都凤毛麟角的时代,全系法师的存在正如神明一般,是极为遥远的存在。 庞大的七道光束拔地而起的瞬间,众人呼吸都因震撼而停滞了。 “这是什么?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靠着与同伴互相搀扶站直身体的士兵们脸庞都被绚烂的光辉所照亮。 他们抬头仰望,每一双瞳孔都倒映出光柱中央的那道人影。 与浩瀚的天地和漫天的金线相比,那少年的身影是那样纤细、单薄。但也是从他身上,传递出了山岳般强硬的庇护感。 他在这里。 所以一切攻击都无法越过。 “小璟……”莫涯仰着头,口中轻轻呢喃。 他的心头蓦然浮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似是被更强者所守护的感激,又似是无法遏制的渴求和憧憬。 想要抵达,站到那个人身边,哪怕只是跟随在他身后也好。 这股突然诞生的情绪刺激得他身体止不住颤栗。所有的迷茫、恐惧,都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消失了。 而这一刻,生出此种心情的远远不止莫涯一人。 一双双眼睛遥遥望向江流璟,不同的面容眼瞳中都浮现出相似的情绪。 如果他们此刻愿意分出心神看向身边人的脸,便会在上面发现一种浓郁的名为“信仰”的东西。 当一个存在展现出极致的天赋和力量之时,众生能做的也只有跟随他的脚步,去开辟新的时代而已。 全场唯一早就知道江流璟全系魔力事实,此刻不感到意外的,也只有江流璟的两个爷爷和对面的塞勒斯罢了。 “果然,你还是你。”塞勒斯口中发出不知是笑还是叹气的声音,又或许两者都有。 谁都做不到的事,但江流璟生来就能做到,所以塞勒斯才无法遏制地被他吸引。 那是与生来就在谷底的他所完全相反的被世界偏爱的少年,正如命运在人间的化身一般。 他定定注视着江流璟,黑发的少年被庞大魔力包裹周身,耀眼得让众生眼中都只能容纳下他一人,却依旧面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简单的事情。 在他身边,笔直的光柱已经开始缓慢地旋转。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至某一瞬间,完全融为一体。 虹色的魔力相互交错碰撞,最终化为纯粹的霜雪似的白。 少年乌黑的发与眼安静地垂落,仿佛身陷一场无法终止的暴雪一般。 他轻轻举起法杖,而周围浩瀚的白光也受到吸引一般尽数向法杖涌去,最终化作顶端空缺里最后一块也是最大一块的白色宝石。 神源木法杖,在这一刻得到完全修复。 精疲力尽的生命之源从恢复后的法杖身上脱离,头也不回融到江流璟身上。 “辛苦你了。”江流璟轻声说道。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完成修复工作,生命之源自身的能量几乎消耗殆尽。但好在,这份付出是成功的。 随后,那双波光潋滟的眼再度掀起,这一次,终于如塞勒斯所求那般看向了他。 “塞勒斯。” 江流璟只是说出三个字,塞勒斯却感到浑身都如即将迎来解脱般变得松懈。 终于。 他认出了他。 他要审判他的罪吗,在迟到的万年以后? 塞勒斯以为自己会紧张,会恐惧,但事实上此刻他全部的心情都只在期待而已。 可江流璟在说完那三个字后却不继续了,而是举高了法杖。 大七小八枚宝石齐齐发光,刹那整片天空的金色魔力随之一暗。 明明是十二阶的法术,然而在江流璟这个十一阶魔法师的面前,它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在逐渐崩解。 这便是全系魔力的可怖之处,普通魔法师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阶级差距,对于江流璟却并非无法超越。 塞勒斯握着权杖的手紧了一瞬,他忽然道:“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也很强。” 曾经只能靠言语哄骗人帮忙的他,如今早已有了独自作战的力量。甚至于今天,他见到江流璟,也不是为了被他打败而来,他同样要夺取自己的胜利。 随着大量魔力注入,崩解的金色光海再度闪耀,原本停滞的金线又疯狂地旋转扩张。 而这一次,下方的士兵们因为将魔力供给给江流璟的缘故,甚至都不会有多少抵抗的力量,江流璟必须回身救援。 塞勒斯太清楚江流璟的弱点了。不论何时,江流璟都不会放弃他认定为“同伴”的存在。 曾经塞勒斯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如今,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你要如何做?”塞勒斯微笑看着他。 回身救援,就意味着分散心神,在本来阶级就不如他的情况下,任何的分神都可能导致江流璟自身被塞勒斯击败。 塞勒斯一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战胜江流璟,万年静寂的血液都久违变得沸腾。 可江流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一丝犹豫都没有地转身挥杖。 在死亡金线降临到地面之前,绵延万米的庞大屏障已经先一步升起,将城墙上和城墙外的人类和幻兽都严严实实包裹。 对面的敌军幸存者看到升起的屏障时,有些人竟然不管不顾的也想冲进去,想借助他的力量躲避那些敌我不分的金线。 然而他们明明已经一只脚迈进了范围内,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荡弹开出去,落回空地上,瞬间脸色由狂喜转变为煞白。 “不——” 大片的惨叫声再度充斥空气,受伤的却只有一方。 塞勒斯脸上笑容停滞了瞬间,又感到先前那股被漠视的感觉。 这确实是江流璟会做出来的选择,只是二选一又被放弃的事实让塞勒斯的心情彻底阴沉。 他不再言语,只打算以行动告诉江流璟他的这个选择有多么错误。 数百道金色光锁突然在空气中浮现,抓住江流璟释放魔力的瞬间袭向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 塞勒斯没有留情,每一道锁链里灌注的都是实打实的十二阶魔力。 第一道锁链冲向江流璟的手臂,第二道大腿,第三道小腿……重重叠叠锁链转眼把江流璟捆成一个巨大的茧。 抓住了。锁链向他传递来如此的讯号。 但没过多久,塞勒斯就看到光茧一阵剧烈动摇,仿佛里头困住的不是一个脆弱的魔法师,而是什么力量极强的凶兽一般。 下一秒,锁链在轰然声中完全碎裂,从中涌出的赤红火焰刹那翻滚烧灼了半边天。 塞勒斯脸色一变,察觉到那股讨厌的力量,还以为是江流璟把赤喊来了。 结果定睛一看,燃烧的火焰中站着的依旧只有江流璟一人。 少年纤细的手臂此刻覆盖上一层白色的毛皮,让他看起来像是异兽化作的人类,怪异又美丽。 而这显然也给他带来了强大的力量,江流璟甩了甩手,手臂恢复正常。 他刚才是靠着同化阿金用蛮力挣脱了那些已经捆到他身上的光锁,又借用赤的火焰把还要往他身上扑的锁链彻底烧断。 江流璟心里还有些歉意,虽然契约下他可以轻易借用幻兽们的力量,但抽取火焰的行为赤肯定会有所察觉。 赤这会儿肯定知道他偷偷跑出去还在打架了……嘶,果然还是该速战速决。 “都是你的错。”江流璟有些生气地对塞勒斯说。 第341章 教宗之死 第一次,塞勒斯在江流璟身上感知到了明显的杀意,针对的对象是他自己。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笑出声,自嘲的。 塞勒斯想让江流璟恨他,为此怎么努力都没有效果,江流璟却因为一个根本莫名其妙的事情对他产生了杀意。 “开。”江流璟却不等他思考,骤然冰冷下来的声音仿佛银瓶乍破一般晌彻半空。 周围雪花似的白光在一瞬间完全收敛,身边粘稠的元素波动也在法杖抬起的瞬间消失不见。 枯寂的波纹自神源木法杖顶端生出,没有颜色,没有实体,但是一圈圈向外荡漾开去,同时变得枯寂的还有江流璟的眼神,他注视着塞勒斯。 有一瞬间,塞勒斯仿佛又见到了完全状态下的那个江流璟。 他的存在仿佛与周围那广阔的天地平原融合为一了似的,仅仅是一个眼神就带给敌人强大的压迫力。 这股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他继承的真的只是他喂下的那部分血液的魔力吗? 塞勒斯判断不出来,他只感觉到一股当头落下的沉重压力,让他的牙齿咬紧咯咯作响。 仿佛在世界的最上方有一双眼睛同时在虚无中睁开了,凝视着他,并冰冷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真的会死在这里,杀死他的不只是江流璟,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神。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塞勒斯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一个神教中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选拔圣子圣女那天,江流璟一碰就能爆发耀眼光芒,其他人碰触也会发出若隐若现白光的那颗水晶球,唯独在塞勒斯面前,无论碰触多少次,都不会产生一点回应。 所以塞勒斯始终相信,法神其实记得。 祂即便没有仇恨,但也记得他的冒犯。 不报复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或许只是不能随意干涉世间。 所以他必须把祂拉下来,只有这样,那个人才能重回完整。 可他还是太弱小了。 他已经走到了人类能走到的极限,但是在此刻,塞勒斯依旧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 江流璟不知道塞勒斯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关心,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他将浑身魔力聚集于这一击之上。 不存在于任何记载中的法术,就连他本人此前也从未动用过,但是在他心中充满对塞勒斯杀意的这一刻,这个法术也凭空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法术,虚无预言。 如同神器“箴言之律”一般,它的效果十分单一,却毋庸置疑强大——锁定目标,剥夺生命。要剥夺的对象越强大,消耗魔力越多。面对塞勒斯这个级别的对手,即死是最好的效果。 但江流璟实施后才发现一个问题,要杀死塞勒斯的话,不够,他的魔力还是不够。 其他人的魔力也在此前战争以及之后为了恢复法杖消耗得所剩无几,他需要更多、更多的魔力! 塞勒斯看出了江流璟动作中短暂的停滞,敏锐察觉到了问题所在,这或许便是他唯一的生机! 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迅速上前攻向江流璟,想要强行打断法术进程。 这种级别的法术一旦被打断反噬,江流璟将直接失去行动能力! 但那恼人的镰刀再度出现了,横亘在他和江流璟中央,塞勒斯被迫退后了一步躲开飞来的漆黑镰刀,望向地上刑越的眼神瞬间冰寒到极致。 烦人的虫子。 而也是在这相差的一瞬间,江流璟身边忽的多出了一道身影。 “赤!你醒了?” “淼淼。” 伴随低沉沙哑的嗓音,江流璟感到自己的手掌被另一只大手坚定地握住。下一秒,庞大到让他本人也呼吸一滞的魔力传递过来。 赤居然能这么快吸收掉那些魔力?江流璟还来不及惊讶,原本中断的法术已经疯狂继续运转。 波纹无情震荡,塞勒斯瞬间吐出一口血,被四面八方重压逼得脖颈深深垂下去,脊骨寸寸弯曲。 这样狼狈的姿态,万年来从未有过。 越是狼狈,塞勒斯心里也越是不甘,越是愤怒。 他挣扎着,怒吼着汇聚浑身的魔力,与周遭袭来的力量对抗,爆发出的魔力居然真的让他抵抗住了法术即死的效果片刻。 僵持期间,他勉力抬头看向江流璟。 那少年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而在他的身边,高大的赤发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威压自他身上不断散发,塞勒斯看到他的手与身旁的少年交握。 那让他陷入绝境的力量,正是在那两只相握的手掌中传递。 【后悔吗?把记忆和力量还给他,你本来不会输的。】 “我……”不后悔。 黑影在他脑中感慨着:【你的这份执拗,也是我在人类中罕有能见的,哦,他们都叫这个什么,疯子?能作为一个疯子活到现在,你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了。】 生命走到尽头,塞勒斯反而平静下来:“那你便与我一道消散吧。” 黑影古怪地笑了笑:【消散?】 【不,死的只有你。】 【你不是一直喊我寄生虫吗?】黑影愉悦地微笑着,【那你知道,寄生虫繁衍的速度有多快吗?】 “……” 【已经说不出话了吗?看来你也到了尽头了。再见,塞勒斯,我的饲主,作为你给我提供这么久食物的份上,我会替你完成遗愿的。】 塞勒斯的身体重重地跌倒下去。 高空中,耳畔风声猎猎。他断线风筝似的往下坠落,却没有一个人试图接住他,就连那些存活的同盟军们也在远远的位置用仇恨眼神看着他。 塞勒斯明白了,这便是他失败的,得不到爱的一生。 遥遥的,他似乎听到了某处传来的声音,平静的嗓音像是冬日的风,忽的吹落漫天大雪。 让塞勒斯恍惚间回想起第一次在木屋里见到他时,少年对他开心笑着的面容,和向他伸出的手。 “再也不见了,塞勒斯。” 第342章 灾厄复生 伴随男人身影跌落,高空之上代表着死亡的漫天金海也渐渐消散。 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废墟间的人们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即便战争还没有结束,但至少,他们活到了此刻。 江流璟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态,他体内魔力都在刚刚尽数透支了。这法术虽然强大,但消耗代价也成正比,若是只有他一人,怕是反而把自己给坑死了。 这样一想,还真是多亏了赤。 不过他是怎么这么快赶到这的? 那份礼物,他都吸收完了吗? 江流璟刚回头想询问,大脑便一阵晕眩。 赤看他这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还要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单手扣住他的手臂把人抓娃娃似的拎起来,嘴里低声道:“你早该叫我了。” 说着抓着他的手又把魔力抵着输进去。 江流璟自己没力气也干脆放弃保持形象,仗着有赤挡着没人看得见他,自暴自弃拿赤当柱子靠着,嘴里嘀咕:“反正不叫你也会来。” 赤:“……” 打赢了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他无言地在江流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成功收获一个惊愕瞪大眼随后跳脚要扁他的少年。 军团长随同刑越等人走过来时就看到这一幕,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打闹的动作。 两人回头,军团长目光也落到江流璟身上,神色骤然变得柔和,开口语气变得比先前更加敬重,几乎如同面对自家国王那般恭敬了:“这次战斗,多亏了你们,我代表晨曦帝国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外人面前江流璟还是要面子的,重新端庄起姿态,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不用谢,我们是盟友,帮助你们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况且,这里还有我重要的人在。” 军团长只微笑道:“不管怎样,这份恩情我们都会铭记于心。对了,关于剩下的这些敌军如何处理一事,两位有什么建议吗?” 剩余的敌军。 江流璟这才有空关注对面的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本浩浩荡荡占据平原的军队,在和他们的战斗中折损的只有几十分之一,却被塞勒斯干掉了将近一半。 活下来的人也完全丧失了战斗的心气,或者说,丧失了战斗的目的。本是在神教的聚集下战斗,结果最大的领头人竟然带头谋反。 这对士兵们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士气打击,此刻看着那些其他的神教自身的部队,眼神都十分不对劲。 江流璟倒也没说赶尽杀绝,转头对军团长道:“他们看起来没有战意了,现在招降应该是最容易的,至于不配合的……就杀掉吧。” 几人都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刑越刚要开口跟江流璟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一阵惊呼声。 又有突发情况?几人都瞬间转过头去,随后放松的身体再度一紧。 在他们视线中央,已经倒下的塞勒斯的尸体忽然像生锈的机器一样缓慢爬了起来。 没死?江流璟眉心微微蹙起,又将猜想否定。 不,法术生效的一瞬间,“死亡”这个概念就已经被施加到塞勒斯的身上。 所以现在活动的是什么? 爬起的身体头颅双臂都断裂似的下垂,脊背弓起,模样怪异又恐怖。 从他喉咙中发出“咯咯”瘆人的笑声,随后皮囊整个鼓胀起来,像被吹起的气球一样膨胀变大,大到极点之时,砰的炸裂。 骤然窜出的黑气仿佛坠落到地上的乌云一般。但是比乌云更黑,更浓重,即便还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让众人面色一变。 “这是什么?”军团长有些不敢置信。 这不知来源的东西一现身就让在场的人类和幻兽都集体感觉到了不适和厌恶,仿佛生来便和所有生灵作对一般。 而江流璟的目光早已在黑雾出现的瞬间就凝固了,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见过,这份景象,无数次的,在记忆里出现。 “灾厄使徒。” 曾经被消灭,万年都没有复生过的灾难源头。 为什么会在塞勒斯的身体里? 但没有空探究来源了,江流璟急声道: “烧了它!赤!” 灾厄使徒幼生体会寄生在宿主体内,直到宿主死亡才彻底成型破体而出。 而它最恐怖的并非自身,而是那股蔓延传播的力量,如果不把它在这里消灭,大陆上将再次多出无数个死域。 赤毫不犹豫出手,迎风化作本体解放完全力量。 几乎是在那赤红巨兽现身的瞬间,平原之上掀起了狂舞的火海,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囚笼一般将涌出的黑气包裹困住。 被世间最强大的火焰焚烧,从黑气中迸发出了痛苦刺耳的尖叫,听着如同婴儿啼哭一般。 江流璟拳头握得更紧了,他怀疑这只灾厄使徒甚至已经诞生了思想和灵智。 眼看黑气就要彻底被火海湮灭,忽然在火海以外的位置,残余的敌方士兵群里,也传来了痛苦的嚎叫声。并非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一大片的。 砰,砰,砰,砰。 一具具人体像烟花一样炸开了,惊呼声里,从中涌出的黑雾瞬间将周围的人群全部吞噬。 赤看到这番景象,停顿一秒后独角亮起,竟是直接扩大火焰范围,将所有黑雾领域全部包裹。 他兽眼里寒意森森,杀意刻骨——哪怕把在场这些人全部烧死,他也不会放任黑雾跑出去一步。 江流璟却忽的听到一声飘渺的笑,那声音音色与塞勒斯十分相似,却比本人更低沉,也更邪恶。 那声音仿佛贴在他耳边似的,俏皮又轻飘飘的道:“晚啦。” ——它能控制这些人,那自然也还有在别处的。 灾厄使徒就是这样的东西,当被发现一只的时候,那么就意味着,在这周边至少还有一窝。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那声音无比感慨。 它潜伏万年,作为深渊最后的种子,静悄悄藏在身份尊贵之人身上,汲取着他的情感,吞噬着他的力量,哪怕失去了深渊的联系和供应,它也完成了生长。 而在成熟后,它却并没有放弃塞勒斯这个好用的宿主,而是蛊惑着他培养一系列的部下。 血祭也好,操控也罢,那些被禁术培养出的人,还有心神不坚定的人,都成为了它播种的对象。 直到如今,它终于不必再躲藏,大大方方现身于世人面前,带给这些脆弱的仓皇的人类与万年之前相同的恐怖! 第343章 特殊幸存 发生在晨曦帝国边陲要塞的战争,陨落一名教宗,和阿仑帝尔王国为首的十个军团,而晨曦帝国一方却只死亡少量兵力。 悬殊的对战力量和结果让后世为它冠上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灭宗之战”。 而这场战斗以后,本该白热化的人类国家间的战争却猝不及防终止了。 不是因为他们不想继续,而是因为,无法再继续。 大陆各地都爆发出灭绝性的黑雾危机,被感染的区域以极快速度沦陷。 在共同的外部危机面前,不管是多么深仇大恨的国家,此刻都被迫携起手来。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只有急促沉重的呼吸声,象征着听者们心中并不平静。 一双双眼睛望着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目光中充斥着无比复杂的情感。 良久才有人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您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江流璟淡淡道:“我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 一句话,就让众人哑口无言。 是啊,在这种全大陆性的危机面前,江流璟作为一个人类,还是亲手处决教宗的人类,根本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 众人会怀疑,也只是因为他说出的这一切太过令人震惊了。 神明的人类转世。 万年前的灾难在万年后再度出现。 他们打赢一场战争,却又陷入人类存亡的危机中。 不管是哪一个,都显得那样震惊又离谱。 晨曦国王已经从王座上走了下来,过去不知道江流璟的身份也就算了,如今得知,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继续坐在高位上。 他对着江流璟微微躬身,抬起头道:“在您看来,这场危机还有应对的办法吗?” 江流璟顿了顿。 万年以前,解决灾厄使徒的主力军其实是幻兽。当时的幻兽拥有绝对强大的武力和地位,相对人类也难以感染得多。 而现在的人类嘛……江流璟不想对比,但事实的确非常惨烈。 在五六阶都是天才才能达到的阶级的时代,江流璟并不觉得他们有多少消灭灾厄使徒的能力。 “先将各国联合起来吧。”他最终说,“没有人能单独逃脱。” 离开晨曦帝国王宫后,江流璟坐上马车,轻轻叹了口气。 刑越询问道:“怎么了?不顺利?” 江流璟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可以说是顺利到极致了。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像快要淹死的人能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江流璟知道这还是神教的影响力在发挥作用。 万年来,这些人对法神的景仰都已经刻进骨子里,知道江流璟身份后第一反应便是向他求助。哪怕江流璟说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人类,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完全相信。 但江流璟真的只是一个人类,哪怕魔力比寻常人强大一点,天赋高出一点,也掩盖不了他就是个人类的事实。 “头好痛。”江流璟烦恼地往赤身上一埋,赤也熟练地抱住他替他揉按额角的穴位。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动作不要太轻松,但赤却必须报以十二万分的认真和严谨,小心翼翼收敛手中的力道,才能将轻松捏碎一个人头骨的力量控制到让人舒服的范围。 江流璟被他按得差点睡着,马车颠簸一下才醒过来。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面前刑越和桑陌的影子,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爷爷,我想回家了。” 两人对视一眼。 这个回家,显然不是他们的临时住所,而是指他们森林中的家。 在如今关头跑路显得有些不合适,各国领导者们估计之后都会疯了一样寻找江流璟。 但两人却没有对此提出丝毫异议,刑越直接开口应允:“可以,我们现在就回去。” 在他们心里,没什么比江流璟的意愿更重要。 江流璟露出高兴的表情,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很快继续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艾伦斯特的飞船上。 刚醒来后神志不是很清醒,江流璟盯着房间里的布局看了好一会儿,莫名觉得熟悉。 他下了床,走到窗边,看到飞船流线型的外壳之时才忽然想起,这不是那艘曾经将他和赤从艾伦斯特送到晨曦帝国来上学的灰鲸飞船吗?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人在。江流璟推开房门,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他听到走廊尽头那边传来轻微的交谈声,走近一听,原来是三人正在和船长讨论艾伦斯特的事。 女船长说:“最近来艾伦斯特的人多了很多。” 桑陌:“为什么?” “他们说其他地方都被黑雾侵占了,只有艾伦斯特,似乎一直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明明被侵蚀得最彻底,几乎已经全面沦陷的国家月影公国就在他们隔壁,然而那些黑雾却始终没有扩散到他们这里。 这样怪异的现象显然引起了渴望求生的人们的注意。 刑越沉声:“原因呢?找出来了吗?” 女船长摇了摇头。 “我们起初猜测是因为神教没有进入艾伦斯特的缘故,这里受他们影响最小……但这么多天过去,黑雾依旧没过来,我们觉得应当还有其他原因。” “那些外来者呢?埃斯蒂斯放他们进去了?” 眼前的人敢直呼国王姓名,忠诚于王室的女船长却恍若未闻,没提出任何异议。 她回答刑越的问题道:“不,国王陛下在城门外十公里的位置给他们修建了一片临时避难所,将他们暂时安置在那里。同时,航线也新增多道安全检查环节,确保没有被污染的人进入飞船。” 得益于江流璟等人在晨曦帝国时发现的无法治愈的伤口可以通过圣水驱散黑气再治疗的情报,这次异变一发生,很快就有人故技重施。 结果也十分喜人,被污染的人一碰圣水身体就会极度痛苦。 虽然低浓度圣水无法直接驱散,但在安全检测上可以说发挥了巨大作用。 第344章 生命出路 江流璟听了他们交谈一会儿,心头浮现起疑惑。 艾伦斯特与其他国家相比,区别在哪里?为什么唯独它不受黑雾侵扰? “说起来艾伦斯特以前还是被称为‘罪恶的国度’呢,毕竟这里早期的居民都是被神教称为‘罪人之子’的霜墨之民。现在神教倒台,我们的地位反而变高了许多。” 女船长边说边万分感慨。 十年前艾伦斯特还在生死存亡关头,也不知道那些出走的人如今后不后悔。 但不管他们有多后悔,已经被添加黑名单的他们也不会再获得艾伦斯特国民资格了。 两个老人在思考,赤却微微转过头,看向走廊空无一人的地方,挑眉道:“想听就直接过来听,待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要不是知道是他,这鬼鬼祟祟的动作,赤都要疑心是什么敌人了。 其余三人也停止交谈看过去,眼神中都带着惊讶。特别是刑越,几乎有些不可思议——他完全没察觉江流璟的气息。 能做到这一点,只能说明,江流璟现在的魔力比他还要强出太多。 江流璟这才磨磨蹭蹭取消伪装魔法现出身形,迎着赤的目光不低头反而把下巴仰得更高,理不直气也壮地说:“听听你们背着我在说些什么东西怎么了?万一你们在说我坏话呢?” 女船长看见他目光顿时一亮,闻言立刻解释道:“不,我们只是在讨论正经的……” “谁有胆子说你坏话。” 桑陌快她一步说完,无语地挥出一条藤蔓直接把江流璟拽了过来,嘴里还阴阳怪气。 “看有小猪在房间里睡觉,我们才特意跑远点说话怕吵醒你,结果还要被认为在背地里说坏话,唉,好人还真是难做啊。” 江流璟指责他:“你现在就在说我坏话!” 桑陌一挑眉:“这叫背地里吗?我可是当你面说的。” 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哪能算什么背地里? 桑陌表示他从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蛐蛐也是当面蛐蛐。 江流璟:“……” 江流璟说不过他,扭头生气地看向赤。 赤被他瞪得愣了一下,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冷硬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些许迷茫——怎么桑陌惹的人,最后被江流璟瞪的人却是自己? 赤表示无辜且困惑。 但没有人给他解答,江流璟瞪完人出了气,便收敛神色说起正事。 他对着女船长道:“刚才,你说起霜墨之民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们老师在上课时有提到过,大陆上之前有霜墨之民是过去灾厄遗留下的血脉的传言。船长,这份传言是真的吗?” 女船长犹豫了一下,目光中多出几分纠结,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低声道:“最初的霜墨之民来由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据说是当时被污染的存在和其他正常人类结合,从正常母体中诞下的婴儿,长大后就拥有了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力量。” 当时的人本想将他们当做隐藏的祸患赶尽杀绝,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幸存成长了起来。 其他人也是从这部分幸存者身上发现他们正常长大后其实并没有表现出疯狂的特质,并未如他们所想一般继承污染的种子,对于他们的追杀这才因为过于反人道而停止。 但社会上依旧不可避免存留着大量的歧视,血脉和能力的不同让他们成为正常人里的异类。 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种族不同的所有人才聚集到一起,形成了新的种族——霜墨之民。 随着女船长的叙述,其他几人却是心中同时微惊,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江流璟。 刑越向来沉稳的声音都忍不住急促上扬:“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灾难中新生的血脉,再次面对灾难时拥有抗性,所以如今面对同样的灾厄之源袭击时才不受侵扰。几人心中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女船长却露出迷惘的表情,哪个? 因为情报还没传递出来的原因,艾伦斯特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如今发生的灾难与万年前是同样的。但刑越等人十分清楚。 江流璟点了点头,眼神中同样光芒灼灼:“很有可能,爷爷,等下拜托你去找一趟埃斯蒂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霜墨之民,或许就是解决这次灾难的关键!” 他握紧拳头,心中按捺不住激动。 此刻,江流璟心想,他此前对于人类,不,对于生命的评价,还是有失偏颇。 他以为人类都是脆弱的存在,灾难面前他们毫无反抗的力量,但事实上,生命一直都在寻找出路。 哪怕是在万年前,没有神降临,在旧时代人类们灭亡之后,新生的人类也会最终变成都是霜墨之民的姿态,在新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一个能持续万年的种族,在生存上必然有其强大之处。 江流璟心想,他能学习的还有很多。 下船后几人便兵分两路。 刑越独自前往王宫,他现在也早已不是什么通缉犯,而是正大光明的公爵。 因为在战争中创下显赫战绩,国内知名度格外高,走在马路上士兵行人都对他表情激动地注目行礼。 江流璟三人则先一步回到失落森林中。 见到那座熟悉的小木屋和月牙湖时,江流璟身体一顿,心中骤然浮现出万般情绪,又久久无言,只能沉默伫立在门前。 桑陌低低笑了声,调侃般说道:“你走的时候,个头也就比门把手高一点,现在倒是长高不少。” 江流璟听出他是有意在逗他开心,撇过头道:“比起你们不还是差一截。” 一家四口,除了他以外各个都是一米九以上的大高个,赤更是突破两米。 江流璟睡了两年也就勉强长到了一米八,人类中不算矮,但在家里就像跑进大人堆里的小孩一样,江流璟对此表示很心梗。 他打开门,忽然说:“走的时候太急了,应该把阿金大黑它们也带回来的。” 阿金他可以通过契约召唤过来,但大黑没办法。 江流璟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鸟笼,刹那间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都涌入脑海。 他在这里见到他的爷爷,见到赤,见到他最初的幻兽朋友们。 时光过去很久,却不曾褪色。好像一切已经,又都只是发生在昨天。 “它们走了幻兽那里会乱,留着吧,等一切结束再让它们回来也不迟。”赤淡淡道。 江流璟笑了声,仰起头:“也是。” 动乱终将会结束,而他也将实现他最初的愿望,为他的家人们创造一份能平安幸福生活的乐园。 这便是身为“江流璟”的个体最坚定的意志了。他决不容许任何存在破坏这一点。 第345章 泼天富贵 艾伦斯特王宫中。 “居然是这样。” 埃斯蒂斯长长吁出一口气,十指交叉,低垂下头,即便极力压制也无法阻止身体细微颤抖。 “国王陛下……”执行官西塔刚有些担忧地开口,以为他身体哪里不舒服。 却听到国王忽的仰头,克制不住朝天“哈哈哈”大笑三声。爽朗的笑声将头顶宫灯都震得摇晃不止。 他感慨般说道:“西塔,我之前一直说,艾伦斯特是法神眷顾的国家,却没想到,原来是真的有‘法神’在啊。” 埃斯蒂斯这会儿回想起自己当年和江流璟和刑越的交易,都忍不住感叹他这是什么好运气,一来就发现了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还比别人都快的同他交好了。 如今,江流璟身份即将不是秘密,埃斯蒂斯也可以预想到,被他当做母国的艾伦斯特即将成为如何特殊的存在。 对于一个投资者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一桩史无前例也再无来者的成功案例。 而且,还有别的惊喜。 想到刑越所说的另一件事,埃斯蒂斯高兴的神色强压着平复下来,稳住心神对刑越承诺:“关于霜墨之民,我立刻就派人调查此事。” 如果霜墨之民真的是解决灾难的关键,那么他们一族万年来背负的骂名与不公,都将在这一次彻底洗清! 对于他们这些被驱逐被针对被歧视了太久太久,甚至无法到正常的魔法学院就读的子民来说,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刑越淡然点了点头,完成江流璟拜托他的事后就马不停蹄要往外走。 埃斯蒂斯却叫住了他,忽然道:“对了,我想问一下,那一位有没有想成为国王的想法。” 西塔猛然抬头,惊愕道:“陛下?!” 埃斯蒂斯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连续在位十多年,都已经是艾伦斯特任职最久的国王了,民众都很信任他。 可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却让西塔骤然产生一个怀疑的想法——陛下他,莫不是想让位了? 艾伦斯特的国王选拔以武为尊,显然能击败神教教宗的江流璟已经站在大陆力量的顶点,他想当国王的话,没有人能胜过他。 刑越却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埃斯蒂斯,缓缓摇了摇头,“他从未有过此念。” 不用问刑越也知道,江流璟对当国王没有一丝一毫兴趣。 人类的权势、地位,在江流璟心里都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他本就是比人类国王高级得多的存在,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有人敢对他不敬。 埃斯蒂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也是,以他的性子,自是不会在意这些。是我唐突了。” 此后过去半个月,各种消息传遍了仍然幸存的国家地区。 不管先前是敌是友,面对灾厄使徒的冲击,全部都站到了同一阵营。 而在连日的坏消息中间,忽然间插进了一道颠覆一切的好消息。 艾伦斯特,有神之国,首次发现了能够抵御黑雾“污染”的办法!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各国纷纷派遣使者团前往艾伦斯特,曾经无人问津的边缘小国,一夜之间成为大陆最炙手可热之地。 艾伦斯特提供的办法是一种极特殊的炼金药剂,宣称只要注入,便能获取对灾厄使徒一段时间的“抗性”。 而有了“抗性”之后,各国的魔法师魔武者们便能正常行动起来驱散黑雾,不必担心自己在战斗中途被感染而畏缩不前。 艾伦斯特最初并没有公布药剂制作的原理和方法,只是对各国进行了售卖,理所当然的定价十分高昂。 但各国哪怕心中吐血大骂埃斯蒂斯奸商,也只能被迫从口袋里把这个钱掏出来。 ——国家被灭还是国库被灭,这个选择题,各国领导者还是分得清的。 他们其实心里还抱了一丝隐秘的想法——艾伦斯特这么个弹丸小国,有能耐的人才就这么几个,能折腾出什么复杂东西? 只要购买一批样品回去,让自己国家的优秀炼金术师们研究复刻,他们也能拥有同样的炼金药剂。 然而这样的想法很快在各国无数次的失败中破灭了。 所有国家不得不认清一个惨痛的事实。 ——这炼金药剂,似乎真的只有艾伦斯特能够独产。 简直仿佛神明单独庇护了这一国,赐予他们礼物一般,完全研究不出来药剂核心成分。 “这就是战争财吗?还真是有够多的。” 王宫中,江流璟被埃斯蒂斯亲自带着参观堆满了金币的地下仓库,饶是他看着满室的金碧辉煌都感到了一瞬的震撼。 随后低头嘀咕着,“这个药剂现在也算是必需品了。如果故意稀释药剂浓度,降低药剂品质效果,逼迫他们更多购买药剂,岂不是很快就能将各国国库掏光?在那之后再攻打他们的话,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能一统大陆吧。” 埃斯蒂斯跟随在他身旁听他说话,表情逐渐由最初的恭敬微笑转变为疑惑和不可置信,再到最后震惊失语。 埃斯蒂斯:o.o 江流璟抬头时看到他的表情,这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人般“哦”了一声嘱咐道:“我只是推测一下这种可能性,你不要这样做。” 埃斯蒂斯沉默了一下微笑:“……当然。” 他以为自己定高价已经很不人道了,毕竟药剂的成本只是一些方便促进吸收的常规材料,以及核心的霜墨之民的血液,可以说成本不到售价的百分之一。 即使埃斯蒂斯已经慷慨地将许多金币当做捐赠血液的回馈提供给献血的居民,依旧赚得盆满钵满。 没想到,法神的转世心里却比他还黑暗。 更可怕的是,埃斯蒂斯居然真的觉得,江流璟提出的这个办法很可行。 只需要一场灾难的时间,艾伦斯特的国家财富就能完成指数级的增长 。 第346章 准备仪式 “对了,您之前要求的药剂,我们已经清点好数量放在空间道具里。” 埃斯蒂斯拿出一枚空间戒指递给江流璟。国王和公爵站在一起,反而是国王在小心翼翼,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高傲。 与之相比,江流璟姿态就随意多了,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口中道:“需要的金币直接从我名下扣吧,账户你也知道。” 埃斯蒂斯无奈摆了摆手,一副求他放过自己的表情。 “这钱我可不能收,除非我想被弹劾的文书埋到死。不过您怎么突然要准备这样大数量的炼金药剂?是要送给朋友吗?” 他记得情报里提到过江流璟在学校里认识了不少朋友,不过和他要求的数量相比,还是少了许多。 埃斯蒂斯对江流璟的行为动机非常好奇,但也不敢深挖。如果不是因为和江流璟的关系还行,他连问都不会开口问。 江流璟抬眼,目光坦然地直视着埃斯蒂斯,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说道:“确实要给一些朋友,不过,不是人类。” 埃斯蒂斯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是给您的那位伙伴,还有他的下属吧。” 如今,赤和他的幻兽大军在这片大陆上可谓是声名远扬,只是这名声却犹如一把双刃剑,美名与恶名各占一半。 作为战力它们显然十分强大,但依旧无法抵抗黑雾污染。在这人类国家自身都深陷困境、自顾不暇的时刻,又有谁会去关心那些幻兽的安危呢? 但江流璟还记得。 而单是被他记得,待遇便胜过千千万万了。 埃斯蒂斯饱含羡慕地叹了口气,打趣似的对江流璟挤挤眼睛:“等一切结束了,您和那位要举办一个仪式吗?” “仪式?”江流璟微微一愣,他没有想过这个,“什么仪式?” 埃斯蒂斯理所当然道:“婚礼啊,你们不是已经昭告天下在一起了吗?在人类社会里,要正式在一起,婚礼可是必须的行为。虽然你们一方是人类另一方是幻兽,不过我想那位在人类世界生活这么多年,应该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活动吧?” 拥有美貌妻子和多名优秀子女的成功男人对他投来了饱含期待和鼓励的视线。 江流璟:“……” 莫名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光芒好刺眼。 他默不作声地撇过头,“现在还在特殊时期,说这个有些早了吧?” 埃斯蒂斯却不认可:“正因为在特殊时期,早早谋划这样的活动才是有必要的。您的婚礼势必将引起大陆所有人的关注,正好也可以作为重振所有人对生活信心的契机,这将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活动!”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声音变大道,“干脆把那一天定为节日吧!” “节日?”江流璟更加震惊了。 “是啊。”埃斯蒂斯点点头,“为了让更多人记住将他们从灾难中带出来的人是谁。”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江流璟,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沉的情感。在这神教已经名存实亡的当下,法神却依旧是人们心中的信仰和希望之光。 埃斯蒂斯深知,人们渴望能有一种新的方式去感谢和铭记他们的神明,而这场婚礼,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法神知道,虽然人类中存在着黑暗和让祂痛苦的一面,但同样也有无数人真诚地爱着祂、信仰着祂。 当祂再度低头俯瞰人间时,听到的将不再是哀哭和祈求,而是祝福与欢笑的声音。 江流璟被埃斯蒂斯那灼灼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从头麻到脚,一种被家族长辈催婚的手足无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先回去……和他商量下再说,赤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如果他不乐意,我不会勉强他。” “那是当然。”埃斯蒂斯微笑着点点头,“你们两人的意愿是最重要的。如果确定了结果,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艾伦斯特将以举国之力为您庆祝!” 江流璟抬眸,目光在埃斯蒂斯面上轻轻一扫。只见男人碧蓝色的两只眼睛里,左边写着“民主”,右边写着“自由”。合起来一看,却变成了明晃晃的“催婚”二字。 江流璟:“……” 此地不宜久留。 他匆匆告别,又匆匆回到失落森林。 赤这些天都在吸收他交给他的那部分魔力,完成之前中断的进程。江流璟出门时他还在光茧里,这会儿也没动静,江流璟就心想着赤应当还没醒。 结果一进门,却直勾勾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赤红的眼眸,犹如燃烧的火焰,炽热而又明亮,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火焰在黑夜中永燃不息。 “我同意。”赤说。 江流璟:“……?”同意什么? 江流璟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掌紧了紧。 他沉默道,“我好像什么都还没说。” “我听到了。”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契约,监听。” 他冰冷而又英俊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明显可以称之为高兴的神情,语气中更是带上了一丝迫不及待,话语也比平日里多了起来。 “所以定在什么时候?他们最快多久可以完成?三天?一周?” 江流璟一句话无情打破了赤的幻想:“首先要等灾厄使徒们完全消失,按照目前的进度,起码也要半年吧。” 赤喜悦的表情骤然在脸上僵住。 他缓缓站起身来,高大而又强壮的身躯在起身瞬间,仿佛将屋内的光线都完全遮挡,投落满地阴影。 浑身气势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般沉了下来,唯有一双红眸中涌现出沸腾的杀意。 “我现在就去把那些东西都烧掉。”赤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这些擅自跑出来的黑雾。在他心中,这些黑雾就是阻挡他和江流璟未来的罪魁祸首。 江流璟迎着赤一身熊熊战火再度哑口无言,沉默地走进屋,把空间戒指放在赤面前。 赤的目光随之落下。虽然明知这戒指只是个道具,里头装的也都是给他们用的炼金药剂,但他还是故意曲解了一下戒指的用途。 他先是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捏起戒指,在手中转了两圈,然后戴到手上试了试大小,随后抬起头,看着江流璟的目光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说道:“淼淼,我听说人类婚礼前会有一个互相交换信物的过程。” 话语未尽,但看着江流璟的目光里却意味明显:所以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江流璟一眼就看穿了赤想骗他先开口的小心思。 他冷笑一声,伸手抓起赤面前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随后说道:“埃斯蒂斯给的,要找找他去。”说着,他还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赤。 果不其然,只见赤那原本英俊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绿。那模样就像是吃了一颗未成熟的酸涩果子,让人忍俊不禁。 第347章 曙光 江流璟此前对婚礼并没有多少了解。 早年生活在森林远离人世,刑越和桑陌两个单身一辈子的老汉显然不能教他什么。他们感情冰冷了一辈子,唯一抽出的那么点温情都给了江流璟。 再后来入了学,见到的也只是其他学生疯狂的追求,但年纪太小意外太多,追求都像玩闹,还没见到谁走到过结婚那步。 江流璟本以为赤对此的了解应该也和他差不多,但看赤的反应,指不定这个幻兽身份的家伙反而是一屋子人里对婚礼最了解的。 此刻的木屋里,隔着一张桌子,四个人呈四角之势正襟危坐。 “……事情就是这样。”江流璟小声地说完,不敢看桑陌和刑越的眼睛,但他已经能猜出两人脸上的表情。 出门一趟,回来就知道孙子决定和他契约幻兽结婚的消息,实在是份天大的惊喜。 刑越绷着张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紧咬的牙缝里往外蹦,满怀杀意:“埃斯蒂斯。” 罪魁祸首。 在老人身后,巨大镰刀漆黑的雾气已经若隐若现浮起。 另一边的王宫里,某国王猛地打了个喷嚏,困惑地挠了挠头。 “陛下!您生病了?” “没有。”埃斯蒂斯很确定自己的身体健康,他对着焦急走上前的西塔问道,“东西都在准备了吗?” “是的,按照您的要求,婚礼需要的物资都已经在采购路上了。也多亏了炼金药剂的出现,现在大陆所有国家都和我们开放了贸易渠道,出行十分顺利。”西塔汇报道。 他停顿一下,又有些迟疑,“但是陛下,那两位不是还没答应,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过于冒进?” “相信我,不会。”埃斯蒂斯脸上却露出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 “以我们这位小公爵的性格,如果他不愿意,他当场就会直接拒绝我,他没这样做已经说明了他的意愿。至于另一位嘛……”埃斯蒂斯只低低笑了一声。 他从王座上起身,抬手抚摸过边上生锈的刀剑与盾牌。 低头凝视着上面锈蚀的斑驳痕迹,仿佛凝视着什么心爱的宝物一般。 他深深感慨道,“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之时,有谁能忍得住诱惑不接受呢?中间那点小小的阻碍跨过去就行了。和即将收获的东西相比,这点阻碍什么也不是。” 在埃斯蒂斯看来,他和赤本质上是一类人,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付出一切的性格。 只不过,埃斯蒂斯的野心在于艾伦斯特的繁盛,而赤,所思所求仅仅是一个江流璟。 “他现在估计都高兴疯了吧。”埃斯蒂斯微笑道。 很快,他的结论得到了印证。因为赤的高兴直观体现在了战斗中。 靠着艾伦斯特出品的炼金药剂,原本一面倒被侵蚀的局面逐渐有反杀的趋势,但进程依旧缓慢。 直到赤和他的幻兽大军们出现,情况突然变了。 靠着炼金药剂以及自身再度变强的实力,此刻的赤已经是幻兽中当之无愧的王者,率领着幻兽大军直接藐视其他畏手畏脚的人类直冲黑雾。 那副悍然无畏的姿态,衬托得人类军队都莫名感觉到了丢脸。从来自诩比幻兽聪明高等的他们,在迎敌时却如此胆怯。 抱着竞争的心情,人类军队们也拼命努力了起来。 在人类和幻兽双方的合力之下,黑雾所占据的地方居然在短短一月内被缩减了二分之一。 最初的那只灾厄使徒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复苏大业在短暂辉煌后突然大幅滑铁卢,甚至比万年前败落得还要快。 不甘的它拼命抗争,却也只是将时间延长到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没有深渊能够补充大量新的种子的它们现有数量都被消灭。 看到它幻化出的教宗塞勒斯的那张脸,赤亲手把那一只焚成了灰烬,在尖利的惨叫声中,最后属于过去的阴影也消失了。 所有的黑雾全部消散,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再度变得新鲜和自由的空气中,活下来的每一个生灵眼里都闪烁着泪光。 “我们之后绝对能青史留名的吧。”莫涯抱着他的魔法杖,整个人疲惫不堪,累得已经抬不起一点手臂。 他身体里的魔力在这三个月里重复着耗尽又榨取的过程,痛苦得让人崩溃想死,但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得到提高。 也是经过这场战斗,让无数人都认识到,他们过去以为“努力”的自己,其实是多么偷懒咸鱼的存在。 部下笑着对莫涯说:“将军,回去后你就是大贵族了。” 莫涯听闻,脑内也浮现出自己坐在金币堆里的画面,一时都美得冒泡,傻兮兮地笑起来:“是啊,终于要轮到我有很多钱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后就跑去隔壁战场找江流璟,却没找到,明明幻兽大军和赤都还在这里。 莫涯困惑地跑去赤那边询问:“赤,小璟他人呢?” 赤淡淡道:“他先回去了。” “什么?”莫涯先是震惊,随后伤心欲绝地捧住心口,“他走之前居然都不跟我告声别吗?下一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赤看着莫涯的样子,却忽然一掀唇角:“那倒也不会很久。” 莫涯:“???” 赤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里带着一丝期待,悠悠说道:“也就四五天,不会超过一周吧。” 第348章 邀请函 艾伦斯特的王城和失落森林间有一片广阔的山野。 平时这里空旷无人,毕竟没有谁想不开跑去失落森林里找死。然而这一天,无数耀眼华贵的装饰却像是路边的沙子一样堆满了肉眼可见的每一片土地。 “快快快,土系魔法师准备!” 伴随一阵整齐的大喝,一座高耸庞大的殿堂拔地而起。 这殿堂通体晶莹雪白,其材料乃是玉石中最为上等的霜玉,随便一点便价值千金,此刻却奢侈地造了一整间屋子。 而建造它的人们尤为不满足似的,如同工蜂一般忙忙碌碌将更多装饰品挂在其上。 艳丽轻薄的红纱在风中翻滚,如同飘渺的雾气一般将玉色覆盖。团簇的花朵在宫殿各个角落盛开,空气里都盈满醉人的芬芳。而伴随着一道道魔力注入,这座殿堂竟是缓缓漂浮起来,下方的地面则忽然被大片流水覆盖,形成数座透明阶梯。 这水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从失落森林中月牙湖里引出的水源。通透的碧蓝色水波美轮美奂之余,更是散发着强烈的魔力波动。 一众魔法师们起初见到它都震惊了,没想到这样的至宝竟然隐藏在失落森林中。但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理当如此,毕竟这并非随便什么人的仪式,而是献给普天之下、身份最珍贵之人的婚礼。他理当拥有世间最贵重的一切。 “宾客们的邀请函呢?” “都已经发出了!但是西塔大人,按照那位大人的要求,我们只邀请了他们认识的那些人,还有其他各国的王室。但另外还有很多人希望能够参加婚礼,这些人该如何安排?” “让他们坐在大殿外头。”西塔指了指附近的地面。 荒寂的山野头一次迎来这样的热闹,所有深沉的地表都被迅速地装点成华丽模样。而这片广阔的土地,此刻正是天然的坐席场所。 属下刚点头要去安排,又被西塔叫住:“对了,记得把区域划分成两块。” 他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苦笑着道,“毕竟这可是第一次,幻兽和人类都会来参加的活动啊。” 各种意义上都是史无前例,西塔简直都能想象出不加控制的话当天会出多少乱子。 不过,尽管如此。严肃的执行官望着空旷的山野,眼底却悄然流露出一丝近乎期待的情绪。 虽然麻烦,但就连敌对多年的幻兽和人类都能坐到一起,似乎也更印证了,他们已经再度迎来和平的时代。 和平。 在死亡了无数生命,甚至灭亡了许多国家后,这原来唾手可及到不被珍惜之物,已然成为所有生命急切所求。 另一边,晨曦帝国的军营中。 莫涯看着被亲自送到手中的金色邀请函,整个人呆若木鸡,原地站住不动了。 “诶诶这是什么?好漂亮啊!莫涯长官快打开让我们看一眼!” “好像是邀请函?是什么活动的?居然还指名让人送过来!长官你也太有面子了吧!” 下属们等送信的人一走开就都冲过来围着莫涯起哄。而在他们欢笑的声音中,莫涯的手指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脑海里回荡着战争结束那天赤走前留下的话语。 ——“很快就会再见。” ——“很快再见。” ——“很快。” 莫涯手指骤然攥紧了邀请函的边缘,脸上露出的狰狞表情仿佛带着极大怨念一般。 原来是这个很快吗!!! 赤!!!王八羔子!!! 小璟他还是个孩子啊!!! 而在更遥远的东璃,王宫中,信使伴随引路的卫兵一路来到王座前,递上两封邀请函。 闻勋想也不想就要起身下来拿,却被边上严厉的老丞相咳嗽一声阻止。 楚舟上前代为接过,打开后扫了几眼,脸上顿时露出柔和的笑容。 闻勋见他看了半天迟迟不给自己,急了,故意沉下声音道:“看完没有?你要是一直这个效率,我可没办法放心让你做事。” 楚舟抬头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周围大臣们已经先行开始七嘴八舌,一双双眼睛不赞同地看向闻勋:“陛下!您怎么能这样对楚舟大人说话!” “就是!楚舟大人是在认真检查!” “您不要打扰楚舟大人!” 骤然遭了一通骂的闻勋:“……” 他沉默半晌,“我是国王还是他是国王?” 老丞相却也在此时开口,声音苍老威严:“陛下!虽然各位官员说的话有失偏颇,但您的确应当摆正态度。如果不是楚舟大人鼎力支持您,您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 老国王莫名死在宫殿中后,东璃随之分裂为两半,一半跟着神教走了,剩余的留在原来东璃。 而闻勋虽然有老国王的遗诏认证,但对于国内他依旧是个生面孔,留下的贵族们平民们都并不服他。 是楚舟以暴力手段继承楚家家主之位后,发挥楚家的影响力替他铺平阻碍,闻勋这国王才能当得如此顺利。 不过显然后续影响也是存在的。 ——比如此时,明明闻勋才是国王,但他面对楚舟时总有一种对方是他老子一般的错觉。 闻勋在一室的批判声中心想,真是噩梦啊。 “噩梦”本人终于慢吞吞合上邀请函。 大概是看出了闻勋在不爽,他还有意无意延长了动作的时间,卡着把闻勋气死的线递给了他。 楚舟道:“是小璟……江流璟和赤的婚礼邀请函。给我们两个的。因为东璃是合作国的缘故,他说我们可以额外带一批大臣。” “我就知道是这个。” 闻勋一把抢过邀请函,低头雷厉风行地扫完全部,正看得专注,却忽然感到众多灼热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他一抬头:“?” 只见刚刚还在猛烈抨击他的一众年轻臣子此时都用热切的目光盯着他。 “江流璟……这是那位法神转世的名字吧?!” “这还用问?你是猪吗?陛下和楚舟大人之前可是这位大人的舍友!” “陛下!婚礼名额多吗?我们可以都去吗?” 闻勋说:“你们现在不骂我了?” 官员们对视一眼,想到这个名额要靠闻勋才能获得,勉为其难道:“如果您肯带上我们一起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闻勋“哦”了一声,冷漠“呵呵”一笑:“但是你们不骂也没用,名额只有十个,想去的人现在现场打一架吧,谁赢我带谁。” 官员们:“……” 晴天霹雳。 楚舟在骤然而起的哀嚎中向闻勋投去一个困惑眼神。 是他看漏了吗? 他的邀请函上怎么没写限制人数? 第349章 婚礼(完) 大陆恢复和平的第四天,一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 ——神明转世与幻兽之王的婚礼,将在艾伦斯特举行。 灾难残留的悲伤似乎都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冲淡,大量的人类和幻兽都向艾伦斯特聚集。 曾经无人问津的小国,因为江流璟的存在和霜墨之民名声的洗清,早已变为大陆最炙手可热之地。就连原本狭窄的国土面积,也因为相邻的月影公国在灾难中完全灭亡的缘故,即将得到大范围扩张。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将成为大陆新的霸主。 第五天,一切准备就绪。 脑后长发被摆弄的拉扯感停止了,伴随一声微笑的“好了”,江流璟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在镜中看见一道堪称完美无瑕的人影。 平素已经足够惊人的容颜因为多了些许妆容妆点,显得更加秾丽稠艳。随着他睁眼的动作,更是引起了身后大片的吸气声。 “您真是我见过的至高无上的美丽之人。”侍女由衷地道。 而江流璟才刚刚站起,就又被拉着换了衣服。 一屋子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他这个主角跟呆滞的树桩一样站在中间。 江流璟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但看到侍女们眼里爆闪的亮光,最终还是没选择说话,莫名感觉和她们交流的话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他用契约悄悄联系赤,在心底询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随时都能来接你。”赤答复得很快,还低低笑了一声。 那声音如同某种奏鸣中的乐器一般,江流璟被他笑得莫名有点恼。 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为什么他紧张得不行,赤这家伙却这么淡定? 江流璟很不服气。 而在他换完衣服后,屋外忽然响起了接连震天的爆炸声。隆隆的声响几乎要将群山和苍穹都掀翻似的。 “到时间了!”侍女们焦急地推他出去。 江流璟一走出门,就看到天空已经被大大小小数百个爆炸的魔法光弹染成五颜六色,如同画布般绚烂无比。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看到这副场景时也呼吸微停,更别提其余的普通人类了。 此刻,在最近的艾伦斯特王城中,所有街道上的行人都仰起了头颅,动作一致地望向天空。 他们知道,这是征兆。仪式开始的征兆,也是和平未来的征兆。 光芒笼罩下,江流璟沉沉呼吸,迎着屋外大片护卫军队坚毅的眼睛,他看向了道路尽头的方向。 那里起初什么都没有,却在某一刻突然冒出细微的火星,最终赤色的火焰轰然燎原。 而在爆炸般的火焰里,一道庞大的幻兽身影冲了出来。 它的身躯威武如山岳,浑身覆盖赤红色坚硬鳞甲,头顶独角如同刺穿天地的绝世神兵一般闪耀着夺目光芒。 它奔跑着,在辽阔的山野间,奔向它毕生所求的终点。 它也看到了,那站在道路中央和人群最前方神明般美丽无暇的少年,身披纯白礼服,身后鲜红披风迎风扬起,如同一个终于化为真实的梦境。 江流璟注视着它,忽然一脚踏地,踩着大地与长风跃向天空,在幻兽仰天长啸的动作中稳稳站上了它的脊背。 那是世间唯有一人可以驾驭的兽和它的主人。哪怕并非第一次看见这番场景,所有士兵们依旧本能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绝对强大的力量总是令人心生敬畏。而江流璟轻轻抚摸过手下滚烫又坚硬的鳞甲,浑身的不安仿佛都在这一刻平复。 他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微笑。不必害怕,只要和赤在一起,就不必害怕。不管是什么未知和阻碍,他们都会将其冲破。 另一边,埃斯蒂斯这个一国之王也理所当然担当起了本次仪式的主持人。 望着底下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和另一边奇形怪状的幻兽群,埃斯蒂斯抬手向下虚按,人群自喧嚣恢复安静之时,他爽朗的声音也随着魔力法阵远远传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也是我们艾伦斯特将永远铭记的日子。因为今天,我们的公爵大人江流璟,将与他的契约幻兽赤结婚了!” 山崩海啸的欢呼声从各个方向同时响起,欢乐的气氛渲染了整片原野。 埃斯蒂斯继续道,“由于场地有限,很遗憾不能让所有人都见证到这一刻。江流璟作为艾伦斯特的公爵,一直以来为艾伦斯特的生存延续做出了重大贡献,我作为艾伦斯特的现任国王,对他表示由衷的感激!而他的契约伙伴赤,同样在拯救大陆的战争中发挥了显着作用,带领他的幻兽大军击退灾厄使徒,拯救了大陆无数生命!作为人类,我同样向他表示真心的感谢!” “在如今的时代,幻兽和人类间物种的隔阂早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心必须在一起。而今天,我们即将见证的便是这样一场跨越种族与界限的结合!现在,让我们迎接两位婚礼主角的出现!” 无数的光弹再度升起炸开,高空之上,一团团耀眼的光芒将所有期待的脸庞都照得明亮。 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吼声,震得地面桌椅都一阵摇晃。而仿佛遥相呼应的,所有幻兽都抬起头转向那个方向,从它们喉咙里同样爆发出嘹亮的嘶吼声。 随后,地面开始轰鸣。 “要来了。”莫涯握紧了手掌,看向震动声传来的方向。他身旁坐着柳岸和楚舟等人,此时此刻脸上都是相同的紧张表情。 那样漫长遥远的空间,对于已经抵达巅峰的幻兽来说却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 火焰滔天而下,在人类大片的惊呼声中又骤然消散,幻兽庞大的身躯飞跃到半空位置便化作人形,双手怀抱住怀里的黑发少年潇洒落地,正正好位于宫殿门口。 赤将江流璟放下,又坚定地抓着他的手向前。 一步,两步。 璀璨的水晶灯光洒落满身,却不及他们自身存在耀眼分毫。 他们经过了各国王侯。 经过了学校里和历练时结识的各个朋友。 经过刑越和桑陌,两位爷爷在此刻都露出了叹息又释然的表情。 而当他们走到最前方也是最高处时,两人转过了身,面向众人。 江流璟环顾一圈四周,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都是与他在生命的某一刻,相遇相逢过的人,而正是与所有人的记忆,构成了如今的江流璟。 埃斯蒂斯问道:“两位,此刻站在这里,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吗?” 江流璟沉默几秒后缓缓开口:“我想说的是,谢谢你们。” “谢谢我的爷爷们,在我最弱小,最脆弱的时刻,将我抚养长大。” “谢谢我的朋友们,一直以来包容着我的任性,即便到了最糟糕的时刻也没有放弃,一直在尽力帮助我。” “也谢谢其他所有人,我们此刻之所以能站在这里,靠的是每一个生命的信念和勇气。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可能性。” “而最后。”他侧过脸,望向身旁陪伴始终、不曾离开的英俊青年,美丽的面容上忽然扬起微笑,“我要感谢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也是我唯一的爱人,赤。” “谢谢你,再次与我相逢。” 在漫长的不知道相隔多少年月的孤独时光中,捧着飞蛾扑火又奋不顾身的爱意,等待一个或许醒来的奇迹。 “谢谢你,赤,我爱你。” 【正文完】 第350章 番外1:洞房花烛(谢谢喜欢白水牛的季昌河宝贝的礼物) 婚礼举办得很顺利,埃斯蒂斯和西塔先前预想的骚乱一个都没有发生。人类和幻兽两边在婚礼上都默契维持住了和平的局面,让劳心劳力的执行官大人难得感到一丝慰藉。 总之,那些应急预案是一个都不用启动了。 而另一边,赤却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出来,淼淼。”他嗓音沉沉,注视着床上鼓起的小山坡。 在赤逐渐危险的目光中,那“一团东西”轻微动了动,又更快地恢复了死寂,八风不动稳稳团在床上。 什么淼淼?淼淼不在。这里只有一块裹了被子的石头。 石头没有耳朵,听不见话也很正常吧。 赤看着他的反应轻轻磨了磨牙。 不过他依旧很有耐心,甚至是超乎寻常的耐心。 他将声音放轻一些,诱哄般低沉温柔道:“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不肯出来见我了?” 多年陪伴让他清楚江流璟的性格,最是吃软不吃硬。 果然,看到被子轻轻摇了一下,赤知道江流璟心中正在动摇。 他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面上表情依旧淡淡,只是从口中蹦出的话语变得更加委屈失落,“难道你是骗我的吗?” 这一回,被子山没有动弹。 但是原本闭合得死死的边缘,忽然被小心翼翼掀开了一条缝,似乎有谁正在从中偷偷摸摸往外观察一般。 江流璟心中其实知道,这种情况,百分之九十九是赤的阴谋。但也有这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赤是真的不高兴了。 为了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江流璟决定还是观察一番。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什么,一只手就忽然强势沿着缝隙闯进了被子里,猝不及防把整张被子向上掀翻。 那抢走被子的力道巨大,江流璟拽都拽不住。慌慌张张间整个人已经暴露在明亮的灯光里,同时也暴露在赤的视野中。 他短促地“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移动,已经被不知何时移动到床边的赤扣住肩膀。 赤原本从容的目光在落到他黑发间的时候凝住了。 他呼吸突然急促了几分。 “这是你准备的惊喜吗,淼淼?” 沉稳的语气里多出了些许惊叹,赤丢开手里被子,转而向那两只毛茸茸的东西靠近。 而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吓到似的,那两只东西上纯白蓬松的绒毛慌乱地抖了起来,只是用眼睛看都能想象出来手感有多么好。 太可爱了。赤心想。 世界上居然真的能有这样可爱的生命,而且,还是属于他的。 他没有留给江流璟任何逃避的空间,抓着江流璟的手掌更加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靠。 同时另一只手无视了江流璟慌张的“赤,等等”的拒绝声,彻底落到了那两只雪白的毛绒耳朵上,粗糙掌心扣住其中一团粗暴揉弄了一下。 明显属于猫科动物的耳朵敏感得不行,被他揉到的瞬间耳朵的主人就触电般浑身颤抖,后背弓起,浑身蜷缩起来变成一颗虾米,喉咙里吐出了呜咽似的泣音。 “赤!……啊!混蛋!你不要摸!!!” 江流璟都没想到这两只异化出来的耳朵居然会敏感成这样,明明他自己碰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只是觉得很柔软,像是某种手感很好的玩具。 可现在被赤一摸,酥麻感忽然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眨眼传遍四肢百骸,带着他整个身体都无力软了下来,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江流璟又惊又羞又恼,当然,恼大概是占大多数的。 毕竟明明他已经睁大了眼睛在瞪面前这个家伙让他别继续了,赤却依旧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甚至摸完了左边的耳朵还要转过去摸右边的,非常公平公正雨露均分,只有江流璟已经满脸通红快要晕过去。 江流璟简直后悔莫及。 做什么不好要变这双耳朵出来? 他就不该烂好心! 婚礼时,江流璟看到刑越和桑陌作为长辈出来发言,但赤因为真正的族人都不在,有一瞬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虽然只是很短的瞬间,但江流璟注意到了。那一刻,江流璟就心想着要找个办法哄赤开心。 赤的爱好不多,江流璟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他自己。想到赤曾经说过想看他变出耳朵,江流璟就勉为其难尝试了一下,没想到却直接把自己坑死了。 他明明只是想给他看一下!看一下!!可这个家伙,他怎么就如此不讲武德!!! 但为时已晚,毛绒耳朵连同身体生杀大权都被面前赤发青年完全控制住了。 江流璟挣也挣不开跑也跑不掉,被摸得羞耻万分,干脆整张脸往赤胸膛上一埋,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想逃避? 赤唇角却浅浅弯起。 他口鼻间呼吸萦绕的都是江流璟身上令兽沉迷的气息,目光落在怀里的黑发少年身上,眼底颜色变得愈发幽深。 江流璟还是被幻兽们偏爱得太多了,以至于他总是忘记,幻兽可不是会放过投降猎物的存在。 猎物不挣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剥开皮囊,大口被捕猎者啃噬干净每一口血肉。 “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呢,淼淼。”赤忽然道。 他环视房间四周一圈,嘴角向上勾起一抹轻笑,“他们还特地为我们准备了这个房间,是为了做什么呢?你知道吗?” 江流璟:“……” 好居心叵测的问题。 江流璟瞬间防御性拉满,头也不抬闷闷又气恼道,“什么也不做!” “哦,睡觉,没错,卧室的用途当然是睡觉,淼淼真聪明。”赤自顾自回答。 果不其然下一秒怀里少年就震惊抬头,漂亮面容上一副“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表情,气急败坏道:“你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我听了啊。”赤却微微一笑。 他点了点江流璟的心脏,露出无辜表情,“我们之间有契约,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你——”他什么时候这么想过了? 江流璟气急,赤分明就是在胡编乱造! 但他反驳的话语才出口一个字就被赤一把捂住。男人的脸忽然重重压下来,鼻尖与鼻尖相贴,灼热的呼吸拍打在彼此脸上。 江流璟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望着赤的眼睛心跳极速加快。 砰咚,砰咚,他手心紧张得出汗。而在他不安的时候,房间明亮的灯光忽然毫无征兆熄灭。 黑暗潮水般涌来,同一时刻江流璟被一股大力按到了床板上。 江流璟挣扎着仰起头,就见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正居高临下看着他,赤红双瞳在黑暗里也散发出危险的微光。 低沉磁性的声音宛若摇篮曲一般幽幽传至他的耳畔,带动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天黑了,夜深了。乖孩子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