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悠然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莺飞,京城春意盎然。 京城孟府后花园中,杏花、桃花、梨花、玉兰争相夺艳,尤其两株白玉兰更是开的不同凡响,精致的如同白色玉雕,玉兰花香在暖人的春风中一阵阵袭来,令人心醉。 孟家三小姐嫣然站在玉兰花树下,攀住一枝花束深深嗅了一下,脸上绽开享受的笑容。她本就生的不俗,花树下这一笑更是明媚鲜艳,旁边服侍她的丫头碧波看的有些傻了,怔怔的说道:「三小姐真好看!」 嫣然听着这丫头夸的真诚,心中暗喜,面上不免露出得意的神色,不想「扑哧」一声传来,有人在讥笑她。 嫣然按下恼怒,微笑道:「六妺妺,你又调皮了。」 除了嫡妺,孟家六小姐欣然,还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笑话她? 孟家五位小姐,只有大小姐悦然和六小姐欣然是嫡出,身份贵重,脾气自然也大些,不过大小姐是孟家嫡长女,一向自恃身份、端庄持重,对待庶出的妺妺虽温和却又有淡淡的疏离,不像六小姐欣然,年龄最小,兄姐最纵容,性情最跋扈,说话做事最无顾忌。 一名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从花丛中跳出来,拍手笑道「三姐姐好兴致。」 浅绿色缠枝莲花织金妆花罗的上衣,绣工精美,色彩富丽,头上水头极好的碧玉钗,项间明晃晃的金锁,脸色红润,神采飞扬,正是孟家嫡幼女,六姑娘欣然。 嫣然冷冷的打量欣然,忽抿嘴一笑,「六妹妹打扮的这般齐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妹妹要出门做客呢。」哼,在自家后花园也穿金戴银的,是炫耀自己衣裳首饰多吗? 庶姐说话不客气,欣然却不以为忤,毫不在意的笑道「三姐姐说的是,妹妹正是要出门做客,太太要带我上外祖母家。」 嫡母又要回娘家吉安侯府,又是不带着自己,嫣然心头恨恨,脸上愤愤,扭头不语。 欣然看着嫣然恼怒的神色,心里痛快,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仗着老太太疼爱,就想欺压嫡出姑娘,平日在孟家你神气,出门去可有人理会你? 「外祖母家今日有贵客,英国公夫人、葛首辅夫人都要去呢」,欣然言笑晏晏。 嫣然手里的帕子已绞成一团。英国公夫人!葛首辅夫人!这是京城贵妇们争相结交的名女人,她素日闻名已久,却哪里有机会见得到! 如愿气到素日嚣张的庶姐,欣然小姑娘笑吟吟的十分开怀,「恐外祖母久等,妹妹这便告辞了。」施了一礼,得意的转身离去。嫣然回头看她离去的身影,泫然欲泣。 欣然好像知道背后的庶姐正在伤心,更要往她伤口上撒盐,一边得意洋洋的走着一边兴高采烈的跟身边的大丫头碧瑶说着话,「今儿到了外祖母家要好好玩玩,你姑娘我心里高兴啊,咱们孟家最好看的姑娘,明后日便要到家了。」 「五妺妺明后日就回来了?这么快?」嫣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随即想到自己这么说话是承认了姐妺中五姑娘悠然最美,不由懊悔。好在这时欣然已走远了,料是没听见。 自己虽然自负才貌,无奈非嫡非长,又不受嫡母待见,虽得老太太青目,但老太太年事已高,能护着自己多久?自己已经十三岁,终身又该着落在哪里?现在,悠然回来了!抢尽自己风头的悠然回来了!三年前就该死去的悠然回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怔怔的看着嫡妹远去的身影,嫣然不由想的痴了。 亥初时分,通州吉祥客栈的一间上房内,沐浴后的孟悠然半躺在床上,捧着一本游记正看的津津有味,听到「笃笃」的敲门声,「阿悠,睡了吗?」温柔的女子声音,很是美妙动听。 悠然放下书坐起来,扬声道「没有呢。」 一位身穿月白衫子的少妇走进来,她皮肤雪白,眉目如画,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温婉,看的人心里软软的,暖暖的,她款款走到床前,把悠然手里的书拿下来放在一边,将一杯牛乳放在悠然手里,柔声道「乖,先把牛乳喝了。」 悠然笑咪咪的任她摆布,听话的喝了牛乳,把杯子还到她手里,「谢谢娘。」 这美貌少妇,是悠然的生母,孟家二老爷孟赉的姨娘黄馨,她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嗔怪的看着女儿,「又忘了,不能叫娘,要叫姨娘。」 第02章 悠然满不在乎,把她拉到床上坐下,腻在她怀里撒娇,「这儿又没外人,就咱们娘俩。回府后当着人我自然是叫姨娘的。」 黄馨爱怜的抱着悠然,「就怕你小人儿家,叫顺嘴了回府一时改不过来。这三年来咱们娘俩跟着你爹外放,你自由自在惯了,回府后可不行了。老太太规矩是最严的。」 悠然微笑不语,规矩?规矩严并不可怕,怕的是没规矩。孟家老太太如果真是规矩严规矩大,那倒好办了。只怕未必如此。 「你爹爹为人至孝,回府后,你可要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让老太太喜欢你才好。」悠然点头应道「是,孝顺老太太是应当的。」心里却想,娘亲你给我的这项任务着实有难度,我可是记的清清楚楚,老太太并不待见我。 「太太是你嫡母,一定要恭敬、顺从,阿悠,乖女儿,你将来的前程,全在太太手里呀。」悠然从善如流,「我省的。」自家老妈这么美丽动人,不管有心还是无心,想当初肯定没少给嫡母添堵,更何况三年外放陪在父亲身边的是娘,做为正室的太太反倒要留在京城侍奉老太太、照顾孩子外加管理小妾庶女,对着悠然有好气儿才怪。情敌的女儿,不下狠手整治就算好的了,难道还想让人家照顾?悠然真没这个雄心壮志。 「明儿咱们就要回府,早点歇着吧。」 「嗯。」 相依相偎的母女二人,长的极为相似,都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不同的母亲更温柔婉约,女儿容貌虽稚却更为明艳照人。 母女两个又闲话几句,腻歪了一会儿,黄馨便回房去了。黄馨走后,悠然却神情恍惚,发起呆来。 从广州回来这一路上,黄馨一有空闲就给悠然恶补,把自己知道的孟家每个人、每个院子都对女儿一一细说,恨不得女儿对孟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起来,怕女儿回孟府吃了亏,也难怪她,长化五年年初发生的事,让她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那次,她的宝贝女儿,在结着厚厚的冰的湖上,掉入冰窟窿中,险些送命。 黄馨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已经送命,现在这个,躯壳虽然还是那个躯壳,芯子却是已经换了。 悠然前生已是癌症晚期,被放疗化疗折磨的快要崩溃,穿越为年龄幼小、奄奄一息的庶女,她心中并无怨愤,就算捡了条命吧,经历过生死,看的开了。 这具身体的生母黄馨身份卑微,性情软弱,好在美丽的像月亮,温柔的像水,对唯一的女儿疼爱到骨子里,百依百顺;生父孟赉是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中年美大叔,嘉正六年探花,知识渊博,性情耿直,先入翰林院任编修,后在京任御史多年,长化五年春被外放为广州知府,三年任满,现在要回京述职。 刚穿来时悠然听身边的丫头使女说便宜老爹是位清官,吓的够呛,这要是位海瑞式的官员,就要了人的命了!那海瑞,五岁的小女儿吃了男仆一块饼就被活活饿死! 悠然后来欣喜的发现,自己多虑了,孟赉做官虽清正,却也不是一味书生意气,人情世故上也是通的,还是位好父亲,会喂她吃药,哄她睡觉,手把手教她写字,托门路托人情给她找好老师,抱她在怀里看邸报、讲故事,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踏实。 悠然前世的父母在她六岁那年就离婚了,之后各自再婚,各自有了新儿女,悠然到了谁家都觉的自己是个多余的孩子。不想穿越到古代,还是身份尴尬的庶女,居然能享受到父爱母爱。人品太好了。 靠谱的老爹,二十四孝老妈,悠然知足了。 这三年,悠然过的很逍遥。老爹白天要上班,亲妈娇惯女儿,日日睡到自然醒,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丫头侍女是黄馨精心教出来的,日常琐事不用她操心,偶尔写出个好点的字,绣个像样的花,都要拿到孟赉黄馨处显摆一番,得些夸赞,赚些礼物。请的先生都是好的,讲课有章法,循循善诱;广州城风气开放,加上她年龄尚小,孟赉也没拘着,广州她玩遍了,也交了几个小女朋友,都是孟赉同僚家的小姑娘,有一起钓鱼淘气的,有一起逛街买衣服首饰的,有一起学习琴棋书画的,还有两个老饕,谈起吃就两眼放光。 美好的城市,美好的生活,真舍不得离开呀,要知道,回到京城可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的,想起来就头痛。 孟家是泰安孟氏旁支,百年望族,书香门弟,嫡庶分明,妾室姨娘和庶女的地位极低,庶子好一些,毕竟男子可以凭本事考科举做事业。回到孟家,悠然就处于嫡母钟氏和祖母孟老太太的势力范围中,不知怎的,悠然忽生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苍凉感觉。 睡懒觉什么的,以后别想了,早上要请安的,想想每天早上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赶到什么祖母、嫡母、伯母、婶母处请安,和一堆姐姐妹妹周旋,过了三年神仙日子的悠然连死的心都有。大家庭,好复杂呀。 而且,当年只有八岁的悠然,虽是庶女,身边服侍的丫环婆子也有四五个,怎么会掉到冰窟窿里?记忆中孟赉是查过原因的,后来却不了了之,只是在外放的时候执意要带悠然一起走,他查出了什么呢?这是纯粹的意外事件,还是另有阴谋?如果这是阴谋,回到孟府的日子岂不是很危险? 老爹,京城不少你一个四品官,你再次外放吧!阿门! 次日上午,孟赉房内。 孟赉坐在上首,下面侍立一位美少年,身穿蓝色倭缎长袍,腰束镶宝石苏绣双龙戏珠玉带,额头系着金抹额,姿容秀美如春花秋月。 悠然进来先向孟赉问安,孟赉笑道「五丫头免礼。」又指着美少年道「这是你二哥哥。」 悠然忙恭恭敬敬的行礼,「二哥哥安好。」动作标准、优美,声音清脆动听,竟是一丝毛病也挑不出来。 第03章 孟正宪也满面春风的问好,「五妹妹。」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赞赏,这庶妹好个人品气度! 孟赉满面笑容的看着兄妹二人客客气气的见礼,二儿子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比当年的自己风采更盛,女儿更不要说了,自小承欢膝下,相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有儿女如此,夫复何求。 「算起来已是六年没见,慕阮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孟赉感慨。 「六年前儿子随舅父戍边西南,一去就是三四年,等儿子回到京城,父亲又去了广州,不能日日听父亲教诲,儿子不孝。」孟正宪请罪的态度十分诚恳。 「慕阮虽从小养在外祖家,在京城时倒能时时见着。这六年多没见,为父常惦记你。跟着舅舅在西南,没闯祸吧?」孟赉不只对着悠然是个好父亲,对着儿子也是。悠然一边观察着,一边想这是难得的,她见过很多士大夫,不管心里是不是疼爱,表面上对着儿子总是疾言厉色的。红楼梦里的贾政不就是那样吗? 「儿子在西南不只没闯祸,功夫还有不少长进呢。大哥和我一起来接父亲,儿子六七年没见父亲,心急,走的快了些,大哥随后就到。」孟正宪道。 悠然一副温婉贤良状,低眉敛目的扮淑女,凝神听孟赉父子说话。慕阮?是孟家二少的字吧,这时候的人平辈之间是不能直呼名的,一般是称呼字,父母长辈可以直呼名,不过为了表示亲厚,也有父母长辈不直呼儿子的名,而是称呼字,孟赉现在就是这样。 孟家二少,名正宪,字慕阮,和分别六年的父亲,相谈甚欢。 孟家二少,悠然真是闻名已久。 说起来,孟家现在的情势,实在和这位孟家二少大有干系。 孟赉是孟家次子,娶妻吉安侯府嫡幼女钟氏,钟氏育有两子两女,长子正宣二十岁,年纪轻轻已是举人,是孟赉的复制版;长女悦然十八岁,和长兴侯府世子都鹏订了亲,婚期就是两个月后;次子正宪,十六岁,从小养在外祖家,听说功夫极好,性子跳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幼女欣然,十一岁,最受兄姐宠爱。 侧室丁凌也育有一子一女,三姑娘嫣然十三岁,过继给三房的正宇,十一岁。 杜姨娘育有四姑娘安然,黄姨娘育有五姑娘悠然,都是十一岁。 还有位鲁姨娘,先是生了个女儿,夭折了;又生了个极俊的哥儿,可惜不到两个月也夭折了,鲁姨娘万念俱灰,在家庙里吃斋修行。 孟家出自泰安孟氏,孟家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许纳妾,孟赉和钟氏成亲后夫妇相得,偏到了第七年上,次子正宪刚刚出生,孟赉三弟孟贲,竟在这一年病故,孟贲只留下一女,孟老太太素日最爱幼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乎哭死,孟家三房更是一片哭声,悲伤过后,三房太太胡氏提出,要过继嗣子。 胡氏年轻守寡,三房无子,要过继嗣子无可厚非,孟家三房资财虽不太多却也不太少,庄子有几个,铺子有几间,把孩子过继了,得这一注财,是极好的事情,也确有几个穷族亲,搅尽脑汁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三房,谁知胡氏却不愿意,一意要过继二房的次子,钟氏的亲生子正宪。 孟赉大哥孟赟仕途不顺,三十岁才考上举人,在邻县当县学教谕,当时只有一个儿子,肯定是不能过继的;孟赉则有两个儿子,长子不能出继,次子却应该是可以的。只是钟氏妆奁丰厚,生活优裕,命根子一样的儿子如何肯过继出去?故只劝胡氏在族中过继,有那吃不上饭的族亲,幼子才生下几个月,抱过来养岂不是和亲生的无异? 胡氏是孟老太太娘家侄女,也是孟老太太最宠爱的儿媳妇,无论孟赉和钟氏如何劝说,胡氏一口咬定正宪血缘最近,只是要过继正宪。孟老太太虽不言语,那态度却摆明了是替娘家侄女撑腰的。 钟氏的娘亲吉安侯府太夫人素日最溺爱幼女,外孙子更是心头肉一般,过继的事闹了一个月,太夫人一个月寝食难安。这时正逢京城知名的张天师云游归来,偶遇到白云观打平安醮的钟氏母子,掐算出正宪的命格奇怪,只有长在外祖家才能凡事顺遂。张天师道行深厚,京中人士无不信服,钟氏听了心惊,和孟赉商议后连夜把次子送回娘家抚养,胡氏和孟老太太如意算盘落空,大恼,孟老太太做主,给孟赉纳了表小姐丁凌为侧室,说明将来丁凌生下儿子,要过继给三房。 孟赉和钟氏成婚以来仕途顺利,又育有两子一女,并不愿纳相貌平平的丁凌,百般推脱,还搬出孟家家规,孟老太太连连冷笑,道「你是有两个儿子,可怜你弟弟连儿子都没生,就早早去了!你若肯过继一个儿子给你弟弟,我万事都由你;若实在不肯过继嫡子,只能你纳妾生子,过继给你弟弟!」 孟赉皱眉道:「族中十九叔的小孙子生了极好,又只有两个月,三弟妹抱过来养岂不和自己生的无二?」 孟老太太大怒:「那孩子生的,没有宪儿一半好!宪儿也只有三个月大,过继给你弟弟岂不是四角俱全?」 一提起自家次子,孟赉不由心疼至极。不只钟氏不愿过继,孟赉也是极不愿的。儿子虽然寄养在岳家,岳家从上至下无人不疼爱,吉安侯太夫人更是命根子一般,儿子还可以常见到,还可以称呼自己父亲,一旦过继给弟弟,就只能称呼自己伯父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老太太盛怒之下,孟赉屈服了。反正他只是多了个女人而已,总比少个儿子要强。 钟氏堪堪保住儿子,又被分去丈夫,对孟老太太和胡氏自是不满,从此,两相生隙。 孟老太太和二太太钟氏,一个是婆婆,身份上天然占优势,本朝以孝治国,官吏之家谁敢不孝母亲?一个是名门贵女,二房嫡妻,孟家只有二房成气候,十年甚至二十年,孟家只能靠二房,所以孟老太太和二太太钟氏算是势钧力敌。 丁凌第一胎生下三姑娘嫣然,孟家家规森严,嫡庶分明,从没有妾室抚养孩子的,都是正室抚养,孟老太太却越过钟氏亲自养了三姑娘,丁凌为了孩子自然同孟老太太亲近,事事听命于孟老太太和胡氏两姑侄。 第04章 如此一来,平衡被打破,钟氏处于下风,时常受制于孟老太太、胡氏、丁凌的联合阵营,无奈之下,钟氏只好引狼入室,先是给身边亲信丫头杜晴开了脸,接下来又从外边买了绝色女子黄馨,送到孟赉身边服侍。 杜晴生了四姑娘安然,黄馨生了五姑娘悠然,杜晴和黄馨的卖身契掌握在钟氏手中,自是唯钟氏马首是瞻,有了杜晴和黄馨两个马前卒,钟氏开始一步步夺回失地。 悠然有时胡思乱想,觉的原主是不是孟老太太和钟氏二人相争的牺牲品?内宅中表面和和气气,内里波涛汹涌,一个聪明伶俐受父亲宠爱的婢生女,嫡母固是不喜,祖母也不待见,想必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五妹妹?五妹妹?」孟正宪的声音让悠然回过神来,她开小差了! 悠然羞的面红耳赤,满眼歉意的看着孟正宪,「二哥哥。」 孟正宪笑道「五妹妹在想什么有意思的事,这么入神?」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不想告诉哥哥?那就算了。」 「不是不是。」悠然急忙分辨。 「你们是亲兄妹,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五丫头跟你哥哥直说无妨。」孟赉笑道。 悠然看着明显是假装生气的孟正宪,很配合的凑趣儿,一脸天真的问道「妹妹哪里是不想告诉二哥哥,只是妹妹想的事不好讲出来,怕二哥哥怪罪。妹妹在想二哥哥字慕阮,是慕哪个阮?」 「慕哪个阮?」孟赉听的直乐,「五丫头真是孩子话。」 「五妹妹觉的,二哥哥是慕哪个阮?」孟正宪笑问。 悠然想了一想,随即眼睛一亮,大声道「阮大猷!」 吉安侯府军功起家,几代侯爷都在军中任要职,孟正宪自幼长自外祖家,由舅父吉安侯爷一手带大,他总不会爱慕那个魏晋风流的阮籍吧,也不会爱慕文学家阮瑀,定是敬慕本朝镇守西北边境二十年、令羌人闻风丧胆的西北将军,当代第一名将阮大猷! 「哦?」孟正宪一脸的兴味,「五妹妹知道阮将军?」 「知道知道,」悠然连连点头,「并州保卫战的时候我一天不拉的看邸报,阮将军大智大勇,那场仗打的真漂亮!」 孟正宪有些意外,「五妹妹对军事这么关心?」小女孩不是困在内宅只会做做女红吗?随即笑道「五妹妹说的是,我正是敬慕阮将军,相信有一天,我也会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坚定的语气,郑重的神情,让这个十六岁的大男孩焕发出一种异样光辉。 孟赉看着次子认真的样子,先是欣慰,后来却又皱起了眉头。 建功立业是好事,上阵杀敌可是很危险的事呢。孟赉是文官,怎么舍得儿子上战场?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悠然抿嘴笑道「将来二哥哥上阵杀敌,妹妹送二哥哥一样礼物吧。」 「什么礼物?」孟赉和孟正宪一起问。 「一个面具。二哥哥这般俊美,上阵杀敌会被敌人轻视,不如戴上面目狰狞的面具。」悠然坏坏的笑。 「好啊,你敢笑话哥哥。」孟正宪红了脸,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男孩,搁现在也就是高一男生,被异母妹妹当面夸赞俊美,二少害羞了。 悠然可怜兮兮的赔礼,孟赉笑骂,「五丫头不许跟哥哥没大没小。」孟正宪忙道「自家兄妹有什么。」一室和乐。 第05章 稍后孟家大少爷孟正宣也到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孟正宣长身玉立,眉眼和孟赉有七八分相似,气质也接近,都是温文尔雅的类型。 孟正宪则长的更为俊美,衣饰华丽,性子跳脱,比兄长少了些温润,多了份贵气,一副侯门贵公子的派头。 看来他的舅舅吉安侯钟元,真如传言所说,把这外甥当儿子养的。 这般风神俊秀的少年,如果当初被过继给了三房,认胡氏为嗣母,会被养成什么样子?悠然一边听着孟赉父子三人说话,一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想起胡氏的样子,悠然不由暗笑。也亏得孟老太太,一心维护娘家,虽胡家已败落的不堪,子女的教养更是提不起,还是不管不顾的把胡氏娶回来。 孟正宣一年多前曾到任上探望父亲,在广州住过半个月,那半个月衣食住行都是悠然打点,对这个进退有度的庶妹,孟正宣颇有好感。悠然小时候兄妹两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孟正宣印象中只记的五妹妹雪团儿似的,会冲着他甜甜的笑,会奶声奶气的叫他「大哥哥」,极是可爱。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昔日的奶娃娃长大后竟这般能干,把他在广州的行程安排的极为妥贴,回京时给他打点的礼物更是琳琅满目,不只有木雕玉雕牙雕微雕核雕,陶瓷粤绣岭南盆景岭南佳果也是一件不少,家里每一个人都有合意的礼物,尤其送给悦然的那件金银线绣龙风褂裙,金碧耀眼,逼真生动,精美绝伦,看到那件龙风褂裙的时候,一向雍容的悦然眼睛里满是兴奋和雀跃,而旁边的三婶和三妹已是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午后,一行人出发回京,孟赉、悠然和黄馨乘马车,孟正宣兄弟二人则骑马。 悠然看到眼前一辆显眼富贵的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双驾马车,不由愣了下神,这马车,太豪华了吧?不像孟家的风格啊,难道是吉安侯府的?随着孟赉和黄馨上了车,车内十分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后面一排放着五六个织锦缎靠枕靠垫,悠然坐下抱了只靠枕在手里,嗯,是湘绣,面料也精致非常,真是好东西。悠然坐舒服了,拿杯茶慢慢喝着,咦,五彩小茶杯,居然是成窑! 这二哥哥,真是个会享受的。 这两个哥哥,还真是不错呢,虽然同父不同母,对自己倒都是和颜悦色的,大哥哥除了逼自己练字时可恶一点,其他时候都很温和;二哥哥打小见的少,却也一见如故。 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只可惜,两个哥哥都大了,快要结婚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姐妹始终是你的姐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至他们结婚。 这么出色的兄弟俩,不知将来娶到什么样的妻子?悠然想着想着,靠在黄馨怀里慢慢睡着了。 悠然在惦记她两个哥哥的同时,她两个哥哥也在谈论她。 咳,那个,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孟家二兄弟骑马徐行,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父亲这次回京述职,应是改任京官。以后父亲常在家里,怕娘反倒要为难。」这是孟正宣。 「哦?」挑挑眉表示不解,对家里的事知道的到底少,这是从小养在外家的孟正宪。 「父亲生性孝顺,但凡父亲在家,祖母的话就不能不听。父亲外放后,打理家事、交际应酬全靠娘,祖母倒对娘客气起来。」 孟正宪点点头,没有亲生儿子惯着,老太太确实是神气不起来的。 「大妹和小妹还是不受老太太待见,小妹淘气倒也罢了,大妹这么贤惠明礼还不受老太在待见,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孟正宣为自己妹妹抱不平。 「哼」,孟正宪毫不掩饰的不满,「她再不待见大姐,也不能说什么让大姐守望门寡!孟家女儿贞烈,也不是这种贞烈法!」 孟家大姑娘悦然曾订婚青州陈氏家主的嫡次子,两年前不幸未婚夫去世,孟老太太接到消息后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召来钟氏,说孟家女儿贞烈,大姑娘当为未婚夫守望门寡。 钟氏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未婚夫去世女儿已是悲痛欲绝,亲祖母这般落井下石! 悦然闻讯赶来,跪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痛陈决心:祖母说的对,孟家女儿贞烈,不适二夫,愿为陈家守望门寡。 钟氏当场吐血晕倒,孟府内宅乱成一团。 彼时孟正宪刚随吉安侯回京,兄弟二人在外书房说话。钟氏贴身大丫头碧桃寻着两兄弟,且诉且泣,一向温文的孟正宣只气的浑身发抖,杀人的心都有,一副纨裤子弟样子的孟正宪气极反笑,敢这么算计他亲娘亲妹妹,当他孟正宪是死人不成! 第06章 京城当即遍传孟家大姑娘贞烈,孟家大姑娘贤名远扬。青州陈氏家主亲至孟府,泪流满面感慨自己儿子和这么贤惠的姑娘没有缘份,当场认了孟家大姑娘为义女,还许诺孟家大姑娘出嫁时陈家必厚厚陪送,当亲生女儿一样。 更有宁安侯府、长兴侯府、都尚书府等好几户人家的当家夫人,上门看望有节义之名的孟大姑娘,长兴侯夫人还为自己的长子求婚。 孟家老太太和三房胡氏,脸色铁青。 本来是为打击二房,这下倒好,不但没打击,还成全了。孟家大姑娘这次的未婚夫,比前一个家世更显赫、人更英俊有前途。 看着英武帅气的长兴侯世子,想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比悦然小一岁,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没有着落,三房太太胡氏咬紧了牙根。 那段往事,直是不堪回首,如噩梦一般。 孟正宪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账,回头再算! 「祖母也一向不待见五妹妹,这次回来,不知会怎样对她。」孟正宣担心。 「哥哥放心,五妹妹不会吃亏的。」孟正宪很有信心的样子。 「五妹妹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也极能干,只可惜,是庶出的,还是婢生女,前程有限。」孟正宣神色间有些怅然。 「这有什么,记到娘名下不就好了。」孟正宪不以为然。 孟正宪苦笑,「先不说娘能不能答应,五妹妹先就不愿意。」 「哦?」孟正宪大感奇怪,「还有庶女不愿意记到嫡母名下的?」 庶女记到嫡母名下,虽还是比不得真正的嫡女,却能表示这是得到嫡母和家族承认、重视的女儿,身份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多少庶女费尽心思讨好嫡母,要记到嫡母名下,这还有不愿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呢?还真稀奇。 孟正宣看着孟正宪,慢吞吞的说,「去年我在广州的时候,和父亲说起来五妹妹资质这么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如记在娘名下。父亲说他也曾那么打算过,不过五妹妹自己不愿意。」 孟正宪满脸不解。 「五妹妹说有黄姨娘这样的生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她会尊敬孝顺嫡母,那是礼法;也会体贴照顾生母,这是人的天性。」孟正宣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转述。 「记到娘名下,只是表面上好看,又不影响她和自己姨娘的感情。」孟正宪真心觉的悠然很傻。 「是啊,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究竟也不顶多大用。是谁的女儿就是谁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孟正宣道。 看着孟正宪瞪自己,孟正宣笑道「别瞪我,这是五妹妹自己说的。」 「五妹妹真怪。」孟正宪有些下气。 「不只五妹妹不愿意,黄姨娘也不愿意呢。」孟正宣又补上一句。 孟正宪更加愕然,女儿记到嫡母名下是对前程有利的事情,亲娘还有不愿意的? 「黄姨娘说庶女有庶女的本份,五姑娘守着自己的本份就行,不用去想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还真是母女同心! 「可是婢生女将来嫁不到好人家的。」孟正宪想想悠然的相貌才情,还是觉的可惜了。 「慕阮这话说差了。」孟正宣皱眉道,「咱们孟家的女儿,即使庶女,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只是嫁不到高门大户罢了。好在,五妹妹从不想嫁入高门大户。」 第07章 「哦。」午后的太阳太烈,孟正宪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孟正宣打起精神,说「五妹妹还讲了一个故事,挺有趣的。她说从前有个出名的乐师,弹琴的技艺出神入化,为人却倨傲无比,有一天在路上遇到皇族中人,他也不行礼,皇族中人就怒了,当场发作他,他傲然道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 「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回味着这句话,孟正宪忽觉得,五妹妹哪里是恬淡,她分明和故事中的乐师一样,傲骄无比! 戌末时分,孟府正房。 正中一张金丝楠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床上,斜倚着一位中年贵妇,榻上脚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轻缓有度的锤着腿。 屋角檀几上一盏青铜三足鼎式香炉,静静吐着芬芳的香烟,令人心平气和。 外面有小丫头禀报「刘妈妈来了。」 中年贵妇,孟家二房太太钟氏,神色间有一丝疲倦,听到小丫头的禀报,打起精神坐起来,吩咐锤腿的小丫头出去,让刘妈妈进来。 一个白净皮肤的仆妇走进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满脸的精明,一身的干练,是钟氏奶妈的女儿,打小服侍钟氏,是钟氏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钟氏抬手制止刘妈妈行礼,指指下手边的椅子,「阿玉,坐下来说话。」 刘妈妈也不多客气,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茶壶倒了茶,抿了几口,然后开始汇报工作,「老爷的书房已是收拾好了;黄姨娘的院子按丁姨娘的例,五姑娘的院子按三姑娘四姑娘的例,也收拾好了;今儿又全部看过一遍,该有的全都有;大少爷二少爷使小厮顺才回来,说老爷一切都好,今晚和老爷在客栈住一夜,明儿中午晌能到家。」 钟氏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想到明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眉眼间都是喜悦,微笑道,「爷儿仨有日子没见了,老爷见了两个儿子,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刘妈妈赶忙凑趣,「是呢,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最疼两位少爷。」 钟氏淡笑,「只有这么两个亲生的儿子,不疼他们疼谁。」提都不提过继给三房的正宇。 钟氏自幼受母亲兄姐宠爱,娇生惯养,少女时天真单纯,不通世事,成亲后公婆在泰安,小两口在京城,平日上没有公婆管束,下没有妯娌聒絮,夫妻相得,妆奁丰厚,仆妇管事多是侯府家生子,使的顺手,日子过的十分舒心,直到孟贲突然病逝,闹起过继风波,她才开始有烦恼。 却还是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护短的吉安侯太夫人在,孟老太太和胡氏逼着要过继次子,吉安侯太夫人使出张天师,把正宪接到外家去,吃穿用度和亲孙子一样,对外孙教养的十分用心;孟老太太把丁凌塞过来,吉安侯太夫人心忧小女儿从没经历妻妾纷争,心思单纯,性情散漫,唯恐她被妾室暗算,于是四处打听,终是请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女儿身边充当教官兼谋士,一应宅斗经验能教就教,不能教就替她出手,保女儿小吃亏;丁凌生下孩子后孟老太太和胡氏离开泰安老家到京城为丁凌撑腰,钟氏处处受制,吉安侯太夫人先是在家生子里挑了长相清秀、全家都老实巴脚的杜晴,接下来又从外面买下绝色柔弱的黄馨,有了这两个女人,三对一变成三对三,钟氏不致落败。 孟赉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城可算不上人物,孟家大姑娘第一次议亲时选定的青州陈氏,还算的上门当户对;未婚夫病逝后再择婿,按孟大姑娘的家世身份,和长兴侯世子并不般配。长兴侯府在京城虽不属于最有权势的侯府,这一任的长兴侯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习文偏又没取得功名,没领实差,长兴侯府未免有些门庭冷落,但毕竟是开国功勋,历任长兴侯在军中颇有威望,族中人才辈出,在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六部任职的族人颇不少,虽是四品、五品左右的品级,却也是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家族,两相比较,孟家明显家世单薄些;况且长兴侯世子性情忠厚,做战勇猛,颇有乃祖遗风,是大有前途的人物,完全配的上京城这些名门贵女。 长兴侯夫人为自己儿子看上的本来是吉安侯嫡女,偏吉安侯唯一嫡女许了韩国公府四爷。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竟是登门亲自求娶孟大姑娘。 刘妈妈瞅瞅钟氏,太太虽然人到中年,已是四个孩子的娘,却依旧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比做闺女时强些也有限,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算了,太太命好,有太夫人呢,万事都有人做主。 太夫人一辈子要强,长子钟元、次子钟亨、长女钟利,自小管束严厉,钟元钟亨在军中效力各是一方大员,钟利嫁入成国公府,侍奉公婆,管理家务,照顾小叔妯娌,照应族人,交往公侯夫人,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唯到了幼女钟贞,宠溺至深,养成了天真的性子。 到幼女长大成人,不通世事,太夫人也颇有些后悔,深觉太过娇惯,却是性子已经养成难再改,只好精心择了夫婿,出身世家大族旁支、家风清正、人物俊秀、仕途光明的孟赉,又厚厚的陪送,当年钟贞的嫁妆单子,足有长长的三页,不只家具餐具精美,衣服首饰无数,更有不少庄子铺子,古玩字画,连疼爱小姑的吉安侯夫人,看到嫁妆单子的时候眼睛也抽了几抽,她疼小姑是真的,疼银子也是真的。 「陈管事带回来的物件儿,都收好了?」钟氏问道。 孟赉自己乘船徐徐回京,却打发陈管事带了在广州历年积存的宦囊提前出发,前几日已回到孟家。 刘妈妈笑容满面的回道:「都收好了。哎哟哟,要说老爷真是疼爱大姑娘,单是给大姑娘添妆的物件儿,就装了满满两大车,我已细细收好了,老爷给的都是好东西,大姑娘看了抿着小嘴儿笑呢。」 钟氏笑的眼睛弯弯的,「悦儿的嫁妆单子,又要改了。」女儿的嫁妆越丰厚,到婆家越有面子。 孟大姑娘的嫁妆单子,先是孟老太太拟好的,薄薄的一页,钟氏一句不言语,打开自己的小库房给女儿加上了长长的一页,再加上吉安侯府、成国公府送来的添妆,孟大姑娘的嫁妆已经很像样子了。孟赉一向任京官,钟氏已经习惯了孟赉微薄的俸禄,没想到丈夫会有这么一笔丰厚的嫁妆送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老爷给大姑娘的,名贵的料子真是不少,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都有,要说这些倒也罢了,还有极好的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这些北地的东西,难为老爷在南方怎么找来的!」刘妈妈啧啧称叹。 第08章 「这有什么,王逸少的姨母贴,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才是难得的。」钟氏矜持的笑。书香门弟的姑娘,嫁妆里自是少不了高雅的古玩字画。 「瞧老爷细心的,连大姑娘赏人用的荷包都备了,一百个粤绣的荷包,里面装的金裸子银裸子,都是南方的精巧模样。」刘妈妈是真心夸赞,这做父亲的,能这么细心的可不多! 钟氏却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说起来这个,我倒想起来,去年宣哥儿从广州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又别致又新奇,人人都有合意的,给悦儿的龙凤褂裙尤其华美,你没看三房那位,眼睛都绿了!宣哥儿说是五丫头打点的,我也没太留意,这么看,在这细心上头,和上次宣哥儿带回来的,倒是相似。」 刘妈妈凝神想了想,试探的问「太太是觉着,这荷包是五姑娘给准备的?」 「也不一定。不过老爷对于琐事,向来是不理的。」钟氏当然熟悉自己的丈夫。 「要说这五姑娘,打小爱跟在大姑娘身边,小尾巴似的。大姑娘也疼她,凡事都照应她。」刘妈妈回忆着。 「可不止呢。五丫头不只跟着悦儿,也爱跟着老爷。见了老爷就要抱,偏老爷也喜欢她。」钟氏不由皱起眉头。她对悠然这个庶女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好意,基本上是无视的态度,可是她亲生的小女儿欣然小姑娘和悠然只差了两个多月,同样的幼女,孟赉更喜欢会撒娇爱缠人的悠然,这还是让钟氏心里很不舒服的。 「要说咱们大姑娘,真真是书香门弟知书达礼的姑娘,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对庶出的妹妹都这么好。」刘妈妈看钟氏脸色不好,赶忙称赞起大姑娘来。 钟氏果然脸色变好,笑起来,「不是我夸口,满京城也找不出像我家悦儿这样贤惠的女孩儿,竟是一点不好的地方都没有。」笑了一夫儿,脸色又沉下来,她心肝肉一般的女儿,当初竟被那老太婆逼着守望门寡!虽然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却是生了多少烦恼!实实气她不过!算了,眼下先让女儿顺利出嫁,以后再算这笔账!丈夫一向是孝子,为这事也是凉透了心,等丈夫回来,再细细合计,不能让女儿白白受了这委屈!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了?」钟氏慢慢的问道。 「老太太已是安歇了。明日老爷就要回来,老太太定是高兴的。」刘妈妈知她婆媳一向不和,小心的答道。娇生惯养的这位,从来都是把喜怒哀乐放脸上的。可是太太啊,不管和婆婆如何不对付,您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啊,这孝字,能压的死人的。 钟氏讽刺的一笑,高兴?婆婆自然高兴,她儿子要回来了,对她千依百顺的儿子要回来了,她作威作福的日子也要跟着回来了。 「三房有什么动静?」钟氏问道。对三房太太胡氏,她一向恨的咬牙切齿,无他,胡氏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三房的怡大姑娘还是整日做针线,不串门子不讲是非;宇哥儿用心读书;三太太这几日也消停的很。」刘妈妈一一汇报。 「盯紧三房的人,悦儿出阁前不能出什么妖娥子。」钟氏对三房总不放心。难怪,再怎么天真,亏吃的多了也要起戒心的。 「太太放心,我省得。」刘妈妈郑重答应。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刘妈妈服侍钟氏睡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春天的夜,有点凉,钟氏睡的不太安稳。 对于钟贞来讲,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无非是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她最伟大的事业是被三房破坏的,对三房,她充满了怨念。 次日钟氏早早的醒了,侍女碧菡、碧莲服侍她起来,梳洗了,用一只官窑脱胎青釉填白暗花茶叶盖碗盛了温温的红糖罗汉果茶,钟氏接过来慢慢喝着。 碧菡从衣柜里拿出大红、深紫、湖蓝、月白各色衣裙出来放在床上,半响,钟氏挑了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长裙,重新梳了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镶珍珠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 「什么时候了?」钟氏在铜镜前照的满意了,问道。 「回太太,卯时二刻了。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在外面等着给太太请安呢。」十六七岁、干净俏丽的碧菡笑着回道。 孟宅规矩,妾室卯正至太太处请安,服侍主母梳洗,姑娘们则是卯时二刻至太太处请安,然后辰正时太太带着姑娘们至老太太处请安。 钟氏不待见妾室姨娘,自是不喜欢一大早起了床就面对着她们,从不用她们服侍梳洗。 碧菡、碧莲服侍钟氏起身出了卧房,丁姨娘、杜姨娘已是在院了里等了许久,见太太出来,忙过来请安、服侍,钟氏淡淡的应了,由丫头、姨娘前呼后拥着,缓缓走到正房,在罗汉床上端坐了,接过小丫头送上的燕窝粥慢慢吃着,吩咐让姑娘们进来。 杜姨娘殷勤的上前服侍钟氏吃粥,生了女儿抬了姨娘还是像丫头一样恭恭敬敬服侍她,钟氏对此极是得意。 片刻,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依次走进来,规规矩矩的请过安行过礼,在左侧一排薄锦棉椅套大椅上坐了。 第09章 钟氏看着下面坐着的女儿,大女儿端庄秀丽,小女儿明媚娇憨,眼中浮现出多少满意,絮絮问着女儿睡的可好,服侍的人可尽心,这几日又学了什么针线读了什么书,一脸的慈爱和关切。 大姑娘悦然笑着答了母亲的话,「睡的极香甜」「服侍的极尽心」「正给父亲绣着一个荷包,花样是孙绣娘帮选的,很别致」「大哥哥夸我簪花小楷写的比原先秀气」。 六姑娘欣然则嘟着小嘴,「先生管的太严了,又要做针线又要背书又要练字,好辛苦。」 钟氏溺爱的笑,「今儿你父亲回来了,可以不用上学去。先散上一日再说。」 欣然眼睛放光,「父亲信上说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呀?」 悦然回头羞着妹妹,「这么大了还是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 「大姐姐笑话我」,欣然不依,滚到钟氏怀里,钟氏抱着欣然,笑道「 悦儿很会欺负你妹妹」,悦然俏皮的眨眨眼睛,欣然躲在钟氏怀里冲姐姐做鬼脸。 只有嫡女才能在太太面前像大姐这么从容像六妹这么撒娇吧,三姑娘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四姑娘安然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附和六姑娘几句,时不时的冲着六姑娘微笑,她比六姑娘大不过半岁,从小就是六姑娘的小跟班儿。自甘下贱!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讨好卖乖?三姑娘愤愤的想着,四姑娘那谄媚的笑容深深刺伤了同为庶女的她。 到了老太太那儿,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不过,那有什么用呢?老太太出身本就不高,娘家更是败落已久,她既没有丰厚的私房,又没有广阔的人脉,她的威风,只限孟家内宅。 心高气傲的三姑娘嫣然,从小长在老太太膝下,曾经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度不把太太和嫡姐嫡妹放在眼里,在老太太住的萱瑞堂常给嫡姐嫡妹使绊子,在老太太耳旁吹风点火,使得本来就不喜悦然欣然的老太太更加不给两位嫡女好脸色,如今嫣然日渐长大,她一日比一日认清事实,不得不承认,名分固然重要,实力也是很重要的。老太太再怎么占了婆婆的名分,无奈她实力比太太差的太远,想逞婆婆的威风就相当费劲。 老太太吩咐太太出门做客不能只带自己亲生女儿,也要带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太太要么当面回绝「要去成国公府的赏花宴,出席的都是当家主母,带的都是嫡女」,要么实在推不了带上她,却故意冷淡她,旁的夫人太太本就不喜庶女,见嫡母不待见她,就更加的不理会她。 本朝风俗,女子及笄前后议婚,十六七岁、十七八岁成婚,现在嫣然已经十三岁,很快要及笄了,嫡母却一点为她相看人家的意思都没有,嫣然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总说等父亲回来自会为她做主,但是她却不敢这么想。庶女的婚事,父亲如何插手?就算父亲发话,最终还是要嫡母出面才行。 从前以为抱紧老太太大腿就万事大吉,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啊,该怎么办?嫣然美目中全是迷惘。 嫣然倒是想投靠太太,只是太太自有亲生女儿,又有四丫头安然这个马屁精,太太哪会正眼看她? 若是自己是太太的亲生女儿,若是自己的外祖家是吉安侯府,自己岂不是和京城的名门贵女也差不多,可以出入公侯伯府,嫁得如意郎君,大姐姐不就许了年轻英武的长兴侯世子!可惜自己不是太太养的,嫣然紧咬住嘴唇,心中无限委屈。 自己哪点比人差了?论容貌,论性情,论才能,她和大姐姐这孟家嫡长女相比也不差什么,比六妹妹那个嚣张的嫡女还强上许多,只因为身份不够,就受尽闲气,吃尽白眼。 嫣然秀丽的面孔狰狞起来,凭什么?她不服气! 丁姨娘坐在对面的小圆凳上,贪婪的偷偷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儿一日日长大,出落的越发好了,只是,心事也越发多了。看着女儿的小脸上不时闪过丝丝痛楚,丁姨娘心疼不已。 是自己这做娘的没用,是自己拖累了她。 女儿这么出挑,却吃亏一个庶女身份,几次在外做客都遭那些夫人小姐的白眼,回家委屈的大哭过几场,连自己这个亲娘也不愿见了,自己几次去看女儿,都被她赶了出来。 每日早起请安虽然要在院子里吃冷风,要低三下四服侍太太,却是丁姨娘一日中最盼望的时光,这时她才能好好看看女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天天看到女儿,想天天看到开开心心的女儿,该怎么办?丁姨娘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念头。 钟氏只顾着和两个女儿说话,姨娘、庶女全部晾在一边儿,丁姨娘心中暗恨,太太对庶女完全是不管不问,她不会克扣庶女的用度,该发放的月钱、四季衣服、首饰一件不拉、从不拖日子,点心茶水也是上好的,服侍的人也只多不少,只是她从不教导庶女,不关心庶女,任庶女自生自灭。 真正雍容大度的嫡母,就该把庶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悉心培养,用心照顾,毕竟庶女出息了也是嫡母的体面!丁姨娘恨钟氏不够贤德,对嫣然不够好。 碧菡陪笑回道「太太,快到辰正了。」该往老太太那儿了。 第10章 钟氏正和两个女儿说的高兴,闻言笑道「这就走吧,别让老太太等着。」 钟氏居中,四位姑娘前呼后拥着往老太太的萱瑞堂而来。 「二太太来了。」萱瑞堂的小丫头一边高声禀报着,一边殷勤的打起了帘子,请钟氏一行人进去。 老太太怕冷,虽已是春天屋里还是生着火盆,屋里十分暖和。 「二嫂子来的好早。」三房太太胡氏笑着迎上来见礼。尖尖的脸,掉稍眉,一双眼睛极大,骨碌碌的转动着,极精明的样子。 「哪里有弟妹来的早。」钟氏对着胡氏总是淡淡的。看见胡氏穿着紫色满绣牡丹花卉蜀锦对襟褙子,浅黄色锦缎长裙,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寡妇身份,这打扮的,是不是太鲜艳了些?寡妇通常穿黑色,如果是丈夫去世多年,婆婆还在堂的话,可以穿湖蓝或雪青,极少有寡妇穿这么艳丽的。 脸上的粉也敷的极厚,这胡氏,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哪像守节的样子。钟氏沉下脸,三兄弟早就分家了,三房分的宅子庄子都是上上份儿,弟媳妇总是住在大伯子家,算是怎么回事儿?等老爷回来,要和他好好合计合计。 孟老太太端坐正房上首,深蓝色对襟褙子,黑色长裙,挽着规整的圆髻,头上只插一支白玉簪,旁边侍立一个小丫头,拿着个翡翠大盘子,盘子里各色还带着水珠的鲜花,孟老太太慢条斯理的挑拣着鲜花,「人老了,倒是爱个花儿朵儿的。」仿佛没有看见正请安行礼的钟氏一般。 胡氏连连冲老太太使着眼色,无奈老太太总不理她。胡氏心中暗急,姑母总是这么任性使气的,表哥今儿要回来,何苦这个时候和钟氏闹不痛快!要给她脸色又不在这一时! 胡氏陪着笑,帮老太太选了支月月红簪在鬓边,待老太太照镜子看满意了,才好象刚看见钟氏一样,「老二家的来了?快免礼,坐吧。」 悦然看见钟氏若无其事的谢过老太太,落了座,松了一口气,太太的涵养真是练出来了。连忙带着妹妹们上前给老太太、胡氏一一行礼问安,又和胡氏身边的怡然互相问好。 胡氏体贴的站在老太太身后给锤着背,许是胡氏锤背锤的舒服,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越笑越灿烂,对儿媳妇和孙女都很和气,姑娘们乖觉,言笑晏晏的陪着祖母聊天,胡氏凑趣儿,三代人一起展望中午晌孟赉到家后的美好愿景,一室生春。 「来了来了!老爷回来了!」管家郑直一脸汗水的进来禀报。 众人从早食后开始等,正等的心焦,闻言大喜,都觉精神一振,孟家中门大开,钟氏带着众人在门口迎接。 看见两个儿子骑着马护着辆豪华马车过来,钟氏满脸笑容,骑在马上的是玉树临风的儿子,坐在马车上的是温文尔雅的丈夫,分别三年,今日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孟正宣和孟正宪下了马,走到马车前,孟正宣掀起车帘,孟正宪扶着孟赉下车,孟赉下车后又回身把悠然抱下来。 钟氏先是看见三年未见的丈夫,一身石青长袍,腰系锦带,长身玉立,风采依旧,还是那么儒雅俊朗,不由心中欢喜,只觉柔情万千。又见丈夫回身从车上抱了一个女孩下来,那女孩雪白一张小脸,眉目如画,精致讨喜,不是悠然又是哪个?心中不禁有些犯酸。 孟正宣和孟正宪已是抢上来给钟氏行了礼,一左一右陪在钟氏身边。 孟赉牵着悠然的小手缓缓走过来,钟氏微微曲膝行礼,「老爷回来了,一路辛苦。」孟赉伸手扶住钟氏,温和的说,「太太替我孝敬母亲,教养子女,才是辛苦。」 岂止,还要替你管小老婆呢,悠然心内腹诽。脸上却一本正经,恭谨的行礼「请太太安。」钟氏在孟赉温柔的注视下早已一点一点融化,忙扶住悠然,「好孩子,不必多礼。」 孟赉看她的目光更加温柔。 夫妻相会的缱绻场景刺痛了丁姨娘的眼睛,她和杜姨娘一样在后排垂首站着,身姿里诉说的全是卑微和柔弱。她很想迎上去,但是不能,太太过后,是姑娘,然后才能轮到妾室姨娘。 四位姑娘上前行礼,孟赉对女儿都是疼爱的,不知怎么的,悠然觉着他看嫣然的目光有些冷。 也许是错觉? 等到丁姨娘和杜姨娘上前行礼的时候,孟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钟氏大喜。这时刚从后面马上下来的黄姨娘已是走过来拜见,虽然黄姨娘还是那么毕恭毕敬,但她的美丽依旧让钟氏心中不快。 旁边的侍女仆役早已跪了一地。管家郑直带领下人给孟赉磕了头,恭迎老爷回府,孟赉温言叫起。 一家人一路说笑着,往内宅走。 第11章 四姑娘安然一向低调,问侯过父亲就躲在一边,偷眼看着五妹妹,悠然穿着苹果绿圆领锦锻薄棉袄,胸前绣着嫩黄折枝花卉,下着浅色云绫长裙,脖子上戴着个漂亮的金项圈,衣服首饰无一不精美,且脸色极好,不是白里透红,而是白里透粉,细致娇嫩的样子让安然很是羡慕,同是庶女,她怎么就能这样泰然自若的站在父亲身边? 欣然小姑娘毫不客气的要东西,「五姐姐,大哥哥上次带回来的一对酸枝敞口花瓶,我喜欢的不得了,大哥哥说是五姐姐在广州置买的,可还有?」 不等悦然训斥的话出口,悠然已经笑吟吟的说「有呢,一会儿我亲自给六妹妹送过去。」,又冲嫣然等笑道「几位姐姐全都有,一点土仪,别嫌弃。」 「偏了妹妹的好东西了。」悦然笑道。 「倒让妹妹费心想着。」安然忙客气着。 「五妹妹有心了。」嫣然笑的意味深长。 「还有别的不?「欣然意犹未尽,拉着悠然悄悄的问。 「一路上好吃好玩的东西倒也搜罗了不少,等归置好了行李,再请妹妹过去细细挑拣。」悠然低低的声音,带着笑意,「有几个红木小件儿,雕刻极精美;岭南盆景也有几个有趣的;还有﹍﹍」姐妹两个稍落后几步,低声说着话。 悠然一边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前边的动静。前面老太太的正房里,应该已经在上演母子重逢的动人场景了吧?老太太应该已经抱着孟赉放声大哭了吧?嗯,估计着哭个差不多了自己再进去,这么乱糟糟的,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有人注意到也不管,那种场面,悠然实在应付不来。 等到两姐妹进入正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在众人的劝解下收了泪,放开孟赉,丫头拿了蒲团过来,孟赉恭恭敬敬的对着老太太行跪拜大礼。 等孟赉行过礼,悠然也在蒲团上跪下来,行礼如仪。然后又和胡氏行礼。 「哎哟哟,好标致的闺女,这小模样长的,真招人疼!这衣服,这金项圈,啧啧,也只这孩子配穿配戴。」胡氏拉着悠然的小手,满口夸赞。 孟老太太对悠然这个庶女一向看不上眼,听了胡氏的话才留意悠然衣饰皆精美,皱了皱眉,这老二也是,一个庶女穿戴的这么好做什么?怡儿是三房嫡女,穿戴的可是比这五丫头差远了。 算了,大喜的日子不宜发脾气训人,过后再好好教训。孟家家风清正,容不下这样嫡庶不分。 黄姨娘和跟去广州服侍的大丫头碧荷等也一一拜见了,孟老太太抚慰了几句便命她们退出去了。 孟赉想和母亲说话,张了几次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孟老太太心知儿子有话要说,命钟氏「带哥儿姐儿回去歇息,晚上摆家宴接风」,命胡氏「怡姐儿宇哥儿两个身上都不爽快,回去看看」,众人告退后,孟老太太连服侍的丫头也遣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母子二人。 「你这次回京述职,打点的怎样了?」孟老太太关切的问道。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忠厚、好学,却偏偏三十多岁才中举人,之后也不过做个县学教谕;老三聪明、机灵,最能讨她欢心,读书却是不行,连个秀才也没考过,到死都只是白身;反倒是这个从小最不招她待见的老二,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做了京官,光耀门楣。老二的仕途,自然是她最关心的。 「儿子这次评了卓异,可见上司对儿子是极满意的。」孟赉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要知道本朝官员考评极少有能评卓异的, 「可是能再升一级了?」孟老太太急切的问。 「这倒未必」,孟赉沉吟了一下,「极可能还是四品。」还是谦虚些好。 本朝惯例,官员从六品升上去最是艰难,升过六品可算是中级官员;从四品升上去也是极艰难,四品再往上升就是高级官员了。天下承平已久,冗员日渐增多,想再往上升,恐怕不容易。 孟老太太有些失望。老二再升官她这做娘的才有脸面,思忖了片刻,迟疑着问「吉安侯府没给使上力?」钟氏的娘家不是很厉害吗? 「舅兄是武职,任西南将军」,孟赉解释,「四品以下文官是吏部和都察院考核。」 知道自己娘的斤两,对官场的事孟赉不欲多说,忙转过话头,「这升不升级的倒在其次,能回京城守着您,孝敬您,才是好的。」 这倒是,孟老太太想到儿子以后能承欢膝下,又高兴起来。 第12章 母子俩又说起闲话,孟赉心里想说的话,几经思量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自己的亲娘,怎么说?都过去了,以后有自己护着,不会让自己的闺女再吃亏受气。 悠然回到自己的小院,只觉自己风尘仆仆十分疲倦,大丫头莫连已是快手快脚的收拾好床铺,备好浴桶,悠然略吃几口茶饭,泡了热水后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朦胧中听到莫连在喝斥莫陶,「老爷的事是咱们能议论的?」 悠然坐起来,掀起床帘,圆圆脸、才留头的莫陶忙跑过来,陪笑问道「姑娘醒了?可要吃茶?」 悠然点点头,莫陶忙用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倒了茶,奉给悠然,悠然一口喝干,嗯,是普洱,不错,又要了半杯。 「又被你姐姐骂了?」喝完茶,悠然慢吞吞的问道。 「嗯」莫陶垂着头,认错知改的乖巧样子。 「为什么呀?」悠然睡醒了无聊,八卦起来。 「听见老太太院里几个小丫头在偷偷说老爷升不升官的事,多嘴跟姐姐说了。」莫陶吐吐舌头。她年龄小,又天真娇憨,悠然一向对她宽容。 莫陶小虽小,心里有数,胡言乱语只是在悠然和莫连跟前,出去外面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悠然笑笑,「老爷升不升官,跟几个小丫头有何相干?」真心觉的小丫头们多管闲事。 「主子好了,奴才们才能好呀。」莫陶眨着眼睛。 莫连瞪一眼莫陶,自顾自干活去了。 悠然许是睡的舒服了,今日突然话多起来,给莫陶讲起故事,「从前,楚国上蔡县有一个小吏,看到生活在厕所里就肮脏、瘦小、被狗咬、狼狈不堪,而生活在粮仓里却干净、肥大、逍遥自在,人不也是如此吗?「人这肾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后来他辞掉小吏去了秦国,得到秦王的赏识,秦王统一六国后他做了丞相。同样是这个人,在上蔡县,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而到了秦国,他却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丞相;在上蔡人微言轻,到了秦国却地位显赫;在上蔡收入微薄,到了秦国却富可敌国;在上蔡,他只是个厕所里的老鼠,到了秦国,他则成了粮仓里的老鼠!」 莫陶鼓掌,「姑娘讲的真好!」 悠然白了她一眼,马屁拍的这么直白,一点也不用心。 莫陶谦虚的凑上来,「姑娘,这讲的是什么意思呀?」 你都没听懂讲什么,鼓的什么掌呀,悠然本是坐在床上的,闻言倒了下去,睡觉。 话说,人所处的环境真是重要。自己算是粮仓里的老鼠,还是厕所里的老鼠?如果算是厕所里的老鼠,该如何寻找自己的粮仓? 「姑娘,不好再睡了,打扮好了要去参加家宴的。」莫连站在床边,劝悠然起床梳洗。 悠然已经睡醒了,抱着枕头又赖了一会儿,才在莫连、莫陶的催促下跳下床。 一般来说,莫连叫她起床她可以不理,因为莫连叫上一遍就走开了,过一会儿再来叫一次;莫陶可不是,悠然不起床她会一声接一声的叫,反正是睡不成,还不如乖乖的起床。 闹铃响了一声可以接着睡,闹铃响个不停,再困也睡不了了。莫连是只响一声的闹铃,莫陶是响个不停的闹铃。 莫连堪堪服侍悠然梳洗打扮好,外头当值的小丫头禀报「大姑娘来了,郭嬷嬷来了」 悠然忙走至门外将悦然接进来,让着悦然在榻上坐了,命丫头倒茶拿点心。 悦然身边站着一位嬷嬷,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板着个脸,十分严肃。两姐妹让着,郭嬷嬷在小凳子上坐了。 第13章 悦然笑着问侯「五妹妹才到家,可还习惯?好园久无人住了,若缺什么,只管让丫头来寻姐姐。」悠然忙笑道「多谢大姐姐惦记着,以后若缺什么,少不得厚着脸皮去烦大姐姐。」那一抹笑容十分惹眼,悦然一时竟有些怔神。 悠然穿着浅绿色交领缎袄,胸前绣一朵艳丽华美的红西番莲,下着月白素缎长裙,梳着可爱的双环髻,髻上插了一支碧玉簪,衬着悠然细致雪白的一张小脸,虽尚是稚龄少女,却已是美的令人怦然心动。 悦然定下心神,温和的开口,「这是老太太房里的郭嬷嬷,服侍祖母的老人了,听说郭嬷嬷下午响来看过你?」 悠然吐吐舌头,「大姐姐,我一觉睡到现在,不知道呢。」忙问莫连来问。 莫连回道,「下午响郭嬷嬷来看望姑娘,姑娘正午睡,没敢叫醒。」 郭嬷嬷老脸上现出一股怒气来,怪叫道「好心来看姑娘,反倒让个黄毛丫头给打发走了,姑娘教的好丫头!」 莫连垂首站在悠然身边,一声儿不言语。 悠然伸手轻轻按住想打圆场的悦然,对着莫连嗔道「我睡了自是不能叫醒,只是你怎么不留嬷嬷喝茶?」莫连一脸委屈,「留了,嬷嬷不肯赏脸。」 悠然一脸和悦的对郭嬷嬷淡淡笑道「我素日最怕睡的不安稳,丫头见我睡着不敢叫醒我,也是有的。嬷嬷服侍老太太久了,必是和老太太一样宽容大度爱惜小辈的,必不会和这实心眼儿的丫头计较。」 郭嬷嬷仗着是老太太的陪嫁,素日连太太们都要让她三分的,在孟家向来无人敢得罪。今日见悠然回孟府,就存了打秋风的心,说是来好园看望五姑娘,实际上是想捞些好处。谁知庶出的五姑娘架子大,她在侧厅坐了半个时辰,茶都喝的没颜色了,五姑娘还不出面。 她哪里受过这个,气的浑身发抖,出了好园一路骂骂咧咧的要找老太太诉苦求去,「老了,不中用了,丢人现眼的,没脸再在府里了。」 早有人报了大姑娘。悦然急急过来,陪着笑脸,死活拉住郭嬷嬷劝了半天,却终是劝解不下来,只好拉着郭嬷嬷来了好园。想着五妹妹赔个礼,说些好话,自己再做个和事佬,糊弄过去也就好了。 她却不知,悠然只是轻描淡写的淡淡几句,连句软和话都不肯说。 郭嬷嬷听见悠然理直气壮的「我睡了自是不能叫醒」,理所当然的「 必不会和这实心眼儿的丫头计较」等话,气的直啰嗦。 她是老太太的陪嫁,府里的老资格,何时被这么轻视过? 只是悠然的话一时她也无从反驳。 郭嬷嬷盛在有气势,她的口才并不好。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悠然慢慢的喝着茶,意态闲适,笑咪咪的递块糕点给悦然,「大姐姐尝尝,名字虽叫猪油糕,其实并没有猪油。」 猪油糕洁白晶莹,葱香翠绿,糯软润湿,悦然尝了一口,只觉油而不腻,软靱可口,笑着称赞了几句。 莫陶进来禀报,「太太打发人来送东西。」 一名婆子进来,含笑见了礼,拿着一个小锦匣,说「太太说,原是前儿新得的时样绢花,白放着可惜了,叫送来给姑娘戴。」 悠然忙起身谢了,命莫连接了锦匣,又命莫陶「拿五串清钱给妈妈打酒吃。」 婆子大喜,忙趴下磕头谢赏,「倒让姑娘破费,谢姑娘赏。」 婆子眉开眼笑的走了,悠然拿绢花给悦然看,笑着说,「真好看。太太管着这么大一个家,每日多少事要忙,还记着送娟花给我们,也就是太太这样能干又心善的,换个人,不知道怎么样呢。」 悦然看着绢花笑道,「是成国公府送来的,样子虽不多新鲜,做工却精致。妹妹喜欢就好。」 第14章 悠然和悦然说着闲话,把郭嬷嬷晾在一边。 郭嬷嬷又气又急,待要发作,却无人理会她;待要走,看那婆子得赏钱,眼馋的很,却是舍不得走,直把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悠然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实在不愿看她的丑态,想着也是时候把这老货打发走了,扬声叫莫连,「拿个荷包过来。」 莫连会意,拿了一个金银丝绣芙蓉花荷包过来,悠然笑着打发郭嬷嬷走,「劳嬷嬷来看我,这个荷包嬷嬷拿去给小孙子顽吧。莫连,送嬷嬷出去。」 郭嬷嬷听悠然撵人的口气脸上有些挂不住,却看到荷包精美华丽,已是眼前一亮,拿到手里只觉沉甸甸的,心中大喜,乐的无可无不可,「怎好让姑娘破费」。咧开了嘴笑着,由着莫连拉出去了。 悦然看着郭嬷嬷走了,叹了一口气。「五妹妹不知道,这是祖母亲信,我们等闲不敢得罪她。」 悠然不以为然,「怕什么,咱们是姑娘,是娇客。」 「只怕在祖母心中,咱们不是娇客,是赔钱货。」悦然摇头。 「就算是赔钱货好了,也赔不了她的。」悠然跟着摇头。 悦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悠然正色道「服侍长辈的人,咱们要敬着些,原是没错。只是究竟主是主,仆是仆,大姐姐将来到了长兴侯府,也这样将就这些老仆不成?长兴侯府可是开国元勋,赫赫扬扬一百多年下来,世仆不计其数,有脸面的也是不少,都这样由着他们的性子,大姐姐岂不是会很辛苦?」 悦然心中感动,抓过悠然的手握着,「傻孩子,做人哪有不辛苦的?好妹妹,你这都是为了姐姐好,姐姐都知道。不是亲姐妹,也说不出这么掏心窝子的话来。你放心,姐姐心里有数。」 悦然比悠然大七八岁,孟家没发生变故前,她是孟赉和钟氏抱在膝头捧在掌上,无忧无虑长大的,后来家里添了姨娘,添了庶妹,也对碍着她什么,她还是孟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等到孟老太太从泰安老家入驻京城,带来了三婶胡氏和堂妹怡然,家里一下子多了位老祖宗对她指手划脚,多了位婶娘对她评头论足,多了位堂妹跟她抢东抢西,她又不愿跟自己的母亲倾诉:母亲钟氏的烦恼比她更多。 虽然娇养,却是知书达礼的嫡长女,礼仪上从来是不错的,对祖母孝顺,对婶娘恭敬,对堂妹友爱,悦然端庄自持善解人意的做着无懈可击的孟家大姑娘,心中却无比委屈憋闷。 怡然只比她小一岁,女红却极好。那日母亲在抱厦听仆妇们回事,想管家而不能管家的三婶心头不忿,拿怡然的绣品和她的相比,把她讥笑了一番,「侄女儿绣的,知道的是荷花,不知道的以为是乱草呢。「祖母纵容的望着三婶笑,怡然高昂着头,兴奋的小脸通红,毕竟是才十岁的孩子,悦然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羞愧的无地自容。 嫣然才五岁,爱娇的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笑嘻嘻的看热闹,安然陪着欣然在一边玩的不亦乐乎,悠然一个人傻坐着,四处张望,见她要哭了,迈着小短腿跑到悦然面前,拉着悦然的衣襟摇晃着安慰她「大姐姐不哭」。一会儿安然也听到了,拉着欣然过来,三个小萝卜头一起哄姐姐。 那日悦然大哭一场,三个小萝卜头陪着她一起哭,孟赉下衙回府看到女儿们眼红红的样子唬了一跳,得知原由后脸阴沉下来。 把三个小女儿一个一个抱在怀里疼了一番,又温言抚慰大女儿,对老太太和胡氏,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转日孟赉休沐,去寻了一位旧日同窗,托门路将悦然送入西山闺学。 悦然想起当日小悠然惦起脚尖努力安慰自己的小模样,心里温暖,「父亲送回来的衣料、皮子、摆件儿、荷包,都是妹妹打点的吧?妹妹费心了。」 悠然笑道,「这有什么?还有呢,等父亲亲自跟姐姐说吧,后面给的才是实实在在有用的东西。」 悦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悠然拉着悦然,笑道,「姐姐是咱家嫡长女,这嫁妆可不能薄了,要厚厚的陪送,爹爹和太太才过意的去。姐姐没听说过吗,闺女赔钱货,不赔意不过。」 「给我的多了,留给你们的就少了,你不怕呀?」悦然逗弄悠然。 「钱就是泉,是流动的,水无常形,钱无常所,少可以变多,无可以变有。」悠然不以为意。鲁迅就经常把钱写成泉,钱今天在你这儿,明天不一定流去哪里。 「钱是小事,倒是去年在广州,有位京城的贵介公子远道来拜访父亲,妹妹一时好奇,在屏风后头偷偷打量过这位贵公子。」 第15章 悦然自然知道这位贵公子指的是哪位,不由红了脸。 「这位贵公子,人长的极是英武,又一身正气,且出身名门,勉勉强强,能配上我姐姐。」悠然一本正经。 「越发没正经了。」悦然啐道。 「妹妹不懂事,要姐姐教导我呢。」悠然笑道,「妹妹前几日看世说贤媛篇,有个地方看不懂,要请教姐姐: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勿为好。姐姐说,为什么要慎勿为好?」 「慎勿为好?」悦然喃喃的重复,眼中有莫名的感动,「妹妹放心,姐姐心里有数。」 两姐妹携手出了好园,相视而笑。 「我不去!二房的家宴,咱们去凑什么热闹!我才不去看人眼色呢!」孟府西侧小院梨院的堂屋里,黄梨木长案几旁两个四出头官帽椅,分别坐着胡氏和孟怡然,孟怡然低着头做针钱,穿着家常半旧薄棉袄,秀丽的面庞上神色淡漠,口气强硬中带着不屑。 胡氏妆容精致,雨过天睛色织锦缎薄棉袄十分华贵,看着脂粉不施的女儿,皱着眉骂道,「死丫头,你这是跟你娘说话呢?!越发惯的你不像样子了!」 怡然全不理会,自顾自绣着一朵折枝梅花,伸展的梅枝形如美人伸出纤手拈梅,枝上两朵初放的绿萼梅花,简洁而活泼,疏朗有致。 外头服侍的丫头们静悄悄的,一些声响也无。 胡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傻孩子,为你二伯接风的家宴,怎么能不去?咱们孤儿寡母的,就靠着你祖母和你二伯呢。」 「我才不靠他们!爹留给我有田有屋有铺子,我不用靠别人!」怡然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为什么要靠二伯?才不要! 「傻孩子,靠你爹留的那几个庄子铺子,咱们日子哪能过的这么舒坦?在这府里,四季衣裳,时新首饰,点心茶水,丫头使女,都是现成的,又月月有钱领,多少自在!若单凭咱们的家底儿,只怕你连件新衣裳都添不了!」 胡氏咬着牙道,「你个傻子,没见着你二伯带回多少箱笼!那个小庶女跟着你二伯外放回来,出落的越发好了,又穿金戴银的,竟比你这嫡女还强!你还不打点起精神来,好好拾掇了,到你二伯那儿嘘寒问暖尽尽做侄女的本份,你倒在床上装病不出来!出息了你!」 想到二房流水一样抬进来的箱笼,胡氏心疼的直叹气,这得有多少好东西啊,都便宜二房那帮人了! 表哥,本来应该是她的,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胡氏越想越气,夺过怡然手里的钱线扔在一边,厉声对怡然喝道「整日做女工能有多大出息!收拾好了跟娘一起出去!要好好的,不然仔细你的皮!」 怡然含泪摇头,「娘,这不是咱们的家,咱们回自己家不好吗?在泰安、在济南咱们都有宅子,在济南有两家铺子,在泰安有两处庄子,在自己家多自在,作甚么要在这里看人脸色?」 胡氏看女儿哭的伤心,也有些心软,轻抚着女儿的头,拿出一方金银线绣牡丹茧绸帕子为女儿拭泪,柔声道,「怡儿,不是娘想赖在这儿,实在是咱们回泰安以后日子难过。泰安乡下,守着片田过日子,一年收的租子也不过三五百两,要日常嚼用,要养一家子,要支应族里的人情往来,还要留你的嫁妆钱、娘的养老钱,哪里能过好日子!两个铺子又不赚钱!你现在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服侍,有教养嬷嬷,有教女工的师傅,读书识字的师傅,要在泰安哪里能够!真回了泰安咱们要节衣缩食的过日子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舍得穿织锦缎的衣服,用茧绸的帕子!」 「我宁愿粗茶淡饭荆衩布裙的过日子,也不愿这般寄人篱下!」怡然抢过帕子自己擦着泪水,一脸的绝决。 胡氏怜爱的看着女儿娇美的小脸,伸手把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凄然道,「你以为只是吃的不好穿的不好吗?你大伯在兴县任知县,你二伯在京城,泰安族里没有咱们的近支,孤儿寡母的回去,你当日子是好过的?没个男人支撑门户,族人就算看在你大伯二伯面上不敢明着欺负咱们,那暗里的气能少的了?还不如在你二伯家里,依着你祖母过日子,你祖母总能护住咱们娘儿俩。儿呀,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听娘的没错。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难道没有委屈?该忍的时候只能忍了,要怪只能怪你爹去的太早,留下咱们娘儿俩无依无靠。」 怡然听到「怪只怪你爹去的太早」,想起自己自幼失父,身世可怜,不由的伏在胡氏怀里哭泣起来,胡氏也抱着女儿垂泪。 良久,胡氏收了眼泪,强笑道,「我儿快别哭了,你爹爹泉下有知,看到我儿长成这花朵般的人才,必是欢喜的,等过几日娘和祖母为你选一个好女婿,我儿风风光光的嫁了人,你爹爹才是含笑九泉呢。」 怡然闻言苦笑,娘总是说要给自己选个好女婿,削尖了脑袋想高门大户里钻,殊不知,哪个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会让儿子娶一个无父孤女,更何况就算父亲仍健在,也是白身,自己凭什么嫁入高门? 女儿苦涩的笑容让胡氏心中酸楚,忙执住女儿的双手亲亲热热的安慰,「我儿这般人才,京中不知多少夫人太太想娶了做儿媳妇,我儿放心,不拘孙侍郎的四子,还是卢少卿的次孙,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至辱没了我的女儿。」 怡然直想冲自己的娘翻白眼,那孙侍郎夫人不过是上门拜会孟老太太时夸了自己几句,给了个玉镯做见面礼,娘就开始想入非非了。孙侍郎的四子是孙家幼子,弱冠年纪已是举人,大有才名,他的亲娘孙侍郎夫人是世家大族锦州左氏嫡女,嫁的又是世代书香的京西孙氏嫡长子,一向眼高顶,幼子的婚事挑来拣去,但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孙侍郎夫人都不肯点头,能聘自己这样的孤女做儿妇?真是做梦不醒! 第16章 卢少卿的次孙就更别提了,卢家是开国功臣文孝公之后,世代簪缨,卢家少爷家族显赫,人物风流,又有个郡主娘亲,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娶不到? 胡氏自顾自兴兴头头的盘算着,「孙侍郎的四子已是有了举了功名,卢少卿的次孙只是个秀才,嗯,要说还是孙侍郎的四子更好些,再说孙夫人也喜欢你。」 怡然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能想的人! 「你这个二伯母,既是大家子出身就该有大家子的做派,只顾着自己闺女,侄女不闻不问的!你比悦然只小一岁,她可为你打算过?白叫了她一声二伯母!」胡氏恨恨的道。 怡然豁的坐起来,气咻咻的道,「你总是拿我和悦然比,我和悦然能比吗?悦然有个探花出身做着四品官的爹,我有吗?悦然有个手握兵权的侯爷舅舅,我有吗?悦然有个妆奁丰厚的娘,我有吗?!」那年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悦然的绣工真的不好,招的悦然哭了一场,转日二伯就把悦然送到西山闺学,西山闺学名师云集,入学的都是名门贵女,这有爹的孩子就是不受气啊,没爹的能比吗? 「父一而已」,父亲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气急之下话原是说的狠了,看着气的浑身发抖的胡氏,怡然心里颇为后悔,任凭胡氏怒骂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胡氏骂一会儿,哭一会儿,自叹命苦,辛辛苦苦拉拔闺女长大了,闺女倒嫌弃起娘来! 守在门外做着针线的大丫头碧玉皱了皱眉,这对母女闹的动静也太大了些,唉,这样的主子真难伺候。一阵微风吹过,风中杂着丝丝花香,碧玉一时有些怅然,来梨院已经两年了,自己还有福气再回太太的院子吗?跟着三太太和怡大姑娘,能有什么前途。 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碧玉低下头继续做起针线。 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骂声,依稀听见「﹍﹍还不全都是为了你﹍﹍除了娘还有谁心疼你﹍﹍」 老是这一套,不烦吗?碧玉摇头。 胡氏闹过一会儿,平静下来,想着自己只生她一个,跟她置什么气?不由心软了,开始跟女儿推心置腹,「娘当初想过继宪哥儿,无非是因为他生的极好极聪明,你二伯二伯母极疼爱他,吉安侯爷和太夫人也是心头肉一般,他将来必有个好前程,有了他做嗣子,不只我老来有靠,我儿议亲时身份也高贵些。谁知你二伯母竟然买通道士把他养在外祖家,让娘的打算落了空,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 胡氏想起往事,恨钟氏恨的咬牙切齿,若如愿过继了宪哥儿,怡然有一个这样的哥哥护着,又何至于此! 「过继虽说要近支才好,也要人家亲生父母情愿才行。二伯母舍不得亲生子,也是人之常情,娘就别怨了。好好教养宇哥儿是正经。」孟怡然劝道。 「提起宇哥儿娘就生气,病病歪歪的,读书又不好,一样是你二伯生的,怎么宇哥儿就这么没出息!」胡氏气不打一处来。 「宇哥儿还小,慢慢教吧。」孟怡然又皱起眉来,谁家孩子是生下来什么都会的,那都要父母师长慢慢教导! 「今儿大喜的日子,他又病了!」胡氏恨恨,对这个嗣子,她着实不满意。 不会是和我一样,也是装病吧?孟怡然暗想。宇哥儿是二房亲生子,过继给了三房,却还住在二房,他岂不是比自己更尴尬?二伯平日对宇哥儿极是客气,却不亲热,唉,都是过继闹的。 「到底是娘老来的依靠,还是多疼他为好。」孟怡然深觉自己亲娘对宇哥儿诸多挑剔。 胡氏笑着摇手,「罢罢,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哪里靠的住!娘还是好好为你打算吧。」 孟怡然思量再三,咬着牙开口,「娘别心气太高了,只要家风清正的人家,子弟争气的,贫寒些倒无妨。」 孟怡然是个识实务的女子。 胡氏像不认识一样奇怪的看着她,「贫寒些无妨?我闺女这么出挑,等闲人家的子弟可配不上!放着一个探花伯父,我闺女能嫁入寒门?真是笑话!怡儿不用管了,娘替你操心,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 孟怡然还想再开口,被胡氏堵了回去,「哪有女孩儿家自己提婚事的?我都替你羞死了。」 第17章 碧玉敲门进来,陪笑回道「太太打发人来问哥儿、姐儿可好了?若好了,请哥儿、姐儿和三太太一起到萱瑞堂赴家宴。」 胡氏皱眉道「宇哥儿病了,让他好生歇着。」 胡氏命,「打水来,服侍姑娘梳洗」,碧玉忙命小丫头打了两盆水,服侍着胡氏和孟怡然梳洗,又拿出衣服首饰来细细挑选,打扮好了,碧玉和两个小丫头服侍着,母女两个奔萱瑞堂而来。 接风家宴是极其成功的:老太太慈祥可亲,不只对一众孙辈关怀有加,还体贴的免了两个儿媳妇站规矩布菜;太太态度和煦,甚至对侧席的妾室都给了笑脸;三太太满面春风,席中每个人她都照顾到了;一众姐妹更是举止得体优雅,十分和谐。 孟赉父子三人兴致颇高,要了梨花白慢慢喝着,高谈阔论着,女眷们说说笑笑着也喝了不少米酒、果子酒。 直吃到已交四鼓,众人方慢慢散去。 接下来的几日孟赉十分忙碌,亲朋好友、旧日同僚、上司座师,少不得一一拜会。 悠然归置行李,收拾账册,礼单,倒也天天不闲着,好在这几日内宅两大巨头孟老太太和钟氏均不曾为难过她,姐姐妹妹们也不曾生事。只是某天午饭后孟老太太突然有了兴致,午觉也不睡了,把钟氏、胡氏和众姐妹一起叫了过去,考较起众姐妹的功课。 知道她不会做女工,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脸色难看,不看她,悠然低着头装老实,不理会欲发怒的孟老太太。 「好!好!好!」孟老太太按捺不住的怒气,咬牙切齿连说三个好字,「孟家的女儿,竟有连女工都不会的,今儿我算见识了!你可真给孟家长脸!」 孟老太太重重的拍案,钟氏、胡氏和一众姐妹都忙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老二家的,你教的好闺女!」孟老太太咄咄逼人。 钟氏低声认错「媳妇惭愧。」悠然不是她生的,教养责任却是她的。 悠然皱起眉头,老太太一向午饭要睡会儿午觉的,今儿午觉也不睡了,把女眷全召过来,悦然、怡然、嫣然、安然不过走了个过场,轮到她直接考她女工如何,倒好像,知道她不会做女工一样。 自己有什么事惹到她了?悠然思忖着。 这个时代的女性讲究做女工,可悠然实在不喜欢做,一直找借口躲避。刚穿过来的时候病歪歪的,当然什么也做不了,病养好以后耍赖不学,黄馨是二十四孝老妈,凡事都由着她,孟赉的态度是字不能不练,书不能不读,管家理事不能不学,女工爱做当然好,不做也行。 孟赉是很务实的态度,谁家的当家主母有功夫做针线?又不是用不起针线上的人。 真是连针线上的人也用不起的人家,他也舍不得把闺女嫁过去。 悦然向孟老太太陪笑道「五妹妹病了一场,这几年又不在母亲膝下教养,女工生疏些也是有的。好在如今回家了,正可以慢慢教起来。」 孟老太太板着脸不说话,悦然转过身拉住悠然的手,柔声说「五妹妹,以后姐姐教你,你慢慢学着做些,好不好?」悠然嘟着小嘴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悦然心疼的揽过她。 嫣然和欣然低头不语,她们两个女工也很差。 怡然心里犯酸,谁家女孩不学做针线,偏二伯家的女孩,除了安然,竟是没一个精通的,反倒都读书写字,女孩家难道要考状元不成?悠然只是个小庶女,学个针线还要人这么哄着! 怡然抿嘴笑道,「悠然妹妹都十一了,还什么针线都不会呀。」一副惋惜的模样。真可笑,这么大了都不会做活! 胡氏幸灾乐祸的看着钟氏受责备,悠然被笑话,乐呵呵的说,「你悦然姐姐要绣嫁妆,哪里有空闲教你,倒是你怡姐姐,绣功是一等一的,就让你怡姐姐教你吧。」 怡然那个死板性子,真让她教起来,够这小丫头吃一壶的。 第18章 胡氏示威的看着钟氏,一副你教不好闺女我替你教的嘴脸。 钟氏恨的牙痒痒。 安然忖度着局势,小心翼翼的开口,「五妹妹身子差,父亲交待过让五妹妹好生静养,这学针线的事,倒不急,等五妹妹身子大好了,我和怡姐姐一起教,可使得?」 安然是个谨慎的姑娘,心思缜密,女孩不会做女工,说出来总归不是好事,只好拿悠然身子差父亲命她静养这借口先遮盖过去,总不能让太太认了「教养不力」这个不是。 「哟,五丫头还身子差啊,瞧这小脸,啧啧,白里透红,红苹果一样的。」胡氏不依不饶,糊弄谁呢?!就这小模样,说身子不好谁信呀? 安然不慌不忙,「三婶婶说的是。只是父亲交待过我们姐妹不只一次,说五妹妹自掉到池塘后身子亏了,虽看着没事,其实底子还是虚的,要好好将养。」 胡氏听到「掉到池塘里」五个字,身子震了震,随即定下心神,点着道「原来如此,五侄女倒要好生静养,早日好了,莫让长辈忧心。」 孟老太太冷着脸吩咐,「五丫头好生养着,待好了,可要好好学针线。」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谁知悠然摇头,「我不学。」 孟老太太不能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大家这么倾情出演了半天,她看了半天热闹,最后轻轻的三个字,我不学? 悠然解释,「我拿起针就头疼,父亲说身子要紧,既然我和针线这样无缘,就不用学了。」 孟老太太看着一脸天真的孟悠然,冷冷的说,「你老子回家,让他即刻来见我!」 「是!」悠然响亮的答应。 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孟老太太气结,命众人散了,只留胡氏、嫣然服侍。 一行人出了萱瑞堂,怡然眼光闪了闪,故作亲热的拉着悠然的手,语重心长,「悠然妹妹,祖母教你的都是好的,应当的,就算二伯也要讲孝道听祖母的,妹妹还是用心学女工比较好。」 钟氏扫了怡然一眼,这个侄女,也是个没眼色的,住在二房,还总是和二房的人过不去。 「为什么要学女工呀?」悠然仰起头,天真的问。 「因为女人要三从四德,四德就是德、容、言、工,女工是必学的。」怡然兴冲冲的教导着。 「哦,那三从是什么呀?」悠然眨眨眼睛。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怡然答的十分流利。 「在家从父?我是听父亲的话呀,父亲让我不用学针线的。可祖母要我学,那我是听父亲的,还是听祖母的呢?嗯,我听父亲的,是在家从父,又不是在家从祖母。」悠然歪着头,把自己心里盘算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众人听了她这「在家从父,又不是在家从祖母」的话,都是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歪理? 怡然急的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咱们自然是听祖母的,二伯也要听祖母的,要尽孝道。」 「可姐姐你刚才说了女人要三从四德,三从里说了夫死从子,那祖母要不要夫死从子?」悠然虚心讨教。 第19章 「可二伯也要讲孝道啊。」怡然气急败坏。 悠然笑咪咪的点头,「姐姐说的是。」本朝以孝治天下,谁敢不讲孝道? 悦然拉过悠然, 「瞧瞧,脸色这么差,本就是长途跋涉才回家没几天,还不回去好好将养着?」 悠然乖巧的「嗯」了一声。 安然和欣然也附和着,「快回去好生养着。」 怡然看着她们姐妹几个睁着眼睛说瞎话,气的红了眼睛。 独自回到梨院,想起自幼失父的苦,狠狠哭了一场。碧玉等劝了半天。 孟赉拜会旧日同僚晚饭后才回,钟氏早已着人在二门外迎着,接到正房,把今天的事情说了。 孟赉皱眉「女儿没吓着吧?」钟氏忙道「没有,从始至终笑咪咪的。」 孟赉沉吟片刻,温言让钟氏先歇息,自己转身去了萱瑞堂。 面对孟老太太的责备和怒火,孟赉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我从没和老太太说过阿悠落水的事,今天,是非说不可了。」 孟老太太身子僵了一下。 悠然落水当天钟氏带着悦然欣然回了娘家,孟府内宅当家作主的只有她。儿子会不会为这个怨她? 悠然醒来后忙着请大夫熬粥熬药,孟赉寸步不离的守着女儿,钟氏回家后又是一番忙乱,等到孟赉和钟氏稳下来,查谁害悠然的时候,府里死了两个小丫头,水更浑了。 直到孟赉要外放,也没查出头绪,孟赉不放心悠然,不管不顾的带着悠然赴任,一去就是三年。 「那日,我早饭后去上衙,阿悠还在熟睡,小脸蛋红扑扑的,我亲了亲她的小脸才出门」,孟赉的声音十分平静,却令孟老太太莫名的心悸,「钟氏那天要带悦儿欣儿回娘家我是知道的,下了衙早早回到家,府里乱成一团,鸡飞狗跳,丫头仆妇们乱吵吵的,说五姑娘掉池塘里了。」 孟赉脸上闪过一丝戾色,「数九寒天,池塘都结冰了,我闺女竟能掉进去!等我冲到池塘边,只看见地上一个湿渌渌的小女孩,我闺女的小身子已是冰凉,人也没气儿了!」 「阿悠身边坐着她的亲娘,痴痴愣愣的,已是傻了。」 「我紧紧抱住阿悠,我不信,早起我还亲过的小女儿,就这么去了!」他那时不只抱着阿悠,还抱着黄馨,一大一小两个,身子都是冰凉冰凉,一个已经没气儿了,一个已是半死人。 悠然如果去了,爱女如命的黄馨也活不成。 不知道抱了多久,慢慢的黄馨有了暖气儿,眼神也没有那么呆傻,在他怀里哭泣起来,不停唤着阿悠,乖女儿乖心肝的叫着;慢慢的阿悠的小身子也没那么凉,竟一点点暖了起来,竟动了动。 天知道,阿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和黄馨是多么惊喜若狂! 「阿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儿娇养在膝下,能宠她几日就宠她几日,女工不想学就先不学吧,孩子拿起针就头疼,难道我做父亲的舍得硬逼她?将来若有福气,自然用不上,若没有福气,女工再精又能怎样?老太太放心,阿悠是个有福气的,过了这一劫,将来必定顺遂。」 「让外人知道孟家女儿连针线都没摸过,究竟不好。」孟老太太还是反对。 「针线做的好,才会对外人说;做的不好,有什么好说的?自己人不说,外人如何知道?」孟赉微笑。他是官员,很明白说一套做一套是怎么回事。 「女孩不会针线怎么行?」孟老太太迟疑着,「说婆家都没法说。」 第20章 「这个老太太放心,」孟赉胸有成竹,「西来庵高僧给阿悠批过命,阿悠将来必定嫁的好。」 孟老太太叹气,「你的闺女,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太娇惯了,惯子如杀子。」 「老太太放心,儿子省得。」麻烦解决,孟赉如释重负。 同一时间,梨院的东厢房。 闷闷不乐的孟正宇看着悠然送来的象牙笔杆善琏湖笔,紫檀木盒里名贵的端砚,还是闷闷不乐。 这么名贵的笔,这么名贵的砚,有什么用,他又不喜欢读书!他就喜欢生病,躺在床上,谁也不用理。 孟悠然无比同情孟正宇,这是个苦逼的孩子,都十一岁了胡氏也不让他搬出内院,把他管的死死的,好吧,如果她是他,可能她也要生病。 「宇哥儿,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孟悠然笑着说。 「嗯。」孟正宇无可无不可。 「大慧宗杲有一个弟子,很用功但是很笨,始终不能悟道,嗯,咱们就叫他笨弟子吧,大慧宗杲的大弟子心地很善良,看见师弟这样就想帮他,陪他一起出游悟道。笨弟子听见大师兄这么说很高兴,师兄弟两人就出发了。路上,大弟子对笨弟子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但有五件事情我不能替你做,我不能替你吃饭,不能替你睡觉,不能替你呼吸,不能替你排泄,还有你那个躯壳,我不能替你背着他在路上走’,笨弟子听了,若有所悟。等到师兄弟出游回山,大慧宗杲看到笨弟子高兴的说‘这个人脱胎换骨了!’宇哥儿,没有人能替你背负你的躯壳,任何人最终能靠的,是他自己。」 「没有人能替你背负你的躯壳」,孟正宇回想着这句话,嘴上却道,「我又没想着靠谁,没爹的孩子,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耿耿于怀的还是这件事。 孟悠然叹口气,道「宇哥儿,你毕竟是个男子,只要书读好了,考了科举,将来便会海阔天空。」 「科举容易吗?八股文什么的,很烦。」孟正宇嘟囔着。 「八股文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你先把王守溪的稿子背的滚瓜烂熟再说。」孟悠然微笑,「大慧宗杲有句名言,连朱子都欣赏的,‘弄一车兵器,不是杀人手段;我有寸铁,便可杀人。’宇哥儿,你要学会寸铁杀人。」 原本瘦弱的少年,突然有了精神头,「是他让你告诉我的吗?」 孟悠然怔了怔,诚恳的说,「他很惦记你,帮你请了好先生,这几日就到府了,只盼你学业有成。」 孟正宇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点了点头。 「老太太晚饭没用,饿了吧?」卢嬷嬷端着官窑脱胎填白瓷碗,里面盛着金丝枣粥。 「不饿,放下吧。」孟老太太没什么精神。 她今晚赌气没吃晚饭,谁知孟赉跟不知道似的,进来单刀直入说悠然的事。 更加不想吃了。 卢嬷嬷看孟老太太脸色不好,不敢多说,只在一旁侍立。 孟老太太上了床,却不睡,只呆呆的坐着。 「老太太,早点儿歇着吧。」卢嬷嬷见孟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床上坐了良久,忍不住劝道。 孟老太太坐在黄花梨雕福字带门围六柱架子床上,没有一丝睡意,摇摇着叹了口气,「哪里睡的着?」 第21章 卢嬷嬷是打小服侍孟老太太的贴身侍女,陪嫁过来后嫁了孟家的庄头卢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本来她可以在庄子里含饴弄孙,却是担心孟老太太在京城没有贴心的人服侍,依旧跟了来。 卢嬷嬷是个实心眼的好人,对人一根筋的好到底,对老太太忠心了几十年,却也是个实在人,老太太做的事,她常常不明白,今天尤其不明白。 二老爷是个孝顺的,二太太侯府嫡女出身,原是娇贵了些,却不曾在老太太面前失了礼数,一家人晨昏定省,承欢膝下是不必说,请老太太住了孟宅最大最好的院子,屋子里一色黄花梨木的家具,各种贵重的摆件儿,四季衣裳、首饰都是上上份的,饭食上更是没的说,南北各色精致菜肴写了水牌转着吃。 服侍的人有两个嬷嬷,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又有做粗使的丫头婆子使唤,老太太这日子,可说是过的极顺心,就算五姑娘不听老太太说,那还是个孩子,粉粉嫩嫩的,小模样实在招人疼,慢慢教不就行了?这亲祖孙,老太太还真的生气不成? 「老爷饱读圣贤书,做官又得法,老太太正可以颐养天年,闲时逗逗孙子孙女玩耍,岂不甚好?」卢嬷嬷陪笑开解。 孟老太太苦笑,「你不明白。」 孟老太太爱重长子,疼爱幺儿,唯独忽视夹在中间的二儿子。老二从小最不受宠,也最不听话,偏偏长大后,老二反是弟兄三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玉树临风的探花郎,又娶了侯府嫡女,更是前途无量,这个二儿子,不是她能掌控的。 最疼爱的幼子已是亡故了,长子孟赟在偏远小县山县做个从七品县令,事多剧繁,民穷而好斗,赋税不易收,长子素来忠厚老实,大儿媳妇又是个没脚蟹,大房一家靠不着老大的俸禄,倒是靠着泰安的庄子收上田租过日子。 这日子,能不紧巴? 「也不知宽哥儿和蔚姐儿过的什么日子。」孟老太太一阵阵揪心。 卢嬷嬷有些愕然,大老爷子嗣上有些艰难,成亲第五年上才得了宽哥儿,宽哥儿倒和二房的宣哥儿一年生,只大了宣哥儿几个月,如今也二十了;蔚姐儿,好像和三姑娘嫣然差不多大,宽哥儿和蔚姐儿不是跟着大老爷大太太在任上吗?这跟着自己亲爹娘,日子还能差了? 「哥儿姐儿跟着亲爹娘,必是好的。」卢嬷嬷实话实说。 孟老太太摇头,「老大俸禄微薄,泰安的庄子年成又不好,只怕宽哥儿蔚姐儿,吃不好穿不好,唉,要是老大的日子能过成老二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老大多孝顺,对自己言听计从,今日这事,若换了老大,见自己动了气,早就跪下磕头请罪求娘亲息怒了,哪会像老二,直着脖子跟自己犟嘴? 「宽哥儿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可惜在那偏僻小地方没有好老师,现在只是个秀才,若是能到京城拜在名师门下,怕不中了举人进士?」孟老太太对孙子都是疼爱的,孟正宣两年前中举人时她也极高兴,却还是可惜孟正宽没有一起中举,在她看来孟正宽是孟家长房长孙,是最优秀的,只是吃亏不像孟正宣一样在京城有名师教导。 「大姑娘婚期就快到了,到时大太太必会带着哥儿姐儿过来,老太太可要和孙子孙女好好亲近亲近。」卢嬷嬷笑着说。 孟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可不是,算着他们也快该到了。」 「等到宽哥儿娶了媳妇,老太太就等着抱重孙子吧。」卢嬷嬷凑趣儿。 孟老太太皱眉道,「孟家就是这条家规不好,定要男子二十以后方能成婚,女子十八岁以后方能出嫁。」 「听说宁晋季氏的家规更是奇怪呢,竟规定族中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是真的吗?」卢嬷嬷觉的两相比较,孟家的婚嫁年龄还是挺合理的。 孟老太太点了点头,讽刺的笑了一笑,宁晋季氏?钟氏的娘,不就是出身宁晋季氏?什么世家大族,什么诗礼传家,吹的吓死人,其实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吉安侯府的太夫人,也没看出有什么好来。 「是真的啊,那男子三十岁还讨的到媳妇啊,女子二十岁还能嫁出去?」卢嬷嬷问的兴致勃勃。要知道很多女子可是及笄不久就嫁人的,二十岁,真是老姑娘了。 「能,真能,宁晋季氏男女都不愁婚嫁。」孟老太太虽不服气,却也不能不承认事实。 事实是,想嫁进宁晋季氏的女子很多。宁晋季氏前两代家主,都位至阁臣,士林人望极高,桃李满天下;都终身只有一位妻子,不立妾侍,不纳通房,洁身自好,宁晋季氏家风如此清正,家族如此显赫,族中男子自然颇受青睐,更何况三十岁的男子正值壮年,性情已定,功业已经建立,正是良配。 宁晋季氏的女儿行情也不错,无他,父母都出身名门望族,女儿教养好。二十岁并不算太大,京城贵女,本就是十八岁以后才出嫁的多。 第22章 谁家娇贵的女儿,舍得十四五岁就嫁出去?还正长身子呢! 「等大太太到府了,老太太可要和大太太好生合计合计,好好的给宽哥儿挑个媳妇才好。」卢嬷嬷热心的建议。 「宽哥儿的媳妇是长孙长妇,可要好好挑挑。」说起自己的孙子,孟老太太兴致颇高。 「要说宣哥儿年龄也到了,怎么二老爷二太太没有给他相看媳妇的意思?」看孟老太太心情好转,八卦因子发作,卢嬷嬷终于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孟老太太脸色沉下来,「宣哥儿跟他老子一样,要中了进士以后才说亲。」 老二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倔,当年老二刚中举人的时候多少好人家来说亲,老二都不愿意,一定要中了进士以后再说,结果还真让他中了。 不只中了,还是一甲第三人。 也是孟家的荣耀。 如果是老大该多好,有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探花儿子。 老二,也不是不孝顺,只是他主意太大。 偏孟老太爷事事赞同他。 想起孟赉刚娶钟氏的情形,孟老太太恨的牙痒痒。钟氏进门时十里红妆,把婆婆、妯娌都比的黯然无光,稍让钟氏受些气,就迎来孟老太爷警告的目光。 要留下钟氏服侍公婆,让丫头陪孟赉回京,被孟老太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留下儿媳妇服侍公婆,儿子一个人回京,哪里来的子嗣?」 「带丫头去服侍儿子呀。」孟老太太弱弱的嘟囔。 「丫头能生孩子?孟家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看你是把我孟家家规不放在眼里。」孟老太爷拂袖而去。 那一刻,孟老太太真的宁愿没有丈夫,没有丈夫,她就可以逞婆婆的威风了。可是她有丈夫,只能听丈夫的,眼睁睁看着钟氏一脸幸福的跟着老二回了京城。 现在,没有丈夫了,终于没有人再压在自己头上了。 「老二去了哪儿?」孟老太太问道。 卢嬷嬷迟疑着,「老爷该是回了正房。」 夫妻分别了三年,孟赉带着妾侍庶女上任,钟氏留在京城侍奉婆母,教养子女,于情于理孟赉回府后都应宿在正房。 孟老太太皱了眉头,分别三年的还有丁姨娘,也该去看看才是,不过算了,儿子房里的事,做娘的也没法管。 想管也管不了。 卢嬷嬷燃了安息香,服侍孟老太太睡下。 「老爷回来了。」守在门外的小丫头禀报着。 钟氏忙起身迎过来,看孟赉神情安宁,放了心。 「五丫头的事,委屈太太了。」孟赉温和的说。 第23章 钟氏忙笑道「快别这么说,有什么委屈的。」 孟赉解释「我知道是有些娇惯五丫头,只是失而复得的女儿,我……」钟氏忙接过孟赉的话,「这是自然,五丫头落水之后身子亏了,要好好将养才行,不论学什么要紧的,也要等孩子身子好了再说。」 当日她带欣然悦然回了娘家,那段时间,她回娘家的次数太多了些,要说起来,也不是不心虚的。 娘说的对,再怎么受宠,不过是一个庶女,不过养几年,将来也只费的一副妆奁,何必因为计较她而失去丈夫的欢心。 孟赉温柔的把她揽在怀里,轻轻亲了下,「好太太。」 钟氏面红心热,软软的瘫倒在丈夫怀里。 翌日早起,钟氏服侍孟赉穿衣,一脸娇羞,昨晚两人温存缠绵半夜,直至筋疲力尽孟赉才抱着她沉沉睡去,梦中还喃喃的叫她「宝贝」,就是新婚时,他也没有这般叫过自己呢,也没有这么……好。 钟氏嘴角迷离的笑意,众人都看在眼里,丁姨娘心中嫉恨不已,老爷回府这几日夜夜都宿在正房,她天天一大早赶过来服侍太太,想趁机见见老爷,攒了三年的私房话想跟老爷说,无奈要么见不到,要么见到了,老爷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该怎么办?丁姨娘转着念头。 杜姨娘和黄姨娘却是各松了一口气,太太高兴了,她们的日子便好过些。 「姑娘,刚做好的点心,您尝尝。」 小丫头白果端着个红色玛瑙盘子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碟玫瑰芸豆卷。 那碟子糕点异常精致,每块只有一口那么大,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悠然看的有趣,忍不住取过一块放口中,香甜松软的芸豆沙一碰到舌尖已经融开,裹着的玫瑰酱厚郁的玫瑰花香,独特的酸甜,令人回味不已。 悠然享受的咪了咪眼睛,「是水杉做的吧?手艺越发好了。」 白果笑着道「是水杉姐姐做的,用了平阴玫瑰呢,怪不得姑娘说好。」 济南平阴盛产玫瑰,玫瑰花大色艳、香气浓郁,最是纯正持久,孟家在平阴有一处玫瑰园,玫瑰酱自是常年不缺。 提到平阴玫瑰,悠然忽想起前世在一家私房菜馆看到的横幅「吃心不改」,不由粲然一笑,左传上不也有句「唯食忘忧」! 「跟水杉说,晚饭拿玫瑰酱和苹果丝一起挂面糊油炸做个玫瑰丸子,再拿御田粳米煮个玫瑰粥,让她看着配几样清淡小菜。」悠然兴致勃勃的吩咐道。 「是!」白果响亮的答应,眼睛笑的弯弯的,姑娘对玫瑰花真是情有独钟,一张脸也像玫瑰花一样娇艳。 快到晚饭时分,太太房里的丫头碧桃过来传话:太太命各位姑娘到正房去用晚饭。 悠然忙站起来笑着让坐,命小丫头倒茶拿点心,碧桃抿嘴笑道「谢五姑娘,还要去四姑娘处传话,改日再领吧。」 悠然见状也不多客气,冲莫连使了个眼色,莫连早已拿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在手里,送碧桃出来,将荷包塞在碧桃手里,碧桃推让一番,见四下无人,凑近莫连低声笑道「老爷今儿回来的早,看样子高兴的很,太太也一脸喜色,叫五姑娘只管放心去便是。」 莫连忙谢了碧桃,殷殷勤勤的送出好园。 悠然看着刚炸出来的玫瑰丸子垂涎三尺,任莫连催促着,还是吃了几个才依依不舍意犹未尽的出门。 莫连皱着眉头,姑娘真是越来越懒散了,外放时还不打紧,这回府了就该勤谨起来才是,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回头好好劝劝姑娘,姑娘通情达理,该是能听劝的;若姑娘不肯听?莫连咬咬牙,只好去回老爷了。老爷既把姑娘交给自己,总要尽心服侍才好。 这顿晚饭吃的很是开心,碗碟精美,菜式精致,小丫头来往穿梭服侍的很周到体贴,孟赉和钟氏满面春风,一众姐妹笑语晏晏。 第24章 三姑娘嫣然撇一眼悠然,又飞快移开目光,暗想:爹爹疼她也就罢了,到底这三年父亲跟前只有她一个;太太居然也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为什么? 悠然一边埋头苦吃,一边想着:有什么好事让这两夫妻如此开怀?难不成,是孟赉升官了?这才回京没十天,也太快了吧? 饭毕,漱了口,众人移至东侧间,丫头捧了茶上来,一家人闲坐聊天。 「离的太远了,上学很辛苦。」六姑娘欣然见孟赉心情很好的样子,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抱怨道。 三姑娘嫣然心中暗恨,欣然是去成国公府上闺学,学中七八名同窗,出身不是公府就是侯府伯府,都是成国公府的亲戚,不管能学到多少道理,也能结交一帮名门贵女做手帕交不是?自己做梦都想上的闺学,人家嫌累不想上!虽然嫡庶有别,也是一个爹生的,竟不公平至此! 钟氏溺爱的看了眼欣然,小姑娘嘟着嘴撒娇的样子很可爱,转头冲孟赉笑道,「咱家离成国公府不近,若上学六丫头卯时就要起床,每五日才能休一日,是辛苦了些。」 孟赉沉下脸训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小年纪一点也不能吃,要你何用?!」 欣然唬了一跳,忙站起来,低头认错,「爹爹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众姐妹也站起来陪不是,孟家风俗如此,兄弟姐妹一人有错,即是众人有错。 钟氏心疼的看着小女儿,又转头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孟赉脸色稍霁,温言道「知道就好,都坐下说话吧。」 「为父外放这三年,你们姐妹的课业也没有考较过,不知你们学的如何?」孟赉皱眉道。 嫣然闻言大喜,她一向自许为饱读诗书!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父亲,女儿学了女四书、女论语,还读过不少汉赋、唐诗、宋词。」 孟赉温和的说,「读书多是好事,只是礼仪上要时刻留心,现有你大姐姐在,你逾越了。」 嫣然一惊,太急于在父亲面前表现了,竟忘了长幼有序!忙认错,「长幼有序,嫣然逾越了。」 孟赉颔首微笑,「以后留心就好。」 悦然是长女,幼时课业是孟赉亲授,又是即将出嫁的姑娘,自然不用考较课业;悠然这几年的功课孟赉自是清楚;安然和欣然一样,都是只读了女四书和女论语。 孟赉沉吟片刻,「你们姐妹几个,还是要跟着先生读书才好,虽不用做满腹经纶的才女,却也要明理懂事才行。为父这就修书一封,托蓝山长替你们寻个好先生。」 悦然喜道,「蓝山长是白麓书院的山长,教书育人几十年,德高望重,托他寻先生,定能寻好的。几位妹妹可有福了。」 孟赉看着欣然笑,「如此,在自己家里上学,六丫头也不用那么辛苦。」 欣然一喜,原来父亲还是疼爱她的,赶忙笑咪咪的点头表示赞同。 钟氏也是心中高兴,欣然最小,当初怀欣然的时候,日担心夜担心,怕生一个儿子出来又被老太太和三房的胡氏惦记上,待生出来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孩,总算轻了口气,对欣然很是疼爱,欣然的性子不免娇纵了些,怕丈夫责怪,今见丈夫对小女儿也如此疼爱,大是放心。 请先生,怕也是为了孟正宇。悠然暗想。 一家人兴兴头头说了很久放散,孟赉命丫头婆子好生送姑娘们回去,独留下了悠然。 孟赉笑着对悠然说,「太太要赏你。」 悠然眨着大眼睛,「哦?」一副迷惘的样子。 第25章 钟氏看着她这个呆样子忍不住笑,「这孩子,精明时极精明,呆时也极呆。」 「你整理好的账本,地契,银票,太太都看了,夸你呢。为父向来不理这些,多亏有你。」孟赉道。 悠然满脸谦虚「都是账房记的好。女儿没什么功劳。」 连自己的首饰,悠然都造了册,把单子交给钟氏,三年下来攒了两百多件首饰,无他,应酬往来,孟赉只有一个女儿出席,不给她给谁? 钟氏想起一张张的银票,广州的甘蔗田,织坊,糖厂,饭铺子,笑容满面,这些拿出一半给大女儿添嫁妆,长兴侯府祖籍在广州,有这些产业做陪嫁,女儿多有面子!这个五丫头,理财上倒是有一手! 又夸了悠然几句,赏了几样时新首饰,钟氏进去歇息了。屋里只有父女二人。 「爹爹高升到了哪里?」悠然笑咪咪的问。 孟赉大笑,「这小丫头,真是鬼精灵。」 还用说吗,看你乐的这个样子,悠然心里嘀咕。 孟赉得意的说,「是光禄寺卿。」 悠然睁大了眼睛,光禄寺管宴享,可是个肥差,光禄寺卿,从三品,又升官了! 这科班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啊。 悠然惊讶至极的神情取悦了孟赉,他笑的更加开心。 三姑娘嫣然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屋,却看到丁姨娘悠闲的坐在榻上等她。 嫣然沉下脸来,谁许她进来的?她不想见这个做妾的生母!明明是好人家的女儿,明明能嫁做正室,偏偏要做妾!害的她成了身份尴尬的庶女! 丁姨娘望着女儿温柔的笑了笑,「三姑娘别罚下人,是我逼她们的。我有些话,要和三姑娘说。」 「姨娘有话就快说吧。」嫣然冷冷的。 看着女儿冷淡又不耐烦的样子,丁姨娘很心痛,「我没出息连累了三姑娘,三姑娘怨我,我知道,只是我到底是三姑娘的生母,姑娘也该替我想想。」 「我替你想?那谁替我想?你自己放着正室不做要做妾,害的我这样,你还有脸说?!」嫣然压抑已久的愤怒爆发出来。 「放着正室不做要做妾?」丁姨娘喃喃着,满腹辛酸,「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正室?是个比我大十几岁的男人!是个乡间的腐儒!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 丁姨娘眼圈红了红,却不想在女儿面前哭泣,忍住泪水,强笑道「姑娘你是孟家的庶女,却好歹衣食无忧,我是丁家的庶女,从小连饭都吃不安稳!丁家的当家主母,就是老太太的亲妹妹,极是厉害,待庶女十分刻薄,我从小过的日子,也不提了,长大了她要把我嫁给人做填房,就为了省一副妆奁!」 嫣然半信半疑,「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姑娘以前年龄小,我不敢跟姑娘说这些。如今姑娘一日大似一日,有些话不得不讲。姑娘,我是你的亲娘啊,不会害你的,你为什么躲着我不见我?」丁姨娘情真意切。 嫣然呆了呆,叹了口气,「罢了,这就是我的命,我怪姨娘有什么用?说到底我是姨娘生的。」 「姑娘,任是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亲娘,亲娘是不会害你的,只会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姑娘,我在丁家做庶女虽说艰难,却也学了不少手段,总要想办法帮着姑娘才是。」丁姨娘雄心勃勃,她这辈子已然如此了,嫣然不能走她的老路!不能任由太太把她的闺女随意配了人! 她的嫣然,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孩,应该过最幸福的生活。 第26章 「姑娘,你信姨娘,姨娘一定让你如愿以偿。」丁姨娘微笑道,那笑容如此自信,使得相貌平平的她,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嫣然望着这样的丁姨娘,怔怔的出神。 「独留下了五姑娘?」丁姨娘跟嫣然确认。 「嗯。」嫣然点头。 丁姨娘凝神想了一会儿,「姑娘,这些日你只和五姑娘客客气气的,千万别和她对上了。」 嫣然不服气的说「为什么呀?老太太又不喜欢她,我挤兑她,老太太只有高兴的。」 「可老爷和太太现在都喜欢她!」丁姨娘暗暗叹了口气,女儿到底是老太太养大的,心里只有老太太,这样太太如何能喜欢?太太不带嫣然出门会客,夫人太太们如何会知道孟家有位才貌双全的三小姐? 庶女,最怕的就是嫡母给圈在家里,不能出来交际应酬,没有朋友,不为人知,到了年龄嫡母随意指个婚事,一副薄薄的妆奁给打发掉。嫡母既不费事又得了好名声,庶女的苦根本无处去诉。 老太太疼三姑娘,又怎样呢?恐怕太太随意指的婚事,也比老太太费心思寻来的婚事要强些。要指望着老太太,只能嫁给泰安的乡下人,京城这些贵妇,上孟宅做客虽然也要拜会老太太,那都是面子情儿,有真交情的是太太。 嫣然想寻个好婆家,过好日子,还是要靠太太。自己进门本就尴尬,嫣然刚生下来又被老太太抱走,自己无奈之下只有事事听从老太太,没少给太太上眼药,太太怎能不记恨自己,又怎会理睬嫣然? 「我只比欣然大两岁,太太哪有功夫理会我?」嫣然发愁。 「姑娘今年十三岁,这一两年里先冷眼相看着,等及笄前后定下来,再有一年来来回回的过礼,算来,也就是三年功夫。三年,到时六姑娘才十四岁,碍不着什么。」丁姨娘仔细盘算着。 「姨娘糊涂了!孟家女儿十八岁以后才出阁。」嫣然不耐烦的白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苦笑,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满十八岁才出阁的,那是嫡女。庶女不在此列。」 嫣然吃了一惊,「什么?!」 嫡庶有别她是知道的,但是,连成亲的年龄都有区分? 丁姨娘困难的开口「孟家家规,孟氏嫡女满十八岁后方许出阁。没提到庶女。族里十六叔有个丫头生的庶女,还没及笄就嫁人了。」 嫣然咬紧了嘴唇。 丁姨娘心如刀绞,忙安慰女儿道「十六岁成亲最好,年轻娇嫩的像花苞,更得丈夫欢心,十八岁都是老姑娘了呢。」 嫣然红了眼圈,「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明明就是身为庶女被人嫌弃至此。」 丁姨娘轻轻抚着嫣然的头顶,缓缓的道「就是因为庶女难为,想不任人搓园揉扁,就要自己拿定主意才是。」 「能拿什么主意?人为刀俎而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罢了。」嫣然赌气道。 「姑娘万不可如此!」丁姨娘急了,「女人一生有两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姑娘时运不好,托生到我这没用的肚子里,成亲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这第二次投胎可一定要选好了,大意不得!」 「老太太不顶用,太太不待见我,能有什么办法?」嫣然直觉的无路可走。 「姑娘忘了,还有老爷呀。」丁姨娘提醒。 「爹爹哪会管内宅的事?都是太太做主,况且,」嫣然迟疑了一下「爹爹这次回来,好似对我很冷淡。」 丁姨娘气一阵阵上涌,那蛇蝎心肠的无耻妇人做了下作的事,却让嫣然受了连累。 第27章 「内宅的事老爷可以不管,姑娘的婚事却要听父母之命,不是太太一个人说了算的。至于老爷对姑娘冷淡,无非是五姑娘落水的事。」丁姨娘淡淡的说。 「又不是我做的,我只不过……」嫣然冲口说了出来,话说了一半却已受惊似的捂住了嘴。 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看着不管而已。」丁姨娘眼神冷冷的。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儿,什么光也没沾上,先把自己掉坑里了。 自己若像她这样,当年在丁家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嫣然惶急的快哭了,「爹爹定是知道了,怎么办?」 孟赉探花出身,文才自是不凡,嫣然投其所好,不只经史子集,连诗词歌赋也多有涉猎,这般用功,一为搏个才女之名提高身价,一为讨好孟赉。 孟赉若知道她眼睁睁看着悠然掉下冰苦窟窿,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会如何看她? 嫣然害怕的脸色惨白。 丁姨娘长叹一声,将嫣然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姑娘放心,老爷若是知道了,必是已查清整个事情,如此倒不必怕。那设计五姑娘的人才应该怕。」 「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要五妹妹的命,真让人害怕。」嫣然缩在丁姨娘怀里,怕的发抖。 丁姨娘心痛女儿,抱着好一通哄劝,待嫣然好了些,她扶起怀中的女儿,正视着女儿的小脸,温柔的、慢慢的、语气坚定的说「姑娘记住,当时姑娘远远的看着五姑娘一个人在冰上哭,想过去哄她,不想快走到时,五姑娘突然滑了一脚掉进冰里,姑娘年纪小,吓傻了,吓的连动不会动,不知过了多久,姑娘自己都冻僵了,以后的事姑娘都不知道。姑娘一定要牢记。」 「吓傻了?吓的不会动?」嫣然喃喃着,「爹爹会相信吗?」「他会信的,他会信自己的孩子。」丁姨娘声音柔柔的,嫣然只觉她的声音极好听,让人听到后不自禁的信服,「若将来东窗事发,姑娘切记一定这么说。若没人问起,姑娘就当没事人一样。老爷是个有成算的人,姑娘,你只要表现的贤良淑德,孝敬长辈,友爱姐妹,慢慢的老爷一定会喜欢你,你的前程就有了。若真要对付哪个人,一定要先隐忍,时机到时一击致命。万不可逞一时意气,平白竖敌,姑娘切记。」 嫣然一脸沮丧「我谁也不想对付,我只想祖母、爹爹、太太、姨娘都疼我,替我着想。」 「哦?」丁姨娘微笑道「既如此,姑娘为何使小丫头去五姑娘院里探听消息,知道五姑娘不会做针线就献宝似的赶紧告诉老太太去。」 嫣然猛的抬头,紧盯着丁姨娘,满脸惊讶,她怎么会知道是自己告的状?难道她在自己院子里安置有人? 「我本是诈你的,可你的表情告诉我,我没有猜错。」丁姨娘缓缓的说,眼睛里全是失望。「姑娘做这样的事有何好处?损人不利己。」 「我就是不服气悠然为什么那么受宠,同样是庶女,爹爹那么疼爱她!我就想看她被老太太训斥,就想看她倒霉。」嫣然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悠然有那般经历,你爹爹多疼她是人之常情。」丁姨娘耐心的开解「姑娘告了这一状,又有何用?就算你爹爹不向着五姑娘,她也不过被老太太训斥一退,顶多罚上一罚,对姑娘你有何益处?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姑娘做它做甚?」 嫣然皱起小眉头。丁姨娘心里一紧,自己姨娘身份,怕是说的深了,姑娘心中不快。 「那要怎么办?要对她好吗,我明明不喜欢她。」嫣然很烦恼「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告她的状,不过心里不服气她这么舒服,跟怡姐姐抱怨一番,倒是怡姐姐气不过,我们就找老太太告诉去了。」 「哦?」丁姨娘警惕的咪起眼睛,三房这手伸的也太长了,这两个不省心的! 丁姨娘几次欲言又止,嫣然奇怪的看着她。 「有什么你就说吧,反正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不怕你再唠叨。」 丁姨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三房的怡然,姑娘以后还是远着些。」 第28章 「为什么?」嫣然叫起来,「怡姐姐和我一直很好啊。」 丁姨娘执住嫣然的小手,斟酌着措词,「早已分家了。怡然,她是三房的姑娘,却住在二房,难免会……」嫣然已敏捷的打断她「觉的自己寄人篱下?」 丁姨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嫣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许是真的,怡姐姐是不大开朗。」又冲丁姨娘笑道「我知道了。」 丁姨娘趁热打铁,「见了你三婶,一定要恭敬、亲热,但她说什么,你却要多留几个心眼儿。」 「我知道,弟弟在她那儿呢。」嫣然也不喜欢胡氏。从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不喜欢胡氏,无他,小孩子的直觉是很敏锐的,从小她就知道胡氏不喜欢她。 不只她,二房的每个姑娘胡氏都不喜欢。 「爹爹只有一个,姐妹却这么多,疼你多了,疼别的姐妹就少;疼别的姐妹多了,疼你就少。你们姐妹之间,必定有争斗。」见女儿没生自己的气,丁姨娘放下心来,声音很冷静「不管姐妹间有什么暗斗,明着争是不可以的,哪怕你心里恨谁恨的要死,脸上也要笑着,不可让对方心里有了防备。姑娘千万别把心事都放在脸上。」 嫣然点头答应了,丁姨娘又跟她闲话几句,问了她的日常起居,知道身边服侍的人都是顺手的,方放了心,姗姗离去。 悠然趁机跟孟赉要求去得意楼喝酒庆祝,听说得意楼的海鲜做的极好,烤龙虾香飘十里,生鱼片做的极好,虾粥也是一绝,悠然垂涎已久。 孟赉刮着悠然的小鼻子羞她,「真是个小谗猫。」 「到底去不去呀。」悠然着急,她可是吃心不改! 孟赉大笑,「去,都去!咱们一家人好好乐乐。」 悠然拍手叫好。 他这一家人里,包括黄馨不?话说,回家这些天,看着黄馨一天比一天憔悴,悠然心疼却又无奈。曾经独占三年的枕边人,如今…… 真是情何以堪。 但是能怎样呢?孟赉的妻子是钟氏,妻者,齐也,与共祭祀,原配嫡妻才是唯一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该怎么让黄馨高兴起来呢?悠然一时竟忘了吃,出神的想起心事来。 「五姑娘来了。」小丫头打了帘子,悠然走进来,一身嫩绿衫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绿牡丹般晶莹如玉。 莫陶提着个点心盒子规规矩矩的跟在悠然后面。 黄馨穿着家常半旧衣服,脂粉不施,正恹恹的坐在炕上,无精打采的绣着个荷包,见到清新娇嫩的女儿,眼中一亮,微笑着打招呼:「五姑娘来了,快坐。」 悠然坐在黄馨身边,把荷包拿过放一边,「不许做活了,水杉刚做了几样点心,趁热吃些,陪我说说话。」 黄馨无可无不可,果真不做活了,净了手,陪女儿吃着点心,喝着茶,聊着些琐碎小事。茶是毛尖,悠然略尝了一口就皱着眉头放下了。黄馨带着歉意道「可是茶不入口?」这茶确是粗了些。 悠然冷眼看着服侍黄馨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叫六丫,粗粗蠢蠢的样子;一个叫三妞,畏畏怯怯的,全都是十岁上下,刚从庄子上挑的家生子,这样的人使着如何能趁手?钟氏想做什么?她以往并不在吃穿用度上刻扣人的。 悠然笑着吩咐莫陶,「咱们带来的点心不错,盛一盘子,赏了六丫和三妞吧。」莫陶曲膝应「是」,六丫和三妞兴奋的两眼放光,跪下磕头谢了,兴冲冲的随着莫陶出去吃点心了。 悠然钻进黄馨怀里撒娇,黄馨抱着悠然乖女儿乖心肝的疼着,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悠然躺在黄馨怀里问「给谁绣的荷包呀?」黄馨抿嘴笑,「这玄色荷包,还能是谁,自然是给你爹爹。」 第29章 悠然坐起来,霸道的说「不许给他做!我要马面裙,青华裙,石榴裙,娘帮我做!只许给我做,凭他是谁,再不许给别人做了!」黄馨怔了怔,「乖女儿,给你爹爹也不许呀?」悠然绷紧小脸,任性的说「不许!只许给我做!」 黄馨溺爱的连声答应,「好好好,只给我的心肝宝贝做。」悠然松弛下来,抱着黄馨的脖子,满足的叹了气,「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呀。」黄馨闻言身子抖了抖,随即紧紧抱住了悠然。 悠然嘀嘀咕咕说着时新的衣裙什么样,哪里长,哪里窄,哪里要绣花,绣什么花,黄馨细心听着,记着,许诺悠然一定要做出合她心意的。 「娘定要用心做,水家姐姐下贴子邀我去尚书府参加诗会,张甜心约我赏花,还要跟着太太出门做客,还有大姐姐的婚礼,还有……」悠然一一数着需要华衣丽服的场合,黄馨脸上绽出欣慰的笑容,阿悠长大了,这又是诗会又是赏花会的,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了,什么也不想了,琢磨着怎么打扮阿悠是正经。 接下来的时日,黄馨忙碌起来,找料子,画衣服样子,兴兴头头的做起衣裙来。 悠然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总要爱点什么,总要做些什么,闲着最易生事,烦恼都是闲出来的。 孟赉本想一家人出去好好乐和乐和,无奈老太太说「懒怠出门」,太太说「悦儿出阁在即,里里外外这一摊子」,大姑娘要绣嫁妆,三姑娘要陪老太太,最后去的只有孟赉父子三人和三位小姑娘。 六人一起上了马车,马车是吉安侯府的,很大,跟个小房间一样,六人坐还宽松的很。悠然坐的很舒服。 孟正宣平日在国子监读书,甚少和妹妹们见面,见了三个小妹妹很是喜欢,一人送了一份卫夫人的字贴,嘱咐着要好生读书,好生练字。 悠然怕孟正宣查她功课,往后面躲了躲。没办法,这个大哥,比老爹还严格。 「五妹妹,字练的如何?可有进步?」孟正宣可不会放过她。这个妹妹读书很聪明,过目不忘,就是不肯好好练字,嗯,听说还不肯做女工。「还好,还好。」悠然硬着头皮说。孟正宪在旁笑着打岔,「今儿特特的出来松散松散,大哥疼疼弟妹,先别查功课。」孟正宣横了他一眼,这也是个不肯好好练字的。孟正宪俏皮的吐吐舌头,做出怕怕的样子,大家都笑起来,其乐融融。 得意楼位于西城西北角,所在极清幽。 进了包间,悠然先赞声好,宽大厚阔的桌案旁六把金丝楠木玫瑰椅,右边放着两把摇椅、几本书,摇椅前方是一个硕大的青花白瓷敞口鱼缸,里面十数尾锦鲤,水光潋滟,游鱼灵动,甚是喜人,屋角甚至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清澈的溪水流过,令人俗念顿消。 众人赞叹着欣赏一番,坐定了,侍者送上茶水热毛巾,一位二十来岁、目光中透着精明的茶饭量酒博士进来见了礼,微笑着持着把扇子,潇洒的打开,恭恭敬敬的送至众人面前,这就是菜单了。 共送上六把,一人一把。 悠然拿着的扇子正面画着夏半边的松溪泛艇图,扇子背面是章草的菜单,欣然拿着的扇子正面画着蓝田叔的渔乐图,扇子背面是行草的菜单。 好风雅。 众人赏玩着扇子,看着草书的菜单,皆相视点头而笑,点了烤龙虾,手撕鱼翅、清汤鲍鱼等海味,又配些别的菜式。 悠然想吃鲈鱼鲙,也就是生鱼片,孟赉坚决不许,「生鱼如何吃得?本来身子就弱,不许生事!」 悠然只好做罢。 好在,烤龙虾香飘十里,清汤鲍鱼味道鲜美,悠然吃的尽兴。安然和欣然也吃的开心。孟赉慢悠悠喝着梨花白,看三个雪团儿一样的小女儿埋头苦吃,笑不可抑,孟正宪凑趣儿,「妹妹们喜欢就好,儿子以后再带她们来。」孟赉点头,「只不许吃生东西。」孟正宪笑着应「是」。 隔壁突然喧哗起来,很吵闹的样子,孟正宪皱起眉头,把茶饭量酒博士叫进来吩咐,「安静些。」 茶饭量酒博士陪笑「爷包涵,隔壁是贵人,爷多包涵。」 孟正宪不耐烦,「这京城,贵人多了,都是这么吵吵闹闹的不成?凭他是谁,也不能扰了爷的清净。」 孟赉温和的说「随他去吧,咱们也快走了。」 第30章 孟正宪低声应道「是」。 茶饭量酒博士汗都下来了,「爷大人大量,隔壁是魏国公府的四爷带了家眷在此,我实在不敢去说。」 悠然眨眨眼睛,「魏国公府的四爷,那不是张甜心的爹爹吗?」「张甜心是谁?」安然和欣然好奇,一起问道。 悠然笑起来,「张甜心啊,她叫张憇,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写自己的名字,写的歪七扭八的,一个字写的斗大,我就以为她叫张甜心。」安然和欣然笑起来,可不是嘛,憇字写的太开了,不就是甜心了! 「是哪个小丫头在背后说我坏话?」门一下子被推开,一个着大红衣裙的少女出现在门口,气势汹汹的叉着腰站着,气势万千。 悠然拍手叫好,「不愧是将门虎女,有气势,我喜欢!」 红衣少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小阿悠,你拍马屁也不行,姐姐我今日要跟你好好算算账!」 孟正宣和孟正宪见孟赉笑的很是欢愉,想是不妨事,故只坐着冷眼旁观。安然和欣然看的睁大了眼睛。 红衣少女面目狰狞,「小丫头回了京城也不去拜会姐姐,找死呢。」悠然撇撇嘴,「你不是下了贴子吗,过几日到你府上赏花。」红衣少女扑了过来,怪叫道「过几日过几日,你不晓得到了京城就来呀,不知道姐姐想你?」 两人闹成一团,孟赉见怪不怪,笑对儿子女儿解释,「她们两人向来如此,都是小孩子心性。」 这名红衣少女,正是广东提刑按察使张钊的独女,张憇。张钊是魏国公府四爷,这次回京是改任刑部侍郎之职。 本朝开国近一百年,开国时的四家异姓王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异姓中最高的爵位就是国公了。 魏国公府正是诸国公府的领袖,魏国公府祖先是本朝第一名将张季野,张公平民出身,世务农,却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从小兵干起,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深通谋略,为人宽厚,历数十役,战必胜、攻必取,攻破郡县上百。张公少有大志,长身高颧,刚毅武勇,虽居高位,处世谦恭,从不居功自傲,太祖皇帝对他始终信任有加。 历代魏国公都在军中任要职,在军中的威望极高,魏国公府,是本朝最显赫最有人望的名门望族之一。 张钊是魏国公庶出的四子,自幼不像哥哥们一样习武,而是走了科举路子,这样出身的子弟大多纨裤,他却从了名师,在国子监踏踏实实读书,竟中了二甲进士。他也不考庶吉士,直接外放做了唐县知县,二十几年来,累迁至广东提刑按察使,现在更任了刑部侍郎。 张钊娶妻武氏,武阁老之孙女,二子一女全是嫡出。张憇是独女,自幼十分娇养,性子豪迈豁达,不拘小节,在广州时,和悠然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张憇和悠然闹了一会儿,把悠然蹂躏够了,才放了悠然,站起来,大大方方笑吟吟的对孟赉施礼,「孟伯伯,好久不见,您一向可好?」 孟赉久经官场,对上司的女儿自然十分和蔼,笑着说「都好都好,张大姑娘越发活泼了。」 张憇笑着摇手,「孟伯伯,您不能再叫我张大姑娘,要叫我张十三姑娘了。」 孟赉一愣,随即意识到张憇必是在魏国公府排第十三,笑道「原来姑娘在府中排第十三。」 悠然暗乐,十三妹,这果然是个十三妹! 这有了十三妹的日子,想必十分精彩,令人期待,正想着,十三妹已是欺身到悠然身边,低声道「阿悠,我二哥哥也来了,就在隔壁呢。」 哦,他也来了,悠然小脸像苦瓜似的,这混世磨王也来了,愁死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悠然抬头,门外立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这少年眉清目秀,姿容俊美,穿着雨过天青色绣素色团纹倭缎交领长衫,腰系一条镶白玉素色腰带,一头乌发用嵌宝石青玉冠松松束住,齐眉勒着一指宽的金抹额,越发映的唇红齿白,人物风流。 张憇已跑了出去,拉着美少年嘀嘀咕咕的说话。欣然拉过悠然低声问「这人是谁?」安然也不动声色的支着耳朵听,真是红颜祸水!悠然白了少年一眼,「他出身魏国公府,是魏国公府四爷,刑部侍郎张钊的嫡次子,名叫张懋,字令嘉,今年十五岁,好像已经是监生。」基本信息都说齐了吧?你们满意了吧? 第31章 欣然眼中露出满意,「大家子的公子,果然风度翩翩。」悠然摇头「令嘉看着是个翩翩美少年,性情却是促狭爱捉弄人的。」 孟赉微笑道,「门外是令嘉贤侄吧?请进来叙话。」张家兄妹进了屋,张懋走到孟赉面前,长揖到底见礼,起身朗声道「孟伯伯别来无恙,广州一别,今日才有缘再会,孟伯伯一向可好?家父甚是惦记。」孟赉颔首微笑,「甚好,令尊可好?」 张懋笑道,「谢伯伯挂念,家父尚安。今晚家父带小侄兄妹数人在此宴饮,令仪出去更衣迟迟不归,小侄便出来寻找。正巧却在伯伯这里。」 孟正宣和孟正宪已站起身,和张懋彼此见礼寒暄一番,三人都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倒是颇有猩猩相惜之意。张懋斜睇一眼,见悠然和张憇、另两个小姑娘一起,安安静静的坐着,根本不往他这里看,心里暗自生气,却是不敢造次,只和孟赉父子三人叙着寒温。 片刻,张家小厮恭恭敬敬的来请「我家四爷有请孟爷过去一叙。」张懋笑道「伯伯这间雅间叫洗心居,水声潺潺,果然好景致,教人俗念顿消。我都不想走了。爹爹那边还有我几位堂兄,打打杀杀的粗人,恐惊了世妹,世妹却是不方便过去,令仪陪着妹妹们吧。」孟赉点头「甚好。」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小姑娘。张憇喜的一手拉着安然,一手拉着欣然,「阿悠,你的姐姐妹妹都这般美貌,把你比下去了呢。」悠然点头,「算你有眼光。」欣然兴奋的小脸通红,安然微笑着谦虚「蒙张家姐姐错爱,我可不及五妹妹,更不及张家姐姐,张家姐姐这人品,这气度,才是大家子的气象。」 张憇笑弯了眼睛,「这话我爱听!」悠然摇头「好没羞。」张憇拉着悠然威胁,「以后不许叫我张甜心。」悠然同意「以后不叫你张甜心了。」「那叫什么?」安然和欣然有默契的一起问。「十三妹。」悠然很笃定。张憇作势欲打,四个女孩笑闹成一团。 孟赉任广州知府的时候,张钊任广东提刑按察使,上司下属都是能吏,公事上俱是清清爽爽,两家小儿女私交又好,甚是相得。提刑按察使掌一省司法,并负责整觞吏治政风,大事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共商,听命于刑部、都察院,这次张钊调任刑部侍郎,虽然官阶都是正三品,却是京官,且刑部尚书严老尚书年老,已数次上书乞骸骨,张钊不久后怕会是一部尚书。 孟赉回京后已拜会过张钊,这次意外会面两人很是高兴,寒暄后把子侄叫过来行礼厮见。孟赉这边是两个儿子,张钊这边是次子和三个侄子。三个侄子一个豪迈威武的是魏国公府大房的七少爷张恩,一个白净斯文的是五房的九少爷张忠,还有一个,张钊带着丝尴尬只模糊的说是侄子,叫张并。 没有房份,没有排行,也不按族谱起名,但和张家子弟坐在一起明显是一家子的兄弟,许是外室子吧,孟赉暗暗可惜,张家先祖季野公身材高大,刚毅武勇,孟赉曾在功臣阁里瞻仰过季野公的画像,这张并,神态模样,都像极了季野公。这般人才,若张家肯让他认祖归宗,张家得一佳子弟,他也有个正经出身。 这些名门望族内中的烂污事最多,子弟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孟赉望着自己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儿子彬彬有礼的跟张家子弟寒暄,比这些名门子弟更出色不少,顿时生出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感。 张懋厮见毕就借口不放心妹妹过去洗心居了,剩下的几个年轻人很短的时间内就交上了朋友,孟正宣和张忠约了文会,孟正宪和张恩约了打马球,张并待人很有礼貌,但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只听人说话自己很少开口,过了一会儿,张并离席更衣。 更衣毕,张并在院子里芍药花树旁默立,夜风袭袭,花香醉人,难得的静谧安宁。忽听得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张并皱起眉头。 「逛我出来!令嘉,你越发有出息了!」娇嫩清朗的女子,虽是发脾气,也是说不出的好听。 「是我不好,五妹妹,你莫生气。许久不见你,我只想好好跟你说说话。」惶急中带着低声下气的讨好,这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张懋吗? 「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让开路放我回去,若被人看见,你是没事,我可就倒霉了。要说话回去当着大家的面说。我爹爹兄长和你爹爹都在呢。」女子声音冷静。 「五妹妹,你冰雪聪明,难道不知道,我是想单独跟你说说心里话?我……我多日不见你,可想的狠了。」,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温柔缠绵,「我爹爹知道也没事,他知道我的心思,他同意。」 「我爹爹可不会同意!」女孩不为所动,「我才刚刚过了十一岁生日,爹爹总说我还小,当我是小女孩一般疼爱,若知道你的心思,哼!」 「况且,你娘可不会同意。你前脚弄了个什么劳什子西洋座钟送到我家,令堂后脚就跟过来,说这是你舅舅得的稀罕物件儿,要留着给未来儿媳妇的,被你这个败家子儿给随意送人了。那西洋座钟我原不要的,是你逼着我收下的,我紧忙的还了回去,她临走还回头说你将来的媳妇,定是名门嫡女。」 「我娘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她这一年,脾气不太好,五妹妹,你是最大度的,别跟她计较。以后定不会了。」耐心的解释,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虽是庶女,爹爹却很疼爱我,他疼爱我,我便不能做丢他脸面的事,这样的私会以后再也不许了,你真有心,凡事光明正大的来。」义正词的要求。 「你爹爹把你当掌上明珠一样,要等你及笄后再议亲。」喛声叹气的,很沮丧。 女孩一声轻笑,「爹爹爱我,我更当自爱。令嘉,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姐妹们会起疑的,你不会想我为难吧?」婉转的在商量。 「嗯。」这是答应了。 听得两人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张并舒出一口气。庶出也有受宠的,不是人人像他这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爹爹爱我,我更当自爱」,若爹爹不爱我呢,我可还要自爱? 沉思间,夜宴已散,张并辞别孟家诸人,护着张钊回了魏国公府,到府门前,张并却不进去,跟张家诸人告别了,独自回了兵营。 第32章 张钊看着张并远去的背影,一声长叹。 「憇儿睡安稳了?」张钊从净房出来,武氏从小丫头手里拿过雪白柔软的干帕子,示意小丫头出去,房里只余夫妻二人,武氏扯过张钊坐在镜子前面,拿干帕子给张钊绞着头发,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睡安稳了,这丫头,挨枕头就着,睡的可香了。」武氏口气里带着宠溺。两儿一女,大儿子张恕宽厚,小儿子张懋机灵,夫妻两个操心最多的,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女儿。 镜子是御赐的,是西洋的玻璃镜,光滑平整,镜中清晰的映出一男一女,虽都是人到中年,却是男的英武有气概,女的白皙娇俏,正是一对璧人。 张钊望着镜中妩媚体贴的妻子,脸上浮上丝微笑,「憇儿性子纯朴厚道,最是没心事的,如此甚好。」 武氏秀眉微蹙, 「若咱们还是独门独户过日子,憇儿这样的性子自是没什么,可咱们现在回了国公府,一大家子人呢,憇儿这样没心计的极易吃亏。」 张钊面色变的凝重,「发生什么事了?女儿在府里可是吃过亏?」 武氏白玉般细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薄怒,「咱们刚回来,父亲郑重其事的交待过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就连国公夫人也和气的很,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二房六房的两个丫头,名门出身眼皮子却这般浅,憇儿不过是性子直了些,用度好了些,她们便不服气,明里暗里跟咱们女儿比来比去的,憇儿是个直肠子,好几次都差点吃了亏。」国公夫人待张钊向来刻薄,当着人面张钊和武氏夫妻称呼「母亲」,只有夫妻二人时则称「国公夫人」。 张钊外放多年,做官得法,宦囊颇丰,对张憇又很是宠爱,张憇的吃穿用度自是一等一的,时不时的做新衣服,打新首饰,衣饰华美,闺房内的摆设全是精致贵重的,且又侍女众多,一脚出八脚跟,真正是富养女儿。 张钊在国公府本是不受宠的庶子,嫡出的二房六房向来不把他看在眼里,今见他风风光光的回来任正三品京官,国公爷又对他很是看重,心中已是犯酸;又见他如此富养张憇,庶出四房的女儿竟比嫡房的姑娘们更讲究,更是不忿。大人可以暂且隐忍,小孩子却是藏不住心事,二房的九姑娘张思,六房的十一姑娘张悉,父母都出自名门,向来有优越感,一下子出来个庶出四房的堂妹这般富贵逼人,少不了常含着酸刺张憇,给张憇使绊子。 「要是能搬出去住多好。」这是武氏的心声。 张钊苦笑摇头,「老爷子如何肯,这话不必提了,咱们有这二十年的清净已是不容易。」 武氏和张钊成亲后即外放,虽然在任上有各种各样的辛苦,却是自己当家作主惯了的,如今有公婆管束,有妯娌掣肘,连世仆都态度嚣张不好对付,大是不自在,十分苦恼。 张钊迟疑了一下,「要不,咱们和光同尘,把吃穿用度减下去,省的碍了别人的眼。」 武氏皱起眉头,「减咱们的用度也就罢了,减儿子女儿的用度,你舍得?国公府向来是公中有公中的份例,若嫌公中份例不足的,便自己拿出私房来贴补,向来也无人有甚二话。别人行,凭什么到了咱们便不可以?自己的私房不能花在自己身上,不能花在儿女身上,是何道理?」 张钊长叹一声,妻子是武阁老嫡孙女,哪里知道庶子的尴尬处?算了,妻子从小没吃过苦没受过气,嫁自己已是委屈,总不能因为嫁了自己这个庶子便要在国公府受气,更何况在国公府这日子不是一天两天,是要长住的,难道总这么退让不成?自己在外劳心劳力,殚精竭力,位至三品大员,妻儿反倒要在家里韬光养晦,是何道理,罢了,二哥六弟他们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躺在祖宗尸骨上过日子,总不能再任由他们欺压自己这房。 「都是咱们自己挣来的,他们若不服气,大可自己挣。」武氏兀自愤愤然赌着气。武氏本是美女,气愤之下杏眼圆睁脸色通红,别有一番风情,赌气任性的样子更是孩子气十足,张钊心中柔情大盛,安抚的揽过妻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夫人莫气,都依了夫人便是。」武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斜了丈夫一眼,一颦一笑,尽极妍态。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歪在炕上说着闲话,「憇儿过几日要办赏花会,可准备妥当了?」「妥当了,憇儿第一次在京城办赏花会,我早就差人准备了。」「这就好,莫扫了憇儿的兴致。」「憇儿来京城又交了不少朋友,武安侯蓝家的长女,古尚书的堂妹,太仆寺少卿袁家的孙女,人品性情都是好的,和憇儿很是相得。」「以前的朋友在京城的,却是不多。」「也不少呢,有好几位升了京官的。」 「甚好,憇儿可不寂寞了。这孩子就是喜欢交朋友。今晚遇到孟大人,孟大人带着两个儿子,如芝兰玉树一般,好不令人羡慕。憇儿看到孟大人家的五姑娘,可高兴坏了。」张钊无意中提到。 「听憇儿说了」,武氏有些气恼,「咕咕哝哝的说了半天,五姑娘怎么怎么好。」想起憇儿拉着她兴奋的说看到阿悠多么开心,令嘉在旁眼巴巴的看着,那没出息的样子。 令嘉的心事武氏自然知道,只是武氏心高气傲,丈夫下属的婢生女她如何看的上,背着丈夫儿子给过孟悠然几次难堪。可恨孟悠然小小年纪,脸皮却厚,好似没听出来她的讽刺挖苦之意一般,始终彬彬有礼,得体的应对,令武氏没有着力处,好在,孟悠然同令嘉,却是逐渐疏远起来,嗯,算她有眼色,知道进退。 「憇儿这次办赏花会,国公夫人倒是一口答应,很是爽快,除了憇儿的朋友,我还请了翰林院齐大人的长女,宋驸马的长女,都是十三四岁。」武氏盘算的很好。 「也好,让憇儿多认识些朋友。」张钊对妻子诸多顺从。无他,从小无人疼爱的庶子,一旦受到恩师武阁老的赏识,得了功名,娶了美丽能干的娇妻,享受到家庭温暖,自是珍惜。 「倒不是为憇儿,是为了令嘉。」武氏淡然道。 「哦?是为令嘉相看?」张钊有些愕然,妻子不知令嘉已有了心仪之人? 「是。」武氏答道。 第33章 张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才道,「令嘉还小,倒不着急。」 「怎么不急?」武氏反对,「令嘉性子跳脱,该早日成亲,有了媳妇劝着,他也好沉稳些。我请的这两位姑娘都是高门嫡女,人品贵重,好好挑选挑选,正是令嘉的良配。」 「定要高门嫡女方可?」张钊声音中带着惆怅。 「那是自然。」武氏的声音很笃定,「令嘉姿容绝世,只有这般高门嫡女,方可匹配。」 「其实只要姑娘好,身份地位倒不要紧。」张钊委婉劝道。 武氏深知张钊庶子出身,从不在他面前提「庶」字,「若是男人,自是英雄莫论出处,若是女子,身份地位则十分重要。」男人可以建功立业超越自己的出身,女人却没有这个机会。一个女人,再美,再慧,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是枉然。 张钊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丈夫好劝说,儿子呢?武氏想起令嘉执拗的性子,颇觉烦恼,令嘉长的像娘,脾气也像娘,他可不像他父亲这般好说话。 「这次回来,父亲似是对你好了很多。」武氏转移了话题。 张钊微笑,自然是会好很多,因为,国公府嫡系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没有人才。 嫡系没有人才?怎么会?武氏十分不解,国公爷有六子,长子张铮、四子张钊、五子张铄庶出,国公夫人所出三子,老二张锟和老六张锦都平庸,但老三张铭还是不错的呀,况且二房的嫡长子张慈年少有为,并州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 「夫人有所不知,三哥再怎么出色,他尚了青川公主后就只有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不再领实差,可惜三哥这样的人才,算是废了;至于张慈立的战功,他连战场都没上过,哪里来的战功!」张钊一脸的鄙夷,嫡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老二老六还只是没作为,小一辈的甚至能抢兄弟的战功!这嫡房,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没上过战场他怎么立的战功啊?」武氏已有了倦意,伏在丈夫怀里懒懒的问道。「平民百姓,出身不高的,豁出命去立了战功,到最后战功却被人抢走的可是不少,兵营里常有这样的龌龊事。不过张慈抢的战功竟是……,唉,不提了,父亲竟是放任不管,实在令人寒心。」张钊背上一阵阵发凉,庶子,真的生来就是为嫡子做嫁衣的? 武氏皱皱眉头,对于魏国公她一直很反感,见张钊唏嘘感慨的样子,很是心疼,伸手环住张钊的腰柔声抚慰道,「府里的事咱们哪里管的了,只要咱们一家五口好好的就行了。」玉人在怀,软玉温香,张钊心神一荡,搂抱住妻子温存了一会儿,夫妻二人相拥入睡。 孟宅,同样是一对恩爱夫妻,钟氏穿着雪绫缎中衣,坐在花梨纹紫檀嵌玉弥勒榻上,一脸娇嗔,「悦儿就要出阁,拉拉杂杂一摊子的事,我这儿忙的人仰马翻的,您可倒好,带着孩子们出去乐和,可真消停。」沐浴后的孟赉心情愉悦,见钟氏虽已是人到中年,腰身不复窈窕,撒起娇来却依稀有年轻时侯的风采,突然有了兴致,倚在床边轻喝道「过来!」 钟氏含娇带怯的走过来,身子微微发抖,眼神迷蒙恍惚,孟赉轻轻捧起她的脸,低低的问道「敢埋怨你男人,嗯?」魅惑的声音响在耳畔,钟氏早已意乱情迷,轻轻喘息着「不敢了,爷,我错了,我不敢了。」细细碎碎的呻吟求饶声传出,守夜的侍女碧菡听的面红耳赤,太太都快四十了,老爷和太太还这般恩爱呢,老爷那样俊朗的男子,若是配上年轻娇艳的少女,岂不更……? 次日清晨,丁姨娘、杜姨娘、黄姨娘在院子里站着侯了许久,春寒料峭,丁姨娘心中暗骂:钟氏每五日去萱瑞堂请安一次,今日钟氏不需去萱瑞堂请安,自可以晚起一会儿,妾室却是日日要给正室请安,一日误不得。自己原来隔三差五的请假不来,现在却是不敢了,一是为了女儿要讨好太太,一是想寻机会见见老爷。只是太太这谱也摆的太大了,好歹让人进屋等着,一定要在院子里侯着吃冷风不成?欲待发作,却是底气不足,又见杜姨娘和黄姨娘恭恭敬敬低头垂手侍立,只好收起心中怒气,和颜悦色起来。 直到日上三竿,正房的小丫头们忙碌起来,轻捷无声的快步走着,或是传水,或是传汤,丁姨娘知道,这是太太起了,忙打点起精神,自己在外吃了这半天的冷风,可不能白吃了!过了片刻,小丫头打起门帘,请三位姨娘进屋。 孟赉和钟氏一左一右坐在罗汉床上,孟赉面色如常,钟氏脸色红润,神情妩媚,显的心情极好。三个姨娘请安毕,有侍女来回话,「刚去各位姑娘处传过话了,知道今日免了请安,大姑娘就在房里绣嫁妆,三姑娘陪着老太太,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还睡着,睡的很香。」孟赉点头,「小孩子正长身体,多睡会儿好。让身边的人仔细服侍着。」侍女摆上早饭,三个姨娘服侍孟赉和钟氏用了早饭,漱了口,孟赉出门会客去了。 虽然在钟氏眼皮子底下,丁姨娘还是连连抛媚眼给孟赉,可惜全无作用,丁姨娘自己也有些气馁,抬眼却见钟氏盯着自己,面色不善。丁姨娘心里微颤,太太最是善妒,今日自己心急,做的明显了些,太太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黄姨娘捧着茶盘走过来,倒了杯茶递给钟氏。她腰肢柔软,手若柔荑,皮肤很白很细腻,她的手,和她拿着的白玉茶盘一个颜色,丁姨娘一时嫉妒的发狂,如果自己也有这般容色,老爷怎对自己的媚眼不理不睬! 丁姨娘轻声一笑,「黄姨娘真是好福气,可以在广州陪着老爷三年,黄姨娘这三年,想必过的十分舒心。听说在广州的三年,老爷后院只有黄姨娘一人呢。」 钟氏脸色大变,想起昨夜的缠绵,这黄姨娘,之前的三年夜夜陪着老爷,夜夜如此欢愉?这贱婢,她也配? 刘妈妈看着钟氏的脸色,心中叹气,太太还是这样,被人一句话就挑起来了,这黄姨娘,容貌既妍,性情又柔顺,老爷跟她的情份定是极好,可老爷自回府后夜夜歇在太太房里,是极尊重太太这嫡妻的,若太太此时因着妒火发作了黄姨娘,老爷就算不说,心中总会不悦,夫妻二人情份正好,何必生这个闲事? 黄姨娘懦懦的样子,「丁姨娘说笑了,老爷外放时公务繁忙,常要下州县甚或下乡,有时候十几天、几十天的都不在府里,即使在府里,也常忙公务到深夜,我在广州,只是照顾五姑娘。」 钟氏沉下脸,拍了桌子,「胡说!让你跟着去,原是服侍老爷的,你敢忘了自己的本份!」黄姨娘忙跪下来,「太太恕罪,实是老爷吩咐了,带我去只是照顾五姑娘的,爷那里不用我服侍,我原是偷懒了,请太太责罚!」 钟氏面带戾色,厉声道「像你这样就该打死!老爷出门三年只带了你一个,你不好好服侍老爷,要你何用!」黄姨娘颤抖着回话,「老爷的日常起居,都是五姑娘打点的,我只会给五姑娘做做衣服鞋子,照顾五姑娘吃饭吃药,陪五姑娘说说话,其他的事老爷都不让我管,就连老爷的衣服鞋子,我也不曾照管过,我该死!」 第34章 门外当值的小丫头扬声禀报「老爷回来了。」门帘一响,孟赉急匆匆走了进来,吩咐钟氏,「找一把湘妃竹聚头扇给我,快去。」钟氏忙忙的亲自去了,片刻,拿了扇子出来,递给孟赉,孟赉看了看,满意的收起,临走,回头皱眉道,「这是做什么?悠儿也大了,你也要顾着她的颜面,这样罚她的生母,女儿面上怎么过的去?」 钟氏忙陪笑道,「一点小事,已过去了。」又吩咐黄姨娘,「快起来吧。」 孟赉板着脸问黄姨娘,「悠儿让你做的衣裙,可做好了?」 「还没有。每日要做的事情多,顾不上呢。」黄姨娘怯怯的说 「糊涂!」孟赉斥道,「悠儿这几日就要,你还顾的上做别的?你别的事都别管,照顾好悠儿是正经!悠儿只喜欢你做的衣裙,还不赶紧去做?」黄姨娘低头称「是」。 钟氏忙道「去吧去吧,赶紧去吧,以后只用做五姑娘的活儿,别的事都不用你管,赶紧去吧。」 孟赉「哼」了一声,带着丝怒气走了。 钟氏不由有些后悔。丈夫若真恼了,虽不会伤自己做为嫡妻的面子,却会冷落自己,日日睡书房。 冷着脸把丁姨娘、杜娘娘打发走,温言抚慰黄姨娘几句,黄姨娘感激万分的谢了又谢,见左右无人,低声战战兢兢的说,「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和太太说。」钟氏鼓励的笑笑,「有什么话只管说。」黄姨娘闪闪烁烁的低声说「老爷极少召我侍寝,偶尔侍寝却抱着我叫贞儿,太太,不知谁是贞儿,让老爷这么惦念。」钟氏心花怒放,这孟府知道自己闺名的也只有丈夫和儿女,原来丈夫对自己这般情深!满脸笑容的赏了黄姨娘几件首饰几匹衣料,吩咐她除了请安就呆在院子里做五姑娘的衣裙,不用上来侍侯。 钟氏又召了碧荷过来,摒退众人细细询问,碧荷抿嘴笑道,「太太,要说黄姨娘,真是个痴心的,她心里眼里只有五姑娘,整日惦记的就是怎么让五姑娘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汤,老爷不怎么理会她,她也全不在意,不是给五姑娘做衣服,就是做裙子。」 钟氏松了口气,心里的不快消了大半,剩下的反倒是担心:丈夫会不会责怪自己。唉,若是娘知道了,怕又要说自己没成算。娘说过杜姨娘和黄姨娘出身低微,又只生有一女,她们根本翻不起风浪,只要她们本本份份的,就不用寻趁她们。今日任性使气弄这么一场,白白使得丈夫不快。 勋贵人家,很多原配嫡妻,上了三十差不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抬进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自己夜夜独守空房,钟氏可不愿像她们那样,钟氏虽然年近四十,依然是少女情怀,看见孟赉她会脸红心跳,会情不自禁。 晚上孟赉回了正房,钟氏放下心来,殷殷勤勤的陪笑服侍,孟赉皱眉道,「四丫头五丫头都已大了,两个都是好孩子,太太也该疼她们才是。她们两个的生母本就是婢女出身,孩子本已很委屈,若太太再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们的生母,两个孩子情何以堪!」钟氏忙道,「小四小五都乖巧听话,我如何不疼!往后杜姨娘黄姨娘只要早晚请安,其余时候就回各自院子里,不用跟着我服侍,老爷看这样可好?」孟赉点头,「可见太太贤惠大度。」钟氏得了丈夫夸赞,喜笑颜开,一天的烦恼都没有了。 碧荷寻空去给莫连送了个花样子,悄悄告诉悠然,「都照姑娘交待的说了,太太没起疑,应该是相信黄姨娘在广州只是照顾姑娘,和老爷情份极淡,看样子不会再为难黄姨娘。」悠然微笑听了,「姐姐费心。姐姐的好,我都记着。」碧荷「哎哟」一声「我的好姑娘,我们家得您的好处还少呀?一家人都是感激的什么似的。」 悠然笑道「你弟弟读书有天分,别耽误了,爹爹已经请了先生,快到府了,到时我跟爹爹说说,让你弟弟给宇哥儿做个书童,你们可愿意?」碧荷大喜,跪下磕头道「多谢姑娘,这可是好极了。」碧荷是家生子,爹娘都是老实人,只生她和弟弟木生二人,爹娘和弟弟都在庄子上,家里日子过的紧巴,平日得悠然的接济不少,这次若真能选上做宇哥儿的书童,木生可就有前程了。 悠然忙命莫连扶起碧荷,「姐姐客气了,天已晚了,我就不留姐姐了,莫连送姐姐回去。」碧荷喜滋滋的出门,莫连挽着碧荷的手低低笑道,「姐姐,您这样出去,恐招人疑心。」碧荷吐舌道「这不太高兴了吗?」忙敛了喜容,告了别,从从容容的去了。 悠然胸中一股闷气,这该死的多妾制,这不尴不尬的庶女身份!让人生出多少无奈! 樱花粉色缠枝菊花纹暗花缎收腰小夹袄,浅浅的湖水蓝色锦云缎做成十六幅的宽裙,裙上飞着一只只银色丝线绣成的大大小小的蝴蝶,美丽而灵动,一动就好像要从裙子上飞出来一样,孟赉看着盛装后娇嫩如花的悠然,眼里全是欢喜和满意,笑着吩咐,「到了水家要守规矩,不许吃酒不许胡闹,早去早回。」 悠然笑意盈盈的答应了,「爹爹放心,女儿出了家门是最规矩不过的,不会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况且水家姐姐待客极周到,心思又缜密,必不会有事,定然尽兴而归。」 钟氏笑吟吟的听着父女两个说话,心里对孟赉宠爱悠然有些不满,水家是兵部尚书府,和孟家向无往来,只是水家祖籍是广州,水尚书妻子亡故后独生女儿水冰心回乡守孝,守孝期满后仍在祖籍住了两年,这两年中和悠然一起聚过几次,就此有了交情。听说水家独女水冰心小姐生的极美,又极有才情极能干,水尚书妻子亡故后不曾续弦,水府是水冰心打理,井井有条,极有章法,水冰心回京城虽只短短的一年时间,已是京城名媛,她举办的诗会,不少京城贵女都想参加,孟家五个女儿,独悠然有请帖。 悦然即将出阁的人自是不会出门的,嫣然要陪着老太太,悠然倒是问过欣然、安然,约她们一起去,说可以让水家姐姐补贴子过来,只是欣然和安然两人都不怎么会做诗,怕出丑,既想去又怕去,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悠然只好独自一人赴会。 孟赉不放心悠然一个人出门,丫头婆子的带了一堆,交待莫连「服侍好五姑娘,一步不许离了人。不许去水边,不许姑娘吃酒,姑娘使性子要好生劝着。」莫连应道「是,定服侍好五姑娘。虽是第一次去水府,水家小姐和五姑娘却是极熟极要好的,老爷放心。」 悠然跟钟氏告辞了,孟赉带着她又去老太太处告辞了,方出门登车奔水府而去。望着悠然翩翩离去的背影,嫣然愣了半天,咬了半天嘴唇,同样是庶女,为什么悠然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参加诗会,自己却要日复一日的陪着老太太?论做诗,悠然怎么可能比的过自己?胡氏笑道「五侄女这条宽幅裙做的真是精心,这蝴蝶绣的,跟真的一样,啧啧啧,可真讲究。」 老太太皱眉,「太过奢华。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胡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庶女都穿成这样,像我家怡姐儿可是嫡女,该怎么打扮呢。」老太太一脸慈爱,「怡姐儿正是好年纪,你要好好打扮她才是。」胡氏摇手笑道,「咱们可比不了,五侄女的衣裙,料子都极好,寻常买不到的,就是能买到也极贵,哪里有银子买?做工就别提了,是她姨娘亲手做的,论绣工,咱们府里黄姨娘可是头一份。」 老太太不以为意,「小五有的,怡姐儿也要有,回头找你二嫂要去。黄姨娘绣工好,命她给怡姐儿做就是了。」胡氏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哟,瞧您说的,哪这么容易呀,料子我找二嫂要了,二嫂说小五用的不是公中份例,又说二哥吩咐了,黄姨娘除了给小五做活,旁的都不必理。」 老太太脸色微变,拿起钧窑茶碗慢慢拨着茶叶,沉吟不语,胡氏心中暗暗着急,却不敢挑唆,只陪笑说了几句闲话,看到嫣然一人坐着发呆,抿嘴笑道「后日小四小五小六还要去魏国公府,听说魏国公府的园子又大又好看,这三个小丫头指定能玩的开心了。要说还是三侄女乖巧,哪里也不去,日日陪着老太太,论理我不该说,像三侄女这样孝顺的,才该出门见客,也让外人知道书香门弟的姑娘如何知书达礼,像那不守本份的,就该拘在家里多教导才是。」 第35章 老太太目光柔和的看向嫣然,叹了口气,「你爹爹升了光禄寺卿,十日后就要上任,从此你也是从三品大员家的闺秀了。好孩子,你这么个模样性情,总是陪着我这个老太太拘在家里,可是委屈你了。」胡氏眼光闪了闪,孟赉的任命昨日正式下来了,老太太欣喜若狂,要遍邀亲友摆酒唱戏庆祝,却被孟赉拦下,说不宜铺张,最后老太太也没拗过孟赉。哎,恐怕这往后,老太太说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嫣然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脸娇嗔「看祖母说的,您可冤枉死孙女了,能陪着您跟您学道理是孙女的福份,孙女求还求不来呢,哪里来的委屈呀?」老太太满脸是笑,「瞧瞧我这乖孙女,可真招人疼!」嫣然撒娇跟老太太不依,老太太哄着嫣然,胡氏和旁边服侍的丫头婆子们都凑趣儿的笑了起来。 当天黄昏,悠然回府后,从西侧门下了马车,换了小轿往内宅而来,二门外小厮来福恭恭敬敬的施礼,「老爷请五姑娘去书房。」悠然便乘着小轿到了外书房。 孟赉站在书案前,青色道袍,白底黑邦布鞋,头发只用一只发簪松松挽着,提笔画完一幅垂钓图,放下笔,欣赏了一会儿,悠然在旁称赞「不衫不履的妙!」 孟赉瞪了她一眼,「乱拍马屁,你懂什么画!做诗你也不行!今儿还去参加诗会了,有没有出丑啊?」悠然吐吐舌头,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没有出丑!」 「哦?」孟赉疑惑的看向悠然,难不成她这阵子功课有长进?却听悠然自我夸奖道「我可聪明了,知道自己素乏捷才,做诗是不行的,所以我根本没做!」 孟赉无力的望着得意洋洋的女儿,无语了。这孩子聪明时极聪明,笨时极笨,人家的女儿谁不是多多少少会做些针线,她拿起针就愁眉苦脸,吵吵头疼,硬逼着她做一点也歪歪扭扭的实在不成话,只好由着她不做;读正经书极聪明,过目成诵,看游记话本常常眉飞色舞,字却始终练不好,画画更别提,诗词歌赋上也不行。 悠然看见孟赉的脸色,赶忙转移话题,「水家是御赐的宅子呢,宏伟壮丽,园子里有山有水的,又好看又好玩。水家姐姐出落的越发好了,我又认识了好些人,唐家姐姐,李家姐姐,都待我极好,今儿玩的可高兴了。」 「玩的高兴就好。」孟赉欣慰的点头,悠然抱住孟赉的胳膊,笑嘻嘻的说「爹爹,三姐姐整日陪着老太太,我却出门玩耍,心里怪过意不去的。不如这样,后日三姐姐和四姐姐六妹妹去魏国公府赏花,我在家陪老太太。」 「哦?你不想去魏国公府?」孟赉审慎的打量悠然,这孩子邪了,她怎么会提出让嫣然代她去赏花,她代嫣然陪老太太?对老太太她一向躲之不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魏国公府有更令她躲之不及的人? 张钊张大人曾几次有意无意的夸奖悠然,孟赉都是打着哈哈岔过去了,先不说张大人出了名的惧内,家事是武夫人做主,只冲着魏国公府这个门弟,孟赉就不喜欢。勋贵世家,说起来赫赫扬扬,其实内里污秽不堪,又爱面子,悠然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情,如何能和魏国公府扯上干系。她疏懒成性,又受不得气,只合嫁入人口简单、家风淳朴的人家。 悠然摇着孟赉,「爹爹,你说这样好不好呀?」孟赉回神,微笑道「甚好。我家悠儿长大了,知道替姐姐着想,真是好孩子。」 「好孩子有没有奖赏?」悠然顺竿往上爬。「想要什么奖赏?」「放几天假不练字?」「不行!」孟赉断然拒绝,「每天一张大字是不能少的,女孩子家字写的不好看可不行。」 「那,去钓鱼?」悠然很有眼色,退而求其次。「行」这次孟赉答应了,悠然面有喜色,却听孟赉又加了附加条件「不过,爹带着你才许去。」啊?悠然撅着嘴,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孟赉: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有空啊,这和不答应一样嘛。 孟赉笑着拉起悠然出门奔萱瑞堂,「难得我闺女有孝心,晚上陪老太太一起吃饭,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昨日不许老太太摆酒唱戏,老太太该是生气了,今天可要带着几个女儿好好陪陪老太太,哄她开心才是。 当晚孟赉、钟氏带着几个女儿在萱瑞堂陪老太太,曲意陪着小心,老太太本是面带不悦的,却经不过自己儿子再三小心陪话,慢慢高兴起来,待听到悠然说后日自己在家让嫣然出门赏花,竞破天荒的夸了悠然一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气氛十分和乐。 众人散了,出了萱瑞堂,安然、悠然、欣然三个同龄小姑娘一路同行,三人摒退了丫头,坐在花树下的小石凳上说悄悄话,欣然抓住悠然的手,「你为什么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和张甜心又不熟!」悠然轻轻拨开她的爪子,低低的说道「张家姑娘最是大方豪爽不过,虽然你和她只见过一面,她必会好好招待你,让你宾至如归。放心。」 欣然恨恨道「我不喜欢和她一起去!」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嫣然。「四姐姐从小就让着我,五姐姐也爱护我,只有三姐姐,连个嫡庶之别也不知道。」 悠然皱起眉头,定定的看着欣然。 欣然扬眉问道「五姐姐有何指教?」 安然委婉的劝解「天色已晚,早点回去歇着吧。」 悠然缓缓的开口,「六妹妹,成国公府你最熟悉不过,成国公府两位嫡女,四位庶女,你看她们的吃穿用度可有差异?容貌风度可有差异?若单看外表,你能分出谁是嫡,谁是庶?穿戴的毫无分别,一般的金尊玉贵,人前一般的落落大方,嫡女不骄矜,庶女不畏缩,为什么成国公府如此作为?无非是因为,这六姐妹,是同一父亲所出!」 欣然愣了一下,辩解道「可是忠勤伯计家的庶女,简直就是嫡女的使唤丫头。」「那样好吗?拿个和自己同一父亲的女孩当丫头使?」悠然温和的问道。欣然歪头想了想,不确定的说,「好像也不太好。」欣然随即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做姐妹有今生没来世,要好好珍惜是吧?行了,以后只要她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去惹她。」安然微笑道「六妹妹是聪明姑娘,必知道该怎么做最好。早点回去吧,好好歇息。」 安然冲不远处的丫头们招了下手,丫头们赶忙过来服侍,悠然说「我想再坐一会儿。」欣然和安然就先走了。 嫣然从花丛深处走出来,衷心的说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五妹妹说的真好,我们是同一父亲所出,都是一般的尊贵。」悠然淡淡一笑,「累了,要回去歇息。姐姐也早点回吧。」 嫣然欲挽留,「五妹妹,咱们同是庶出,都这么出挑,正该好好争气,和嫡女一样才是。」 第36章 悠然静静的看着嫣然,「三姐姐,成国公府的姑娘,嫡庶一般教养很合理,她们是同一父亲,用度全部是公中的,用的都是父亲的财物,十分公平。可孟家,只凭孟家祖产和父亲的傣禄,我们哪里能这般过日子,这是太太拿嫁妆贴补的,咱们虽是同一父亲,却不是同一母亲,太太的嫁妆,我们有什么资格用。」 「我们虽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可我们一样称呼她’母亲’,既同样是母亲,她的嫁妆我们为何没资格用?」嫣然振振有词。 「现在三姐姐是庶女,说嫡母的嫁妆你该和嫡子女一般有资格享用。将来三姐姐嫁为人妇,有了庶子女,但愿你还是这翻论调,能把庶子女视为亲生,和自己的子女一般对待。」你可别双重标准。「更深露重,我要回了,告辞。」 望着悠然远去的背影,嫣然暗暗发恨。什么叫虽是同一父亲,却不是同一母亲,既都是父亲的女儿,就该一体对待才是!太太若贤惠,就该拿自己嫁妆贴补庶女,毕竟庶女出息了,也是太太的体面不是? 「咱们真的去万紫山庄钓鱼?」悠然两眼发亮。「自然是真的。」孟赉着青色长袍,眉目疏朗,一脸淡定。「万紫山庄是你安伯伯在西郊的庄子,风景极好,不只能钓鱼,你还能摘果子、捉鸟。」「这么好?」悠然一副非常向往的样子,却想起来自己大言不惭的说过要代嫣然陪老太太的,不好就答应,皱着眉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忍痛做出一副知礼懂事的样子,「三姐姐去了赏花会,我还是在家陪老太太吧。」 孟赉失笑,「罢了,你还是随爹爹出门吧,若留你在家,怕你把老太太气着,倒值多了。」悠然脸红了红,颇有自知之明的点头同意,「嗯。」孟赉见她乖顺的样子,心中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头顶,「爹爹过几日便要上任,你大姐姐又即将出阁,这往后可没功夫带你出去玩了。」 所以,今天要好好玩!悠然笑咪咪的点头,兴冲冲的吩咐莫连好生看家,莫陶拿钓鱼杆,准备鱼篓子,郊游去!钓鱼去!悠然先去禀告钟氏,钟氏正盘点悦然的嫁妆,闻言笑着说「那三个刚坐上马车去国公府赏花会,你再到庄子上玩耍,今日府里倒清净了。」又叮嘱道「早去早回,听你爹爹的话,莫乱跑。」难得钟氏如此慈爱,悠然忙连连点头答应。 又和孟赉一起去辞老太太,老太太一脸不悦,「原本想让五丫头抄抄佛经积积功德的,这么大的丫头也该做些正经有用的事。」孟赉陪笑,「安大人既是儿子同年,又是多年同僚,诚意相邀,儿子实不能辞。五丫头淘气,留在家里恐老太太反要多操心,不如儿子带了她去,让老太太清净清净。」 老太太冷淡的挥手,「随你吧。」孟赉冲悠然使个眼色,悠然笑语盈盈的谢过老太太跟老太太告辞了,父女二人出了萱瑞堂,坐上马车奔西郊万紫山庄而去。 魏国公府的花园内,蔷薇花开的正好,香风一阵阵袭来,令人心醉,花间十数名妙龄少女,或坐或站,或三三两两含笑轻语,或对奕,或品茗,气氛十分轻松惬意。 就中独有一名丽色少女,梳着紧致精巧的偏髻,戴着几朵白色珠花和小巧的水晶流苏簪子,身穿白底撒红色玉兰花苞对襟褙子,大红底撒黑色盛开玉兰花宫缎裙子,削肩蜂腰,风流袅娜,眉如远山,目如点漆,唇若红菱,水光滟滟,她这般泰然自若的往美女群中一站,不吐一词却已经明艳照人。嫣然怔了怔,所谓的鹤立鸡群便是如此吗? 「水姐姐,」张憇一团火似的在众少女间走来走去,谈天说笑,只见她走到丽色少女身边,甜甜的叫着「水姐姐」,她身着大红云雁纹锦镂花对襟长褙子,连绵不断的富丽无边,站在修长秀丽的水冰心身边,相映成趣。 原来这便是水尚书的独养女儿水冰心小姐,名满京城的美女、才女,难怪如此风采。嫣然暗暗羡慕。 水冰心爱怜的抚着张憇的头顶,粲然一笑,那笑容如新荷初绽,新月初升,灿烂明悦至极。 嫣然被这笑容吸引,慢慢走近水、张二人,轻盈的施礼,「水姑娘,张姑娘。」水冰心和张憇紧忙还礼,张憇笑嘻嘻的说,「三姐姐,咱们自己姐妹就不必多礼了吧?你是阿悠的姐姐,合该与阿悠性子相似,若是阿悠便没这么多讲究。」 「原来是孟三姑娘,孟三姑娘的美名,冰心已是久仰了。」水冰心微笑着说。 「嫣然何德何能,能有美名传至水姑娘耳中?」嫣然很是惊喜。 「阿悠说过很多次,她的姐妹个个相貌很美,性子良善,尤其三姑娘,常年陪伴老太太,最是孝顺。」水冰心诚恳的夸奖。 嫣然大喜过望,忙谦虚道「嫣然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受祖母疼爱,多孝顺祖母是应该的,水姑娘过奖了。」 旁边有少女的娇笑声,「是啊,我家三姐姐最孝顺了。」欣然一身嫩黄衫裙,俏生生立在花下,话虽是好话,语气里却多多少少有些嘲讽。 水冰心笑道,「自然,阿悠的姐妹,定都是好的,不愧是泰安孟氏的姑娘。」欣然闻言心中一凛,想起自己和嫣然都姓孟,在外人面前如何能显出一丝半丝的姐妹不合?岂不让人怀疑孟家姑娘的教养?随即收敛起脸上的嘲讽,和颜悦色起来。水冰心言笑晏晏的和嫣然说着话,嫣然得体的应对着,不时得意的回头,看着欣然和安然示威的微笑。 嫣然极少和安然、欣然一起出门,这次三姐妹同乘一辆黑漆平顶大马车而来,一路倒也顺顺利利,待到了魏国公府,从侧门进了府,下了自家马车换上魏国公府的软轿,直至二门外三人才下了轿子,管事婆子殷勤迎接着,一路指指点点的介绍景致,嫣然看到魏国公府气派富贵到极致,不由心生艳羡,回头却看到欣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连安然都镇定平静如常,嫣然只觉胸中一股愤懑之气:自己这整日被关在家里的,和这两个常出门的妹妹,竟真是不能比。 待到花会上看到各式贵女,衣饰精美,吐属文雅,有的清新淡雅,有的妩媚风流,有的明艳照人,不由的起了结交之心,初次主动出击和水冰心打招呼,就如此成功。 嫣然不由的得意起来。 花园假山上有一个小巧的木构黛瓦顶亭子,典雅清逸,亭子里两名贵妇正坐在楠木摇椅上悠闲的喝着茶,居高临下的打量花园中的情形。 「四嫂,您帮着掌掌眼,看哪家姑娘好。」六夫人沈氏穿着锦缎烟霞红的提花褙子,繁华锦簇的月华裙,头上缠枝花纹金簪上的珠翠流苏摇晃生辉,衬的雪白一张脸更加俊美,她软语央求着武氏。 第37章 「哦,你家懿哥儿才十二,六弟妹这就急着寻儿媳妇了?」武氏打趣儿道。 这魏国公府,嫡出的儿子里面,六爷心肠是最软的,脾气是最好的,也是最没出息的,文不成武不成经商不成,偏娶了个媳妇,性情很是天真,夫妻两个都是不通世务,只知享受锦衣玉食。这六房,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世,他们还可以在国公府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以后分了家,真不知六房会如何。 「咳,四嫂您不知道,这哪是我寻儿媳妇,咱们魏国公府的爷们也少有不到二十就成亲的,还不是母亲交待下来的。」沈氏解释着,哦,原来是国公夫人让相看的。 武氏有些警惕,国公夫人让沈氏相看姑娘,是为谁?不会是为懿哥儿,那会是为谁? 要说二房嫡长子张慈如今二十出头,早到了该成亲的年龄,若说为张慈相看,怎么着也该是二房的世子夫人林氏出面才对。 大房的七少爷张恩,五房的九少爷张忠,也自有大夫人常氏和五夫人穆氏操心。 不是张家子弟?也不会。看沈氏苦恼的样子,国公夫人交待她的这差事,必是自家人的。 难道是……?武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募的一惊。 她一时手脚冰凉,不会,一定不会,做父母的,不能这么偏心才是。 武氏微笑着端起茶碗,「要说今日这些姑娘里面,水家小姐真真是个好的。」 沈氏一脸可惜的摇头,「水家姑娘好是好,但母亲说水家嫡女身份太高了些,让寻摸个中等人家、人才极好的女孩,咳,若是水家姑娘门弟低些,我岂不省事。」 「母亲既如此说,定有她的道理。六弟妹只按母亲吩咐的去做就是。」武氏淡淡的口吻。 「我就是不懂,娶个门弟高的女子不是更好?我使人探过水家口风,水家倒没有不愿意,只是母亲,说他不能娶名门贵女……」沈氏口没遮拦说出来后,才想到国公夫人一再交待她悄悄的寻,不能跟人说,不由的有些后悔,又唯恐武氏追问。 却见武氏仿佛没听见这话一般,神色没一丝波动,沈氏才放下心来。 武氏外表平静,胸中却有一股怒火在翻腾,姑娘一定要好,但门弟不能太高,这还能是为谁?他不能娶名门贵女,他为何不能娶名门贵女? 强按捺住怒火,武氏闲闲的说,「若说这样的姑娘,我倒知道一个。」 「哦?是哪家姑娘?好嫂子,快告诉我。」沈氏正愁无法跟国公夫人交差,兴奋的探过头来,陪着笑脸央求。 武氏笑的人畜无害,「光禄寺卿孟大人的第五位女公子,名叫悠然,容貌性情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光禄寺卿孟大人,那门弟也不低呀。」沈氏不以为然。 武氏笑的云淡风轻,「这位五姑娘,千好万好,只一件,她是庶出。」 庶出的女孩儿,任她门弟再高身份上也差多了,这可不正是国公夫人说的中等身份?沈氏闻言脸上放光,四嫂向来眼高于顶,她盛赞的姑娘定是极好,终于能跟国公夫人交差了? 晚上只有夫妻二人时,武氏气哼哼的把这件事说了,张钊愣了半晌,摇头苦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果真打的好主意,嫡出的二房将来有国公府,三房有公主府,只有六房弱了些,未免有些无依无靠,若是把阿并给了六房,将来阿并封侯拜将,定能撑起六房。真真是好盘算。」 「阿并将来如果不能封侯拜将呢?」武氏提出疑问。 「若阿并不能,国公爷又如何肯认回他。」张钊淡笑。 「我不懂,为何以前一直不认回阿并?虽说公主府有庶子不光彩,可哪家公主府没有一个两个庶子?」武氏十分不解,「常山公主、福宁公主,和青川公主一样是圣上爱女,府中不是一样有庶子?常山公主府只有一个庶子,福宁公主府可是有两个庶子呢。」 就算贵为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让别的女人生下自己丈夫的孩子,还要做出一副疼爱庶子的样子来,否则就是不贤惠就是善妒。对比金枝玉叶的公主,武氏觉的自己真幸运,二子一女全是嫡出。 第38章 张钊身着便服歪在炕上,微微出神,「常山公主的生母是张德仪,又没有同母兄弟,全靠自己聪明伶俐才得了圣宠,怎能和青川公主相比,青川公主可是秦贵妃所出,又有吴王这个同母兄长,比福宁公主这皇后所出嫡公主更受圣上宠爱,更有权势。」现在朝中局势诡谲莫测,圣上年纪大了,太子早立,但是吴王迟迟不就藩,隐有兄弟相争之意。 太子仁厚宽和,又是嫡长子,继承大宝名正言顺,只是秦贵妃宠冠六宫,诸皇子中吴王圣眷最隆,吴王封地在苏州,偏偏十年来都不曾就藩,言官劝谏过无数次,「藩王留京有违祖制」,圣上或留中不发,或言「吴王病弱,宜京中静养」,就藩的事拖了一年又一年,竟是谁都拿他们父子二人没办法。 近日,圣上更命太子南京监国,如此一来,太子远离京城这个权力中心,吴王却在京城动作频繁,圣上年纪大了,若有个万一?太子远在南京,如何争的过吴王。 「想什么呢?」武氏见张钊发愣,嗔怪的摇着他的手臂,张钊回过神来,道「公主贤淑善良,不会阻止阿并认祖归宗,是国公爷不肯,一来是恐吴王动怒,毕竟吴王势大,又钟爱公主;二来似乎和阿并的身世有关。阿并的身世三哥从来不提,是以我这做叔叔的也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府里的老人说过阿并的生母是府中婢女,不知怎么勾引了三哥,三哥竟和她离开京城跑到并州去住了一年多,好像还在并州拜过堂。阿并就出生在并州,这一家三口被捉回国公府的时候,阿并才两三个月大。」 「跑到并州?还拜过堂?」武氏有些吃惊,这婢女还真是大胆妄为,竟敢拐了国公府的公子离家出走跟她跑到并州,如果他们两人真在并州拜过堂成过亲,这婢女可不只是有野心,还很有心计!难怪国公爷不肯让这孩子认祖归宗,有这样的娘,孩子能好到哪去?如果是个安份的庶子倒也罢了,如果也是个有野心的,以嫡子自居,该置公主于何地,难道让公主做继室不成? 「阿并的生母,相貌定然极美?」武氏好奇的问,能有这么大魅力的婢女,不知生的什么模样?莫非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张钊有些好笑的看着妻子,「我哪里知道?捉回府之后,她就被送到庄子上看起来了。」 「六弟和六弟妹心地都不坏,六弟尤其疼爱阿并,必不会亏待他,国公爷这么安排倒也不算错。不说这些了,憇儿今日办的赏花会如何?」提到赏花会,武氏沉下脸来,这没出息的令嘉,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在二门外探头探脑,待到孟家姑娘们来了,独缺五姑娘,他那个伤心失望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没出息到家了!人家齐姑娘、宋姑娘都落落大方的跟他行礼,彬彬有礼的称呼他「世兄」,他倒好,冷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他二百钱似的。 「我给憇儿张罗的,自然妥贴。齐姑娘、宋姑娘都来了,两个都是好的,倒让我费了思量。」武氏按下心中不快,和丈夫商量起准儿媳人选。 张钊迟疑了一下,「孟家五姑娘可来了?憇儿见到她,想必高兴得很。」该怎么跟妻子说呢?难道她真不知道令嘉的心思? 「孟五姑娘说是在家陪祖母呢,孟家来的是三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武氏淡淡的答道。 阿悠没来?是凑巧还是故意?自己几次在孟赉面前夸奖阿悠,孟赉都岔过去了,难不成,是这对父女对令嘉无意?不能够啊,令嘉这么优秀,和阿悠又一向处的好。张钊有些怅然。 号称在家陪祖母尽孝心的孟悠然姑娘,高高兴兴到了万紫山庄后,见了庄主,工部右侍郎安在林,和安在林的两个女儿,安静、安宁,施礼寒暄待茶毕,安家父女陪孟家父女游览山庄。 「咦?樱桃树?这么多的樱桃树!这么早樱桃就红了?安伯伯你这庄子可真好!」悠然大喜雀跃,想不到万紫山庄竟然有条樱桃沟,是两山所夹的溪涧,幽静凉爽,气候宜人,空气清新,溪水淙淙,宛若世外桃源,这春末夏初时分竟然已有成熟的樱桃,红红的很是可爱。 安在林一身青色道袍,容貌清癯,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已有些微白,风度很是洒脱不羁,他看着兴奋的悠然,目光里流露出喜意,摸着短胡须微笑着问道「这樱桃味道甚是甜美,咱们这就摘来吃。世侄女想让下人去摘还是自己去摘啊?」 「自己摘!」悠然大声道。孟赉看着两眼亮晶晶跃跃欲试的悠然,笑着摇头,「女孩子家,上树成何体统?还是让庄子里的人去摘吧。」悠然抱住孟赉的胳膊不依,孟赉哄着她「树这么高,小心掉下来。咱们就坐在树下,看着庄子里的人摘好不好?」 「不好!这事要亲力亲为,才有趣呢!」悠然央求着「爹爹,这樱桃树一点也不高,搭个梯子,就让我自己上去摘吧,爹爹若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我一定很小心很小心。」 安在林摸着短胡须笑吟吟的看着孟家父女为上树摘果子的事讨价还价,唉,人家的女儿怎么如此天真可爱,父女间如此亲昵,再看看自己,一生不拘小节,养出来的女儿却一个比一个端庄,一个比一个娴静,一个比一个贤淑,早已出嫁的大女儿是如此,继室所出的次女、三女,也是如此。 安家二小姐安静梳着规规整整的双平髻,藏青褙子,不屑的撇了一眼悠然,孟家真是没规矩,一个庶女,按律法就该充作奴才仆妇,居然由孟世叔带着大喇喇的出门做客,还跟孟世叔撒娇,真没体统。换了是她,自然父亲吩咐什么就是什么,难道做女儿的可以跟父亲还嘴?让父亲担心? 悠然一脸艳羡的看着碧莹莹的樱桃树上红红的樱桃,垂涎三尺,「爹爹,你看樱桃红的多可爱,我去摘下来给安伯伯和爹爹吃,女儿摘的樱桃,肯定特别甜。」安在林在旁大笑着说「仲明,依了世侄女吧,为兄也想吃这特别甜的樱桃呢。」 孟赉也忍不住笑了,「这丫头,若不答应她,还不知怎么缠人。」吩咐悠然「去吧,定要小心些,摘几个玩玩就好,不许猴在树上不下来。」 悠然响亮的应道「是!」安在林也吩咐安静、安宁姐妹两个,「你们两个和世妹一起去玩吧。」又对孟赉说「仲明放心,我这庄子里有两名仆妇是会些功夫的,让她们跟着便是。」孟赉喜道「这便更放心了。」 孟赉和安在林找了一个风景绝佳的小亭子坐了下来,品茗聊天,远远的看着悠然几个兴兴头头的挑好樱桃树,命仆妇搭了梯子,悠然挑了个漂亮小巧的竹篮,率先登上梯子摘樱桃。 悠然摘好樱桃,满足的叹了口气,有多少年没有亲自上樱桃树摘樱桃了?那年去游览明十三陵,离北京城区越远心情越好,视野渐渐开阔,空气渐渐清新,一个又一个的樱桃园写着欢迎采摘的牌子,那时可是只要付出一点点人民币,就可以上树摘樱桃了,哪里有这么费劲? 亲自到泉水中洗了樱桃,献宝似的送过来,「安伯伯,爹爹,吃樱桃吃樱桃,很甜的。」孟赉横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很甜?」长辈还没吃,你自己先吃上了?悠然红了脸,「樱桃很可爱,我没忍住,偷吃了一个。」 孟赉忍笑板起脸,佯斥道「没规矩!」安在林不以为意,「孩子亲自上树摘的果子,咱们有的吃就不错了。唔,不错,真的很甜,果然世侄女说的不错,她摘的樱桃,特别甜美。」吩咐悠然「留一半下来,下剩的你们找个清净地方慢慢享用,别和我们在一起,倒拘着你们了。」 悠然笑盈盈的答应了,自和安静、安宁觅了块风景好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吃樱桃。 第39章 一边吃樱桃,一边看风景,悠然很是惬意,按说依礼节,她该好好和主人家的女儿交往,可是安静和安宁对她的客气而疏远,和似有似无的轻蔑,让她心生反感,既然相看两厌,不如不看她们,看风景好了。 「孟五姑娘,可否请教一个问题?」安静突然问道。悠然慢慢吃着樱桃,笑咪咪的转过头来,轻轻吐出五个字「不敢当,请讲。」 安静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敌意,她的问题定也不会是善意的,悠然咪了咪眼睛,唔,天这么蓝,风这么轻柔,风景这么好,现摘现洗的樱桃,味道太好了,再吃一个。 安静厌恶的看着慢条斯理享用樱桃的悠然,气不打一处来,清清冷冷的问道,「本朝律法,若发妻生有嫡子,则庶出子女一律充作奴仆,不知孟五姑娘以为此律法如何?」 和安静同样装束的安宁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彩,二姐这问题问的好!若孟悠然说此律法好,岂不是说她自己应充作奴仆?若孟悠然说此律法不好,啧啧,律法也是可以胡乱议论的?! 悠然拣了颗深红色的樱桃放进口中,客气的跟安家姐妹建议,「今日天气不错,怡情养性最好。《名医别録》上有记载‘吃樱桃,令人好颜色,美志’ ,两位多吃些,可以补气养血,嫩白肌肤。」 安宁到底年纪小,自己姐妹两个等着看孟悠然气急败坏的模样,偏她面对这么尴尬的问题还一幅云淡风轻的神情,竟敢避而不答,真真令人气恼!安宁忍不住,低声吼了一句,「孟五姑娘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妹妹们在说什么呢?」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对岸响起,倒吓了安宁一跳,毕竟在客人面前这般作为有些失礼,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结结巴巴的向对岸的男子说道「大兄,你,你怎么来了?大兄安好。」 一条浅浅的溪水隔开,对岸站着一名青年男子,身着青色流云蝙蝠暗纹织锦长袍,头发用发簪松松挽住,清癯文秀,形容中颇有几分不羁,正是安在林的长子,安骥。 安静和安宁回过神来,忙站起来见过自己兄长,悠然也笑吟吟的打招呼,「安公子好。」安骥轻轻一跃,跃过了小溪来到近前,「世妹好。三位妹妹在说什么呢,这么专注。」 安静和安宁迅速互相对视一眼,垂头不语。悠然轻笑一声,「说天气,说樱桃可以美容养颜,还有,安二姑娘家学渊源,对律法颇有研究。」安骥挑挑眉毛,「律法?家父生平所擅唯有治水,说起律法,说起家学渊源,恐怕世妹才是最精通的。」 悠然微笑不语。她穿过来先是养病,然后就是跟着孟赉在广州生活,孟赉任知府,兼管行政和司法,悠然耳濡目染,对律法并不生疏。安在林和孟赉同科进士,又曾同在都察院同事多年,只不过孟赉的职责是督察百官,而安在林的职责是治水,安在林是名副其实的水利专家,不是法律专家。安骥和他父亲一样性格上有些豪放不羁,和他父亲一样也是技术型人才,只对治水感兴趣,要论律法,恐怕还真的是悠然最精通。 要在一个社会生活,当然要弄清楚这个社会的行为规范。悠然不只研究过律法,也认真研究过女诫,结合自己所处的人文环境,她已经最大可能的给自己争取到了便利。 「这山庄很是好玩有趣,安公子想必常来玩?」悠然岔开话题。安骥摇头叹息,「倒是想常来,哪里有功夫?今日还是唯恕相约,才得空出来。」悠然喜道「哦?唯恕也来了?」安骥点头,「是,唯恕的一位兄长在这附近置了庄子,就是旁边的罗湖山庄,今日一则是要拜拜邻居,二则是这位兄长才置的庄子,还没想好如何布局,到我们这里借鉴借鉴,也让我们帮着参详参详。唯恕正在观云亭陪着爹爹和孟世叔说话,咱们一起过去吧。」 悠然笑着点头,命莫陶拿好小竹篮,准备去观云亭,安静和安宁却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开口,「大兄,有外男,妹妹们就不去了吧?」安骥不悦,「专在这些细枝末节下功夫!有尊长在,世交兄长如何见不得?」安静和安宁低低的应了,带了小丫头,顺从的跟在安骥身后。 四人远远的看见观云亭里安在林和孟赉品茗小酌,十分惬意。旁边侍立两名青年锦衣男子,神态恭谨。进到亭子里,见过安在林和孟赉,悠然走到一名锦衣男子面前,笑吟吟的施礼「好久不见了,世兄安好。」 这名锦衣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武之中又透着敦厚,与张钊有七八分相像,正是张钊的长子,张恕。 张恕还了一礼,「五妹妹好。」仔细打量了悠然,回头笑对孟赉道「孟伯伯,才几个月不见,五妹妹又长高不少。」孟赉心中欢喜,微笑着点头。安静和安宁也上来见过张恕,又一起见过张恕的兄长张并,一律称作「世兄」。 张恕已经十分高大,张并更比他再高出半个头,身材甚是魁伟,和张恕一般是国字脸,浓眉大眼,端正英武,不同的是张恕英武中透着敦厚,张并却是英武中透着刚毅,虽沉默少语,顾盼之间却颇有威势。 「这么说往后你们两家就是邻居了,可真是好事,有这样威名赫赫的将军在侧,安兄可以高枕无忧了。」孟赉笑着打趣儿安在林。 「正是,有张将军做邻居,放心之至。」安在林颔首。 张并俯身恭敬道「安大人德高望重,得与安大人为邻,张并幸甚。」 安在林摆手道,「张将军客气了,既是邻居,以后就该守望相助才是。」 寒暄客气一番后,安骥跟安在林请示,「张兄的庄子要建几个有江南风格的庭院,我和唯恕陪着去看看吧,也好给参详参详。」安在林点头,「你们自去玩耍,莫辜负了良辰美景。」 张恕笑对孟赉说,「孟伯伯,让五妹妹一起去吧,那边有个大鱼塘,五妹妹最喜欢钓鱼了。」孟赉沉吟片刻,想想素日张恕是个稳妥的,遂点头应了,又叮嘱悠然一番,悠然一一答应。 安宁眼珠转了转,恭恭敬敬的对安在林道「爹爹,五妹妹是客人,我和姐姐陪五妹妹一起吧。」安在林答应了,六人行礼告退,出了观云亭,奔罗湖山庄而来。 第40章 路上,张恕问悠然「五妹妹,今日阿憇办赏花会,令嘉都在家里帮忙了,你怎么没去?」悠然凑近张恕,低低的说「我今日孝心大发,要在家陪老太太的,就没去你家,谁知爹爹出门时硬拖了我来,说我在家淘气,怕会把老太太气着。」张恕笑了出来,「原来如此。」 安宁凝神听悠然如何答复,却听不清楚,又见张恕和悠然一路走一路笑,鄙夷的想这孟悠然真不愧是庶女,没有教养,和个外男说说笑笑的,成何体统! 张并客气的说「路途有些远,姑娘们还是坐轿子吧。」命传了轿子过来,悠然等走路都有些累了,忙谢了,上了轿子到了罗湖山庄。 罗湖山庄依山而建,环绕着一个人工湖,庄内高阔平和,远远望去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云蒸霞蔚,景色很是壮丽,管事婆子引着悠然、安静、安宁到了一个大池塘旁边,自有仆妇撑起大大的绢布遮阳伞,安了竹椅,拿了钓鱼杆、鱼食,旁边设了案几,放着水果点头茶水,仆妇服侍的很是周到,莫陶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张并、张恕陪着安骥走了走,看了几处主要建筑,又商议了哪里可以建庭院,怎么建方好,议了半晌,方回到池塘边,也钓起鱼来。 悠然看到张恕过来,声音压的低低的跟他商量要下水捞鱼,张恕断然拒绝「不行!回去如何跟孟伯伯交待?!」看样子根本没的商量,悠然瞪他一眼,自顾自气哼哼的钓鱼,却是半天一条鱼也钓不上来。 张恕耐心的哄劝「五妹妹,哥哥我长这么大,都还从来没有下水捞过鱼呢,五妹妹这么娇贵的小姑娘,就更加不能了。」安宁在旁听的撇嘴,扭头看了一眼,悠然气鼓鼓的坐着,小脸绷的紧紧的,阳光下她湖蓝色锦缎褙子明亮鲜艳,衬着她的肌肤如玉般晶莹,竟然是半透明的。 安宁愉快的笑了,她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孟五姑娘,刚才我姐姐请教你的问题,你都没有答复她呢。」 安静唬了一跳,要是让父亲兄长知道她对客人这么发难,可不是玩的!她对安宁使着眼色,安宁视若不见,继续甜甜的对悠然笑着,等着悠然的回答。 张恕见有人打岔,赶忙接上,「哦?什么问题啊?」安骥手握渔杆,也闲闲的问道「是啊,我好像还听见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悠然自顾自的生气,也不理人。安宁眼光闪了闪,说「姐姐请教孟五姑娘一个问题,孟五姑娘没有答复呢。姐姐问的是,本朝律法,若发妻生有嫡子,则庶出子女一律充作奴仆,不知孟五姑娘以为此律法如何? 安骥和张恕尽皆愕然,明明知道悠然是庶出,问这样的问题,这这这,也太无礼了些!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张并。张恕沉下脸,「安姑娘请慎言!」安骥怒斥道「胡说些什么!」 安静这时倒光棍起来,昂头道「律法确是如此,我没有说错!」安骥气的手脚冰冷,回头想对张并解释些什么,却见张并依旧专心致致的钓鱼,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悠然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本朝律法十分宽厚。我天朝一向称妃妾所出之子为庶孽,庶孽的地位低于嫡子,也仅仅是低于嫡子,并不类于奴仆,天朝史上只有五胡乱华的那一段,嫡子曾把庶子当作奴仆使,却被后人批评的很厉害,不兄不悌,不足效仿。若像外邦的高丽王朝,贵族与良民出身的妾侍良妾所生的「庶子」、「庶女」为中人,贵族与贱民出身的妾侍贱妾所出的「孽子」、「孽女」为贱民,本朝律法可没有规定庶出子女为奴籍,说到底,天朝是从父法,嫡子女也好,庶子女也好,社会地位都和父亲属于同一阶层。」 众人静默了一会儿,安宁见悠然神色平静,丝毫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难堪难受,而张恕看她的目光更加关切,心有不甘,轻笑一声,柔声道,「依孟五姑娘这么说,庶出子女不入奴籍,就不是奴仆了?那律法规定充作奴仆岂不是没道理了?」 悠然死死的看了安宁两眼,这安三姑娘真是奇怪,安伯伯为人不拘小节,但极正派,安伯伯家里并无庶子庶女!这安宁是抽什么疯呢? 悠然微笑道,「充作奴仆?充作谁的奴仆?若说充作生父嫡母的奴仆,这还用说吗?谁家的子女不是父母的奴仆,除了服从之外还要孝顺。安姑娘出身世家大族,知书达礼,请问安姑娘,当今圣上可是明君?」 安宁愣了愣,这怎么扯到圣上是不是明君了?忙道「当今圣上自然是明君。」谁敢说不是,谁也不敢说不是。 「今年元旦大朝会上,圣上一手拉着太子,一手拉着吴王,命他们兄弟二人日后定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太子生母是皇后,吴王生母是秦贵妃,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请问安姑娘,是依圣上所言他们应该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呢,还是嫡待庶为奴?」悠然虚心请教着。 「自然是依圣上所言。」安宁一点也不敢怠慢。「看来安姑娘也同意,异母兄弟之间应该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了?那又何来奴仆之说。」悠然微笑着说完,继续钓鱼。 安骥的眼光好像要杀人一般凌厉,安静、安宁在兄长的目光威摄下败下阵来,低头不语。 张恕心中歉疚,他见安宁笑盈盈的开口,实在料不到会问出这么令悠然和张并尴尬的问题,抱歉的看看张并,又抱歉的看看悠然,不知所措,半晌,憋出一句「五妹妹,下河捞鱼真真是不行的,要不哥哥带你上树掏鸟窝?」 悠然放下渔杆,大声道「好!」眼中兴奋喜悦的光芒令张恕也心生欢喜,两人站起来,吩咐跟着的人准备上山林去。张并放下渔杆,客气的对安骥说「安兄陪两位世妹钓鱼吧,我和唯恕带五姑娘上山林去。」安骥紧忙应了,看三人渐渐走远,狠狠瞪了两个妹妹一眼,见旁边仆妇众多,也不能开口训斥,只能回去再说了。 张恕一路走一路哄劝悠然,自告奋勇把五妹妹带出来,本来是让她好好玩,结果安家姐妹弄了这么一出,白白让她不开心一场,又实在不能答应她下河捞鱼去,上树,应该还行吧,以前在广州也带他上过树,孟伯伯也没反对。 悠然笑吟吟的说「唯恕哥哥,我没事,你不用哄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张恕笑话她「什么不是小孩子?你就和阿憇一样,全是长不大的孩子。」 「那是因为有人疼爱有人宠着,若没有,早成大人了。」悠然不以为意的说。 第41章 「五妹妹穿的这么漂亮,怎么爬树呢?」张恕突然想到一个技术问题。「要不回去换衣服吧。」 一直沉默的张并缓缓的开口,「不必。」张恕疑惑的看看张并,「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张并微微一笑,施展开轻功,在树林间飞跃,悠然看的眼都直了,他就像只大鸟一样!这样飞来飞去的,太神奇了! 张并轻轻落在悠然面前,轻轻的问道「你想不想这样飞起来?」悠然连连点头,想啊想啊,当然想啊。张并解开腰带轻轻一抖,腰带已缠住悠然的小腰,他带着悠然,一点不费力的跃上树梢。 悠然先是又惊又喜,「你只用腰带拉着我就能把我带上树,你好厉害!真好玩!」新奇过后却又害怕起来,声音里已带着哭腔「太高了,我怕!」 张并柔声道「莫怕,有我呢。」悠然真的快哭了,「我知道你功夫好,不会让我掉下来,可我就是怕!」张恕在树下着急的叫「兄长,五妹妹害怕了,快带她下来啊。」 张并叹口气,轻轻揽着悠然的腰,「这样还怕吗?」张并身材高大很有安全感,悠然感觉到他的笃定和镇静,点了点头,「好像没那么怕了。」张并指指前方,「那儿有鸟巢。」悠然凑近去瞅了瞅,只见一只嫩嫩的小鸟慵懒的躺在老鸟怀里,老鸟紧紧护着小鸟,很温馨的画面呢,悠然不舍得破坏这幅画面,摇摇头说不捉小鸟了。 张并在悠然耳边柔声道「莫怕,很好玩的」已运气展开轻功,带着悠然在林间飞来飞去,悠然兴奋的大叫,坐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在香港迪期尼玩过的那个叫什么遨游太空的,都没这么好玩! 半盏茶的功夫,张并揽着悠然轻轻落下,张并面不改色,轻轻一抖,束回腰带,看着悠然通红的小脸,低声问道「好玩吗?」悠然用力点头,像小鸟一样飞翔,太好玩了!张并安抚的说「好玩就莫再生气了,有人言语挑衅,不理会她便是。」 悠然心里一暖,原来张并是以为安家姐妹的挑衅令她不快,才这般想方设法让她开心,真和唯恕是兄弟,一样的心性敦厚、古道热肠!悠然脸红红的很是不好意思,「没有啦张哥哥,其实今儿也钓鱼了,也上树摘樱桃了,张哥哥还带着我这样玩,我高兴死了!不能下河捞鱼一点儿也不要紧,有人不喜欢我也不要紧,我一点儿也不生气。世上值得生气的事情并不多。」 张恕一直远远的又吃惊又无措的看着,见张并停下了,忙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急急的问「五妹妹你没事吧?」悠然笑盈盈的说「没事,我玩的可高兴了,唯恕哥哥,你会不会这种厉害功夫呀?」张恕摇头,「这样高深的功夫,我可不会。我只会些寻常防身拳脚而已。」又转身向张并抱怨道「兄长太鲁莽了,万一吓着五妹妹可如何是好。」张并只微笑不语。 「我胆子可大了,才吓不着呢。」悠然吹着牛,张恕瞪了她一眼,「是吗?那刚才差点吓哭的人是谁?」悠然小脸通红,「唯恕哥哥,你试试一下子站在树梢上,会不会害怕?」回头向张并要求「张哥哥,你带唯恕哥哥到树上,看他怕不怕!」张恕叫道「我才不怕呢。」却听张并摇头道「我不带他。」 张恕讪讪的,「我太重了,兄长不便带我,赶明儿等阿憇来了,兄长带阿憇吧。」张并还是摇头,「我也不带阿憇。」张恕憨厚的面庞上全是不解,嗫嚅道「为什么呀,阿憇只比五妹妹大一岁,只比五妹妹胖一点儿,又重不了多少。」悠然提醒张恕「唯恕哥哥你忘了,阿憇胆子虽大却怕高,稍往高处一站就吓的大喊大叫的。」张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对张并钦佩的道「兄长真细心,我便想不到这些。」 张并不置可否。三人一路向鱼塘走,悠然舒展双臂,在阳光下做着美梦,「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真好玩!如果再有个大水池子就好了,可以像小鱼一样游来游去,多自在呀。」张并问「什么样的大水池子?」悠然卖力演示「就是大大的,用石头砌成的水池子,大理石最好,或者花岗石也行,池子里放上蓝蓝的水,水温温的,人在水里游,像条鱼一样自由自在!」张并问道,「是砌在屋里,还是屋外?」悠然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是屋子里一个,院子里一个!」张并点头,「好,便是这样。」 张恕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二人,期期艾艾的问道「兄长,你真要砌大水池子?」张并指指山林下一片空地,「就建在那里如何?」悠然拍手叫好,「好啊好啊,地方这么大,砌个大水池子足够了,嗯,还可以盖个长廊,放几把摇椅,天这么蓝,空气这么清新,山花烂漫,这样美的地方,大夏天的时候在水里游,想想就舒服。」 「五妹妹又孩子气了,姑娘家哪能在外面下水?」张恕露出不赞成的神色,悠然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是啊,这里的女孩儿,哪能在室外下水游泳?却听张并淡淡的说「无妨,把人清干净便是。」虽是淡淡的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张恕身子震了震,道「兄长说的是。」 悠然乐了,声音压的低低的打趣儿张恕,「唯恕哥哥,是不是只要把人清干净了,我就能在外面下水游玩?」张恕白了她一眼,声音也低低的,「你想的美,只要孟伯伯不许,你就玩不成。哼,兄长说了又不算。」悠然吃吃的笑,「唯恕哥哥这么老实的人也变狡猾了,变坏了,嘻嘻。」原来张恕嘴上说「兄长说的是」,心里想的却是「反正你说了也不算,孟悠然归她爹管,不归你管。」。 张恕突然停下脚步,「五妹妹,你没掏着鸟,要不哥哥给你捉只小白兔吧?」悠然笑道「好啊,要巴掌大的,雪白雪白的。」张恕正要去捉兔子,张并摆手阻止了他,长啸两声,不远处随即出现一名三十多岁的大汉,恭敬施礼,「将军有何吩咐?」 悠然见这名大汉高目深鼻,魁梧精干,心中暗暗称奇,只听张并吩咐去捉几只小白兔来,大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恭声应道「是!」声音刚落,大汉已疾奔而去,片刻间就没了踪影。悠然艳羡不已,「张哥哥,这人好高的功夫!你的侍卫真厉害!」张恕看的心惊不已,这大汉分明是鞑靼人,兄长在战场上是员猛将他是知道的,却不知他连这样彪悍的鞑靼人也能驯服。 三人回到鱼塘边,安骥看到悠然乐呵呵的,张并和张恕神色如常,暗地松了一口气,张家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人家,孟世叔和爹爹又一向交好,万一因为安静、安宁的言行引起龃龉,就不好了。 「孟五姑娘捉到几只鸟雀?」安宁兴致勃勃的问道。悠然摇头,「小鸟和母鸟在一起,不忍心让它们母子分离,所以一只也没捉。」安宁掩嘴笑道「孟五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悠然老实的说,「倒不是,只是小鸟偎在老鸟怀里,画面很是温馨,我不忍破坏而已。」 「禀将军,小白兔捉到了。」鞑靼大汉恭恭敬敬的回禀,只见他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小小的兔子,只有小拳头大小,除了红眼睛,通身都雪白雪白的,悠然笑咪了眼,「好可爱。」 张并示意鞑靼大汉退下,鞑靼大汉把竹篮放在地上,施礼后后退几步,疾奔而去。大汉的身手看的安骥直砸舌,「张兄,这就是有名的虎贲士吧?果然身手矫健至极。」张并谦虚道「哪里,安兄过奖。」 悠然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的看小白兔,这么小,一个小团团,真好玩,张恕劝道「五妹妹莫蹲着,仔细蹲久了头晕。」悠然答应了,站起来,笑着跟张并施礼道谢「张哥哥,谢谢你了,这小白兔真可爱。」「不值什么,姑娘喜欢就好。」张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甜美的笑容,令人心喜,待她长大了,不知是怎样的风采? 张恕道「过来这么久,再不回去孟伯伯要担心了。我送五妹妹回去吧。」安骥也说该回去了,张并不便再留,便人传人轿子过来,亲自护送几位姑娘回到万紫山庄。 孟赉瞪着悠然,「玩疯了吧?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再不回来爹要亲自去捉人了。」悠然小脸红扑扑的,抱着孟赉的胳膊撒娇不依「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您还不让人玩痛快了呀?」张恕见惯了此情形,安在林和安骥的眼神就有些羡慕,看看人家的女孩儿,多天真可爱,再瞅瞅自己家的,小小年纪的安静和安宁,真的是太安静安宁了,从没和父兄撒过娇耍过赖。 第42章 天色已晚,孟赉起身告辞,安在林也不多留,命安骥等送了回去,走的时候比来时多了一辆车,车上载着几篮子樱桃,各色山果、干果,还有张并送来的几只锦鸡、两只小鹿。张并派了一队侍卫护送孟家父女回城。 张并回到罗湖山庄,进到正房,一名身姿窈窕的中年女子坐在上首,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红唇轻启,「张将军学了盖世武功,原来是用来哄小女孩开心的?虎贲卫是用来捉小兔子的?铁骑营的英雄豪杰,是用来充当侍卫的?」 张并沉默不语,自顾自拿出一柄长剑来慢慢擦拭。中年女子遭此冷遇,也不气恼,白净的脸颊上神色依旧,「张将军真是好生有闲情逸致,却不知你娘亲我,已是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张并慢慢擦拭着长剑,缓缓说道「你生我出来,无非是为了替程家翻案,我应你便是。」 薄暮时分,孟宅门前。 孟正宪匆匆走出府门,还没下台阶,就惊诧的看见父亲的马车旁一队牵着马的侍卫,但见这队侍卫人人魁梧矫健,马匹雄骏强壮,气势不凡,为首的侍卫一脸的精明强悍,正恭敬的跟孟赉拱手告别,随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一队侍卫便如疾风般卷过,片刻间已消失在巷尾, 孟正宪看的目荡神驰,舅舅在西南的亲卫军,怕也没有这般身手!忙走下台阶接着孟赉,「爹您可算回来了,儿子都等您老半天了。」孟赉满意的看着俊秀飘逸的次子,「你不是跟着舅兄去了西山大营,怎么今儿回来了?」孟正宪笑道「这不来给老太太、爹爹、太太请安来了吗?爹,刚才这队侍卫好威风,是谁的啊?」 「这人,你也见过一面。」孟赉笑道。孟正宪迷惑,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的侍卫比舅舅的更厉害?孟赉很善解人意的答疑解惑,「前些日子咱们在得意楼,见过张大人的侄子张并,他的罗湖山庄和你水伯伯的万紫山庄紧挨着,今日他去你水伯伯的庄子拜会新邻居,我们碰巧见面了。我原是推辞的,是他坚称近来西郊有些不太平,定要侍卫送到城里。」 「西郊有什么不太平,不过几个流民罢了。」孟正宪不以为意的说,「这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倒看不出,张并人很是谦和,不显山不露水的,手下却有这般人才。」孟赉失笑,「自来越是有实力的,越是面上不显。也只有你这样年纪的孩子,才会这般幼稚。」 孟正宪脸一红,「是,儿子想差了,到底儿子年轻,咦,五妹妹和爹一起去的,五妹妹呢?」 「在车里,今儿玩疯了,正睡着呢。」孟赉溺爱的摇头,这丫头,一日大似一日了,偏还这么贪玩,自己也不忍心认真管束她,将来大了,可如何是好。 「可要叫醒五妹妹?」孟正宪请示着。孟赉犹豫了一下,若叫醒了,少不得要上老太太那儿一趟。若好好的倒还罢了,老太太今日心情不好,父女两个临出门还给了冷脸子,这会子若见了阿悠,怕是没好气儿。女儿今日在外面玩的兴兴头头,何苦到家了反要受白眼?且让她开心一日是一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玩累了,让她好好睡会儿。」孟正宪答应了,回身从车上抱了阿悠下来,见她香梦沈酣,小脸睡的红扑扑的,笑对孟赉说「爹,五妹妹太可爱了,怪不得外祖母都想见见她呢。」 「你外祖母想见她?」孟赉心头有些警惕,岳母待自己向来慈祥和蔼,最是客气不过,可对他的庶出女儿,一直是不闻不问的,三个庶出女儿当中,除了安然常陪着欣然去吉安侯府以外,嫣然和悠然绝少去,现在岳母想见悠然是为什么?总不会是祖孙情深。 「是,外祖母想念母亲和妹妹,吩咐儿子来请,若母亲后日无事,便请过去侯府,把三妹妹和五妹妹也带上。」孟正宪老实的传着话,虽然他也不明白,外祖母怎么突然想起要见三妹妹和五妹妹。 父子两个同行,孟正宪抱着悠然微微落后一步,莫陶提着装小白兔的竹篮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盯着小白兔看,琢磨着怎么开口跟姑娘要一只来养才好,小鹿只有两只,就不敢想了,小白兔可是有九只呢。 当晚孟正宪和孟赉、钟氏一起,陪着老太太用了晚饭,老太太拉着孟正宪絮絮叼叼问了半天,吃的可口不可口,服侍的人尽心不尽心,外祖家的人使着可顺手,一应日常事务都问到了,孟正宪全答的是「好,很好,非常好」,老太太才放心,临走又叮嘱他凡事要仔细,定要常回来看看,孟正宪一一答应了。 孟正宪走后,摒退仆役侍女,老太太沉下脸来,「孟家的孙子养在外祖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们夫妻两个也要有些成算,早日将孩子接回来。眼见得孩子也这般大了,难不成要在外祖家娶妻生子?」 钟氏面有怒色,低头不语。提到次子,她就一肚子气,碍于孝道又不敢说,只好忍着。老太太一心拉拔娘家,胡家现在败落的更加狠了,老太太唯一的侄儿胡庆人倒是还憨厚,却不聪慧,三四十岁才考中一个秀才,家里只剩几亩薄田,靠老太太接济着勉强渡日。胡庆娶的是丁凌的嫡姐丁氏,生有一子胡斐,一女胡晓礼,那胡晓礼今年十六岁了,尚未字人,前年老太太才一流露要把胡晓礼说给孟正宣的意思,孟正宣就急急忙忙的宣称中了进士方能成亲,孟赉倒也支持,钟氏却抱怨的很,她早已为长子相看了几个世家女儿,只等着挑定了就要过三书六礼,这来来回回的过礼也要一年多,等到长子二十岁就能办婚事,却被老太太这一打岔,长子的婚事遥遥无期。 孟赉微笑道「十六年来寄养在外祖家,舅兄视若亲子,岳母爱逾亲孙,宪儿甚是有福。横竖宪儿今年才十六,离二十岁还有几年,越性再等等,等成婚前再回家也可。」 老太太目光一凛,「你倒好耐性,能等到宪儿成婚,宪儿住在外祖家,孙媳妇怎么寻摸?」孟赉面色不变,「儿子和媳妇已看了几家女儿,宪儿还小,慢慢挑着,不急。」 钟氏低头听着老太太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心里略有些痛快,哼,宪儿若今日住回来,老太太明日就能使人接胡晓礼来小住,钟氏恨恨的想「当我儿子是什么,由着你这个老太婆当礼物送给你娘家?!什么破落户的女儿也妄想嫁我儿子?」 孟赉温言道「时候不早,老太太早点歇着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有了春秋,竟是安享天年才好,若让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儿孙操心,是儿子不孝该死了。老太太疼疼儿子。」 老太太气的身子发抖,「好!好!真是我的孝顺儿子!」孟赉皱眉,命钟氏先行回房,自己留下来和老太太说了半天话,细细哄劝了半天,老太太方好了些,长叹一声,道「罢了,儿大不由娘,娘如今也当不了你的家,你不用这么哄着我,我知道你嫌弃我们胡家,我们胡家是败了,那又怎样?就配不上你孟家的子弟了?你既看不上我们胡家,我也不上赶着,以后不提就是。」孟赉陪笑道「娘说哪里话,折杀儿子了。」却是一句不吐口,事关儿女,孟赉不会让步。亲娘伤心他是心疼的,却不能为了让亲娘不伤心,把儿子赔进去。 嫣然从赏花会上回来后很是兴奋,今日结交了水家姐姐,宋家姑娘,齐家姑娘,都是名门嫡女,待她都亲切有礼,令她心喜。无奈欣然和安然都淡淡的,也难和她二人细说。回孟宅后老太太、爹爹、太太和二哥一起,也没大问她赏花会的情形,她怏怏的回了自己院子,只觉有得意的事却无人诉说,大是不快。 还好丁姨娘很快过来,两盏茶的时间里只静静的听她咕咕哝哝的说赏花会的种种,说完了,嫣然心中爽快,唉,原来有亲娘还真是有好处的,看自己亲娘多体贴,从头到尾听的这么认真,嫣然满足的叹了口气,偎在丁姨娘怀里。 第43章 丁姨娘强忍心中的激动,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我的好姑娘,这才是头一遭,以后这种机会多着呢。姑娘只需在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乖顺听话,剩下的,姨娘替你慢慢筹划,务必要让我的宝贝姑娘,有个锦绣前程。」嫣然心中不屑,你一个姨娘能筹划什么呀,却是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终是不忍心说出伤她的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悠然睡饱了起床,只见莫陶守在床前眼巴巴的看着她,嗫嗫嚅嚅的开口,「姑娘醒了?姑娘,小白兔好可爱啊。」莫连掀帘子进来,横了莫陶一眼,莫陶缩到一边去,莫连手脚麻利的服侍悠然梳洗。 悠然吐吐舌头,「莫连姐姐,我是不是起晚了?」莫连面无表情,「老爷昨晚吩咐过,姑娘累了,今日要好好歇息。」老爷也太惯着姑娘了,玩累了就不用起床请安了?现在这么惯着,将来如何得了? 悠然一脸讨好,「我给姐姐带了好东西。」命莫陶把鲜果、干果拿给莫连,又送莫连锦鸡、小白兔,莫连辞谢「整日这么多事情要做,哪里有功夫养它?姑娘留着自己养着玩吧。」莫陶在旁急的直想跺脚,悠然乐了,这堂姐妹两个,一个老成一个天真,倒也有趣,她笑咪咪的对莫陶说「姐姐没空养,那就给妹妹养吧。」莫陶眼睛一亮,大声答应了,飞快的跑出去领养小白兔。 莫连恨恨的看着莫陶的背影,这成何体统!这小丫头,让姑娘惯的,真是成何体统!叔叔婶婶去的早,自己又不忍心管她太严,唉,成何体统! 悠然一边吃早点,一边看着这姐妹俩傻乐。 西城阜外大街,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大街东部有坐茶楼名白鹤楼,是文人墨客钟爱的风雅之所。茶楼雅间竹舍内,几杆稀疏有致的青竹,几处古朴典雅的桌椅,环境颇为清幽,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独坐其间,神情怔仲。 已命小厮张全又去请阿并了,却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前几次要么张全干脆被堵在门外根本见不到阿并,要么见到阿并却请不来人;派小厮去若真的不成,不如自己亲自去?可若自己直接去军营找,父子间有甚言语不和,倒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张铭精神一振,只听张全殷勤的声音「少爷,您这边请。」是阿并来了?张铭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有多久没见儿子了?快三年了吧,也不知这三年中间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这三年他都经过些什么事,唉,自从出了那件事情,阿并负气出走,他们就再没见过了,阿并连封信也不肯写回来。 张全打起帘子,一脸笑容的引了张并进来,张铭看见异常高大沉默的张并站在门口,心里有股热流涌过,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全是个机灵的小厮,惯会察颜观色,见张铭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眼中隐隐有泪光,张并却一言不发的站着,面色淡然,显见得父子间十分疏离,忙陪笑对张铭道「爷,少爷在军营可是个大忙人,小的在军营这么会儿功夫,十好几位军爷来跟少爷禀报军务,少爷一会儿没闲着!饶是忙成这样,还专程跑这么一趟,少爷多孝顺您呢!」又回身殷勤擦拭凳子,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请张并坐了,陪笑道「爷,少爷,先喝着茶,小的催催菜去。」看张铭点了点头,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出了门,张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并少爷站在那儿跟坐山似的,虽然一句话不说,那种威严,却比国公爷更盛! 「阿并,这几年,你过的可好?」张铭带着丝愧疚,不安的问道。对张并他不是不关心,却只能任由他小时独自在国公府,长大后又独自闯荡,说起来,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有甚好不好。」张并缓缓说道,「上回见面,你是要跟我说,国公爷让我自立门户,这回,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父子间一定要有事才能见面?张铭心中苦涩,艰难的开口「阿并,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她带走了?你祖父很是生气。」程氏已在庄子里关了这些年,还算安分,谁知前些时日阿并调防回京,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直接去把程氏接走了。 张并淡淡的道,「儿子带走娘,天经地义。」 张铭低声道「阿并,你……你不能认她作娘,她是程家的人。」 张并面色不变,「程家已经变赦,现是普通平民。」 张铭怜惜的看着张并,「阿并,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程家虽然遇赦,但程家犯的事实太大,我当初也是不知道,才会……」 「她的卖身契,你家早已还了她,她是自由身了,不是你张家的囚犯。」张并平心静气的说道,「她给我看了份婚书,说是你亲手写的?」 半晌,张铭艰难的点了下头。 「国公爷反感我,就是因为这个吧。」张并平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阿并,你祖父心里是疼爱你的,不过是面上不显罢了。他向来是这样,即便对我,也是疾言厉色,一言不合就要打要骂,阿并,他不止是对你凶。」 张并不置可否。张铭又急切的说道「阿并,爹会去求你祖父,许你认祖归宗。」 张并淡淡道「既然已经自立门户,还认什么祖,归什么宗,不必。」 张铭看着儿子淡漠的脸色,十分泄气,孩子还是年纪小,不知道一个男人没有家族庇护的难处,罢了,横竖他这两年常驻京师,慢慢的开导他吧。「明日休沐,叫上你六叔,咱们爷儿仨好好喝一杯,你六叔可是想你了。」魏国公府最疼阿并的人,恐怕就是老六了。 第44章 张并摇头,「明日不成,明日我要上吉安侯府拜会钟侯爷。」张铭有些失望,随即释然,「钟侯爷军中人望颇高,能得他的教诲,于你实为有益。」父子二人一道吃了晚饭,出了茶楼,临分别,张铭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如果他能认祖归宗该有多好!张铭殷切交待着「阿并,你祖父年纪大了,以后凡事要顺着你祖父。」顺着你祖父才能认回魏国公府。 张并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铭,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条血路来,可不是为了凡事顺着他。我的事,自己主张,不劳他操心。」 张铭听他语气中对魏国公颇有不敬,心中不悦,却又想到他那句「我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条血路来」,这孩子独自闯荡,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不禁心疼起来。 一名身形彪悍的大汉牵过一匹雄壮的骏马,恭恭敬敬的将马缰绳递给张并,张并翻身上马,两个侍卫随侍,疾驰而去。 张铭呆呆站了半晌,张全在旁怯怯的催促着,方满腹心思的回了公主府。 吉安侯府位于内城繁华地区,因是开国元勋功劳卓着,府邸足足占了大半条街,门庭高大宏阔,府内亭台楼榭,雕梁画栋,景色秀丽。 「拜见太夫人。」嫣然、安然、悠然等恭恭敬敬的行下礼去。吉安侯府太夫人季氏坐在上首,挽着圆月髻,髻上插一只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华贵的深紫杭绸褙子,端庄威严,正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行礼如仪的悠然,淡绿色织锦缎衫裙,没有刺绣,清新干净,虽然年龄还小,也能看出来生的实在是好,礼节也好,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自然,竟像宫里的嬷嬷教出来的,比她家的三丫头四丫头都强不少。 行礼毕,太夫人招手命嫣然和悠然近前,先问了嫣然几句话,嫣然陪笑答了,又拉着悠然的手细细问多大年纪了,读什么书,做什么绣活儿,平日做何消谴,悠然一一答了,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承认「不会做绣活儿」,太夫人见她一介庶女,居然不卑不亢,轻缓有度,散朗大方,即使言及尴尬的事情也神情坦然,倒也对她另眼相看,这份气度是难得的,怪不得魏国公府对她有意。 欣然噘起小嘴,「外祖母见了三姐姐、五姐姐,就不疼我了,我不依。」太夫人笑道「你三姐姐、五姐姐都斯文有礼,哪像你这猴儿淘气。」众人都笑起来,欣然更加不依,滚到太夫人怀里撒娇。 钟氏和吉安侯夫人王氏坐在下首,王夫人面带得体微笑,眼光却犀利非常。她和魏国公府六夫人沈氏是表姐妹,沈氏托她探探孟家的口风,「拜托表姐了。我回了国公夫人,说合适的人选是光禄寺卿孟大人的第五位女公子,国公夫人倒是欣然同意,即命我先着人去探探孟家的口风,我就想到了表姐,那孟家太太是表姐的小姑,和表姐定然亲热,表姐给问问。国公夫人极紧要这桩事体,表姐定要帮我才是。」王夫人素知自己这小表妹天真不通世事,在婆家一向是个闲人,难得国公夫人交待件差使,自然想帮她办得漂漂亮亮的,就请示了太夫人,太夫人听到后沉吟半晌,即命孟正宪跑趟孟宅,她要亲自见见这位五姑娘。今日看来,孟家很少露面的三姑娘、五姑娘,倒都是好的,五姑娘长的更好些。 「宪儿带你妹妹们出去玩玩。」太夫人吩咐着孟正宪,又慈祥的对嫣然姐妹道「宅子里的风景还勉强能看,出去散散吧。」 嫣然陪笑道「吉安侯府开国功勋,太祖皇帝最是倚重,钦赐的府邸定然非同小可,今日有眼福,定要好好游览一番,方不负太夫人的美意。」 太夫人含笑打量嫣然一眼,这也是个有眼色的,贞儿家里这几个庶女,三丫头巧笑嫣然有眼色,四丫头安静本分心思缜密,五丫头神情散朗有林下风,倒是个个不错,好,将来好生教养一番,倒能结几门好亲事,也对贞儿有助益。贞儿家里好就好在只有庶女,没有庶子。庶女,任她再怎么得宠,不过养几年,赔上一副妆奁嫁了人就完了,像这般出挑的,还大有挑选余地。 孟正宪带了四位妹妹出门,在园子里游赏一番,赞叹一番,在花园里小坐品茗时,孟正宪提到刚得了方澄泥砚,欣然想看看,于是众人随着兄妹二人一起,到了孟正宪的书房。 孟正宪的书房位于侯府西北角,所在极是清幽,书房内齐齐的四个大书柜,书柜里满满的全都是厚厚的线装书,书桌上放着各色名人法贴,几方名砚,各色名贵纸墨,笔桶里的笔插的跟树林似的,嫣然一脸艳羡,「五妹妹,二哥的书房这样,必定饱读诗书。」悠然点头同意,「那是,二哥肯定博学多才。」心中却清楚孟正宪不爱读书,他这书房,不过是蒙人用的。 安然静静的望着书房东侧墙上挂着的一副图,画的是草原上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天苍苍,野茫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无边无际,将军寂寥悲壮又豪情万丈。 悠然心中一动,安然的外表极其安静守本份,就是最传统意义上中规中矩的庶女,她这样的表情看这幅画,难道,她也有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孟正宪刚得的这方澄泥砚质地细腻,如婴儿皮肤一般,颜色更是上乘的朱砂红,欣然爱不释手,孟正宪大手一挥,「六妹妹喜欢,便送给六妹妹吧。」欣然大喜,「当真?还是二哥疼我,二哥最好了!」孟正宪笑道「这有什么?真是傻丫头。」又转头对嫣然、安然、悠然说道「几位妹妹也别客气,书桌上有,自己挑一个。」 安然抿嘴笑道「多谢二哥,我这笨丫头又不怎么会写字,就不糟蹋好东西了。」悠然也摇头,「给我也是白放着。」孟正宪笑笑也就随她们了,嫣然倒是对书桌上的几方名砚很有兴趣,本想挑一挑的,见安然、悠然如此,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安然凝神看将军图,欣然神情愉悦的也凑过来,「很有气势!是哪个将军呀?」安然微笑,「马踏匈奴,是骠骑将军霍去病。」欣然撇撇嘴,「就是那个汉武帝给他建了豪宅看都不去看,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人?」立了功劳皇帝给你奖赏,为什么不要,傻呀? 安然面色郑重,道「正是这位勇猛果断、每战皆胜,和卫青一起被称为帝国双璧的冠军侯!」少女美丽的眼眸中,绽放出惊人的光彩。 欣然听出了安然语气中的郑重和推崇,安然从小陪伴她,处处维护顺着她,虽说一个是嫡一个是庶,却也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最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欣然语气也郑重起来,「四姐姐,骠骑将军马踏匈奴,皇帝赐他宅子他也不要,视金钱如粪土,好气概!」安然微笑道「正是大丈夫本色。」 孟正宪击节赞赏,「没想到我妹妹也能欣赏英雄豪杰,不错,男子汉大丈夫,正该效力疆场,马革裹尸。」 悠然看着神情激昂的孟正宪,实话实说,「打仗这件事情,能避免就避免,代价太高昂了。并州保卫战这一次战役,只广州一府,就调用军粮六百七十万石,民力损耗甚巨。」 「汉武帝可以说是一个高瞻远瞩开疆拓土的皇帝,也可以说是一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皇帝,他在位期间对匈奴发动了十三次战争,四次胜利,五次失败,四次无胜负,耗费民力无数,文景之治攒下的财富,差不多被他打完了。如果我是霍去病,也不会要这豪宅的,打仗都已经把国家打穷了,还这么奢侈。老百姓可怎么活呀。」 嫣然抿嘴笑道「五妹妹真是胸怀百姓。」悠然正色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欣然道「这我才不管呢,我就奇怪,霍去病为什么不娶了公主呢,那么美丽,又是他的表妹,娶妻生子又不担误他打仗。」 第45章 嫣然有些疑惑「哪个公主?怎么我没看过?是史书吗?」欣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不是,是话本。话本上写的是卫长公主要嫁给霍去病,但是霍去病不愿意娶妻生子。」嫣然巧笑,「原来是话本。」原来是胡说的。 悠然有些怅惘,「六妹妹,你有没有听说,霍去病此人,沉默寡言?」欣然道「没听说过。怎么霍去病不爱说话吗?」悠然点头「对,霍去病为人少言寡语,他是卫少儿和霍仲孺的私生儿子,从小由卫少儿抚养,长大成人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话本也不是全无道理。他不肯娶妻生子,许是因为自己还要出征,可能回不来,如果他娶妻生子,自己却阵亡了,孩子就没了亲生父亲!他是自己经历过没有父亲、不愉快的童年,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是这样吗?小时候的事情这么重要?那像五妹妹这样,曾经冬日落过水,将来会不会不让孩子接近水?」嫣然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样子。 悠然有些惊觉,自己今天话太多了!是因为这幅画,还是因为安然的英雄梦想,又或许是做受宠的小女孩太久了,自己的心理年龄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幼稚? 孟正宪带着嫣然姐妹走后,王夫人也托言料理午宴辞了出来,正屋中只剩太夫人和钟氏母女二人,太夫人招手令钟氏近前坐在身边,细细看她面色,满意的点头,「贞儿脸色红润,想来日子过的很是舒心,嗯,好似还胖了一点儿。」钟氏脸上飞红,「自打你女婿回来,家里的事都有人替女儿撑着,女儿凡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可不是就发福了吗?」 太夫人看钟氏的脸色,忽然有些疑惑,不会自己看错了吧,贞儿也快四十岁的人了,她试探的问「女婿对你可好?」钟氏娇羞的低下头,「他夜夜歇在我房里,对我……好的很。」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洋溢出的得意之情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太夫人心下了然,自己这个小女儿,向来胸无城府,什么心事也藏不住,看她眉眼间的春意,和女婿近来必定极恩爱,看贞儿此刻,已是心满意足。女人下辈子是过儿女的,贞儿却一心都在丈夫身上,丈夫喜她便喜,丈夫愁她便愁,丈夫待她好一点,便欢喜成这样,恨不得跟亲娘好好炫耀一番。这样也好,若像大女儿钟利,倒是做了公夫人,儿女俱是争气,族人皆都信服,和成国公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成国公却是只肯初一十五歇在钟利房中,其余日子都和美妾取乐,大女儿是高嫁,小女儿是低嫁,到底谁过的更好,却一时不好下定论。 「你婆婆可好?弟妹呢?」这两个没少给贞儿找事儿,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看不得贞儿比她们强,处处跟贞儿过不去。贞儿是千娇万宠的吉安侯府嫡女,孟赉是泰安孟氏的旁支子弟,就算孟赉是风神俊秀的探花郎,也还是有些配不上。当初许嫁孟赉,本为的是孟赉人品才能都好,还因为泰安孟氏的两条家规,一条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条是儿子全部成亲即分家,父母由长子奉养;孟赉是次子,嫁了他贞儿一个是不用和妾室淘气,一个是将来不用日日服侍婆婆,小女儿的婚姻不用对家族多么有益,只要她过的好就行了。谁知这孟老太太全不按规矩来,先是打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给姑爷纳了良妾,接着是孟老太爷去世后孟老太太直接带着三儿子的未亡人住到次子家里,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从此倒要日日和婆婆、弟媳妇较劲,想想真是不值。 「那两个还是不消停,前两年悦儿的事,我恨不能把这两个活吃了!现在悦儿的事定下来,她们没什么可使坏的,又打起宪儿的主意,想让宪儿住回去,我和你女婿怎么肯?怕是宪儿一住回去,我婆婆就会叫她娘家侄孙女来小住。」提起孟老太太姑侄两个,钟氏恨的牙痒痒。 太夫人目光一冷,「休想!宪儿这般姿质,是那破落户能想的!不知死活!」孟正宪是她一手养大,情份非同寻常,钟氏连连点头附合,「是啊,咱宪儿是什么人,一个乡下秀才的丫头也想塞过来,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娘,你给评评理,不论是我婆婆,还是弟妹,日常用度全是一等一的,她们在泰安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你说她们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吃我的穿我的,怎么总是跟我做对?」 「你那个弟妹,无非是嫉妒你,你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不服气罢了。你婆婆养了三个儿子,有出息的只有姑爷一个,怕是……想均贫富。」太夫人见多识厂,像孟老太太这样的婆婆天下比比皆是,儿媳的就是儿子的,儿子的就是我的,全该由我支配,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便是儿子媳妇不孝顺。孟老太太到底是姑爷的亲娘,轻了不行,重了又不好,大费踌躇。 「可,早就分家了呀。」钟氏急急的道。均贫富如何使得,大房三房只有孟家的祖产,不过是几个小庄子几个小铺子几十间祖屋,若和他们均贫富,就坑死人了!太夫人淡淡的看了钟氏一眼,「你也知道分家了,你婆婆即便想均贫富,也没那么容易。你弟妹自然是打这个主意,你那个大嫂,也没安好心,只看姑爷吧。」 「大嫂挺好的一个人呀,又厚道又和气。」钟氏辩解道。太夫人微笑不语,孟赟她见过几回,说好听点是忠厚老实,说难听点就是平庸无能,倒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大房在分家的时候是要多分一份家产的,分完家产孟老太太就住到了京城,那样的家规,那样的分家办法,孟老太太还能长住次子家,没有遇到一点阻力,太夫人不相信孟家大太太是完全无辜的。 钟氏看太夫人不信,也有些讪讪的,道「大嫂真的是好人啦,很照看我。你女婿也说大哥大嫂是好的。你女婿以往是凡事都顺着婆婆,现下可好了,宪儿的事,悦儿的嫁妆,都不肯听婆婆的,倒把婆婆气的够呛。」说到这儿,钟氏很不厚道的笑起来,「你女婿总是先把我和孩子们都打发走,他留下和婆婆两个人长谈,到最后总是婆婆服软。」 太夫人看着钟氏得意的样子,心中好笑,这本就是孟赉该做的事,他的亲娘犯糊涂了,也只有他出面才明正言顺,旁人谁也不好替他出手不是。 「那几个妾室可还安分?」太夫人很随意的问。钟氏有些愤愤不平,「安分什么?那个丁凌,当着我的面就敢跟你女婿抛媚眼!还好你女婿不理会她。这是良妾,我也不好随意处置。那两个婢女出身的,倒还算安分。」 「那个陪着姑爷去广州的,回府后可有不同?」太夫人缓缓问道。钟氏不在意的答道「没有,跟以前一样,心里眼里只有她闺女,在广州的时候你女婿也不理会她,带她去就是照看五丫头。」 太夫人暗暗叹气,黄馨是她亲自挑选的,生的天姿国色,又通文墨,要不是女儿当时被婆婆、弟媳、妾室联手挤兑的没办法,自己也不会给她挑个这么出挑的丫头,还好黄馨性子柔弱,胆子小,就是得了宠也嚣张不起来。但若说孟赉外放三年身边只有黄馨一个,国色天香的黄馨却不得宠,太夫人是不会相信的,也只有钟氏这心思头脑都单纯的才会相信。 钟氏忍不住跟自己亲娘抱怨「要说你女婿,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宠五丫头没了边儿。虽说她落了水差点没命是该多疼爱,也不该惯的没样。她霸占住她姨娘不放,只许给她做衣服,旁的干什么也不行,偏你女婿竟也依她。一个庶女惯成这样,将来如何得了。女孩儿家,连针线都不肯学。」 太夫人一脸笑意,「你也不肯学。」如果不是小女儿太过娇惯,连基本本领都没学会,也不用下嫁。 「她跟我,能比吗?」钟氏大为不满,瞪着自己亲娘。一个是侯府嫡女,亲娘掌管整个侯府,一个是孟家庶女,亲娘是卖身的婢女,居然拿来比较? 「没的比。她和你如何能比,我不过是说,女孩儿家不学针线的,不止一个两个。」太夫人笑着安抚钟氏。唉,人家的女儿怎么那么聪明,知道把自己亲娘摘出来,宁可自己得个嚣张跋扈的名声,也要保护柔弱的亲娘。连针线都不肯学,看来没打算做个完美的庶女,没有野心嫁入高门大户,有所取舍,敢作敢当,是个好的。 「姑爷这么惯着她,可想过将来要怎么办?」太夫人关切的问。钟氏撇撇嘴,「本来她就是庶女身份,也嫁不了好人家。你女婿说她性情懒散,将来找个人口简单的厚道人家嫁了便是,清贫些无妨,说什么他闺女视金钱如粪土,还说定要十八岁后才许出阁。」孟家嫡女是要十八岁后出阁的,庶女可没人管,钟氏巴不得及笄就给这几个庶女打发了,可惜孟赉不同意。 太夫人觉的颇为可惜,生的这么好,舍的嫁给清贫人家?孟赉是真疼女儿吧,没想着靠嫁女得些利益,只想让女儿过的好,孟悠然若真的性情懒散又不爱钱,这么安排对她确是最好的。若真是如此,魏国公府的打算怕要落空,那张并快二十了,还有六七年的功夫,如何等得?可惜了这桩好姻缘。 母女两个谈话间,天色已近中午,王夫人已回到正屋服侍,跟太夫人回禀着府中事务,又道「煜儿带了振威将军张将军拜会侯爷,现在外书房,过会儿怕是还要来拜见太夫人。」钟煜是吉安侯府世子,现在西山大营任职,性情豪迈,最爱结交朋友,太夫人微笑道「煜儿又交新朋友了?甚好。」 外面守着的小丫头禀报着「表小姐来了」,金色锦缎门帘掀起,嫣然姐妹四人依次走进来,见了礼,欣然对着太夫人抱怨道「二哥听说有个什么将军来了,只管跑去跟人家讨教功夫,也不管我们了。」太夫人把欣然拢在身侧安慰着,「你二哥有正经事要做,欣儿莫抱怨,下午晌你表姐不上学,让她们陪你好好玩。欣儿乖,好容易回趟舅舅家,哪能让我们欣儿不高兴了?」 第46章 「姑娘们下学回来了。」声音刚落,门帘掀起,走进来三位姑娘。第一位身穿银红长褙子,身材修长,形容窈窕,见之忘俗;第二位身穿嫩黄衫裙,皮肤雪白,眉目如画,颇为温婉;第三位身穿青色衣裙,娇小玲珑,眼神灵动,慧黠动人。 三位姑娘见过太夫人、王夫人,太夫人命「去见过你们姑母。」三位姑娘跟钟氏行过礼,钟氏一手拉着身穿银红褙子的钟颎,一手拉着身穿嫩黄衫裙的钟炜,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对身穿青色衣裙、年龄最小的钟灵,却是不理不睬。钟灵也不觉尴尬,自顾自笑盈盈的站着,看钟氏姑侄三人叙话。 欣然笑道「太太,知道您疼爱侄女,只是您也别只顾着和表姐说话,也理理我们。」太夫人和王夫人莞尔,钟氏也嗔怪道「这丫头!」 一时钟家姐妹也笑了,过来和孟家姐妹厮见毕,钟颎笑道「昨儿还念叼呢,可巧今儿小欣就来了。」钟炜一脸温婉的笑容,「正想见小安和小欣呢,你们就来了。还有三妹妹和五妹妹,这么多姐妹聚在一起可真好。」钟灵满脸笑容的和孟家姐妹见礼,「今儿可算见着了,姐姐妹妹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说笑间,有丫头进来禀报,「侯爷带着世子爷、表少爷、振威将军来拜见太夫人。」 有外客,姑娘们自然回避,钟颎带着妹妹、表妹退到正屋中间阔大的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后面,回头对姑娘们笑道「无妨,大哥常带朋友回来,拜会祖母不过是略说几句话,妹妹们且稍待片刻。」早有小丫头拿了绣凳过来,姑娘们依次坐了。 平常再怎么笑笑闹闹,此时这些姑娘们坐在大屏风后是不会出声的。悠然有意坐到最后面靠近窗户的地方,反正也不能自在说话,索性把眼光放到窗外欣赏起风景来,侯府养了不少名贵花木,此时映到悠然眼帘的是一株漂亮的枝垂樱,粉红色的樱花如瀑布般悬挂下来,如梦如幻一般,极度的浪漫,极度的诗情画意。 这份浪漫,这份诗情画意,在这慵懒的春日让悠然精神恍忽起来,想起不少如梦如幻的前尘往事。悠然刚穿到这个时空的时候,曾经顿足长叹:早知道要穿越,该学理科的!把化学物理学好,制个镜子做些化妆品什么的,至少吃穿不愁不是?可她一学金融的孩子,在银行做客户经理,穿到古代可有什么用啊,又不能跑山西开票号去!让悠然把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里,她是不甘心的,该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悠然是做为一番努力的,只不过,大都以失败告终。 悠然最关心的无非两项,一项是财产,一项是婚姻。前世她学金融专业的同学遍布各家银行、证券公司、保险公司、信托公司、期货公司、基金公司、典当行、租赁公司、财务公司,毕业五年后同学大聚会,最富有的两个,一个是期货公司的操盘手,已做到一年只工作一个月,行情来了做一拨,然后休息一年,这一拨行情至少能赚八位数字,当然这是他在爆过n个仓之后才练出来的本事;一个是保险公司的业务总监,带着一千多人的团队,号称躺在家里休息一年也有三百万收入,可是人家没躺在家里休息,还干着呢,一年的收入,也是八位数字;悠然眼红,银行收入就够高了,跟人家一比,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悠然当时做了两个决定,一个是借男友黎俊驰一百万人民币炒了次期货;一个是买了份保额200万的寿险。这两个决定事后证明都是正确的:她满仓操作做空橡胶,方向做对了,翻倍离场,拿着200万回家马上还了100万给黎俊驰,另外100万付首付买了套小房子,并发誓永不再炒期货。黎俊驰当时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再炒?你这么有天份,眼光这么好,再炒炒也好,别怕赔,咱们赔的起。」悠然却只笑着摇头,赌赢了就走,再赌,你能次次赢吗?那200万寿险,受益人她写的是妈妈,妈妈再婚后日子过的并不好,不管社会再怎么进步,离了婚,吃亏的还是女人。爸爸再婚的女人比妈妈年轻漂亮能干,妈妈再婚的男人比爸爸可差远了,年纪又大长的又丑又没能力,唯一可以的,就是对妈妈还算温柔体贴。 到了这个时空,现代的各项金融工具这里都没有,悠然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好在她到底维护过几百位大客户,这些大客户中以商人居多,所以她对经商也略知一二,初到广州便拿出私房钱投给一名海商,海上贸易风险大利润高,竟也让她赚出第一桶金,在广州三年,不知是孟赉请的师爷有本事,还是她运气实是好,竟悠悠闲闲的挣了不少产业出来,只不过回京后这些产业她一股脑全交给了钟氏。 说来惭愧,孟赉确是把悠然当成女儿来宠爱,而悠然,最初是把孟赉当成客户来经营的,笑颜以对,投其所好。悠然先是不断试探孟赉的底线,为自己争取舒适的生活待遇,争取一定范围内的财务自主权,得逞后,又想争取婚姻自主权,当她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跟孟赉说,「水尚书多开明呀,婚姻大事许水家姐姐自择。」孟赉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目光变的锐利,悠然心中一凛,只听孟赉平心静气的道「水尚书年过半百,只得一女,自小当儿子养的,水家小姐虽女犹男,况且水尚书并无续弦之意,一应家务皆是水家小姐照管,婚事自择确有道理。」 原来婚事真有自择的,老爹还觉的有道理!悠然眼巴巴的等着孟赉继续往下说,孟赉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水家小姐可以,有爹爹兄长有祖母嫡母的小姑娘,就不可以了,婚事自有父母做主。」悠然耷拉下脑袋,孟赉好笑的望着她,拍拍她的头,笑骂道「傻丫头,难道爹爹会害你。」这丫头真让人哭笑不得,自从落水后大难不死,这小脑袋瓜里也不知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小姑娘该操心的事吗?悠然顺势扑到孟赉怀里撒娇,孟赉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孟赉的意思很明确,婚事别想自己做主,老爹当家,害不了你,小小的悠然偎依在孟赉怀里,想那就全交给他吧,反正是亲爹。 可过了阵子悠然见到广州的天主教堂,心思又蠢蠢欲动。当晚就跟孟赉说起至高莫若天,至高莫若主,流露出要加入天主教的意思,毕竟天主教是一夫一妻,信了天主教,将来嫁个天主教徒,一夫一妻的过日子,不用和其他女人分享丈夫,该多好!听着悠然一个一个数天主教的好处,「……爱人如己,一夫一妻……」孟赉似笑非笑,一句一句诛心的话说出来,打破悠然幼稚的幻想「阿悠,儒家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单为着爱人如己,你信我儒家学说即可,入的什么天主教?我天朝向来是一夫一妻,又有哪朝哪代不是一夫一妻了?」阿悠颓然,是啊,哪朝哪代都是一夫一妻制,只不过是可以纳妾而已。 孟赉抚着阿悠的头感慨,「你姨娘性子软弱,见识有限,怕是教不了你什么;你嫡母又远在千里之外,只好爹爹亲自教你。阿悠,男人最重要的还是人品,人品好的,自然会爱重妻子,人品不好的,哼,本朝不少清流世家都有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难不成这些清流世家的子弟个个洁身自好?男人真想倚红偎翠,家规哪里在挡的住!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是正经。当下你只管在爹爹膝下承欢,凡事有爹给你撑着,等你大了,即便你嫁了人,只要爹爹在,总还护的住你。」阿悠一脸惊诧,「爹爹都说些什么呀,这些话是女孩儿家该听的吗?」孟赉看着装的一本正经的女儿,又是气,又是笑,恨不得拖过来打一顿方好。 这往后悠然也就没有奢望了,想想也是,二十一世纪可是一夫一妻制了,女性地位也不算低,但是包二奶养小三的还少吗?入乡随俗吧,好在有个靠谱的老爹,联姻的时候不会只考虑利益不考虑女儿的幸福。 有了这种思想后,悠然日子反倒过的轻松至极。那个写文章极好的怪老头孙梨不是说过,包办婚姻造就不少怨偶,也造就不少佳偶?碰碰运气吧,没准儿孟赉包办的婚姻,真能造就一对佳偶。 「五妹妹,五妹妹。」低低的声音唤了两声,见悠然没反应,索性拽了拽悠然的衣襟,又拽了拽,悠然方回过神来,回头见嫣然正对着自己微笑,忙用表情问「怎么了?」嫣然抿嘴笑笑,指指屏风外头,凑过来窃窃私语「这位振威将军,行伍之人,倒是极有礼貌,你听听。」 悠然大是尴尬,这个时候接话不好,不接话也不好,只好红了脸低头不语,那边欣然却只看见二人头凑在一起说话,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 钟灵看在眼里,心思一转,起身拉着嫣然和悠然二人,示意二人跟着她,经由屏风后面,走到隔壁的侧间。 「这里也能听到外面说话,可若低声说话呢,外面可听不到。」钟灵快活的低声说道。嫣然感谢的捏了捏钟灵的手,她的耐性不好,刚才忍不住想说话,应该是失礼的行为吧?幸亏钟灵带了她们俩出来。 这一瞬间,嫣然已决定和钟灵做朋友。两人亲亲热热的低声说上了话,悠然懒懒的独自倚在湘妃榻上发呆。 「你姐姐很有威势的样子,嫡长女就是不一样啊。」嫣然对钟颎既羡慕,又有些不满,她觉的钟颎不够和气,真正有教养的贵女,该让人如沐春风才对!钟炜倒是很温柔,可又欠些大方,吉安侯府的嫡女,也不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吉安侯府嫡长女,又定下韩国公府四爷,这辈子都是花团锦簇。」钟灵轻笑。 「韩国公府四爷,都老四了,不是世子吧?」嫣然低声问。 「韩国公府还没立世子呢,不过应该就是这位四爷了,他虽排行第四,但他是唯一嫡子。前面三个都是庶出。要说这位四爷,还真是人又年轻,又长的俊,性情又好……」钟灵话未说完,嫣然已露出羡慕的样子,「你姐姐可真有福气。」钟灵低笑道「是,有福气,除了婆婆厉害点儿。」 第47章 嫣然不解,「韩国公夫人如果真厉害,前面怎会有三个庶子?」钟灵低笑道「她是填房,三个庶子是她进门前就有的,自打她进了门,韩国公府就没有庶子出生了。」 「有个厉害婆婆,那她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嫣然心里平衡许多,钟灵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二人声音很低,但悠然还是听见了,厉害婆婆的苦看来是人人皆知,钟灵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呢,都知道这个。莫说讲究孝道的古代,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婆媳问题也是大问题,帝都现在的离婚率已接近百分之四十,离婚原因中排第一位的是第三者插足,排第二位的就是婆媳关系。 那次期货事件后,黎俊驰对她另眼相看,觉的这女孩不只长的好,工作好,脾气好,还这般有决断有智慧,这富二代态度认真起来,两人感情发展很快,渐渐开始谈婚论嫁,却被黎母轻飘飘一句「父母离异的孩子,教养不好。」二人的婚事就此打住。 婆婆猛于虎啊,怪不得有种开玩笑的说法,现在有些女生的择偶标准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你家常有将军上门?」嫣然跟钟灵咬着耳朵。钟灵轻笑「好姐姐,哪有那么多将军呀?大哥常有朋友上门,他就是爱交朋友嘛,可是将军就少了,本朝虽然重文轻武,可真正有本领的将军,还是很受人爱戴的。哪有那么多有本领的人?多的是酒囊饭袋,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是稀罕呢。」 钟灵跟嫣然说着悄悄话,「我姨娘说了,今日来拜会我爹爹的这位将军,大大的有出息,是少有的军事天才,青龙驿一战斩杀鞑靼人无数,令残暴的鞑靼人闻风丧胆,都是爹爹告诉她的。」嫣然羡慕「你姨娘很受宠吧?」钟灵难掩得意「还好吧,爹爹有什么都跟我姨娘说的。」 「那你肯定也受宠了。」嫣然推测。钟灵谦虚的说「还好吧,爹爹对女儿都不怎么理睬,他一心只想培养儿子。」嫣然悄悄拉着钟灵走远几步,冲悠然努努嘴,极低的声音,「我们家可不是,爹爹培养儿子也疼女儿,尤其疼那位。」钟灵纳闷,「看不出来呀,她一点也不嚣张。脾气很好的样子,也不多说话。」 「她出门就老实,在家可跋扈了,连祖母都敢回嘴。」看钟灵张大了嘴很吃惊的样子,嫣然受到鼓舞,更加卖力的讲起来,「连诗也不会做,一个人出门参加水家姐姐的诗会,不是给孟家丢脸吗?好容易让我们出门去魏国公府赏花,她在家陪老太太一天,结果等我们回府了,她还没从西郊回来!她缠着爹爹带她去西郊万紫山庄玩去了!玩疯了,还带了一车东西,第二天她又是送我果子又是送我小白兔的,我可不稀罕!两只小鹿呢,一只也不送我!」 「小鹿本是常见的,近来可是稀罕呢,好像是皇家增了很多贡品,外面的就少了。」钟灵挺羡慕的,「你家妹妹有两只呢,那可难得了。」 「爹爹前些年外放就带了她一个,她可是认识了不少人。兵部水尚书家的小姐,刑部张侍郎的儿女,个个和她熟,张大人的侄子和万紫山庄是邻居,送她的小鹿。」嫣然很是不服气,同是孟家女儿,好事儿都让孟悠然占了。 「张大人的侄子?今日来拜会我爹爹的这位将军,也是张大人的侄子。」钟灵道。嫣然回忆着「听爹爹说过,那人好像叫张并。」 「张并,那就是今天来拜会爹爹的将军啊。」钟灵心中一动,两人一起看向倚在湘妃榻上望着窗外发呆的悠然,嫣然眼波流转,如果得天独厚的孟悠然小小的出个丑,岂不是大快人心? 嫣然趴在钟灵耳朵边上小声商量着什么,钟灵先是凝神细听,接下来吓了一跳,迅速扫了悠然一眼,见悠然望着窗外面色恍惚,仿佛屋里没有自己二人存在一样,方放下心来,转过头对着嫣然恳切的低声道,「嫣姐姐,万万不可,在我祖母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除非是我不想活了!」 嫣然怔了怔,「我在家里也跟姐妹开过这种玩笑,祖母骂我一通也就是了,哪至于……」 钟灵声音又低又急,「嫣姐姐,我家和你家可不一样,你家五妹妹敢顶撞祖母,你也敢在祖母面前戏弄姐妹,想必你家老太太是个面慈心软的,我家祖母掌管整个侯府,言出令行,家里从爹爹、二叔,到我们兄弟姐妹,谁敢在祖母面前说个不字!更别提在她老人家面前装神弄鬼了,那不是找死吗?」 嫣然募的一惊,看太夫人的样子,虽说威严,却也和颜悦色的,谁知竟这般厉害! 钟灵低低的说,「我家里一个亲姐,一个堂姐,两人都是嫡出,都不大看的起我,不和我玩,姐姐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做朋友,我高兴死了,姐妹之间亲亲热热的多好,你家姐妹间一团和气,我很是羡慕你呢。」 钟灵年纪幼小,形容尚稚,嫣然见她眼圈微红,小模样惹人爱怜,心生恻隐,握着她的小手轻轻安慰,「灵儿这么可爱机灵的小姑娘,姐姐自然喜欢了。以后咱们一起玩,好不好?」 钟灵雪白粉嫩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快活的说「好啊好啊,嫣姐姐,以后咱们一起玩。」大喜之下,颇想拉上悠然一起,却不知嫣然会不会不高兴,又不敢就开口,正犹豫间,小丫头来请,「三姑娘,表姑娘,太夫人命请姑娘们。」 钟灵快活的拉起嫣然,「嫣姐姐,想是客人走了,咱们出去吧。」小丫头抿嘴笑道「侯爷留客人吃酒呢。」钟灵大眼睛转动,「爹爹留客人吃酒,没准儿太夫人一高兴,也能准咱们喝上两口。我可想喝酒了。」 嫣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姑娘家家的,还想着喝酒呢。」钟灵得意道「这嫣姐姐就不知道了,我人虽小,酒量却好的很。嫣姐姐你不一定能喝过我呢。」 嫣然取笑钟灵,「这么爱喝,岂不常常醉了?」钟灵愁眉苦脸道「哪有机会醉?只不过年节的时候,或有喜庆事的时候,才能喝酒。平日倒是想喝,哪里能够?」 嫣然笑道「小姑娘家想喝酒,不要说你家,便是我家也是不许的。」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上来拉起悠然,悠然把思想从五千年前三千里外拉回来,跟随众人到了正屋。 太夫人面色甚和,和姑娘们说笑几句,王夫人已是安排了两桌席面送过来,钟氏陪太夫人在上首一席,钟颎陪着众姐妹在下首一席,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 王夫人在太夫人桌上布过一道菜太夫人即命她下去了,王夫人自去隔间随意用些饭食,又要照顾侯爷宴席上酒水,打点府内各项事务,十分辛苦,做人儿媳已是快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哪天不辛苦?可恨小表妹还羡慕她是一品侯夫人,自己这个侯夫人哪及她一个国公府的闲散媳妇过的逍遥自在? 第48章 只不过,辛劳总有收获,自己丈夫事业有成,偌大一座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条,儿女俱都争气,辛苦虽辛苦,心中却踏实,小表妹清闲是清闲了,却是丈夫平庸无能,儿女稚气不懂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一日她可以清闲一日,若有一天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在了,她的日子可怎么过?想至此,王夫人心中不平之气稍减,又为小表妹担心起来。 饭毕,太夫人命钟颎「陪你妹妹们好好玩玩,莫委屈了欣儿。」钟颎忙答应了,带着姑娘们出了正屋,到园子里游玩,钟氏陪太夫人午歇。 钟颎拉着欣然取笑,「祖母唯恐怠慢你这贵客,临出门还交待莫委屈你,让我看看,小欣你有什么好的,让祖母这么疼你。」欣然笑嘻嘻的,「我有什么好的?比姐姐差远了,不过是好些日子才来一趟,外祖母才多疼我些。」 钟颎笑了出来,拍着欣然,「把你伶俐的,果真是一日日大了,也会说话了,连拍马屁都略通一二,小欣有长进。」钟炜温柔的笑着说道「小欣最喜欢在平阳湖边赏景打牌取乐,不如咱们带小欣到湖边去玩。」 众人都说好。嫣然独说道,「这却不巧了,我家五妹妹小时候落过水,家父不许她去水边的。」钟颎心中不耐烦,姑妈家这两个新见面的庶女,还真是事儿多!在吉安侯府,有她们讲究的份儿吗? 悠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水边怎么了,真的悠然早去了,她前世虽不是游泳健将,也是常下水的,游泳可以保持身材嘛,哪里会怕去湖边,只不过孟赉吃了一次亏,至今心有余悸,一直不许悠然接近水,好容易出去钓个鱼什么的,也要有孟赉带着才行。 悠然不好意思的道「无妨,我随众位姐妹一起便是。」众人皆点头,「姐妹们在一起定会小心,定会无事。」嫣然却是坚持,「万万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五妹妹出了点什么事,我如何对家父交待!」 眼看钟颎脸上已有怒色,钟灵情急,想打个岔,忙拉住悠然天真的问道「五姐姐,刚才你那么痴痴的望着穿外,是看什么呀?」悠然微笑道「穿外有株枝垂樱,很美,我竟是看傻了。」 钟炜温柔的脸上满是笑意,「五妹妹喜欢枝垂樱吗,湖边不远处就有一处樱花林,我陪妹妹到樱花林游玩如何?」悠然正要客气,钟灵已是拍手笑道「甚好甚好!二姐姐也是最喜欢樱花呢。」 钟颎瞪了钟灵一眼,这小妮子,和她那不省心的姨娘一样,最会节外生枝,好端端的让二妹妹专程陪姑母家的庶女,吉安侯府可真是好客!心中不愿,却是不好多说什么,勉强允了,命人去樱花林安排布置服侍,自带了欣然等人去湖边赏景下棋打牌。 钟炜命人在樱花林下铺了毡布,和悠然二人席地而座,樱花乱纷纷落下来,落到人身上、头上,落到地上毡布上,二人对坐赏花品茗,十分惬意。 樱花林离平阳湖不远,听到湖边传来阵阵欢笑,钟炜渐渐露出向往的神情,这会儿姐姐和小安小欣不知怎么玩呢,听这笑声,多么开怀。悠然笑道,「二姐姐只管去湖边凑个热闹,这片樱花林很美,我一个人坐坐甚好。」钟炜还要客气,却见悠然态度坚决,也就笑了,吩咐小丫头好生服侍,自带了随身侍女奔平阳湖去了。 悠然独自坐在樱花树下,落英缤纷,安宁静谧,此情此景,令人心醉,只可惜,手中是一杯茶,如果换成一杯酒,岂不更应景。 恍惚间,一个精致的哥窑高足酒杯递到悠然眼前,杯中清澈果子酒香甜的气息令悠然精神为之一震,抬眼,只见一名丽色少年席地坐在对面,正一脸迷蒙的望着她。 这丽色少年约十五六岁年纪,十分美貌,肌肤若冰雪,眼睛如墨玉一般,嘴唇娇嫩的像花瓣,穿着玄色倭缎交领长衫,一头乌发散在肩上,粉红色的樱花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慵懒而魅惑,真是玉人一般的绝色少年,悠然忽的想道,怪道魏晋会有「看杀卫玠」这样的事,这绝美少年,确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你是花仙吗?」丽色少年喃喃道「你这般坐在花下,飘飘欲仙,美的不成话,我本来就吃多一酒,看到你,更醉了,仙子,咱们一起生一起死一起醉,好不好?」 丽色少年把酒杯送到悠然唇边,悠然镇定心神,伸手拿过酒杯,微笑道「不好。」 「你笑起来真美」丽色少年痴迷的说道,「你说不好?为什么不好?我不好吗?」 悠然轻笑,定定的看着丽色少年,镇静的说,「表哥,你喝醉了。」 钟炜留了四五个小丫头服侍的,现在这些小丫头已不见踪影,能在吉安侯府内宅畅通无阻又悄无声息遣退吉安侯府丫头的这名丽色少年,必是钟亨名满京都的幼子,有「玉人」之称的钟煓。 只是听说钟煓生的如美人一般,性子却一点也不温柔,眼前的这名丽色少年,却不像传说中的火爆性子。 一声「表哥」让迷蒙的丽色少年有些警觉,他审视的看着悠然,「我从未见过你。」 「小妹姓孟。」悠然施施然道。 丽色少年眸子一亮,「你是孟家姑丈的女儿?我竟不知,姑丈家里,有这般好看的小表妹,仙子一样。」 看来确是钟煓。悠然放下心来,钟煓父母都出自名门,家教极好,名声极好。 悠然举起酒杯,好香甜的酒,美景,美男,喝上杯美酒,岂不是人生乐事?她正举杯欲饮,却听一声轻响,自己手腕一软,酒杯已跌落地面。 第49章 樱花深处,一名身形异常高大的男子,不语一发的看着她。 钟煓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摘花飞叶即可打中女孩的手腕,好高的功夫!他抬眼望去,只见张并默立在樱花深处,心中一凛。 钟煓和钟煜一样,将门虎子,最爱舞枪弄棒,最爱结交朋友,适才他闻讯赶来和张并一起饮酒,一起讨教功夫,喝到酣处,钟煜兴致盎然,命人带来两名绝色舞女送给张并,「如此绝色,只有张将军这样的英雄才配消受。」两名舞女十七八岁年纪,皮子雪白,腰肢柔软,神态极是妩媚诱人,堪称尤物,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有不爱的?张并却客气的拒绝了,钟煜奇道「莫非张将军觉的此二女不够美?」张并摇头,「不是。美或不美,我原也不曾留意。」此时不只钟煜好奇,连钟侯爷、钟煓、孟正宪都好奇起来,英雄豪杰不近女色也是有的,但柳下惠一般的男人又有几个?这般情形下,众人方得知到张并练的是华山童子功,师父华山老叟吩咐过25岁后方许成亲,众人恍然大悟,钟侯爷微笑道「华山老叟世外高人,张将军有幸拜为师父,真真可喜可贺。」张并甚是谦和,钟侯爷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带着满意和笑意。 钟煓强笑道「张大哥好俊的功夫!不愧是华山老叟的关门弟子!」 悠然却摇头,「不是他。」 张并年纪虽不大,为人却甚到周到,带悠然上树玩也是先用腰带系着她,后来悠然害怕,才轻轻揽住她的腰,他这样的人,不会冒冒失失摘片树叶打到悠然手腕上。 「不是他?」钟煓酒尚未醒,美玉一般的脸上露出迷茫神情,这孩子气的模样更加令人怜爱,只听林中传来一声怒吼,「你是哪家的女子,庸脂俗粉,也配这样对着我弟弟?!」 声音未落,一个约二十七八、身着玄色织锦缎长衫、年轻俊朗的男子已来到近前,恶狠狠的瞪着悠然,钟煓忙起身见礼、引见「大哥!这是孟家表妹,小姑丈的闺女。」虽略有些摇晃,却还不曾跌倒。 悠然慢吞吞起身,敛衽为礼,「大表哥安好。」前世思想不纯洁的悠然,此时心中想的十分不堪:久闻吉安侯府世子钟煜年轻英俊年少有为,只是子嗣艰难,成亲多年一男半女也无,今日侯府内宅缺席的两位重要人物,钟亨的妻子孙氏,钟煜的妻子卢氏,是听说城外百花山上娘娘庙求子十分灵验,今日是正日子,两位夫人虔诚上娘娘庙求子,姑奶奶回娘家也顾不上招呼照看,可见求子之心多么急切。若钟煜如此紧张钟煓,那他的无子,岂不是……?咳,性取向有问题?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可是男人和男人生不出孩子呀。 钟煜对悠然的胡思乱想全然无感,神情凶狠,「姑娘家独处林中,和少年男子对坐饮酒,这就是小姑丈的家教?」小姑丈家有几个庶女他是知道的,庶女能有什么好娘亲来教导,莫要让这些没礼数的庶女带坏他的宝贝弟弟。 钟煓少年心性,见自己眼中的小仙子被大哥训斥,心中一急,白玉般的脸上浮现数朵红云,煞是好看,「大哥,是我不好……」钟煜皱眉道「平时你不是对女子避之不及?今日是怎么了?小弟你莫护着她,这女子不知羞耻,我要替小姑丈好好管教她。」 悠然翻了翻白眼,这兄弟两个该喝了多少酒才能这么发疯,一个平时对女子避之不及的绝色少年跑到后花园跟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喝酒,一个平时被人称做年少有为的侯府继承人不分轻红皂白胡乱训人,还要替自己姑丈管教女儿,传出去都是笑话!酒量不好就别少喝,瞧这乱的。酒醒后看他们拿什么脸见人! 钟煜对悠然厉声道「以后不许你缠着钟煓!他这般谪仙似的人物,不是你能想的!」 悠然不紧不慢的问道「钟煓是谁呀?」 钟煜气结,「你装什么糊涂!」 悠然冷笑两声,「我倒要请教世子:钟家二小姐派了四五个侯府丫头在此服侍茶水,这些丫头早已不见了,是谁遣走她们的?我自己的侍女不许我带,侯府丫头跑的无影无踪,以致闺中弱女,独处林中,被狂徒所辱,这就是吉安侯府待客的礼数?今日我算领教了!」 钟煜气的脸上青筋乱爆,「好个伶牙利齿的丫头!」 悠然微微一笑,「世子过奖,不敢当。」 钟煓先是替悠然担心,几次想开口帮悠然说话,都被钟煜挡回去了,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却是越看越有趣,姑丈这个小女儿,不只生的好看,还这般会说话,有趣,真是有趣。钟煓看的入迷,连张并走到他身边也没发现。 钟煜酒气上涌,挥拳冲悠然而来,钟煓大惊失色,想出手却是大醉之下手脚不大听使唤,正着急时,只见张并轻舒猿臂,已将钟煜提起来掷在地上。 钟煜武功不弱,此时虽有些醉,却也还有五成功力在,张并只一招就制住钟煜,显见武功卓绝,钟煓已是看的呆了。 张并温和的对钟煓说道,「世子醉了,烦钟兄弟送他回去。」 钟煓回过神来,对张并抱拳道「张大哥武功卓绝,兄弟佩服的紧。若张大哥哪日空了,定要指点指点兄弟才好。」 张并颔首「若有机会,定当切磋一二。」 钟煓踌躇着,「却不好将小表妹独自留在此处……」 张并温言道,「无妨,我在此处守卫,等你回来。」 第50章 钟煓喜道「有张大哥守卫,定是无恙了。我送大哥回去,就唤侍女们回来,烦劳张大哥。」回头柔声对悠然道「表妹受惊了,愚兄先送大哥回去,很快回来。」悠然微笑答应了,钟煓依依不舍的扶了钟煜离去。 张并沉默片刻,道「喝了酒,有些口干。」悠然讨好的道「张哥哥,我倒杯热茶给你。」张并点头,两人席地坐下,悠然倒了杯茶,亲手递给张并。 张并一口喝干,手持茶杯看了悠然半晌,慢吞吞的说「以后遇到这种事暂且忍忍,莫白吃了眼前亏。」 悠然吐舌道「我这不是知道张哥哥在吗,要不哪有胆子惹他们?吉安侯府好霸道,我带的丫头她们没让带到园子里,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回家告诉爹爹,以后再不来侯府了。」 张并脸上浮上丝微笑,「以后再不来侯府,就不能再见钟煓这样的玉人。」眼光锐利的盯着悠然。 悠然一脸的不在乎,「钟煓嘛,确有几分姿色,不过,我生平见惯美男子,不稀罕。」 张并有些哭笑不得,「确有几分姿色」,这么评价一个男人,真是让人说什么好。还「见惯美男子」,这话是混说的? 悠然话一出口就觉的不对,这种话,在这个时代听来,有此惊世骇俗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是此时此刻的环境优美安静让人放松,还是身边山一般的张并让人信任放心?悠然忙忙的采取补救措施,笑吟吟道「家父,两位家兄,都是儒雅俊秀的男子,我从小见惯了他们,才不会觉的钟煓是什么玉人呢。」 张并松了一口气,原来从小见惯美男子,是这么讲的。回过神后轻斥道「以后对着外人不许这么胡说!」悠然谄媚的点头,「嗯,再不乱说了。」 张并见她乖顺的样子,心中欢喜,二人对坐慢慢喝着茶,间或闲语几句。春光明媚,春花烂漫,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令人心醉。 「张哥哥,最近是不是要打仗啊?」悠然不经意的问道。 张并心中一震,抬眼望着悠然,用表情问着「怎么会这么想?」 悠然笑笑,「我瞎猜的。邸报上说朝廷拒绝鞑靼人互市的提议。鞑靼人不会制铁,如果不能互市,他们连做饭的铁锅都没有,连熟食都吃不上,鞑靼人近年来要求互市的呼声这么高,一旦被拒绝,可能会以战求和。」 张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小女孩平日天真可爱,遇到刁难苛待偏能平静以对,更对朝政时局有这样的了解,书香门弟的女孩儿,果然非同凡响。 「本朝边防甚重,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分地守御。」张并一字一句的说道「圣祖皇帝五次亲自出塞领兵击退鞑靼大军,令鞑靼人退至祁连山,之后边境太平了二十多年,直到鞑靼人出了昊天汉这样的枭雄,竟带领鞑靼人大举入侵,蹂躏地方遍十卫三十八州,杀掠人口二十余万,掠取牛马杂畜二百余万头,金银财宝无算,焚毁民居八万户,导致荒芜田地数十万倾!」说到此处张并已是神情激越,「昊天汉甚至兴兵南下直至通州,京师大震,当时防守京城的兵力把老弱残兵全凑起来仅四五万人,武器不全,军粮匮乏,竟然任由昊天汉大掠村落居民,焚烧庐舍,大火日夜不绝,掠男女羸畜金帛财物无数,本朝元气大伤。这般狼子野心的鞑靼人,岂能与之互市?要战便战,我天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还怕他这蛮夷不成?」 悠然听的目瞪口呆,还从未听张并一口气说这么多说呢,这人一向话很少!受张并爱国情绪影响,悠然这懒惰的人也激越起来,是啊,打就打,不过是蛮夷,怕他不成! 激情过后是平静,悠然是功利的现代人思想,长期的军事对峙,已让天朝和鞑靼双方都疲惫至极,打来打去为的是什么?说到底还是经济问题,鞑靼人以畜牧业为生,经济结构单一,人口剧增则用度日增,手工业又极不发达,资源又缺乏,日用品「必资内地以为用」,战火不断,不就为了掠夺生活必需品?其实这些仗可以不必打,打仗这件事情,打来打去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吗? 她嗫嗫嚅嚅的跟张并提了几句,张并缓缓说道「就算要互市,也要先把鞑靼人打的服气了再说。」悠然冲张并伸出大拇指,说道「张哥哥了不起,有气势!」亲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张并一杯,自己拿一杯,「张哥哥,以茶代酒,我敬你!」 张并被她如花笑颜打动,杀气渐消,柔情渐生,也微笑起来。 钟煓和孟正宪一起回到樱花林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景象,樱花树下席地而坐的张并神情舒缓,竟是非常雍容,钟煓和孟正宪俱是看的一愣。他们两个少年心情,都是崇拜英雄豪杰,今日听钟侯爷讲述张并的战绩,心中俱是佩服,却不想杀将张并也有这般悠闲的时候。 四人寒暄客气一番,孟正宪问悠然「五妹妹怎么不和六妹妹她们一起玩?一个人在这里不闷吗?」悠然笑道「六妹妹喜欢在平阳湖边玩耍,偏爹爹不许我近水,只好一个人看花了。好在这片樱花林实在是美,我一个人乐的很呢。」 孟正宪皱眉道「不该让五妹妹一个人在此。」钟侯爷待孟正宪一向是比亲生儿子更宠爱,钟侯爷酒醉,是孟正宪在旁服侍,此时孟正宪却想早知这样,不如自己来带五妹妹,让大表哥陪舅舅。五妹妹第一次来外祖家,却让她独自一人赏花,太过失礼。 一片欢声笑语传来,伴着脂粉香味,钟颎带着众位姑娘也来到樱花林,众人见礼毕,各各席地而坐,品茗歇息。悠然不经意一抬眼,只见钟炜正温情脉脉的看向孟正宪,脸上的柔情蜜意,化都化不开。 悠然暗暗叹息,寻常人家表兄妹成亲的很是不少,宁晋季氏却有铁律「三代以内血亲不联姻」,侯府太夫人出身宁晋季氏,怕是不会赞同表兄妹联姻的,确实血缘太近了。 张并在钟颎等姑娘过来之前已远远避至樱花林深处,在花树下盘膝打坐,钟煜没醒之前,他倒不好离开侯府。 「不是说有位武功高强的将军在这儿吗?人呢?」欣然口无遮拦的问道。话说她们对于武林高手也很好奇。 v第51章[12.07] 「张将军很是知礼,远远的看见诸位妹妹走过来,早回避了。」孟正宪解释道。欣然小脸上满是浓浓的失望,「我想看武林高手一叶渡江,摘花飞叶即可伤人,还有飞到扑云峰顶上摘下山崖上最高的那朵杜娟花。」 孟正宪笑骂道「小妹好不懂事!武林高手岂是任由你差遣的?」钟炜拉过噘着小嘴的欣然柔声安慰,钟颎在得知客人张将军独自一人避入樱花林深处时皱眉道「让客人独处林中,不是太失礼了吗?」 孟正宪微微一笑,「无妨。张将军行伍之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必不会纠缠枝节小事。况且我五妹妹闺中弱女尚能独处林中,张将军这英雄豪杰就更别提了。」 钟炜面红耳赤,期期艾艾的说「对不起啊,二表哥,我……贪玩把五妹妹一个人丢下了。」悠然亲亲热热的拉着钟炜的胳膊,嗔怪道「明明是我喜欢一个人呆着,硬逼二姐姐走的。」钟炜感激的看了悠然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谢谢你帮我解围」,悠然拉着手足无措的钟炜,笑咪咪的说起樱花饼的做法,钟炜也颇好此道,渐渐听的津津有味。 孟正宪含笑望着几个妹妹,一个要看武林高手表演,一个就挂住吃和玩,真是孩子气。说来奇怪,虽然从小在外祖家长大,孟正宪却觉的还是自家妹子最好,表妹们根本比不上。 钟颎听孟正宪话中意思明显是替悠然鸣不平,心中不忿,沉下脸来,她是侯府嫡女,素有些傲气,若是招待地位相当人家的嫡女,她自然会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把客人安置的妥妥贴贴,但是招待姑母家的庶女,她哪里有耐性?哪里愿意花费心思?不过是略有些不周到,二表哥就给人脸子看。 钟煓生性好武,颇想赶到樱花林深处去向张并讨教一番,却又舍不得离开悠然,只在一旁坐着,看悠然跟钟炜从樱花饼说到玫瑰花饼,越说越兴致勃勃,唉,初看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细看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吃货,还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吃货,钟煓嘴角微微翘起,显见得心情十分愉悦。 安然陪在欣然身边,一脸温文的笑,时时照顾着欣然,虽只比欣然大几个月,倒似懂事的大姐姐一般。钟颎本来很烦心,可看到跟在欣然身边亦步亦趋的安然,还是露出满意的表情:这才是庶女的本份。钟颎赞了一句「孟四妹妹真是友爱姐妹。」安然听到夸赞后受宠若惊的样子,让钟颎很是受用。安然在人前永远一副知礼守礼的模样,只是在偶尔偷窥钟煓时,才流露出一份浪漫的少分情怀。 钟灵小孩儿心性,好容易有了嫣然这个好朋友,立码粘住不放,一下午都跟紧了嫣然,此时二人正咬着耳朵,「灵儿,你没弄错吧?你大哥真被人打晕了?」「没错没错,我消息可灵通了,再不会错的!大哥被人拎起来掷在地上,顺便点了睡穴,现在还没醒呢。」 嫣然吃惊道「是谁这么大胆?」钟灵俏皮的笑笑,「大胆什么的,倒也谈不上,习武之人切磋武功又不辈份地位。姐姐应该问:是谁武功这么高强?」嫣然争切的问道「是谁啊?」钟灵冲樱花林深处努努嘴,「就是林中那位。」 嫣然皱眉道「在人府中做客,却对主人动手,真是武夫。」钟灵轻笑道「嫣姐姐,这可怪不得张将军,是大哥先要对你五妹妹动粗,张将军才仗义出手的,总不能看个小姑娘被欺侮吧。」见嫣然一脸的不能置信,钟灵得意的说「煓哥哥亲口告诉夫人的,还能有错?」嫣然的表情一时有些呆傻,这吉安侯府怎么回事,钟灵这个貌似不受宠的庶女,钟煓和侯夫人的对话她都能知道?钟灵似是知道嫣然的想法,洋洋自得的说「都是真的,我在府里消息可灵通了,有姨娘帮我呢,我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你姨娘真厉害。」嫣然衷心的说道。原来姨娘都可以这么有作为,嫣然暗暗留心,将来和钟灵混熟了,可要好好请教请教她姨娘的光辉事迹,也让丁姨娘借鉴借鉴。 「你大哥怎会对我五妹妹动粗?」嫣然想起回府后孟赉肯定会问及在侯府的情形,今日来侯府的四姐妹中自己年龄最大,少不的还要做个姐姐的样子出来,可不能让哪个妹妹吃了亏。 「那我就不知道了,煓哥哥也没说,喝醉了呗,还能是什么。我大哥酒品不好。」钟灵随意说道,反正又没打着,管他是为什么要打,大哥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发起脾气来可是吓死人,最是容易冲动的。 嫣然眉头皱起,「回府后如何跟爹爹交待?」钟灵不解,「不说就行了呀,又不是什么大事。」嫣然摇头苦笑,「你不明白,家父最疼阿悠,阿悠跟家父一定实话实说,只怕到时我反倒有了不是。」当初自己就该留在樱花林中,不该贪图热闹去了湖边,若自己舍弃热闹陪着悠然,父亲岂不是会觉的自己姐妹情深? 嫣然正懊恼间,太夫人遣了丫头来请众人回正屋,孟正宪带着女孩儿们直接回,钟煓去林中和张并一起稍后方回。 钟氏坐在太夫人身边,母女两个神情都很愉悦。太夫人揽欣然在怀里,溺爱的问道「我们欣儿玩的高不高兴呀?」欣然连连点头,「当然高兴了,大表姐二表姐都很疼我,尽让着我。」太夫人笑向钟颎钟炜「两个丫头倒有姐姐的样子。」钟颎夸张的深曲膝行礼「谢祖母夸奖!孙女照顾好外孙女才得了夸奖,显见得孙女是亲不过外孙女了。」她故意做出一副嫉妒的样子,逗的众人都笑了出来,太夫人尤其笑的开心,指着她大笑道「这猴儿!敢拿祖母打趣。」 太夫人又温言询问嫣然、安然、悠然,问她们可玩的好,三人都陪笑道极好,王夫人见悠然意态闲适,没有丝毫反常,心中倒也称异,要说钟煜在林中对她挥拳相向,虽然没有打中,却也该吓的不轻才是,小小女孩有这番心胸,是难得的,可惜了,偏房庶出,注定没有前途。 天色将晚,钟氏虽依依不舍,还是起身告辞,太夫人也知出嫁的女儿没法再留,命孟正宪好生送回去。 王夫人带领钟氏姐妹送至二门,钟颎钟炜拉着欣然,钟灵拉着嫣然,依依惜别,又另约再相见的日子,孟正宪颇有些无聊的看着这些女人磨蹭了半天,钟氏方带着嫣然等四人上轿而去。 王夫人等人望着轿子走远才折回内宅,抄手游廊上一个干净俏丽的大丫头冲众人曲膝见礼,王夫人见了这丫头,命钟颎三人先回正屋,自己随这丫头穿过游廊、穿堂,进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中。 「俊俏,世子可是醒了?可有不舒服?」王夫人一头走一头问着话,大丫头俊俏笑着回道「世子醒了,神清气爽的,可精神了。」王夫人半信半疑,俊俏亲自打起帘子,高声道「夫人来了。」屋内坐着的三个男人闻言都站起来,钟煜更抢上两步接了王夫人进来,「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儿子没事。」王夫人凝神看钟煜,果然脸色甚好,也就放下心来,张并和钟煓也上来见了礼,张并恳切道「是晚辈孟浪了,害夫人担心,都是晚辈的不是。」王夫人微笑摇头,「怎会?都是犬子不懂事。」 王夫人深知长子性情不够沉稳,最爱冲动,眼见他面有惭色,怎会再深谈此事令长子不快?早将话题扯远,说了好些闲话,问了不少寒温,谈话间小丫头进来禀报说侯爷已是醒了,张并和王夫人、钟煜、钟煓一起到钟侯爷处,问侯过了钟侯爷,张并也就告辞了「已是叼扰许久,待哪日空了,再来给侯爷、夫人请安。」钟侯爷和王夫人也不虚留,只交待道「你们年轻人谈的投机,以后要多来往才是。」三人答应了,钟煜、钟煓送张并出了府门。 钟侯爷目送三人出门,眼中多少满意,回头对王夫人笑道「夫人,你看这张并如何?」 王夫人和钟侯爷二三十年的的夫妻了,钟侯爷眼中的满意她如何会看不出来,正待开口说话要称赞张并几句,却听门帘轻响,一名少年美妇走进来,身边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莹润的汝窑小瓷碗,美妇冲钟侯爷王夫人曲膝行礼毕,轻摆柳腰款款走到钟侯爷身边,柔声问道「侯爷可口干?妾备了八珍醒酒汤,侯爷可要用些?」 钟侯爷虽早已是中年人,身材却依旧高大英挺,容貌也依旧端正,比年轻时更增加了几分沉稳和凝重,美妇皮肤莹白细腻,身材修长,腰肢异常柔软,穿着银白素缎长褙子,冷蓝镶滚,白绫长裙,淡扫娥眉,薄施脂粉,明明是位清丽女子,却让人觉的柔媚入骨,她站在钟侯爷身边,一个是伟岸丈夫,一个是妩媚女子,十分登对。 v第52章[12.07] 王夫人只觉眼睛被刺的生疼,心也生疼,想起钟侯爷曾经微笑着对自己说「夫人平日要服侍太夫人,管理一府事务,又要照看儿女,甚是劳累,为夫心中委实不忍,不如为夫这里,就由阿蕊代夫人伺侯,也是帮夫人分忧。」分忧,好个分忧,蕊姨娘容貌既美,心思又细致,服侍侯爷面面俱到,久而久之,竟成了侯爷面前第一得宠的姨娘,侯爷的日常起居,大多由她打点。王夫人几次想寻个由头发作一番,无奈钟侯爷护的甚紧,蕊姨娘又小心小意的行事精密,轻易抓不到把柄,没有下手处。 钟侯爷点头「也好,盛一碗过来。」蕊姨娘柔媚的应道「是。」从小丫头手中端过醒酒汤,亲手递给钟侯爷,钟侯爷接过来慢慢喝了,赞许的道「这汤好,酸酸甜甜的甚是爽口。」蕊姨娘抿嘴笑道「就知道侯爷好这一口。」蕊姨娘毫不掩饰的关怀、崇拜和亲昵,令钟侯爷喜悦,令王夫人恼怒。 蕊姨娘俏生生侍立在钟侯爷身边,王夫人无甚心绪,钟侯爷重提方才话题时,她只淡淡的道「内宅妇人看人的眼光,怎及的上侯爷,侯爷的眼光自是极准的,何需我置喙。」 钟侯爷哈哈笑道「夫人谦虚了!王首辅的嫡长孙女,幼承庭训,心胸见识怕是须眉男子也比不上,看人的眼光怎么会差!」 王夫人不为所动,只说着太平话「此人既然少年高位,那定是个好的。」 钟侯爷感概道「少年高位谈何容易!此人没有家族可凭借,靠自己单枪匹马闯出条路来,可是了不起的很呢。煜儿有这般家世,现也不及他职级高,更不及他在军中的威望高。」 钟侯爷推崇张并与否,王夫人全然无感,但提及自己命根子一般的长子,王夫人就不淡定了,「他家世更是显赫,季野公的后代子孙,谁不给几分薄面。」 吉安侯府和魏国公府一样是开国元勋,但论功劳是没法比的,要不然也不会一个封国公一个只封了侯,本朝开国时曾封过六位异姓王,到现在已经全部烟消云散;封过八位国公,现存一半;封过六十四侯爵,一百二十八位伯爵,现存的也只有不到一半。后来靖难之役又封了一批爵位,边境重大战役也封过爵位,却都不及开国元勋这般尊贵。 钟侯爷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他不错是季野公的子孙,只是他可没沾过魏国公府一分半分好处,只怕反倒受魏国公府连累不少。夫人可知道魏国公府的世孙张慈,年纪轻轻已在京卫指挥使司任指挥佥事,因并州保卫战中立下战功升迁,但升迁后就没再立下功劳。并州保卫战时,张慈和张并一营,张并当时默默无闻,张慈却一战成名,战功究竟是谁的?想也想的到。」 王夫人不以为意,「谁家的庶子不是为嫡子铺路的?」钟侯爷也有三个庶子,这些庶子全都是要为钟煜所用,不然王夫人也容不下他们。若这些庶子立了功劳,却要将功劳记在钟煜名下,那是一点也不稀罕,谁家不是这样?庶子不为嫡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己,那庶子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钟侯爷面色微变,「他却不是张家庶子,至今未入张家族谱。」 王夫人记起小表妹沈氏的话,提醒钟侯爷道「张家就要让他认祖归宗了。」 「哦?」钟侯爷很有兴趣的问道「公主府认下已经成年的庶子,这却是有趣,也不怕吴王恼怒?」京城这些公主府中,最有权势的就是青川公主府,那可是吴王的亲妹妹,吴王那盗跖脾气,能容的下这件事?吴王爱重青川公主,那是京城人士都知道的。 王夫人笑道「不是认回公主府,是认到国公府六爷膝下,六爷有位过世的姨娘,就记到那位姨娘名下。」见钟侯爷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补充道「是表妹说的,国公夫人亲自交待的,可不会有错。」 钟侯爷愕然,半晌方道「魏国公倒是好算计!只是,必不能如愿。」 王夫人皱眉道「为何?」小表妹有了张并这样的庶子,以后也算有靠,庶子任他再怎么有出息,也不敢忤逆嫡母,本朝可是最重孝道,忤逆嫡母,不管文官还是武将,不死也要脱层皮。 钟侯爷此时已缓过神来,笑道「张并岂是任人摆布的人!国公府六房的庶子,亏魏国公能想的出来,张并看着宽厚,实则精明内敛,他心里有数着呢,这种亏本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王夫人听丈夫越说越不斯文,心中暗笑,武将果然是武将,她耐心的引导着丈夫「可是他总要认祖归宗啊,这样一个人漂在外头,哪年哪日是个头?终归不是办法。他本就是这样的身份,国公府三房的庶子,跟国公府六房的庶子,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钟侯爷哈哈大笑,「夫人,咱们来赌上一赌,我赌张并必不回国公府,若夫人输了,可要细细的亲手做个荷包送我。」 王夫人斜睇钟侯爷一眼,「若是侯爷输了呢?」 钟侯爷凑近王夫人,在王夫人耳边低声暧昧道「若为夫输了,任由夫人发落便是。」 王夫人红了脸,啐道「没正经。」钟侯爷大笑起来。 小丫头进来禀报,太夫人那里快要传晚饭了,王夫人不免要起身到太夫人处服侍,钟侯爷很善解人意的说「夫人去正屋吧,为夫这里有阿蕊,夫人尽可放心。」 蕊姨娘眼角眉梢都是笑,「侯爷晚间要到外书房议事,妾已备下几样清淡小菜,几样精致点头,都是侯爷和师爷们爱吃的。」钟侯爷欣慰的道「阿蕊做事向来妥贴。」王夫人不忍见二人眉来眼去,快步出门而去。 钟侯爷钟元搂了蕊姨娘到腿上,亲吻抚摸,无所不至,蕊姨娘柔顺的回应着,媚眼如丝,娇喘吁吁,钟元血脉贲张,大手伸到蕊姨娘衣襟中欲解衣服,蕊姨娘伸出纤纤素手按住他的魔爪,喘息着问「爷可还要议事?」钟元想到她柳枝一般柔软的小腰,摇起来让人耳热心跳,那双修长的美腿,更是追魂夺魄,嘶声道「议什么事?」 蕊姨娘伸出双臂环住钟元的脖子,娇声道「爷还是去议事吧,爷不是说了事情重要吗?爷的事要紧,妾……等着爷。」钟元低笑道「乖乖等着爷,今晚爷好好疼你。」蕊姨娘在钟元耳边媚声道「今晚爷想怎样,便怎样,妾都依着爷。」 v第53章[12.07] 钟元大乐,拧了她一把,狠狠心推她起来,自拿杯凉茶喝了,正色道「阿蕊,你真心待我服侍我,我都知道,我自会待你好给你依靠,还有咱们的乖灵儿,我定会给她寻一个好女婿,让灵儿一辈子过好日子。」 蕊姨娘怔怔的流下眼泪,「侯爷这般待我,我还求什么。」钟元抱她在怀里温存许久,方去了外书房。 蕊姨娘一人独坐房中,笑的很诡异,钟元果然对自己真心吗?男人说的话,能信吗?信了,只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输的很惨呢。自己真正在乎的,也只有一个灵儿罢了,为了灵儿,费尽浑身解数也要拢住侯爷,待灵儿有了前程,自己还在乎什么?到时也人老珠黄了,还不知能过什么日子呢,以色侍人岂能长久,为人妾侍能有什么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蕊姨娘自嘲的笑了起来。 西郊罗湖山庄。 张并在净房沐浴一番,回到卧房后,却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他的床上,不知何时有了一床红凌被,被中躺着位妙龄少女,雪白的臂膀半露在被子外面,满面娇羞的望着他。 「程蒙,你好!诓了我回家去,这山庄里就是你的天下了,你做的好事!」董嬷嬷头发已是花白,人却还是精神,此刻她正一脸怒气的跟程蒙理论。昨晚她家里有人来报信,说她的小孙子树儿病了,董嬷嬷放心不下,回家去看了一回,所幸树儿只是略有些不舒服,睡了一觉起来已是活蹦乱跳了,董嬷嬷久不回家,在家里逗小孙子玩了会儿,用了午饭后才回罗湖山庄,才进到庄子里,已有心腹迎上来说了昨夜的事,「……少爷脸色铁青,吓死人了!上上下下俱有不是,贴身服侍的人都受了重罚,平白无故的,这是从哪里说起?她是少爷的亲娘,她一意要这么做,难不成做下人的敢违抗她?」 董嬷嬷已是气的浑身发抖,她是张铭从小的奶妈,张铭尚主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张并还不到一周岁,张铭放心不下年幼的儿子,央已经在家中休养的董嬷嬷出山照看张并,董嬷嬷待张铭向来忠心,办事牢靠,有她在张并身边,张铭才觉略略放心。从小看着张并长大,董嬷嬷对张并是真心疼爱的,听到这样的事,如何不恼? 程蒙高高挽着飞仙髻,髻上插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牡丹花开富贵簪,银蓝色宫锦缎的长褙子满绣折枝花卉,月白素缎马面裙,裙下微微露出小巧的锦缎鞋头,上缀着拇指大小圆润饱满的白色珍珠,打扮的又华丽又雅致,此时她手中正端着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缓缓拨动茶叶,慢条斯理的道「董嬷嬷何必着急上火,我是他亲娘,难道会害他不成?」 「你若不想害他,趁早离开他。当年程家犯的是什么事,他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你这么堂堂皇皇住在他家里,若他的身世传开,对他有什么好?」董嬷嬷素来看不上程蒙,程家还没被抄家,还是赫赫扬扬卫国公府的时候,她就看不上程蒙,觉得这张狂的姑娘配不上自家少爷,后来张铭被程蒙「诱拐」,董嬷嬷更是和魏国公府上下一样,恨透了程蒙。 一般来说,私奔这件事,最后吃亏的都是女人,董嬷嬷却觉得她的奶儿子张铭完全无辜,都是被程蒙这坏女人害的。 程蒙微微色变,眼光锐利的盯住董嬷嬷,厉声道「是谁让你跟我说这番话的?」董嬷嬷丝毫不惧她,高声道「不错,是三爷令我说的,怎么了?三爷说的不错,并哥儿自有锦绣前程,不可让你这样的生母给败坏了!」 ‘「你敢对我姑母无礼!」大理石屏风后闪出一位着淡紫衫裙的妙龄少女,对着董嬷嬷斥道。董嬷嬷且不理会紫衣少女,对着程蒙冷笑道「当日你被国公爷关到庄子上,三天功夫自杀了两回,庄头被你闹的没办法,悄悄回了三爷,三爷瞒着人跑到庄子上看你,他待你如何?为了你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到肃卢州那边塞苦寒之地,费了多少功夫,才寻到你被流放的父兄,又带回你才出生不久、病猫一样虚弱的侄女,请了大夫细细调养,这些年你姑侄二人虽在庄子上过活,却真正是锦衣玉食,三爷可曾亏待过你?你却恩将仇报,害了三爷还不够,又出来祸害并哥儿!你家当年得罪的可是圣上!你真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并哥儿是程家的后人?!」 紫衣少女杏眼圆睁,怒道「在我姑母面前指手划脚,凭你也配!」董嬷嬷不屑的「哼」了一声,啐道「自己爬上爷们床的妮子,还有脸说人?昨日因为你,多少奴才受了重罚!都是我从国公府带来的老人了,素日办差勤勤谨谨,生生被你连累的!」 紫衣少女脸色惨白,流下两行清泪,身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程蒙淡淡道「又哭了,哭有什么用?我若像你一样遇事只会哭,当初咱们家被抄家流放的时候就哭死了!阿梓,你要记住,切莫轻易流泪。」 阿梓哭着倒在程蒙怀里,「她……她说话这般难听……」程蒙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阿梓安慰着她。当年阿并被抢走自己被关在庄子里,真是了无生趣,后来张铭找到程家人又带回阿梓,这些年来,幸亏有阿梓陪着,才能挨过来。 待阿梓收了眼泪,程蒙方定住心神,向犹自气哼哼的董嬷嬷微笑道「嬷嬷奶大阿并的爹爹,又一手带大阿并,自是疼他的。方才这番话,全是替阿并着想,我岂不知?只是嬷嬷也要虑到,阿并已是长大成人,却还没有婚配,他这个年龄是该成亲生子了,嬷嬷说可是?」 董嬷嬷不为所动,淡然道「三爷自会为并哥儿觅门当户对的淑女为配。」言下之意,不用你操心。 程蒙相当有耐性,不急不缓道「求娶淑女不是易事,许要寻上一两年才能寻到合适的,就算寻到了,来来回回过礼也要一年多,成亲已是三两年之后的事,这三两年中,阿并身边也该放个人才是,一来阿并有人服侍,二来也好早有子嗣……」 「并哥儿!」董嬷嬷站起身来迎上两步,一脸惊喜的看向门口,张并大踏步走进来,上前扶住董嬷嬷,「嬷嬷快坐。」董嬷嬷一迭声的问道「今日回来的怎么这般早?累坏了吧?嬷嬷从家里带了槐花回来,给你做槐花饼吧?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张并微笑点头,「好啊。」 程蒙见了儿子,脸色微滞,毕竟昨夜的事是自己在算计他,支走他房中侍女,往他床上塞人,虽是亲生母子,却是从小不在一处,也不知他会如何?程蒙这时有些后悔自己太急了些。日子树叶儿似的多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张并温和的对程蒙说道「马车在外面备好了,我送你去城里。」程蒙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城里?」张并坦然道「我早在柳树胡同置了五进的院子,今日已归置好了,你以后就在那里住。」 程蒙愣了片刻,苦笑道「我只做了这一件事情,你就要赶我走?」张并摇头道「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山庄这么僻静,没的闷坏了你,柳树胡同很繁华,账房我放了两万两银子,你只管随意支用,莫委屈自己。」 董嬷嬷在旁笑着劝道「咱们并哥儿可真是孝顺,整个国公府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万把两银子,这两万两银子一个人花用,宽裕的很呢。想听戏也好,想制衣服打首饰也好,日日山珍海味也好,尽够了。柳树胡同地方繁华,做什么都方便,你从小住惯城里,还是住回去吧。」 程蒙眼圈一红,「阿并,娘都是为了你好。」张并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程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过是想让你早日有后……」张并温和的打断她,「上回我已说过了,这几年我有两场硬仗要打,不能安定下来之前,我是不会成亲的。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没有父亲陪伴的长大。」 程蒙眼泪如断线一般掉下来,呜咽着说「都是娘对不起你……」张并沉默片刻,道「休沐的时候我去看你。」程蒙惊喜的看着张并,「阿并,你莫诓我,娘日日等着你。」张并「嗯」了一声,「天色不早,我先送你回城。」程蒙心知无法挽回,只好先去了柳树胡同,横竖阿并总会过去看自己,到时再慢慢设法,主意已定,程蒙低低声音嘱咐阿梓几句话,阿梓面有不平,却还是低头应了。 张并亲自护送程蒙到了柳树胡同,看着确已安置好了,方辞了程蒙出来,快马回到罗湖山庄。 v第54章[12.07] 董嬷嬷端了槐花饼出来,又做了几个张并爱吃的菜,一边笑咪咪的看着张并大口大口的吃着晚饭,一边絮絮叼叼的说着些琐事,「……六爷送了些海味,是新鲜的……光禄寺卿孟大人送了拜贴,还有份谢礼……」 张并停下筷子,「孟大人?」董嬷嬷点头,「是孟大人,并哥儿,孟大人为什么要谢你啊?」张并笑笑,「没什么事,是孟大人客气。孟大人是四叔同僚,不可托大,嬷嬷帮我备份礼,明日我过孟府回拜。」 「省得。备份厚礼吧?」董嬷嬷知道张并一向出手豪阔,当下随意问道。张并沉思片刻,「嬷嬷帮我多备些活物,要小孩子爱玩的,还有好吃的。」董嬷嬷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答应了,反正张并做事她经常不懂,只管听吩咐就是,张并已经长大,凡事都有主意了。 孟宅,悠然对着一桌子的素菜,气闷至极,「水杉是怎么了?全是素菜,喂兔子呢?」 「咦,雪白的小狐狸!还有浅蓝色的小狐狸,好可爱!」悠然才进到院子里就看到花坛上放着只笼子,笼子里两只美貌小狐狸,一雪白一浅蓝,和莫陶两个跑到笼子前盯着小狐狸看的津津有味,啧啧赞叹着,伸出小手指指点点,「它眼睛好灵动」「尾巴真好看,这么长,这么蓬松」「浅蓝色的狐狸从没见过呢」,还互相商量着「小狐狸会不会咬人?要不咱们摸摸看?」 书房门大开着,孟赉座在主位,张并座在客位,院子里的情形都能看的见,两个女孩儿娇憨的对话也听的清晰,孟赉歉意的向张并说道「小女一团孩气,让张将军见笑了。」张并客气的反对,「哪里,令爱天真活泼,十分可爱,孟大人真是好福气。」 悠然看了会儿小狐狸,越看越喜欢,有心据为己有,要怎么办呢?对了,是爹爹唤自己来书房的,找爹爹去!她咚咚咚跑向书房大门,打算开口要小狐狸,快到门口却发现书房里还座着一个人,顿时慢下脚步,调好呼息,定了心神,才迈着优雅的步子进了书房,恭恭敬敬的向孟赉施礼问安。 她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孟赉的眼睛,孟赉嗔怪的看了悠然一眼,转头正要对张并解释什么,却见张并端着茶盏低头专心致致的喝茶,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松了一口气,对悠然说,「去见过张家世兄。」悠然乖巧的点头答应,上前给张并行礼,张并很客气的还了全礼。 孟赉极是满意,这张并虽是行伍之人,礼数着实周全,孟赉笑着对悠然说「五丫头还要再行个礼,谢过世兄相助之德。」悠然对张并福了福,「多谢世兄。」张并还了一揖,「世妹客气了。」 孟赉微笑道「看到那两只小狐狸了?是张将军送来的,还有黄羚和果子狸,这下你可是既有眼福又有口福了。」悠然大乐,谢过张并,黄羚味道鲜美那是不用说了,果子狸是历史悠久的稀有「山珍」,素有「山中好吃果子狸,水里好吃白鳝鱼」的美称,这个时代空气清新没污染,可以放心大胆的吃,有口福了!昨晚被逼吃全素的不快,全部消失。 想想,孟赉也是为自己好啊,午餐吃肉多了,晚餐就全素,也是怕自己不消化了积食,嗯,偶尔食素也是很好的,再说水杉素菜也做的美味可口。 悠然眼睛亮晶晶的,原本白皙的小脸已是兴奋的透着嫩嫩的粉色, 「果子狸味道可好了,我要吃两只,一只清炖,一只红烧!」无限神往的样子,逗的孟赉笑了出来,「就挂住吃!真是个孩子!」 悠然有些讪讪,「那个,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嘛,还有,左传上也说唯食忘忧,还有……」孟赉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吃也要引经据典才成,读书是让你明理呢,是让你拿来狡辩的?」 悠然小声嘟囔道「学以致用嘛」,学就是为了用,用不到学它干嘛?悠然前世也爱读书,少年时曾看到有人把读书的人分三类:第一类人为了会说话而读书,这种人很多;第二类人为了写作而读书,这种人比较少;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这种人很少见。悠然读的当时自我定位为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读书,到底当时年纪小,长大上班之后,也会看些愉悦身心的文学作品,但更多的是为了能增加知识面儿,为了更好的跟客户交谈,或者为了写总结、写报告、为了在行报上发表文章,而去查资料、记东西,活在十丈红尘,谁能说自己完全不功利呢?倒是想有所好,无所能,无所事事的过一辈子,那也是讲资格的,平民百姓哪里能够。 悠然笑吟吟的对张并说道「真是多谢张哥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张哥哥一份礼物吧,是我自己做的。」张并颔首「多谢」,孟赉却想着这丫头字拿不出手,画拿不出手,她自己做的礼物,能是什么?眼看着悠然走到左侧的书柜,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来看,只见最上首写着「本朝历年大事纪」几个大字,下面从左至右横着写字,分了四列,分别列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先帝孝武帝、当今圣上文皇帝在位时历年的重大事件。 悠然得意洋洋的说「史书史料很多,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整理,才整出这个,大哥一份,二哥一份,小宇一份,还有一份就送给张哥哥了。」孟赉瞪了悠然一眼,悠然理解这一眼的含义是「为什么没有你老爹的?」,忙凑过去巴结讨好,「爹爹博学强记,本朝史实烂熟于心,这个就用不着了。」 张并凝神看了一番,初看觉得横着写的文字很不习惯,细看却暗暗心惊,当今圣上是本朝第四位皇帝,前三任皇帝在位时间或三十年,或二十五年,今上在位也有二十年,每位皇帝在位时期重大的政治、军事、人事变动,上面都有记录,各条记录下还有极小的小楷标注是出自史书哪一册哪一页。这份本朝大事纪,可真是实用呢,在看到卫国公府程氏一族被抄家流放的记录时,张并得出了结论。 张并郑重谢过悠然,孟赉和悠然连说不谢,孟赉佯怒道「就你那一笔字,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悠然振振有辞「形式不重要,内容才重要啊。」孟赉摇头驳斥,「谁说形式不重要?你用一个粗瓷大碗喝茶,跟你用一个汝窑瓷杯喝茶,感觉能一样吗?」悠然愣了下,「不一样,就算是一样的茶叶,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孟赉循循善诱,「所以形式还是很重要吧?」悠然歪头想了一会儿,「是,形式也很重要。」孟赉打蛇随棍上,「所以字还是要练好的吧?」悠然垂头丧气的点头,「嗯,爹说的是。」 这下可好,偷懒要找新借口了,不过也没什么,借口是最肯给人方便的东西,一找就有。 张并微笑着看着父女两个言来语去,眼里不知不沉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有爹疼的孩子,真有福气。孟家五姑娘看着稚气,但她能使父亲的书房,必是素日行事极有分寸,不然,以孟赉的身份,再宠女儿也不能由着她在书房胡闹。 张并军营事务繁忙,坐了半晌也就告辞了,孟赉苦留不住,和悠然送至二门,又命人到得意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到罗湖山庄。 孟赉和悠然送走张并,路上父女二人说着闲话「中午就许你吃果子狸,晚上还是要吃全素,爹是怕你身子弱不消化,不许因为没肉吃跟爹生气」,「谁因为没肉吃就生气了?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我不光吃素,晚上还去花园走几步消食儿,这下爹可放心了吧?」正闲话间,有小厮来禀报「钟家五表少爷来了,在萱瑞堂拜见了老太太,现在正屋太太处。」孟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阿悠不过去了一次吉安侯府,没招谁没惹谁的,被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先是钟煓调戏,后是钟煜动粗,这会子更是追到孟家来了,钟煓从前可是除了逢年过节躲不去的日子,平时从不来孟府!纵来了也是匆匆拜见过老太太、孟赉、钟氏,就逃之夭夭!哼,反正已和钟氏说过,阿悠不利东南方,吉安侯府正在孟府东南方,以后阿悠不会再去吉安侯府,至于钟家的人跑到孟家来,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能使出什么花招来!孟赉心里恨恨的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带着悠然去了正屋。 孟赉和悠然一进正屋,钟煓就抢上来给孟赉请了安,「姑丈安好。」孟赉微笑道「煓哥儿越发精神了。」钟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越长越好了。」悠然眼角瞥见,悦然、嫣然、安然、欣然都在一排锦套大椅上坐着,安然虽是低头坐着,但偶尔抬头偷看钟煓的目光,真是如醉如痴。 安然这样理性的女孩,也有这么不明白的时候,悠然心中暗暗叹息。钟煓号称「玉人」,吉安侯府太夫人如珠如宝,安然的生母是吉安侯府家生子,两个人怎么可能?安然素日是个安静懂事的女孩,悠然为她深觉可惜。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那又怎样呢,难道二十一世纪没有不公平?一样是拼爹拼娘。 屋内欢声笑语互道寒温不绝,悠然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片喧闹声中,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传入悠然耳中,「五表妹,你送给慕阮的本朝历年大事纪为兄很喜欢,少不得腆颜也讨一份。不知五表妹肯不肯赏为兄这个薄面?」 钟氏满面笑容,「听听煓哥儿这傻话,跟五丫头客气什么呢,本是她应当应份的事。」小五能送亲哥哥亲弟弟,当然也能送表哥。 v第55章[12.07] 钟煓粲然一笑,灿烂明悦的笑容像照亮夜空的星星一般耀眼好看,翩翩少年郎的风采顿时迷倒一屋子的大小丫头,这神仙般的人物,令人倾倒不已。他殷切望着悠然,眸色热切,「五妹妹,愚兄先行谢过了!两日后愚兄来取,可使得?」 悠然只是微笑不语,有孟赉在呢,用不到她开口得罪人,得罪钟煓事小,由此得罪钟氏,以后可就有麻烦了,瞧瞧钟氏看钟煓的表情,那是满意到不行,宠爱到不行,不管是直接拒绝还是委婉拒绝,势必会得罪钟氏,那可犯不上。 悦然这些天埋头绣嫁妆,甚少出头露面,今日见了小表弟很是高兴,素日原是开玩笑惯了的,打趣钟煓道「瞧瞧,这是把我孟家的姑娘当丫头使呢?竟直接给定下日子了,我五妹妹是你的使唤丫头不成?」 钟煓笑道,「这可冤枉死弟弟了!五妹妹林中仙子一般,弟弟岂敢!怕是弟弟给五妹妹当使唤的人也不配呢,实在是五妹妹做的本朝历年大事纪又大气又实用,弟弟爱的狠了,心中着急罢了。哪里敢使唤妹妹呢,只求妹妹若均出空来,好歹替愚兄也做一副。」眼见得悠然面带得体微笑,却始终不曾吐口,他在少女群中向来予取予求所向披靡,不由的心中诧异,眼光在悠然身上流连许久。墨玉般的眼睛专注凝视,白玉般的脸上微带困惑,这般绝色少年,在这明媚的春日中,直是令人意荡神驰。 悠然有种向钟煓翻白眼的冲动,丫的,抛什么媚眼儿呀,难不成你抛几个媚眼儿,姑娘我就要花费几天几夜时间精力来为你做一副大事纪?知不知道这一副大事纪费我多大劲,不是为了亲哥哥亲弟弟,谁去费这个功夫!你付出的只是几个媚眼儿,却想换我实实在在的付出?哪有这样的事,最多你付出几个媚眼儿,我也还你几个媚眼儿便是,你固然是玉树临风,我却也明艳照人,论姿色又不输给你,做什么要为你犯花痴? 孟赉含笑让着钟煓,「尝尝这茶好不好,是从西湖带来的龙井,我尝着味道还算淳正。」钟煓笑道「姑丈是雅人,姑丈说好,自然是好的。」端起手中的青绿底绘粉彩哥窑茶碗,品了一口茶,赞道「小侄却是不懂得品茶,只知道喝着实在好喝。姑丈若有多的,就赏小侄一斤半斤吧。」孟赉笑着命人包茶叶去了。 欣然睁大了眼睛,「五表哥你也爱喝茶了?不是说你除了喝酒就是喝白水吗?二舅妈还说过你的的名言:茶这东西,多喝不如少喝,少喝不如不喝!」钟煓正色道「小欣你不知道,哥哥从今日起要做个雅人了,茶是必喝的。」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十分趣致,逗得欣然安然抿起小嘴笑起来。 钟氏也笑的合不拢嘴,「这孩子!」又转头和颜悦色的对悠然说「好孩子,你表哥既是急着要,你这两日且停停旁的事,先给你表哥做出来才好。」悠然忙站起来欲答应,却听孟赉缓缓道「不可,一来五丫头这笔字委实见不得人,二来五丫头身子本就不好,连做两日岂不累坏了?」钟氏被噎的够呛,急急道「可是……」 孟赉温和的打断她,「无妨,咱们三丫头习卫夫人书法,写出来的字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倒还勉强看得,四丫头又心细如发,就让三丫头、四丫头一起,照着宇哥儿那份抄写一份便是。」嫣然、安然忙站起来应道「是!」孟赉回头对钟煓微笑道「按理说,闺阁女儿的笔迹不便外传,煓哥儿是表亲,却是不妨,只是不可再传到外头去。」钟煓忙答应了,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敢表现出来,谢过孟赉,又谢过嫣然、安然,默默坐在一边。 孟赉问钟氏「孙举人明日就到了,住处可曾收拾好?」钟氏一时被问住了,刘妈妈在一旁看的明明白白,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回道「已是收拾好了,东院儿一所僻静的小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日常用物一应俱齐,又有两个略通笔墨的小丫头服侍。」孟赉点头,「甚好。」 悦然好奇,问道「爹爹,是白麓书院蓝山长荐的老师?还是举人呢?」孟赉微笑道「是,蓝山长荐的这位孙老师极有章法,从他手里考出多少举人、进士来,可是大有名气的老师呢。」 悦然笑道「这下好了,妹妹们和宇哥儿有福了,有这么好的老师教着,明日定是大有长进。」欣然小声嘟囔道「人家是教举人进士的,教我们闺阁女子不是大材小用吗?」安然悄悄拽了拽欣然的衣服,示意她不能再说,欣然也怕孟赉发火,不敢再说了。 孟赉有些好笑的看着欣然,「欣儿说的倒有些道理,若单为你们几个,请孙举人这样的老师,真真是不必。请孙老师来,一来是为你大哥在国子监读书虽好,家里却也要有个资历深的老师备着,你大哥明年春闱不可大意;二来是为宇哥儿的课业,三来是为你们虽是女孩儿家,却也要懂事明理,你们日后定要好好学,勿辜负为父对你们的期望。」悦然姐妹几个忙站起来答应了。 安然向来心细,注意到孙老师的身份非同一般,问孟赉「爹爹,举人都已经可以做官了,怎么这位孙老师还愿意教书啊?」孟赉欣慰的看着安然,「安儿甚是细心。不错,本朝举人即可授官,只是中进士后方为上品,举人做官只是不入流的小官,有何前途?孙举人春闱失利,无意仕途,如今专心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清誉满天下,也不输给做官的人呢。」 悠然笑吟吟的补充「更何况孙老师束修不菲,恐怕一个七品县令的宦囊,也不及他的身家丰厚呢。」孙老师已经教出名气,有的是望子成龙的父母,不惜重金请孙老师教孩子读书,没办法,人家教学质量好,教出来的不是举人就是进士,换到了现代也是一样,哪家中学高考成绩好,家长们是挤破了脑袋也要把孩子塞进去,高额择校费什么的,再高也有人交;当然有能力送小孩到欧洲上私立学校的,又另当别论。 孟赉莞尔,「这孩子,小姑娘家家的,事事都要往钱上想。」小财迷,拿起账本来眉飞色舞的,哪像个清贵人家的闺女?不知道君子耻言钱吗? 悠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听爹爹的教导,以后定不说钱字了,以后一律称阿堵物如何?」谈笑间,一家人十分和乐,钟氏只顾照看钟煓,命小丫头一会儿上点心,一会儿上茶水,不知如何疼爱他才好。钟煓不时望望悠然,见她围在父亲姐妹中笑颜如花,心中若有所动,好在,今日又见到她了,姑表之亲,以后常有见面的日子。 中午,钟氏说孩子们尚小,又是表亲,一处用饭也可,孟赉倒也同意,悦然姐妹几个陪着父母和表弟一起用了中餐,钟煓几次抬眼看悠然,悠然不是专注无比的在吃黄羊,就是专注无比的在吃果子狸,钟煓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吃货。 饭后,钟煓找了个没人的机会柔声对悠然说「愚兄不知五妹妹身子不好,真是对不住。」悠然有些心虚,身子不好?她要是身子不好,这世上的姑娘还有身子好的吗?当下只有傻笑几声,吱吱唔唔几句,落荒而逃。 送走钟煓,悠然被告知:老师就要来了,要准备做个好学生;大姐婚期逼近,府中事务繁多;大伯和大伯母一家要上京中送嫁,即将到了;孟老太太娘家侄子一家人来参加婚礼,即将到了;泰安老家也或许有近支要来,以后家中人多事杂,怕是有照顾不到她的地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孟宅并不是很大,怎么能住的下这么多人呢?悠然头疼起来,她预感到自己会有一段很不平静的日子,孟家会有一段很不平静的日子。 孙举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十分清瘦,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身着青色长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和同样青色长袍的孟赉一番攀谈后,彼此都很满意:孟赉觉得孙先生确实有学问,是个通的,自家孩子交给他可以放心了,孟正宇的课业想必很快会有长进;孙先生觉得孟大人不骄不燥,性情温和,举止有礼,招待周到,委实是个好东家,当然了,束修也令他很满意。 孙先生家中一妻两子,都留在原籍,自己只身一人在外,只带了一个小厮,行李也不甚厚重,住在孟家的幽静小院,享受着两名丫环的贴身服侍,孙先生精神状态很好,当即热情万丈的投入到了教书育人的工作当中。 开学仪式由孟赉主持,看着花朵般的四个女儿,孟赉眼中有多少满意,品种好底子好呀,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待看到面无表情的孟正宇,孟赉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他的儿子,和孟正宣、孟正宪一样俊秀清逸,却是像豆芽菜一般瘦弱,又这般的冷漠,见了亲爹一点也不亲热,冷着一张脸好似人欠他二百大钱。开学仪式上孟赉郑重向儿子女儿们介绍了大名鼎鼎的孙先生,勉励子女发奋用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孙先生申辰科中举,学问非同小可,这十几年来教出三名进士、十名举人,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精通,有这样的名士教你们读书做人的道理,是你们莫大的福份,你们可要好好珍惜时机,虚心向孙先生求教,只从孙先生的教导,不可懈怠,不可轻忽!」 孙先生上午的讲课内容是四书五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诗、书、礼、易、春秋,下午讲八股文和应试章法,其实女孩儿又不能考状元,大可不学八股文和应试章法,嫣然、安然、欣然下午便不去上孙先生的课,嫣然自学诗词,欣然或去书房看书、练字,或去花园玩耍,安然便在旁做绣活陪她;下午跟着孙先生上课的,只有孟正宇和孟悠然两人。 孙先生教了十几年学生,形形色色的学生见过无数,但像孟家五姑娘这样,小姑娘家却愿意学八股文的,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五姑娘神情专注认真,显然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感兴趣,那更是令人惊奇了。 第56章 「我天朝自隋代始设科举,经历唐代而至北宋,历朝均以诗赋取士,士人皆偏重于吟诗作赋。由此,士子类浮文而少实,经此新选的官员多在治国安民方面无实际能力,直到北宋神宗朝,临川人王安石担任首辅,推行变法新政,改革科举,废除以诗赋论策取士,主张以经术取士,即四书五经所阐述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和方法,具体规定了经义文章的体制,定格式、立程式,至此以后我天朝历代均沿用,就是现在的时文。」听到悠然把八股文的滥觞讲的如此清楚,孙先生清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旁边书桌上的孟正宇,也听的津津有味,这位孙先生讲的真好,比前几位先生强太多了,又通俗又明白,还不打不骂的,又有五姐姐陪着自己一起上课,五姐姐能学的这么好,自己也要好好学才是,总不能输给一个女孩子,孟正宇暗暗下了决心。 孙先生很明白孟赉之所以请自己来,不会是为了几个女儿,一定是为了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即将参加春闱的孟正宣,和虽已开蒙但连四书还没读全的孟正宇,孙先生是个眼光敏锐思维敏捷的人,他很快觉察到孟正宇本身对八股文是有偏见的:他不喜欢八股文这么死板的文体。孙先生是个很明智的人,对孟正宇这样的学生,他会一点点启发,眼下,他就是让两个学生从八股文的起源谈起,意识到八股文到底有多重要、多有意义。 孙先生对下午的课程进度很满意,把孟正宇和孟悠然今天的表现点评一番,又勉励了几句,然后宣布下课,悠然看着莫陶收拾了书篮,跟孙先生告辞了,将走未走时,孙先生微笑道「似五姑娘这样爱学八股文的闺阁女子,某生平第一次见呢。」 悠然大大方方的笑道「下午晌人本就容易犯困,若只有小宇一个人听课,未免有些冷清,不易专心,有我陪着,会好很多;况且小宇年纪尚小,不爱受拘束,总认为八股文过于死板,其实八股文本是说理的古体散文,却能与骈体诗赋合流,能融入诗词的丽语,能袭来戏曲的神情,实为最高希有的文体,文精意赅的典范,我读了自己有进益,又可以跟小宇多多切磋。」 原来是为了自家弟弟,孙先生赞许的点了点头,「五姑娘友爱弟弟,泰安孟氏果然好家教。」悠然笑称不敢当,辞了孙先生出来,到小路尽头,却见先她一步出门的孟正宇闷闷不乐的在槐树下踢石子儿。 「小宇」,悠然走过去,拉着孟正宇坐到路边石凳上,「怎么了?」看他踢石子儿的样子,分明烦闷至极。 「没事。」孟正宇瓮声瓮气的说道,伸出脚又踢走一粒石子儿。 「这是洒金五色笺,很名贵的,送给你了。」悠然吩咐莫陶从书篮里取出金笺送给孟正宇,低声又加了一句「是他让送给你的,盼你用这金笺,写出锦绣文章。」 孟正宇稚嫩的小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真的?」片刻脸色却又沉郁下来,愤愤道「他只会送些小东小西的。」 悠然拉过孟正宇的手,正色道「小宇,你知不知道孙先生名气很大,很难请的,他为了能请孙先生到家里来,托了多少人情?送了多少礼?这么费尽百宝请了孙先生这样的老师来,为的是什么?小宇,还不是为了你吗?难道我们几个女孩子,还用的上这样名扬四海、教出举人进士的先生?」 孟正宇愣了一下,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嘴上却又不想承认,只低声嘟囔道「他是为了大哥吧?」 「大哥在国子监受国子监祭酒虞大人器重,虞大人海内名士,清流士林的表率,大哥的课业,虞大人亲自指导,你说大哥还用不用得上孙先生?」悠然耐心的提醒。 孟正宇到底只是个小男孩,跟悠然这样有着成年人灵魂的人较劲,份量不够,最后败下阵来,低头不语。 「小宇,我知道你始终不喜欢八股文,可是你想想,国家总是要不断出新的官员来管理州县,辅佐君上,那官员该怎样来选?隋朝以前是九品中正制,靠出身,靠名气,靠世家的推荐,公平吗?能选出真才吗?不是吧,还是科举更公平,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是良民,谁都有机会,小宇你说呢?」悠然循循善诱。 「可是科举不一定要八股文,可以考诗词歌赋呀。」孟正宇辩道。 悠然笑了笑,要说遗传的作用还真是明显,嫣然和孟正宇一母所出,二人都是对诗词歌赋感兴趣,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也许丁姨娘家里,有谁精通此道? 「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未习,此科法败坏人才。」悠然慢慢的说出王安石的这番话,孟正宇面有不平,却无可辩驳,只好听了悠然的话,晚上跟着悠然复习日间的课,务必要做到倒背如流。 已经很疲惫的孟正宇,看着身边一脸严肃、监工样的悠然,认命的继续埋头背书。 有没有可能,自己毁了一个原本可能成为李杜的诗人?一个原本可以大红大紫的人?悠然突然心虚的想道。 不管怎样,诗人活着时的待遇,不如官员的待遇好,悠然最后还是现实起来,文学家,还是政治家,二中选一,还是选政治家吧,文学家经常连自己都养不活。 悠然当晚就颠儿颠儿的跑到孟赉处卖乖讨好,一副「你看我是好人吧,替你教儿子」的模样,孟赉心中好笑,如悠然所愿夸了她几句,接着话风一转,说出一个「噩耗」。 这个「噩耗」就是:悠然恐怕要和人同住了。悠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和人同住,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和人同住,是悠然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她略有洁癖,前世悠然工作之初待遇还不好,她也愿意拿出三千块来租一个开间,虽然卧室不大,厨房、卫生间、阳台更小,但是独立很重要,「人造住宅,住宅造人」,经济独立的人才能拥有独立的住宅,独立的住宅造就精神独立的人,天朝房价之高有目共睹,除了各项政治因素经济因素,国人对房产确有刚性需求也是原因之一。 孟赟带着妻儿明日就到了,老太太娘家侄子胡庆一家四口也已在路上,不日将到京城,还有三叔公的两个儿子儿媳,也要来喝喜酒,孟赟一家四口,胡庆一家四口,三叔公一家四口,一下子添了十二口人,再加随行的侍女、小厮,如何安置这些人,着实令人头疼。孟宅并不算大,极可能孟蔚然、胡晓礼会去和悠然、安然同住。「住客栈啊,要最豪华的!」悠然冲口而出,我出钱行不,给你家亲戚住五星酒店、总统套房!就别跟我挤了吧?孟赉瞪了她一眼,斥道「胡说!哪有亲戚来了,不住家里住客栈的!」 第57章 悠然吐吐舌头,「爹你今日火气好大,莫非刚刚上任衙门不顺利?光禄寺不就是管做饭的地方吗,难道还……」做个饭而已,工作还不好开展?话音未落,已被差点儿气乐的孟赉伸手拎了过来, 「光禄寺是掌管朝会、筵席、祭祀赞相礼仪的衙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管做饭的地方?」说完实在气不过,抓住悠然打了几下屁股。 悠然不满的护住自己的臀部,抗议道「人家是女孩子好不好,很娇嫩的,怎么能被打屁屁呢?爹您别把我当儿子管呀。」儿子是可以打的,皮实呗,女孩这么娇气,谁家爹妈舍得打? 孟赉恨铁不成钢的看看一脸无辜神情的悠然,「爹要真把你当儿子管,方才就不是这种打法了,要管教儿子可要结结实实的打,哪像爹这样,用的力气刚刚够把灰拍掉。」悠然凑上去,一脸谄媚的笑,「我知道,爹方才是给我拍灰呢。就知道爹最疼我了。」孟赉警惕起来,小悠然只要一说「就知道爹最疼我了」,接下来定会有个出格的要求。 孟老爹果然英明正确,悠然接下来满怀憧憬的说道「爹爹,家里人这么多,我去别院住一阵子好不好?」咱们买的别院就在隔壁街,离的又不远,我过去躲个清静?孟赉看着悠然,慢吞吞的说「不好。」 悠然犹豫了一下,「爹,要不咱们把别院交公吧,别瞒着家里了。」她从广州回来后把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了孟赉和钟氏,孟赉单单留下京中一所五进的院子 次日孟正宣、孟正宪兄弟两个直接到阜城门去,方接了孟赟一家四口到府,孟老太太早已翘着脖子等的脖子都酸了,待看到风尘仆仆的长子出现在萱瑞堂门口,老太太激动的站了起来,孟赟抢上几步扑到老太太脚下,母子两个抱着痛哭失声。 孟赟的妻子顾氏,孟正宽,孟蔚然,跟着进来后,也跪在老太太跟前垂泪。 钟氏、胡氏早上前劝道「老太太快别这样,母子相见是喜事,该高兴才是。」良久,老太太才止住眼泪,抬起头笑道「可不是喜事吗,我这都是高兴的,是喜泪。」孟赟也收住眼泪站起来,丫头拿过蒲团,孟赟一家四口给老太太行了大礼,老太太笑中含泪受了礼,吩咐快起来,又招呼孟正宽和孟蔚然近前,拉了手细问别后情形,看看孙子已长的高大结实,孙女像刚抽出的柳条似轻盈苗条,心中欢喜,老怀大慰。 孟老太太是在孟老太爷去世后才到京城住的,之前一直在泰安生活,那时孟赟还在令县做教谕,顾氏带着孩子在家侍奉公婆,孟正宽和孟蔚然是孟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情份非同一般。 这边钟氏、胡氏见过大哥大嫂,孟正宽、孟蔚然拜见钟氏、胡氏,孟正宣、孟正宪、孟正宇、孟悦然、孟怡然、孟嫣然、孟安然、孟悠然、孟欣然拜见孟赟、顾氏,兄弟姐妹间又上互见过,直忙了半日才好,孟老太太望望一屋子的孙子、孙女,高兴的合不拢嘴。 悠然向来不爱这种热闹,见过必须要见的礼就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慢慢喝着茶,一个清亮婉转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悠然妹妹好兴致,独自在品茶呢。」抬头,只见笑意盈盈的孟蔚然站在眼前,嫩黄锦缎长褙子上绣着一枝青竹,她整个人便如这嫩黄锦缎一般鲜艳,便如这翠翠青竹一般挺秀,悠然忙站起来道「蔚然姐姐好。」孟蔚然拉了她夸赞着「妹妹真好气度,听说妹妹学问极好,改日定要好好请教的。」 悠然谦虚了几句「不敢当」之类的话,孟蔚然冲孟正宽招手,命他过来,拉着悠然的手亲亲热热道「孙先生学问极好,多少人想求为师而不得。悠然妹妹可是孙先生的得意弟子呢,哥哥要向悠然妹妹讨教才是。」孟正宽长的和孟赟一般无二,都是眉目端正、身材挺拔、相貌忠厚,他为人十分谦虚有礼,客气的跟悠然说「小堂妹好,愚兄字望之,妹妹得孙先生青目,必是课业有成,今后还要多多请教。」 悠然汗都要下来了,这是从何谈起?她什么时候成了孙先生的得意门生?只好跟孟正宽、孟蔚然客气着,拣漂亮又毫无意义的废话敷衍着,孟蔚然却拉着她絮絮的谈起刺绣,跟她毫不见外的问道「听说你姨娘绣功了得,让她抽空指点下我可好?」 以前安然也曾私下里委婉问过同类问题,被悠然同样委婉的拒绝了。府里都知道黄馨刺绣精美,怡然、安然都想跟着学,黄馨只要开了这个头,教了一位姑娘,就不能不教其他的姑娘,只要开始教姑娘们刺绣,钟氏就有可能给她派其他的活,到时候局面可能是悠然根本控制不了的。悠然宁可自己得个跋扈的名声,也要把黄馨摘出来,让她清清净净的呆在含芳轩,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初见面的孟蔚然,而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我爹专给姨娘派了紧要的活儿,旁的都不许她管,要姨娘教刺绣,这却是不方便。府里有位孙绣娘,是从京城最大的绣坊天锦城请来的,以前只教大姐姐,等大姐姐出阁后,孙绣娘就闲下来了,蔚然姐姐若想学刺绣,不如请教孙绣娘可好?」想学刺绣,还是跟专业的绣娘学吧。 孟蔚然是孟赟和顾氏的独女,自幼十分娇养,在悠然这儿碰了钉子,心中十分恼怒,却是才刚进京,对京城风俗心里没底,再加上和悠然是初次见面,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含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十分不巧。」 孟正宽和孟蔚然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到孟老太太身边去了,悠然被安然拉过去说话,一边和安然说着天就要热了,家也要热闹了,一边想是谁这么大嘴巴,才刚见孟正宽和孟蔚然就告诉他们孙先生的事和黄馨的事?悠然忍不住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嫣然正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这里。 待孟赉下衙后,和孟赟兄弟二人见面又是一番唏嘘感概,接风晚宴上二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喝至酩酊大醉,当晚兄弟二人均睡在书房,又哭又笑的说了很多话。 孟正宽和孟正宣、孟正宪、孟正宇四兄弟同坐,除了孟正宪酒量不错,其他三人酒量并不好,尤其孟正宇,刚喝两小杯一张小脸就红通通的,早被人扶了回去,剩下的三人看着跌跌撞撞被哄着抱着弄走的小弟弟,都觉好笑,也就散了。女眷们那边,因孟老太太怜惜孟蔚然长途跋涉甚是辛苦,更是早散了, 第58章 悠然早已把屋子收拾干净,该带走的一律带走,搬去和黄馨一起住,把黄馨喜的无可无不可,抱着悠然叫「心肝宝贝」,悠然腻在黄馨怀里撒了半天娇,晚上睡觉却坚决不肯跟黄馨同睡,硬是费了一番功夫从黄馨怀中挣脱出来,跑到小床上去睡了。 黄馨半夜睡不着,一次又一次悄悄起来到悠然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发痴,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只是孩子长大了,再不像小时候愿意跟娘亲一起睡。 悠然是没有奶娘的,黄馨生下悠然后爱如珍宝,百般央求孟赉要亲自给悠然喂奶,碰巧当时杜姨娘刚生安然不久,钟氏、丁姨娘又都怀着身孕,府里兵荒马乱的,还真就让她自己奶孩子了,所以悠然这个幸福的小姑娘,是吃母乳长大的,黄馨足足喂了她一年奶,晚上都是自己亲自带孩子,从不假手他人,大概是自己亲娘奶大的孩子有充足的母爱吧,悠然从小就比旁的孩子聪明、漂亮、可爱、天真,孟赉自然就特别宠爱她些。 可能是悠然太无忧无虑太遭人嫉妒了,所以才有她冬日落水差点溺毙的事发生,却也因祸得福,黄馨和悠然能跟着孟赉外放三年,这三年当中,母女二人生活的实在惬意,待回到府里,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黄馨和悠然分开住,不能日日夜夜见到女儿,也不能天天见到孟赉,黄馨回府后的这段日子,很是难过。今日能再和悠然一起住,黄馨心中激动,简直是一夜无眠。 当晚一夜无眠的,还有孟蔚然孟大小姐。孟蔚然初到京城,在车里向外张望,见地方繁华,店铺林立,来来往往的人尽皆有帝都气象,竟是和其他地方不同,心里已生艳羡;待到二叔家里,就觉二叔家十分气派,又富贵又清雅;待晚上入住好园,更觉处处安宁美好,件件物品都精致贵重,她自然知道是悠然把自己院子让给她住的,悠然一个庶女都生活的这么舒适,久居偏远小城的孟蔚然心中隐隐有些嫉妒。自己是孟家嫡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从小受尽宠爱,可是自己没有这样全套的酸枝枣木家什,没有这样好看的摆件儿,更没有随随便便拿汝窑瓷器喝茶。 再想到不过是想让个姨娘教教刺绣而已,悠然居然都不吐口,孟蔚然更是心中不快,待次日见了嫣然,因二人昨日是一见如故的,嫣然更跟她说了家中很多内幕,孟蔚然对嫣然十分信任,竟在花园里就不避讳的跟嫣然抱怨起来「竟然不许,让我找许绣娘,她那个姨娘好金贵。」 嫣然微笑道「我这个五妹妹,最受父亲宠爱,原是唯我独尊的人品,怪不得她这般。只是父亲总护着她,我们全都拿她没办法。」 蔚然大不服气起来,「不过是一个婢生女,居然这么大架子!」嫣然忙按住蔚然,又四处张望过,见四下里都没有人,才稍稍放心,「好妹妹,你拿我当个正经人,我也跟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咱们心里知道就好,千万莫说出来,府里人多耳杂,若传到我父亲那儿,又有一番气生。」 蔚然低低的嘟囔道「二叔也是,丫头养的也这般尊贵,像族里十七叔、十九叔家也有丫头生的庶女,竟也像丫头似的,体面些的大丫头都比她们强,偏二叔这么娇养她。」因蔚然声音很小,估计也传不到旁人耳朵里,嫣然也就放心的跟她嘀咕,「可不是,哪有这么抬举一个婢生女的?抬举也是白抬举,将来还不是没前途,谁家会要一个婢生女?都嫌丢人呀。」嫣然和蔚然二人这么嘀咕着,贬低着悠然,说了许久,两人都开心起来。 蔚然想到自己终归是嫡女身份,前途光明,嫣然想到自己虽也是庶出,好歹生母是良妾,却还不像悠然、安然的身份这般尴尬,两人仿佛看到自己辉煌的未来似的,眉开眼笑。 稍后两日,老太太的娘家侄子胡庆一家四口,和十三叔公的儿子儿媳,孟赟和孟赉称为七哥、八哥、七嫂、八嫂的,也陆续到了,八哥还带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泠姐儿,孟泠然,说是带孩子来京城见见世面。 孟老太太娘家只有胡庆这一个亲侄子,胡庆娶的又是孟老太太亲妹妹的女儿丁氏,可想而知孟老太太看到这一家四口有多高兴,老实巴脚的胡庆,精明外露的丁氏,一脸机灵的胡斐,拉着手一个一个细细看过,问了无数的话,尤其对斯文秀丽的胡晓礼甚是满意,看一眼胡晓礼,再一眼孟正宣,孟老太太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孟赉这一支是泰安孟氏旁支,和嫡支早已出了五服,已是不亲近了,近支只有十三叔公,人丁也算单薄,这次悦然出嫁,十三叔公家两子两媳从泰安老家过来京城喝喜酒,孟赉很是高兴,把七哥、八哥安置在孟赟院子旁边的睛雨阁,当晚孟赟、孟赉两兄弟陪着七哥、八哥喝到半夜方散。 孟泠然长年在泰安,从未出过远门,原想和自己爹娘一起安置,却被八嫂劝道「泠姐儿,咱们好容易来趟京城,你也去见识见识官家小姐的香闺。」孟泠然自己也好奇,想着蔚姐儿也见过几次面,是个好的,和她住一个院子想是不妨事,也就点头同意了,和孟蔚然一起入住好园。 孟蔚然笑咪咪的看着孟泠然进到悠然卧房后有些痴痴呆呆的样子,不过是个布置的还算不错的女儿闺房罢了,看看泠姐儿这没见过世面的,都看傻了!泠姐儿小脸上流露出多少羡慕,「这是悠然的闺房呀?真是太漂亮了,我能在这屋子里住几天,来京城这趟真值了。」 蔚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着小泠然的额头笑话道「你这孩子,真是眼皮子浅,这算什么?也值的你这样?」 泠姐儿是个老实孩子,顿时红了脸,直着脖子问蔚然,「蔚姐儿,你休说大话,你的闺房有这般好吗?」 蔚然傲娇的说道「我的闺房可比这强多了!我可是孟家嫡女,难道还比不上偏房庶出的?」 泠姐儿虽老实却不傻,抿嘴笑道「若说嫡女,我也是嫡女呢,只是我爹爹是白身,嫡女又怎样,还是不尊贵。言下之意,你爹只是个从七品小县令,就算你是嫡女又如何,还比不上人家从三品大员家的庶女呢。 第59章 蔚然心中恼怒,却微笑道「正是,你爹爹是白身啊,我可不同,我爹爹也是朝廷官员。」只不过官比较小而已。 泠然一笑作罢,她从小生长乡野,胆子很大,性子直率豁达,遇事从不较真,新奇了一番后却也罢了,丫头服侍她梳洗完上床,很快进入梦乡,剩下蔚然一个人生闷气。 蔚然生了一夜闷气,次日便找到顾氏诉苦,「泠姐儿傻乎乎的,跟她一起住真是难受。」又提出要求,「娘,悠然房里的家什好看,我也要,还有西洋座钟,白玉罄,汝窑茶杯……我统统都要。」 顾氏微微一笑,「这容易。」 蔚然大喜,「好,家去娘就给我置买回来。」 顾氏摇头道「家去可不行。」 蔚然愣了愣神,娘这是什么意思?顾氏轻轻抚着蔚然的头,柔声道「家去只靠祖产和你爹的那点儿俸禄,够干什么的?咱们可置办不起这些。」蔚然困惑的望着顾氏,「那你还说……?」 「你若想有这些,却也容易,留在你二叔家里便是。她闺女有的,你也会有。」顾氏淡淡的说。 蔚然怔了怔神,大大的摇头,「我才不,我宁可吃不好穿不好的,也要跟爹娘在一起。」 「好啊。」顾氏答应的很是爽快,「那咱们一家人便都留在京城。」 「可是,爹在京里,能行吗?」不说有没有京官的缺,就是有,也是不入流的小官,京城什么都贵,一家人都留在京城,可怎么过日子?蔚然满脑子疑问。 顾氏温柔的对蔚然说「傻孩子,有什么不行的,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大小姐,其余的,有娘呢。」 同样是孟家的儿子,凭什么老二过的风生水起,做为嫡长子的老大却如此艰难,自己和丈夫苦就了苦了,儿子女儿却不能再苦,顾氏敦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孟家大房三房日子都普通,只有二房过的富贵,老太太最是护短的,看着长子一家、小儿媳一家日子过的紧巴,她能坐视不理?有老太太做主,大房和三房劲往一处使,二房能怎样?老二现做着大官呢,那脸面是最要紧的,还有孝道,一个孝字能压死人的。顾氏胸有成竹的笑起来。 孟赉做官一向勤勉尽责,现在刚到光禄寺任职,自然有不少事务要处理,虽然家中有事,他还是忙公务的多,悦然的婚礼,悦然的嫁妆,来往的宾朋,大都是钟氏料理,这天晚上,天黑透了孟赉才回到家,还没吃晚饭就被召至孟老太太处。 孟老太太脸色铁青,摒退众人,拍过一份嫁妆单子,冲孟赉喝道「你夫妻俩好大的手笔!这般的陪送,怕是把孟家都掏空了吧?」 孟赉一身的疲惫,拿过嫁妆单子看了看,淡淡道「悦儿嫁的是长兴侯世子,过了门就是世子夫人,这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可不算逾矩。」 孟老太太怒道「咱们是什么人家,能和这些勋贵世家比!我早就说了,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行了,这样高攀有什么好?先赔进去这许多妆奁!」 孟赉微笑道「谁家嫁女儿不赔?常言说的好,闺女赔钱货,不赔意不过,当年丁家嫁女,娘不是还命我这个做表哥给添了一个庄子?」表妹出嫁都能送个庄子,自己闺女出嫁,做爹娘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孟老太太恨恨道「你也不想想,大丫头嫁了以后,咱们还要过日子呢,四个男孩还没娶亲,六个女孩还没出阁,都照这样来,光陪送闺女就要倾家荡产了。」 孟赉忙了一天,晚饭还没吃,脑子有点糊涂,算不清怎么会有四个男孩,六个女孩,半晌才明白孟老太太说的是孟正宽、孟正宣、孟正宪、孟正宇四个男孩,孟怡然、孟嫣然、孟蔚然、孟安然、孟悠然、孟欣然六个女孩,也不由有些怒了,三兄弟分家已久,大房三房各有产业,怎么到了老太太这儿,不管大房还是三房的孩子,竟全都是他的事? 孟赉久经官场,早已练出涵养,心中虽恼,面上却不显,避重就轻道「娘说的哪里话?悦儿是嫡长女,身份尊贵,妆奁自然丰厚些,若说后面的几个丫头,不要说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是庶出,妆奁本就薄些,就是六丫头,同样是嫡女,也没法和长姐相提并论,这份妆奁,孟家也只有悦儿一个人能如此。」 孟老太太目光一冷,「那怡姐儿和蔚姐儿呢,她们就不是孟家的女儿?」 孟赉一脸愕然,「蔚姐儿自有大哥大嫂主持,我做叔叔的,却是不好多管,到时我给蔚姐儿添妆便是。怡姐儿自有三房的产业,全带走也无妨,宇哥儿是男孩,该自己出去打天下挣家业。」 孟老太太森然道「你别和我装糊涂!你大哥什么情形难道你不知?你过的什么日子,你大哥过的什么日子,你还有没有兄友弟恭之心?侄子侄女你也不顾了!」 孟赉苦笑道「娘,你要我怎么顾?二房能过成这样,又不是靠我的俸禄,大多是钟氏的嫁妆,用她的嫁妆养家我已是够没脸了,难不成还要用她的嫁妆来养侄子侄女?」 「有何不可?」孟老太太一点儿不犹豫,「她嫁进孟家就是孟家的人了,什么叫她的嫁妆,全是孟家的!就该拿出来让孟家人用!」 孟赉一时语结。自己这娘亲,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孟老太太步步紧逼,「怎么不说话?没话说了吧?女人以夫为天,就该以夫家利益为重,怎么能小里小气的就顾住那一点私财?让她把嫁妆拿出来,宽哥儿年纪到了要成亲,怡姐儿也到年纪了,大房三房日子都紧巴巴的,她既是孟家妇,就该拿出嫁妆来贴补!」 孟赉定下心神,缓缓道「我朝律法,并无规定女子的嫁妆是私产。」孟老太太大喜,「正是,女子嫁妆既不是私产,就该拿出来孟家人用才是。」 孟赉疲惫的笑笑,「可是我朝惯例,女子嫁妆带到夫家后,由女子本人支配,要不要交给夫家,要不要和夫家财产合并,全凭她个人的心意。」 第60章 孟老太太冷笑道「全凭她个人的心意?你那位好太太,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女!」 又有哪个女人是胸怀天下了?有几个女人不是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女?孟赉只觉头疼的厉害。 孟老太太傲然道「你家悦然是嫡长女,难道怡姐儿、蔚姐儿不是嫡长女?既如此,你就应我,将来怡姐儿、蔚姐儿出阁时,你照着悦姐儿的嫁妆一模一样的给她们二人一份,我便不跟你啰嗦,否则,你便是忤逆!」 孟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自从孟赉外放回京后,孟老太太这日子一天比一天不顺,因为这个二儿子一天比一天不听话,只知道娇惯亲生女儿儿子,一点不疼侄子侄女,还越来越不把老娘放眼里,就这一个儿子有出息偏偏这个儿子不对自己惟命是从,孟老太太的怒火在心中燃烧了许久,今晚终于爆发,她决定拿出做母亲的款来,摆摆长辈的威风,本朝以孝治天下,但凡有一点不孝的名声透出去,孟赉这官就不必做了!老娘生气了,还怕儿子不屈服吗? 初看到孟赉无言以对,老太太心中无限得意,从老娘肠子里爬出来的,长大有出息了敢不听老娘的话,反了你了!「否则,你便是忤逆!」这话一出口,老太太只觉得酣畅淋漓,心中痛快之至!你敢不听老娘的话?老娘告你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你的仕途就全完了!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只是老太太时运不好,快意了没多久,就只见孟赉昏倒在地。 老太太顿时慌了,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还是这家的顶梁柱,老太太哭天抢地的唤起人来,惊得卢嬷嬷带着侍女丫头们忙忙的进来,一看老爷昏倒了,卢嬷嬷这老实人先吓傻了,丫头们有机灵的已是各处去报信、去请大夫,大夫还没请来,府里的人都到了,连亲戚们都惊动了,一个个忙忙的赶过来,围着孟赉着急的着急,掉眼泪的掉眼泪。 孟赟兄弟情深,急的直跺脚,「老二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大夫还没来?快请去!」七哥、八哥闻讯也赶来了,和孟赟一起跺脚,孟正宽则被孟赟派出去接大夫去了。 顾氏在旁温柔的劝着丈夫,「大爷宽心,二爷吉人天相,定会无事。」 钟氏已是满脸泪水,只叫「请大夫去!命人去唤大少爷、二少爷回来!」孟正宣在国子监住读没有回家,孟正宪在吉安侯府,丈夫昏倒,两个儿子都不在家,钟氏没了主心骨,倒在悦然、欣然怀里哭个不停。 悠然进入正屋时,只听得屋里一片哭声,老太太坐在上首大哭,旁边怡然、嫣然、蔚然、胡晓礼、泠然等一边哭一边劝;孟赉已被抬至罗汉床上,钟氏坐在孟赉身边哭,悦然、安然、欣然也跟着哭;顾氏、胡氏、丁氏在一边垂泪,七嫂、八嫂劝着她们;孟赟跺着脚着急「大夫怎么还不来?」七哥、八哥也跟着干着急,胡庆急的团团转,「表弟一向身子好,今儿是怎么了?急死人了。」胡斐宽慰着他「表叔定会没事。」 悠然非常之无语,昏倒了掐人中不是常识吗?要是此刻她们围着孟赉乱掐人中倒还情有可原,一个两个三个在这儿着急,在这儿哭,哭什么哭,帮不上忙也别只会制造躁音啊,还是分贝高达74的躁音。 「爹爹在广州时,也昏倒过一次。」悠然走到罗汉床前,对钟氏、悦然等柔声说道,「大夫跟我说过应该怎么做,我还记得。」 钟氏还没反应过来,习惯性的接着哭,悦然却是听清楚了,大喜,「五妹妹,应该怎么做?你快教教姐姐。」 「先让爹躺下,最好是头低脚高,解开衣领和腰带,掐人中、内关,喂服热茶或糖水,不能冻着,最主要的是,一定要安静。」悠然被这帮女人哭得烦死。 悦然连连点头,把孟赉枕着枕头去掉,把脚抬高,解开了衣领、腰带,命人端来热茶,用一个铜胎掐丝珐琅细嘴小壶慢慢喂给孟赉。 钟氏已慢慢的止住哭声,直愣愣的看着悦然做事,老太太那边哭声还是很大,欣然皱眉不满,「不是说了要安静?怎么还哭?」安然走到老太太身边劝解,「大夫说了要安静,爹定会没事的,老太太放心。」 正好老太太哭的也累了,就势收住哭声,止住眼泪,歇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抱怨自己命苦,悠然坐在罗汉床上,猛掐孟赉人中,孟赉「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听在众人耳中,都是大喜,「醒了醒了!」 悠然抬手示意悦然别靠近,悦然会意,扶着钟氏坐在一边,欣然和安然也有意无意的拦着其他人,悠然凑近孟赉,殷勤问道「爹你怎么样?」孟赉睁开眼睛,看到悠然逼迫的眼神,心里骂了句死丫头,硬挣扎着要起身,悠然忙扶着他,一屋子的人都看向这父女俩,孟赉面向老太太惨声道「娘,儿子不孝,娘要儿子做的事,儿子实在是,实在是,做不到,娘……」一声惨叫,孟赉又昏了过去。 「爹你怎么了,你别吓女儿。」悠然一边大叫,一边冲悦然使个眼色,悦然懵懵懂懂的,安然反应却快,拉着欣然也大叫着「爹爹」,制造混乱,却是围在孟赉身边不让人靠近。 孟赟沉下脸来,不知老太太跟老二说了什么,把老二逼成这样?七哥也听出来不对劲,却只低头不语,八哥是个实在人,冲老太太拱手问道「敢问伯娘,究竟跟跟阿赉说了什么?以致阿赉竟然……」 八嫂拉了拉八哥的衣襟,八哥回头瞪她一眼,「怎么了?阿赉都成这样了,我做哥哥的不该过问?」 老太太被八哥逼问的无言以对,实话她是不能说的,说出来丢人,说假话她又不擅长,只好又哭天抢地起来,这回哭的格外真心,哭的差点断气儿。 「爹,你装的像点儿。」悠然趴在孟赉耳边低声警告道,你已经昏过去了,就别管周围人吵成什么样,急成什么样,只管继续昏迷,别偷偷想睁眼呀,老太太着急,让她急去,事情还不都是她惹出来的。 孟赉听到老太太哭天抢地的都快要背过去了,心有不忍,眼睛刚动了动,就听到悠然的警告,心里又狠狠的骂了句死丫头,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祖母,爹,娘,大夫来了。」孟正宽一身汗水的带着位大夫进来,众人精神一振,忙让着大夫来到孟赉跟前。 大夫姓唐,五十多岁年纪,一身葛袍,清瘦精干,是孟府常请的大夫,唐大夫在京城颇有名气,医术极佳,却是个脾气怪异的,皱眉道「围着这许多人做什么?」 孟赟拱手道「我等这便退开,大夫多费心。」众人依次退到东侧间,屋中只留下老太太、钟氏,因悠然知道孟赉上次昏倒的详情,故悠然也留下了。 唐大夫闭上眼睛细细诊了半晌脉,屋内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待唐大夫睁开眼,钟氏忙问道「唐大夫,我家老爷怎样了?」 唐大夫冷冷的道「能怎样?上月来诊平安脉我就说过,孟大人肝气郁结,肝脏受损,这个病只能心平气和,不可动气,若动了气,轻则昏倒,重则有性命之忧,他偏偏还要动气,四十多岁的人了,自己不知道保养,让做大夫的人有什么办法?」 唐大夫是孟府常请的大夫,孟老太太对他的医术极是相信,听他说会有性命之忧,心中大急,「唐大夫,我儿真有性命之忧?」 唐大夫叹了口气,「我去开个方子,能不能好,看他的运气吧。此次就算是好了,以后他也动不得气,若再动气,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钟氏垂泪道「我家老爷素日最是脾气好的,谁知道今日竟然……,唉,只盼他没事便好,不然,这一大家人该靠谁呢。」 悠然在旁暗喜,今天钟氏这么上道,这话说的孟老太太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该是吓着了,想是能消停一阵子吧,好歹先让悦然顺顺利利出嫁啊。 悠然陪笑道「唐大夫这医术是没的说,既然唐大夫肯开方子,那就是有救了,多谢唐大夫!笔墨在外厢已准备好,就请唐大夫出去开方子吧。」 唐大夫横了悠然一眼,辞了老太太和钟氏,出去外厢开药方去了。 好在药方上的药物家里都备的有,煎好了药,喂孟赉喝下,等到孟赉悠悠醒转,众人才放下心来,见孟赉只呆愣愣的望着老太太,又觉尴尬,都辞了出来,只留孟老太太和孟赉母子二人。 钟氏实在舍不得走,被悦然硬拉着,方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孟老太太对着孟赉垂泪,「我的儿,你吓死为娘了。」孟赉嘶声道「儿子不孝,真想一死赎罪……」孟老太太忙伸手按住孟赉的嘴不让他往下说,柔声道「我的儿,只要你好好的,娘什么都不求了。」孟赉感动的要掉泪,哽咽道「就知道娘疼我。」孟老太太把孟赉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母子两个就此和好。 等到孟正宣和孟正宪一前一后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孟赉已是脸色如常,笑道「爹没事,倒累得你们哥儿俩大半夜的跑一趟。」孟正宣和孟正宪红了眼圈,「昏倒了还说没事?」 「真没事。」孟赉笑着说,「咱们先回吧,老太太也该早些歇息了。」 孟老太太忙道「这时候还回什么,就在娘这儿歇了吧?」孟赉摇头,「天不亮就要上衙门,没的吵着老太太睡不好。」孟老太太嗔道「还上什么衙门,好好歇一日再说。」 孟赉苦笑,「倒是想,如何能够?」悠然端着个玛瑙托盘进来,托盘上一碗香气扑鼻的鸡汤,「爹先喝了鸡汤。」孟赉端起鸡汤喝了一口,赞道「好香,还是我悠儿最乖巧。」悠然一边笑咪咪的看着孟赉喝鸡汤,一边说道「爹连晚饭也没吃上,明儿一大早又要上衙门,真辛苦啊。」 孟正宪皱眉道「爹怎么连晚饭也没吃上?」孟老太太脸红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了一句「明儿歇一日,不上衙门了。」 悠然笑道「老太太不知道,光禄寺向来是个肥缺,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两位光禄寺少卿,一位是郡主之子,一位是长公主之孙,来头都不小,不管公事私事,爹但凡有一点不是,怕都会被人抓住不放。如今才到新衙门,正是立信立威的时候,歇不得呢。像爹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的事又让他操心,衙门又一刻不敢松懈,真是不容易啊。」 孟老太太对朝政时局向来也不懂,听悠然说过不由一愣,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二儿子,为难的地方也真是不少。 孟赉斥道「胡说些什么!你说这个不是让老太太操心吗?」悠然规规矩矩道「是!」孟赉向孟老太太陪笑道「老太太别听她的,儿子没那么难。」孟老太太点头道「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孟赉带着儿子女儿辞了老太太出来,悠然已命人备了软轿在外面侯着,孟赉皱眉道「哪至于?不坐了吧。」悠然不依,「爹今日都昏倒了呢,可不能大意了,快坐上。」孟正宣和孟正宪也劝,孟赉无奈还是坐了软轿,回去后又被儿女看着吃了晚饭。 饭后,孟赉挑挑拣拣的把今天的事说了说,孟正宣气的满脸通红,孟正宪连连冷笑,悠然呢,思绪飞出去很远,很远。 悠然仿佛看到了北宋淳化四年,青神县城北郊熊饵山上,一个原来以种茶贩茶为业的男人,改行做了革命家,他站在山头上昂扬激奋的对着附近乡民振臂高呼:「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这个叫王小波的男人,高举「均贫富」大旗,从青神县起兵,转战彭山、邛州、蜀川,队伍由几百人很快发展到数十万人,声威大振,不得不说,「均贫富」的吸引力真是很大的。 至少,孟老太太对「均贫富」直言不讳的感兴趣,还想在孟家实行,虽然今天她的理想没有实现,可是她的抱负还在啊,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怡然和蔚然的嫁妆要和悦然一模一样,真是漫天要价。 「人家漫天要价,咱们就地还钱呗,谁怕谁呀。」悠然美目流转,笑吟吟的说。 孟赉疲倦的笑笑,自己这个小闺女,时而大雅时而大俗,自家人有些小纠纷而已,到她那儿就成了漫天要价,还要就地还钱,这是书香门弟的女孩吗?轻斥道「女孩儿家胡说什么?老太太都说过什么都不求了,你以后也不许提。」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悠然见孟赉神色倦怠,心有不忍,老实的点头称「是」,又催着孟赉早点歇息,孟赉折腾了这么久早已体力不支,吩咐孟正宣「去告诉你娘,我在书房睡了,让她莫担心。「孟正宣点头答应,孟赉草草梳洗后上床沉沉入睡,悠然等三人看着孟赉睡安稳了方出来,书房自有心腹小厮留守服侍。 三人刚出了书房,一个十四五岁、身段苗条的青衣丫环迎上来曲膝行礼,默默跟在三人身后。孟正宪奇道「五妹妹你这个丫头有些意思,眼睛这么明亮有神,步履又这么轻盈。」悠然得意的望了青衣丫环一眼,拉着两个哥哥低声说「那当然了,她叫莫利,是有功夫的人呢。听说功夫还很不错,华山派的,哥哥听说过没有?」 孟正宣好笑的摇头,「没听说过。」一个丫头还会功夫,有什么用?看家护院也要男人呀。孟正宪却很有兴趣,「当然听说过了,很有名的,五妹妹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丫头?她叫茉莉,是茉莉花的茉莉?」华山派可是人才辈出的名门正派,女弟子却不多。 悠然笑道「她的名字不是茉莉花的茉莉,是姓莫的莫,利益的利,她刚来的时候要我取名,恰好她和莫连、莫陶一样姓莫,当然也以莫开头了,她自己想叫莫愁……」孟正宪道「莫愁这名字不错。」悠然摇手,「那可不行,她会功夫,再叫莫愁,吓死人了!她父亲姓莫,母亲姓利,我就叫她莫利了。她嘛,是爹帮一位将军寻了位好师爷,那位将军送的谢礼。」说完又红着脸解释,「家里太太平平的,本来也用不着有功夫的丫环,爹说我落过水,怕我再出事,就给我了。」 孟正宣微笑道「莫愁这名字好,又怎么吓人了?你起的这名字倒也不错,利者义之和也,这名字起得好。这丫头极是该给五妹妹,有个武功高强的丫环看着,省的这小淘气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河捞鱼。」悠然脸更红了,敢情自己在孟正宣眼里,就是个小淘气包? 孟正宪却皱眉问道「好端端的为何会落水?五妹妹可还记得?」悠然摇头,「想不起来了,也不能回想,一回想就头疼得厉害。」孟正宪叹口气,「大哥说的是,极该给五妹妹,要看着你些才好。」 悠然不经意的道「其实家里也还太平……」话音未落,孟正宪冷冷的说「家里太平,爹怎么会昏倒?」 悠然一时语噎,三人默默无语,一路同行走到正屋,正屋灯火通明,只留了心腹丫环守着,悦然守着钟氏劝解宽慰,钟氏只是不依,「做什么你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说话,你爹被逼成这样,难不成咱们就吃了这哑巴亏不成?」 悦然眼见孟正宣等三人进来,松了口气,迎上来悄声道「小欣和小安已是让我劝回去歇了,娘现在还拗着,你们来劝劝吧。」 钟氏见了两个儿子,眼泪又掉了下来,孟正宣和孟正宪一边一个扶着钟氏,轻声细语安慰半天,「爹没事,在书房睡了,睡的极安稳,娘只管放心。」钟氏想去书房看看,被拦了下来,孟正宣陪笑劝道「爹好容易睡着了,娘这一过去,倒吵的爹睡不好。横竖明儿就见着了,倒不急在这一时。」钟氏拉着两个儿子诉说半天,方好了,孟正宣、孟正宪、悦然直看着钟氏睡踏实了才放心出来。 三人出来,会合了悠然,四人一起去了悦然的蕤园。 只留必腹大丫头碧芸守在门边,四人坐下共商大计。 孟正宪狠狠道「老太太还是回泰安颐养天年的好。」这老太太留在孟府一天,孟府一天不得安宁。孟正宪自幼长在外祖家,对孟老太太感情本就淡薄,因为悦然的婚事更是对孟老太太有了成见,今天孟赉昏倒,孟正宪心痛父亲,心里恨透了老太太。 悠然摇头道「不妥。老太太回了泰安,三婶势必也要走,那小宇怎么办?爹不会答应的。」孟赉是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哪个孩子他都心疼,包括过继给三房的孟正宇。有时悠然直怀疑,其实孟赉不是没有办法让胡氏离开,他只是想让孟正宇名正言顺的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在孟府,他可以保证孟正宇衣食无忧,他可以为孟正宇延请名师督促功课,若胡氏离开孟府,带走孟正宇是天经地义的,孟赉如何能放心? 孟正宪愣了一下,「我倒是忘了小宇。那怎么办?难不成任由她……」不敬的话究竟没有说出口,到底是嫡亲祖母。 孟正宣和孟悦然都是老大,性情都有些端方,怎么对付长辈,可以说是全无概念,只是皱眉沉思。 悠然正色道「任由她为所欲为,如何能够?我们可只有一个爹。」 孟正宣迟疑道「爹不是说,老太太什么都不求了?」 悠然沉吟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老太太今日如此作为,是受了人的怂恿?」自从悦然的婚事波折之后,孟赉实在寒心,对孟老太太不如从前顺从,每每孟老太太犯糊涂,都由孟赉一对一的劝说,每每都是孟老太太屈服,这次孟老太太突然发难,恐怕背后真是有人煽风点火。而且着眼点这么准,祭出忤逆不孝这顶大帽子,孟老太太素日没有这么敏锐,也没有这么狠辣。 如果真是受人怂恿,今天说什么都不求了,明天再被煽煽风点点火,可就不知会怎样了。 孟正宣等三人同时问道「是受谁的怂恿?」 悠然缓缓道「老太太如果得逞,对谁最有利?对谁最有利就是谁了。」 孟正宣忍不住歪了歪嘴角,这小妹妹有时极犀利,这「对谁最有利就是谁」的说法,倒也极有道理。孟正宪和悦然也凝神细听。 悠然慢慢的分析着「三婶没有这样的手笔,她只会沾些小便宜而已。方才我本想对爹爹说,一来爹实在是倦了,二来怕爹伤心,我就没敢说出来。我想,这背后怂恿的,怕是大伯父家的人。」 孟正宣和悦然都不信,「大伯父老实,大伯母忠厚,宽大哥也是,蔚姐儿还小,哪个也不像,再说大伯父和大伯母一向对老太太孝顺,常说要接老太太回去。」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悠然微笑道「说说而已。泰安孟氏家规,诸子成婚后即分家,父母由长子奉养,分家时将祖遗田产、房屋以及家中所有应分之物,除二位养老之外,其余均而分之,老太太的养老田在大伯那里,老太太却在爹爹这里养老,这么多年来可有人提过此事不妥?爹是不会提起的,为何大伯家里也无人提起?若说大伯父和大伯母全都忠厚老实,我却是不信。」 孟正宣等三人听着也觉有理,四个脑袋凑在一起,细细讨论起来。 其实大房三房这种均贫富的想法,悠然完全能够理解,人性就是这样的,只想到一母所生的三兄弟为什么际遇如此不同,却不想想他人的财富亦靠双手赚来,世上本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种看见别人日子过得比自己好就想均贫富的想法毫不希奇,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直至二十一世纪依然存在,甚至有发扬光大的趋势。现代的社会保险制度、税收制度,都有劫富济贫的成份在,社会需要公正,更需要安全,贫富差距过大是非常大的社会不安定因素,富人想要生命和财产权得到强有力的保护,就必须要多承担纳税义务。 社会稳定繁荣,受益最多的是富人和有产者,他们理当为此多付税款;孟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三房人都受益,但受益最多的,无疑是孟赉,他官至从三品,官声很重要,家庭是否和睦对他影响极大,如果为了维持美好形象而付出些许代价,其实是值得的,大房三房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 大房三房的想法悠然可以理解,但大房三房的做法悠然非常鄙视。先不说三兄弟早已分家,分家单上清楚写着「自分之后,无论谁好谁歹,或财发万金,均不准争竞」,单说孟家二房的财富从何而来。如果二房的财富全靠孟赉或主要靠孟赉,大房三房这均贫富还算有些由头,但二房的财富大半是钟氏带来的嫁妆,不管讲律法,还是讲人情,没有谋算媳妇嫁妆的道理,吉安侯府陪嫁给钟氏的十里红妆,是给人家女儿和外孙的!所以大房三房的做法,完全没道理。 尤其是在这么多年来二房独力担起赡养老太太、抚助三房责任的情况下,大房三房的做法就更加显得无耻,用卑鄙龌龊来形容都毫不过份。 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房三房境况差,便不怕坏了名声出乖露丑,二房却是赌不起,输不起,孟赉清贵文官,名声上不能有一丝污点。 「看来,是要如他们所愿,均均贫富了。」孟正宣怅然道。 悠然讽刺的笑笑,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不就是一部充满妥协和忍让的历史?孟家三房人之间贫富差距过大,已经成为强大的不安定因素,大房三房人心不足,为了稳定人心,保持家庭和谐,势必要均均贫富,只看这贫富如何均法。 孟正宪挑眉反对,断然道「不均!做什么这么惯着他们?」到底是年轻气盛。 悦然柔声道「爹最重情义,怕是舍不得大房三房吃苦。」 这是一个宗法社会,家国同构,家族对个人的影响巨大,孟赟和孟赉是亲兄弟,「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颜氏家训.兄弟》),血浓于水,哪里能够不管不顾的? 只不过,大房三房可以漫天要价,二房也可以就地还钱。均贫富有很多种方式,就连设粥棚施粥都可以视为均贫富的一种呢。 「大伯母对大伯父时时处处温柔顺从,可她的眼神很坚定,显见得是个外柔内刚、有主见的女子,绝不会对夫婿唯唯诺诺惟命是从,我猜,大房实际当家做主的,是大伯母。」悠然慢慢说着自己的猜测,越说越觉得自己猜的很准,其余三人想想也觉有道理,「三婶只是小打小闹占些小便宜,大伯母出身乐安顾氏,世家大族的女子,眼界就高了,仨核桃俩枣的,她可不放在眼里,这就要费些思量了。」 首先,降低她的期望值吧,悠然无奈的叹气。 要说顾氏也是个悲催的女子,乐安顾氏是山东大族,开国至今一直赫赫扬扬,人才辈出,出过一个阁老,两个侍郎,四品官五品官无数,但乐安顾氏有个很大的特色: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家族只着重培养男孩,女孩不过是普通教养,循规蹈矩的长大,出阁时嫁妆不会丰厚,出阁后家族也不会栽培女婿。顾氏的出身并不比钟氏差太多,可她从娘家什么也得不到,既没有十里红妆的陪嫁,也没有娘家对夫婿的扶持,她很不幸嫁了个老实却没用的男人,所以,生活每况愈下。 第一次交锋,能降低她的期望值就算达到目的,如果能试探出她的底线就更好,悠然心里这么打算着,跟孟正宣等三人慷慨请命,「我先去探探底细。」 孟正宣脸一板「自然是大哥去。」悠然提醒他「大哥哥,大伯母那里,还是女孩子去说话方便。大姐姐就要出阁的人自然不便露面,那就只剩下我了呀。」 悦然抿嘴笑笑,「就让五妹妹去吧,这小机灵,人小鬼大,她去怕是比我去还强些。」孟正宣还想再说什么,悦然指指桌上的几张纸笑道「大哥看看,这一条一条分析写的多清楚,她心里必是有数的,大哥放心吧。」 孟正宣带些歉意的望着悠然,「论理,该是我做大哥的护着弟妹才是。」悠然笑吟吟道「大哥平日最是爱护弟妹,我岂有不知道的?很该让我去,横竖我年龄小,就算说错什么话,想必也不妨事,大伯母也不能跟我小孩子计较。我如果不成,再请哥哥姐姐出马。好在老太太刚被吓住了,可以消停几天,咱们不着急,慢慢来。」可也不能太慢,务必在悦然出阁前摆平,不然还真怕悦然婚礼前再出妖蛾子。悦然是个好姑娘,要让她顺顺利利的出嫁呀。 四人议定后各自散去,悠然回到含芳轩,吓了一跳,黄馨哭得眼睛像桃子一般,抽抽噎噎的问道「好孩子,你爹爹,他怎么样了?」悠然忙跑过去抱着黄馨好一番安慰,信誓旦旦的保证「爹爹没事」,直哄了黄馨半天。 待哄着黄馨睡下,悠然仰天长叹:果然是老婆多了好吗,看钟氏和黄馨,一个两个都为孟赉牵肠挂肚的?不公平呀,男人可以同时爱不止一个女人,女人却只爱一个男人。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次日清晨悠然懒觉也不睡了,一大早跑去书房看孟赉,孟正宣、孟正宪、悦然也早到了,孟赉看着儿女分明是担心自己,心中感动,笑道「爹没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四人见孟赉脸色很好,也略略放心,先送孟赉去了衙门,回来后悠然笑眯眯的说「大哥明年春闱要紧,快去国子监读书吧;大姐要备嫁;二哥去西山大营练兵吧,我在家里练练兵。」 悦然揽过悠然叹道「原来还是小孩子呢,只会跟在姐姐后面,姐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可好了,能独当一面了。」 孟正宣正色道「辛苦五妹妹了。」悠然吐吐舌头,「不辛苦,我可喜欢做这个了。」她调皮的样子逗笑了三人,虽不大放心,也只得各自去了。 顾氏是个外表敦厚的中年女子,看上去很可信,很可亲,她坐在孟赟旁边,对孟赟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对悠然很慈祥,悠然肚子里好笑,面上却不显,一派天真的跟这夫妻二人请安、报告孟赉的情况,「父亲一大早就上衙门了,看样子是无事,唐大夫说以后不可动气,要好好将养。」孟赟忠厚的脸庞上浮上丝欣慰的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氏微笑道「我就说了二爷定会无事,偏大爷兄弟情深,担心得很。」 「大爷」「二爷」,这称呼,悠然真想冲顾氏翻个白眼。 孟赟知道悠然和孟正宇一样学做时文,一时技痒,考校悠然,「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如何破题?」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悠然微一思索,已脱口而出。 孟赟本是一时性起,却料不到小女孩儿反应这么迅速,凡破题,无论圣人与颜渊之名,均须用代字,女孩儿用能者二字代颜渊,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于尔。 孟赟兴致浓厚起来,「如何承题?」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悠然正色道。 才思如此敏捷!孟赟愣了一下,难不成这小姑娘真是家学渊源,二弟是探花郎,连他的小女儿都精通时文?宽哥儿从小自律,从小用功,可未必有她破题破的快,承题承的巧。 「五丫头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孟赟感慨。 悠然抿嘴笑,「哪里,都是孙先生教得好。」 孟赟怦然心动,「孙先生,就是晨戊科状元郎杜睿的授业恩师?」 悠然点头微笑,「是。也是壬申科二甲传胪虞啸的启蒙老师。」 其实孙先生的学生不止这两个,考上进士举人的也不止这两个,不过这两个学生名气最大,清流士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孟赟怔怔的出神,顾氏在旁边冷眼看着,知道丈夫心中所想,思忖片刻,温和的问悠然「孙先生只教你和小宇二人?」 悠然一脸的天真,「不是啊,还有大哥。孙先生教时文就我们三个。」嫣然、安然、欣然不过是上午去旁听,功课好与不好,孙先生一概不管。 这位孙先生,他不会同时教超过三位学生,宽哥儿想拜他为师怕是没戏,顾氏心中不免失望,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温和慈祥的跟悠然说着闲话,她出身世家大族,涵养功夫十分到家,喜怒不形于色,悠然笑眯眯的陪她说着闲话,心中对她这涵养功夫倒也有几分佩服。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沉住气不少打粮食。 悠然灵机一动,诚恳请教道「大伯父是一县的父母官,大伯母是一家的当家主母,想必都精通农事。侄女有个小庄子,该如何打理,还求大伯父、大伯母指点指点。」 孟赟回过神来,好笑的看着悠然,「五丫头还有个小庄子?小女孩还喜欢管种地的事?」 悠然红了脸,「父亲说,孟家以耕读传家,我朝更是以农为本,这农事不可不知,不可不学,我们兄弟姐妹人人都分有一个小庄子,以一年为期,要看谁的庄子产粮最多,产粮最多的父亲有奖赏。侄女有些好胜,却是想赢这个彩头。再说了,不定哪天就回泰安种地了,庄子上的事可不能不知道。」 孟赟吃了一惊,「回泰安种地?这是从何说起?」 悠然天真的说道「不知道啊,昨晚父亲摸着我的头,问我如果他不做官了,回到泰安去种地,我可吃得了这个苦,我说可以啊,只要跟着自己爹娘,到哪里都行,种不种地,打什么紧?」 孟赟心中又气又怒,昨夜老二被逼到那般地步,又对悠然说出这番话,老太太到底说了什么,以至老二居然会…… 钟氏怜爱的拉过悠然,「傻孩子,你父亲偶尔感怀,说说而已。好好的刚到新衙门,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为什么不做官?莫瞎想。」 悠然乖巧的点头,「大伯母说的是。昨夜父亲说话我含含糊糊的我都听不懂,什么忤逆不孝,什么私德有亏,也不知是说谁。」 顾氏脸色一变,悠然只觉小手有些疼痛,敢情顾氏忘记还拉着悠然的小手呢,瞎用力,激动成这样?看来是她的杰作了。悠然想到孟赉对自己素来宠爱,做官勤恳做人谨慎,却被孟老太太逼得昏倒(或装昏倒),原来是面前这个女人怂恿挑唆的,不由心中恼怒,眼中带着泪水呜咽道「大伯母,你捏的我手好痛,唔唔唔……」 顾氏回过神,心中暗骂这小庶女如此不留情面,忙温柔的给悠然又是揉手又是哄劝,孟赟在旁皱着眉头「怎地这般不小心?小孩子手这么嫩,你捏她做什么?」 悠然从顾氏怀中挣脱出来,跑到孟赟身边,拿出跟孟赉撒娇的架势对付孟赟,「大伯伯,我手好痛,大伯伯看,都红了,唔唔唔……」 孟赟看着悠然的小手,真的是有红印,不由瞪了一眼顾氏,顾氏惭愧的低下头。 孟赟笨手笨脚的哄着悠然,「大伯母不是故意的,小五不哭了。」悠然点头,「嗯,我不哭,大伯母为什么捏我呀,是不是我不乖?」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还没意识到你媳妇有问题?真这么迟钝?悠然心中狂喊,怪不得你考不上进士,怪不得做教谕那么多年却升不上去,怪不得你政绩差! 「小五最乖了,谁说小五不乖?」孟赟和孟赉兄弟情深,孟赉偏爱悠然,他也偏爱悠然一些。 悠然看孟赟依旧一脸忠厚,心中叹了口气,这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忠,要么是老实到家了,要么是城府太深,不管哪种情况,今天都拿他没办法了。 悠然偎依到孟赟怀里,孟赟伸手抱住悠然,他的怀抱也很温暖呢,悠然心想。 孟正宽和孟蔚然说笑着走了进来,冲孟赟和顾氏行了礼,蔚然绿衣绿裙,清新秀丽,手里拿着一枝新鲜刚剪下的美人梅,快活的对顾氏说道「娘,这枝花好漂亮,我给娘插在花瓶里。」 顾氏温柔的给蔚然擦去脸色细细的汗水,嗔怪道「你这孩子,忙忙的去摘花回来,看看你脸上的汗。」孟正宽微微笑,看着母亲和妹妹,蔚然任由顾氏擦着汗,望着孟赟怀里的悠然,皱起小眉头,「悠然在啊。」 悠然也不站起来,偎在孟赟怀里叫道「宽大哥,蔚姐姐。」她现在是轻伤员好不好,可以耍耍赖。 蔚然问道「你今儿不用上学?」悠然慢吞吞的说「今儿孙先生讲《大学》,我都背的滚瓜烂熟了,请了半天假。」 蔚然纳罕,「孙先生倒是好说话,不是传闻他很严厉?」悠然笑道「孙先生一点儿也不严厉,最是好说话的。」 蔚然轻蔑的说「你懂什么?孙先生如果不严厉,怎么能教出那么多举人进士?」 悠然微笑道「举人进士考的无非是四书五经,大家都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文章要做出新意来,这是靠严厉能得来的?蔚姐姐说话真有趣。」 蔚然恼怒道「你懂的多是不是?你告诉我爹怎么才能升官,不用呆在那个又穷又偏的鬼地方。」 孟赟和顾氏都命蔚然「住口」,孟正宽也劝蔚然「姐妹间有话好好说」,蔚然被娇养惯了的,哪里肯听。 悠然偎在孟赟怀里,不慌不忙的说「蔚姐姐,隅安县令韩池,你可听说过?名满天下的廉吏、能吏,他和我父亲是同年,三甲第一名,这二十年来在隅安那个小县做县令,修桥铺路,劝课农桑,他一年至少有两百天是在田间地头,和老农谈天,问田亩收成,关心百姓疾苦,在他治理下,隅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淳朴,韩池韩大人只因为是同进士出身,二十年来竟甚少升迁机会,偶尔有,却是舍不下隅安百姓,所以他竟是做了二十年的隅安县令。大伯伯若是治理山县像韩大人治理隅安一样,何愁不能升迁?」 蔚然恼火的叫道「二十年做县令,你咒我爹呢。」 孟赟看着怀里的悠然,明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老二这么娇惯她,她看着稚气得很,偏说出话来,竟如此老到。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同进士出身的都不好升迁,更何况举人出身的?若没有政绩,就算疏通了吏部考功司,也不是容易就升上去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总要大面儿上过得去才行。老二也是这么说的,若有政绩,升迁不难,若无政绩,即使疏通了吏部,恐怕也难如愿。 自己这次进京,恐怕是不能如愿了吧,孟赟怅然。 这次上京前,顾氏早跟孟赟合计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咱们不能侍奉左右,委实是不孝。若把老太太接过来呢,咱们如何跟二房比,不论吃的、穿的、用的,老太太必要受委屈;再说宽哥儿也该请个好先生,咱们狠该在京中常住才是,既能服侍老太太,又能栽培儿子。」 孟赟把顾氏的话思量一番,越想越觉有理,只有一件事为难,他迟疑道「咱们在京中并没有置过房舍,若常住老二家里,却是不便。」 顾氏微笑道「二房住的宅子本是孟家祖产呢。」却提都不提分家时大房三房把泰安、济南的宅子分了,二房只要了京城的祖宅,孟家祖宅并不大,钟氏过门后又拿嫁妆买了连着的花园,二房才有现在的气象。 孟赟心下还是有些迟疑,兄弟三人早已分家了,若常住老二家,老二定是情愿的,老二家的可愿意不愿意呢?莫为了自家事,让老二左右为难才好。顾氏温柔的劝他「到了京中看情形再做道理,若老太太真要咱们留下来,难道咱们舍得寒了老人家的心?」孟赟长叹一声,也就由着妻子了。 来京前夫妻二人盘算着在京中谋个官职,以老二如今的能为,怕是轻而易举,若做了京官,能日日服侍年迈老母,又能在京城为儿子觅得良师,岂不两全其美?不料进京后孟赉却道如今杨首辅当政,吏治甚是清明,文官若想升迁,要么是科班出身熬资历升上去,要么是政绩卓异升上去,像孟赟这样举人出身又没出色政绩的,想升迁极难。 连悠然这小女孩都这么说,又举出韩池这例子,看来,想留京当个小官,是没指望了。想承欢老太太膝下,想给儿子请个好先生,都没指望了。 一时,孟赟神情有些恍惚起来,忙碌半生,竟是一事无成!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庶女悠然》卷一 作者:玲珑 02、《庶女悠然》卷二 作者:玲珑 03、《庶女悠然》卷三 作者:玲珑 04、《庶女悠然》卷四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