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建元三十六年的正月初一,大齐南方建州安平村竟是出奇的冷,分明是正午时分,那天却见着暗了下来,眼见着便是一场大雨。 杜秋娘悠悠转醒,身上穿着织锦缎子的袄子都掩不住她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冷。 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本该在佛堂礼佛,可她前脚刚出,便有人从她背后闷头一棍。 后脑勺上肿胀地叫人难过,手却被反捆在身后。杜秋娘有些恍惚。碧纱厨外却传来窸窸窣窣奇怪的声响。 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十分熟悉。 「元宝,我的心肝儿,你说你疼我,可你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寻我……呃……」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两人全然将杜秋娘当作了空气。 杜秋娘的手动了一动,眼角却暼到碧纱厨的墙角。 v第二章 那里放着一把剪子。 新婚之时,张元宝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当日他总要去城里赶考,留她一人在家,当时,他便特意买了许久剪子,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秋娘如此美貌,一人在家中我甚不放心,放置些剪子,若有歹人起了歹念,你便用这剪子去刺他。」当日,红烛之下,张元宝挑了她的下巴,眼里净是怜惜疼爱。 时日久了,他也忘了。 杜秋娘无声地笑了,当日她说什么?唔,若无歹人,我便拿着剪子阉了待我不好的负心汉。 每次,她抓着张元宝在外偷-情时,她就躲在这碧纱厨里,望着这剪子发呆。 天不亡我啊……杜秋娘反手剪去缚住自己手的身子,依是反抓着手,定神看床上的两人。 「十娘,我的宝贝儿,你那真是教人销魂,给我……」床上的男人已经加快了节奏,嘴里哼哼唧唧地说着些话,女人紧紧抓着男人的胳膊,似是承受不住一般,终是「唉」一声,两人化作一滩水。 「张元宝。」杜秋娘低声唤道。 刚刚运动完毕的男人女人吃了一惊,杜秋娘的声音何时就在身边?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眼前却是白光一闪。 「啊……」男人痛苦的尖叫,已经随之而来女人惊惧出魂的尖叫之声远远飘荡在安平村上方。 大年初一的中午,突然轰轰隆隆下起磅礴大雨来, 整个安平村都惊动了。 村长打着锣鼓召唤来安平村所有的村民到了张元宝的屋子前,可谁也没敢往前一步。 磅礴大雨中,从张元宝的屋子里,慢慢腾腾走出来个浑身是血的血人,她长发披肩而散,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可眼睛里却蹭亮地出奇,里头像是冒着火,让人看了不由从心底里惊惧,惊惧过后,却带着一点点的疼惜。 安平村曾经最美的村花杜秋娘,如今像是从人间炼狱走出来的修罗。她身上血被大雨一冲,渐渐在地上漾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怵目惊心。 半晌后,村长大着胆子绕过杜秋娘,走到屋子里。床上的男女一-丝-不-挂,保持着交合的姿势,只是俩个人的脸上全是惊惶,时间像是定格在那个惊慌的片刻,二人俱是被利器割了喉咙,那血,沿着床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安平村多年太平,饶是村长,一时间也接受不住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一时间,竟是忍不住呕吐。待回过神,他已经冲出了屋子,颤颤巍巍地道:「杀……杀人了……」 爹,我替你报仇了。 安静的杜秋娘突然咧嘴一笑,轰然倒下…… 建元三十年六月初八,安平村。 「哭,你就知道哭!」杜老汉压低了怒气,望着床上陷入昏迷的杜秋娘,既是心疼又担忧地骂着自家的小儿子杜银宝,「你大姐同你说说过多少次,河边不能去,不能去!你总是不听!今日若不是你大姐,被水鬼抓去的人就是你!你个催命鬼!」 杜老汉操起床边的笤帚就要往杜银宝身上招呼,杜若梅忙上前拦住杜老汉,哭道:「爹,你别嚷嚷,你这会就是打死了银宝,咱大姐也回不来。咱还是想法子问问大姐这到底是怎么了吧?」 「你大姐若是没了,银宝我也不要了!」杜老汉狠狠地丢下笤帚,蹲在一旁闷着头不吭声。 杜银宝的鼻涕都滑到唇上了,抹了一把鼻涕扑到杜秋娘床头,嚎啕了一把道:「大姐,你可别出事,否则爹一定会打死我的。你赶紧醒,你若是醒了,我就把我在床底下藏的馒头全给你,还有村头巧儿姐姐给我的几颗花生我也全给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我天天跟你去喂鸡……」 杜银宝抽抽嗒嗒了半晌,杜老汉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杜秋娘,起身踹了一把杜银宝道:「别瞎嚎啕了,赶紧去村头看看若兰和金宝把人给我请回来没!」 「哦……」杜银宝抽嗒了下鼻子,手上还是湿淋淋地,又看了一眼出杜秋娘,出门去了。 就在转身的瞬间,谁都没注意到,床上的杜秋娘,略略动了动。 在杜银宝一字一句发誓的时候,其实杜秋娘已经醒了。只是她闭着眼,恍惚了半天,又支着耳朵听了半晌,方才意识到一件事:她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建元三十年六月初八,她隐约记得是这一天,杜银宝背着她一个人去了河边游泳落了水,她为了救杜小宝,险些搭进自己的性命。 杜秋娘隐隐觉得自己的眼角湿了,命运弄人,她竟是又回到了这一天。 倒下前,最后一眼的血色弥漫,依然震撼着她的心。 可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呀,杜秋娘无声地笑了。 眼前似乎有个影子一黑,杜秋娘听到她爹杜老汉重重地叹了口气,额头上却附上一双粗糙的手。 杜老汉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心里是有多苦,都丢了半条命了,躺着都不开眉。」 v第三章 「爹……」杜若梅迟疑了片刻,「大夫也说,咱大姐身子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她一直不醒,怕是别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胡说什么!」杜老汉啐道,一旁却是低声道:「我已经让若兰和金宝去请前头的苏寡妇来了。都说她是有阴阳眼的人,教她看看秋娘,我才放心。」 杜若梅看着床上杜秋娘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孔,心里想得却是另外的事儿。 这苏寡妇确然是有些本事的,隔壁村的张铁柱家前些时日家中不太平,听人说,是闹了几日的鬼,苏寡妇不过是给了他几道符,张铁柱家便风平浪静。原本她也不信,可后来苏寡妇又替村东的柳大头七的老婆上了身传了话,她才有些信服,后来找苏寡妇解决这阴阳之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是这苏寡妇的要价,那也是不低的。 她将想法略略提了提,杜老汉已是沉了脸道:「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治!千金万金,那还能值得上你大姐的一条命?」 便是这一句话,让一直装睡的杜秋娘险些破了功。 她一直以为杜老汉不喜欢她。 她是家里的老大,杜老汉当年是抱了多大的希望,盼着他的第一胎会是个男孩,可她娘亲却生下了她这么个女娃。听说当年杜老汉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便沉着脸出了门。 接下来的杜若梅和杜若兰虽也是女孩,可毕竟她才是最让杜老汉失望的。这些年,她尽心照顾弟妹,在母亲生下杜银宝撒手离世后,她更是费尽心力拉扯这帮弟妹。 可杜老汉从未说过她一个「好」字。 就连当年她睡了半个月醒来之后,杜老汉也不过是沉着脸说了一句:「赔钱货,净让老子操心。」 当年她委屈极了,为了这个家,她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安平村年纪最大却没嫁出去的姑娘,让人笑话了许久,可是她爹不喜欢她,她爹只喜欢两个儿子。 她甚至有些怨恨杜金宝和杜银宝的出现。 可今日,她方才知道,杜老汉是重视她的,甚至愿意为了她倾家荡产。 杜秋娘心里一时间酸酸涩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便听杜老汉又挨在她床前低声道:「你个赔钱货,总让老子操心。」 杜秋娘的眼泪,一下便落了下来。 他爹疼她,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罢了。 她略略动了动,想着什么时候起身才好,杜银宝已经在外头咧咧起来:「爹,哥和三姐将苏寡妇请回来了,人到了村口了,一会就到了!」 杜秋娘的心,一下就揪住了。 当年就是这个苏寡妇险些将她被虐的只剩下半条的命也丢了去。不仅如此,她还狮子大开口,将杜老汉家唯一一头当作脚力的驴子要了去。 这个不要脸的神婆……杜秋娘想到将来苏寡妇要遇上的事儿,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趁着杜老汉转身去看杜银宝的瞬间,她忙低低地唤了一声,「爹……」 那双眼睛仍然是闭着的,等杜老汉转身,她觉得眼前有个阴影靠近,她才慢慢腾腾地将眼睛「用力」睁开,弱弱地说了句:「爹,我这是……怎么了?」 杜老汉眼眶一红,略略动容,可多年来养成的威严却不容许他露出半毫的情绪,他的唇翕动了半天,最终却是听到自己略略生硬的声音。 「赔钱货,净让老子操心……」 这「操心」二字刚落下,杜秋娘已经是挣扎着起了身,抱着杜老汉的胳膊哭道:「爹……」 大丫头这是怎么了? 杜老汉有些纠结。 他家大丫头一向对他惟命是从,甚至有些唯唯诺诺,是不是吓到了,所以这会同他分外亲近? 他一时手落在空中,半晌,方才僵硬着身体将手搁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道:「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杜秋娘一时心酸,心里又觉得暖和,抱着杜老汉不肯放。 「大姐。」杜若梅也觉得鼻子一酸,抹了把泪,道:「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杜秋娘不管不顾,抱着杜老汉的手不肯撒。上辈子她见着杜老汉一日日消瘦,杜老汉死时,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可如今杜老汉好好的在她跟前,能说能笑能生气,而且,她这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哟,这是个什么情形。」 屋里人抹泪的抹泪,诧异的诧异,全然没看到门口苏寡妇已经到了。 杜秋娘泪眼朦胧时,看到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面貌姣好的女人掐了个帕子站在门口,似乎是嫌弃屋子里的药味,她掐帕子捂着嘴,扭着腰肢儿便走了进来,提了眉毛道:「杜老汉,恭喜你呀,你家大丫头都昏迷了好几天了,这会能好好的,真是佛祖保佑哟!」 v第四章 杜老汉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太喜欢苏寡妇这身拿腔拿调的作派,但他仍是客气道:「多谢多谢。就是劳烦你多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苏寡妇摆了摆手,笑得春光明媚,「客气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秋娘也是我妹子,她能醒来,那自然也是最好的。」 「费心了。」杜老汉从身上掏出些铜板塞到苏寡妇的手里道:「让你白跑一趟,这钱你拿着。」 苏寡妇接过铜板,掂了掂,咧了嘴笑:「杜老汉,你这钱给得可不对。」 「不对?」杜老汉一惊,她这什么都没干,他还给了路费,怎么不对了? 「自然是不对的。」苏寡妇认真道:「方才你家三丫头和金宝到我这来说了说秋娘的情形,是我掐指算了算,在来的路上费了些力气劝你丫头身上的水鬼离开,否则,她这会早就被水鬼和龙王爷叫去当了丫鬟。你看,她这不就醒了?」 苏寡妇说地煞有其事,可杜老汉再是憨厚,也觉出这苏寡妇是强词夺理了。她再是有本事,还能通天了不成,人都不到还能知道秋娘身上有水鬼? 可这乡里乡亲的,他不能扯下脸来说人家是骗子吧?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听到身旁拔高了声音的一声唤,「苏千落!」 苏寡妇吃了一惊,这「苏千落」是她的闺名,除了她娘家人和她家那死鬼,甚少人知道,这会怎会有人唤她? 她扭过头去,便见杜秋娘面无表情地靠近她,突然诡异地歪着嘴笑了两声,苏寡妇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却不防杜秋娘已经冷笑地从她身后掏出根棍子,当头重重一棒敲下。 苏寡妇昏了。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杜秋娘一棍子下去,顿时浑身舒爽,眼角暼到屋子里石化的一群人,她顿绝情况不太妙,只得假装即将瘫软状,身上不由抽了抽,忽悠悠倒下。 半晌后,杜秋娘被放回了床上,苏寡妇被苏若梅苏若兰又灌水又掐人中,也已经悠悠转醒。 杜秋娘趁势而起,望着苏寡妇委屈道:「苏家婶子,方才土根叔上了我的身,非要用我身子拿棍子敲你,我不肯,他却说你……说不守妇道,非要教训你!你瞧,他就在你后头……」 苏寡妇身后冷汗直流,杜秋娘嫣然一笑,朝她身后挥了挥手,「土根叔……」 「啊……」苏寡妇惊叫一声,夺门而出。 外头风光正好。杜秋娘舒适地靠在床上,唇边漾开一丝微笑。 重生,真好。 「杜银宝,你给我站住!」 杜秋娘一手握住笤帚,一手叉腰,提着眉看着四处乱窜的杜银宝,大声喝道:「你若是再跑,晚上的饭你也别想吃了!」 杜银宝抱着看,看已然气到边缘的自家大姐,怎么也想不明白,前几日还奄奄一息的她怎么突然就有这般无穷的气力,不由地耷拉下脸,求道:「大姐,你别打我。」 「你的馒头和你的花生呢!」杜秋娘手一摊,问道:「前几日是谁在我床头哭着说,要把藏的好东西都给我的,谁还说都听我的话的?不过几日,你就造反了?」 这皮猴杜银宝,看她晕在床上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好些的话,见她醒了,第一时间不是上前慰问,而是撒了丫子便去了自个儿屋里,将藏好的好吃的一气儿全给吃进肚子里,等她发现时,他已经将嘴塞地满满的,叉腰得意的样子哟,杜秋娘想来就觉得……好笑。 这皮猴子……杜秋娘颇有些宠溺的无奈。当初娘生他时难产走了,特意叮嘱秋娘要好生照顾他,她便尽了心去宠他,可这倒好,养成的这顽皮的性子。 「大姐,你别追我,我肚子……肚子疼……」 她不过发了一会神,杜银宝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道:「大姐,我肚子疼……」 杜秋娘一把丢了笤帚上前扶起他,道:「你这是怎么了?」片刻后她又是好笑地戳了戳杜银宝的头道:「那馒头都隔了几个夜了,你一气儿全吃下去,不闹肚子才怪!叫你爱吃独食!」 杜银宝眼睛忽闪忽闪地,可怜兮兮的样子。杜秋娘仰天长叹,杜银宝这个冤家,终是不忍心,拎着他去了村头林大夫家。 「林大夫!」杜秋娘提了声在他门外一喊,从屋子里走出个儒雅的中年人。 林大夫十年前从外乡到安平村住下,为人那是极好的。那年杜银宝刚出生,弱的跟只小老鼠似得,是林大夫费了心力将他养回来。只是这样好的人,却一直不曾娶妻,这事儿成了平安村的一个谜题。 给杜银宝吃了些药,林源修随手抓了把豆子给杜银宝,杜银宝瞬间忘了疼,抓着豆子便在门边坐着边玩边吃。 杜秋娘感激道:「林大夫,真是谢谢你。」 林源修摆了摆手道:「谢什么。」他停了一停,又问,「听说你前几日醒来之后将苏寡妇吓走了?真被上身了不成?」 杜秋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她想敲诈我爹,我就吓唬了她。」 「你个鬼丫头。」林源修眼睛弯了弯,嘴里虽是这么说,却极为认同杜秋娘的做法,「那个苏寡妇,装神弄鬼,也该受点教训。」 正说着话呢,门口的杜银宝跳起来嚷嚷道:「大姐大姐,村头的胆小鬼范长安来了!」 v第五章[11.11] 杜秋娘转了身去看,果真见范长安站在门外,被杜银宝指着说是胆小鬼,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发火,对着林源修作揖,彬彬有礼道:「林大夫,我来给我祖母取药。」 「嗯。药早就给你备好了。」林源修笑笑,范长安已经绕开杜银宝,进了门拿了药,又径直要出去。 谁知道还没走出去,身后的杜银宝已经嚷起来。 「长安是个胆小鬼,怕风怕雨怕打雷,半夜起来遇妖怪,四个脑袋三条腿,奶奶听了哈哈笑,带着长安去抓鬼,一下碰到衣服架,帽子掉了一大堆!」 范长安脸一沉,回了身见杜银宝压了鼻尖吐舌头扮鬼脸,他抬了眼又看杜秋娘,见她一脸错愕,不由地锁了眉,冲杜银宝扬了扬拳头,道:「不许唱,再唱小心我揍你!」 「我才不怕呢!」杜银宝又做鬼脸,心道,每回有人冲着他唱这些,他都是这么威胁人,可终究,他也从未动过手。 「范老太太病重了。」林源修低声嘟囔了句,杜秋娘眼见着他要走远了,上前扣起手指敲了下杜银宝的头,怒道:「你怎么跟你长安大哥说话的!一点礼数都不懂!瞎唱!」 杜秋娘说完,拔脚便去寻范长安。 杜银宝平白被敲,瘪着嘴委屈道:「大姐,这歌还是你教我的呢!」 「范长安,范长安。」 范长安远远便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他,他一回头,便见杜秋娘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略略蹙了眉,只当没听见,脚下却是加紧快走了两步。 「范长安!」杜秋娘拔高了声音,果真见前头的人停了停,她才紧了两步冲到范长安的前头,喘了口气道:「范长安,我五弟年纪小不懂事儿,话说的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杜秋娘原也以为自己的语气够诚恳,谁知范长安闻言,不过略略抬了眉惊讶了一番,脚步却往后退了一步,狐疑道:「杜秋娘,你要干嘛?」 「我没干嘛,我就是来同你道歉的。」杜秋娘解释道。 范长安又退了一步,「道歉?杜秋娘……」范长安停了停,提了手想摸摸杜秋娘的额头,转而一想,男女授受不亲,他又收回了手,低声道:「杜秋娘,他们说你落了水,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要么,你还是……你还是去林大夫那再开两服药吃吃吧。」 「你……」哪里平白就咒人家发烧吃药的。杜秋娘吞回一口气,可看范长安的样子,说得却那么诚恳,这个愣书生…… 杜秋娘只得赔了个笑脸,道:「我没发烧。我就是来替我五弟道个歉。」 「不要你道歉,你让你五弟别再唱那个歌就成。」范长安沉吟了片刻,提了药道:「我要给我奶奶煎药去了,你别跟着我,」他又追了一句,「杜秋娘,今儿你别再耍我玩了,我真有正经事……」 范长安的眼睛啪嗒啪嗒,兀自又点了头,彷如杜秋娘是猛虎一般,又往后退了一步,往杜秋娘的身后瞅了瞅,想跑…… 杜秋娘无言了——范长安,一如前世,怕她,厌她。 范长安五岁时到安平村,当时全村就他一个是外来的孩子,杜秋娘又是村里的孩子头,当时见着范长安生的白白净净,说话又斯斯文文全然不像农家的孩子般野,杜秋娘便带着一帮孩子成天地逗他玩儿。 杜秋娘发誓,当时她真是觉得范长安是村里顶顶好看的孩子,才想着法子逗他,想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可实际上,后果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 十年前她偶然替范长安编的那个儿歌,竟在安平村传唱至今,连杜银宝都嚷嚷上口,可怜的范长安啊,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杜秋娘眼见着范长安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儿,在夏日的阳光下晶莹透亮,她拿了袖里藏的手绢想要替他擦擦,谁知道范长安又退了一步,杜秋娘无奈,只得将手绢塞到范长安的手里,道:「范长安,你回去替我问范老太太好。还有,这几日林大夫大约不在家,晚上如果你要找邻村的郝大夫,你别去邻村找,你去咱们村长家找。可千万记得,别背着范老太太四处跑,晚上湿冷,老太太受不得颠簸!」 范长安狐疑地看了一眼杜秋娘,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却仍是将她的话记在心上,低声说了句,「哦。」 杜秋娘见着他走远,脸色方才渐渐沉了下来。 当年只怪她年纪小,总带着人欺负范长安,等到她想去跟范长安道歉时,却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到后来,范老太太病重,范长安急着去寻大夫,寻了林大夫不在家,他一着急,瓢泼大雨下背着范老太太去邻村寻郝大夫,最终人也没寻着,老太太却死在了路上。 后来,她便再没有范长安的消息,至死都未再见,可这歉意却一直搁在心上,搁了好些年。 如今,她总算逮着机会可以弥补一下了。 回了身,杜银宝吃着豆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她冲他招了招手,杜银宝挪着小短腿欢快地跑了过来,挨在她身边道:「大姐,你不是一向讨厌范长安么?」 「不许胡说。」杜秋娘斥道:「范长安是咱们安平村最有学问的书生,你若是有半分像他,我便高兴了。」 「姐姐才胡说!」杜银宝撇了撇嘴道:「咱们安平村最有学问的人明明是张元宝!大家都这么说!张元宝就是在长平镇,那也是顶顶有名的人。」 一听杜银宝提起这人的名字,杜秋娘一股火气提上来。是了,这个畜生,她重生之后,都忘记了这个畜生…… 不远的地方,有个人正在杀鸡。提了刀便往鸡脖子上一刀下去,鸡高叫了一声,手脚却不停抽搐着,那血沿着脖子,一滴滴落入碗里。 一片血红。 杜秋娘眼神落在那鸡身上,片刻后,只觉得胃里有一股翻滚,她再也经不住,「哇」地一口便蹲在路边干呕,停也停不住。 白花花的肉体交缠,喷涌而出的热腾腾的鲜血,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v第六章[11.11] 她似乎想起了她最后见到的那幕。 是的,杜秋娘诚然恨极了张元宝和那淫-妇,可她本性善良,上辈子动刀,她已经是冲昏了头脑,这会想起来,杜秋娘只觉得一股作呕,不愿想起。 张元宝,我只愿此生不同你有任何交缠,死生不复相见。 杜秋娘样貌好看,可此刻的笑却十分骇人,杀气里带着失魂落魄。一旁的杜银宝傻了眼,慌忙地去请了方才杀鸡的春花婶来救他姐姐。 「秋娘,你咋的了?没事吧。」春花婶低下身子,方才杀鸡的手都未洗,便要去扶杜秋娘,杜秋娘哪里受得?忙躲开了身子,道:「春花婶,我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春花婶笑道:「你可赶紧回去看看吧。方才张媒婆可去了你们家,应当是去跟你爹说你的亲事去了。」 杜秋娘的心里咯噔一跳,抬了头道:「什么?说亲?」 张元宝……张元宝…… 我不嫁! 杜秋娘暗叫一声,忙站起身子,往家里跑去。 杜家门前闲闲散散地站着几个父女,打头的就是苏寡妇。拿着把瓜子边咳边斜了眼对一旁的人说道:「我跟你们说,姓杜的一家子可都不太平,你瞧他们家大丫头,这都十八了,还嫁不出去呢!上回落了水,被水鬼缠了好些天,不明不白地就醒了。醒了也就算了,还拿着棍子敲我,跟个泼妇没两样!」 这话正巧被急着回来的杜秋娘听到了,她停了停,还是忍不住站到了苏寡妇前头,睨了她一眼道:「苏家婶子,都说你有通天的本领,你倒是替自个儿通一通,问问土根叔为何昨夜又托梦给我,在梦里一直哭个不停呢?别不是有什么原曲未诉,死不瞑目吧?」 眼见着苏寡妇脸色微变,她却直直地盯着她看,提了嗓子道:「我能醒,那也是阎王爷看我平日积福不忍心勾了我去。倒是有些没事便嚼舌根子,又做了亏心事的长舌妇,当心入了地府被勾了舌头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你说谁呢!」苏寡妇捏了拳头便要上来打杜秋娘,杜秋娘一把抓住她便将她制住,冷笑道:「我可没指名道姓说谁,苏婶子你急什么?」一松手,苏寡妇打了个趔趄就这么坐在地上。 「你个泼妇!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竟敢打我!」苏寡妇两手一摊,坐在地上便要哭,杜秋娘居高临下地站开,笑道:「是谁先要动手,乡里乡亲们可都看着。长辈?长辈自当有长辈的样子才能让人信服?就你?!」 杜秋娘讽刺地动了动嘴角,转身便要走。 「你个杀千刀的杜秋娘!活该杜老汉当一辈子鳏夫,有你这样的继女,谁给你当后娘谁倒八辈子霉!」 苏寡妇眼见着吃了大亏,越发拔高了声音在地上撒泼。杜秋娘只拿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着可怜又可悲的她,再不管,进了屋去。 杜若梅前些年都嫁出去了,这次也是因着她,都回来了。这会两人坐在院子里,见了她,忙拉着她担忧地问道:「大姐,你同谁闹呢。」 「还谁,苏寡妇呗。」杜秋娘拿着眼睛瞅着屋里。 「怎么又同她闹起来了。都是一个村的,闹僵开来可不好,何况她还是个寡妇。」杜若梅道。 杜若兰撇嘴道:「可没见过一个寡妇像她这般能闹腾,今儿跟这个吵,明儿跟那个闹,我可看不上她这样的人。」 「可不是。她那样的人,就得对她横一些。」杜秋娘道。 杜若梅见杜秋娘眼睛一直盯着屋里看,这才低声道:「大姐,咱们或许要有后娘了……媒婆又跟咱爹说了个,咱爹似乎挺中意的。」 「给咱爹说亲的呀?」杜秋娘的心落了一大半,还好,不是那个该死的张元宝。 杜老汉也是个长情的人,杜秋娘的娘死了都好几年了,他一直没娶续弦,只怕续弦进了门对孩子们不上心。如今杜老汉要纳续弦了,她也懂他的心思。他是想娶个后娘照顾两个弟弟,好让一直牵挂着家里的她早些嫁出去。 杜秋娘面上一喜,拍了袖子笑道:「我去听听看,媒婆说的是哪家的。」 杜若兰忙拉住杜秋娘道:「大姐,你别去。我方才听到了媒婆说了,说的是隔壁村的那个叫张秋花!」 「谁?」杜秋娘愣了一愣, 「那人我可见过。」杜若梅嫁的就是隔壁村的人,倒是懂些情况,她也没发现杜秋娘脸色变了,挽着她的手道:「张秋花长得挺漂亮的。似乎也就二十五六岁,原本卖在长平镇的苏员外家当丫头,前些日子他家才花了银子将她赎回来。在大户人家当丫鬟,比咱们这乡野丫头看着好看多了。就是她嫂子对她不好,她才急着嫁出来的……」 杜若梅后头又说了一长串,可杜秋娘全然没有听进去,「张秋花」这三个字如魔咒一般成功地让她的身子凉了一大半。 她怎么就忘记了张秋花这么回事。是了,在张秋花嫁进来多久,张元宝便来同她求亲。当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幸福,爹爹有人照顾,弟妹都有着落。可谁知道,领进门的这两个都是黑了心的白眼儿狼。 便是从那时候起,她的悲剧人生正式开始。 杜秋娘攥了拳头便要往屋里走,门呼啦一下却开了,张媒婆满面春风地从屋里出来,杜老汉紧随其后跟着。 「恭喜大姑娘,你就要有娘了!」张媒婆笑道。 杜老汉晒地黝黑的脸上也挂满了笑意,直道:「有劳张大嫂费心。若我这门婚能成,我一定给重礼感谢张大嫂。还有我家姑娘,您也给她问问,不求对方有什么家事,只要不嫌弃我姑娘,能对她好就成。」 张媒婆看了眼杜秋娘,捂着嘴道:「大姑娘可是咱们安平村最标志的姑娘,又是出了名能干的,寻门亲事有什么难。」 v第七章[11.11] 心里却是嘀咕道,能给你这老鳏夫寻个第二春就不错了,哪里去给老姑娘寻门好亲事。 「谢谢张大嫂勒!」杜老汉亲自送媒婆出了门,小短腿杜银宝这才哼哧哼哧地跑了来。 路上杜银宝便听到有人逗他,说他要有后娘了,以后后娘天天饿他,不给他饭吃。 杜银宝嘴一瘪,抱着杜老汉的腿道:「爹,你要给我娶后娘么!后娘会虐待我么?后娘会不给我饭吃么!」 杜老汉脸一黑,道:「你都听谁瞎说的。哪个不给你饭吃,我抽她!」 杜秋娘眼见着杜老汉的老脸露出了片刻的羞涩,她的心一沉:完了,爹要娶妻,娘要嫁人,这事儿她怕是拦不住了。 入夜,杜秋娘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寻思着,爹的后娘是要娶的,可娶谁都不能是张秋花那个荡-妇淫-娃。可这会她又不能抱着杜老汉的大腿哭说,这没见过面的张秋花是个贱-人吧?搞不好,杜老汉还以为杜秋娘不喜欢他找后娘,产生什么负面情绪,那可了得? 这事儿得巧着办,也得寻思下方法。否则,杜老汉一个月内就把张淫-妇娶回来了,到时候再赶人走,那可有难度。 她总觉的脑子里错过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就这么沉沉地睡了,夜里听到窗外噼里啪啦地落了大雨,格外地教人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杜秋娘便起来给一家人做饭。那时候晨曦刚起,因为刚下过雨,薄暮里带着朦胧的雾,她一开院门,便见着个黑影子站着雾里,像是站了许久,身上惹了晨露,冷得有些发抖。 杜秋娘吃了一惊,看了片刻,才低低地唤道:「范……范长安?」 待仔细走进看清,可不就是范长安,木木地站在院子门口,见了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范长安,你作死啊!一大早站人家门口也不吃声,想要吓死谁呀!」杜秋娘提了声嗔道。 「祖母……祖母……」范长安冻的发抖,杜秋娘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像是淋过雨还未干,跟霉干菜一样拧巴在一块,她的心里不由地咯噔一跳,道:「老太太怎么了?」 「祖……祖母他……」范长安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得,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倒教杜秋娘急出了一身汗。 「到底怎么了!」 杜秋娘话音未落,手里突然一热,说不出话的范长安一把握住杜秋娘的手,拉着她便开跑。 晨雾里一切都是朦胧的,天微微亮,年轻木讷,却有着好看的面庞的范长安,紧紧握着杜秋娘的手,脚下不停地奔跑。在杜秋娘的记忆里,范长安从未主动靠近过她,这是第一次。 杜秋娘望着范长安的侧脸,有一丝地恍惚,如果范老太太就这么走了,那范长安将来娶了谁,又过得到底如何呢?他这样一个木讷的人……不对,范长安对别人说话都是顺溜的,唯独在她面前总是磕磕巴巴,他就这么畏惧她,见了她就怕。 这样的范长安,后来过得好么? 等她渐渐有些吃力,她才发现,范长安已经将她拉到了自个儿家。 「祖母……祖母要见你。」范长安跑得脸都红了,手往屋子一指。 杜秋娘迟疑了片刻,一推门,范老太太脸色苍白地依靠在床上,却是歪了头含着笑看着她,唤道:「秋娘,你过来。」 老太太没事……杜秋娘不由松了口气,瞬间又回了头看站在门口的范长安,心里暗道:「这个范长安,一大早地吓唬她,又将她抓来这,是要干嘛?」 范长安脸一低,绕过了杜秋娘,坐在老太太的跟前,低声问道:「祖母,你好些了么?」 昨儿他真是累坏了。 这些天他都守在老太太跟前,昨儿半夜,老太太却突然被什么噎住了一般,没一会便昏了过去,情况看着极为危险。 他慌了神,一路小跑着去了林大夫家,敲了半晌的门却是无声无息,他又着忙地跑回去,见着老太太的脸都青了,他想着去邻村请郝大夫来回得多花时间,便想背着老太太出门去寻郝大夫。 正要出门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杜秋娘的话,「这几日林大夫大约不在家,晚上如果你要找邻村的郝大夫,你别去邻村找,你去咱们村长家找。可千万记得,别背着范老太太四处跑,晚上湿冷,老太太受不得颠簸!」 他纠结了许久,终是放下了祖母,一人冲进了雨里去村长家,果真找到了郝大夫,救回了祖母的命。 「听长安说,昨儿可多亏了你点播,他才能找到大夫救回我这条老命。」老太太的精神还可以,握着杜秋娘的手。 杜秋娘见范长安被老太太晾在一旁,也笑着问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好多了。」老太太笑道:「大夫说,我这是风寒多日,内火太盛,昨儿一口血吐出来,倒是通了脉络,因祸得福了。」 老太太又歪了头指着范长安,「我这傻孙子险些背着我冲到雨里去,若我真淋了雨,这条老命可真没了。」 范长安耷拉着脑袋,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这会听了老太太的指责,抬了头想反驳,眼睛却是水灵灵的。 杜秋娘眼瞅着他眼神有些不对,低声唤了句,「范长安。」 范长安「嗯」了一声,顺着老太太的船沿……倒下了。 v第八章[11.11] 「长安是个胆小鬼,怕风怕雨怕打雷,半夜起来遇妖怪,四个脑袋三条腿……」 范长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面反复有人在他耳边唱着这首童谣。 小小的杜秋娘扎着两冲天辫,带着一帮子小鬼头围着他,指着他哈哈大笑。他眼瞅着杜秋娘,心里想着,这个小丫头真好看,皮肤雪白,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可就是爱取笑他这个外乡人。 杜秋娘是个爱欺负外乡人的可恶的小丫头。当时他便这么想。他从不与村里的孩子们嬉闹,杜秋娘便越发断定他是个胆小鬼。 这丫头,瞎唱!可每回他捏起拳头揍她,都下不起手。 「范长安,范长安!」又来了!这丫头总爱连着两声叫他! 范长安捂着耳朵,皱着眉头,哼哼道:「不要再叫了,悍丫头!」 「什么,你叫谁悍丫头!」杜秋娘望着桌上给范长安端来的稀粥,恨不得泼到她脸上去。 好端端地一大早拉了她来,自己却发了烧躺在床上,这下可好,家里就两个人,还都病了,她不能见死不救吧?没办法,自个儿摸到厨房给范家两个人准备了饭菜。 范长安倒还好,睡觉时还要喊她「悍丫头」! 杜秋娘蹙了眉,顺着范长安的耳朵便拧了下去,范长安吃痛,眼睛一睁开,眼前的杜秋娘的眼睛已经如铜铃般大,手里提着他的耳朵骂道:「死范长安,你都醒了还装睡,起来吃饭!」 「悍丫头,果真是悍丫头,可恶!」范长安心里默默念了两声,鼻尖却闻到一阵清粥香,肚子「咕噜」一声叫,他抬眼便见杜秋娘得意的笑。 范长安喝粥时十分安静和斯文,不像杜金宝杜银宝,端起碗来稀溜溜地便吞进肚子里,尽管他饿,可是看他吃饭却像是一副画。 杜秋娘暗暗想,范长安或许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少爷,可是却落到了安平镇这么个小地方。 「范长安,你为什么每次见了我都结巴,你很怕我么?」杜秋娘疑惑道。 「噗……」眼见着优雅吃饭的范长安险些喷出一口粥来,杜秋娘蹭地一下起身弹开,嫌弃地看着他。 范长安呛了口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脸憋得通红。 杜秋娘掸了掸衣服,道:「就知道你怕我。成了,粥给你放锅里了,你晚上热热就成,我走了。」 「悍丫头!」范长安眼见着杜秋娘走远,敛声吼了下,握了握拳头,低头……接着喝粥。 杜秋娘回程的路上脑子里跟开了窍一般,突然明白昨天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个关节了。 张秋芳既然是在长平镇的员外家当丫鬟,那是许多人都艳羡的差事,若是照常理,她都到了二十五六岁了,主人家怎么也该给她配人,最不济也是个小厮。何以都二十五六岁了家里还替她赎身?赎身了也就罢了,员外家的丫鬟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或许就金贵几分,她大可以在长平镇寻一门好亲事,何以还跑到安平村,嫁给带着五个拖油瓶的老鳏夫? 当年她只觉得替杜老汉高兴,也没多想,杜老汉也是个实诚的人,肯定觉得这姑娘年岁大了才嫁不出去。可她好歹也是活过一世的人,当年张元宝在长平镇也挺吃得开,她似乎还真去过那什么员外的家,听说,那员外是个色中恶鬼…… 最不能信的便是媒婆的嘴,她说的再是天花乱坠,还不如杜秋娘自个儿的眼见为实。 必须去一趟长平镇,杜秋娘暗暗想。 到了家,一个好消息便砸到了杜秋娘的头上——张家说要考虑考虑。 杜老汉蹲在家门口,脸色不是很好,杜金宝躲得远远的,生怕在他爹眼前犯了冲。见着杜秋娘,杜金宝凑上来拉开她道:「大姐,你这是上哪里去了?一大早没做饭,爹都着恼了。方才媒婆来了趟,说张家的那个姑娘又不愿意嫁了,爹的脸就黑了下来,闷不吭声地蹲了半天,地都不下了。」 「知道原因么?」杜秋娘低声道。 「媒婆说的也不仔细,不过……」杜金宝顿了顿,道:「似乎是张家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说大姐你泼辣……」 「呸!」谁泼辣了?她这是讲道理好么! 杜秋娘一想,定然是苏家的寡妇作祟,不过这回也好,她还得感激她! 「一大早死哪里去了!病才好就乱跑!心野了是不?野了出去就别回来!」杜老汉瞅见杜秋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 杜秋娘吐了吐舌头,打发了杜金宝下地干活,自己忙着开始做家里的活计。 这几日倒是平安无事,杜秋娘得空了,便去范家帮忙,统共也不过是做些饭的事儿,倒叫范老太太好一顿感激,顺便又数落了一顿范长安,杜秋娘每回听了,只是眯着眼睛笑。 到后来,每回她去范家,都能见着范长安拿着本书坐在门前看,见了她来,他便起身跟她一同进屋。 去范家的路上要穿过一片林子,这一日,她按照平日的时间往范家走,斜下里却突然窜出个人来。 「杜小娘子,你这是去哪里?」 此人生的是明眉皓齿,眼底里自带着一股子风流,举手投足全是书生作派,便是此刻问话,也是彬彬有礼,若是平常的小丫头见了他,定然是心醉的。 v第九章[11.11] 可此刻杜秋娘见了,却只觉得恶心。 此人,不是张元宝又是谁。 杜秋娘蹙了蹙眉头,厌恶道:「走开!」 「杜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张元宝没想到一向热门的自己竟然这么不招人待见。 往日杜秋娘见了他,总会凑上来甜甜地上来打个招呼,唤一句:「张大哥。」 杜秋娘年纪虽是大了些,可比起那些黄毛丫头,她却自有一番撩人的滋味。张元宝即便在长平镇的学堂里念书,看多了长平镇的小姐丫鬟们,可每回见到杜秋娘依是惊艳。 曾经有一度,他以为杜秋娘对她是有意的。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形?她的眼里满是厌恶? 他?张元宝?被人厌恶? 这不可能! 「走开!好狗不挡道!」见眼前的人依然拦着路,杜秋娘抬了眼恶狠狠道。 「你……」张元宝一怔:他真被嫌弃了! 这个事情他完全不能接受,以至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伸出手去拉住杜秋娘,唤道:「杜小娘子,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句话还没出口,杜秋娘一把推开张元宝,险恶地斥责道:「下作的东西,亏你还念过书,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呀!」 张元宝被劈头盖脸一阵骂,心下有些愕然,可脸上的从容他又得保持着,是以这会他的表情有些丰富。踉跄了两步,他又上来抓杜秋娘,这回他是使了大力气想要留住她,杜秋娘不妨,险些被他拉到怀里。 一阵馨香袭来,张元宝顿时心猿意马,越发抱住杜秋娘的腰,嘴里念叨道:「杜小娘子,你定是误会我了……」 「畜生!」杜秋娘提了眉掣肘便去顶了下张元宝,这时,身旁一个身影一闪,那人提拳便打在张元宝的鼻梁上。 「砰!」张元宝连人都没看清,一下便晕了过去。 情势突变,杜秋娘有些错愕地看着来人,失声道:「是你?!」 「快走……」范长安一拳下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自己却傻了眼,拉着杜秋娘便想逃离犯罪现场。 地上的张元宝此刻鼻底溢出一丝丝血迹,鼻子看着都像是歪了,闭着眼昏迷不醒。 杜秋娘不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气。方才张元宝抓着她,她便觉得恶心想吐。这会索性抬了脚又狠狠地在他身上补了两脚,待要再踢两脚时,张元宝低低呻吟了一声,范长安心一惊,拉着杜秋娘便跑。 二人一路狂奔到小河边上,杜秋娘才挣扎着放开范长安的手,心底里顿时又觉得解气又觉得好笑,人面兽心的张元宝被打成猪头,真是好极了。 她想着,便叉着腰吃吃地笑。范长安在一旁看她像是傻了,低声紧张地问道:「杜……杜……你没事儿吧?」 「没事,我好的很!」杜秋娘答道,抬了眉见范长安是越看越顺眼,「范长安,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你比平日迟来,是祖母让我去寻你的。」这谎话范长安倒说得顺溜。实则,方才他在门口看着书等杜秋娘来,左等右等她都不来,他慌了神才沿路来寻她的。在林子里见着那个张元宝一直纠缠杜秋娘,他的心里一着急,便挥了拳头。 可这样是不对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范长安默默道。 「诶,范长安,方才你那拳怎么这么得劲?」杜秋娘意味深长地看着范长安,仔细打量着他,又绕着他走了一圈。 「我……我一直都跟镇里的武师学拳法……」范长安挠了挠头,道:「我要保护祖母。」 杜秋娘眼睛一亮,怪不得方才觉得范长安特别威武呢,一拳将人的鼻子打歪。 这般想着,她便越发不好意思,「范长安,我不该喊你胆小鬼的。」 「当然,我原本就不是!」范长安听着这话,舒心了,抬了下巴颇为得意地瞅着杜秋娘,见杜秋娘眼睛亮亮地笑着,弯成了一条桥,他心里不知道怎得也特别高兴,可想到方才她发了狠对张元宝拳打脚踢地模样,又怯怯道:「你方才不该踢张元宝的。书上说,好女子当温婉文静,知书达理……打人踢人这事儿,不该是女子做的!」 「那人是坏人,我凭什么打不得!」杜秋娘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张元宝这畜生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只有街上的泼妇悍妇才会动手打人……」范长安低声呢喃道,盯着杜秋娘不肯挪眼。 「你那眼神不会是嫌弃我吧?」杜秋娘一听到这泼妇悍妇,心里一怒。 提了手便要去推范长安,范长安身子没稳住,一个趔趄便要掉入河中,他一着急,手脚便去乱抓东西,这一抓,便是杜秋娘的手。 「噗通……」巨大的一个声响,两人双双落入河中。 v第十章[11.11] 「范长安!」河水湿冷却不深,杜秋娘挣扎着站了起来,被冰凉的河水一泡,脑子里才清醒,回身去看范长安,想必是不知道这河水深浅,这会还在水里扑腾扑腾,场景极为搞笑。 她伸手去拉了把范长安,范长安一起身,突然扬声喊道:「杜秋娘你这个悍丫头!」 话音一出,两人皆愣住了,许久过后,杜秋娘突然仰天长笑,笑地无比畅快,指着范长安道:「范……范长安……你头上……头上全是水草,哈哈哈哈!」 一脸错愕地范长安悠悠地抬了手去抓自己的头,一抓,一把水草,顶上还漂着两片浮萍叶…… 杜秋娘,果真可恶。 范长安默默下来这么个结论,望着笑得花枝乱颤地杜秋娘,郁闷了。 其实,他方才是想跟杜秋娘说,张元宝那个登徒子是可以打的,可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儿,自然当由男子出面。她这样好看的姑娘,不应该自己亲自动脚…… 杜秋娘总不听他说完话。 可至少,杜秋娘知道他不是胆小鬼了,他是个有功夫的书生。 这么一想,范长安又安慰了。 二人这么一闹,爬上岸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杜秋娘的心却畅快了,指着范长安道:「范长安,不管怎样,今天你那一拳让我很是解恨,谢谢你。」 「不……不谢。」范长安一看杜秋娘,脸蹭一下,红了。 如今还是夏末,大伙穿的都是薄衫,杜秋娘这么一落水,身上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呈现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她一仰头,胸前的那一对便生动地出现在范长安的眼里。阳光照射下,落在杜秋娘脸上的水晶晶亮亮,在杜秋娘雪白的皮肤上像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沿着脖子往下流,教人挪不开眼睛。 范长安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咕噜……」腹下似乎升腾起一股叫人躁动的热气,在四肢蔓延。 可杜秋娘还似乎浑然不自知,拧着自己的衣服蹙眉道:「这衣服都湿了,如何是好……」她一抬头,怒道:「范长安!你干嘛!」 范长安背着身,在快速地脱掉自己的外衣。从杜秋娘的角度看,他的手似乎颤抖地很厉害。 「你的衣服湿了,拿我的外衣披着先。」范长安撇开头将衣服递给杜秋娘,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道:「快披上!」 「你的衣服也是湿的呀。」杜秋娘低声道,嘴却不知不觉咧开,乖乖地接过范长安的衣服披上,整理好之后,方才道:「范长安,我好了。」 范长安这才扭过眼来,低声道:「咱们赶紧回家去,你这么着,会着凉的。」 这样的杜秋娘在路上教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起什么歹心呢,这样不好! 「不能回去!」杜秋娘断然拒绝! 开玩笑,这会如果走在路上,若是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两个人湿淋淋一身,范长安只着里衣衣衫不整,她倒齐整,可身上穿的却是范长安的衣服,教人看见了,还不得以为他们刚刚洗过鸳鸯浴啊? 许是范长安也反应过来此举不大妙,脸上挣扎了片刻,拽了杜秋娘的衣袖道:「你随我来。」 范长安有个秘密,便是范老太太都不知道的。那就是,在这安平村附近,他有个秘密基地,就在靠河不远的牛头山脚下,不知是谁家落下的个茅草屋,却被他寻着。但凡他心情不大愉悦时便呆在里头。长年累月下来,屋子里头倒是存了他不少东西。 范长安点了火,火盆子那头是杜秋娘,不过用了个薄布隔开,杜秋娘脱了外衣小心地递给范长安,低了声音威胁道:「范长安,如果你敢看,我就挖了你眼珠子去喂你家旺财!」 「我,我不看……」范长安低着头接过杜秋娘的衣服,小心的放在火盆子上烤着。 夏日里,衣服干得倒也快,只是杜秋娘的衣服一烤,散发着淡淡的女儿香,范长安一边吸着,脑子里不由浮起方才看到的情形,那情形既是诱惑,又是煎熬,范长安忍不住偷瞄杜秋娘薄布上的影子。 「范长安,范长安!」 杜秋娘乍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身下的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女人果然是祸水,叫人无法抑制地疼。范长安暗暗想。 「范长安,这个地方你怎么找到的?还不错。」那厢,杜秋娘已然起了身在打量这个屋子。 范长安不语,将烤好的衣服递给杜秋娘,脱了自个儿的衣服也想烘烘,想到方才的情形,也不甘示弱地叮嘱道:「你也别偷看我。」 「切。」杜秋娘笑道,「谁要看你了。不过是个书生,身无四两肉。」 话是这么说,可杜秋娘看着范长安的影子却不得不承认,范长安的体型远不像他的外表那般瘦削,他也是个极为精壮的男子。 两人收拾完毕,天色也不早了。杜秋娘站在屋子外头伸了个懒腰,正要走,却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依偎在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边,正往此处走来。 杜秋娘眸色一沉,拉着范长安便躲进屋里,道:「范长安,咱们先别出去。」 她原是打算避开那两人,可那两人却铁了心要撞上来。杜秋娘只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迅速地瞄了一眼这个破房子,无奈地发现,似乎只有那张破旧的床下还有个地方能躲躲,她只得拉着范长安,迅速得钻入床下。 就在他们身影刚刚没入床下时,那两人已经开了房门。 v第十一章[11.11] 「这地方会不会有人来?」男子道。 「不会的。这几日我常来附近,也没见主人家回来,想必是出远门了。」女子娇嗔道:「怎么,老爷嫌这地方破旧,觉得委屈了?」 「哪里。我是怕委屈了你。」男子淫-笑道,轻轻捏了下女子的屁股,道:「小心肝儿,几个月没见,我可想死你了。」 「秋儿也想老爷……老爷,我那湿了呢……」 两个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却全是淫语,叫人听着脸红心跳。 杜秋娘心一沉:不会就要白日宣-淫了吧? 这想法刚冒出来,一件女子的肚兜立时便飘到了地面上,织锦的,上等面料,绣着耀目的合欢花。 杜秋娘脸蹭一下红了,什么地方不好躲,这下可好,要躲在床下听一出活-色-生-香大戏了。她一个人倒不打紧,大不了看两猪交-配,终究不过是两牲口,可身边有个范长安,她如何淡定? 床上的两人已然开始入戏。一个「心肝儿宝贝儿」叫着,一个只喊着「老爷,我要……」,破旧的茅草屋里弥漫着一股淫-靡的味道,想是这两人认准了此处无人,那女子毫无禁忌地放声叫,那喘息声,那曳人心肝的叫唤,饶是杜秋娘是个女子都要控制不住想入非非。 伴随着床上男子的动作,那破旧的床也跟着节奏晃动,晃动着…… 咿呀咿呀…… 杜秋娘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滴出血来了,更是不敢看如今范长安的情形。 每一刻都是煎熬。 就在她觉得度日如年时,身边的人却是动了一动,轻轻地往她身边靠近,片刻后,范长安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捂住了杜秋娘的耳朵。 床山的人,「咿呀」春-宫戏火热上演着,可杜秋娘却只能看到身旁的范长安,尽管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红润,带着无比的尴尬羞涩,可他的嘴型杜秋娘却看懂了。 他说,「别听。」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所以,他干脆捂住了杜秋娘的耳朵。 杜秋娘定定地望着范长安,心跳突然像停了一拍,心里有股异样感觉在升腾,在高空中,那感觉然啪一声碎开。 一片五光十色。 床剧烈地晃动了两下,男子高唤了一声,终陷入沉寂。 「老爷,您何时再来嘛,秋儿等不及呢……」女子终于换做正常说话的声音,可还是带着股欢愉过后的懒散,「老爷何时将我迎回府里去?」 「秋儿别急。」男子道:「夫人的性子你也是懂得,上回她要卖了你,我好生求了一番才让你家人赎了回来,保了你一条性命。这事得缓缓说,急不得……」 「秋儿不依嘛!」女子撒娇道:「老爷真想让我嫁给那个老鳏夫不成?老爷就忍心将我送到旁的男人身边?」 「嫁给鳏夫也未必不可呀。」男子低笑道,「若你嫁给鳏夫,我再给你几味药草,等那鳏夫一死,你成了寡妇,你我依旧可以来往。我谁都睡过,可就没睡过寡妇呢……」 女子不依不饶地嗔道:「老爷你讨厌。您若这么说,我可真嫁给鳏夫了。您到时可别吃味儿。」 「不吃味。那鳏夫哪及我的功夫好,也只有我,才能满足秋儿你这样的淫—娃。」男子说话间又是心动,翻身便按住女子。 顶上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杜秋娘只想把自己的脸埋在地里,再也别起来了。 杜秋娘已经半个月没见到范长安了。 那日,范长安匆忙同她告别离开之后,便像是消失了一般。杜秋娘几次去范家,只见到范奶奶,范长安却都不在屋里。杜秋娘私心想,范长安定是怕见了她尴尬,这样也好,其实,她也怕见了范长安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安这几日去了学堂呢。」范奶奶的身子已经好了许久,这会都能下床溜达了。见了杜秋娘便道:「可怜这孩子,为了照顾我,前些日子学堂都没去。这几日更是,每日便早起去镇里,晚上又大老远的跑回来,来来回回的,倒是瘦了不少。」 安平村里是没有私塾的,村里人大体都不识字,大伙儿对上学这事并不热衷。男子大了,能有老婆孩子热坑头就是顶幸福的生活,读书,那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会做的事儿。 可就是存在感极低的孤儿寡母范家养出了个范长安范书生,还有那张元宝张书生。 对于这件事,村里人都不明白。范老太太这么个老寡妇,只有一点点地,怎会想起送范长安去读书,而且,范长安这样老实木讷的孩子看着委实不像聪明人,能念出什么出息来? 倒是张元宝,每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镇里,但凡回来便要吹嘘一番自个儿在私塾里的丰功伟绩。村里的姑娘们就爱听他海吹,这其中就包括当年的杜秋娘。 杜秋娘顿了一顿,问道:「老太太,这私塾的费用……很高吧?」 范老太太眯着眼,似是看透了杜秋娘的心思,笑道:「不低。可长安不是普通孩子,他聪明。他将来,是要当官老爷的。」 v第十二章[11.11] 范长安当官老爷?杜秋娘想起见了她就紧张到结巴的范长安的脸,有点不大确定。 「你爹的亲事定了?」老太太换了话题问道,杜秋娘回了神,噎了口气,「谁知道呢。隔壁村张家人反反复复的。」 自从那天她撞进张秋花同那个员外的白日春-宫,也没过几天,张家又派了媒人来,说是张家人想了想,又觉得杜老汉老实可靠。 贱-人张秋花,真是想把鳏夫杜老汉当作遮羞布,明着嫁人,实则还想着同那员外郎干些苟且的事儿呢。 呸!不要脸的贱人! 杜秋娘吐了口唾沫,沉了脸。 第二天天刚亮不到,杜秋娘便同杜老汉说,想去镇里卖些她绣的小玩意儿并家里攒的一些鸡蛋,贴补下家用。杜老汉还特意嘱咐杜秋娘去扯些布回来做新衣裳——实则,过几日张家嫂子便要过来见杜老汉,杜老汉想穿得光先体面些。 杜秋娘搂上自个儿的小布兜,顺便又捎上了昨日范老太太托她带给范长安的一些干粮,浩浩荡荡地便上了路。 杜秋娘上一世跟着张元宝在长平镇住了好些年,长平镇她便是闭着眼都能走。她犹然记得,似乎过不了多久,长平镇里就会兴起用香料熏染,绣着各色花样的帕子,是以她在家时,便照着前世的记忆绣了不少,没有名贵香料,她便用野花熬成的水煮帕子,闻起来也有一阵清香。 寻到东市时,好的摊位已经被人占了不少,她慌忙选了个转角的位置,刚将东西摊出来,便有个姑娘「咦」了一声,凑上来挑了条山茶花花样的帕子,笑道:「这帕子的花样倒是精致。唔,还有淡淡的花香味……」 杜秋娘生意上门,忙道:「姑娘,这帕子可是从京师回来的新式,我可是托亲戚带回来的,统共就这么多条,如果不买回头可就买不着了。而且这帕子价钱不贵,也就六十文。您若是真喜欢,可以再便宜些……」 「喏……」杜秋娘话还没说完呢,那姑娘已经将六十文递给了杜秋娘,见杜秋娘发愣,笑道:「不是说六十文么。我买了。」 杜秋娘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第一笔生意竟然如此顺利,望着那姑娘远去的身影,杜秋娘心里一阵激动。再开口时,便越发没了方才的胆怯,那十条帕子不一会便卖了空,大体都是三十四十文便卖出去了。算起来,倒是比杜秋娘那一篮鸡蛋赚得还多。 杜秋娘喜滋滋地将赚来的钱放好,看了看时日,范长安也该下堂了。 范长安的学堂就在长平镇外的竹林里,附近几个村的学子都聚集在这里。她才走近,便听到琅琅的读书声,杜秋娘望了望日头,当空而照。这百草学堂,果真如人所说,是个学风极好的地方。 杜秋娘站在学堂外,寻思着要让谁传个话,正好出来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见了她,笑问道:「小娘子这是要寻谁?」一群人的眼睛却是落在杜秋娘的包裹上,其中一个个子比较矮的笑道:「是要给谁传东西吧?给我便好,我帮你捎进去。」 「不用不用,」杜秋娘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范长安还是个这么老实的人,若是干粮被抢了,也不知道范长安会不会放下脸抢回来,是以她又笑道:「麻烦叫下范长安好么?他祖母托我给他带了几句话。」 「他呀,这会不方便见你,还是我帮你捎话进去吧。」那人笑着说着便伸手来夺包裹,杜秋娘脸一黑,青天白日的,这是来抢啊? 她正想着护好东西,从学堂里又走出几个人来,当中的一个人见了她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上来走到他跟前,颇为喜悦道:「秋娘,你来寻我的么?」 自那日见了杜秋娘又莫名其妙被人敲晕了之后,张元宝便念念不忘杜秋娘的容颜。尽管杜秋娘见了他没好脸色,可他就是认定了杜秋娘是欲拒还迎。更何况,平日里张元宝见到的都是些温柔似水的姑娘,可杜秋娘刚烈泼辣有性子,按他的话来说,便是有劲儿。 那日他从地上爬起来,当夜里便发了回春-梦,醒来时,裤裆子全是湿粘的一片,这在他成人之后是全然没有的事儿。以至于这几日他同那些温柔似水的姑娘欢好都提不起劲儿来,脑子里全是杜秋娘的样子。 这会见了杜秋娘,他真是如蜜蜂见了蜜糖一般,贴了上来。 张元宝犹然不自知杜秋娘早已视他如砒霜臭虫,仍是扫了一眼方才为难杜秋娘的几个人,以护花使者的态度威胁道:「你们几个不可为难杜小娘子,她可是我挚友!」 哪个是你挚友?当真不要脸。 杜秋娘心里念叨着,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径直无视张元宝,让了让身子。 张元宝的手陡然落了空,一旁的人哈哈大笑道:「张元宝,你的挚友似乎不大领情呢。她方才可说了,寻的不是你,是那个呆子范长安。」 被人如此嘲笑,饶是张元宝脸皮都挂不住了,顿了顿手对杜秋娘道:「你找那个范呆子?」 杜秋娘只当没听到,对着陆续出来的学子道:「烦请帮我唤下范长安。」 「范呆子被先生留了堂罚抄呢!」张元宝提了声音嘲讽道:「他不过是个废物,你何必对他上心。」 「古人云,‘诚于中而形于外,慧于心而秀于言’张公子还是慎言的好。」杜秋娘听了这句话,不得不停下来,从前她是个普通的农村丫头,可就是张元宝用这句话夸奖她,说她虽是乡村女子,可却知礼贤惠。 呸,禽兽。 她咧着嘴,仿若极其看不起张元宝一般,嘲讽道:「人若自辱,人必辱之,你连自己的同窗都能轻易出口侮辱,真真是……」杜秋娘轻嗤了一声,「小人,在我眼里,范长安着实比你强百倍千辈。」 「就他?」杜秋娘说这话时,全然没想到范长安已经被人喊了出来,这会张元宝被她羞辱,气愤上头,手遥遥一指,嗤笑道:「杜小娘子,这百草学堂里,谁人不知道他范长安是个废物!每日里都被先生留堂不说,他还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就他?比我强百倍千倍?笑话!」 他刚说完,便是旁的学子都笑了,方才那矮书生更是劝她道:「小娘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杜秋娘眼见着范长安的脸憋得绛红,方才那个「没爹没娘」一定深深戳中了范长安的痛处。她顿时觉得很内疚,这样平白连累了范长安。 可是,此刻她却迫切希望范长安能站出来,就如当时一般,一拳打倒张元宝,狠狠地出一口气,可是范长安只是板着脸上来,将她拉到一旁道:「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让我顺路给你捎些干粮来。」杜秋娘老实道,将那酥油饼一并给了范长安,那饼子还透着热气呢。谁知范长安却犯了倔,将那酥油饼又还给了杜秋娘,低声道:「这个,我不要。不是祖母给我的。」 v第十三章[11.11] 说着便硬塞给杜秋娘。 张元宝见了,心里更是怒火上涨。上一回杜秋娘那般推脱他以为她是欲拒还迎也就算了,可今日她当着众人的面损了他的面子,还跟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呆子你侬我侬,浑然忘了他的存在。 他可以忍受一切,却不能忍受输给一个傻子,更不允许自己因为一个傻子丢了面子。 这般一想,他下意识一挥手,便将范长安的干粮一掀。 望着大饼子沿着地上滚了一圈,范长安彻底怒了。 「给我捡起来!」范长安用力抓住张元宝的手腕一拽,指着地上的大饼道:「捡起来!」 范长安在学堂里一直默默无声,在许多时候,即便有人嘲笑他,他也只当没看到。可方才杜秋娘的话他却听见了。 他,范长安,比别人好百倍千倍。 可这是学堂,先生明令规定所有学子不得在学堂内打架斗殴,否则,谁都会被赶出学堂外面去。所以他忍着。 天知道,他都快憋出内伤了。可张元宝不依不饶,还打翻了祖母给他的东西。 这样浑身怒火,眼睛里带着强烈的仇恨彻底震到了张元宝,在范长安的紧握之下,他的手腕一阵剧痛,不由地「哎呦」一声。 便是旁的学子都看呆了,见张元宝脸都绿了,慌忙上来劝架道:「范长安,松手松手,都是同窗,好说。」 有的人见情势不对,又来劝杜秋娘道:「小娘子,赶紧劝劝长安,别惊动了先生。」 好说歹说,范长安愣是不松手,反倒将张元宝攥地更紧,张元宝终于忍不住,高喊道:「范长安,你松开!」 至始至终,杜秋娘站在范长安的后面,一言不发。 外头的吵闹终于惊动了学堂的先生。他是个看起来很刻板的老学究,一出来,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先生,范长安出手打人!」处在劣势的张元宝抢先告了状。 先生沉了脸呵斥道:「范长安,还不松手!」 范长安依旧不动,攥着张元宝的手,固执道:「把大饼捡起来。」 「反了不成!」先生拿了戒尺便往范长安身上抽,杜秋娘看不过眼,拦在范长安前头,道:「先生,分明是张元宝侮辱人在先,为何只打范长安一个?」 「姑娘是谁?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百草学堂的事儿?」老学究只略略抬了眼,狠狠地又是一板子抽下去。 「我不是谁,但是百草学堂却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学堂,先生也是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先生,我自然相信,先生也是咱们长平镇最讲道理的先生。」 老学究的眼神带着探究,身上气场极为强大,让杜秋娘不由心里犯了怵,可见着范长安抿着唇忍着痛固执地不肯放开张元宝,她仍是硬着头皮,当着一干人等好奇而幸灾乐祸的目光,朗声道。 「这边许多人都能作证,方才是张元宝出口伤口骂了长安,又刻意挑衅,长安才发了怒。再者说,古人有云,谁知道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更何况,这每个大饼都是长安祖母亲手所做,为人子孙,自当珍惜祖母的一片心意。我大齐最为重孝,长安气愤难当也难免。反观张元宝,恶语伤人,糟蹋他人心意,糟蹋食物,又怎是一个读书人应有的气度?」 「你口口声声说张元宝出口伤人,那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老学究见一个小娘子条理清楚,说话也在理,不由来了兴趣。 「我不过说了范长安是咱们班里最是扶不起的阿斗,何曾说错!」张元宝梗着脖子辩道:「虽则我唤他废物有些失了礼仪气度,可他范长安敢说我说的不是事实?」 「你……」杜秋娘真要骂张元宝不要脸,突然听到身边的范长安小声道:「长安不是废物!」 「范长安,你说什么?」杜秋娘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 范长安松了张元宝的手,抬了头,坚定却缓慢地扬声道:「我,范长安,不、是、废、物!」 「好好好。」老学究轻轻击掌,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张元宝,又看了看一脸坚毅的范长安,扬声笑道:「我百草学堂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既然你们一个说是废物,一个说不是,那不如……比试比试?」 老学究戒尺一收,踱步到两人中间,轻笑道:「以一个时辰为限,你们以‘仁义’为题,做一片文章。输者自当向赢者道歉,何如?」 「我不要他向我道歉,我只要他捡起我的大饼,向我爹娘道歉,还有,向……她道歉。」范长安淡淡地指向杜秋娘。 张元宝嗤笑一声,「道歉,做梦。若你输了,我不要你跟我道歉,我只要你向天高呼三声,‘我是呆子!’」 这样的题目,他简直信手拈来,十拿九稳,傻子范长安又如何同他相比? 晌午一过,阳光越发刺眼。 老学究一人坐在藤椅上,前头摆了张桌子放着若干茶具,他悠然自得地扇着扇子,抿了口茶,轻赞道:「这日子可真好呀。」 就在学堂外面,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摆了两张桌子,前头分别坐着范长安和张元宝。 v第十四章[11.11] 杜秋娘摊了摊手,手心里全是汗。场中的范长安蹙着眉头,已经呆坐了许久。 张元宝余光撇了一眼范长安,又是轻轻的一声「嗤」,随即,下笔如飞。 杜秋娘突然觉得很紧张,她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定也汗湿了。 身后似乎有人在说,「范长安这是不自量力。」 「可不是,以卵击石。」 范长安依然不动。 眼见着张元宝已经写了大半页,杜秋娘的心却揪在一起,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范长安,范长安!」 范长安抬头怔怔的看了一眼杜秋娘,片刻后,像是醒悟了一般,拿起笔,开始飞速书写,从头到尾不曾停过片刻。 铜锣响起时,范长安和张元宝双双放下了手中的笔。 范长安起身离座的瞬间,突然咧着嘴朝杜秋娘扬起了一个笑脸,端的是唇红齿白,呆到无以复加。 「呆子。」杜秋娘低头抿唇一笑。紧绷的心突然松了一下。 再看时,老学究已经放下了扇子茶盏,踱步到了二人的桌前,左右看了看,却先是拿起了张元宝的卷子。 杜秋娘将将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吱——」持续而嘹亮的一声蝉鸣。 阳光似乎更加刺眼,杜秋娘的手心濡湿,不由地在自个儿的衣角上擦了擦。 她不知道范长安的实力如何,可是她却知道张元宝。上一世,张元宝参加科举考试,一考成名,他可是以头名的成绩成了举人,也就是俗称的「解元」。如此看来,张元宝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所以,他绝对有嚣张的资本。 她回神时,恰巧看到张元宝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四目交接时,张元宝更是抬了下巴轻蔑地又白了一眼范长安,像是告诉她,她选了个多么弱的对手给他,她的选择,有多错误。 杜秋娘身身体里便觉一阵厌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倒是叫张元宝愣了一愣,却是更加气愤了。 「不错不错……」老学究放下张元宝的试卷,抬了眼赞许地看着他。 张元宝笑着对老学究作了个揖,却是走到杜秋娘身边道:「杜小娘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着什么急!先生还没看长安的试卷呢!」杜秋娘不屑地呸了他一口,自个儿却站到了范长安的后面,低着声恶狠狠道:「范长安,如果你今日让我丢了面子,我就再把你丢到河里喂鱼去!」 「长安不喂鱼!」范长安低着头弱弱地应道。 杜秋娘撇了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那一方,老学究已是拿起了范长安的卷子。 杜秋娘只觉得他的脸一分一分地沉下去,越看到最后,越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脸色却越来越差,杜秋娘心也跟着沉下去,直到最后,她都觉得老学究执卷的手都在发抖,她心道,范长安一定是写地太过差劲,惹怒了老学究,以至于他的脸都潮红了。 如果真是这般,她宁愿一棍子将范长安打昏了拉回去,也不能让范长安为了她受辱。 她几乎做好了拿棍子的准备,那老学究却是抖着卷子快步走到范长安的跟前,低声问道:「范长安,这果真是你所做?」 杜秋娘再是迟钝,也觉得老学究这态度透着股不正常了,她挺直了背回道:「先生,这么多只眼睛看着长安字字写出来的。更何况,这题目也是您定的,你总不能怀疑长安抄了人家卷子吧!」 「闭嘴!」 老学究对着杜秋娘冲天怒吼,杜秋娘立时收了声。 不是他激动过头,委实不是,他只是有些诧异。当年范老太太亲自送长安到他的学堂里时,他一直以为长安这个孩子木讷,在学堂里,长安总是不言不语,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与任何人相交。偶尔他在课堂里提问长安,长安起了身也是不说话,久而久之,谁都以为他是个呆子。 人人都以为,范老太太送了块朽木来。他不得已,便时常让长安留堂,指望他能多学一些。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发现长安在无人时所作的诗句,他才发现,这个木讷的学生,似乎并不简单。 这些年,长安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慢慢成长,唯独他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 可是长安一直是默默的,不愿站于人前。 他的学生他了解,张元宝肆意张扬,眼高于顶,若是长此以往,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若是不给他当头一棍,他永远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范长安,沉寂了这么多年,他也该站出来,透透气了。 不管是骡子是马,总要遛遛了。 第十五章 范长安怔了一怔,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老学究终是收了视线,仰头对着天空看了许久后,一声长叹——这块璞玉,终于愿意焕发他的光芒。 将范长安的试卷轻轻搁置于桌上,他转身对张元宝道:「张元宝,去跟范长安道歉。」 「什么?」张元宝似是没听清先生的话,又追问了一遍,老学究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吼道:「既是你输了,还不照赌约向人家道歉?你想让他人说百草学院失信于一个农家的小娘子不成!」 「不可能,张元宝不可能输……」方才围观的几个学子全然不相信,同张元宝一向交好的那个矮书生率先看了张元宝的文章,已觉得张元宝不可超越,他又丢了张元宝的卷子再去看范长安,这一看,神色变了几番,站在那,再也说不出话。 更多的学子接过了范长安的卷子,传阅之后如雷击一般。最后传到张元宝的手里,张元宝通篇读下,读至「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完败了。 「不可能……」张元宝喃喃道:「这定然不是范长安写的……」 他喃喃时,早有平日看他不过眼的人高呼起来,「认错,认错……」 杜秋娘从未觉得范长安如此时一般充满光环,可此刻,她油然觉得,同范长安站在一起的自己脸上也这么有光芒,往张元宝面前一站,下巴一抬,「张元宝,你是不是个男人,说话难道不算话?!道歉!」 「道歉,道歉……」又有几个人跟着起哄,张元宝心里几经挣扎,迟疑地走到了范长安的跟前,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身后起哄的人不知是谁,突然「轰」一阵,齐刷刷地往前挤。 张元宝被人一搡,双膝受不住力,「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身子前倾,彻底趴了个狗吃屎…… 「吱——」 枝头上的知了趁势又是一声长鸣。 随着张元宝的倒下,全场一阵安静,片刻后,哄堂大笑。 埋在地上的张元宝脸埋在地里,全然不想起来。心里的恨突然生了根发了芽一般慢慢长起来。 杜秋娘,范长安,今日的耻辱,我定会寻回来 他的心里不停地叫嚣着这句话,手里拳头紧握。 从学堂里「踏踏踏」走出方才老学究的助教,见了地上的张元宝一愣,推了众人便来扶他,待看到张远宝脸上如街上的花子一般全是泥土,愣是憋住了笑,缓慢地说道:「张元宝,方才先生发了话,他说……你不识忠孝仁义,不懂友爱同窗,乃是读书不够所致,罚你留堂将《弟子规》抄千遍,何时抄完何时走……」 《弟子规》……张元宝愕然地抬了头看那人,片刻后全是将脸气成了绛红色。 《弟子规》那是什么书?那是孩童的《训蒙文》,他六岁时已经熟读能背,可先生却在当堂叫他默此文,那不是告诉别人,他连孩童都不如? 张元宝一拳便捶在地上,助教吓了一跳,起了身斥道:「先生说了,若你不抄也可,百草学堂的门一直开着,想走进来难,想走出去,易!」 助教说完,甩袖便要走,便听到身后的张元宝几乎带着不甘心,缓缓的说道:「承先生训诫,元宝一定铭记在心,不肯违背。」 扫了扫灰,张元宝已是起了身,狠狠地扫了一眼范长安和他身边的杜秋娘,拂袖而去。 杜秋娘再要理论,范长安已是一把拉住了她,摇了摇头,自个儿却是蹲下身子,将落在地上许久的大饼,一个接着一个,拾了起来。 从头至尾,身边人没有任何人帮忙,可不知道为何,所有的人,包括杜秋娘,都觉得此时的范长安是那样值得人敬佩。 这样的范呆子,能文,能武,真叫人心动。 杜秋娘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很快地却被自己狠狠地拍灭。 回家路上,杜秋娘站在前头甩着袖子,喜气洋洋,春风得意地大跨步。范长安却是跟在后头一直看着前头的杜秋娘,十分疑惑:女人真是奇怪的紧,一会凶凶巴巴,一会却是这样的轻松自在。平日他总觉得杜秋娘生气时叫人害怕,可这会她时不时回头冲他笑…… 他身上抖了一抖,这样的杜秋娘,真是可怕! 范长安不自觉地便将自己同杜秋娘的距离拉开了一些,却见杜秋娘回了头,疑惑地往他身边走了两步,一摊手。「范长安,我饿了。」 范长安警觉地往自己的包裹里捞了捞,方才那些饼子撒了一地全是灰,唯独杜秋娘给他买的油饼子外头有油纸包着不脏,他不曾思量,便将那干净的饼子递过了杜秋娘。 「范呆子!」杜秋娘笑了笑,将范长安手里的包裹一把夺过,从里头掏出个大饼,往路边一坐。 「脏……脏……」范长安正要阻止杜秋娘,却见她已经咬了一大口,吃得很香的模样,吃到开心时,更是拉着他一起坐下,撕了一半给他。 两人呼哧呼哧吃了一大半,范长安才觉察事情不大对,杜秋娘哭了……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范长安一下慌了神:女人好可怕!!!!方才还高兴地很,一会功夫怎么就哭了!? 他一慌神,心里突然觉的好难过,结巴道:「杜……杜……你,你没事吧!你别哭啊!」 他忙拉了自己的袖子便要去擦杜秋娘的脸,杜秋娘只看到眼前伸出一只手来,朦朦胧胧中,范长安紧张不安的在跺脚。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5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