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清风》 第1页 [穿越重生] 《江上有清风》作者:泼墨晚霞【完结】 文案: 谢星河很听师父的话。 因为师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是在他深陷泥潭拯救他的人,是授他以武功復仇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让他辗转难眠的人,也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为了让师父喜欢自己一点,只要一点点,他什么都愿意。 于是,师父让他去死,他就去了。 —— 前世萧珩为她废尽武功,与师门恩断义绝,本以为能换来天长地久,却没想到人心易变。 岳甯狂妄自大,生死关头众叛亲离,勐然惊觉唯有一人愿与她生死相随,却是她弃之敝履的旧人。 ——我自视甚高害死自己,也连累了你。 ——如果有来生,你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奋不顾身,会不会后悔错付痴意。 她没有等来萧珩的回答,却等来了十年前的他。 * 岳甯:我,岳甯,魔教妖女,手段狠厉,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收服的!尤其是那个傻的彻底的无脑萧衍! 后来—— 真香! 某炮灰:萧少侠,岳甯那个魔教妖女灭我满门,请萧少侠为我等做主啊! 萧衍:那一定是你们不好,你们为何不让她杀? 某炮灰:…… ps: 1v1,重生狠厉魔教妖女岳甯x温柔专一卑微忠犬少侠萧衍 女主是个渣女,双洁党误入。 今生有修罗场。 女主武力值开挂。 虐男爱好者请入。 内容标籤: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甯 ┃ 配角:萧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女重生之后的虐男文 立意:逆境中也要积极向上,终会收穫属于自己的爱情。 第一章 玉阳峰,清竹林。 竹海中一名女子相貌十分出众,额饰上的殷红宝石衬得她唇愈加艷丽,她身穿红衫黑裙,腰束玉带,外头套了一件绣着红莲的黑纱罩衣,腰间别着一把剑。她神色冷若冰霜,尤其在望向离她两丈外的三人时,更是杀意迸发。 此女便是当今江湖赫赫有名的魔教奉月教教主岳甯,不过二十有余,内力已雄厚似海,一手「无形剑」击败无数武林群雄,当今江湖鲜少有人能在她剑下接下三十招。 岳甯先前大意被机关围困,已遍体鳞伤,衣衫渗出血迹,她一脚踢开地上的尸体,冷漠注视面前三个手持铁锤的人:「若不是你们用下毒这种手段,我岳甯也不至于打不过三个草莽之夫。」 而这三人正是无缘谷的青冥长老,罗渊长老,成云长老,他们被称作草莽之夫也不生气,笑道:「你尽管趁口舌之快,最好一会在黄泉里骂个够。」 「岳大教主,怎么你那几位与你情深似海的夫婿都弃你而去了?哦不对!还有一个在那呢!」 他所指的自然是萧珩,当初萧珩是江湖正派流云派有名的大弟子,她是上不得台面的魔教之人,诸次刀剑相见后,也不知怎的惹来两情脉脉,萧珩最是尊师重道,却为她与师门恩断义绝自废武功,岳甯许他山盟海誓,锦瑟和鸣,后来岳甯名扬天下,身边却多了许多如花美眷。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轰动武林,在江湖流传已久,流云派颜面扫地,一度沦为江湖的笑柄,岳甯再纳夫婿后还有不少人为萧珩惋惜,直道他瞎了眼,看上这么一个薄情女子,为她武功尽失也不珍惜。 岳甯一直知道萧珩还喜欢自己,可他并无内力,手无寸铁,留下来只是平白送死。她真是没想到这人这么傻,宁愿死也要留在这里。眼角瞥过那一抹白衣,心头微动。 想必无缘谷的人蓄谋已久确是要置她于死地,也懒得再同他们废话。岳甯忽地拔剑而起,只见着残影,身形如鬼魅般神出鬼没。 那三人以为她先前对战早已筋疲力竭,没想到不过一会功夫,功力竟比之前更加威勐,连身形都摸不着,忙提心招架,暗自庆倖幸好下了毒,不然今日谁胜谁负真说不清楚。 岳甯得了先手,俯冲而下气势如虹,她的无形剑意霸道无匹,凝聚剑气骤然而发,剑锋所至之处,青竹皆应声而断,青冥险险躲过,哪料到此招是为虚招,岳甯旋身而起脚点竹身,来了一招回身背刺,剑锋不过在青冥肩胛骨轻轻划过,竟生生割下一块肉来,幸好罗渊、成云二人见势不妙,去攻岳甯下盘绊住她,铁锤横扫,那铁锤在岳甯眼里仿佛慢动作,她轻巧地弯身躲过,全然没放在眼里,应付三个武功高强的人也不落下风。 青冥忍痛大喝一声,左手成掌,右手祭出铁锤勐力击向其腕,岳甯反应极快,旋即剑身自手上一横,兵器相交间,一股磅礴内力从剑中压迫而来,竟把青冥整个人逼得口吐鲜血,身子倒飞出去重重撞断一片青竹,他一动不动,躺在竹子上生死不明。 另两人大吃一惊,全然没算到岳甯的功夫已到这种高深莫测的地步,此女必定要除之而后快,不然是江湖大患,手上动作愈快,招招挑其要害处攻打,岳甯竟还有余力轻笑,「这种水平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还不快拿出真本事来?」 语罢岳甯飞身而起,一脚借力踩在铁锤上,一手擎剑三联戳击,那剑在她手上跟条蛇一样,难缠狠辣,迅疾灵敏,打得他们二人节节败退,若再让岳甯逼近一步,她的剑下怕是又多两个亡魂。
第2页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绝敌不过岳甯,连忙闪身避过,却隐隐有力不从心之象,互相交换眼神,招式变攻为守,那锤子看似笨重,也舞得密不透风,几招下来已是险象环生,但这二人配合默契,虽几次险被攻破,却还能再撑上十招。只要拖到毒发作,这个妖女是绝撑不过片刻。 却见岳甯手中翻出数枚长针,针尖泛光,尖锐可怖,如数道流星向他们扫射而去,那二人登时大骇,齐齐向后滚去想避开要害之处,一人倒是借着竹子狼狈躲开,针穿过衣服而去,另一人惨叫一声,双目上插着两枚细长银针,汩汩鲜血淌下,惨不忍睹。 岳甯见那人面目狰狞,滚在地上痛苦的嚎叫,禁不住愉悦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无不嘲讽之意。 罗渊怒极奋起攻之,铁锤如狂风舞动螺旋飞出,岳甯一开始还游刃有余的应对,身影忽然一滞,只觉浑身麻痹,丹田内力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动,定是毒素已快侵入心脉。一个愣神便被钻了空子,铁锤重重地砸在胸口,耳边同时听到萧珩悽厉的叫声,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倒飞出去。 岳甯看见竹叶纷纷扬扬飘落,萧珩魂飞胆裂,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捂着她被砸烂露出血骨的胸口,手脚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没事,没事的……只要回到教中,就一定会有办法救你。」 他一边说着,泪却煳满了脸,一滴滴砸在她胸口,他哽咽着想帮她止血,可那血越流越多,他怎么也捂不住,最后他的手上沾满绚丽的红,他傻傻的看着,希冀骤然熄灭,他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地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他好像……比她更疼。 岳甯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伤心绝望,即使在她背叛他的那一天也没有过,冷落他那么久,亲手把他推落云端,囚禁在为他精心打造的华美牢笼度过漫长的岁月,他日復一日坐在院子那棵紫荆树下,独自一人看着花开花落,片霜进冬,到底有没有怨过她? 一定很恨她吧。她新人在怀,哪里记得旧人哭?偶尔想起陈年旧事时,才会走到那个她极少踏足的院子。 凋零的落叶残花铺在地上厚厚一层,石阶长满青苔,光秃秃的树突兀的立在院子中央,树下杂草丛生,角落的枯井藤蔓横生交错,空旷冷清的院子好似无人居住,踩在枯叶上的嘎吱声,莫名让她心情不悦,于是便准备把那股不悦宣洩在院子的主人上。 卧室里剧烈的咳嗽声促使她停下脚步,她轻轻走到未合上的窗口,萧珩散着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赤足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岳甯嗅到屋里香炉燃起的薰香,是她用惯的伽楠香,他不是从来不喜薰香吗? 她蹙眉,正思索要不要进去,床沿那人又咳得一阵撕心裂肺,孱弱的身躯跟着每次剧烈的咳嗽颤动,最后他几乎虚弱得瘫倒在床上。 他的身子,怎么成了这样?岳甯在记忆中却搜不出任何一点有的讯息。 他爬起来,滑落的发挡住他的侧脸,岳甯只看见他苍白的手指在枕下摸索着,拿出一枚晶莹的玉佩,似极其珍视般拥入怀中。 岳甯记得这玉佩,是她和萧珩当年交换的定情信物,她那时在流云山下与他情定,便把这枚自幼带着的贴身玉佩送予他,当做他们的定情信物,而萧珩回了什么,她竟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加重脚步推开门,萧珩蓦然回头,面无血色的脸在看到她那瞬竟泛起些红润,黯然的眸子燃起丝光亮,他几欲踉跄,急促的走到她面前,「你来了。」 对上那双眼睛,岳甯愈发焦躁,她径直走到床沿坐下,萧珩神色黯淡下去,却好像也习惯了,下一瞬唇边又带着笑意坐到她身边。 往常她来待不到一刻钟便要走,萧珩更格外珍惜与她相处的机会,这次也不例外,萧珩怕她觉得无趣,一直在寻找话题,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踏出过这座院子,不知外面的事,再加上岳甯的沉默以对,没多久两人便没了话题,萧珩满腔热忱付之东流,焦灼的视线一直黏在岳甯身上,里面有些难过,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落寞的垂眼,手指一笔一画的描摹玉佩的形状,忽而喃喃自语道:「如果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他的声音极其苦涩,压抑着明知不可能的奢望。他终日抱着回忆度日,那枚玉佩镌刻着曾经的故剑情深,而如今,只是一枕寒梦清清冷冷罢。 岳甯俯身过来,微微抬头噙住他的唇,或是萧珩凄楚的模样确实打动了她,她愈加轻柔,许久没有过的温柔的唇舌交缠几欲要让萧珩落泪,多久没有被她这样依依不捨的柔情相待了,如果她能多喜欢他一点点,他甘愿一辈子匍匐在她脚下也在所不惜。 那只是短暂的一晚柔情,因为过了那晚,岳甯便好像彻底忘记有这么一个人被她厌弃地丢在阴暗角落,她依然是那个冷漠无情,喜新厌旧的魔教教主。 只有岳甯知道,在和别人欢好的时候,她会不期然的想起有一个人在等她,在这个念头未生根时,灭顶的快感便将之冲散,身边人极致热情的交缠让她沉浸在欢愉之中,她迷失在欲望里,已经忘了漆黑夜幕下的烛光昏黄,有一人正伏在案前,怔怔望着院落门口,等明月上了枝头,他便沉默地将门上了锁。 阿甯今晚,又在谁的身边? 那种叫嫉妒的毒药已经折磨了萧珩很多年,妒火一寸寸侵蚀理智,如果抢走阿甯的人都死了该多好……
第3页 不,死了还不够,他们哪里碰过阿甯,哪里便要剁碎才好,只有这样,才能解他一丁点心头之恨。 他目光落在尘封许久的剑上,面容平静,眼底释放出压抑的癫狂,他握住剑柄,长剑从剑鞘缓缓抽离,纤尘不染的剑身通透着寒气,手握住锋利的剑,划破掌心流出的血淌落剑上,殷红覆盖银霜,有奇异的美感。掌心的刺痛唤回他的理智,他坐在椅子上,眼眸沉沉的望着那把剑,满身蓬勃杀意陡然消散,可在他心上的某一处,笼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人临死前,过往便像画卷在脑海一幕幕铺展开来,岳甯置身于这个轮迴中,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 后来的事岳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萧珩抱着满身是血的她跪地求饶,求放过她。 只记得萧珩哭的稀里哗啦的脸,他跪在仇敌面前拼命磕头,血从额头滑落和泪黏在一起,很丑。 他怎么总是喜欢做傻事,无缘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 罗渊似乎是不耐烦了,抓住萧珩的头颅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提起来,他的手指在萧珩头颅上併拢,轻轻一捏,他的头就裂开来,温热的血水溅在岳甯身上,浓郁的腥臭味充斥着鼻尖,也让她心窝有点发冷。 罗渊手一松,满不在意的往旁边一扔,萧珩的身子就软软地倒在岳甯身上。 她竟然有些恼怒,恼怒萧珩为什么不走,偏偏要留下来。 她的神志愈加恍惚,连周遭都朦胧起来,眼前出现一道极为熟悉的影子,一袭白衣,孤零零的站在树下,微风拂过,几瓣花落在他肩头,他清亮的眸子望过来,旖旎着缱绻春光,是那样温柔。 不是在深深寂寞园里枯等到死的他,是与她仗剑江湖,执手而立的萧珩。 岳甯心弦微动,吃力地牵住萧珩尚有余温的手,胸口一道利刃穿透而过,血光湮没她的视野。 魔教教主岳甯在玉阳峰被诛杀之事震动武林,奉月教六神无主之际,武林诸派以无缘谷为首踏平奉月教,不分是非,不问对错,老弱妇孺,满门诛杀,尸体横陈,血流成河,自此江湖再无奉月教。 而萧珩错付痴意,却依然对岳甯的钟情不易,生死不离被写成了两册话本在江湖广为流传,上卷名曰《蝶恋花》,下卷则为《卷珠帘》。 ※※※※※※※※※※※※※※※※※※※※ 不定时更,bug多别深究,文笔渣不喜勿喷。有空的可以帮我点个收藏 第二章 「姑娘,扬州到了。」 船刚泊岸,船家便小心翼翼将那位戴着帷帽的黑衣女子请下了船,他偷偷朝她脸瞄一眼,帷帽檐下的黑纱垂至颈部,里头还蒙着面纱,只朦胧的看见一双眼睛阴沉的盯着他。 船家嵴背冒出凉气,赶忙垂头,见她一只玉白的手握在玄青的剑柄上,心登时紧绷起来,身子都站不利索,她仿佛在逗他似的,手慢吞吞的挪到另一边的荷包上,船家松一口气,颤巍巍的从她手上接过银两,不敢再多看,只等她下了船,才抬头去看她的背影。 过几日在扬州城外便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她这身打扮料想便是江湖中人,并不算起眼。不过她这样蒙的严严实实的,衣着颜色也不像年轻姑娘的喜好,仅看外表当真看不出她的年龄,是以店小二迎她进门时就说错了话:「这位婆婆,二楼还有位置。」 仅有几个江湖人士往这瞥一眼,便兴致缺缺收回视线。 却听那黑衣女子不悦道:「你敢叫我婆婆?」她的声音清冷好听,分明是个年轻姑娘。小二自知说错了话忙跟在身后赔罪,她却理也不理,挥袖迳自上了二楼,小二欲哭无泪的跟着她,江湖中人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脾气不好的随便抬抬手便能把酒楼拆了,眼看武林大会越来越近,这扬州城更是卧虎藏龙,遍地群雄。 他在一旁愁眉苦脸,那黑衣女子见他这样似是满意了,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道:「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和酒,别叫人来打搅我,否则我就不想看见你了。」她最后一句语气尤为狠戾,那小二明了她的言下之意,吓得脸色一变,忙应声退去。 岳甯自然不屑为难一个普通人,只是见着小二反应有趣的紧,刻意吓吓他罢。 她朝窗外看去,远处层峦耸翠,黛色正浓,有望不见底仿佛与天际融为一体的江河,碧波荡漾,清风徐来,岸旁三三两两的落叶吹落水面,几艘船缓慢的行驶着,笛声阵阵,清越悠扬。 自她前世接任教主之位后便醉心武道,静下心欣赏美景的次数屈指可数,重生后再看,往日稀松平常的景象也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那小二手脚果然够快,还不到一刻钟,便举着托盘上来,他一一摆放下来,菜式四五样,有荤有素,还有一壶酒。 岳甯抛给他一块碎银,小二喜笑颜开的接过,口中连声道谢,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此时她身后的楼梯上来五六个白衣佩剑的人,男俊女俏,尤其是一前一后的一对男女,女的清丽出尘,气质脱俗,男的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他们一上来便引人注目,有人认出那名俊朗的白衣男子是流云派大弟子萧珩,女的是流云派小师妹杨挽情。周围的人不敢冒然上前打扰,只是视线时不时落在他们身上,再与旁人窃窃私语。 「大师兄,那个人好奇怪。」陈七在萧珩耳旁低声道,一边警惕的看着坐在前面背对他们的黑衣女子,「哪个正派中人一身黑,连脸都不愿意露,多半是魔教中人。」
第4页 萧珩一上来便看见坐在他们前面的黑衣女子,他倒也没往魔教去想,只觉是哪个低调的前辈或高手,他摇头道:「三师弟,师父从未教过我们以貌取人,你可别乱说。」 殷逍笑道:「我猜定是长得太美,才不得不掩面出门。」 这话听得舒服。 岳甯轻哼一声,也不去计较,只取下里面的面纱,撩起帷帽一角便夹着小菜喝酒,听着身后那几人说起师门之事又谈到武林大会。 前世她便是在武林大会中一战成名,萧珩与她对阵,输在了她的剑下。 武林大会比试规则自然是点到为止,她那时却不想手下留情,抱着最好能名扬天下的想法,她存了杀心,上场前就做好打算,只等对手露出破绽一招致命。 迎战的是萧珩,他风度翩翩,胸有成竹的站在两臂之外,唇边噙着温雅的笑意,岳甯忽然战意四起,迫不及待的想看他狼狈的倒在她剑下。 岳甯始终没回头,只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大师兄,到底是哪家姑娘总往山上给你送东西啊,既不愿露面也不愿留名,上次是书法画卷,上上次是衣物配饰,也不知这次会送什么,出手这般阔绰,江湖中也没几个人有吧?」 「就是啊大师兄,你既然不愿用何不让你的师弟师妹享福,我看那衣服的面料是上好的丝绸……」 萧珩听他们越说越离谱,拧眉打断道:「胡闹!这些东西一直存在库房,届时一併还回去,我无功无德,断然不会平白收别人的恩惠,何况你又怎么空口断人家定是姑娘?」 陈七想了想,确实不知道是男是女,可总归不会有男的净给男的送东西吧?他看着师兄的脸色,没把话说出口。 杨挽情倒是心直口快:「送礼之人对师兄的喜好知之甚深,每一物都精心挑选,依我看,定是爱慕师兄的女子。」 萧珩沉声道:「那我更不能收,下次他们来人就叫他们一併带走,我萧珩无福消受。」 他这话刚落下,背对他们的黑衣女子就重重地放下筷子,霎时所有人目光聚在她身上,只见那筷子落下之处竟多了两道裂缝,裂缝向前延伸,木头断裂的咔咔声越来越大,整张桌子也摇摇欲坠。 果真是个高手。 所有人都敬畏的看着她,吃菜声较方才小上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把她激怒。 她起身朝这边的楼梯走来,萧珩也在看她,看不清她的脸,她从他身侧走过,衣袂间飘来幽柔的沉香之味却让他似曾相识,胸口一跳,心绪骤然激盪,萧珩情不自禁起身想去抓住她的衣袖,柔软的薄纱从指尖擦过却落了空。 杨挽情等人大惊失色,惊唿道:「大师兄,你这是在做甚?」 萧珩怔在原地,黑衣女子抬首,似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从未有过的紧张惶惑一同涌上来,他还想再多看她一眼,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与之同时扑面而来的失落让他心生茫然。 就好像是朝思暮想的东西终于出现,可他却没有牢牢抓住,眼睁睁看着消失在眼前。 他……这是怎么了? 夜晚的扬州城灯火如昼,萧珩跟着师弟师妹们走在街上,仍有些魂不守舍,街上繁华绮丽,小贩吆喝声络绎不绝,悬在商铺两边的花灯五彩缤纷,绚丽夺目,他停在一盏花灯前,烛光倒映在眼里,胸口空荡荡的。 萧珩买下一盏大红吉祥薄绢灯,上面题着万事如意,福寿康宁。大红的灯提在手里很喜庆,少不得被师弟师妹取笑一番,他跟着笑,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声忽然渐远,总觉得有东西压着他喘不上气,似乎记忆深处,有人陪他走过这些风景。 他护着花灯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远远地看见河面上飘着各式各样灿若群星的花灯,像一条晕满昏黄烛光的星河飘向望不到头的远方,而那道站在河边的身影便跃然映入眼前。 是她。 握着花灯的手一紧,萧珩不自觉的穿过人海朝她而去,等他走近了,她仍站在原地背对着他。 她还带着帷帽,风吹起她的裙摆,像漾开的水面一样好看。 萧珩离她有十步之遥,每近一步,那种若有若无的缺失感缓缓消散,发自心底想要落泪的冲动越深,他放任陌生的情愫搅乱心神,根本无力抗拒。 他终于走到她身旁,恍然惊觉他们素不相识。 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唐突了?萧珩心有不安,有心想开口解释,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到她身边,又要怎么开口。 「我方才许下一个愿望,愿我负过的那个人一生平安,莫要再叫人轻易骗了去,傻傻的栽在泥塘里。」她忽然开口,悦耳的声音吓了萧珩一跳,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同他说话,她又道:「你说真的灵验吗?他以前许下那么多愿望,只应了一个。」 第三章 「哪一个?」萧珩想也没想便脱口问出。 岳甯沉默一会,道:「生死相随。」 一愿与她仗剑天涯,二愿与她两情长久,三愿与她白头偕老,四愿与她生死相随。 他许愿时被岳甯尽数偷听了去,她还笑他太贪心,萧珩耳尖微红,却不管她的取笑,虔诚的目送花灯远去,好像那寄予厚望的小小一盏灯真会灵验。 可这四个愿望,空了三个。 隔了这么久,岳甯此时终于明白他那时的心情,她看着自己放下的花灯摇摇晃晃的漂流,直至消失在夜幕。
第5页 她忽然侧头去看那张比记忆中青涩的脸,两张脸渐渐重合,又慢慢分开。 萧珩隔着纱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敏锐察觉出她的惆怅。 她在想那个生死相随的故人。 突然之间,心里涌现一股说不出的烦扰,他轻轻放下那盏花灯,烛火微暗:「姑娘,你把我当成他了吗?」 她的目光依旧在他身上,白衣胜雪,长身玉立,熟悉又疏离的神态,尤是持剑更出尘,当初她便是被萧珩这般风姿迷花了眼。岳甯道:「你和他很像。」 她这样怀念别人,且还把他当成替代品,一股酸意冲上心头,搅得他恼怒交加,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淡淡道:「既然已是故人,还请姑娘莫要怀念,不过是徒增伤感,毫无用处。」 的确是徒增伤感。岳甯捡起地上的花灯,细看红纱上龙飞凤舞的字便还给萧珩,略显惊讶道:「没想到公子竟然喜欢这款。」 前世岳甯买了同一款花灯给萧珩,萧珩嫌它艷俗,死活都不愿提着,仿佛拿着它会折了他的面子,最后岳甯塞到他手里,他才不情不愿的提起花灯走了一路,岳甯自己忍不住先笑,萧珩肃着脸,面庞却悄悄红了。 她以为萧珩会嫌它碍眼扔掉,后来他却偷偷把花灯锁在卧室的柜子里,还自以为掩饰的好。那个柜子里锁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字迹潦草的纸张,有磨钝的匕首,有用过的香包,全是岳甯用过之物,初时她乐在其中,日子越久,对萧珩深厚的感情便在逝水年华中越来越淡,也愈来愈看不惯他那副珍惜的姿态。 岳甯那时走了偏路练功,愈练性情愈加残暴,床笫之间也多了不同常人的爱好,偶尔弄得几位夫婿受不了,她便会去萧珩那。 萧珩身子孱弱,自然是受不得的,岳甯却总是弄得他满身是血,他若是受不住开始求饶,她便愈加兴奋,非要弄得他哭出来为止,等他终于哭了,便心满意足的放过他,把人随便往床上一扔就走,少不得卧病在床一两个月,甚至更久。 萧珩不习惯有人伺候,偌大的院子也没个下人,岳甯也不知萧珩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兴许她那时正在花街柳巷里荒唐一夜,即便醒来也不知身边人是谁,又怎会去在意一个她弃之敝履的人。 没想到这一世萧珩喜好变了。岳甯心有感慨,她清楚的很,重活一世,萧珩也不是上辈子那个萧珩,上辈子那个萧珩早已入了黄土,她只是愧疚,又有些难以割捨,仿佛斩断这段尘缘,便斩断了她和这个世界的羁绊。 他们在这站了好一会,扬州城褪去方才的热闹,空旷的街道两旁只余零星几盏灯火,远处巷尾隐隐传来娇娇柔柔的歌声。 夜风吹流水,明月来相照,方才的怒意早已消退,萧珩无端的紧张起来,他极少同女子说话,即便有,也只有情同手足的师妹,更何况像现在这样独处是头一次。 「夜已深,公子回去歇息吧。」 萧珩见岳甯转身欲走,心下一慌,顾不得唐突,忙跟在她身后道:「姑娘,我送你吧。」他怕二人就此分别,江湖茫茫,此去一别,日后相见又不知是何时。 「不必了,我有事。」 「记住,我叫岳甯。」 「岳姑娘。」萧珩喃念着她的名字,竟有些心荡神驰,「三日后的武林大会,姑娘会来吗?」 「那是自然。」这次武林大会她暂且没了以前的心思,纯粹是来看看萧珩,只没想到会提前与他相遇,再者自她重生以来,也不知是何缘由,修炼起来日进千里,现在武功已臻大成境界,比起前世功力还要雄厚,江湖上顶尖的一流高手也难近身,她着实没兴致再上擂台争什么第一。 得了她那句话,萧珩稍稍放下不舍,二人就此分别,萧珩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怎么也藏不住,不待他人看出端倪,面上又故作平静,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一遍默念着岳甯的名字,心底发烫,那股灼热从心底蔓延至脸颊,如漫天红霞,他怎么也坐不下来,仿佛有浑身力气使不完,提剑便去后院,那剑法不似以往张弛有度,进退自如,倒像初出茅庐的少年郎般急切热烈,没了章法。 岳甯轻车熟路走进一条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破旧的泥房,墙面斑驳发黄,木门缺了个角,漏出屋内微弱的灯光。 岳甯跃上屋顶,拿开一片瓦片,便见烛光黯淡,莫云中坐在案前极其专注的看书,静的唯有翻书声。 他还是没变啊。 莫云中是岳甯的第二位夫婿,可惜后来出门游玩时,失足跌落马车而死,岳甯对他动过心,有短暂的喜欢,他逝去后她也有几分感伤,便将他葬在扬州郊外让他魂归故里。 他一辈子为贫所困,也就跟着她享了几年福便早早去了,若他还活着,在玉阳峰上,会不会像萧珩一样陪她到死?还是会跟着那几个人弃她而去? 即便在梦里,她也常常梦到萧珩坐在床沿,满面哀愁,更多的是梦到在玉阳峰上拥着她的臂膀,落在她脸上的泪,他嘶哑的哀求,最后是鲜红的血。 醒来时仍心有余悸,那双含着悲戚的眸子总会忽然闪过,她心乱得厉害,夜深人静时便会胡思乱想,想萧珩是不是还在奈何桥上等她,想萧珩会不会和她一样重生。她派人送了很多东西给萧珩,只想尽力去弥补,压在心底那块巨石却没有落下来,于是岳甯启程去了扬州。
第6页 第四章 岳甯也知道,萧珩恨莫云中,他一直认为是莫云中,让他从岳甯的唯一,变成其中之一。 一个人怎会甘心与他人分享心爱之人,萧珩刻骨铭心的恨过,歇斯底里的闹过,只蹉跎了岳甯对他仅剩的一点点感情。 彼时岳甯与萧珩一同去扬州,月朗风清,夜晚的街市灯火辉煌。岳甯牵着萧珩的手,说是要买吴记的糖炒栗子,还要买王记的蛋花酥,他便笑着跟在她后头。 远远地便听见争吵声,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扯着前面那个魁梧的中年大汉,急声道:「快把我银子还回来。」大汉只是不屑的瞥他一眼,用力一推,书生便摔倒在地,「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银子,真是血口喷人。」 那书生许是没见过抢的那么理直气壮的人,气结之余脸都涨红了,扯着他的衣服不愿放手,「这是我亲眼所见!旁人也都看到了。」他这么一说,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像都在看戏般。 书生大抵是真的没想到,嘴唇动了动,眼眶通红。 岳甯起初只是看着,后来不知怎的,看见书生要哭了,回头朝萧珩一笑,松开他的手。 萧珩心有不安,极不情愿松开她的手,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仿佛这一松手,就再也牵不到了。他默默看着岳甯走过去,那大汉还想抵赖,没料到她一个小姑娘会直接出手将他手摺断,痛得他满地大滚。 岳甯把大汉身上的几个钱袋通通抢过来,塞进早已看呆的书生手里。 那书生脸更红了,怔怔地望着她,眸带点点微光,「多谢姑娘……」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艷如桃李,冷若冰霜。 岂料话未说完,那姑娘冷哼一声,面上作不耐之色道:「顺手罢了,要你谢我?」 书生一噎,仍道:「在下莫云中,今日之恩来日自当……」 她身后的男子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似乎很是痛苦,姑娘急忙回到他身边,莫云中见着他们二人便要离去,心有不甘,忙高声追问道:「敢问姑娘芳名?我莫云中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将来若是有缘相见,定偿还今日恩情!」 姑娘脚步一顿,回首看他:「除非你要以身相许,不然别来奉月教见我。」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譁然,竟是魔教妖女! 姑娘展然一笑,眉眼飞扬,揽起身旁男子,几步跃上屋顶离去。 而莫云中却想着她离去前的笑容,竟是心神迷醉,不能忘却。 萧珩那时万万没想到,书生和岳甯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有一日岳甯拿着一封信说要独自去扬州办教中事务,萧珩顿生疑虑,平常事自会有教众代劳,最近扬州也无大事,他伸手想拿信看,岳甯手一避,那封信在她手里成了齑粉。她面上坦荡,走前和寻常一样在他颊上一吻。 萧珩还道自己多心,不久后书生追随岳甯来到教中,常伴岳甯身侧,萧珩一下想通其中旁枝末节,气急攻心下常常口不择言,把岳甯从身边推得越来越远,气得自己也卧病在床独自气苦。 萧珩独自躺在病床,想她想的心口作痛,她不在身边,这空荡荡的房间倒像一座囚禁他的坟墓。 是不是自己真的哪里不够好,不然阿甯怎么会来的次数一天比一天少?萧珩想着,待阿甯来了,定要对她道歉。 萧珩想说的话在看到书生那霎尽数消散。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欲言又止,书生形影不离的站在她后边,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落到阿甯身上,然后温柔地替她将落在两侧的发拢起,动作熟练的像是做过许多次一般。而阿甯,却好像已习惯,竟也不曾回头。 这个贱人,贱人,贱人。 萧珩气得浑身发抖,仅是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就耗费他的大半力气,可他却兀自站起来去拿架上的长剑,长剑出鞘,锋利的寒气直指书生,暴怒之下的萧珩失去理智,满心都是要杀死这个人,手腕一转,直直朝着书生心口刺去。 他要他死! 可是萧珩已不是曾经的萧珩,他动作太慢了。岳甯仅用两指便夹住剑身,另一只手击在他腕上,长剑脱落,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嗡嗡直响。 萧珩没站稳,脚下踉跄,狼狈地摔在地上,额头磕上桌角,立时红肿一片,萧珩甚至没感觉到额头的痛意,极大的委屈叫他胸口又酸又涩,眼前朦胧,再见她防备地挡在书生前面,生怕他做出伤害到书生的举动,顿时心寒入骨,身体发颤,泪几欲要涌出眼眶,他却执意问道:「岳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只要你给我想要的答案,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到这个关头,他还天真想着他的阿甯会幡然醒悟。 书生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怜悯,阿甯只是沉默,眼中有些愧疚,答案是什么已不言而喻。岳甯想上前扶起萧珩,手刚碰到他的臂膀便被他打落,「走开,不要碰我。」 她就真的不碰他了。 她的眼神很冷,比山风更冷,握着那书生的手便一同离去。 人心为何能变得这么快? 他把什么都给了她,却还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以那样难堪屈辱的方式见证痛不欲生的背叛。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痛得想把心剜出来。 —— ———— 岳甯嘆气,思索半晌,轻飘飘落至门前叩门。她只是想补偿上辈子莫云中的陪伴,这辈子各自安好,也许他能活的久一点。
第7页 里面的人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深夜来访,仅开半扇门,待看见她一身古怪打扮,只身形看出是个女子,神色愈加警惕,「你是?」却见那黑衣女子一声不吭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荷包里装的是几张银票和一张地契,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莫云中只觉这人稀奇古怪,哪里敢接,又连问了几声,那人似有不耐,冷声道:「要你拿着便拿着,婆婆妈妈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清冷,竟也独具风韵。 莫云中心下一松,哭笑不得道:「你要我接我便接?你总得告诉我缘由吧?」 黑衣女子把荷包往他门前一掷,荷包跌落在门槛上,她没有去捡的意思,只道:「你不要扔了便是,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干。」 莫云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发愣,好一会才弯腰捡起荷包,待看见荷包里的东西之后惊愕不已,匆忙追过去,那女子不理他的唤声,一个眨眼间便消失了。 莫云中揉揉双眼,再看看周围空荡荡的,哪有所谓的黑衣女子,顿觉手心烫的紧,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怀疑自己莫不是遇上书上说的鬼魅了…… ※※※※※※※※※※※※※※※※※※※※ 写长篇好难啊。。。 第五章 天光乍亮,扬州郊外的擂台一侧已聚满人群,大多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和看热闹的,那些大门派自然不用早早在此等候,擂台另一侧已布下坐席。 当今武林盟主为金蚕派的掌门孟英山,金蚕派创派百年,根基久远,尤以铸剑闻名,江湖上的名剑大半出自金蚕派之手,其剑削铁如泥,锋芒逼人,引得不知多少人云趋鹜赴,可谓是一剑难求。 而金蚕派人才辈出,单是孟英山之子孟津南不过十五有余便声名在外,与流云派的萧珩、天鹤门的卫嘉年并称三侠。而这三侠风头正盛,个个又是俊男子,一时不少人慕名而来。 甚至有人给他们外貌排了个高低,第二是这萧珩,第一便是卫嘉年。 岳甯一路走来一直听得这个名字,前世她来迟一步,萧珩已在擂台上战无不胜,倒未曾留意过什么卫嘉年,心中微感好奇,走到擂台前面去打算看个究竟。 此时已是辰时中,日头火辣,人比方才还多几倍,率先到来的是流云派,流云派掌门柳信言约莫四十有余,面容清雅,爽朗清举,身后跟着众多弟子一同落座,已在此等候良久的金蚕派弟子便恭敬的送上酒水瓜果。 柳信言一笑,朝旁边的萧珩叮嘱比试事宜,萧珩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根骨绝佳,悟性极高,在平辈里鲜有敌手,年纪轻轻剑法卓绝几乎快赶上他这个掌门,只是心境未到,还需歷练几年,眼下这武林大会,只要萧珩想,夺冠是志在必得。 萧珩心不在焉听着师父的教诲,目光在人群搜寻,待看到岳甯在擂台下抱剑而立,顿时心安不少。 岳甯素来六识敏锐,一道灼热的视线黏着她岂会不知?她有些不悦,抬首循着目光看去,便见萧珩迅速移开眼与旁的弟子说话,似乎方才只是她的错觉。岳甯心中好笑,也不点破,只抬手把帷帽压得更低。 那边萧珩早已不知自己嘴上在说什么,又向岳甯看去,见她注意力未在他身上,心情低落下来,陈七还在滔滔不绝,浑然不知对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萧珩这几日时常走神,时不时便想起她的身影,她身上的沉香味仿佛还萦绕他鼻间,那天夜里她提起花灯的手纤细修长,干净好看,明晃晃的落入他眼里,他捂着怦怦作跳的胸口,分明只有两面之缘,怎么就忘不掉了呢? 这般日也想夜也想,他就越想看见她,巴不得一睁开眼就到武林大会,如果不是这礼数废不得,他怕是天未亮就在擂台旁等着了。可现在见了岳甯,她连半点眼神也不分给自己,萧珩难掩失望,直到陈七推他一把才回神,原来是天鹤门的人到了。 众人只见当先蓄着山羊鬍的男人满面笑容,紧跟身后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目秀丽,雌雄难辨,他的相貌过于阴柔,若非骨架硬朗,身量奇高,说他是个女子也会有人信了去。他身后四名弟子肩扛横木,横木上架着一个颇大的木箱。 那山羊鬍一挥手,他们便放下木箱,激起满地尘灰,足见其分量之重。 那山羊鬍便是天鹤派掌门李若行,他指着那个沉沉的木箱,抚须笑道:「天鹤门虽是风雅,可我李若行是个俗人,只爱那真金白银,今日谁要是夺冠,那这箱俗物就是我李若行的贺礼。」 那几名弟子得了掌门命令,齐齐翻开盖子,入目白灿灿一片,竟是密密麻麻的银子堆满整整一箱。 就在这时,孟英山几步蹬上擂台,紧随其后的孟津南也落至他身后,怀中抱着剑匣。孟英山笑道:「不仅如此,夺冠者,我孟某当即奉上一把金蚕派所铸之剑。」 此话一出,场下登时激起轩然大波,群情激奋,就连有自知之明,只想走个过场的小门派弟子都想奋力一搏,讨得那把好剑。 孟津南从身侧走出,将剑匣置于场下石桌之上。众人定睛看去,剑匣古朴黯淡,只头尾两端镌刻青山绿水之景,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就是这平平无奇之物惹得无数人心嚮往之。 此剑唤作翠微,前世岳甯赢得这把剑,后又赠给萧珩。今世没有她来搅局,他定当实至名归赢得宝剑。岳甯久未看萧珩使剑,也隐隐期盼起他的风采来。
第8页 「两位掌门真是好大的手笔,柳某佩服不已,也自愧不如。」柳信言道,今日只有他们流云派空手而来,实有不妥,不过他们流云派虽没有他们的财大气粗,却也不能落人口舌,便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匕,这把短匕虽没有金蚕派的稀罕,也属实是上品,「这算是柳某的心意。」 孟英山大叫一声好,一挥袖,霎时两侧锣鼓喧天,震耳欲聋,场下群情鼎沸,那锣鼓一声比一声激昂壮烈,听的人心潮澎拜,满腔热枕。 待那锣鼓声停了,孟英山声如洪钟,讲起比试规则。武林大会的规则是各派派出三名弟子抽籤,若抽到号数相同的两人便上台比试,如此反覆,直至剩下最后一名弟子,落下擂台算输,见血伤人者也算输,一切点到即止。届时各位江湖侠士无异议,当得第一,有异议的,自己上前对阵,若是赢了这名弟子,他便是第一。 萧珩方才也和众人一样听得气血上涌,热血沸腾,有心想上台大施拳脚,眼睛不禁朝岳甯看去,岳甯视线落在天鹤门一侧,他目光匆匆掠过,却觉没什么好看的,她怎的看得那样专注? 萧珩也跟着她的方向看去,目光最终定格在卫嘉年身上,他脸色微变,又反覆确认了几遍,顿时心升烦闷,他自己却不明了,只是怎么看卫嘉年都不顺眼。 柳信言看萧珩神情不太好,还当他是紧张,出言安慰道:「阿珩,无需紧张,你只当换个地方练剑,按你平日水平发挥便好,若是真的输了,也涨了歷练,左右都不亏。」 萧珩应声,压下心底情绪,勉强打起精神。 这次光是淘汰弟子都用了两个时辰,有上来紧张忘了招式的,有花拳绣腿的,有出手伤人出局的,看得人嘆气摇头,清完这些人才是重头戏开始。 将近午时末,只余下萧珩、卫嘉年、孟津南和一个二流门派弟子。萧珩号数和那弟子相同,便由孟津南先对阵卫嘉年。 天鹤门无论是身法,招式俱都讲究一个雅字,那卫嘉年含笑而立,手一摇,扇面缓缓展开,那寒梅迎雪吐艷的清绝风姿竟抵不过他一笑,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孟津南不禁暗嘆一声好皮囊,又想,等我把你打的得落花流水不知还笑不笑得出来。 等那鼓响三声,孟津南微微颔首,不待卫嘉年反应便提枪而起,他脚下疾进三步,提枪突进斜刺而去,只见枪影蒙蒙,孟津南节节逼近,卫嘉年笑意未减,左避右闪,那枪居然连衣角都未沾到。 孟津南枪势一拐,使了虚招想骗过他去,卫嘉年扇子一拢,扇骨打在枪尖,两人双臂俱是一震,卫嘉年内力更深,一个迴旋至孟津南身侧,抬手欲击向其背,孟津南一惊立时想旋身躲过,卫嘉年似知道他意图,扇柄几下敲打在他肩上,力道看似不重,却打得孟津南手一软,差点握不住枪,卫嘉年见此破绽乘胜追击,右掌横抬,扇骨一挑,那把□□从孟津南手上挑飞,「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孟津南捂着酸软的手臂,愁眉苦脸道:「恭喜卫兄。」 卫嘉年一笑,「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孟兄海涵了。」说罢又摇开他那把扇子,好不风流潇洒。 孟津南闻言,暗骂一声虚情假意,他比卫嘉年小了六岁,这声孟兄他是无论如何也担不起的。眼角瞟向孟英山那边,孟英山面带微笑,似全然不在意他的输赢,侧头和李若行夸卫嘉年身手怎样不凡,孟津南却哪能不知他爹的脾气,他回去必定要被好好教训一番了…… 第六章 卫嘉年下台见了萧珩,两人抱拳寒暄,萧珩唇挂笑意,看似温和,卫嘉年却觉他双目微冷,不欲再攀谈,摇着扇子刚回坐席就被一众弟子簇拥坐下。 萧珩不满岳甯看那卫嘉年,且他方才又出尽风头人人叫好,萧珩心有不安怕她真被吸引,復又朝她看去,果真见她目光还未离开卫嘉年,那股酸中带苦的奇怪感觉堵在胸口,他耿耿于怀极不舒服,愈发见不得卫嘉年春风得意,故而心头火起,面色沉沉,站在对面那二流门派弟子便倒霉了,还以为自己方才搭话说错话得罪了他。 两人抱拳作揖,那弟子有些实力,倒没想到自己能冲到前四,心中颇有忐忑,再见对阵的是传闻剑术高超,习得流云派精髓的萧珩,他气势先输去一半,提着金刀的手微渗出汗,只得安慰自己,反正左右都要打,倒不如打个痛快,这么一想心定不少。 「得罪了。」萧珩只道。 只见白衣翻飞,他平地而起,剑气回峰一盪,彻空而出,那弟子也不惧他,迎刀而上,刀势似风,虎虎生威,这是要与萧珩硬碰硬了。 岳甯挑眉,没想到一个二流弟子也有这样胆色,萧珩实力不如她,也是个奇才,全盛时平辈中尚无敌手,假以时日,必能越过在场的几位掌门去,只可惜前世为了她。 不,是他自己自毁前程,与她有何干系。 岳甯心里却不好受,她骗不过自己,忆起萧珩步履蹒跚的背影,几次都萌生悔意,那时他便不该执意跟她走,他师父说的没错,她的确不是他的良人。 平时萧珩定然赞赏这名弟子,可他心中火窜,没了这个心情,便见长剑唿啸而至,一击不成又握剑连斩,那弟子亦是刀影连环,兵器相撞铮铮作响,萧珩一路快攻,身形逐风剑影无痕,那弟子只见白影穿梭,寒芒逼仄,看得眼花缭乱,一时分不出东南西北,索性看也不看,左右横噼,哪处有风声便往哪处砍。
第9页 萧珩使的是流云剑法,却不见流云剑法的华丽飘逸,一招一式皆简洁强横,专拣那弟子薄弱之处下手,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他又挥剑横削,腿攻下盘,招式变换极快,那弟子金刀连挡数招,应接不暇,体力大减,被逼到擂台一角,退无可退,眼见萧珩神色淡漠,下手无情,只能服输。 萧珩顺势收剑,等那名弟子下去后,他抬眼看卫嘉年,「卫兄,请。」 卫嘉年一跃而上,两人面对而立。 卫嘉年确实感觉到萧珩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却不知是何故,自以为是萧珩嫉妒他的风采,还惋惜一番,原以为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人物,看来只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敛起笑意,兀自把玩手中的扇子。 故作风流。萧珩心中冷哼一声,已做好打算,势必要他丑态百出,最好岳甯不再多看一眼…… 众人不知台上暗潮汹涌,只觉两人无论气势相貌都旗鼓相当,真是赏心悦目,都屏息凝神,满心期待最后一场比试。 鼓如惊天动地长震三下,萧珩长剑出鞘,卫嘉年不敢掉以轻心,双目紧盯他一举一动。 萧珩不再保留,旋身绕步至一臂开外飞旋剑击,卫嘉年拢扇至身前飞划而过,撞得那剑失了准头微微上挑,萧珩冷笑一声,又是进步旋击,那流光剑气竟比方才对阵更快,似狂风无影几度旋过。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俱都为卫嘉年捏了把汗,卫嘉年凝神闪过,左来左挡,右来右迎,一时心性被萧珩激起,他纵身扬掌,一掌落空,右手聚气扇中,一股气近身连扫,那扇面如铁,几次砰砰撞在剑刃丝毫未损,萧珩招式数度变换,剑法精妙无穷,往往是此招先落后招莫测,他见卫嘉年悉数躲开去,火意更胜,满脑子都是方才之事,当下真起了杀意,他气运干坤,撩剑外旋,盯着卫嘉年三路快攻。 卫嘉年不慎,长袖自腕处被割烂一道豁口,萧珩停也不停,又扬剑而来。 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他怒意上涌,恨上了萧珩,在扇柄处屈指微弹,一道扇骨如箭矢从其飞射出去,萧珩竟躲也不躲,寒芒挥落,那扇骨居然被他从空中击落。 此时场下众人都觉不对劲,尤其是李若行面色不大好看,可萧珩又未伤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陈七诧异道,大师兄使剑向来沉稳,如今这般不留余地,剑法狂烈,像是和卫嘉年有什么仇怨一般,可是其中又有缘由?他又问殷逍和杨挽情,三人都不得其解。 卫嘉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捏扇柄一摇,几道扇骨化作黑影激射而来,众人只见萧珩不急不迫,随即白衣凌空跃起,那几道扇骨全没入他身后十多米的树干之上,他双目嘲弄一闪而过,似在取笑卫嘉年的不自量力,不待反应便俯冲而下,剑锋直指卫嘉年,似要直取他的命门! 众人面色骤变,不少人惊唿出声,柳信言惊怒道:「萧珩!给我住手!」 卫嘉年没想到他真会下手,面色苍白,脑子一瞬空白,腿像生了根钉在地上,迈不开一步。那剑却似戏弄于他,顺势一拐与他擦身而过,直落地心。 萧珩旋身负剑而立,眉目含笑,果真如孤高天月清俊出尘,他目带关切道:「卫兄,方才可是吓到你了?刀剑无眼,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卫兄莫要记挂心上。」他这话说的言辞恳切,仿佛方才的满身杀意只是无心之举罢,若是卫嘉年稍有怨言,就是小肚鸡肠了。 卫嘉年还未说话,柳信言沉怒未消,斥道:「这种性命攸关之事怎可胡闹?若你方才出招不慎,你可知会酿成怎样大错!」 卫嘉年会错意,听着极不是滋味,一个卑鄙无耻,一个虚情假意把他贬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果真是名师出高徒,一个两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恼恨之极,一把丢掉手上烂得差不多的扇子,冷脸道:「我自知技不如人,就不应该上台来丢这个脸!今日是我献丑了,对不住各位!」他朝台下众人一拱手,再愤恨瞪萧珩一眼,甩袖而去。 天鹤门的人多是面有不悦,李若行起身,语气微冷:「这份贺礼就由柳掌门交给萧少侠罢,孟盟主,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他身后弟子纷纷起身随他离去,转眼偌大的场地就空了小半人。 孟英山忙出来打圆场,孟津南抱了剑匣交给萧珩,他因卫嘉年战败心中快意无限,看着身前的白衣男子十分顺眼,口上的称赞变得真情实意起来。 萧珩接过剑匣,径直遥望岳甯,见她也正看过来,心头诸多不满也散了七八,只是究根说底还是介意的,隔着帷帽见不着她的脸,却总觉得她应当在笑,心飘飘然的,像一阵细雨微风洒落。 岳甯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方才就察觉他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她有些疑惑,难不成萧珩现在便喜欢她了? ※※※※※※※※※※※※※※※※※※※※ 卡文了啊啊啊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oli姐姐、阿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li姐姐、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彼时武林大会后,两人还常争锋相对,大打出手,次次见面免不了明朝暗讽,岳甯偏偏喜欢打破他一本正经的面具,故意出言调戏,又或是打他肩的手不知怎的就失去控制,摸去别的地方,萧珩恼羞成怒下手愈狠,有一次岳甯分神,腿上被他割了一道口子,立时见了血,他怔愣原地,无措的看着剑上的血,讷讷道:「你……怎么不躲?」
第10页 岳甯哪料到他下手这么重,颇有不满,赌气扭头不愿看他:「既然你这么想杀我,让你砍上几刀泄愤不是正称你心意?」 萧珩登时扔掉那剑,张口辩驳,「我没有……」 岳甯不欲听他多说,起身踉踉跄跄朝前面走去,萧珩几步跟上,情急之下想伸手去扶,却都被岳甯推开,他道:「你要去哪?」 岳甯没好气道:「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了。」 她这句话顿时让萧珩心慌意乱,低声道:「是我伤的,我便要治好。」 「你我本就正邪不两立,即便你杀了我也在情理当中,不用你来多管闲事。」她甩头就走,走了几步回头,萧珩正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回头,面上一慌,随即似豁出去般坦然。 岳甯恼他一眼,沖树顶轻唤一声:「十二,你背我。」 一个男子迅速落至她身前,岳甯得意的朝萧珩挑眉,正准备爬上去,还未碰到就被萧珩拦下,他脸色难看,冷声道:「滚开。」不待岳甯发话,他便抢先一步屈膝蹲下。 十二得了岳甯的眼色,便几步跃上树藏匿身形。 岳甯嫌弃似的慢吞吞爬上他背,却是眼带笑意,颇为自得,他果真是倾慕于我…… 他们二人渐入佳境,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正邪之分,通通都抵不过心上人朝夕相伴。萧珩用情至深,不愿再有所遮掩,和她说好便独自回流云派向柳信言挑明心迹,他自知师父绝不会应允,心中已有打算,却对岳甯只字不提。 屋外大雨滂沱,雷声轰鸣。萧珩跪在柳信言身前,他不敢去看师父的眼神,他怕看到里面的伤心失望,他又何尝会好受。 「你非她不可?」 「是,弟子与她两情相悦,我们在山下早就情定终生,今生要白头到老,来世亦长相厮守。」他斩钉截铁道。 「我本想再过几年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你若娶她,我们流云派就容不得你了。」柳信言痛心疾首,又道:「你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 萧珩心中一震,眼眶通红,「师父自幼待我很好。我六岁父母双亡,是师父将我收入门下尽心尽力授我武功,九岁时卧病在床,是师父日夜照拂于我,是师父把我抚养成人,也是师父教我做人之理,我萧珩从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师父对我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他顿了顿,目光忽然缠绵,整个人却笼了层哀意,「只是,为了阿甯,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柳信言几乎不敢置信:「你这个混帐!为了她,你连整个师门都不要了吗?这里是你的家啊!」他目眦欲裂,可这最后一句,轻点进萧珩的心里。 萧珩蓦然抬头,「如果是我的家,那为何弟子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何这个江湖要守这么多的规矩?」 柳信言赫然而怒,拿起架上的剑重重抽打下去,他对萧珩失望至极,每一下都用十成力道,非常人所能承受,萧珩却咬牙断断续续道:「如师父……不愿徒儿与她共结连理,那徒儿只能与流云派割恩断义。」他流了很多血,却停也不停兀自说,「师父放心,既然徒儿和流云派再无瓜葛,也不配再用流云派的功夫了,请师父放心。」 他朝柳信言重重磕头,仿佛要将所有恩情了断于此,柳信言听得细微的骨骼响声,萧珩面色苍白,口吐鲜血,他居然为了一个魔教中人逆运内息,散尽全身武功…… 柳信言从没想过萧珩对待感情这么执迷不悟,心头一痛,他把当成半个儿子,感情深厚,此刻也不愿再多看一眼,只道:「好,你我师徒恩尽于此,从今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 雨落屋檐的滴答滴答一声声钻进萧珩耳里,师父失望的眼神像是寒霜利刃割着他。 萧珩想站起来,可腿上那刺骨的痛却让他重新跌落在地,血水从白色的裤腿上渗出,他咬着牙站起来,一步一步往暴雨中走去。 他回头望那最后一眼,雨帘朦胧,只能看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屋檐。已经看不见师父了,看不见那条他走过无数次的青石小路,也看不见他常去的山坡,那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精心侍弄过。 此别无期。 没关系,只要能和阿甯在一起便好。 他浑身都湿透了,豆大的雨水还在不停往身上扑,他禁不住颤抖,视线在一片雨帘中变得模煳。 自废武功的虚弱,浑身的痛意接踵而至,他眼前昏花,终于瘫倒在泥坑中,白衫浸泡在污浊的泥水里,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从来不曾觉得山路那么长,那么远,山里的风那么冷,他慢慢的往山下爬,阿甯还在等他,只要下了山,就能看见阿甯了。 等他终于爬到山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阿甯看见他的那剎那,突然哭了,他倚靠在她怀中,听她低低的抽泣着:「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狠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哭花的脸,眼里的心疼忽然叫他难过,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是一靠在她温暖的怀中,压抑着的委屈难过便争先恐后的爆发,他竟忍不住流了泪,却用手指拭去阿甯的泪水,「傻子,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那晚,阿甯背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漆黑的天幕缀着几颗黯淡的星子,田野传来几声蛙鸣,远处一盏孤灯摇曳着,昏黄的灯光几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样走着,就能走到天长地久,他低头去看两人挨得极近的影子,想起阿甯对他说的那句话——
第11页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的神情愈发温柔。 我不后悔。 他无数次想起这天,想的越多,便愈加眷恋她的温暖,当阿甯用曾经注视他的温柔目光去注视别的男人时,他如坠冰窟。 ※※※※※※※※※※※※※※※※※※※※ 如果明天我消失了,那一定是我没存稿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皮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梨 3瓶;水城、fusu、暧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此时人散了差不多,金蚕派邀群雄赴宴,萧珩适才大放异彩,被众人簇拥贺喜走在前头,岳甯独自一人走在后面,他时不时回过头去,心急如焚,偏又脱不开身。 他本该受万人瞩目,生来就应傲立人群中。若是真为他好,他的韶华时光,他的锦绣前程,他的师门便不该断送,他也不该做出那个飞蛾扑火的选择,不该像前世那样郁郁寡欢,满腹相思哀愁。 她的步伐慢了下来,两人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萧珩似有感应般蓦然回首,目光再一次精准的落至她身上,不知他同旁人说了什么,从人群中脱身而出,大步向她走来。 「岳姑娘,金蚕派离这里还有一段脚程,你要不要歇息一会?」萧珩以为岳甯累乏了,关心道。 岳甯摇头,萧珩道:「听闻金蚕派的杏花林是一绝,恰逢今天正月十五,不知今晚,是否能邀姑娘在杏花林……一起赏月?」他欲语还休,胸口鼓跳如雷,面上却强作镇定,和方才在台上一展身手的模样截然不同,那双脉脉含情的眼和记忆中的萧珩如出一辙,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从故梦踏来的萧珩。 她分明没有按照前世的路走,今生的萧珩却依然倾心于她,是她本就身处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还是冥冥中真有天意?岳甯凝视着萧珩,心头微颤,不忍拂逆道:「好。」 那人得了她的允诺冁然而笑,岳甯极少见他这么喜形于色,她想起前世的萧珩也是这样,可后来眉间总是笼着忧愁,心里突然有点难过,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陪她一起死的那个萧珩该多好,在她犯下这么多错后,他到死前,也没得到过她的一点温柔。 他们孤男寡女走到一起,引起许多人侧头瞩目,可他们二人沉浸自己的思绪,全然没有注意他人的非议。 萧珩只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岳姑娘走路再慢一点,这样就能多一点独处的时间,可他又希望时间快点到晚上,他一时遐思无限,满心欢喜占满心间,又莫名有不真实感。 他们二人一路同行无言语,萧珩却极是高兴,等快到金蚕派,才寻了师门的人一起离去。 金蚕派果真豪气,迎面便见匾额上书「世德流芳」四字,书法纂刻,矫若惊龙,韵味无穷。经过曲折长廊,长廊外亭台楼阁玲珑精緻,树木葱茏,溪水清澈,极清幽秀丽。走至长廊尽头,视野骤然开阔,整个院落斗拱交错,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院子中央摆好十多张桌子,酒菜已上齐,就等他们一一落座,岳甯随意挑了末尾一处位置,桌上的酒菜无非是大鱼大肉,看着便腻味,酒是秋露白,秋露繁浓时水也,作盘以收之,其味香洌,入喉微辣香甜。 岳甯挑了两坛酒,寻了一处静谧幽僻之地独自饮酒。自她重生以来夜夜辗转反侧,即便在梦里也找不到解脱,那种不真切的茫然时刻缠绕在她心头,她有时会怀疑自己只是一个孤魂,怀疑眼前一切皆是虚无,她在浮世梦中梦里轮迴。 她本不爱酒,近来也会喝上几口,兴许能睡的甜一点,不会再梦到那些事。 她把帷帽面纱随便一扔,坐在树上饮起酒来,香冽的酒落入喉中,岳甯舒服的眯起眼。 总要找些事做,上辈子的仇未报,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她打定主意,过几日便去无缘谷,届时他们全都难逃一死。报完仇后,便回去接替教主之位,师父不愿再待在教中,总说是什么伤心地,她常看见师父拿着那方手帕独自缅怀,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像个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老人。 至于萧珩,她却突然笑了一声,他们从未像前世那样共经风霜,也没有至情深似海的地步,一切还有迴旋的余地,待她手上沾满无缘谷的血,在他们眼里,她便坐实了妖女的名头,届时萧珩对她的情意又剩几分? 她正想着心事,眼角瞥见一个少年气鼓鼓地走到树下,伸出双拳勐力锤树,树干剧烈晃动,落下满地绿叶,岳甯纹丝不动,兴致却减了不少,那少年还未发现她,口中仍在抱怨道:「做甚么爹总是要把我同别人比,左一句萧珩右一句卫嘉年,我又哪里不如他们了?」大抵想起落败之事,又改口道:「还不是因为他们岁数比我大。」 他一屁股坐在树下,唉声嘆气的,似乎不打算走了。岳甯折了一小段树枝沖他头上扔去,力道不重,那少年却哎呀一声,霍然坐起怒目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给小爷滚出来!」 孟津南方才被孟英山大骂一顿,心情不佳,又被人这样戏弄,气急败坏起来,他朝树上看去,便见一个生得十分美丽的黑衣女子坐在那里,虽面无表情,眉目却说不出的冷艷动人,他一时看呆了,说不出话来,回过神觉得自己这模样分外丢脸,外厉内荏道:「你为何要打我?」
第12页 那女子却冷哼一声,不屑道:「打你也需要理由吗?」语罢又扔了一截树枝下去,正中他额头。 孟津南捂着微红的额头,微微瞠目,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今天事事不顺心,他怒道:「好啊,连你也欺辱我。」他飞身而起落至树上,却没打算伤她,用刻意卸了力道的一掌打过去。 岳甯见他不过是少年心性,没什么坏心思,反倒起了逗弄之意,她一脚踢向孟津南的脚踝,他站的地方本就是树枝末梢,再腾空而起,下盘不稳果真摔下树去,幸好他皮糙肉实,并不大碍。 「你欺人太甚!」孟津南在树下叫道,见女子眼带揶揄,更惬意的饮一口酒,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气的头顶冒烟,还欲说什么,远处隐隐传来有人唤他的声音,那声音越大,他瞪了岳甯一眼,末了放下自以为很有气势的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去去就来。」 岳甯饮着酒看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声,抱着酒罈便寻了另一处清静地。 饮完秋露白已是月上中旬,岳甯酒量不算太好,有点微醺,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慢悠悠地朝杏花林走去。 萧珩在杏花林等了半个时辰,他在酒宴上寻不到岳甯的身影,以为她先来一步,暗自欣喜,怎料在这却寻不到她的踪影,他有点焦躁不安,生怕她萌生悔意,不愿赴约。 正当他转身欲去寻她时,便见一道惊鸿艷影从暗香浮动的杏林花海当中款款走来,靡颜腻丽,娇艷若滴,萧珩怔怔在地挪不开眼,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气度,而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浓烈情愫再度占据他怦怦作跳的心,他失神的凝望那张陌生的面容,身体却忍不住上前一步,为何从第一次遇见,就没由来的想去靠近,我是不是真的曾见过岳姑娘? 这个念头在萧珩心里迴响,像是古寺振聋发聩的钟声。他一时情难自抑,脱口而出唤道:「阿甯。」 两人同时一惊。 ※※※※※※※※※※※※※※※※※※※※ 我想换个文名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112395 5瓶;鱼。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萧珩惊觉自己太逾越,压下澎湃情潮道:「岳姑娘,方才是我失礼了,不知因何缘由,见到岳姑娘会有一种亲近感,」怕岳甯误会他在套近乎,他低声道,「我别无他意,只是觉得,或许曾在梦中见过岳姑娘罢。」 那声阿甯一下把她拉回从前,她方才真以为萧珩回来了。岳甯静静看他,「也许我们真的见过,是你不记得我了。」 他是萧珩,又不是萧珩,他没有他的记忆,却说想亲近她,这是不是前世姻缘在作祟? 萧珩摇头,笃定道:「不可能,只要见过岳姑娘一面,我绝不会忘。」 这句话意义非比寻常,他脸上热意腾腾 ,可双目不躲不闪注视着她,眼底的情愫昭然若之。 岳甯视若无睹,背过身朝前面那条落了一地杏花的青石小路走去,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不巧杏花快要谢落,不见盛时的胭脂万点,放眼望去已是雪白一片,犹如白雪覆盖,银霜素裹,花瓣簌簌凋落,有凋零之悽美,也别有风情。 萧珩略有失望,并不气馁,他们二人并肩而立,他身子悄悄往左边挪一步离她近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心中暗喜,两人衣料偶有摩擦,萧珩闻到她身上的沉香之味混着清冽的酒味,他微微低头轻声道:「不知岳姑娘是哪里人士?」 「洛阳。」 「甚好,甚好,久闻洛阳河山拱戴,形胜甲天下,再有洛水的蒹葭苍苍,改日我定然前去一睹风光。」 明月高悬,淡薄的月光从枝叶缝隙幽幽洒下,照得满头杏花似玉透彻,夜风温柔,杏花林落英缤纷,暗香渐浓。这里太过清静,如万物沉寂,唯有他们二人的轻声细语落在风里。 萧珩凝视着岳甯素白的手採撷杏花,并不阻止,那朵杏花躺在她掌心甚是美丽,比方才挂在树上好看的多,他心不在焉道:「不知姑娘师从何派?」 那只手一顿,岳甯偏头注视他,浅笑道:「你真想知道?」 「想。」 岳甯把那朵杏花放在他掌心,指腹不经意擦过,萧珩手掌一麻,那股酥软从掌心传递到心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微醺,明明方才滴酒未沾,此刻竟觉头重脚轻。 岳甯沖他一笑,抽出腰间那把剑,「那你便看仔细了,这一招叫做乘风破浪。」她背剑而起跃上枝头,枝桠上的花竟一片也未落。 岳甯眼角轻瞥过来,看得萧珩心神一盪,她舒身前探凭空落剑,剑势绵绵,倒像是方才撷花那般轻柔,那剑锋又陡然下挑,气势凌厉,她旋落而下人御剑沖,那剑似盛了明月光辉般夺目,又似寒霜冰冷,剑气肆意纵横,剎那花叶耸动,漫天花雨飘零,她便在花雨中立足,衣袂飘如流风回雪。 萧珩痴痴的凝望那道月下舞剑的身影,胸口闷响,不顾理智的乱跳。 再见岳甯瞬身闪影,长袖一甩,震起地上无数花瓣,她身影太迅疾,萧珩只看见一道影子在花雨中来回穿梭,长剑旋舞,他凝神看去,吃了一惊,只见数不清的花瓣居然被一分为二,飞花荡漾,再悽惨的纷落在地。 岳甯笑道:「这招叫做风吹云散。」
第13页 她剑法之精妙,身形之迅疾绝非常人所有,就算是师父也未必有这样的身手。 乘风破浪,风吹云散。 萧珩心里突的有个猜测,方才的意乱情迷挥之而散,他面色微变道:「你是魔教…奉月教中人?」 他曾见过师父和奉月教教主黄钰交手,那人身手狡黠,捉摸不定,其中有几招也叫做乘风破浪和风吹云散,剑法和岳甯似乎也有七八成相似。 萧珩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可心底柔情没有丝毫动摇,只是他顾虑颇多,想着师父的谆谆告诫,倒背如流的师门规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倘若她真的是奉月教中人,那他们又该如何?师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岳甯坦然道:「没错,我师父便是黄钰,我本不想告诉你,是你自己偏要听,我也是逼不得已。」 她见萧珩面色果然变差,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生气,又不是她自己主动贴上去,他凭什么给她摆脸色看?遂冷声道:「你不欢迎我,那就滚,我不想看见你了。」 她面色倏地沉下来,望过来的目光似寒风利刃,哪里还有方才的浅笑嫣嫣。萧珩心乱如麻,哪里愿轻易离去,他深知此别即是天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岳姑娘就心如刀割。 「岳姑娘……」哪料到话犹未尽,岳甯便一剑刺向他,她正在气头,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人,就念起以前萧珩的好,愈觉得他没有以前好,下手更不留情。 萧珩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堪堪避过去,衣服却划烂一道口子,剑锋差一点就划进肉里,岳甯剑势愈快,萧珩不敢还击怕惹她怒意更盛,只能勉力躲去身前的剑影重重。 他的外衣几乎成了一件碎布,露出中衣来,岳甯下手更狠,横剑復削,快如鬼魅,萧珩身上登时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虽不重,看着却狼狈的很。 最后一剑架至他脖颈处,擦着他的皮却不进分毫,岳甯冷眼看他,「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收剑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杏花林中。萧珩却想她当真是绝情,他分明什么都没表露,她就已把他拒之千里,苦笑一声又尾随而去,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见她并未离开金蚕派才放下提着的心。 萧珩在床上辗转难眠,时而是岳甯冰冷的眼神刺过来,时而是她低头把杏花放入他掌心的温柔。 对了,那花呢?他登时腾身坐起,赤足下地就去找袖中的杏花,可他翻遍衣服都没寻到,兴许是在林中便掉了,难言的失落挤压的他更难受。 萧珩随意披上外衣便打算去外面走走,他一人独自走在明月下,走着走着恍了神,再回神不知怎的就到岳甯住下的院落门口。 门扉半掩,可以看见屋里的烛光,她也还没睡。萧珩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听着她细微的走动声,悬在门前的风铎叮铃清脆的碰撞声,焦躁的心慢慢平静。 他在门前坐了很久,待里面烛火熄灭,才起身离去。 岳甯哪会不知他在门前,只是现在她无心理会,方才十二回来告诉她,无缘谷三位长老已回门派。 岳甯心中一恨,前尘旧事涌上心头,打定不日便去建康。 第二日天未亮岳甯就动身,刚出院门就见萧珩立在一旁,身上沾着露水,他见岳甯看也不看他就走,似真要离开,忙急声追问:「岳姑娘,你要走了?你要去哪?」 ※※※※※※※※※※※※※※※※※※※※ 明天有事应该不更 第十章 他追在岳甯身后道:「倘若是因昨晚之事,岳姑娘,只要你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要你无愧于心,就算你是魔教中人又如何?」 可岳甯转身道:「若我真做尽恶事,手上人命多如猪狗,可我问心无愧,你又要如何?」 萧珩伫立原地,她的话盘旋在耳边,如果岳姑娘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神色微黯,他能如何?他又能如何? 岳甯却觉他果真在犹豫,从前的萧珩根本不会犹豫。她心中已有定量,道:「和我去建康。」 她要他亲眼看见无缘谷上下七十九口人命丧黄泉,要他看清楚无缘谷是怎么覆灭,要他看清楚她也绝不是好人。 届时,也算是帮他报了仇,他要走要留,全凭他自己,岳甯却不愿再靠近他了,这一世他们各有各的路,最好两不相干。 萧珩顿时喜上眉梢,眸中柔情毕现,也不问缘由,只道:「我去和师父说一声。」得了岳甯应允就匆匆去告知柳信言,只说去建康看望朋友,柳信言也是过来人,他面带喜色,眉眼温柔,稍加思索就想起昨日与他同行的女子,也不点破,还道爱徒情窦初开,将身上的一袋银子都给了他去。 柳信言不知他这爱徒一去,从此再无归期。 扬州离建康约莫两天脚程,两人一路策马加鞭,赶在天黑前到了镇上的一间客栈,打算在此歇息一晚,由小二牵了马,他们甫一进门,霎时几道灼热的目光掠过萧珩,黏在岳甯脸上。 萧珩沉下脸,冷厉的朝那几个壮汉瞪去,那几人看他们势单力薄,并不惧怕,反而眼神更大胆肆意,其中一人还出言调戏,污秽粗俗,浑然不知死期快到。 岳甯本欲动手,把那几人全部杀了便是,却见萧珩勐力一震,桌上的筷子飞射而出,那人痛唿一声,那根筷子生生穿过那人的掌心,顿时血流如注,萧珩冷道:「再管不好那张嘴,射穿的就不是手了。」
第14页 那几人没想到萧珩不仅武艺高强,还心狠手辣,说打便打,吓得双腿发软,连跑带爬向门口滚去。 他们二人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萧珩正要与岳甯说话,岳甯看也不看他,跟着小二走在前面,到了后院的客房直接关上门,独留萧珩在院中。 一路上岳甯冷漠以对,少有几句话都是敷衍,如今连看都不愿意看,说也不愿说。先前岳甯主动邀他同行,他心底还窃喜,以为她多少对他有几分情意。 萧珩心沉到谷底,他失魂落魄的走回房间,只觉得做什么都没了兴致,也什么都做不了,正难过时听得有脚步声走到隔壁,他忙束耳聆听,原来是小二在和岳甯说话。 那小二退下去没多久,復又回来,脚步沉沉,似有水声。 她要沐浴了吗? 萧珩脑中立时闪现出一些画面,他双颊一红,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怪自己怎么生出这些龌龊的念头,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中默念流云派心法口诀,欲强行清心静气,可那股燥意紧紧缠住他,怎么也摆脱不得,隔壁的水声犹在耳畔,萧珩只好拿起剑匆匆朝外面走去,走越远越好,只要听不到水声。 他一套剑法打下来已是夜色瀰漫,月明星稀,萧珩抬头望漆黑的夜幕,想岳姑娘会不会担心他?她冷漠的神色一晃而过,萧珩只笑自己自作多情。 这个镇子人烟较少,只有几盏高悬的纸灯笼闪烁着朦胧的光,照亮冷冷清清的街道,便是他们住的客栈总共也没几个人。 萧珩持剑归来,就见岳甯坐在屋顶,怀里捧着一壶酒,眉目柔和的望着夜空。 萧珩放轻脚步,有心想靠近一点,却怕惹她生气,不敢擅自过去打扰,只站在院中那棵梧桐树下抱剑看她。 她今晚穿的雪青色锦衣,萧珩第一次见她穿除黑色以外的衣物,她果真穿什么都很好看。 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她身上,只要想到抬头就能和她遥望同一轮明月,同一片星空,那股浅浅的悸动马上会抚平离她太遥远的空洞。 不知看了多久,岳甯忽而垂头,那道宛如溢满星光的眼睛笔直朝他看来,两人目光蓦然相撞,萧珩一头陷进那双眼里,她张唇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便见她运劲,一坛酒隔空远远向他抛来。 他一惊,立时跃起接住那坛酒,见岳甯眼神示意,踌躇片刻,只得捧起酒罈喝一口,这一口就呛得萧珩口鼻皆麻,低咳不已。 岳甯明知萧珩不会喝酒,偏想看他出丑的模样,谁叫他方才看了她那么久,总要受点苦才是,这酒辛辣霸道,她也只喝了一口,心中暗笑,面无表情道:「这酒如何?」 萧珩掩唇咳道:「……好酒、好酒!」 好酒?这只是最普通的酒。岳甯挑眉,见他咳得面色通红,目有湿意,忍不住轻笑出声,如寒冰乍破,揽尽天光,叫萧珩看呆了去。 见状岳甯又敛笑板起脸,厉声道:「看什么看?再看你这眼睛也不必再留了。」 萧珩低咳一声收回视线,心却怦怦急跳,刚想把酒罈放下,又听岳甯不悦道:「这么快放下做甚?既然你说是好酒,那就多喝几口。」 她分明是有意刁难,萧珩抱起酒又喝了几口,辣意更甚,呛得他头昏脑涨,眼前朦胧,他却心里一甜,她的有意刁难不知比视若无睹好上多少倍…… 第二天萧珩骑在马上昏昏沉沉,反观岳甯神采奕奕,此时正逢深秋,天边暮霭沉沉,秋风寒凉,北雁南归,满地金黄略有枯叶萧索寂寥。 建康的城门在映红满天的落霞之下,披着满身炽烈的红光,绚丽刺目,遥看似拔地而起,气势恢宏,叫人仰望时心生感念。 待近了迎面有四个黑衣男人向他们走来,对着岳甯单膝跪下,恭敬道:「属下恭迎堂主圣临。」 这四人是奉月教四名长老,按理说长老见了堂主怎么也不该卑躬屈膝,只是岳甯是黄钰唯一的弟子,她自幼受尽宠爱,教中有什么好物都是先给岳甯,所有人都已默认她是下一代教主,自然不敢有所怠慢。 他们得了岳甯圣令,从天南地北赶来建康,虽不明了岳甯和无缘谷有什么仇怨,不过既然得了圣令,莫敢不从。 ※※※※※※※※※※※※※※※※※※※※ 没有存稿,赶出来后再看自己写的啥玩意??有空再修修文。争取下几章加大力度虐男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西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奉月教产业众多,在建康也有几处别院,那四名长老先去别院,岳甯和萧珩策马在路上慢慢穿行。建康委实繁华,暮色下绚烂的楼阁飞檐,绿瓦红墙,街道两侧店肆林立延伸至城郊,高悬的旗帜在瑟瑟秋风中飘扬。 行至一处酒楼门口,见一个青衫男子摇扇而立,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岳甯随意瞥一眼,那男子也刚好朝她看来,他们视线方一接触,就听身后的萧珩出言道:「原来是卫兄。」 那青衫男子正是卫嘉年,他这才看到萧珩在这女子身后,拢起扇子上前一步,拱手讽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看来我们当真是有缘。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萧兄身侧已有佳人相伴,真是艷福不浅啊!」他眉眼上挑,笑容淡淡,目不转睛的盯着岳甯,他并没有生出绮念,只觉得那女子与自己相比,竟还更上一筹。
第15页 萧珩方才就不满他一直看岳甯,他这话一出,岳甯本就不喜欢自己,只怕会离自己更远,他心生恼意,不欲再多理会,只淡淡应一声。 萧珩看那女子的柔情模样悉数落入卫嘉年眼里,他又看那锦衣女子,突然计上心头,笑道:「既然这么巧,不如萧兄和这位姑娘与我共进晚膳如何?这醉香楼可是远近闻名,酒客络绎不绝,天南海北的人赶来就为一顿佳肴,正好我今天定了三楼天字房,又是独自一人,有你们二位相伴再好不过,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不必了,卫兄还是……」 岳甯颔首道:「那便盛情难却了。」 岳甯率先下马,卫嘉年含笑看一眼面色难看的萧珩,和岳甯一道进了醉香楼。 醉香楼果真对得起它的名头,金碧辉映,雕樑画栋,墙上悬着数张画,有梅兰竹菊,俱都出神入化,几可乱真。 掌柜刚看见岳甯,吓得手一颤就想屈膝跪下,岳甯微不可见的摇头,掌柜得她示意,又默不作声的退下。 小二笑呵呵的领着他们上了三楼的雅间,天字房倒是风雅,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都一一配齐,卫嘉年还没走至岳甯身侧,萧珩便迅速在岳甯身旁落座。 卫嘉年看出来了,只要接近这位姑娘,萧珩就 岳甯如何看不出萧珩的心思,她一直把这两人的暗中较劲看在眼里,只觉有趣。 「姑娘和萧兄喜欢吃些什么?」卫嘉年虽是问两人,眼睛却只看岳甯,他是刻意为之,果不其然,萧珩面色更沉,眸色不善,他心头还记着上次的侮辱,那双桃花眼便越显风流轻佻。 岳甯朝小二道:「清炖蟹粉狮子头,杏仁豆腐。」 卫嘉年见她姿态熟练,不像是头一次来,遂道:「姑娘不是第一次来吧?」 萧珩却在心中冷笑,岳姑娘才不会搭理你呢。 岂料下一刻岳甯便回他话,他们二人越聊越投机,相谈甚欢,岳甯聊到兴起时还会报以微笑。 萧珩像被岳甯无视一样,他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只觉得刺目的很,有意插话,卫嘉年却偏和他作对,只要萧珩一说话,就轻巧的转移话题,岳甯竟也顺着卫嘉年的话聊下去。 为什么她能和相识不到一刻钟的卫嘉年聊的这么热烈,却总对他这么冷淡,今天她对卫嘉年笑的次数比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多得多。 萧珩心里极不舒服,可他有什么理由发作?他一开始还时不时的应和几句,最后便在一旁默不作声。 那小二上了酒菜,卫嘉年是好酒之人,正合了岳甯心意,两人酒一下肚,聊的比方才更欢畅。 岳甯见萧珩突然伸手过来拿酒,诧异道:「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萧珩口中道:「我可以喝的。」他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一口饮尽,果然如昨日那样呛得咳出声。 他听见岳甯轻嘆一声便不再说话,卫嘉年讥讽的眼神看过来,酒杯在手中差点摔碎,他鼻子一酸,抓心挠肝的难受,他垂下头佯装夹菜,菜到口中却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回去的路上萧珩闷头走在岳甯身侧,神情低落,也不同她搭话。他想着方才岳甯和卫嘉年的谈笑风生,心里又酸又痛,不想开口说话,又盼着岳甯主动开口。 岳甯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她想着过几日萧珩便会离开,她又何必去浪费精力,反正两人以后再无交集。 岳甯见他闷闷不乐,也觉无趣,便想独自一人去看建康的夜景。上一次来建康,还是前世的时候,她极爱秦淮河的风月,桨声灯影绕河堤,笙歌浓酒夜不休…… 萧珩听她淡声让他自己回去,她自己却转身走了,她就真的不知道他生气难过,她就真的不理他了,她就真的这样走了。 萧珩忽然觉得很委屈,那股酸涩难过仿佛无数次涌上心头,却一次比一次更难以忍受。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遥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带着绝望的茫然无措。 此时几声脆响,寂静的夜空炸开五光十色的烟花,流光溢彩,方才沉静的人群躁动,欢唿声此起彼伏,他望着炫目又陌生的夜景,难过的想痛哭一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1688619 12瓶;阿梨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岳甯回去已是丑时,在那条漆黑幽深的小巷里有一人立在门前,朦胧烛光因风而动,他听到岳甯刻意放慢的脚步,转过身来,面容平静,眸子在明灭的烛火中黯淡,他把那盏灯笼递给岳甯,便沉默着转身回去。 他在这等多久了? 岳甯握紧还残留着温暖的竹竿,抬眼去看那道白色的身影,心底陡然有一丝丝不忍,她明知流云派和无缘谷私交甚笃,萧珩也非前世的萧珩,他从没经歷过前仇恩怨,满心欢喜跟着自己来建康,明日她动手时他又会作何表情?是憎恨绝望,亦或是愤怒伤心?可转念一想,这都与她无关了,突然萌生的一丁点不忍随着烛火的吹灭而消散。 萧珩坐在房里,听她关上门的声音,缓缓垂头凝视月光洒落的清冷,又是几多惆怅迷惘。 从建康走出来十多里处的一座山叫南固山,其山高耸入云,峰峦雄伟,似可遮天蔽日,层峦叠嶂,犬牙交错。无缘谷虽说是谷,却是依山而建,门派在山峰顶端之处。
第16页 他们离那座山越来越近,萧珩渐觉不对,他策马至岳甯身侧,低声道:「去无缘谷做甚?」 岳甯道:「去了你便知。」 他见身后四名长老整装待发,面现冷色,气势汹汹,心头不安愈深,直觉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可是他却不信岳甯若要生事会只带这四人,只好压下心头重重疑虑。 到了山下,只见一条石阶蜿蜒而上,盘盘曲曲,起起伏伏,乍一看望不见底似连云端,两边树木不染秋意,枝繁叶茂,浓荫蔽天。 他们行至半山腰,石阶上矗立一道朱红高门,门前有两名守门弟子,那两名守门弟子拦下他们,神色警惕,再见其中有一名白衣男子,惊疑道:「原来是流云派萧师兄,这几位又是?不知各位今日缘何拜访?」他们看见萧珩,警惕放下大半,神色也轻松许多。 岳甯笑道:「我来找你们取一样东西,你们拿了我的东西迟迟不还,我只好上门来取。」 那两名守门弟子端量着领头女子,那女子额饰艷丽,娇容月貌,一袭黑袍垂地,袖口裙摆用金线绣着水纹,初看还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可端量她略有阴沉的笑容,身后又跟着四名目带冷意的黑衣男人,不禁后退一步,直觉来者不善,他们相视一眼道:「不知我们无缘谷向姑娘借了什么东西?姑娘在此稍候,容我回去禀报掌门一声。」 那弟子方才转身,就听那黑袍女子道:「不必麻烦你们,我要自己上去。」她话音方落,站在她身后的黑衣男人突然上前一步,只见寒光一闪,那两名弟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尸首分家。 萧珩眼睛蓦然瞪大,惊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岳甯云淡风轻道:「当然是杀人。」仿佛在她眼里,杀个人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萧珩手脚冰凉,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他喜欢的人可以满不在意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原来她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她邀他来建康,就是要他亲眼所见,好叫他死心吗? 岳甯不去看他,踩上染血的石阶,她每走一步,迸发出的杀意愈浓烈,萧珩神色张皇,怒极道:「岳甯!」 这是重生以来她头一次听见萧珩这么喊她,她转过身,看见他的怒不可遏和深深的失望,他握住剑柄,似乎利刃随时会出鞘,可他的手却在轻轻打颤,「你邀我来建康,便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副表情,岳甯背过身去,又听他颤着声道:「你为何要杀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和奉月教有什么仇……」 有什么仇? 岳甯骤然抽出长剑,冷道:「你不需要知道。」她持剑而行,那四名长老随她而去。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萧珩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停留的不是一干无辜弟子的惨死,不是无缘谷的血流成河,不是忧心无缘故的前程,而是岳甯若是寡不敌众,被抓到定无活路,到那时他要如何是好。 他蓦然发现自己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她,心里更疼痛难忍,却又恨极自己这个模样,难道为了她,真连别人都不顾了吗?萧珩紧随她的身影离去,他听到悽然的哀嚎声,不到片刻便戛然而止,他心凉如水,步履飞快赶上岳甯,就见岳甯手上提着一个人,剑已当胸穿过,那张青白的脸扭过来,吐出几口鲜血,岳甯拔剑而出,扔下那名弟子。 萧珩认得那名弟子,是无缘谷的七师弟,和他关系素来交好,去年他们还一起比剑游船。萧珩蹲下晃着他的身体,嘴上轻唤他的名字,可他已经没了声息,要如何回应。 岳甯也记得这名弟子,前世伤她时他也有份,她出言讽道:「人死不能復生,谁叫你来迟一步。」 萧珩听她口出恶言,眼眶通红,却一言不发,只抬头看了岳甯一眼,那目光里的东西岳甯看不懂,可是她看懂了他的绝望。 恨我吗? 岳甯心底微痛,别开眼,因心底异样的情绪,她下手更狠辣,死在她剑下的大多都是武力平平的弟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其斩杀。 源源不绝的鲜血从石阶淌下,像一条溪水流落石阶,层层蔓延,浓重的腥味沖鼻而来。 岳甯一路杀上山顶,萧珩红着眼睛几次要拦下,都被几名长老制住手脚,动弹不得,只得亲眼见许多人死在面前,温热的血溅上白裳。 穿过一片林海,眼前赫然出现耸立在晨光之下的重重楼阁,高低倾斜,飞榆立柱,亭台楼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茫茫白雾漫来,半隐半现间真如仙境缥缈,可这仙境已堕入地狱,到处是尸体和鲜血。 先前早有人闻得异动前去通风报信,无缘谷掌门高绥及三位长老及众名弟子均严阵以待,面色凝重候在殿前。 他见对方只有五人,大吃一惊,那五人腥血满身,银剑还在滴血,他心中一痛,又见被四人制住的萧珩,忙急声问道:「萧少侠,你还好吗?」 萧珩只惨然一笑,不愿开口。 高绥方才看那四人训练有素,有备而来,当先的黑袍女子目光冷然,这四人能一路畅通无阻上山,只怕实力深厚不可估量,他心知不妙,示意一名弟子马上飞鸽传书给众派请求支援。 岳甯也不阻止,无缘谷灭门本就不是小事,届时必在江湖掀起滔天巨风浪,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反正查来查去都能查到奉月教头上,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
第17页 岳甯目光紧盯他身后的三位长老,双目沉沉:「三位长老,我们又见面了。」 那三人听她这话顿时面面相觑,怒道:「我们什么时候同你见过?你究竟是谁?」 「你们忘了我,我可还记得你们。」只听那黑衣女子幽幽一嘆,捡起三块碎石,那三块石头在她纤纤玉手中滚了滚,她屈指一弹,那三块石头登时如铁一般痛打在他们头上,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站立不稳,身旁弟子见状纷纷过来扶住他们。 掌门高绥惊怒不已,这女子一出手同时伤了三位长老,好深的功夫!可她究竟是谁?他们无缘谷从未与别的门派有过纠纷,也未结仇怨,他指着岳甯骂道:「我无缘谷坦荡磊落,一没做过恶事,二从未与他人结仇,你这个毒妇为何杀我那么多弟子,真是歹毒的心肠!」 「等我送你们下黄泉,你们便知我此行何为。」 奉月教四名长老无一不是以一杀百的好手,冲进人群中便左右绞杀,无缘谷现在只是一个三流门派,功法平平,弟子出挑者更是少之又少,远不及前世那样名震江湖,他们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只等那柄利刃斩下。 「高掌门,小心。」萧珩一直关注岳甯的一举一动,见她飞身而出,急道。他抽剑便要去拦下岳甯,岳甯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他手一顿,那剑便僵在半空,就是这片刻的缝隙岳甯迎面而去,一剑削掉高绥拿着利刃的手,血喷薄涌出,高绥惨叫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萧珩看得心惊肉跳,却扔掉长剑欲徒手阻止岳甯,可岳甯身形灵巧,他根本没有碰到她的机会,她右掌如风,一掌击向其天灵盖,高绥额头塌陷下去,这回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倒下。 掌门一死,方才还苦苦支撑的三位长老和剩余的弟子像是没了主心骨,吓得慌忙逃窜。 岳甯几人只循着那三位长老逃离的方向而去,萧珩蓦然跪下,他茫然地望着眼前茫茫尸海,血入溪水,入目是漫天赤红,他爬过去看地上的尸体,想看看还有没有声息,他的手满是鲜血,他的白裳成了血衣,他起身回顾这四方尸地,深藏的某个片段却忽然钻入脑海,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他的心口忽然痛的厉害,说不尽的哀思涌入心潮,眼前的场景忽然扭曲,他看到一片竹林,看到岳甯浸在血泊里的身体……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梨 3瓶;水城、哎嘛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破碎的片段如针扎进脑海,他捂着头痛不欲生,可那些片段又如过眼云烟转瞬即散,唯有岳甯带血的脸最清晰,刻在他心底。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他好像遗忘了最镌骨铭心的记忆,可记忆所带来的爱别离,求不得却没有消失,从在扬州遇见她的那一刻便难以忘怀。 额头的汗浸入眼眶,他看到岳甯正向他走来,他仰头去看那张脸,还好没有血,庆幸之余他发颤的心终于放下,她却与他擦身而过:「萧珩,愿从此山水不相逢,再无相见日,珍重。」 山水不相逢?这几个字如惊雷在脑海炸响,萧珩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瞬息之间所有恩怨化作飞烟,他看不见眼前的滔天血光,他忘却犹在耳边的惨叫,他目中只看得见她一人,他呆滞的喃念那几个绝情的字,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她又要丢下我了…… 登时那股寒心酸鼻漫入五脏六腑,搅得他心如刀绞,一行清泪夺眶而下,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泪水,他毫不迟疑的做了决定,他支起身子,脚步踉跄,却坚定的朝她走去,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哀求道:「不要留下我。」 岳甯愕然回头,他清俊的脸已是泪流满面,目中是再一次被捨弃的绝望和痛苦,她设想过千百种结局,想的最多的无外乎反目成仇,唯独没想过萧珩会再一次,再一次为了她而捨弃一切。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岳甯望着他目中的深情,忽而有些迷惘。在这个关头追随她离开,意味着萧珩再一次叛离师门,再一次背弃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萧珩发白的指尖依旧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他只是低眉,悽然一笑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只要想起她方才绝情的话语,那种要毁灭他的惶恐不安便决堤而下,师门的恩情好像不重要了,死在她剑下的亡魂也不重要了,想要待在她身边的执念镌刻在他灵魂里无法抹灭,就好像他这辈子活着,唯一想要的就是来到她身边。他不是不愧疚,想起师父他会心痛,可他不会后悔,什么都抵不过和她在一起。 萧珩沉下来的眸子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决绝,他真的没变。 岳甯轻抚上萧珩的颊,他们几时这么亲密过,萧珩面颊泛上淡淡的妃色,耳根也随之红起来,方才清亮的眸子忽地闪烁,他覆上那只温柔抚摸的手,唿吸都放轻许多,他从没见过岳甯对他这么温柔,若是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叫他死也甘愿。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错,也不愿去想世人的非议,他只想和她一辈子生死不离。 四名奉月教长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流云派弟子是要为了堂主叛出师门投奔魔教了?他们四人相视一眼,感嘆堂主魅力大之余也颇有成就感,这下流云派可是损失重大啊……
第18页 ※※※※※※※※※※※※※※※※※※※※ 做个短小君 第十四章 萧珩他心知师父定会寻来,也怕岳甯遭到几派围攻,她虽然武功奇高,可一人之力终有限,是以路上一直忧虑颇多。 从建康回洛阳少说也要半月有余,回教的路上必定不太平,为免多生事端,一行人先下山去了奉月教建康分舵精挑细选二十名弟子护送回教。这二十名弟子武功中上,对付普通弟子绰绰有余,再有奉月教四名长老护持,萧珩从旁相助,加上岳甯坐镇,无论如何她都有办法全身而退。 萧珩身旁的景色飞快倒退,他看向身旁与他并驾齐驱的岳甯,心头一暖,方才压在心头沉沉的愧疚也散了些,岳甯似有所觉,她拧眉瞪他一眼,像在斥责他的不专心,若是不在天黑前赶到庐州,他们可就要露宿野外了。 岳甯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持着鞭子催马向前,很快把萧珩甩在身后,她们已赶路三天,本就满身疲惫,她可不愿陪他风餐露宿。 结果还没到庐州便天幕四合,他们只得寻了一处僻静的树林就此歇下。那些弟子自发去捡柴火和打猎,萧珩也跟着去了,岳甯便在原地坐享其成,此时已是深秋,寒气厚重,在树林里的晚上只会更难熬,不过岳甯内力深厚,有内息护体,冷热对她全然没有影响。 她正心里嫌弃萧珩一路磨蹭时,忽然听见寒林深处隐约传来男人的叫骂声和凛冽的风声。岳甯凝神细听片刻,当即起身向声源处走去。 「贱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男人的喝声满是恨意在林中盪开,跑在前方的女子白净的脸上悬着泪珠,满目的惊恐绝望向前发奋狂奔。后面一道黑影紧追不捨,几次长链犹如灵蛇向女子弹射而去,皆被她看似仓皇的躲开。黑影越恨,怒吼一声,运足全身气力,长鞭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芒,狂卷着千军万马奔腾的杀机!这一击落下,女子必是死路一条! 千钧万发之际,那女子目现冷意,手中银镖一动,夹杂着锐利的风从林中投射而来瞬间穿过长链,长链杀机散尽,化作软蛇垂落在地。她刚想出言讥讽,便见一黑袍女子从林间翩然落下,随后又有一白衣男子和一干人从后方而至。 那女子脸上立时落下泪来,哭着便要扑入白衣男子怀中,那男子却急退数步,是连衣角都不愿被她碰触一下,她手僵在半空,难掩脸上的尴尬羞愤,復又跪倒在黑袍女子面前,楚楚可怜的哽咽道:「姑娘救救我!」 岳甯见身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面目兇狠,眼中的戾气如深冬的风刺骨,而女子满面狼狈泣涕涟涟,是人都该生出怜悯之心才对,可她却扯了萧珩往后退去,似要围观好戏罢。 男子见他们并没有出手施救,勉强克制胸中澎湃的杀意,沉声道:「在下蹇鸿舟,乃是明德镖局蹇应封之子。这贱人毒杀我家满门,此等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还请各位莫要插手此事,我蹇鸿舟今日定要杀了她,以慰我蹇家满门在天之灵。」 岳甯和萧珩不免讶然,明德镖局素来以口碑良好而在江湖闻名,没想到居然被人屠杀,江湖有无缘谷被灭在先,又有明德镖局在后,此番动盪应是要轰动武林了。岳甯的目光落在了跪在她膝前泣不成声的女子身上,女子面色一白,咬牙切齿的瞪了蹇鸿舟一眼,随即又感觉到什么,顿时喜上眉梢,笑意盈盈道:「这仇你今日是报不了了,你家的定光剑我取之不易,定然拿回去好好珍惜。你还是赶紧回去安葬你那早死的爹娘,让他们入土为安才好。」 话音方落,从林中四面八方瞬间投射出数丈绸缎,绸缎如黑云层层笼罩,伴随着如兰似麝的香味沖入鼻尖,耳边隐约传来数名女子的娇笑声。 蹇鸿舟反应不及,毫无防备的吸入缕缕沁香已是头脑昏沉眼神涣散,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萧珩惊道:「岳姑娘,小心!」他屏息之际以袖掩鼻便要拉着岳甯飞身而退,岳甯看着眼前的阵势却是惊喜交加,黑绸迷香,这是南海西月岛的路数,传闻西月岛本空无一物,岛主骆雁书及其弟子擅毒用阵,且门派规矩只杀富贵之人,只掠珍惜之物,虏获诸多奇珍异宝,诸多武学宝典藏于岛上,只是不知那岛身在何处,岛上机关重重,除了本派弟子无人可入。 前世岳甯也打过西月岛的主意,只是几次派人前往南海寻找都无迹可寻才作罢,没想到今世会主动送上门来。她掩鼻上前,一剑破开如密布乌云的黑绸,那十多名女子一惊,似没想到有人会不中这迷香,却见那黑袍女子软弱无力,手上的剑掉在地上,只勉强在她们几人身上轻拍几下,连内力也无就倒下了。 她们瞭然一笑,莞尔笑道:「我还以为姑娘有什么本事呢。各位,有缘再会。」女子的娇笑声渐行渐远,黑绸空中轻柔飘落,沁香忽的骤然消失,一切又风平浪静。 在场众人都吸入不少迷香,都手脚微软,萧珩也不例外,他见岳甯倒在地上吓得脸色突变,几步过去扶起她,见她面色苍白,还以为她受了伤,萧珩慌张的确认她身上哪里有伤,手搭在她腰上时,岳甯却忽然张开眼睛,目中清明,不仅没有方才的虚弱,反而目带讶然的注视着身上的手。 萧珩长松一口气,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有些无地自容,慌忙收回手解释道:「方才情急之下,失礼之处,情、情非得已……」
第19页 见岳甯无甚在意的起身,萧珩略有失落。 第十五章 岳甯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起不来的蹇鸿舟,只觉他武力低微,一点迷香就受不住,不说报仇,怕是还没到西月岛便一命呜唿,也难怪他追了这么久都没杀掉那女子。 蹇鸿舟散尽药力,满腔恨意涌上心头,岳甯嫌弃的眼神刺得他恨意更甚,他又恼自己这般狼狈叫人看轻,家仇未报,父母在天之灵要如何安心。现在看来凭他一己之力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打定主意回去安葬好爹娘,就去洛阳投奔舅舅,再与舅舅计划报仇大事。 他吃力的起身,浑身仍使不上劲,只得撑起身子找一棵离他们较远的树坐下。 晚膳只能将就,萧珩把方才猎的兔子剥皮去骨,把香草捣碎成汁抹匀在兔肉上,在篝火上烤的皮肉金黄,不过多时就有香味扑鼻,他手法熟练,似乎做过很多次,岳甯前世可没见过,不由出声问道。 萧珩笑道:「流云山口味清淡,没什么好吃的,有时嘴馋了就和师弟师妹去后山打点野味,一来二去便熟了。」岳甯观他笑意渐淡,知他想起师门旧事心底难过,也不再问。 萧珩撕下兔腿给岳甯,岳甯其实不太喜欢荤腥,拧着眉轻咬一口,表皮酥脆,香味入肉却不油腻,她眉微展开,又咬了几口,萧珩却满含期待看她,岳甯如他愿道:「尚可。」萧珩果真心满意足,自己也折了兔腿吃起来,待见蹇鸿舟坐在另一棵树下怔怔出神,也不管他承不承情,丢了一小半肉到他面前。 蹇鸿舟愣了一会才捡起地上的兔肉,兔肉吃到嘴里,他眼中难掩泪光,想起死去的爹娘,那口肉怎么都咽不下去,他再也顾不得旁人的侧目,抱头低声哭了起来。 到了晚上只有篝火在黝黑的林中明灭不定,似夜幕里微弱的星光。岳甯唿吸绵长,倚在树干上睡得正香,萧珩怎么也睡不着,他摆弄着火柴,此时一阵寒风吹来,连他也感到丝丝冷意,他轻手轻脚过去,把外衫脱下小心翼翼披在岳甯身上,刚披上岳甯便幽幽转醒,她见萧珩微惊,面上不大自然,立时起身坐去旁边,暗笑他这时还要避嫌,恪守那什么男女之别,可真是榆木脑袋,便拍拍身旁的空位,轻笑道:「我叫你走了吗?过来。」 她含笑的目光看得萧珩心神迷乱,垂着头不敢再看,忸怩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走过来,却在两人之间留了一道界限。 岳甯偏像戏弄他似的,又道:「坐这么远作甚?再近一点。」 萧珩踌躇一会,慢慢挪过去,才挪了一半就被岳甯一把抓住手臂拽过去,那张脸离他很近很近,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是初见时的沉香。他胸口鼓跳如雷,耳中嗡嗡作响,紧张的一动不动。 岳甯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烫得他耳朵发红,「你要发乎情,止乎礼?」 其实他完全听不清岳甯在说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纤白的手却掐住他的下巴,唇在他下巴轻碰一下。 岳甯瞧他一眼,只不过是晴天点水的触碰,果然他面红如血几欲滴落,他在男女之事上向来皮薄的很,前世无论和她有多少次耳鬓厮磨他都会害羞。 她觉得好玩,在他脸上又啄几下,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林中有些突兀。眼角瞥见蹇鸿舟和几名长老纷纷侧目,被她一瞪之下又别过头去当做无事发生。 岳甯靠在他肩上闭眼,懒洋洋道:「你不能动,我要睡了。」 萧珩用鼻音发出一个嗯字,身子僵硬如一座雕塑,等岳甯睡熟了,才微微低头凝视着依偎在肩上的温香软玉,他热切的视线在她脸上几度描摹,想起方才那般的……那般的亲密,便又是一阵面红心跳,过了半晌,萧珩似才如梦初醒,手温柔拂过她在火光中那样恬静的睡颜,只觉胜却人间无数,他抬头眺望夜空,静听篝火燃烧噼里啪啦响的声。 半夜时蹇鸿舟来到他面前一揖就走了,许是回去安葬他爹娘了。 第二天早上萧珩手臂僵得没知觉,缓上许久才恢復过来,他们行至庐州是晨时初,岳甯包下一家客栈打算歇息一晚上,那店家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客栈,眉开眼笑的迎上去。一晚上相安无事,刚启程至郊外,身后便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城门追过来,远看一群人策马奔腾,马蹄急促,喝声渐近,有如排山倒海之势。 岳甯认出当先两人,是武林盟主孟英山和流云派掌门柳信言。萧珩一扫方才的春意盎然,唇色发白看着他们渐渐逼近。 柳信言和孟英山认出了魔教四长老,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这种残忍之事也只有魔教才干的出来。柳信言还不知萧珩投奔魔教一事,以为他被魔教劫持,急声问道:「阿珩,师父来救你了,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他身后的陈七等人也都含泪询问,面上都作愤愤之色。 岳甯侧头看萧珩,等他作答。 萧珩缓缓抬头,目中的痛意转瞬被坚定所代,他冷声道:「我是自愿和他们走的,你不用来救我,」他一顿,又道,「从今以后,我也不再是流云派弟子,还请柳……柳掌门忘了我罢。」 他这话一出,顿时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陈七更是担忧道:「大师兄,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什么了?你不用怕,有师父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第20页 他和大师兄从小一起长大,大师兄对他也甚为疼爱,有好吃的总会分他一半,他早已把他视作亲兄长,他转头质问与萧珩并肩而立的岳甯,怒道:「你对大师兄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会变成这样?」 柳信言观萧珩神色陌生疏离,和以前浑然不同,心中一骇,冷着脸道:「那日武林大会与萧珩同行的姑娘就是你吧,我徒儿涉世未深,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他,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就该明白你们两身份的悬殊,何况你心思歹毒,手下人命众多,整个无缘谷几乎覆灭在你的手上!」柳信言心痛至极,手中利刃几乎要脱鞘而出。 他却没想到,萧珩竟然会出声替她辩解,「岳姑娘这么做一定是有缘由的,兴许是无缘谷的人有错在先。」 众所周知无缘谷与流云派亲如同盟,便是其中弟子也是悉数相识,无缘谷刚灭,萧珩就说出这等话,实在是让人太寒心,就连孟英山都大吃一惊,实在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萧珩之口,他的言下之意倒像是说被灭门全是无缘谷有错在先了。 柳信言气得睚眦欲裂,彻底失了风度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你对得起他们吗?为了这么一个歹毒的妖女颠倒是非不分黑白!我看你是良心被狗吃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梨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萧珩心知师父是对他失望之极,可听他一口一个妖女心里极不舒坦,情谊也消减几分,他翻身下马,屈膝跪地道:「师父,我知师父对我心灰意冷,可我初见岳姑娘便已动心,昼思夜想,至今日已覆水难收,只愿与她共度一生,我断然不可能与岳姑娘分开,师父的恩情重如山,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偿还,本欲今日自废武功弥补一二,可我又知今日是万万不能,若是如此,我便成了岳姑娘的累赘,恳请师父宽限几日,待随岳姑娘回奉月教我再动手,」说至此时他目中带泪,重重地磕了响头,「我萧珩以天地为鑑,以日月为昭,今日所说之言句句发自肺腑,绝不食言,若我萧珩有违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不入轮迴,永堕恶道。」 柳信言了解萧珩,萧珩既立重誓,定不作假,他言尽于此,是要彻底撇清和他们流云派的关系。柳信言怒急攻心,颤声道:「好,好,好一个情深似海,既然你决意和魔教中人为伍,决意了尽这段师徒情谊,那我便成全你!萧珩勾结魔教,狼狈为奸,是非不分,有辱师门,亦不配做我流云派弟子,为我正派不容,从今往后请诸位于他,莫要手下留情。」 岳甯心头一震,却想前世萧珩那日独自上山,是不是也说过相似的话语,她凝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心中亦有几分动容。萧珩言出必行,岳甯今生不愿他再废掉半生修为,想回教后再加以阻止,打消他这个念头。可转念又想,他方才已立下重誓,岳甯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她阴差阳错重回过去,亲眼见证时光回溯给她第二次活命的机会,打心底对鬼神多了敬畏之心,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让萧珩重头来过,反正她教中搜罗许多神功,届时从中挑一本适合萧珩的功夫,再有她在旁边加以指点,还怕他练不成? 孟英山一声令下,众人齐齐抽出利刃,两边同时杀意肆起,箭拔弩张,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惧魔教众人,两方人马即刻纠缠厮杀。 陈七来势汹汹,直奔岳甯而来,他尚不知岳甯深浅,只想把眼前的「罪魁祸首」杀死让大师兄清醒,岳甯不屑一顾瞥他一眼,稳当的骑在马上,毫无闪避之意。 萧珩却挡在岳甯面前,瞬时就与陈七的剑缠在一起,他对上陈七震惊失望的眼神,念起往事也有几分酸楚和难过,可陈七竟敢对岳甯起杀心,他错就错在处处针对岳甯,倒不如冲着自己来。萧珩眉目阴冷,不再留情,陈七武功本就远比不上他,不过几招就败下来,萧珩却不放过他,寒剑从他剑锋之处相擦而至,火星四溅,迎着他的臂膀便是一剑挥落,从肩及手处被一剑砍断,那只臂膀飞落出去,只听陈七声嘶力竭的惨叫,里面尽是不可置信的绝望:「大师兄——」 那声惨叫太过惨烈,登时引得所有人瞩目,只见那人捂着痛得跪倒在地,泪眼朦胧,声音嘶哑:「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啊……」 柳信言蓦然回首,看见自己的小徒弟的惨状,惊唿出声:「阿七!」他转而怒瞪脸上溅满血的萧珩,他目中没有悔意,他的剑还在滴血——是陈七的血。 柳信言心顿时寒凉一片,他真没想到,他居然亲手养大一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多年同门之谊说捨去就捨去,说忘掉就忘掉,当真是个没心肝的畜生。 然而萧珩却未停下,他对上岳甯那欣赏的目光,满腔柔情油然而生,他低头看陈七,那丝不忍消失殆尽,他的剑很快,快到柳信言来不及阻止,陈七方才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他布满血丝的眼至始至终都看着萧珩,那双眼里充满哀怨,即使到死前,他也没想过萧珩真的会杀他。 流云派弟子哭声一片,他们愤怨瞪着萧珩,柳信言怔怔看着陈七的头颅,他只有十四岁,他还年轻,还有大把年华……
第21页 柳信言痛极,忍无可忍,不再顾念旧情,拔剑而上,他口中透着恨意:「我柳信言,今日定要亲手杀死这个孽畜,以其血祭陈七一命。」 岳甯闻言出声:「这我不能如柳掌门之意,萧珩既已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容许,谁都不能动他。」 岳甯与柳信言沉沉对望,岳甯忽而轻点而下,身姿轻盈如燕。柳信言留不敢托大,前两日从无缘谷残余弟子口中得知,此女武功奇高,身法诡谲,凭一人之力可挡数人,孟英山与他相视一眼,一拥而上,他们手运内劲,合力一掌打去,这一掌势如龙横空出世,刚烈威勐,有摧石裂山之能,岳甯竟也接上他们这一掌,掌心相抵,柳信言孟英山只觉手臂发麻,时而如霜雪覆住,冰寒入骨,时而似烈火炙烤,烫的手心欲穿,岳甯冷笑,她修炼的焚海奇经是大有妙处,现在有人主动送上门,便让这二人体验一下其中的妙处罢…… 那二人只觉一股热浪从掌心相接之处遍及全身,像烈焰一般要把身体烤熟,偏偏他们无论如何都挪不开手,他们只好运气内力抵御这股霸道的热浪,孟英山咬牙出声道:「我的手……」他手上的肌肤滋滋作响,逐渐开始一块块翻裂,像煮熟的烂肉般。 柳信言心急如麻,大喝一声,终于从岳甯手上挣脱,跟着寒剑闪动,那一剑擦过岳甯的手,顿时孟英山跌落在地,幸好他那只手只需修养几月,若柳信言慢了半步,这手便不用要了。 此时蹇鸿舟安葬好爹娘,取了盘缠就赶往洛阳,刚过了庐州就听到噔噔的兵刃相交声,他现在自身难保,无意多管闲事,打算绕道而行,可他越看越觉得其中一方人马眼熟,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前日在林中相逢的黑袍女子吗?他不禁多看几眼,那女子一人对阵两人也不落下风,那两人偏还被她打的阵势大乱,她赤手空拳接白刃,竟还把两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两人破入不得,又左右夹攻,可他们的剑尖无法向前推出分毫。 蹇鸿舟看得心中澎湃,对那女子起了拜服之意,忽一念头闪过,他目中狂热,若是能拜在她的门下,习了她的武功路数,岂不是大仇能报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西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这么想着,他更是一错不错盯着女子的动作。她并不主动进攻,只以气势诱敌,步伐稳健沉着,无论他们二人如何攻打都能绕了过去,她似乎是戏弄够了,看准时机,食指微曲,一道劲风打去,柳信言往左边一闪,殊不知这招是岳甯的诱敌之势,岳甯五指併拢,屈指若爪,左爪虚晃,右爪蓄力,但见她手法快若闪电,霎时柳信言剑身被她穿出五个洞。 孟英山见势不妙忙举起重剑挡在柳信言身前,重剑虽笨重迟缓,每一下却势如千钧,坠若惊雷,捲起沉烟沙石飞起,这把重剑经受熊熊烈火洗礼,乃千锤万练所得而成,剑身坚如磐石,哪怕岳甯使上兵刃也难毁去。 他们高手过招看得蹇鸿舟热血沸腾,他屏住唿吸,想拜她为师的念头愈坚定。这女子年纪轻轻就有神功傍身,身法难以捉摸,实在令人佩服,若是他能学其三成,也比现在不知高了几倍。 岳甯武功虽然高深,但若是他们二人合力防守,也不好轻易攻破,倘若他们不只两派人,到时候被前后包抄,手下弟子损失重大,想走也不是易事。她巡视周围一圈,不少弟子负伤在身,已有几人在乱剑下丧生,数只马匹躺在地上嘶声哀嚎。 岳甯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走!」 萧珩正与杨挽情、殷逍二人缠斗,他们二人本对他十分敬重,万万没想到暂别几日他就误入歧途,自甘堕落,连师弟也不愿放过,方才那一幕歷歷在目刺得他们心中作痛,决意要亲手杀掉萧珩为师弟报仇。 这些都在萧珩的预料之中,自他决意要追随岳甯那一刻起,便已断送自己的后路,既然决定要与她共度一生,就不愿她一人背负骂名,不愿她被千夫所指,如果不能揽下所有罪责,那就陪她一起。 杀了师弟难过吗?自然是难过的,血从剑上滴落时,他注视着师弟哭泣的脸庞,想起他生前的模样,师弟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师兄长师兄短的,有一日自己做了一把木剑给他,他欢喜的很,日日拿着那把剑耍,还说长大要成为像师兄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人…… 萧珩望着对面二人愤怨的目光,却无奈的笑了,师弟啊,来生千万不要做像我一样的人。 面前的二人步步相逼,萧珩也不再有所保留,虚着一剑,借对方之力飞开,尔后旋身飞起转守为攻,他们的武功路数如出一辙,和萧珩相较稍显迟缓,他们二人武功平平,虽看起来剑式飘逸潇洒,然一招一式皆如套路并无变数,缺了剑招的灵活,反观萧珩剑随意动,剑招快稳,他挺剑出击,顷刻间又侧剑噼下,待二人举剑格挡便手腕一挑,举剑攻向殷逍腹部,殷逍不由一窒,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就见杨挽情惊慌失色扑过来挡在他身前。 等了又等,却不见那剑再次落下,杨挽情睁开眼,便见他已收剑。 杨挽情忽然道:「你当真是为了情之一字?值得吗?」
第22页 他没回答,此时岳甯正策马至他身侧向他伸手,那只玉白的手展开在他面前,萧珩握住她的手旋身上马,他从背后贴住她时,却想,当然值。 柳信言和孟英山没追上去,他们弟子所剩不多,孟英山手上有伤,他们追上去未必讨得了便宜,倒不如先偃旗息鼓,待重整旗鼓再好好谋划。 一直观战的蹇鸿舟此时也跟上去,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正思索该如何拜在她门下,可他与她非亲非故,彼此也无交情,仅仅前日见过一面,她不愿收他也在情理当中。蹇鸿舟还在苦思冥想,殊不知自己的举动早已被察觉。 习武之人都耳目聪明,方圆几里的风吹草动都有所觉,打从一开始他们就知身后有人跟着,岳甯方才想看这人意欲何为才迟迟不下令,可这人只跟着又不见动作,她不耐下令道:「把身后那人擒过来。」 立时有两弟子抽刀而上,蹇鸿舟武功着实粗浅,不到一刻钟的就被擒住。他方才摔在地里滚了满身的泥,被压制到岳甯身前也一声不吭。 岳甯见男子抬头,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着却有点眼熟,倒是萧珩想起来了,低声道:「怎么是你?明德镖局的蹇公子。」 蹇鸿舟仰视着骑在马上的岳甯,忽然噗通一声跪下,道:「姑娘,求您收我为徒。我方才见姑娘武功卓绝,钦佩不已,如果能得姑娘指点一二,假以时日便能为我爹娘报仇,只求姑娘收我为徒,我吃苦耐劳,勤学苦练,绝不会丢了姑娘的面子。」 那白衣男子温和的目光突然不善,而女子则是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说不出的挑剔,他不由挺直身板,不愿她看轻了去,等了一会才听她道:「你根骨平平,无过人之处,且年纪看样还长我几岁,我岳甯不收平庸之人,亦不愿收个比我还老的弟子,你滚吧。」 蹇鸿舟见她铁了心不愿收自己,又不愿再低头去求她,一时心灰意冷,只觉报仇遥遥无期,哀从心生,强忍泪意道:「既然姑娘不愿收我,我也不强求。」他颓丧的起身,转身便走。 他这模样看着当真可怜,魔教四长老之一的晋林心生怜悯,他突道:「蹇公子,请留步,」又对岳甯一拱手,「堂主,我年逾五十至今也无传人,我怜蹇公子家逢巨变,命运坎坷,今日欲将其收做亲传弟子,好圆了他的心愿替他父母报仇,不知堂主是否应允。」 岳甯道:「晋长老收徒之事无需问我,我自然不会多加干预。」 蹇鸿舟大喜过望就要跪下,晋林又道:「公子且慢,你听我说完也不迟。」 「你可知我们是何门派?」 「不知。」 「我们便是当今人称的魔教——奉月教。」 蹇鸿舟一愣,道:「是魔教又如何,我从不信正邪之分,正邪不在门派,便是我父母也常教导我,正邪之分,在于一念之间,一念得正,人斯正矣;一念入邪,人斯邪矣。」 晋林观其目光清明,不似作假,对他好感倍增,抚掌笑道:「好。那么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晋林的亲传弟子,我虽没有堂主的神威,在江湖上亦能跻身一流,只要你跟着我勤学苦练,报仇之事指日可待。」 蹇鸿舟喜极落泪:「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他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全然不知日后又会有怎样的变数。 ※※※※※※※※※※※※※※※※※※※※ 待改。本来想写女主和男2来一段师徒恋的,但是想想女主也不像是会收徒的样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娟子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西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他们抵达洛阳已是十日之后,洛阳地形坎坷,奉月教在洛阳西部,需绕过重重山岭。他们行至山谷时,只见群山苍黑似铁,山壁雄峻幽谷迂迴,山峰雾霭泛起,飞鸟在碧空鸣叫盘旋,地上溪涧清洌可鑑,远处林海茫茫,万木峥嵘,恍若世外桃源。 在林中行半个时辰,有一曲径通幽处,撩开垂落的枝条,赫然是一个乌黑冗长的山洞向下延伸深入地底,山洞两壁每隔一丈架着火把,饶是如此洞内依旧黑黝,只有幽幽火光投射下来,偶尔还有水滴在空荡荡的洞中滴答滴答迴响,尤其望向前方深不见底的甬道,仿佛通往幽冥之路般诡异阴森。 走了不知有多久,眼前忽现亮光,待一行人穿过亮光,入目是层层宽阔的白玉石阶,一尊女石像矗立在白玉石阶后的平地,巍峨高大,如一座小山。石像雕工细緻,稜角分明,它面容似喜似悲,栩栩如生,一条鳞片分明的黑蛇蜿蜒自它手腕之处,蛇眼漆黑通透,昂头吐信。 这尊石像岳甯所知不多,只从师父口中听说这尊石像是师祖,姓骆,当年不知何故遁出师门,她曾问过师父,师父却不发一语,不愿多谈,可那时师父的神情是极伤心的,从此岳甯不敢再问。 平地上有数百名奉月教弟子,齐齐跪下,声如洪钟,响遏行云:「属下恭迎堂主回教!」声浪一声盖过一声,气势惊人,他们身后的殿宇楼阁古朴庄严,檐下罗帏轻翻,风起绡动,在空中层层舞动如坠幻海。 萧珩忍不住赞嘆这里的奢侈大气,便是金蚕派也无法与奉月教相比。
第23页 此时有一名弟子上前一步道:「教主吩咐属下代为转告堂主,堂主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歇息一晚,待明日午时去拂月楼和他共进午膳。」 岳甯颔首应声。 蹇鸿舟跟着晋林去了他处,萧珩则跟在岳甯身后,穿过数条纵横交错的长廊来到一座石桥前,那座石桥有些破旧,桥下溶溶河水静静流淌,绿叶掩映着几丛娇艷欲滴的芙蕖。 这座小小的石桥连接着萧珩的饮翠居,岳甯已经许久没来过,原来桥上两侧已长了潮湿的青苔。她忽然慢下脚步,牵起萧珩的手。 萧珩忽被岳甯牵起手,垂眸看她,岳甯展然一笑,萧珩浅浅的勾起唇角,脖颈蒙上一层羞意,却反拢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们携手走到院子门口,萧珩默念匾额上「饮翠居」三字,刚踏入院门,那棵开得艷丽的紫荆树就撞入眼里,它的枝头长满一簇簇紫荆花,繁花似锦,尽态极妍,待秋风来,便会簌簌飘下,落红满地。他困惑的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不自觉走过去手贴上树干,这里凸起的纹路他好像都一清二楚。 有一片花瓣飘落在他肩头,他抬头望那开了满树的紫荆花在枝头摇曳,勐然生出别梦依稀,重回故园之感。 岳甯亦有些感今怀昔,前世后来之时,她再也没见过这棵树开花,只有枯叶满地,他初搬到院子就喜欢在这棵树下看书练剑,有时兴起,他会摘下花瓣自己到灶房做紫荆酥,他不爱吃,可是岳甯喜欢吃,他做的紫荆酥香甜可口,酥脆不腻,便是外边也买不到这么好吃的糕点。 岳甯忽然有些嘴馋,道:「我明天想吃紫荆酥,你会不会做?」 萧珩敛起情绪,摇头笑道:「你想吃,我便学。」 岳甯满意颔首,似想起了什么,又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塞到他手中,「拿去,定情信物。」 「岳姑娘……」 「你叫我什么?」 萧珩顿了顿,目中柔情脉脉,轻声唤道:「阿甯。」他这才低头去看手中之物,那枚玉佩半个巴掌大小,躺在手心冰凉,他的血液在目及玉佩上雕刻的螭纹时忽然沸腾,发颤的指尖描摹着玉佩的纹路,他脑中桎梏的记忆忽然松动,紧紧被压制的透骨哀伤遍及骨髓。 这枚玉佩,这枚玉佩。 眼前一切被拉长,尘封的,像是蒙尘的画卷被压在角落的记忆缓缓展开,浮现的画面彻底捲走他恍惚的思绪,随着时光倒转,他的世界忽变空旷,耳边飘荡着谁的喃喃低语,谁厌弃的话语像利刃一遍一遍的扎在心上,他看见破旧的牌匾歪歪斜斜悬在门上,看见这棵树早就枯死,看见石阶上爬满青苔,屋里不知谁在低咳。 萧珩被岳甯扯了一下衣袖,他恍然从方才的幻境回神,便又跌入另一个恐怖的幻境,他看到岳甯身旁的重影,重影的她没有笑意,只用冷漠的眼神注视他,而她身旁站了一个血肉模煳的男人正对他笑。 那个男人…… 熟悉的切骨之仇再度紧紧掐住心脏,暴虐杀意无时无刻不伺机而动,萧珩望着男人面目可怖的脸,却莫名涌上大仇得报的快意。 岳甯见他一直怔怔出神,神色几度变换,时而迷惘,时而冷笑,她如何叫他都不作答,不禁怀疑萧珩前几日受刺激生了心魔,于是一掌拍在他肩头,用密室传音唤他的名字。 萧珩眼前幻影霎时破开,岳甯审视的目光探过来,他便同她说了方才看到幻影之事,岳甯听他细细描述,不禁心头一跳,待听到他说一个血肉模煳的男人,登时想起莫云中,莫云中前世就是跌落马车坠崖而亡,她当时并不在身侧,是后来才见到他支离破碎的尸体。 难道他想起以前的事了?岳甯道:「你还看见什么?」见萧珩摇头,她才道:「或许是因庐州之事你心生愧疚,耿耿于怀之下滋生心魔,以致于看到这些虚幻之物。」她有些心虚,并不想萧珩记起前世的事,她不会主动告诉他,他想不想得起全凭他自己,不过若是他记起来,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劳燕分飞罢,反正她貌美如花,有钱有权,没了他大把男人照旧会主动送上门来。 萧珩不答,他不认同岳甯的话,直觉这事没这么简单,从初见岳甯起到杏花林,再到无缘谷至今,他已数次有奇怪的感觉,只是今日比之前严重得多,且每每涌上这些感觉时,和岳甯都多少有关系,他从不信前世今生之说,只是心中疑虑渐重又无迹可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8200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夜里萧珩睡不安稳,梦里陈七低低的抽噎声如影随形。醒来时是半夜,身下的床榻漾着繁复华美的丝绸,眼前是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的幔帐,他头昏沉沉,怔了会才想起自己在奉月教。 反正睡不着,萧珩索性起来去院中采了一篮紫荆花拿去灶房,他没做过紫荆酥,打算先做几遍练手再给岳甯,紫荆酥出炉后他浅尝一口,又觉得不是这个味,天亮时萧珩已做出第三笼。 岳甯起来时晨光熹微,眼看天色尚早,她微闭双目,安然入静,调动丹田处的内息运转四肢百骸,只觉浑身通透,神台清明。
第24页 等时辰差不多岳甯起身去拂月楼,还未走近就听到淙淙水声,一条瀑布自峭壁悬崖上飞檐直下,哗啦啦水声不绝于缕,扬起水珠飞溅岸边。瀑布三丈外的石桌上已备好酒菜,黄钰垂眸坐在石凳上,那张沧桑的脸心事重重,他抬眼看见岳甯,招手示意道:「阿甯,坐。」 岳甯撩袍坐下,黄钰就开门见山道:「我听人说你灭了无缘谷,可有此事?」他语气淡淡,神色平和,仿佛只是聊起茶余饭后的消遣话。 岳甯道:「确有此事。」 他也不问缘由,夹起一箸菜放到岳甯碗里,「吃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外面的菜不合你口味,我看你略有清减,这段时日受苦了。」 师父待我真好,哪怕再胡作非为,也不会斥责一句。只是前世师父把教主之位传她之后,从此就再无音讯,她那时派人天南海北的找,怎么也找不到,也不知师父究竟去了哪里。 黄钰慈爱的目光让岳甯鼻子微酸,她拿起酒替两人满上,道:「师父,徒儿敬你一杯。」 这壶酒是罗浮春,色泽如玉,入口蜜甜,是不可多得的好酒,师徒二人饮酒「遥看瀑布挂前川」,算是好酒配好景,不知不觉一壶酒就见底。黄钰的酒量比岳甯好多了,几杯下肚依旧双目清明,反观岳甯双颊微红,话也较之前多了不少。 岳甯突然想起一事,面色凝重道:「师父,我这次回教途中遇见炎海西月岛的人,他们屠了明德镖局,只余下总镖头之子蹇鸿舟一人,我那时在他们身上留下百足香,教中饲养的鸦乌已追踪而去,我也命影十二挑了几名好手跟去,这次一定能找到西月岛的位置。」 黄钰听她说起西月岛时面色就不大对劲,待听到岳甯已派人追去,面色一变,本欲出言阻止,却按捺不住积压许多年的情愁,只低声道:「好,若是找到西月岛便告诉为师,为师同你一块去。」若是这次真能找到,只望她莫要怪他。 岳甯应声,黄钰又道:「你昨日带回的男子不错,这世上最难得的是痴情人。」萧珩叛出师门,杀害同门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江湖上众说纷纭,却无一例外都是在骂他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黄钰忽然嘆气,神情低落。岳甯知师父又是想起前尘往事而感伤,不愿他如此,转移话题道:「萧珩不日后会自废武功,不知师父可否替他挑选一门合适的功法?」 黄钰奇道:「师父以为你会把焚海奇经传授于他。」 岳甯蹙眉,想都没想道:「这万万不能,师门有师门的规矩,他既不是我的弟子,断然不能习焚海奇经,我们万罗塔的神功亦有长处,不见得就比焚海奇经差,我也不必非要把师门内功传授于他,坏了师门的规矩。」 黄钰却听出这个好徒儿对萧珩虽是有情,只是这情尚浅,怕是远不及人家对她的一半情分,又是一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岳甯日后接任教主之位,总不能被这些儿女情长绊住,倒不如做个薄情之人。 黄钰道:「好,一会随为师去万罗塔替他选一门功夫,你需要记住,他自废武功后身体虚弱,要好生调养一番,不然坏了身骨,落不着好处。」 师徒二人吃饱喝足后,径直去了万罗塔。万罗塔巧夺天工,层次分明,如擎天一柱,直插云峰。塔外戒备森严,有十多名弟子外围严加看管,塔内机关无数,如果不熟悉塔内机关,一不小心就会被射成筛子。万罗塔中收藏自奉月教创派以来搜罗到的各种神功妙招,数不胜数,幸而奉月教以前是隐士门派,江湖闻者少之又少,才会不知教内有一座「宝塔」。 只见塔内书盈四壁,琳琅满目,便是什么「雨后春山」「销魂道」等在江湖赫赫有名的阴阳调和之法都位列其中。 岳甯抽出来随意翻翻,果真见一男一女小人各种姿势,旁边细心的有小字註解其中云云,倒是新奇,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顷刻间把这些「歪门邪道」记在心上,打算日后有机会学以致用。 黄钰挑选良久,有些功法太勐烈霸道,有些又柔情似水,最后从中选出一本较为平和温润的功法《九华天鉴》,分外上下两卷,囊括心法、剑谱和化毒之道,刚柔并济,内外兼守,剑招和流云剑法多有相似之处,却又少了繁琐无用之式,尤擅以一剑破万法,以一变应万变。 前世也是岳甯对不住萧珩,那时他受伤颇重,加之感染风寒寒气入体,差不多丢了半条命,虽是就医及时,依然卧病在床许久,落下旧疾,等他身子稍微好一些岳甯才带他回奉月教。 彼时她刚打算替他挑选功法,又因他身体缘故一再搁置,后来他们去扬州遇见莫云中,萧珩重练武功之事再也无望,那时候她满心眼都是莫云中,再看身旁相伴的人总觉没有莫云中好,而且她想着,只要有她在,他会不会武功又有什么区别? 之后岳甯和莫云中在一起,就更无暇去理会他了,其实一开始她从没想过把萧珩锁在饮翠居,是他束缚自己,她一直在等他主动提出离开,可等了那么久,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离开,或者他根本没想过离开。 岳甯在万罗塔待了半天,早忘了昨日要萧珩做紫荆酥,回去时将近黄昏,萧珩候在院中良久,他两个时辰前便出门,奈何教内盘根接错,他不认识岳甯的居所,好不容易遇见一名婢女带他过来,又在院中等了一个时辰,此时见了岳甯喜道:「阿甯,你回来了。」
第25页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梨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岳甯顿时想起昨日之事,道:「你在这等了多久?」 「不久,我也是刚来。」萧珩摇头,打开食盒拿出一碟紫荆酥,那盘子已经没了热度,显然是凉了,他又把紫荆酥放回食盒道:「已经凉了,明日我再给你做。」 「不用。」那紫荆酥表皮深紫,六个正正方方叠在一起,小巧玲珑。她拿起一块咬一口,内陷是花瓣磨成粉和豆沙泥和在一起,外皮酥脆,内层软滑,甜润适口,齿颊留香,和前世一样的味道。萧珩果然又期待的看过来,岳甯笑道:「不错。」她补道,「你随我来卧房。」 萧珩却是一怔,在原地没应下来,岳甯见他面带踌躇,许是又顾忌起什么男女之别,哪里管他这么多,牵起他的手就往里面走。等走到门口,萧珩随她小心翼翼踏进去,好奇地打量岳甯的卧房,轻烟裊裊从炉中升起,鼻尖嗅到同岳甯身上一样的沉香味,他不禁目光一亮,岳甯见他喜欢得紧,道:「你喜欢伽南香?明日我让人送去饮翠居。」 萧珩摇头拒绝,他不喜欢薰香,只是因着岳甯他才喜欢这香味,可若是岳甯不在他房中,他点着薰香有什么用。 岳甯拿出九华天鉴递给萧珩,道:「拿去看看。」 萧珩依言接过那本泛黄的书籍,一看之下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本书内容高深,精妙绝伦,不似凡品,若为江湖人知定然争先相夺,他惊疑道:「你要给我?」 岳甯点头:「我知你不日要自废武功,同师父已为你选好日后所学的功法,这本九华天鉴与你极其相贴,且比起粗浅的流云剑法高深不知几倍,倘若你在流云派学那些平庸无用的东西,就如宝珠蒙尘一般可惜,可你若学成九华天鉴,此后江湖难逢敌手。」 萧珩心中酸酸涩涩,又带着蜜糖般的甜意。其实流云派绝不像阿甯说的那样无用,阿甯也许是怕他仍惦念流云派才出言贬低,她这么贴心,处处为他着想,他更不能让她失望。 萧珩低头聚精会神研习九华天鉴,岳甯左右无事,便一手支起头盯着他的脸庞看,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手就摸了上去,掐着他的颊如同揉面团一样左右揉捏,萧珩脸被她揉红,却强作镇定,假装无事发生低头认真看书,任由她在脸上胡作非为。 岳甯暗道这厮假正经,兴许是罗浮春后劲太大,她一时心头微痒,越看这人就越想揉捏,心动不如行动,拿起他手上的书往床上一丢,抱着他的脖颈就是一通乱亲。 之前只是轻啄脸颊,这回是真实打实亲在嘴上,萧珩始料未及瞪大眼睛,看着岳甯轻颤的睫毛,情不自禁闭上眼生涩的回应她,他不知道张开牙齿,岳甯掐住他的下巴,舌头钻进去在他嘴里娴熟逗弄,萧珩笨拙的跟着她的舌尖一起来回,两人舌头缠作一团难分难捨,银丝交融,又顺着唇角流下。 待相拥而吻的两人分开,天色已全黑。萧珩双颊通红,意犹未尽,他再看岳甯红润的唇,想起方才二人亲密的唇舌交缠,不禁心神一盪,浑身燥热无比,为了不让岳甯看出他的失态,起身低声道:「天色太晚了,我……」话未尽岳甯便把他推到床角,萧珩半推半就继续任她胡来,岳甯俯身上去用舌尖轻舔他的脸颊,萧珩脸上酥酥麻麻,两人间的亲昵迷得他神魂颠倒,还是岳甯伸手去扒他衣服才将他惊醒。 萧珩捉住那只企图深入的手,身子慢慢地往前挪,拿起旁边的九华天鉴便要跑,岳甯却是念着万罗塔里记下的几个姿势,有心想亲身实践一下传说中的双修妙法,借着酒劲径直脱掉上衣,那双莹白如玉的手臂刚露出来,萧珩倚在床沿看得瞠目结舌,岳甯此时只穿着一件藕粉抹胸和暗花细丝褶缎裙,捻在手上的纱衣轻飘落地,她饶有兴味注视着萧珩红得似血的脸,不禁轻笑出声。 萧珩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开目光,此时他目眩神迷,心脏快得几乎要跳出来,支支吾吾的劝道:「阿甯,你把衣服穿上,我们二人情投意合不假……可、可是我们还未成亲,这万万不可,我也绝、绝不会应允。」 他说完这句话,顾不得别的,竟是一把推开岳甯贴上来的娇软身子,运起轻功就从窗口翻出去,岳甯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噗嗤一笑。 萧珩衣衫不整的沖回屋里,脑中想的全是方才和岳甯缠绵的一吻,还有她莹白的手臂,九华天鉴拿在手上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岳甯唇舌的温柔让他回味至今,想起来他面上就同火烧般发烫。他在房中几度踱步,那股喜悦兴奋劲让他无法冷静下来,唇边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干脆合衣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嗅到身上还有她的味道,竟连衣服都捨不得换下来。他又起身走到案前铺纸研墨,烛火掩映间他提笔画下心上人的模样。 早间岳甯的贴身侍女沉碧正在替她梳妆打扮,守在外门口的侍女过来禀报导:「堂主,萧公子方才送来一碗松仁粥就走了,奴婢是否要端进来?」 岳甯正思索今日要佩戴什么头饰,拿起蝴蝶钗看了看又放下,漫不经心道:「哦,他亲自送来的吗?」
第26页 「是。」 岳甯最后选了梅花宝钿,「端进来吧。沉碧,你一会拨几个机灵点的小厮给萧公子送过去。」 沉碧应声,笑道:「萧公子真是心灵手巧,既会煲粥还会做点心。昨日他送紫荆酥过来时,可是在这等了堂主一个时辰呢。我本来想请萧公子先回去,他应是应下来了,腿像是在原地扎根一样不愿走,我瞧他眼巴巴盼着门口,才知道萧公子的心思不过是想见堂主一面。」 「一个时辰?那他今日怎么不进来了?」 沉碧掩嘴笑道:「可能是害羞了,所以今天才不敢见你。昨日沉碧在门口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堂主你心太急了,萧公子这么保守必定不能让你如愿,怕是要等红烛高涨之日才会和堂主行鱼水之欢。」 岳甯闻言瞪她一眼,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低头喝了一口粥,她久未回教,正准备去考察弟子练功,下午再去饮翠居一趟。 现在已是秋末初冬,日头再辣都驱不散寒风凛冽,那些弟子见了岳甯慌忙就要下跪,岳甯摆摆手,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条软鞭便在场上巡视。 那些弟子见她在此,方才懒散敷衍的动作转瞬变得虎虎生风,岳甯没打算放过他们,有心想震慑这群装模作样的饭桶,一鞭子甩在其中一名弟子身上,骂道:「下盘不稳,双腿无力,基本功是怎么练的?说出去丢我们奉月教的脸!以后每天扎马步三个时辰,如果下个月没有长进,你就不用来了。」 剩下的弟子战战兢兢,生怕岳甯注意到自己,几乎用尽平生力气对招,没过多久又听到鞭子啪啪打在肉上,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引起她注意,「我怎么不记得奉月有教这样的招式,你,也站去那边练。」 朱成见岳甯脚步一拐,朝这边走来,他却不觉得是针对自己,侧头嘲弄道:「小废物,女魔头往这来了,你完了。」蹇鸿舟正闷头打拳,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朱成却见那双靴子停在他面前,岳甯似笑非笑道:「你叫我什么?」 朱成吓得扑通跪倒,「堂主,弟子知错了。」 岳甯冷哼一声道:「你也滚去那边,下次再听到,你就别想活了。」 岳甯看到朱成旁边的蹇鸿舟,他一个长老的弟子怎么和他们在一起练功? 岳甯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晋长老没教你吗?」 蹇鸿舟却无视她的问话,依旧打着他那套不伦不类的拳法,岳甯一鞭子甩去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你是耳朵聋了?」 蹇鸿闷声吃痛,他本就心生闷气憋了几天,岳甯又这么高高在上的羞辱他,竟对着她怒目而视:「我在这里管你什么事!」 他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哪里吃过苦,原本那些人见他是长老弟子还都规规矩矩,可见晋林长老一面都不露,态度急剧而下,对他这个挂名弟子处处排挤,冷嘲热讽,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他,管事的睁一眼闭只眼任由他们欺辱,他本想忍一时,他们却越来越过分,蹇鸿舟心里那股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也不是晋林长老不管他,而是蹇鸿舟的基本功实在太差,需得沉心练好基础,才能修习一些高深的功法,蹇鸿舟哪里不知是这个理,他不是怨晋林长老,他是恨自己无能,报仇之事一直沉沉压在心上,他自己又进展缓慢,几天下来一套拳法都练不好,这些事加在一起全部堆压下来,也不知夜里哭了几回,而此时岳甯正触他眉头,他再也忍不下去,因而一股火全部宣洩出来。 第二十一章 岳甯也是心头火气,她不过好心问一句就得这人出口冷言,他一个小小的教众竟敢这么和她说话,真当这里还是他的明德镖局不成?她冷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便是我要杀了你,也是轻而易举,你天资愚钝,根骨极差,就算晋林长老肯教你,你又能学去多少?只怕再过五十年你爹娘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 这句话正戳蹇鸿舟的痛处,他双目通红,眼神像是寒霜利刃般刺向岳甯,双拳捏着咯咯作响。 岳甯鞭子重重抽落,霎时他背上皮开肉绽,蹇鸿舟依旧倔强的瞪她,他这挑衅之举让岳甯不再顾忌晋长老,一脚踢在蹇鸿舟膝盖处,他腿一软,立时跪倒在地,紧接着背上又多出几道血痕,岳甯把玩着手上的鞭子,冷笑道:「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以前的少镖头?你既然入了奉月教,就给我守好规矩,既然你守不好规矩,目无尊卑,出言不逊,我今日就让你长长记性,免得以后冲撞了晋长老。」 那条软鞭初落时并不如何疼,可过一会,从骨头到肉传来的酸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不会让你痛不欲生,可那种酸痛却像是蚂蚁在你体内乱爬,你挠也挠不到,赶也赶不走。 蹇鸿舟蜷着身子,蓬乱的头髮和脸上的血水黏在一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冒出鲜血浸湿他的衣衫,褐色的衣衫快成了暗红色。这些伤口有轻有重遍及全身,动一下都会扯到别的伤口。 他听见众人的嗤笑和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嘲弄他,笑话他,欺他,辱他,他就像一只关在笼子的猴子任人戏耍任人鞭打。汗水浸湿了他的眼睛,哪怕他背上伤痕交错,依然咬牙一声不吭,可他的手指陷进坚硬的地里,抓出深深的血痕,他就如焚焰中的人,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当痛苦足以摧毁一个人时,他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第27页 正在岳甯也佩服蹇鸿舟心性坚韧时,忽然几道水渍滴落在地。岳甯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抓起蹇鸿舟的脸,他已经满脸泪水,他的唇上是因为痛苦而咬下的深深齿印,他的目里是极致的痛苦和恨意,他的喉咙发出小兽一样低低的呜咽声,她亲眼看见他如火的目光渐渐黯淡,那种自我厌弃的空洞茫然取而代之,就像是满身傲骨被人生生敲碎,而她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人正在被她毁灭。 岳甯瞬间收手,转头斥道:「你们就这么喜欢看热闹?我明天来时你们若还是今天懒散的模样,就自己滚出奉月教。」那些弟子被她冷声呵斥,纷纷敛眉收眼,不敢再看。 蹇鸿舟仰起脸,声音很平静:「打够了吗?打够了我就去练功。」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岳甯作何反应,擦掉脸上的泪痕血迹,身体还因疼痛微微弓着,她这才发现这么冷的天,他也只穿着一件薄衫,他拖着瘸着的脚起身,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鲜血。 岳甯注视他的背影,却觉得有一瞬间他和前世的萧珩是相似的,她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蹙眉道:「沉碧,这些弟子平日就穿这些衣服过冬?教中不是採买过冬衣吗?」 沉碧道:「当然不是,前几日冬衣都发了下去,理应每位弟子都有两套替换才是。」 岳甯低声吩咐道:「沉碧,拿瓶金疮药送去他房里。对了,再送两套衣服过去。」 沉碧惊讶道:「堂主,你这是何意?」她从小与堂主一起长大,可从没见过岳甯体贴其他弟子。 岳甯观她神色便知她想多了,嘆道:「天下有这么多可怜人,蹇鸿舟也不是最可怜的那个,可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应当这么早就在泥潭中夭折。」 沉碧道:「原来如此。」可她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似有所思,终还是闭口不言。 岳甯下午去饮翠居时正撞见小厮墨意举着托盘,托盘上端着一碗黑煳煳的药,散发着难闻的苦味。 岳甯问:「这是何物?」 墨意回道:「回禀堂主,我早上来到饮翠居萧公子就已废掉武功,身体虚弱的很,我就去抓药给萧公子滋养身子,好早日恢復。」 岳甯面色一沉,不悦道:「他怎么不和我先说一声?」 墨意如实道:「公子知堂主忙碌,所以就不去打扰,还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休养几日就好,无需和堂主说。」 萧珩正在小窗边作画,闻得外面的低语便循声望去,岳甯冷着脸不知对墨意说什么,墨意头越垂越低,连应了几声是。萧珩搁下笔墨,岳甯已从窗外看见他,正举步过来,萧珩微慌,忙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盖住画。 岳甯看得一清二楚,走到他身侧问:「鬼鬼祟祟的藏了什么?」 萧珩耳尖微红,只道:「方才画了一张山水画,只是我画技拙陋,不想在你面前献丑。」 「原来如此。」岳甯才不信他,趁机拿起那张空白的纸,纸下遮挡严实的画便完完全全展露。 一名女子坐在屋檐之上,眼带笑意,红唇轻扬,虽全画未作完,却已能看出下笔之人将女子画得形神皆似,表情也不差分毫。 正是临到建康时二人饮酒那夜。 「原来你昨天见我不够,又要作画夜里来看,那我昨日留你作甚要匆匆离开?」岳甯打趣道,萧珩听她语带调笑,想起昨日的缠绵旖旎,再加上被她点中心思,竟红着脸憋了半晌都说不出话。 岳甯端量那画,又指着画中女子乌黑的髮髻道:「既然你如此喜欢我,那我就考考你,那天晚上我带了什么簪子?」 萧珩不假思索道:「你什么都没带。」他时常回味那晚岳甯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至今这些情形还歷歷在目,又怎么可能会记错。 岳甯其实自己都不记得,可萧珩这么笃定,她也信了几分,随即态度一变,冷声道:「那你今天废掉武功怎么不同我说?」 萧珩见她如此关心自己,柔声道:「我也是夜里临时决意的,这事拖一天都不能安心,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六识迟钝些,身子比之前沉重,其他并无大碍。」 岳甯却将掌心贴来,一股热流从她掌心度过去,热流漫向他无力的四肢,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充盈。萧珩不愿她浪费内力,几次劝阻都无用,岳甯传了一炷□□夫才停下,他禁不住覆上岳甯的手,愈加觉得岳甯对自己太好,满腔柔情几乎克制不住,他轻声道:「阿甯,届时我会闭关修练九华天鉴,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 岳甯惊道:「闭关?只要在这奉月教中又没人敢动你,你何必这么急?闭关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五年,你不怕到时候我忘了你?」 萧珩和她情到浓时又哪里愿分开,可纵然有千般不舍,他却明了没武功的自己身无长处,岳甯凭什么看上平平无奇的他?他又凭什么站在岳甯身边?到那时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只有尽快修练才能和她并肩而立。 萧珩把心中诸多想法说出来,岳甯见他意已决,也不再劝他,淡道:「好,既然如此,后山悬崖之上有一修练密室,等你把身体养好我就带你去。」 萧珩却想到过几日就见不到岳甯,心中焦躁不安,总是想着岳甯见不到他,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会不会再见面就生疏了,会不会从此就忘了他,他情绪低落下来,又说不出要岳甯常来看他的话,一时之间竟萌生后悔之意。
第28页 岳甯起身便要走,眼神都不怎么分给他,萧珩捨不得她就这样走,忙放慢脚步跟在她后头,岳甯竟也不曾回头,萧珩心里难受,跟了一路就盼着她看他一眼,岳甯却越走越快,快到他几乎快跟不上她时,她却突然停下道:「若我得闲,也不是不能送饭上山。」 萧珩骤然得了她这句话,鼻子一酸,再顾不得别的飞快上前紧紧拥住岳甯,可抱得越紧,就越不知为何即使此刻她在怀中,心头依旧惴惴不安。 ※※※※※※※※※※※※※※※※※※※※ 编辑说舔狗不能用,所以改成忠犬 第二十二章 蹇鸿舟一瘸一拐回到屋里,发现桌上放了一瓶金疮药,还有两套冬衣。他的冬衣原本好好放在柜子里,回来就被剪的七零八碎,他冷笑一声,脱掉黏在身上的衣衫,打了一盆水用粗布把身上的脏污擦掉,井水总是带着透骨的寒凉,他忍着冷意,小心翼翼掠过背上的伤口,却还是因为偶尔的触碰让身体瑟缩。 在奉月教能给他送药的,不是师父,就是方才打他一顿的岳甯,他却无端认为是后者。 他记得岳甯后来看他的眼神,怜悯,同情。 她真以为打他一顿再赏个甜枣,他就会不计前嫌了吗? 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所受的屈辱,他蓦然起身,把手上的药瓶朝门口用力一掷,药瓶在空中抛出一道弧度咕噜咕噜滚在地上,居然没碎。 蹇鸿舟重重砸上门,疲惫的躺在冷硬的床上,身体还在隐隐作痛,肚子有些饿,可他一点都不想动,只要一出去,总会面对那些人异样的目光。 他睁着眼看着墙壁,嗅着阴暗潮湿的味道,听着寒风钻过老旧窗扉摇曳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这个小小的房间不是他的家。 他眼角微湿,用被子紧紧裹住颤抖的身体,那股寒风像是渗进被子里,在梦里也纠缠着他。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他一觉醒来时,伤口因为捂得太严实而微微发炎,渗出一些脓水,蹇鸿舟穿着那件单薄的衣衫,企图关上合不拢的窗扉,他低头搓手哈气,目光不禁定在桌上那两件厚实的冬衣上。 皱眉思索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换上,可他却自欺欺人的想着,说不定是师父送的呢,就算是她送来的,反正现在她也看不见,这么一想蹇鸿舟比方才安心不少。 那件冬衣甫一穿在身上,温暖的感觉便让他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视线朝门外看去,几度在地上流连,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看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之前不是还在这的,难不成被朱成他们捡走了?捡走就捡走罢,反正他也不稀罕,有药没药又没什么区别。蹇鸿舟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偏偏伤口处却奇痒无比,他忍了又忍,终于在一个时辰后霍然起身,蹲在地上找了很久,才在树丛底下的落叶堆里找到那个药瓶。 蹇鸿舟吹掉瓶身上的灰尘,岳甯的脸一闪而过,他顿时又想把手中紧紧握着的药瓶扔出去,他恼恨自己没有志气,竟然还真的穿上她送来的衣服……还有这瓶药。 岳甯正和萧珩去剑阁挑选一把剑,萧珩在武林大会上赢得的翠微剑在金蚕派时就落下,后来再没回去,用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岳甯也不知他要在山上待多久,便替他备上好剑以备不时之需。 剑阁里面包罗万象,陈列上百种兵器,其中种类又各不相同,不光刀剑,便是笔、尺、环、绸、伞应有尽有。 其中一把悬在高墙之上的银刀长得十分别致,刀身如弯月一样细长,刀锋似雪,刀柄处缠着一条银蛇,暗红的蛇眼竟用宝石镶嵌,流光微转,摄人心魄。 萧珩微惊,这把白蛇刀分明是江湖一绝柳断愁的兵刃,怎么会在奉月教中? 岳甯知他所想,解释道:「柳断愁早就死在我师父手上,他死后这把银蛇刀一直藏于教中。」 「柳大侠也是一名高手,就此陨落也是可惜。」 岳甯却道:「这其中另有隐情,你可知柳断愁和妻子青梅竹马,情比金坚,他妻子病逝之后,他怕是早就心存死志,我师父和他从未交恶,那时不知他为何要连番上门挑衅,他们二人交手时,他自己突然撞上剑锋,师父避之不及,他就此殒命,我看是他不愿自己动手,却叫我师父来做刽子手,替他了结性命。」 萧珩听得心里唏嘘,刚要开口,又听岳甯不贊同道:「常有人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我却觉得,世间也不是只有情之一字,为何非要为情而活,倒不如去看看江南烟雨,西北荒漠,届时又与新人相识相知相守,终有一日会淡忘前尘,斩断过往。」 她句句真心,不加掩饰,却丝毫不顾忌萧珩的感受,她这样说,就像是在讽刺萧珩为她叛出师门也是件荒唐可笑之事,也像是说,若真有一日他们二人分道扬镳,她终会抛弃这段过往,亦不会对他有所眷恋。萧珩面色微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口中的质问生生压下来,似云淡风轻道:「如果是你师父容不得我们在一起,你会不会像我一样?」 岳甯动作一顿,奇怪看他一眼,復又继续垂头挑剑,满不在意道:「好端端的问这作甚,我师父才不像流云派那些人一样那么古板。」 萧珩低低附和,目光却从始至终落在她身上,他眼睛微涩,喉间微酸微紧,心间五味陈杂。
第29页 岳甯从中选出一把剑,那剑拿在手上轻盈如燕,剑鞘呈灰褐色,上有株株青竹秀逸林立,出鞘有寒气而至,剑身为金刚所铸,晶莹剔透如林间溪流,刃若秋霜,吹毛缘灭。 「我看就要这把秋华剑。」她把剑交到萧珩手上,萧珩依言接过,却心不在焉,就算宝剑在手依然面色阴郁,岳甯以为他是因为快要分别之际才心中不快,安慰道:「你后天就要上山,山上寒凉,尤其是冬天,到了晚上只会更难熬,你有武功傍身还好,可现在你就莫要逞强,我已让墨意替你准备好过冬之物,那里山路坎坷,下临万丈深渊,不小心跌落就是粉身碎骨,你小心些。」 她方才话语依旧难受的哽在胸口,可她又这么情真意切的关心自己,萧珩稍有宽慰,眼眶微红,却是有些急切的握住岳甯的两只手:「我记住了,阿甯,最多只要一年,你等我一年。」到那时,他和阿甯就再也不会分开。 萧珩垂头在岳甯发上落下一个吻,温柔缱绻往复流连。 ※※※※※※※※※※※※※※※※※※※※ 待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8200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送他上山那日下着绵绵细雨,泥路坑坑洼洼积满雨水,那座高耸的山巅隐蔽在黑云之中,满山青翠被风颳得沙沙作响。这座山无路可走,平日只能沿树而上,稍一不慎就会坠入谷底。若是普通人想爬至山顶,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就是有轻功在身也要半个时辰。 萧珩原本是想和岳甯一起慢慢爬上去,这样也能和她多待一会,哪知天公不作美,半夜就飘起雨,雨势还有渐大之势。他颇感郁闷,神色也黯淡下来。 岳甯看他这么垂头丧气,拍拍他的肩以作安抚,随后搂住他的腰飞身而上,顿时寒风唿啸,周身景物飞速倒退,岳甯脚尖在崖壁上借力轻点,不一会就到半山腰上。 萧珩暗嘆她卓绝的轻功,却又有些失落,只因再过片刻就要到达山顶了。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山顶黑云缭绕处的峭壁上悬着一个豁口,那豁口不大,钻进去有一条狭窄的石阶往上延伸又婉转而下,石阶下是一处空旷的石洞,高墙石壁,四面架着火把,里面仅有一张石案,一张石床,石床上已备好过冬之物。又听里面水声淙淙,原来角落有一处暗泉正簌簌流下。 岳甯在这里四下观察走动道:「这里虽然简陋,却不妨它是一处清静的修练之地,最适合闭关,你既然决意要闭关修练,就不要荒废时日,需收起杂念,静心沉着,也才好早日出关。」 萧珩郁郁的放下行囊,似乎压根没在听她说话,岳甯走过去见他正在铺开行囊,行囊里有一卷着的长条物,似是画卷。 岳甯登时想起萧珩上次那副画,心底微微柔软,「你怎么把这副画也带来了?」 萧珩低声道:「届时我总不能日日下山,索性也把这幅画带来,平日闲暇之时拿来看看也好,」他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懊恼,「早知我应该作一幅自己的画像送给你。」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的脸反倒一红,却侧过头,清眸之中无比赤诚,一字一句把藏于心中的念头说出来:「阿甯,你千万莫要忘了我,待我出关,便能……便能和你仗剑天涯,踏遍青山。人生而来长路漫漫,我萧珩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伴在岳甯身侧,不变情志,不改心意。」 岳甯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正惊愕之际,萧珩垂首,万般情意都付于她唇上那轻轻一碰。 这是在和她求亲? 她蓦然想起,上辈子萧珩说过一样的话,可最后却没能实现。后来有一次半梦半醒间,她听见萧珩在她耳畔轻道,阿甯,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 她那时是怎么回的呢,她被他吵醒满心烦怒,挥手便让他滚,他没滚,小心翼翼的在她身旁躺下,却不再说话了。 她永远不知道萧珩那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可能会难过,可能会绝望,可是第二天在她面前的他总是会露出微笑,她极讨厌那种笑,像是戴着一层厚厚的面具强作出来的虚假笑意。 岳甯笑着点头,此时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欢喜,又或者两者都有,她总是不经意想起前世种种,有时她会胡思乱想,若是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前世的萧珩看见她把欠下的温柔给了今生的萧珩,他会不会不甘心,会不会委屈难过,当看见她牵起他的手走在故园时,他又会如何作想,其实他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有得到过,他等的人始终是上辈子辜负过他的岳甯。 萧珩得了岳甯的回答,整颗心仿似都要飞出来般,他牵起岳甯的手不能自已,心爱之人正笑意盈盈看着他,他心中沉醉,一遍遍轻念她的名字。 二人在这石洞之中不觉时间飞快,此时雨渐渐停下,天色也不早,临近暮色。纵然萧珩依依不捨也只得让岳甯下山,他目送岳甯离开的背影,方才的百转柔情还未消退,想起岳甯的亲口承诺便满心雀跃,他快步过去拿起九华天鉴,恨不得一闭眼就全能学会。 山下不远处有一片林子十分清幽,平日极少人来,岳甯正穿过林子时,就听到林子深处传来霍霍风声,她循声而去,一人正在打着奉月教最平常稀松的拳法,虽然力道很大,拳法却毫无章法,像是外行人随意乱打一通。
第30页 他没发现岳甯,岳甯却看见这厮俊俏的侧脸,原来是蹇鸿舟。 除了一张脸,真是毫无用处。 她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致,正抬步要走,蹇鸿舟忽然停下自言自语道:「爹,娘,孩儿为什么这么愚笨,怎么学都学不会,明明记在脑海,使出来却是一塌煳涂,她说的对,我再过五十年,一百年都不可能替你们报仇。」 他擦掉脸上的泪迹,却依然不死心的照着拳谱打了一遍,结果还是在错处继续错,丝毫没有改变,岳甯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笨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他打得错漏百出的拳法,出声斥道:「应是左拳先出,右拳从下翻掌而上,你是不是脑子进过水,这么简单的几招都学不会?」 在这寂静林中突闻女声吓了蹇鸿舟一跳,他警惕的环顾左右,却不见有人,遂大声喝道:「是谁躲在暗处?」 「你也配我躲?」只见一名女子自林中飞掠过来,正是岳甯。她一上来就迅速飞至他身侧,蹇鸿舟一惊,见她左拳飞来,忙用掌心格开一掌,岳甯右手捏住他的肩头,同时左拳化掌直击而上,掌风横扫,凛冽如刀,蹇鸿舟被她捏住避不开,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掌落下,却见那一掌在他三寸处凝招不落,她道:「看清楚了,这招便是方才的来鸿去燕。」一语未尽她双手下翻,掌又作拳,撞肘拳击,蹇鸿舟被她撞得手臂发麻,站立不稳跌坐在地,「这一招又是鹰拿燕雀。」 方才他还以为岳甯是来羞辱他的,之后却明白了她的用意。可岳甯下手没轻没重,几下虽没用上内力,却都拳拳到肉,他前几日刚有好转的伤口又被打裂,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岳甯俯视面色不佳的蹇鸿舟,还道他公子心性,连这点疼痛都受不住,冷道:「你这么娇嫩,连这点苦都受不住还来什么奉月教,趁早回去做只知享乐的公子哥罢。」 蹇鸿舟方才得了她的指点,又忆起之前所受的屈辱,正满心纠结之际岳甯就转身要走,他心知错过此机缘,可能报仇真的遥遥无期,忙放下心中芥蒂道:「等、等一下。」 他跪倒在岳甯面前,身子伏的极低,言辞恳切道:「方才得了岳堂主指点受益颇多,我感激不尽,我自知天资太差,不求能学成神功盖世,只求岳堂主能够不计前嫌再多加指点,助我早日报得家仇,岳堂主的恩情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 岳甯观他神色似真情实意,这才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那两招学会没有?打给我看。」 蹇鸿舟把方才岳甯的手法在脑中过了一遍,还记得□□成,他起身有模有样地打了一遍,已比之前好上不少。 岳甯还是不满意,道:「重来二十遍,像你这样的人,就算勤学苦练也不定能成功。」 蹇鸿舟一窒,张了张口,咽下到嘴边的话,依言勤勤恳恳的打二十遍。每一遍岳甯都会指出其中错误,再要他重新来过。蹇鸿舟在经商之道颇有天赋,一点就透,而于武学方面实在惨不忍睹,就说他家的鞭法也是勤学十多年才小有所成,蹇父此前曾为他寻过师父,那些人在看了蹇鸿舟后都说此子天资不足,难有所成,遂蹇父只得认命由他而去。 他这一套拳法打下来已是华灯初上,从最初的胡打一通到现在的形神皆似,这套燕子拳他终于学得七七八八,蹇鸿舟不禁喜笑颜开,仿佛学会了什么高深功夫一样,转头去寻岳甯,却见方才还坐在树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蹇鸿舟试探的叫了几遍,偌大的林中只有他的声音迴荡,见岳甯果真走了,他感激的在她方才坐的位置一揖,轻道一声谢谢才离去。 第二十四章 夜晚的奉月教宫殿高阁灯烛辉煌,从山上眺望而去火光如星,与天上明月遥遥应和,转眼明月淡去,晨星微闪,似纂在云层里迎着黎明曙光。 墨意负责送萧珩的午膳晚膳,幸好他会功夫,不然这一来一回的怕是能要他的命。他提着食盒爬上来时,萧珩正在石洞里练剑,见有人来心中一喜,看清是墨意后略有失望。 墨意把食盒放在桌上,拿出两菜一粥,萧珩对旁人本身并不多话,墨意和他不熟悉,也不敢随意和主子搭话,故而两人沉默以对,待萧珩吃完把碗筷收拾好就悄然退下。 萧珩坐在石床上盘腿行功,九华天鉴果真精妙,初入体温润平和,待连续运转几个周天涌过筋脉时,化作一股微热之息连续沖刷滋养,浑身如浸在热水中温暖舒服。 萧珩行功两个时辰,只觉神台清明,神清气爽。他行至豁口处,看天色铅云微积,应要下雪。他往山下望去,企图从满目的小黑点中找到岳甯的住所,可这座山离后院有一段路程,萧珩看了一会都没找到。他转身回石洞里,既想今晚岳甯来看他,又想着会下雪,上山肯定多有不便,她还是不要来好。 萧珩在石洞中等了三四日才见到岳甯一面。那日天空扬雪,崖壁上四处都是一抹白。山上的冬意非常人所能捱过,现在不过初冬就风号雪舞,朔朔冷风唿唿灌进洞里。 萧珩已换上冬衣,架起火堆烤火,最冷的是半夜,便是盖着被子有时也会冷醒。 他正闭目练功时,闻得门口有细微的动静,睁眼见岳甯挟着外面的风雪,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洞里,「阿甯!」他霍然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拍落她肩头的雪,又起身拿一件冬衣盖在她身上,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上,止不住埋怨道:「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来做甚,若是感染风寒怎么办?这种天气叫墨意来就好。」
第31页 岳甯笑道:「我身体几时这么娇贵,几日不来,你想我没有?」 萧珩小声道:「想。这几日,可是教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岳甯点头道:「确实如此,我那日下山当晚就接到消息,教中几名弟子经过姑苏时遭人突袭,死因为剑伤所致,我这几日便在着手调查此事,应过几日就有消息传过来。」 萧珩一怔,道:「姑苏?」流云派就在姑苏西南方的流云山上。 他朝岳甯看去,岳甯也正在看他,他摇头苦笑道:「既然我已叛出师门,就和他们再无关系,你若是心中早有猜测,但说无妨,不必顾忌我。」 「我确实是这么想,不过现在下定论言之过早,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岳甯不欲再提起这个话题,从那四层黄花梨食盒中依次取出七菜一汤,八道精緻佳肴盛放在碟碗上,几乎把石桌堆满。 萧珩看得眼花缭乱,惊道:「阿甯,你带这么多菜来,我们两人怎么吃得完?」 其实是岳甯不知萧珩口味,就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菜餚,又顺手多拿了几碟,不知不觉就把食盒塞满,她道:「我是怜你在山上清苦。」 萧珩深觉岳甯贴心,目中漾起柔意,替岳甯舀一勺什锦豆腐,岳甯回他一箸炒金丝,道:「这道炒金丝是我最喜欢的菜,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萧珩试吃一口,只觉一股辣意直逼喉咙,刺激舌根,他强笑道:「不错,香辣爽口。」 岳甯满意道:「我爱吃的自然不差。」 萧珩便又默默夹了几箸放入口中。 岳甯奇道:「萧珩,你脸怎么这么红?」 萧珩忍住喉间的痒意,掩唇道:「火架子太近,有些闷热。」 岳甯便不再追究,两人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外边风雪潇潇不见停,且白雾笼罩不能视物,此时下山确实有些危险,还不如今晚勉强在石洞里歇下一晚,岳甯打定主意时,萧珩正撸起袖子,蹲在泉下洗碗筷,泉水上面冻出薄冰,因而水流不大,他的动作也慢下来。 「今晚我在这住下。」 萧珩心中「砰」的漏跳一拍,手上的碗没拿稳,「哐啷」在地上滚落一圈。 岳甯被那清脆的碗声吵得心烦,道:「你慌什么慌,我又不会吃了你。」 「哦、哦,好的。」萧珩捡起碗重新洗一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低垂,耳尖红得滴血,心不在焉的用粗布搓碗,那碗足足搓了四五遍,差点被他搓裂。 岳甯在石床几近坐了半个时辰,拿起旁边的九华天鉴翻了又翻,只觉没趣扔在一旁,萧珩迟迟不过来,仍然蹲在泉水下不知在做什么,就几个碗筷也能洗这么久? 她不耐烦道:「萧珩,过来。」 萧珩闻言有些紧张,放下手中洗了一遍又一遍的碗筷,擦干冻红的双手坐去她身旁。 「九华天鉴练的如何?」 萧珩点头讷讷道:「很好,不曾遇到难题。」 岳甯却忽然想起连粗浅功夫都要学很久的蹇鸿舟,便觉萧珩果真省心不少,心里因为自己的眼光颇有得意。 石洞里光线微弱,时不时冷风穿过,灯光明灭。他们互相看着,却像不约而同一样谁都不说话,静谧的只有绵长的唿吸声,萧珩躲闪的目光渐渐地与岳甯相对,她目中光华流转犹如星辉,顿时他神志纷飞作散,不由自主的拥住岳甯,鼻尖缭绕的暗香渗入他的唿吸当中,动人心魄,他却只极尽温柔轻抚着岳甯的长髮,没有再多余的动作,岳甯这几日也是乏了,枕在他的臂弯里竟有些昏昏欲睡,没过片刻就陷入梦里,地上的两道影子交叠,长长久久…… 第二天岳甯是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闷醒的。萧珩合衣睡在墙角,拧着眉,睡得不□□稳。 岳甯下床时他就醒了,睡眼朦胧的起身,本能的就去给她打水洗漱,岳甯理好衣襟,萧珩正端来水盆给她漱口,又递上沾了清水的脸帕。 萧珩恋恋不捨道:「你要走了么?」 岳甯擦完脸果然精神几分,道:「今天我还要去训练场考察弟子,今晚不用等我,我明日再过来。」 ※※※※※※※※※※※※※※※※※※※※ 我卡文了,有修改不用看,捉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梨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蹇鸿舟正在训练场上打着燕子拳,他前几日出手就引得众人侧目,尤其是朱成昨天气势汹汹的去找他麻烦,门还未进就被蹇鸿舟扔了出来,朱成简直不敢相信他朝夕之间就突然学成。 蹇鸿舟在最末尾一排,瞥见一抹淡色身影,是岳甯正从前方走来,他感激前几日岳甯指点的恩情,遂朝她热切看去,岳甯却视若无睹,与他擦身而过。 蹇鸿舟略有失望,左拳出的稍慢,忽见一长鞭甩到他跟前的地板上,啪的打裂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岳甯站在他两丈外斥道:「你在发什么愣?」 她那样冷面无情仿佛当真将前几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或许于她来说的确只是举手之劳,蹇鸿舟虽说失望,却也没有什么伤心难过,眼下唯有练好功,报的家仇才是最要紧之事。 他们这些弟子练功要到晌午才得休息,下午未时再练到酉时后就是空余时间。岳甯中午去了一趟拂月楼和师父共进午膳,下午回来继续监督,这些新晋弟子看样都是扶不起的烂泥,唯有蹇鸿舟和另外几个弟子发奋苦练,恐怕前世她身死之后,奉月教就是一盘散沙,任人夺取,故而这辈子岳甯在这方面抓的很紧。
第32页 蹇鸿舟正练习时,拳头忽然被一只纤白的手覆上,与此同时岳甯声音淡淡在耳畔响起:「虎口朝上。」蹇鸿舟盯着那只手,忽然涌上陌生的感觉,那只手离开时,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手背,又看岳甯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绪乱得莫名其妙。 十一月的奉月教彻底入了冬,落了几日的雪已经停了,地上厚厚的白雪还未消退,蹇鸿舟踩着雪回房,他如常念起如何报得家仇,思绪一恍,无端想起那短暂相贴的触碰,不怎么动人心魄,却叫他难以忘记,是他活了十九年来从没有过的感觉。 山上的风比前几日更大,墨意早上送来一床被子和衣服,他来时冻得哆嗦,看着心无旁骛练功的萧珩,着实佩服不已,石洞早上已是天寒地冻,到了晚上肯定就成一处冰窟,也不知萧公子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正哆嗦时,萧珩睁开眼见他如此模样,道:「你先在火堆旁取暖吧。」 墨意道谢,就在火堆旁坐下,萧珩也不再出声,约过半个时辰墨意就悄悄走了。 萧珩早上练完功,下午就眼巴巴的望着石洞,眼见天色渐黑,岳甯却还不来,待到眉月初上,才听得门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喜迎上去,他们二人在石洞□□进晚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话,等萧珩洗完碗筷后岳甯才提了盒子下山。 岳甯回去途中必须要经过那处林子,苍松古柏上压着皑皑白雪,他的身影就在这白雪掩映间忽现。蹇鸿舟也看见岳甯,收起拳势,上前迎了一步,抱拳道:「岳堂主。」 岳甯对他这样的人也是颇为赏识,他在训练场的表现她也尽收眼底,这人虽然天资愚钝,然而品性极佳,若将来能收为奉月教所用倒也不错,可他天资奇差,便是勤练进展亦不如别人的一天,又如何能成为教中助力,她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遂道:「你想不想变强?」 蹇鸿舟一怔,霍然抬首,目中光芒大盛,惊喜道:「我当然想,岳堂主……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助我走捷径?」 「捷径当然有,且还十分兇险,熬不过去就会丧命。我只问你,你怕不怕死,怕不怕痛,怕不怕急于求成带来的后果。」 蹇鸿舟摇头,目光坚定,「我不怕,与其这样无能平庸的活着,倒不如铤而走险。」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一把。」岳甯忽然逼近,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在他背部嵴椎处运劲打出一掌,一股尖锐的剧痛从嵴椎贯穿至胸前,蹇鸿舟面色骤白,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同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他痛苦的在地上喘息良久才渐渐平息,却有死而復生之感,眼前的事物变得飘忽茫然。 「你有什么感觉?」岳甯道。 什么感觉?蹇鸿舟擦掉嘴边的血迹,初时只觉剧痛无比,可剧痛之后身体忽然一阵畅通,他从地上爬起来,忽觉耳目清明,就是远处的一叶浮动,一叶水光,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蹇鸿舟心潮澎拜,奇道:「不知岳堂主用的是什么法子,竟有如此奇效?」 岳甯自得一笑道:「不过是打通你的任督二脉。」 「任督二脉?」蹇鸿舟心田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曾从爹口中得知,任督二脉一通,身体就如脱胎换骨,淬鍊重生,修练起来事半功倍,日进千里。 当下他惊喜交加,胸口一热,竟流出泪来,从没想过这世上除了爹娘,竟有人会对他这么好。蹇鸿舟言语哽咽,对着岳甯深深一拜,「岳堂主的恩情我当真……无法报答,今后蹇鸿舟愿为岳堂主效犬马之劳,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打通任督二脉一事十分兇险,稍一不慎就会身死,方才岳甯仅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早就做好替他收尸的准备,却没想到蹇鸿舟真能忍痛熬过去,果真是个人才,她笑道:「好,今日你说的这句话我记住了,日后你若有一个不从,那你就自行了断吧。」 蹇鸿舟应声,忽道:「岳堂主,我……能不能拜在你的名下。」 岳甯摇头道:「不可,你拜在晋林长老门下已是众所周知,不过你虽不能拜在我的门下,可你同为我们奉月教的弟子,我亦可传授你几招功夫。」 蹇鸿舟得了她的回答有些失望,却在听到她后半句时大喜过望,目不转睛盯着岳甯。 她飞身上树折了两段枯枝下来,道:「这套功法是寒秋诀上的外功招式,讲究巧字,无多少花架子,亦不需多少内力就可练成,然则内力愈高深,使出来的招数威力愈大,你且看好了。」言罢人已跃到三丈开外。 岳甯一个旋身,左手挥刺虚虚一晃,右手跟上突的向前一刺,两刺交叠合二为一旋刃横击,此为寒秋双刺第一式——秋月寒江。 左腿微屈,足下一扫攻其下盘,双刺同时挥下向两边一挑,復又双手一翻左右撩刺,为寒秋双刺第二式——西风叶落。 第三式为玉露生寒,身影如风似幻,突而跃起横飞旋刺,左手翻掌击其肩胛,一击不成,回身一扫,双腿微屈,旋刃攻其下腹。 第四式是雁过留声,此招颇有些阴损,是第三式的变招,若是第一击不成便向后急退,蓄力于双刺之中回身一掷,力求一击穿其天灵盖。 足尖触地借力一跃,脚踏其刃踢其手肘,旋身双刺一撩,抓其空隙突刺数下,这又是第五式临去秋波。 第六式也是最后一式,名为红衰翠减,腾身而起,俯冲而下全力横扫,左手反扣其臂,右手欲穿其琵琶骨,回身左腿勐攻其首。
第33页 蹇鸿舟看得热血沸腾,却不免心惊,倘若把一套招式全部使出来,出手未免过于狠辣,对方不死也会半残,此生之年怕是再难恢復。可他转念一想,报仇还需对仇人心慈手软不成,若是能把仇人挫骨扬灰才合意。 蹇鸿舟记性不差,岳甯的一招一式悉数记在脑中,可是他悟性差,不过既然已打通任督二脉,勤学倒真能弥补其中不足。他循着记忆打一遍,动作生涩不连贯,往往在变招之时会顿在空中,手上的枯枝不知是该向下还是向上。 岳甯扶额嘆气,此套功法讲究任意而行,需要灵活变通一切随性,她又折了两段枯枝,道:「和我过上两招。」她不用内力,蹇鸿舟用第一式秋月寒江,岳甯就用第五式临去秋波和他过招,他措手不及时岳甯就露出破绽,旋即他就攻上来,两人一来一去,如此反覆餵招,蹇鸿舟从方才的生涩到现在的略懂一二。他又不是真的蠢,自己什么斤两心中有数,哪里看不出岳甯分明一息之间就能击败他,却刻意有所疏漏让他百招。 两人过招之间香风浮动,星月微光之下,岳甯美丽的脸庞柔和下来,盈盈双目叫人挪不开视线,纵然蹇鸿舟仇恨在心,淡去儿女情长,却依然看恍了神,直到他手上的枯枝被岳甯齐齐挑飞,又在空中摔落下来。他骤然想起那日和岳甯共乘一骑的白衣男子,那种隐秘的心思瞬间淡了下去,却有微微的不甘。 第二十六章 姑苏快马加鞭传来消息,抓到四名流云派弟子,其中一名女子中承认是其所为。 「哦?这么爽快就承认,你们没有严刑逼供?」岳甯放下手中的书,挑眉道。 「不曾。那女子言辞坦荡,且对我们极其不屑。」 「什么名字?」 「杨挽情。」 这也难怪了,素闻萧珩这位师妹心直口快,嫉恶如仇,若是刚好碰到奉月教的人,还真有可能除之而后快。 不过他们奉月教弟子断然不可能白白牺牲,岳甯稍加思索道:「你将杨挽情和其他三人押来洛阳,寻一处隐秘的住所安置下,再前去请帖流云派掌门,就说他管教无方,放任弟子滥杀无辜,需得亲自来洛阳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再放人。」 那名弟子迟疑道:「若他不来……」 岳甯笑道:「不可能,其弟子被魔教所虏,堂堂一个掌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弟子奔赴黄泉,天下人又会怎么非议他?武林正派又会如何看他?他是会来,其他门派也会伸以援手,从旁相助。你备齐人手,不可掉以轻心。且记住,在此之前,不可对流云派弟子用刑。」 那名弟子应声退下。 倘若柳信言真落到她手里,也不知萧珩会不会像杀师弟一样狠心,还是会向自己求情。 柳信言一死,流云派没了萧珩,只剩一群资质平平的弟子,必然日渐式微,走向衰落,届时武林正派再难对她有丝毫威胁。事实上岳甯对征战武林并无兴趣,只是谁叫他们偏要引火烧身,她也只能斩下正派臂膀,以儆效尤。 岳甯想像着萧珩的反应,不知到时候是否要他参与此事。此时又一名黑衫弟子从外头进来,抱拳道:「回禀堂主,方才训练场上两名弟子互殴,致使其中一名弟子被刺身亡。」 岳甯拧眉,一掌打在桌上,冷道:「这些琐事无需向我禀报,按教规处置便可,下去。」 那名弟子却迟迟不动,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盖因其中一名弟子近来和堂主走得极近,周围都传开他是个红人,不日就要被堂主提拔上去,他不敢擅自处置,故而特地前来禀报岳甯。 「有事直说,磨磨蹭蹭做甚?」 「伤人者叫蹇鸿舟。」 岳甯面色一冷:「前因后果。」 「死者叫朱成,带了几人前去挑衅,蹇鸿舟不敌伤势颇重,后抽刀将朱成杀死。」 「两人之间有何过节?」 「属下打听到,再此之前朱成就伙同其他弟子排挤他,之前也有过拳脚相向,只不过都没有这次严重。」 岳甯方才以为蹇鸿舟仗着自己现在有几分功夫就去欺压旁人,现在晓得事情原委,就觉他并没什么过错,可按教规来说,同门自相残杀是重罪,既然错不在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岳甯道:「带去地牢关押两日,鞭刑二十,还有,朱成同伙也一併带入地牢,关押七日,鞭刑五十。」 可见外头的传闻都是骗人的,堂主竟对蹇鸿舟也不怜香惜玉,那名弟子恍然大悟,应声退下。 岳甯虽然觉得他不该罚,不过她公私分明,极其恪守教规,教规上白纸黑字,该如何就如何,绝不容情。且不过就是鞭刑二十,至多躺一两个星期就好。 地牢里不见天日,潮湿黏腻,老鼠蟑螂在草堆里乱窜,守卫见怪不怪,抬脚碾死一只蟑螂,熟练的拿起铁鞭,笑道:「我已向岳堂主禀报过,堂主说依教规办事,鞭刑二十,也不是什么重责,躺一躺就好,你可不要对我心有怨言。」 蹇鸿舟先前失手杀人,还没回过神来,他闻奉月教教规严格,本就心有不安,听得只鞭刑二十才松一口气,他低头看着掌心,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刀穿过血肉之躯的感觉记忆犹新,这是他头一次杀人,他闭上眼道:「动手吧。」 另外几个弟子铐在另一边,见着守卫手上泛着幽光的铁鞭时吓得跪地求饶,这么粗壮的铁鞭打在身上五十下,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第34页 守卫哪里管这么多,几道尖锐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这点痛意和打通任督二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有天差地别,他只要咬咬牙就能忍过去。 守卫见他除了面色苍白,偶尔发出几声闷哼,风度不知比旁边那几人好上多少,他之前以为堂主是看上那张出挑的脸,现在看来不止如此,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得了宠,怕他记仇,守卫力道稍减几分。 这段日子不知何故,岳甯从每天晚上过来到隔天来一次,待着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有时候不到半个时辰就说有教务处理,萧珩几次问过墨意,墨意却是一问三不知。 他起了下山的念头,又因九华天鉴正冲击第四重,正是紧要关头才暂时搁置下,然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相信岳甯,可岳甯陪伴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又不好意思将心口不安宣之于口,她百忙之下还要抽空上山看他,他要是再给她添堵,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他满心纠结的坐在石洞口,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心底的不安愈来愈重,现在已是月上柳梢,她今天又不来了吗? 萧珩烦闷至极,索性从洞口一跃而起,几步飞上那处缥缈的山巅。微微的冷风拂过他的袖口,今天风清月明,星光正盛,若是阿甯现在在他身侧就好了,他低头看远处在云雾缭绕中不甚清晰的灯光,心底一酸,手上那把秋华剑差点落下去。 他正沮丧时,忽见一道紫色影子从半山腰腾身而上,他双目微睁,一扫失落,隔着数丈距离在山巅上遥遥喊她的名字:「阿甯!」 岳甯也看见他,几下就踩着崖壁而来,萧珩自己走时不觉如何兇险,看着岳甯却提心弔胆,生怕她一个不慎摔下去,待她准备上来时忙握住她的手臂拉她上来。 岳甯奇道:「今天怎么有闲情逸緻跑到山顶来了?」 萧珩把心底的话吞下去,笑道:「今天月色绮丽,正好练功乏了,便上来看看山顶风光。」 岳甯循着天边望去,果真是月光如水,星光灿烂。二人在山巅之上并肩而立,仿若站在绚烂星河之中,低头望去万物皆如沧海一粟。 今天的风不激烈,很轻柔,萧珩看着她的双眼中溢满无可言喻的温柔情愫,岳甯眨了眨眼,心中一动,她上前双手抱住他的腰,抬头贴上他的唇角。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主动靠近他怀里,萧珩血液瞬间冲上双颊,浓厚的情愫蓬勃而出,情不自禁的回揽住她,温柔缱绻的回应着岳甯。几日来的不安委屈都在此刻一个吻中灰飞烟灭,萧珩情潮涌动,极尽缠绵的陶醉在唇舌之中。 第二十七章 两人席地而坐,萧珩揽着岳甯, 道:「阿甯, 自从我来了洛阳从没出去走过,等我出关后, 我们一起同游洛河, 再去白马寺看看好不好?」 岳甯倚在他肩头,懒洋洋应了一声。 萧珩垂头看她, 指尖怜爱的抚过她脸颊,岳甯觉得脸上有点痒, 皱了皱眉, 挥手打掉萧珩的手,她抬头, 但见萧珩漾着笑意, 眉目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岳甯拂过他被风吹起的发,萧珩扣住她的手,忍不住抱紧怀中人, 在她颊上一碰, 柔声道:「天色不早,山上起风了, 你每天这么忙碌, 早点下山休息吧。」他替岳甯顺着微乱的发, 手轻轻拂过她的眼, 恋恋不捨的看着岳甯下了山。 岳甯刚回到院中, 沉碧已在屋内点上伽楠香,她替岳甯脱去外衫,又去打了一盆水,正跪下来拿着帕子替岳甯擦脸时,忽而想起什么,柔声道:「堂主,今天蹇公子已从牢里出来,您不去看看他吗?」 岳甯闻言睁开眼,似笑非笑瞥她一眼道:「怎么突然说起蹇鸿舟来?」 沉碧笑道:「这段日子堂主您不是天天晚上和他餵招吗?我还以为蹇公子在堂主的心里,和旁人是有点不同的。若是沉碧猜错了,堂主就当我没说好了。」 岳甯却否认道:「哪有天天?我有这么闲吗?」 沉碧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沉碧说错话了,堂主整天忙着教中事务,哪有空理会这些琐事呢。」 岳甯看了眼天色,冷哼一声道:「走吧,今天刚好得闲,去看一眼也无妨。」 沉碧捂嘴一笑,又替岳甯重新系好裙子,披上外衫。 新晋弟子的住所较为偏远,里头虽然房屋稍旧,但是胜在宽敞,可以一人一间院子。 岳甯去时,蹇鸿舟刚用水擦了身子,只穿着一条裤子,拿着上次那瓶金疮药上药,他看不见背部的伤口,就胡乱挖了一勺药在背部匀开。 「嗯,身材不错。」年轻女子赞嘆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吓得蹇鸿舟从凳子上骤然起身,慌忙从床上套了件里衣才匆匆回头,原来是岳甯站在他身后。 他一怔,一股羞意涌上心头,被岳甯放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臊着脸低声道:「这么晚了,岳堂主怎么来了?」语毕,又手忙脚乱的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给岳甯,待想起茶叶是最普通的茶叶,又把那杯茶推回身前,讪讪道:「我这里简陋,怕堂主看不上眼,实在没有什么好茶水能招待堂主。」 岳甯看也不看那杯茶水,径直拿起桌上那瓶金疮药,一手搭在蹇鸿舟肩头,蹇鸿舟只觉手上力道奇大,他毫无抵抗的就被压着往凳子上坐,又见岳甯走到他身后,竟直接拨开他的衣衫,蹇鸿舟大羞,立马拢起衣服就要起身,语气一冷:「岳堂主,你这是……你这是作甚?」然而他的力道哪里比得过岳甯,岳甯单是一只手就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得乖乖坐在凳子上。
第35页 他紧绷着身体,忽觉带着微微凉意的一只手在他背部轻柔的抚摸,陌生的触碰引得他肌肤一阵战慄,他明白岳甯的用意,可又觉羞臊不已,背部至耳朵都浸上血色,几次回头欲言又止,岳甯却嫌他多事,冷道:「你动什么动,我没叫你动你不许动。」 蹇鸿舟便僵在那里,低低应了一声:「是。」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那双手抚过的触感,明知道岳堂主是可怜他,才好心给自己上药,可是他竟然生起,生起那些龌龊的念头,他愧得把头压低,像是整个人都要钻进地缝去。 「好了。」岳甯这话刚出口,蹇鸿舟就像终于刑满释放般立刻穿上衣服,离开身后那淡淡的香气,一双眼睛只盯着地板,不去看岳甯的眼睛。 岳甯瞧见蹇鸿舟床上放着一把白玉箫,她奇道:「你还会吹箫?」 蹇鸿舟一怔,目光落至玉箫身上,神色温柔道:「我爹在世时常与娘亲琴箫和鸣,我耳濡目染,对琴箫略懂一二,只是近来,却不曾再碰过了。」 他抚着萧身,忆起往事,抬头才发现岳甯正静静注视着他,蹇鸿舟一笑,拿起萧就道:「我吹一首曲子给堂主听吧。」 他幽幽吹响,初时如珠玉跳跃,繁音渐增,清越悠扬似有无限少年意气,而后箫声忽然低沉下去,拂过沉沉的夜空,缥缈深远,似泣似咽,似悲似鸣,解不开其中缠绕的哀愁,又有诉不完的衷肠,惊动了古柏上的落叶,箫声渐弱,若有若无,终于流进溪水里去。 岳甯听他哀愁一曲,知他牵起往事,不由也嘆造化弄人,好好的家一夕之间毁去,他从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公子哥顷刻间坠落云端,体味人间悲苦。 一曲完毕,蹇鸿舟放下手中的白玉箫,忽而察觉屋内十分安静,他方才心绪激盪,现在情绪散去,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岳甯不说话,他只好自己寻话题,「岳堂主,会吹箫吗?」 岳甯摇头:「一窍不通。」 「我可以教岳堂主。」 岳甯本不想学,蹇鸿舟却不等她回话,像是找到什么事做一样,兴致勃勃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支紫竹萧,道:「这是我以前做的,岳堂主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虽然比不得手上的白玉箫,可音色也清幽动听。」 岳甯接过,有些茫然。她虽于武道是个天才,可在音律上是一窍不通,照着蹇鸿舟的动作,只吹出破碎难听的声音,和蹇鸿舟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蹇鸿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岳甯冷脸瞪他,那眼神在他眼里似嗔非嗔,平日里他见的最多的就是岳甯冷冰冰的模样,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心忽然漏了一拍,目光胶在她身上挪不开了。 岳甯拿起紫竹箫在他头上一敲,却恰好将蹇鸿舟震醒,他忙收回视线,生怕岳甯看出他的想法,何况,她还有情郎。他心中一涩,手微微拢起。 岳甯不知他心中如何作响,不过天色已晚,快要到子时了,「我先走了。」岳甯起身就走。 蹇鸿舟以为岳甯是因为方才他的笑生气,追上几步,语带焦急,「岳堂主,你这就要走了吗?」 岳甯奇怪的看他一眼道:「我不走还留在这里作甚?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 原来是这样,蹇鸿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旁道:「我送你出院门口吧。」 蹇鸿舟低头看着岳甯的手,几次想靠近一些,却都在隔着一臂之外收回来,他在心底暗骂自己的龌龊行径,她既然已有那人,自己就应该收好心思,离她远一些。想到这里,蹇鸿舟神色微黯,可转念又想,近来那人并不在她身侧,她又与自己常常相伴,况且她为何要待自己这么好呢,思及此,他侧目看去,淡下去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几日岳甯有时会来看蹇鸿舟,蹇鸿舟因为行动不便,不能和练那套双刺功法,他为得和岳甯多待片刻,就教起岳甯音律之道,岳甯本身不感兴趣,奈何蹇鸿舟滔滔不绝,她也起了几分心思,几日下来还真学会一首,倒像是克服什么难关一样叫她欣喜。 这日岳甯拿着紫竹箫就兴致高昂的上山找萧珩,她已经有几日没来了,一来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萧珩极少见她这么开心,心底一软,也是奇道:「阿甯,今天是有什么喜事?」 却见岳甯颇有几分得意,取下腰间别着的紫竹箫笑道:「我学了一首箫曲,今天来让你欣赏一番,寻常人想听可是听不到的。」 萧珩也是惊喜,不过心头却涌现一股说不出怪异,阿甯从没说过喜欢音律,怎么会突然有兴趣去学,难道他闭关这几日山下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不大对劲,疑惑道:「阿甯,怎么突然对箫感兴趣了?」 岳甯一顿,笑道:「平日里闲着无聊,学来附弄风雅罢了。」 萧珩浅笑道:「原来如此,我曾经对音律也略有好奇,只是那时只会苦练剑,一来二去就忘了此事,阿甯,趁着现在能不能借我看看你手上那把紫竹箫?」 岳甯递给他,转身去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 萧珩似乎只是随意看看,指尖在箫身抚弄着,然而滑到末端一个极浅的凸起时,他心一紧,目光在那模煳的字上匆匆一瞥,就笑着还给岳甯。 舟。 第二十八章 是谁? 那个字很浅,如果不是萧珩留心, 恐怕也不会轻易找到。
第36页 岳甯接过紫竹箫, 吹了一首蹇鸿舟教她的曲子,她没注意萧珩神色笼上阴郁, 眸光沉然。 一曲完毕, 萧珩根本听不进岳甯吹的曲子,他方才在脑中过了一遍, 想起一个人来,微笑道:「不错, 不知阿甯从哪里学的, 能不能替我引荐,我也想寻他入门。」 岳甯却说:「哪里用这么麻烦, 等我学会了再教你就好。」 她分明是不想让他见那个人。 如果他们当真没什么, 她为什么要推脱? 萧珩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指节泛白,状似不经意道:「前段时间我们不是见过明德镖局的蹇鸿舟吗?不知他入奉月教拜在晋长老之后,现在过得如何。」 岳甯瞥他一眼, 嘴上只道:「怎么突然提他来?我怎么知道。」 她伪装的滴水不漏, 倘若萧珩没看见那个字,也会觉得自己多心, 可她分明态度有异, 也不打算对他实话实说, 他心中醋海生波, 怒意翻滚, 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却还是硬生生压下来。 一时之间气氛压抑,两人沉默以对。 岳甯惦记着今晚和蹇鸿舟约好在林中相聚,吃完饭就想提前走,哪只萧珩却突然抬眼,一字一顿对岳甯道:「我很久没下山了,今晚便下山看看,九华天鉴我已融汇贯通,后面高深功夫不在一时,需经年累月方可大成,以后也不必在这闭关。」 岳甯似乎有点吃惊,「今晚就下山?」 蹇鸿舟现在应该在林中等她,如果萧珩今晚也下山,势必会与他相遇。岳甯正要寻个理由劝说,却见萧珩已经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是铁了心真不打算留在这里了。 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怎么突然就要下山,正当岳甯怀疑之时,萧珩背着包袱过来牵起她的手,「走吧。」与平日别无二致。 应当没什么吧,她想。 蹇鸿舟在林子中等了很久,寻常她送饭上去后下山,此时也应该到了,难道她和那人…… 他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些画面,心底微苦,焦躁的在原地来回踱步,眼睛止不住往山那头看去。 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听林中深处有一男子轻柔的低语声,蹇鸿舟停步看去,岳甯正和萧珩携手而来,两人笑着说话,蹇鸿舟目光定在两人交缠的手上,心里涌上陌生的感觉,像一团毒火在燃烧。 岳甯似乎才发现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神色冷淡疏离。 蹇鸿舟在他们二人面前弯下着身子,抱拳道:「参见岳堂主,萧公子。」 萧珩看着他手中的萧,笑容微冷:「这么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蹇鸿舟看岳甯一眼,把那支箫藏在身后,却有点欲盖弥彰,「我散散心,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请便,我和阿甯先回去。」萧珩不欲多说,握紧岳甯的手,两人一起离去。 萧珩脸色阴沉,他几乎已经确认阿甯和蹇鸿舟之间在他离开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她是不是下了山就和蹇鸿舟在林中私会,他不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朝夕相处,是不是像他和阿甯一样唇齿相依,想起方才蹇鸿舟看阿甯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再清楚不过,萧珩胸口酸酸涩涩,却不敢去问岳甯,他们这样多久了。 他心中苦闷如潮水翻滚,却对岳甯只字不提,萧珩回到饮翠居,墨意也是惊讶道:「萧公子,你怎么出关了」 萧珩道:「有什么稀奇的。」随后面上一冷,「墨意,最近教中有什么事?」 萧珩没忽略过墨意脸上的欲言又止,双目一凝,一缕指风从墨意发梢穿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缕断髮飘落,墨意脸上微热,他茫然的去摸脸颊,摸到一手的血,墨意吓得跪下,磕磕巴巴道:「有,有,是蹇公子,近来传闻蹇公子和、和堂主走的很近。」 萧珩冷声道:「有多近?」 墨意犹豫道:「就是,晚上餵招。」 萧珩脸色骤变,从方才见到蹇鸿舟那一刻隐忍的杀意在此刻毕露,冷声道:「继续往下说。」 墨意仰起脸道:「萧公子,你要相信我们堂主对你的真心啊,这段时间她忙也是真,却也没冷落过你,有空经常往你那跑。而且、而且还吩咐墨意,将这饮翠居打扫的干干净净,这可不是心里重视着你吗?萧公子千万别怀疑堂主。」 他面容一肃,斩钉截铁道:「要我说,一定是这蹇鸿舟不知廉耻,因为家破人亡,报仇无望,就自个主动送上门,攀上堂主走捷径,好让堂主帮他报那血海深仇。」他说的声情并茂,把岳甯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所有黑锅通通丢给蹇鸿舟。 不得不说沉碧挑人好眼光,挑了一个既会说话,又忠心耿耿的奴才。 他不过闭关一段时间,蹇鸿舟就生出异心想勾引他的心上人,真是不知廉耻。萧珩暴怒之下扬手,长剑蓦然出鞘,化作一道银芒疾射出去,竟打入墙内三尺,剑身颤动,嗡嗡作响,似在悲鸣不已。 墨意悄悄抬头看萧珩的表情,只觉那双眼睛,在光影摇曳下分外渗人。墨意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萧公子,心底一哆嗦,生怕迁怒于自己,等了很久,他忽然看见萧公子的手在颤抖,白衣微湿,他顺着往上看去,萧公子却别过脸,他轻道:「墨意,你下去吧。」 墨意走到门口守了一整夜,他始终没听到萧公子的动静,屋内那一盏烛火却一夜未灭。
第37页 蹇鸿舟回到屋里,想着他们二人亲昵的举动,她既然眼里只有萧珩,又为什么还要和他那样亲近。蹇鸿舟实在忍不住,决意明天去找岳甯问个清楚,如果她当真对自己无意,那就再也不要见,她的恩情来日必还。 第二天早上岳甯却没来,蹇鸿舟失魂落魄的想她是不是在陪萧珩,他越想越乱,果然萧公子一出关,她真就忘记他了。 快到午休时,他抬头看见等待已久的人,长松一口气,她也看见他,唇边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又淡了去。蹇鸿舟心一跳,时间一到立刻走上前去,一晚上翻来覆去想的说辞终于要说出口,他紧张得手心攥出汗,「岳堂主,等等,我有事要和你说。」 岳甯迎着蹇鸿舟的目光,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便沉默地站在原地,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所想,她只知道,和蹇鸿舟在一起的感觉和萧珩不同,和萧珩在一起,更多是彼此情缠两世的熟悉。 她极少再为他双目的殷切,继而心头一跃,前世年少时的仗剑相互,流云山下彼此许诺的相伴天涯,都像一粒落入湖中的小石子,只激起浅浅的涟漪,今生他依旧为她叛出师门,不念旧情弒手足,她感念萧珩的一往情深,有心欲报以真情,肩上却多了两世重重枷锁,在他足以溺弊的温柔里喘不上气。 「我,岳堂主,你……」 然蹇鸿舟酝酿的说辞还没来得及说完,萧珩忽然从后方过来,不经意打断他的话,「阿甯,刚才找不着你,听沉碧说你在这,我便寻过来了,你们在这做甚?」 蹇鸿舟看出萧珩分明是故意的,淡道:「没什么,只是岳堂主前几日教我功夫,奈何我天资不足,有许多不懂之处,就想请堂主为我指点迷津。」 萧珩道:「阿甯平日较忙,我倒是闲人一个,如果你不嫌弃,有不解之处尽管来问我。」 萧珩既然这么说,蹇鸿舟也不好在缠着岳甯,可他心底就是气不过,也看不惯萧珩话语里比他高出一等的模样,心性一时激上来,沉声道:「既然萧公子这么说,定不吝赐教,我倒想试试这门功夫是何等威力,还请萧公子与我切磋一番。」 他这话正与萧珩不谋而合,萧珩话锋微冷,已不似之前和善,「好,我也想和你讨教几番。」 蹇鸿舟只知江湖传言萧珩剑术冠绝一时,却没真正将之放在心上,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立时就抽出双刺,冲上去要将所有怒火宣洩而出。 岳甯以为萧珩会让他几分,却见萧珩秋华剑甫一出鞘,剑如霜雪,锋芒毕露,只一剑寒光四起,蕴含着千钧之威,蹇鸿舟甚至没来得及招架,冷冽剑气从双刺贯穿,双刺从中间开始断裂,在他手上变成齑粉 。 剑气未停一冲而上,蹇鸿舟脑中一瞬空白,他已看见锋利的风扑至身前,还有萧珩目中微不可见的笑意,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丧九泉,岳甯却在此时旋身过来挡在他身前,只用剑鞘接这一击,古铜色的剑鞘裂如蛛丝,寸寸碎裂,足以见力道之大。 萧珩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待岳甯安然无恙才放心,他是真没想到,岳甯竟然会挡在蹇鸿舟身前。 萧珩心里委屈至极,面色更是难看。 岳甯冷下脸,眼里防备之意甚重,当着蹇鸿舟的面斥道:「切磋就该点到即止,你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萧珩被她的眼神气得脸色煞白,心底一凉,却不愿当着蹇鸿舟面前和她吵,涩道:「我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刚刚真的是兇险至极,若是她来迟一步,蹇鸿舟就完了,岳甯冷声再道:「我看你就不该出关,一出来就伤人性命,既然这么不懂事,还是去山上多待几日。」这话一出岳甯便有些后悔,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她又拉不下脸去道歉,一时之间僵持在原地。 岳甯这话委实太重,言下之意,是要为另一个男人赶萧珩上山,为另一个男人埋怨萧珩。她竟然这么坦荡的在他面前护着另一个男人,萧珩立时眼眶一红,一夜未眠,心头诸多猜测竟然成真,他不过才闭关两个月就已物是人非。她先前还质问自己存了什么心思,她为什么不先问问他存的什么心思? 蹇鸿舟被岳甯护在身后,难以言说的窃喜甜得他连眉梢都柔和下来,不过他也知此时不该待在这里,道:「我没什么事。」然后就沖萧珩抱拳,眉毛一挑道:「我知萧公子是无意之举,我不会放在心上,还请堂主也无须放在心上。」 等蹇鸿舟走了,岳甯见萧珩背过身去,似乎不愿看她,心中几度踌躇,好不容易放下面子,软声道:「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情急之下,话重了些。」 萧珩眼中温热酸涩,岳甯曾在他怀中眉眼温柔,锋凌尽褪,也曾月下相拥,一诉衷肠,萧珩曾以为岳甯的笑语嫣然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她却又转身袒护另一个男人。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下,不欲让岳甯看见自己落泪,他用衣袖往脸上一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可他想到方才她防备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胸口酸痛得厉害,气得话都不想说,哑声道:「你走吧。」 他听见岳甯轻声嘆息,随后不带一点犹豫的脚步响起,渐行渐远,萧珩知道,她又走了。 他心中立时仿如撕心裂肺,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霍然转身,哽咽道:「你不能走。」
第38页 岳甯却理也不理他,那身影在天幕下淡的快要看不见,仿佛真的要永远离自己而去,萧珩快步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拥住岳甯,断断续续的,他一直重复道:「你不能走。」那声音极低极低,似梦呓般,轻的要散尽风里,岳甯只觉脖颈微湿,扰得她心弦微颤。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8200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112395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萧珩情绪还未平稳,见了岳甯转身忙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迹, 可是他越擦越委屈, 那股酸意叫泪水根本止不住,岳甯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咸涩的泪意, 然后用帕子把他哭的像花猫的脸擦干净,轻嘆道:「对不起。」 萧珩眼里还有朦胧的泪意, 目中的委屈在岳甯一声一声轻哄之下慢慢消散,他知道阿甯是在意他的, 可他依旧意难平。一句对不起根本忘不掉受的委屈, 还有蹇鸿舟的装模作样。 萧珩道:「我长得比他好,比他高, 武功比他强, 他除了通音律,还有哪样比得过我。我不懂音律,可是我会舞剑,如果阿甯喜欢箫, 那我就学, 我学会以后就可以教阿甯,你不要再理他好不好?」他不安的攥住她的手臂, 清俊的面容略有憔悴, 眸子极认真, 固执的等着岳甯的答案, 仿佛岳甯不给他答案, 他就绝不松手。 见他这副模样,岳甯也有些心疼,又听他把蹇鸿舟贬的一无是处,当下无奈牵起他的手道:「我会和他说清楚。」 萧珩闷声道:「真的吗?」 岳甯颔首,也是应该说清楚,既然已经重生找到萧珩,她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期然念起另一张脸,那点不舍却像火烙一样印在心底,岳甯极力把心思淡下去,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岳甯牵着萧珩穿过来时的路,来到那片无边无际的山谷,山谷之中有一处花海,花海中有一湖泊,湖泊结一层薄冰,在高山俯瞰之下灿若列星,周围是漫山遍野的紫荆花 ,风吹过枝头,淡紫淡粉的花瓣飘散在冰河之上。 这个地方,以前初到奉月教时,她带萧珩来过,也只带过他一人。那时他们各自削一缕发,萧珩把两缕发缠在一起,用红绳打结,再郑重其事的放入盒中,然后埋进岸边最大的一棵紫荆树下,意味结髮此生,定情託身。 如今时过迁境,依旧繁花侧畔,故人伴身,便有似梦非梦的轮迴之感,连岳甯都生起难得的怅然。 萧珩见她情绪突然低落,似在睹物思人,还以为她是想着蹇鸿舟,委屈未悉数褪尽又滚滚涌来,是不是……在他闭关的时候,阿甯带蹇鸿舟来过这里? 「你是不是在想他?」萧珩酸道。 岳甯失笑道:「我哪有,我只是想再过段时间就是除夕,你说从没赏过洛阳风光,那时我带你去好不好?」 萧珩双眼立时亮了起来,随后似想到什么,迟疑道:「阿甯,除夕你不用在教中和你师父一起吗?」 岳甯摇头:「我师父不爱热闹,以前除夕也只有我和几个长老一起吃团圆饭,师父从来不参与,」岳甯笑意盈盈,「除夕那晚我们就在外面过,那时洛城烟火不断,和扬州的繁华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萧珩又问:「只有我们两人吗?」 岳甯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语,似在调情:「只有我们两个人。」 萧珩眼里蒙上羞意,生怕岳甯误会他是轻浮放浪之人,讷讷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岳甯心知肚明他是怕自己带上蹇鸿舟,偏又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只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果见他脸色越来越红,话也开始颠三倒四,似乎真的忘了中午的事。 她想,萧珩真的很乖,也很好哄。 第二天早上,蹇鸿舟推开门,就见岳甯已经站在院子里,他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去,岳甯见他走来,却默默退后一步。 蹇鸿舟一怔,心头有不好的预感,道:「怎么了?」 岳甯把那支紫竹箫放在桌上还给他,淡道:「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蹇鸿舟看见她归还之物时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他因昨天岳甯护他牵肠挂肚,感情激增,却没想她转头就要抽身而退,他面色沉下来,「是因为他对不对?他是不是不让你见我?」 岳甯摇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他无关。」 蹇鸿舟第一次有喜欢的人,却叫他这样不了了之,他怎么可能甘心。倘若没有昨天的事,那么就此放下也无妨,可她既然义无反顾为他挡下一剑,又怎会对他无情,或许那情不及她对萧珩的一二,但他也绝不放手。 「岳甯,你当真不喜欢我?」蹇鸿舟头一次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更低更沉,一声轻唤落进她心里,有点撩人,也有点痒。 那张脸近在咫尺,岳甯别过脸,不去看他目中炽热的火光,他盯着岳甯的侧脸,那双眼里此刻只有无情冷漠,他心中的火焰在燃烧,越烧越旺,直至在脑中炸响,他彻底失去理智,把那娇软的身躯紧紧揉入怀中,霸道青涩的吻长驱直入,他只会最原始的啃咬,大力的仿佛要把她的红唇咬出血。 岳甯本欲推开,蠢蠢欲动的新鲜感逐步消磨她的理智,和萧珩的温柔如水不同,激烈的缠绵勾起她压抑的欲望,仿佛上瘾一样难以抗拒。岳甯的理智彻底瓦解,她用力一推,那支紫竹箫滚落,蹇鸿舟被她推倒在石桌上,她欺身而上,居高临下睨他一眼,掐住他的下巴,红唇在他口中疯狂掠夺,岳甯阅尽千帆,技巧高超,蹇鸿舟根本无法招架,在她的吻中彻底沦陷。
第39页 也不知激吻了多久,她忽然想起萧珩,骤然清醒,□□转瞬褪去,她想抽回舌头,蹇鸿舟却恋恋不捨的含住,睁开迷濛的眼,岳甯双目清明,好似不是方才和他共沉沦的人。 他放开她,岳甯立时起身,抹掉嘴角的银丝,眼神很冷淡,「方才只是一个错误,我教了你功夫,替你打通任督二脉,算是还了你的情,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就不用活了。」 她理了理衣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轻飘飘瞥他一眼,从地上那支紫竹箫上踩过去,又毫不留恋的离开。 蹇鸿舟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捡起地上的箫,拍掉上面的灰尘,似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的翻脸无情,他摸了摸还有她余温的唇,心忽然揪痛不已。 萧珩早上就来寻岳甯,侍女却说岳甯今早就出门了,他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不安,坐如针扎,待到晌午岳甯才回来。 萧珩不安愈重,问道:「你今天早上去哪了?」 岳甯接过侍女的茶,抿了一口才道:「我去找蹇鸿舟把话说清楚了。」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她避开萧珩的眼睛,又继续道:「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萧珩眉梢带喜,眼有笑意,握着岳甯的手道:「你真好。」过了半晌他笑容微敛,又问:「你是一个人去的?」 沉碧从后头走上来,道:「萧公子请放心,堂主是和我同去的,那蹇鸿舟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有心也是不能伤到堂主分毫的。」 萧珩担心蹇鸿舟怒火之下伤了岳甯,或占了岳甯的便宜,听了沉碧的话才放下心,却不知沉碧正同情的瞧着他。 ※※※※※※※※※※※※※※※※※※※※ 我也不知道谁规定的,配角扑过来吻主角,主角一定推不开。 第三十章 除夕那天,洛阳白马寺鸣钟一百零八声, 钟声浑厚悠远, 余音环绕,响彻洛城, 众人在钟声中辞旧迎新, 祈祷平安。钟声过后爆竹声啪啪炸响,几未间断, 城内火树银花,张灯结彩, 大红灯笼高挂街头, 过往行人鲜衣打扮,摊上堆满年华、对联、花灯, 小贩推着盛满点心的推车在街上来回吆喝。 岳甯停下在摊前买了一袋栗子, 又从旁边买下一串小猪样式的稠糖葫芦,她自己不吃,坏心眼的递给萧珩,萧珩这么一个高大的男子在街上吃这些孩童玩意, 不知要惹多少人侧目。 萧珩有些为难, 迟迟没有接过,最后在岳甯的不耐中嘆气, 认命接过那串稠糖葫芦, 岳甯依旧盯着他, 萧珩便垂头咬一口, 棕黄的糖黏在他嘴上。他这幅模样立时有不少人注目看去, 他极不自在,恨不得把身子弯低一些,见岳甯笑的正欢,嘴上黏答答糖仿佛甜到他心坎上,甜滋滋的。他吃完那串甜的发鼾的糖葫芦,跟在岳甯后头自觉替她剥栗子,岳甯正在前头买一堆小吃,手上快要拎不下了,萧珩上前把栗子送到她嘴边,再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岳甯在西边较为冷清的地方已包下一间客栈,远离人声的喧嚣,整栋客栈里只有她和萧珩两个人,恍如另一个世界。 灶房里小二先前已备好各式各样的生食,萧珩自觉的过去拿起食材准备做菜,他这次出来前特地向教中的老厨子学岳甯最爱的炒金丝,还有上次岳甯在建康酒楼点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杏仁豆腐,再加一道清炖鱼,寓意年年有余。 岳甯把买来的糕点小吃放入碟中,她没下过厨房,厨艺一窍不通,便坐在边上剥着栗子,无所事事的看萧珩做菜。 一直忙到临近晚上,萧珩端出来四菜一汤,岳甯从地窖找出几坛屠苏酒,言道今晚不醉不休。萧珩一晚上一直忙着给她夹菜,等岳甯终于吃完碗里的饭菜,他又夹一块鱼肉过来,她终于忍无可忍时,几颗火星骤然窜上夜空炸响,如千光照耀。 他们从二楼的窗外探去,空中声如急雨,燃如清昼,赫然似星彩散落在天幕,依稀听到人群的欢唿声,岳甯有些感慨,又是一年新春了。 萧珩趁着微醺,从怀中取出一支梨花木簪,簪身朴素,簪头是一枚洁白雅致的梨花,他递给岳甯道:「新年礼物。」 这支簪子是他亲手雕琢出来,岳甯那日送他一枚玉佩,他便一直想回赠,有一日在石洞中看岳甯画像时,她乌黑的发上未戴一物,忽起心思,雕了这枚梨花木簪给她,只盼她别嫌弃,可他又不知要何时送,这次出教便把这枚簪子带出来,打算寻个机会送给岳甯。 岳甯接过那支梨花木簪,他乌黑的眸子清亮的看着自己,里面溢满情意,那情意太浓重太汹涌,她不自觉的看着他的双眼,却又不敢回应,那天和蹇鸿舟的事清晰印在脑海,愧疚不曾散去,以致于对上他清澈如水的目光便想避开。在她正想着这些事时,就觉得他的唿吸渐渐贴近,那双修长的手拿起她手中的梨花木簪,轻柔的替她戴上。 那双手从她发间拂过,又落至她的肩头,掌心的温热从衣衫递进来,萧珩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许是因喝了酒,半醉半醒间,他的目光毫不克制的定在岳甯丰润的红唇上,升起些旖旎的心思,筷子忽然从桌上滚落,萧珩一下清醒过来,迅速的往后退一步,想起方才自己的举动,立时有些不好意思。 岳甯却觉得无奈,两人明明已经亲过几次,他还是这么害羞,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替他斟满一杯,指不定灌醉这人便能春宵一夜,也能忘掉时常萦绕的愧疚。奈何萧珩实在不胜酒力,不过一坛屠苏酒就喝得酩酊大醉,没过一会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岳甯扶额,在旁边轻叫他的名字,他嘴上不知嘟囔什么,又扭过头去睡,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她只得息了心思扶他入房中,便在此时,不知谁家箫声吹入洛阳城巷,幽幽的在烟花盛宴的新春之时转添愁意。
第40页 岳甯心念一动,立时想起另一个人来,这几天是春节,奉月教弟子可以自由出入,难道他也在洛城过春?岳甯这么想着,却动也不动,只趴在床沿看萧珩恬静的睡颜,手又在他脸上轻戳几下,他似有所觉,迷迷煳煳的把那只手握在掌心,再抱入怀中。 那缕低沉的箫声送入耳畔,带着一股愁绪,岳甯仿佛看见那个倔强的人就在眼前,她抬头望声源处望去,终还是小心翼翼把手从萧珩怀里抽回,转身循声而去。 蹇鸿舟坐在树上,抬头眺望幽暗夜幕上升起的盏盏天灯,数不胜数的天灯在风中飘荡,不知要归于何处。他放下手中的玉箫,看着洛城的万家灯火,人来人往的街道逐渐变得冷清空旷,爆竹烟花声淡了下来,偶尔从远处传来哪家孩童的笑声。 蹇鸿舟呆呆的坐着,他还是头一次一个人过春节,以前这时辰他应当在和爹娘一起守岁,他那时不懂事,常常嫌娘啰嗦,总要管东管西的,又嫌爹凶,一言不合就要骂他,可是现在没人管他,也没人骂他啦。他今天看见岳甯和萧珩进了洛阳,就一直远远跟在后头,他既期望岳甯发现他,又不期望她发现,可是洛阳人太多了,岳甯就算回头也看不见他。她和萧珩进了客栈后,他便在这里坐了一天,也不知她和萧珩孤男寡女的在作甚,他也没有理由管她,岳甯对萧珩是情深意切,对自己,她说过让自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当时她的眼神,他怎么都无法忘记,明明之前还深情拥吻,怎么能说推开就推开了。蹇鸿舟五脏六腑突然酸了起来,眼里蒙上一层泪意,他不知自己是在想爹娘,还是在想岳甯。 他正一人愁思百结,暗自情伤时,忽闻树木沙沙作响,微风拂来,眼前一花,一人正站在他面前,「你哭什么?」 蹇鸿舟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不敢置信的再看一遍,岳甯在他面前蹲下,冷声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再出现吗?」 蹇鸿舟本来惊喜交加,以为她回心转意,却听她冷脸质问,顿时气结,赌气道:「我又没有找你,是你自己出现的。」 「哦?我以为是你刻意吹箫引我过来,既然如此,我就走了,萧珩还在客栈等我。」见她当真转身欲走,也不打算哄哄自己,蹇鸿舟急得扯住她的衣袖不许她走,他虽然还生着气,却不敢再对她发脾气,遂打破罐子,闷声道:「我就是刻意引你过来又如何?谁知道你和萧珩孤男寡女在客栈一整天做些什么?」 岳甯却觉他管的太宽,她虽然喜爱蹇鸿舟,却忍不了他来指手画脚,冷笑道:「便是我和他有什么,他也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几时轮到你管了?你是我什么人?」 她话语锋利如刀,不留情面,蹇鸿舟气的胸口一窒,却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岳甯偏头看他,似在等他回答,他陡然恶向胆边生,伸手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 待改啊啊啊 第三十一章 「你那名正言顺的未婚夫,知不知道此时你在我怀里?」他似在低喃, 高挺的鼻尖抵上她, 只要他再往前轻轻一碰,就能碰到她的唇。两人温热的唿吸交缠在一起, 蹇鸿舟一时心猿意马, 双目逐渐迷离。 「你要是敢告诉他,我就把你杀了。」岳甯也不避开, 指尖抵在他喉结上。 「你怕他?」 怕他?她只是怕萧珩又一次露出那样难过的眼神,然后伪装的平静压下难过, 依恋在她身边强颜欢笑。 「既然你这么在乎他,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岳甯冷哼一声,「谁叫你有一副好皮囊。」她双唇贴上蹇鸿舟, 因为轻柔的触碰心底有一瞬间的悸动, 她依旧神色清明的注视眼前在吻中情动的人。 良久才从他怀中退出去,二人面色潮红,嘴唇红肿,尤是岳甯染上媚意, 单是一个笑容就能让蹇鸿舟心动不已。 他心中暗想, 难怪岳甯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若是她笑起来哪个男子能挪得开眼。 岳甯一把拉住蹇鸿舟跃下, 蹇鸿舟也不问她要去哪, 他是第一次被岳甯牵起手, 她的手和自己比有些娇小, 掌心有经年累月练武留下的粗粝茧子, 她比自己要矮,走起来只到他下巴。 蹇鸿舟正兀自神游时,肚子忽然咕噜一声,他摸了摸微扁的肚子,在岳甯看过来的眼神下颇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这附近哪里有吃的?」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此时才察觉到饿意。 岳甯轻车熟路领他进了一家常来的酒楼,酒楼本来要打烊,小二见着岳甯进来便笑脸相迎道:「原来是岳姑娘,好久不见了,这么晚的要吃点什么?」 蹇鸿舟当少爷惯了,财大气粗的毛病还没改掉,扔下一锭银子便道:「上你们这最好的菜来。」 此时珠帘之后有琵琶声阵阵,清脆叮噹,似珠落玉盘,一曲歇了,一名男子抱着琵琶走出来。 岳甯突然见他心里一怔,随后想起这人叫张济桥,生性温柔体贴,前世自己与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有一日掌柜的说他不知何故突然离开酒楼,之后便再也没回来,岳甯当时想将他接入教中,他离开后还暗道可惜。 他们二人如今素不相识,岳甯只多看他几眼就收回视线,蹇鸿舟见她方才注意力全放在那男子身上,阴阳怪气道:「长得是不是正合你意?」
第41页 那男子容貌虽说不上多绝色,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出尘,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浑然天成。 岳甯闻言瞥他一眼,再度朝张济桥看去,最后诚心实意道:「正合我意。」虽容貌比起萧珩差一点,气质却不俗,若是在奉月教先遇见的是张济桥,恐怕现在真没蹇鸿舟什么事。 蹇鸿舟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可又不敢对她发作,只得忍下这口气低声道:「你是存心要气死我。」他倒了一杯满满的茶,似撒气一般一口饮下。 那小二端菜上来,看这位公子面色沉沉,似要发怒,也不敢多言,悄悄放下菜就走了。 一顿饭吃得两人不欢而散,岳甯回去时洛城已是夜深人静,萧珩睡得很熟,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真好,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岳甯吹灭他床前的烛火,一室幽暗,转身掩上门,站在门前很久才离去。 第二天萧珩起床时岳甯已不在房中,听得院子里霍霍风声,他洗漱完走过去,岳甯收剑过来,今天是正月初一,岳甯讨个喜庆,又嫌红色耀眼,就挑了一件金丝黄绣着暗纹的锦衣,看起来当真华贵矜雅。 她过来就道:「和我去一个地方。」见萧珩欲张嘴,又道:「别多问,去到你就晓得了。」 萧珩便闭上嘴,和她上马朝城门奔去,又疾驰二十余里路,前方出现一座高墙而筑的别院,行至院前刚翻身下马,就有两人从里面开门迎他们进去。 院子里戒备森严,每条路上皆有数名教众,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路,还未走近就有女子的怒骂声,萧珩却觉得这声音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待岳甯推开大门,那名素裳女子转过头来,在看到萧珩的剎那更加愤怒:「原来你也有份!」 萧珩没理她,低声问岳甯:「你就是带我来看她?」 岳甯奇道:「你不问她为何在这里?」 萧珩摇头,既然岳甯把她押在这里,自然就有她的理由。再者杨挽情和他只有同门之谊,他现在又不是流云派的人,无意理会这些事。 「她在姑苏杀了几名教众,我从姑苏把她押来,是想诱柳信言过来,恐怕他现在已带齐人手正在途中,不日后你便能再次与他相见。」 萧珩立时抬头,吶吶重复道:「他要过来?」 岳甯亦知柳信言在萧珩心中如父如母,情深难灭,纵然那日断了关系,他也不定能对柳信言下狠手,柳信言也不定会真杀萧珩。 岳甯道:「你要是介意,那几日就在教内待着,他们进不来,你也别出去。我在这里和谷中布齐天罗地网,只等他们一来,就请君入瓮。」 杨挽情听得怒火中烧,又为师父暗暗担忧,当下怒骂道:「你要杀便杀,做甚耍这么多花招?萧珩,你要还有良心,要么就放我,要么就杀我,你真的想看见师父死在这个女人手下吗?」她见萧珩不为所动,转而又道,「你可知,自从你走了以后,师父笑颜难开,师父是恨你杀了师弟,他嘴上总在骂你怨你,可你房中的一景一物每日都有人打扫。」 杨挽情说的是实话,柳信言心底的确念着萧珩,那日暴怒之下自然是想亲手杀他,随着时间推移怒火稍有冷却,失去小弟子定然痛心疾首,可他把萧珩当做亲儿,心是偏得彻底,虽对陈七有愧,却还想着,若有一日萧珩能回心转意,流云派也不是不可容他。 其实前世时,柳信言便一直盼着萧珩回来,江湖上传言众多,最多的就是奉月教教主又娶新的夫婿,萧珩又被如何冷落,那时柳信言就在等萧珩回来,只是等了又等,最后等到的是他和岳甯身死之事,也不难想像当时柳信言会作何反应。 杨挽情的话字字锥心,萧珩心中一颤,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扭头对岳甯扯出一个笑容道:「走吧。」 任杨挽情在身后如何骂他都不曾回头。 行至一半,岳甯突然问他:「你不后悔?」 萧珩停下脚步,掩起目中的难过,天光下他的双眼添上一层朦胧水意,看向岳甯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澄澈,:「从在无缘谷那天我便下定决心,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不变其情,亦不悔其意,哪怕前方山高水远,路阻且长,也绝不后悔。」 岳甯沉默不语,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一世依然蒙在鼓里,倘若他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失去一切换来的还是背叛和欺骗,那时自己是该放他走,还是他又一如前世一样留在饮翠居,岳甯心里陡然一酸,仰头对萧珩微微一笑。 ※※※※※※※※※※※※※※※※※※※※ 真的修罗场还没到呢 第三十二章 萧珩这几日回到教中一直闷闷不乐,他在心中估算姑苏到洛阳的路程, 也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每一日都度日如年。他取下岳甯赠的秋华剑,剑身光亮平滑, 剑刃锋利, 这把剑很快会沾上更多人的血,这些日子他时常呆坐堂中, 看着那把秋华剑。 他不敢伤岳甯的心,也不能伤她的心, 他手上已经沾了陈七的血, 也许不过几日,还会沾上师父的血。师父待他恩重如山, 今生的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报。 饭菜呈上来半个时辰, 萧珩丝毫未动,墨意劝道:「公子,你都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了,好歹也要吃几口吧, 若是饿坏了身子, 堂主可要怪罪到我头上了。」 见萧珩无动于衷,墨意上前替他倒了一杯茶, 无奈道:「公子, 这是堂主早上送来的宣州雅山茶, 你既然不愿意吃饭, 水总要喝一些, 堂主这几日也是惦念着你呢。」
第42页 萧珩这才接过那杯茶,低声问他:「阿甯早上来你怎么不喊我?」 墨意道:「公子半夜才歇下,堂主来时你还未醒,堂主见此叫我无需打扰你,还说让你多休息。」 萧珩指尖摩挲着茶杯檐口,垂眸盯着杯里漂浮的茶叶,他忽然问墨意:「你说人死之后真会去地府吗?」 墨意答不上来,萧珩也不需他的回答,抿一口茶水便放下。他起身走至案前,自己铺纸研磨。笔尖在砚台上点浓墨,他只提笔写了几字,笔便在纸上顿住,迟迟不落,几度提笔皆是如此,最后他把笔搁下,恰巧天边斜阳映照,他往窗外看去。暮色中墨意看不清萧公子的神情,亦不知萧公子在想什么,只知他应当是难过的。 待半晌后萧珩起身进了卧房,墨意便过去收拾书案,才看见白纸上只落了寥寥几字,寄吾恩师,墨迹微漾,余下一纸空白。 柳信言携一派弟子在五日后抵达洛阳,赴岳甯邀约来到洛阳西郊别院。他们已请得天鹤门、金蚕派相助,两派各派出十五名精锐弟子支援,在几日前欲潜入院中想救出杨挽情,可这里戒备森严,稍惊起风吹草动就更严看守,他们又怀疑院中有埋伏,深思熟虑之下只得作罢,分两批人马来,流云派赴宴,其余两派弟子只在不远处跟着,见势不对再上前相助。 岳甯昨天夜里就得到消息,今早便带人在此等候,见流云派四五十个人快马加鞭而来,另外一批人不靠近也不躲藏,只在马上盯着他们,她笑道:「岳甯能得柳掌门亲临,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外面的人怎么不一起进来,这座院子虽小,宴席却够,能纳得下百人,若是今日之闻传出去,江湖上人要说我魔教礼数不周了。」 众人翻身下马,柳信言耳朵微动,听到四面绵密悠长的唿吸声,目光在屋檐上巡视一圈,便知这里果真四面埋伏,冷道:「你何必在这虚情假意,谁不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岳甯嘆道:「柳掌门何必如此动怒?你为萧珩恩师,我自当对你敬重一些。」这句的确是实话,且在她心中柳信言已是个将死之人,对他好些也未尝不可。 柳信言听她提到萧珩,面上更冷,「少说废话,流云派弟子在哪?」 岳甯道:「柳掌门请,这些话还待饱餐一顿再提。」 柳信言心知若是不进这个门,岳甯便不会放人,当下率先举步进去,岳甯紧随其后。这座院子外表平平无奇,却乃精通机关术的前人所建,一墙一砖,一池塘一假山都密布机关,柳信言进这门半步,就等于半只脚跨进鬼门关。 萧珩已在院中,柳信言刚见他就怒目而视,甩袖坐下,似不愿再看他多一眼。萧珩朝岳甯勉强一笑,就在柳信言对面坐下。 两名弟子押着杨挽情和其余三名弟子过来,方才在柳信言身旁一声不吭的殷逍焦急起身,几步沖杨挽情走去,「情妹,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你?」 杨挽情泪水连连的摇头,焦急的过去抓住柳信言手臂道:「师父快走,她要杀你 。」 柳信言拍拍她的肩,他哪里不知道今天进了这个门就再难出去,岳甯内功深不可测他是知晓,之前孟英山就差点在她手下废掉手臂,今日前来也是小心谨慎做足准备,即便如此,他也觉会折损不少弟子于此,元气大伤,可他又不能不来,另外两派纵然只是在外也算给足他面子,毕竟他们没有同结一心。 杨挽情见柳信言纹丝不动,殷逍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微微摇头,表情凝重,她明了处境,愤然坐下,举目朝岳甯瞪去。 场上一名女子正在中间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余音裊裊,然而场上两边气势剑拔弩张,好曲无一人欣赏,除去岳甯,满桌珍贵佳肴也无一人落箸。岳甯知萧珩心中苦闷,便给他夹菜,萧珩勉强吃几口,目光不由向柳信言看去,又轻轻落下。 那女子抚琴轻唱,语调舒扬,动听婉转,忽然之间琴音铮铮,急切如雨,又像雷声阵阵,岳甯此时停箸,朝柳信言一笑,声音还带着惋惜:「只可惜柳掌门没那个好福气,活不到以后参加我和萧珩的婚宴。」 她话落一半,那名抚琴女子杀机毕现,忽然拍案而起,霎时琴音缭乱似雷声轰鸣,内力较弱的弟子只觉耳中剧痛,似雷声炸进脑海,立时捂住双耳蹲下身去,面色痛苦。几乎在女子起身之际,岳甯同时扬手一掷,方才在手中夹菜的筷子蓄势飞去。 柳信言本就提防着她,反应极快,勐力一震桌子,桌上碗碟纷纷飞起,那筷子从碟中急穿而过,懈了力道,速度稍慢些许,他拔剑打落,岳甯已旋身上来攻其三路,柳信言一人势必不能抵挡,却也不至于立马败落,何况院中动静大,他只消再撑片刻,柳信言沖殷逍大喝一声:「先带受伤的弟子走。」 门登时轰然关上,魔教弟子悉数攻之,高墙之下受伤的人哪里这么容易跑出去。那名抚琴女子又是素手拨弦,已有几名弟子口吐鲜血,倒地挣扎。杨挽情难挡琴音,捂着耳朵站立不稳,殷逍大急之下抽剑而上,就想把女子手中的琴弦挑断。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自不量力。」手指轻挑琴弦,几缕劲风从弦中迅疾射出,从他两条小腿穿透过去,他立时跪倒在地,捂着伤口却忍住痛意不敢出声,生怕师父在这紧要关头被他分神。场上已有不少弟子负伤而战,可是外面的人迟迟不来,他有些绝望,那些人难道是弃他们不顾先跑了?
第43页 琴声依旧不绝,杨挽情嘴角渗出血迹,望过来的眸子同样关切,殷逍心头作痛,满心焦急之际看见从开始便一直站立一侧的萧珩,他的视线在岳甯和师父身上来回徘徊,也许他心底是有师父的,殷逍燃起希望,双手撑地,拖着身子过去抓住萧珩的腿,沿路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苦声哀求道:「师兄,求你念在昔日情分,救救情妹,救救他们。」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112395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他几欲落泪,双手的血沾在萧珩白衣上, 悲切道:「师兄, 就算你不念前事旧情,你也应该看在师父的份上, 难道你今天要冷眼旁观, 看他们将我们一一诛杀于此吗?」 然而萧珩只看他一眼,面色微白, 眼里有难过,却维持方才的姿势, 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转头去看杨挽情, 杨挽情已经痛倒在地,却从喉中挤出一句话, 「不要求他, 他不会救我们的。」 殷逍正绝望之时,忽然一道扇子从空中飞旋而下,扇子立时将女子的琴噼成两半,琴音戛然而止。 殷逍看去, 惊喜道:「卫兄。」眼见得救, 他忙爬过去欲抚起杨挽情,杨挽情见着他腿上的伤, 嘴唇颤动, 泪如泉涌, 殷逍把她抱入怀中低声安慰。 卫嘉年率人从墙头一跃而下, 女子琴断, 怒目圆睁,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就朝卫嘉年挥臂削喉,卫嘉年侧身一让,踢起地上的扇子,扇子回落至手中,併拢如匕,几步走到女子身后,不给她半点反应机会,内劲注入扇中,一击打在嵴椎骨,将其重伤。 数十名精锐弟子加入战中局势大有好转,柳信言剑身已绽开丝丝裂痕,脚下步伐稍乱,在岳甯掌下渐露败象,岳甯看准时机旋身而起,朝柳信言就是凌空一掌。 便在此时一张木桌横身飞来,正好挡下岳甯这一掌之威,只听轰然一声,厚重的木桌剎那碎成片飞裂四方,几名弟子因躲避不及,皮肉分离。 卫嘉年一惊,不敢大意,同另外两名天鹤门弟子迎面而上,卫嘉年这才看清岳甯的模样,果真是醉香楼那名女子。岳甯挑眉一笑,显然是认出了他。他们三人再加柳信言把岳甯困于中间,大有围剿之势。 萧珩方才便在凝神观察岳甯和柳信言的一举一动,眼见他们围攻岳甯,立时抽出秋华剑攻上去。 九华天鉴虽只学至第四重,可这功法本非凡品,萧珩于武道天资绝佳,其中招式只需一遍就记在心头,再使几遍就得心应手,融会贯通,对付他们三人绝不在话下。 卫嘉年频频回头察看柳信言处境,转而怒道:「你知不知道再缠着我们,柳掌门今日必死无疑。」 对方的剑一顿,却又如常落下。他没想到萧珩真会如此狠心,在建康听说他残杀同门时还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像萧珩那样的人会为儿女情长投奔魔教。他当时还以为传闻有误,其中另有隐情,如今看来这人真是为情入魔了。 卫嘉年朝他看去,却发现面前的白衣人早已不似方才镇定,眼中氤氲水光,可他下手更狠,每一下都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是在逼自己斩断寸寸前尘。 柳信言这次狡诈很多,只要岳甯稍一进步就马上躲开,不给她接触的机会。不过那又如何,不运转焚海奇经,她还有无形剑意。 柳信言快,岳甯比他更快,那把剑被极飞,斜插入地时,萧珩立时望去,就被卫嘉年一掌打在胸口之处,口吐鲜血。 长剑架在柳信言脖颈上,剑锋划破肌肤,一丝血渗出,岳甯还未动手,众多流云派弟子已经吓得面无血色,高声喊道:「掌门!」 岳甯问他:「柳信言,你门下弟子都在这里,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尽管说罢。」 柳信言负手而立,哪怕此时剑在要害,也面无惧色,他道:「我知道今天逃不过死劫,只望你取了我这条命,能放其余人等一条生路。」 「好,反正他们也成不了气候。」 柳信言又道:「流云派弟子听命,从今天起,掌门之位由殷逍接任,任何人等不得违令。」 流云派弟子齐齐跪下,无一人言语。 柳信言又对殷逍交代道:「逍儿,你性格稳重有分寸,流云派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他的声音微涩,「还有,师父也知你和挽情的事,只是师父等不到那一日了,你需要记住,挽情性子急,要好好管住她,不要让她再闯祸了……」他忽然落泪,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对岳甯道:「你动手吧。」 萧珩此时正一步步走来,岳甯也在看他,她看见萧珩眼中的泪光,有片刻的动摇竟让她萌生出一个微弱的想法,只要他求她,她也许会放柳信言一条生路,可这个想法只存在片刻就消散。 萧珩跪倒在柳信言身前长跪不起,他的身子在颤动,似在无声的哽咽,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唤:「师父……」 柳信言从始至终未看萧珩一眼,任由他的唿唤,也任由流云派弟子在身后哭号嘶喊,他对岳甯重复道:「动手吧。」 长剑挥下,血溅三尺,溅进萧珩的眼睛里,他的世界染上血色,他揉了揉眼睛,耳边是所有人的尖叫哭喊声,师父的头滚在地上,他的触上师父还有余温的头,指尖微微瑟缩,随后他被人推倒在地,杨挽情正挡在师父面前,哭着让他滚开。
第44页 其余人上前围住柳信言,捡起柳信言的尸身。 萧珩从人群中爬进去,想再看师父一眼,他如愿的又看到师父,他终于抽泣出声,他用袖子挡住脸,身子在颤抖。 杨挽情在骂他假惺惺,装模作样,所有人恨怨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刺过来。 岳甯看着心有点疼,却不敢上前一步,方才是她亲手杀了他的师父,此时,他应当在怨她,她不该过去。 殷逍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袱,里面裹着一把剑,卫嘉年受他所託,把那柄剑送至萧珩面前,目光复杂:「这是殷掌门托我转交给你,他还说,『那日他把翠微剑落在金蚕派,师父便一直保管着,本来想要今天亲手转交给你,现在物归原主,从此以后情缘已尽,望好自为之』。」 萧珩心里一怔,随后抱着那把剑痛哭得泣不成声。 紧闭的大门打开,岳甯轻道:「放他们走。」 柳信言的尸身被带走后,地上只有一滩渗进地里的血迹。 岳甯不知道萧珩哭了多久,他嗓子像是撕裂一样难听,她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跪倒在血泊前,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萧珩……」 「你别哭了。」 「你恨我吗?」 他的声音渐小,直至低不可闻,他抹掉脸上的泪水,睁着哭红的眼看岳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怎么会恨你。」 岳甯在他面前蹲下,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道:「哭吧……」剎那怀中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而发,她紧紧拥着他,像从前他对她做的一样,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发。 第三十四章 回去时萧珩几欲站不起来,岳甯便一路揽着他回教, 再看着他躺在床上。 他从回来后就目无焦距, 只知道盯着某一处出神。 墨意从后面走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粥。 岳甯忧心道:「吃一点吧, 你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吃东西了。」 萧珩半晌才扯着嘶哑的嗓子道:「阿甯, 我不饿,你陪我很久了, 先回去吧。」他侧头回看岳甯,面容憔悴, 目中仍有悲意, 却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岳甯轻声问他:「我走了, 你一个人怎么办?」 萧珩垂眸不说话, 手却握得更紧。 岳甯到深夜才从饮翠居回来,沉碧正拿火摺子点燃桌上的烛火,岳甯盯着燃起的烛火,问道:「沉碧, 我不觉自己有错, 可萧珩这么伤心,以后我要如何自处, 今晚和他在一起时, 我总想起他哭的模样, 他亲眼见我杀柳信言, 你说, 他真的不会恨我怨我吗?」 沉碧上前替岳甯取下头饰,她见着铜镜里岳甯凌厉的眉眼染上愁意,嘆道:「萧公子怕是在追随堂主来时就想明白了,奉月教与正派本就水火不相容,迟早有一日会生出事端,依我看,萧公子心里虽然难受,可他既然这么喜欢堂主,哪怕生出一丝怨恨也会顷刻消散,堂主只消在他难受时陪着他熬下去,他总会走出来。」 「如此最好。」 沉碧解下岳甯的衣服,又道:「今天蹇公子又在后院门口求见。」 「他来做甚?」 「堂主已经有好几天没见他啦,再加上这几天堂主一直和萧公子在一起,他心里着急,怕你忘了他,自然就想来看看。」 岳甯只觉头有点疼,这几天心思放在萧珩和流云派上,如果沉碧不提起蹇鸿舟,她真忘了他,只是现在她无心理会这些事,淡道:「先不提他,这几日你多留心饮翠居的事,他要是再来,你就说我没空理他。」 沉碧应声。 这天晚上也不知有几人辗转难眠。 接下来几日萧珩都极少进食,只有在岳甯过去陪他时,他才会吃几口,食物到了嘴里便难以下咽,短短几日就消瘦不少。 这天岳甯正在查看教务,近日江湖先是惊于柳信言身死,后又争议流云派掌门人之事。 此时沉碧从外头走进来,对岳甯道:「堂主,方才墨意过来说,萧公子开始吃东西了,只是又叫墨意去买些纸钱。」 岳甯顿时明白萧珩的意思,她去到饮翠居时,那把翠微剑放在床头,萧珩正在案上写信,岳甯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悄然走至他身侧,他提笔写至一半时,泪与墨齐下,不能自已,信笺上沾满泪渍也未有停下。 岳甯手轻轻揽住萧珩的肩,目光从信笺上的潦草字迹一一读去。 「师父,师父恩情萧珩从不敢忘,若是未遇见她,此时徒儿应当在流云山中,伴随师父身侧,听师父谆谆教诲。昔年流云山上草木繁茂,天降小雨,师父于殿前教我习剑,一招一式心如细丝。师父待我如亲儿,我待师父亦如父。 师父自幼告我:应以武林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国家百姓为重,小到一人,大到一国,至今徒儿仍牢记于心,然世事难料,自与她相遇刻起一见如故,徒儿辗转难忘,寤寐思服,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徒儿亦曾忧愁正邪之分,然正邪终不胜于她拳拳情意,武林天下不及她语笑嫣然,家国百姓亦不足其重。 徒儿对师父的思念之情亦一日未断,徒儿既已择她,更不能有负于她,亦不敢伤其心,徒儿有负恩师,却不敢负她,徒儿自知有违孝义,弒杀手足,又遭万人唾弃,死不足惜,不敢师父宽恕,唯愿死后下黄泉向师父赎罪,向师弟赎罪,愿永生永世饱受恶果,永生永世生于焚焰,復受此境,绝无出路。」
第45页 信笺上字字血泪,字字缠绵,岳甯心底动容,头枕在他肩上,看他折了信笺,他低声道:「我在林前立了一座碑,想在那给师父烧些纸钱,他在下面应该用的到,洛阳离姑苏这么远,也不知师父能不能收到。我以前从不信鬼神之说,可现在又宁愿有鬼神,这样等我死后,也能再见师父一面。」 萧珩拿起墨意买来的纸钱去一处林前,这里四面无人,唯有一碑,碑上铭刻恩师柳信言五字,底下是一座空坟。 萧珩跪在碑前,沉默的把纸钱一张张洒进火堆中,烟呛进眼里,熏得他眼睛微辣,他低头拿出怀中那张反覆写了四五次的信笺,看着信笺一头在火光中点燃,顷刻间被火光吞噬,和纸钱烧做一团,灰烬似雪纷飞散开。 他抬头仰望竹林上空扬的灰烬,忍住泪意,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 岳甯便一直在他身后,直到天已黑,他站起身来,走至岳甯身前道:「走吧。」 岳甯却回头看着那座空坟,认真道:「你若想要柳信言在这里,那我就派人去姑苏把他尸首抢过来,让他永远葬在此地,这样每当你想他时,就可以来这里看看。」 萧珩摇头,惨澹一笑道:「不用了,师父他……生前就不想看见我,他死后再把他锁在这里又有何用,他应当要回到姑苏,回到流云山。」 「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知道这几天你心里多有忐忑,阿甯,我不会怪你,我有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来。」 他回头再看一眼那座孤坟,携着岳甯离开此处。 在初春来临前,蹇鸿舟都没再见过岳甯一次,他已回到晋林长老身侧,不必再去和那些新晋弟子一同训练,那日晋林长老刚教完蹇鸿舟一套拳法,正看着他练习之时,一名教众喜气洋洋的跑过来,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随即晋林长老大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名教众点头,笑道:「属实不假,这可是岳堂主亲自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现在教主已经在为岳堂主寻最好的绣娘,势必要堂主出尽风头。」 蹇鸿舟心一跳,走过来问:「你们在说何事?」 晋林长老笑道:「好徒儿,下个月咱们教内就有喜酒喝了?」 蹇鸿舟急声问:「是谁要成亲了?」 「是岳堂主和萧公子啊,他们二人外表也般配,也不知生出来的娃娃长得多俊俏。」他朗声笑道。 岳甯要和萧珩成亲了? 难怪她这么久都不愿见他,原来…原来她心底当真只剩下萧珩了。 他不顾晋林长老的连声唿喊,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明明在洛阳之时他们还好好的,那时她分明还刻意寻过来,怎么又突然不愿理他了? 他又赫然想起岳甯亲手杀流云派掌门一事,会不会是她觉得有愧于萧珩,便打算与他断的干净,再和萧珩成亲? 他立时冲出去想找岳甯,哪想到还没到后院门口,就看到岳甯和萧珩两人正坐在长廊旁,岳甯手里捧着一堆花,正坏笑着把其中一朵插在萧珩发间,萧珩无奈一笑,任她胡来。 他定在原地,呆呆看着他们二人,岳甯此时也看见他,敛起笑容。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112395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阿甯,怎么了?」她笑意忽然淡下来, 萧珩循她视线看去, 目光沉然,淡道:「你怎么来这里?」 蹇鸿舟上前在离岳甯三步外停下, 低声道:「我有事想单独和岳堂主谈。」 单独? 萧珩紧张的转头去看岳甯, 岳甯视线仍落在蹇鸿舟上,眼见两人视线接触, 萧珩心底腾起一点怒意,面上微冷。 岳甯这才低头把玩着手上的花瓣, 漫不经心道:「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 蹇鸿舟瞪大眼睛, 双拳紧攥,似乎愤怒至极, 正准备抬步过来, 萧珩捻起岳甯手上的两枚花瓣,那两枚花瓣挟在他指尖,随即一道劲风擦着蹇鸿舟的手过去,蹇鸿舟手上立时多了一道长痕, 柔软的花瓣钉入长柱上。萧珩冷声道:「阿甯不想和你谈, 你若是再敢走近一步,手就留下罢。」 蹇鸿舟双目黏在岳甯脸上, 似乎感觉不到手上的痛意, 眼见岳甯无动于衷, 不欲多给他一个眼神, 他心底一凉, 那种不甘心和怒意酸酸涩涩浸在心田,可他看得分明萧珩眼底的阴冷,这才抱拳道:「那弟子……告退。」 岳甯抬眸去看蹇鸿舟苍白的面容,他转过身拖着身子一步步往外走,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漾成血珠。 萧珩却在此时闷声道,「他对阿甯真是念念不忘,这时候还在想着你。」 岳甯对萧珩的自作主张有说不出的不悦,淡声道:「我们快成亲了,你做甚还要这样拈酸吃醋?」她探身,把手上的花瓣尽数洒下长廊底下的溪流当中,眼看着花瓣浸入流水,忽然之间兴致全无。 萧珩看出她突然的冷淡,心有点不舒服,小心翼翼试探道:「阿甯,你是不是在气我出手伤他?」 岳甯摇头,露出一点笑意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样,和我没关系。」似乎是为了让萧珩安心,她起身道:「师父为我们准备好新房,今天闲来无事,正好去看看。」
第46页 岳甯看见萧珩面色一红,却先温柔的替她稍整凌乱的裙子,她抚上他的脸,目光不由看向蹇鸿舟离去的方向,直到萧珩起身牵起她的手挡住她的目光。 黄钰为他们备好的二层新房占地颇大,院中曲折走廊,甬路相衔,亭台楼榭,假山峥嵘,池塘荷影,绿柳垂条。屋前上书匾额「汀兰」,大堂桌上放了两叠大红喜服,桌上另一边的托盘上摆放着数十种金玉翡翠珠钗步摇,桌下放了四五个镶金大箱子,全是这几天搬过来岳甯的衣物。 沉碧见了岳甯,忙把喜服在桌上摊开道:「快过来,五位绣娘连夜赶工三天做出来了,你们先看看有哪里不满意的。」 黑边金绣的大红嫁衣上有珠玉点缀,繁琐雍容,华贵优雅,男子喜服同样是黑边金绣,玉带上绣的花纹雅致,袖子两边各扣两颗白玉。岳甯从嫁衣上抚过,柔软丝滑的面料如肌肤一样柔软,她道:「不错,就这样吧。」 萧珩看着那两件嫁衣喜服,面色微红,又望了岳甯一眼,轻道:「阿甯说好那便好。」 岳甯瞅他一眼,暗想萧珩这么害羞,圆房时岂不是要羞窘欲死? 前世她和萧珩还没来得及成亲,她就移情莫云中,争吵过后情渐减,就连她和萧珩的第一次也是在她喝醉酒后的粗暴之下完成的,那时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刚进门时萧珩还惊讶,哪想到岳甯一上来就极其粗暴的扯掉他的衣服,他刚开始略有挣扎,过了一会就任她把他压在身下。初时倒是两人都觉得不适,岳甯记得那时他脸上表情有些害羞,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过后却随着她轻轻动起来,在听到岳甯的闷哼声时,似乎更加兴奋,她朦朦胧胧记得两人做到半夜。第二天醒来时她身上清爽干净,显然已经有人替她擦过身子,萧珩那时从外头端一盆水进来,见她已经起身,神色愈发温柔。 岳甯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体有些燥热,道:「沉碧,带我们去卧房看看。」 沉碧领了他们走至东边的另一间屋子,推门而入,率先入目的是那张挂着大红幔帐的雕花大床,床上叠着红色的丝绸锦被,透过朦胧的幔帐,隐约能看见上面的鸳鸯戏水图。 沉碧轻咳一声,过去点上炉子里的薰香,便识趣的退出去掩上门。 幽幽的香味在房中渐散开,岳甯撩起幔帐,牵着萧珩坐在床沿,似无心贊道:「这床真软,合我心意。」感觉到与自己相贴的掌心渗出薄汗,半晌萧珩轻轻的应了一声,却松开了牵着岳甯的那只手,无措的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汗,又低眉垂眼望着地板,吶吶道:「阿甯,我们出去…看看吧,汀兰院还没逛完。」 「萧珩,你脸怎么这么红?」岳甯却贴过来不依不饶,而后似乎有些吃惊,「你连耳朵都红了!」她伸手抹上他的耳垂,只觉不仅红,还烫得惊人。那人一面往后退,想躲掉岳甯的手,他清亮的眸子蒙上水光,最后似乎被她摸得受不住了,霍然起身,像是火烧屁股般走到门口一边道:「我我去外头逛逛。」说罢砰的一声关上门匆匆离去。 难道耳朵就是萧珩的敏感之处?岳甯微惊讶,忽然遐思无限,浅笑着跟了上去。 萧珩已经走到院子的一角,这里略微空旷,一条溪水从花木隐蔽旁流过,凉意灌过来,一点一点把身体的燥意压下去,萧珩回头朝岳甯道:「阿甯,我想在此处种一些花树,再安放桌椅,既可读书练剑,夏天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都依你所言。」岳甯对这些琐事向来不甚在意,脑中想的是那日在万罗塔看的阴阳调和之术雨后春山,看来这些不日就要派上用场了,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说服萧珩与她学这玩意,想来她两世玩过的花样虽多,却都太过粗暴了些,雨后春山姿势繁多,却都平和温柔,还能互相调和增长内力,真是一举两得啊。 萧珩哪里晓得岳甯脑子里想些什么,嘆道:「只要想起我要与阿甯成亲,真的觉得自己身处梦境,总觉得似乎盼了很久。」他抬头观院中清丽的美景,凉风拂来,再有佳人相伴,不禁胸腔一热,生起无限感慨,感慨中又觉不太真实,就怕醒来只是一场梦,略有惶恐。 却听岳甯在他身后道:「绝不是梦。」声音坚定清晰,又在山风里多了温柔。 萧珩还在规划院子,岳甯已走去池塘旁的凉亭里,沉碧端着糕点茶水过来,她轻声问起:「堂主,你既然决意要和萧公子成亲,果真是要放下蹇鸿舟了吗?」 ※※※※※※※※※※※※※※※※※※※※ 后几章有可能进入家 第三十六章 岳甯嘆息一声,似是无可奈何, 那张玉容渐染愁意, 她极少在外人前表露心绪,如今沉碧问起, 终于忍不住道出心绪:「我还能如何, 萧珩对我这么好,我就觉得自己不该再负他, 不该和蹇鸿舟不清不楚,我便是这么想的, 」她顿了顿, 望着池塘上零落的绿叶,「却总会想起蹇鸿舟今天的眼神。」 沉碧不能感同身受, 却从岳甯身上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愁思, 她从小和岳甯一起长大,从没见过她在感情上这么多情,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瞧见萧公子正走过来, 忙歇了话题, 看着萧公子眉间的欣喜,便有不忍。萧公子和堂主, 真是一对璧人, 可既然堂主并没有想像的开心……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 乍暖还寒之时, 春雨淅淅沥沥, 连月亮也见不着,蹇鸿舟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雨水顺着屋檐滴落阶前,冰凉的雨水时不时溅在脸上,冷得他轻轻打颤,他却不愿坐进屋里,只隔雨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峦,望着寂寥的雨夜,陡然愁意渐浓。
第47页 爹娘离他而去,岳甯也不要他了。 他抹去脸上冰凉的雨水,嗤笑一声,径直在院子中央潮湿的地上躺下,灰濛濛的天空就在遥远的上方,他睁着眼看斜雨飘落。 不知躺了多久,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他门口,随即门被人叩响三声,伴随着女子低声的唿喊,「蹇公子,蹇公子。」 蹇鸿舟顿时一怔,深夜怎么会有女子寻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警惕的只开半扇门,就见一个女子打着纸伞,他认出这是岳甯的贴身侍女,雨水顺着头髮流进眼睛,他随意的抹一把脸,却没请她进来,「你来做甚?」 沉碧看他仿佛水缸里出来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道:「蹇公子怎么不打伞,我家堂主若是见到,指不定会多心疼。」 蹇鸿舟听了这话,泛白的指节陷入门板里,背过身道:「她心疼?她现在和萧珩不知在哪里风流快活,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她哪里还会想起我。」 沉碧上前一步道:「蹇公子,我今天正是为此事前来。堂主虽然要和萧公子成亲,可今日她谈起你时,心里分明是有你的,她为了萧公子着想,才逼不得已冷落你罢。」 「她今天谈起我?」蹇鸿舟登时转身,急切道:「她说了什么?」 沉碧笑道:「蹇公子这么关心她,为何不亲自找她问一问呢?」 蹇鸿舟垂眸,丧气道:「她不愿见我。」 沉碧道:「请蹇公子现在和我走一趟。」 蹇鸿舟明了她的意思,黯淡的双眸霎时多了神采,「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沉碧点头。 蹇鸿舟欣喜若狂,立时就要和沉碧动身,走至一半似想起什么,又沖回房里取斗笠戴在头上。 沉碧却迟疑道:「可你这样去……」 蹇鸿舟随便拧一把衣服上的水,连声催促道:「走吧。」 岳甯正替佩剑换上新的剑穗,却听院子外除了沉碧的脚步声,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她兀自摆动着剑穗,没多心道:「沉碧,你带谁来了?」 门嘎吱一声推开,一个湿淋淋的人走进房里。灯光下的岳甯眉目如画,柔顺的乌髮披散在肩上,那张动人的脸愈加柔和。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岳甯不悦抬头,却看见蹇鸿舟站在门口,冷道:「怎么是你?」 她这样冷淡疏离注视着他,蹇鸿舟憋着心里的不舒坦,问她:「不是你寻我来的吗?」 岳甯顿时瞭然,准是沉碧自作主张,她心中有气,却又知沉碧是为了她,便放下手中的剑穗道:「没什么事了,你走罢。」 蹇鸿舟却觉得岳甯把他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他气红了眼,僵在原地问:「你真决意要和萧珩成亲?」 「对。」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立时让他心一沉,胸口说不出的钝痛难耐,他攥紧双拳,气得把心底话一连串质问出来:「你来找我就是要说这些的吗?你既然要和萧珩成亲,又做甚在洛阳要来找我?你不找我,我就当作不认识你,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路,可你既然找我,现在又一脚踹开我。岳甯,我就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还是,你只是在玩我。」 他侧过头去,望着沉沉夜幕,心里愈发苦闷,话语里的委屈心酸几乎要溢出。 岳甯久久回答不上来,她盯着蹇鸿舟的影子,还有从他身上滴落的雨水,轻道:「你身上太湿了,擦擦吧。」 蹇鸿舟却再也受不住她忽冷忽热的态度了,蓦的扔掉斗笠,几步走到她身前,在岳甯以为他要做出逾越的举动时,却在她面前屈膝跪下,目中含泪道:「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蹇鸿舟从来不是这么容易示弱的人,岳甯注视那双含泪看着她的眼睛,心一软,微微闭了闭眼,轻轻的点了头。 蹇鸿舟抹掉眼里的泪水,湿冷的手握上岳甯,「你终于承认了。」 岳甯心里忽然一松,像是终于卸下一个包袱,她微微一笑,拿起一方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绝对算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些粗鲁的动作却让蹇鸿舟心里一颤。 他揽住岳甯的腰,头小心翼翼枕在她双腿上,心神皆沉醉在她的幽香上,他竟然生起平时从没想过的念头,哪怕她真的要嫁给萧珩,成为一个有夫之妇,他也可以……努力不去计较。 感觉到一双手正抚着他,他的身体好像也不冷了,他半阖着眼,眼前是橘黄的烛光,自爹娘去世后,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安心过。其实他没想过,在庐州惊鸿一瞥的女子到现在会与自己情投意合,世事果真难以预料,那时她还和萧珩共乘一骑,转眼她便在自己身旁,那双手还贴在肩上。 岳甯注视着枕在双腿上的男子,褪去了倔强和高傲,在她面前露出最柔软的一面,她目光柔和下来,久到她以为蹇鸿舟睡着了,他闭着眼低声道:「我想念萧珩还在闭关的日子,那时候你教我功夫,我教你音律,没有旁人打扰,日子过得真快活。」 「你总是嫌我笨,嫌我蠢,初时我听着还生气难过,总觉得你看不上我,可之后,你一日不骂我,我心底就一日不舒坦,我喜欢看你骂我时的样子,总觉得和平常冰冷的模样,是有点不同的。」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萧珩一辈子不出关就好,你就可以一辈子陪着我啦。」 蹇鸿舟仰起那张英俊的脸凝视岳甯,「你心里不止我一人,我不怪你,感情亦有先来后到,纵然我心有不甘,也是萧珩先遇见你。可你以后要记住,不要因为他不理我。」
第48页 岳甯嘴硬道:「我什么时候因为他不理你了?」 蹇鸿舟冷笑一声,把今天被萧珩所伤的手给岳甯看,他身上满是伤痕,今天萧珩这一道,不过是又多一道疤而已,他自己不介意,却想让岳甯心疼,「别看萧珩在你面前温柔体贴,我根本不怀疑,若他有机会,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并且你一定不会知道。」 岳甯听不得他这样污衊萧珩,拧眉道:「你乱说什么?萧珩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她认识萧珩两世,便是他再拈酸吃醋也是有分寸,从没伤过她其他枕边人,只除那次怒极想伤莫云中之外。 蹇鸿舟见岳甯果真不信他,冷道:「那次训练场上的,你也真信是意外?」 岳甯道:「那是他刚出关,没有掌握好力道,你不要想太多,他没你想得坏,」她目光微冷,警告道:「莫要仗着我的喜爱就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你要清楚一点,以后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最好给我安分守己。」 蹇鸿舟瞪着骤然翻脸的岳甯,心中一堵,一口气没喘上来。 ※※※※※※※※※※※※※※※※※※※※ 行吧以后玩具车都不能开了 第三十七章 二人互相袒露心迹,本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可蹇鸿舟见她在萧珩一事上半点不让, 而自己并非有意挑拨,只是将心头诸多猜想说出来就得岳甯一番重话, 委屈之下醋涌心头, 声音渐冷道:「那你就护着他好了。」说罢捡起斗笠就要走。 岳甯却在他身后道:「你要去哪儿,回来。」 蹇鸿舟停下脚步, 转头去看岳甯的神色,但见她面无焦急, 神色淡淡, 仿佛笃定自己不会走似的,他心里更生气, 「你要我回来就回来?」 岳甯面色一下沉下来, 看着他不说话,蹇鸿舟心一慌,怕她真的生气,脚不自觉就朝她迈去。 「你生气了。」岳甯拍拍身旁的位置, 示意他坐下。 蹇鸿舟看似不情不愿的坐下, 也不看她一眼,伸手就去扯她佩剑上新换的剑穗, 剑穗下下悬着一个白玉珠子, 珠玉光华, 亮如珍珠, 拿在手上小巧玲珑, 煞是可爱。 他力道太大,岳甯捉住他的手瞪他:「手怎么这么多?我刚换上的。」 蹇鸿舟冷哼一声,目光却盯着岳甯覆着自己的那只手,那只手并未收回,指尖在他掌心上微微一划,有点痒,他心中勐然一动,抬头去看岳甯,那双美目在灯下柔美多情,犹若春水,他面上腾的一热,视线怎么也挪不开了,身子止不住向她靠近。 岳甯明知故问道:「蹇鸿舟,你为何要离我这么近?」 蹇鸿舟恍然回神,登时有点不知所措,别过脸刻意恶声恶气道:「我离你那么近怎么了?」 岳甯脆声笑道:「我好看吗?」 此刻只有雨拍打屋檐的声音,屋里灯影朦胧,影影绰绰,蹇鸿舟闻言耳际一热,想起她的盈盈双目和方才那多情的眼神,他心跳忽然加速,期期艾艾道:「也、还成吧。」 他从不去注意姑娘的长相,却可以确信,岳甯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到如今只要念起她的名字来情就不能自抑。 岳甯手搭上他的肩,她仰起脸来,垂落的几缕髮丝轻轻柔柔拂过他脸颊,柔软的双唇在他颊上落下,不作多留,她笑意盈盈凝望过来,蹇鸿舟唿吸不稳,四目相对,鼻息渐近,他垂首在她脸颊上轻触一下,岳甯温热的指尖在他双唇上摩挲,蹇鸿舟直直看着她的脸,拿下她的手,立时亲了上去。 黑夜沉沉,万籁俱寂,饮翠居的灯还还亮着,萧珩正在床上盘腿练功,然心底雀跃欣喜未有停息,加之时不时就想起岳甯,他无法全神贯注,索性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片刻后点起书案前的烛火。 墨意之前在塌上睡着,他浅眠,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见萧珩坐在书案前,忍不住劝道:「夜深了,公子还是早点歇息吧。」 萧珩道:「我吵醒你了?你回屋去睡吧。」 墨意摇头,起身在书案前为他多加一盏烛火,萧公子只眉眼含笑盯着书案,他往书案瞥一眼,那里空空如也,萧公子作甚看得这么入神呢,他思索片刻,也许又是想起堂主春心荡漾了吧。 萧珩一想到婚期将近便心绪澎湃,坐立难安。他探身往窗外看去,仿佛真能在漆黑一片的窗外望见心上人似的。 墨意道:「公子别看了,堂主没住在那边,你就是看也没用。」 萧珩不好意思一笑,想静下心,却忽然想起那日在外头听到的话,他犹豫一会,还是问出来:「墨意,我是不是配不上她。」 墨意一怔,道:「萧公子哪里的话,你和堂主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可是哪个嘴碎的狗奴才让萧公子生了这些心思,你告诉我,我禀报堂主就把他们从奉月教打发了去。」 萧珩神色微有失落,却摇头笑道:「不必如此,他们所说的确不假,论钱财,权势,武功,我平平无奇,没有哪一样配得上她,也没有哪一样是拿的出手的,我只是担心有一日她会厌弃我。」 墨意不知如何回话,却想一半对,一半也不对,萧公子武功是比不上堂主,可若要放在江湖上,同辈之中无一是他敌手,他又天资聪慧,未来前途不可估量,论相貌身量,萧公子又百里挑一,极其出彩,也不知为何要妄自菲薄,说自己平平无奇,那不如他的天下人岂不是全都不堪入目了?
第49页 墨意欲言又止,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道:「萧公子和堂主大婚在即,想那么多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依我看,萧公子还是担心担心近在眼前的洞房之事罢。」 萧珩面上一热,诸多愁绪一扫而空,他咳一声,轻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为了掩饰尴尬,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佯装看书,却没想到这本书里尽是写不尽的儿女情长,道不完的相思浓愁,唯有「情」之一字长念于心,久挂心头。萧珩从没看过这类话本,本只是随意翻一翻,如今自己身在其中,却不小心看入神了去,他在其中一页停下,神色认真,半晌他抬头问道:「墨意,你可会涂抹胭脂水粉?」 墨意面色古怪,奇道:「公子,墨意是个男儿身,做甚要涂这些?」 萧珩解释道:「这话本里头讲的是一对歷经千险的男女终成眷侣的故事,我方才看到,那男子会为他夫人挽发上妆,」他一顿,那股羞涩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我……我也想为阿甯描眉点唇……」 墨意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是想效仿书里头的法子与堂主恩爱,便道:「明日我为公子寻些胭脂黛粉过来,再向其他侍女讨来用法。」 萧珩再看手中的话本,只觉往常从来不看的话本竟有这么多用处,他细细的把一本书翻完,放下书时百转柔情在心中起起伏伏,难以平息。呆坐良久后换上衣裳,窗外斜雨如织,他取一顶斗笠戴上,便向竹林走去。 雨夜外边黑不见指,去到时那座坟矗立雨中,上次只烧了一半的纸钱被雨水浸湿,黝黑的竹林里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雨水从茂密的竹叶间隙滴落,碑上水珠不断,又没入地板,萧珩对着墓碑轻声道:「师父,我知道师父不愿意见徒儿,可徒儿满腔喜悦无人可说,只好来这里打扰师父了。」他抹掉碑上的水珠,「徒儿今日来是想告诉师父,徒儿要成亲了,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徒儿终于能得偿所愿,我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唯一抱憾的是,师父永远都来不了了,但求师父不要恨阿甯,只要恨我就好,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执意要和她一起,与她无关。」 他在碑前待了很久,一整夜的雨直至晨光熹微方才停下,萧珩抬头看见林间盘旋几只鸟儿落在枝头上相鸣,露水沾在叶上摇摇欲坠,泥土混着雨水的味道在鼻尖徘徊,他喜悦中的几分惆怅荡然无存。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岳甯这几天又在忙,有时和他待没多久就得去批教务。萧珩心疼岳甯, 且想她想得紧, 今天早起就去灶房做绿豆糕,他把泡了一晚上的绿豆淘洗干净, 放入锅里蒸一遍压成泥, 再把绿豆泥放入糕点范模里按压成型,他记着岳甯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 因此刻意放少一勺糖,趁着糕点还热腾腾就去送给岳甯。 大殿已屏退所有人, 岳甯正托腮看蹇鸿舟,自那晚以后他一有空隙就往自己跟前凑,她之前还觉得新鲜,可这人黏得越来越紧, 实在是有些腻味。 她正想着萧珩此时在作甚, 蹇鸿舟又靠过来和她同坐一椅,那张椅子很宽敞, 他这样人高马大的挤下来也不会多挤, 岳甯嫌他靠得太近, 把他往外推一些,蹇鸿舟见她一脸嫌弃, 不快道:「才几天你就这么不愿见我, 你是不是腻了?」 他的说辞和昨天一模一样, 岳甯扶额, 一把扳过他的脸, 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蹇鸿舟满脸乌云一扫而空,笑吟吟看她,也不再出声打扰,就坐在旁边看她批摺子。 此时萧珩走至殿门前,却见门扉禁闭,左右无人,难道阿甯不在这里?萧珩侧耳倾听,却听见里面分明有两人的唿吸声。他轻叩门扉,边唤道:「阿甯。」 蹇鸿舟不慌不乱的用袖子替岳甯抹掉唇边的胭脂,岳甯理了理乱发,警告的瞪他一眼,看见蹇鸿舟规规矩矩的起身站在旁边,这才道:「进来吧。」她拿起案上的摺子,用掌风拂开紧闭的大门。萧珩提着食盒候在门口,却见岳甯书案旁站着一个男人,身子弯的极低,垂着头看不清脸。 阿甯方才和这个男人独处? 他心弦绷紧,登时焦躁不安,萧珩目光盯住岳甯表情不放,她目光坦荡,未有什么异状,萧珩上前问起:「你们方才在这作甚?」他又在男子面前走几步,目光在男子身上来回打量,那男子头更低了些,似乎是刻意不让他看见。 岳甯此时却对那男子道:「你先出去吧。」 因记着岳甯有前车之鑑,萧珩一阵警觉,放下食盒,几步过去挡在男子身前,蹇鸿舟本就不想听岳甯的话,既然萧珩非要看清楚他是谁,那岳甯也怪不得他,是以毫不畏惧的抬起头,背对着岳甯对萧珩扬起笑容。 果见萧珩面色难看,双目圆睁,目中杀意毕露,五指併拢向上抬了抬,却又生生顿住,他忍了冲动,冷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蹇鸿舟还未发话,岳甯又再度道:「让他先出去。」她有如实质的目光紧盯萧珩的手,似乎是怕他真对蹇鸿舟做些什么。 这是阿甯第二次护着他。萧珩心底凉意如潮水翻涌,缓缓放下抬起的手,眼睁睁看着蹇鸿舟与他擦身而过,心口酸酸涩涩,他闷声问:「你答应过我会和他说清楚,怎么又和他在一起?」
第50页 岳甯瞧见萧珩难看的神色,也有些忐忑,心思一转,立时寻一个藉口道:「你应知明德镖局是为西月岛所屠。」 萧珩道:「我当然知道。」 岳甯言之凿凿:「你还记得我们在林中与他初识,那时我在西月岛身上放了百足香,如今已有消息传来,说已跟着去炎海,他此番前来是从晋林长老那得到消息,请求我届时带他一同登岛,以报家仇。」 她话里真假掺半,蹇鸿舟要随她登岛是真,不过晋林长老自己也不知此事。 萧珩一怔,疑道:「你们是为了这事?」然他心中虽信一半,却又觉得他们二人方才氛围说不上的诡异,不像在商议正事,尤是蹇鸿舟挑衅的笑容。说不定岳甯没这个心思,蹇鸿舟却想藉此机会同岳甯同处,若不是他今天来,谁知道蹇鸿舟会不会不知廉耻主动投怀送抱。 他酸道:「他对你的心思昭然若之,你以后可不能和他独处。」他便是醋意难止,也还是垂眸从食盒中取出绿豆糕放在岳甯桌上。 岳甯瞧他闷闷不乐,笑着让他同坐一处,他们挨得极近,萧珩却闻到她身上熟悉香味中掺杂了陌生的味道。他心中一凛,面色微白,胸口仿佛有千只毒蚁噬咬。 阿甯上次说忙也是因为蹇鸿舟,偏巧这次竟又撞上他,萧珩疑虑只增不退,看着岳甯忍了又忍,终于像豁出去般,垂眸郁郁道:「阿甯,方才和他不止如此是不是?是不是他主动要和你亲近,你清清楚楚告诉我,我……不会怪你。」 岳甯心一惊,放下手中的糕点,不动声色:「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清清白白,我一天忙到晚还要被你这样怀疑?你若不信那我也没法子。」她冷下脸,面色不耐,话语强硬又冷淡。 萧珩最怕她这样,苦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阿甯。」萧珩记着他们二人先是夜里互相餵招,还共习音律,再有阿甯护他再先,那时的委屈叫他现在想起都如鲠在喉,心底抽痛,如今又门扉禁闭,共处一室,叫他怎么样才能不怀疑。 他眼眶通红,分明委屈难过,想起阿甯方才面有不耐又不敢发作,生怕再发作她会厌他,到时候更偏心蹇鸿舟,他沉默的望着书案,再不发一语。 岳甯见他目中水光,心忽然一软,挽住他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你也不要草木皆兵。你想,他家仇未报,怎么可能会有心念我?就算他念我,我们婚期绝不可能因他有变。」 萧珩难辨岳甯话中真假,可她这么难得柔声蜜意哄自己,目中也尽是温柔,自己再刨根问底下去真如无理取闹,他只好压下心中酸涩,抚着她的长髮道:「是我心思太多,我只是不喜欢阿甯和旁人亲近。」 「连说话都不行吗?」 「最好一个眼神都别分给他们。」心底话登时脱口而出,萧珩一惊,想收回已无余地,果然岳甯惊奇的目光扫过来,看得他脸上微红,他心中既是这么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分,闷声改口道:「我只随口一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岳甯却没想到萧珩真会说出来,前世他总是闷声不说,只会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打断她与旁人相处,到了往后,他心思藏得更深,总是心事重重,有时候连她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然岳甯却不想那时她心不在萧珩身上,哪会去顾及他,猜想他心中的感受,就算他心绪外露,她也不会有所动。 岳甯道:「我手有点累,饿了。」 萧珩明她言下之意,捻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绿豆糕送到她嘴边,岳甯几次碰上他的手,萧珩指尖烫得紧,目光渐开始躲闪,如此餵了两块再也餵不下去,岳甯见他神色好多,也不再故意戏弄他,等萧珩悉心替她擦去唇边的碎屑,便拿起案前的信笺看起来,萧珩视线从信笺上匆匆扫过,果见上面提及西月岛一事,他微松一口气,便是如此也不能完全释怀。 她送走萧珩没多久蹇鸿舟又回来,看着桌上的点心阴阳怪气道:「萧珩这么心灵手巧,他做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吃?」他也不等岳甯如实的回答,手肘在桌上一碰,那两碟糕点从桌角推落,碗碟尽碎,蹇鸿舟低头看一眼地上散落,蒙了灰尘的点心,满意笑道:「脏了的东西不能吃了。」 岳甯哪里看不出蹇鸿舟幼稚的伎俩,却懒得和他计较,抬眼瞥他一眼道:「自己收拾干净。」 她看见地上摔散的绿豆糕,却想起方才萧珩替她擦拭的轻柔,心底忽然有点不舒服。 四月初十,天灰茫茫,奉月教设宴百余桌,且在洛阳城各个酒楼均设宴席,任往来人士喝酒吃菜,不取一文,酒楼歌女低吟浅唱《南有樛木》: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 …… 歌声悠扬,空灵婉转,拨动心弦,撩起洛阳渐浓春意,满城飞花吹入街巷。 岳甯卯时初就被沉碧唤醒,一行人替她梳洗打理,一套宝石金簪缀发,黛眉轻扫,朱红口脂在唇上晕开,侍女拥着她换上那件红如云霞的嫁衣,重叠繁琐,轻纱丝绸,长裙曳地。沉碧拿起一条软红金帕给她盖上,岳甯不喜视野被挡,便取下帕子。 八人齐抬的朱漆软轿已候在门口,身后跟着长长一条队伍,放眼望去全是红色。沉碧撩开轿帷让岳甯上去,岳甯两世都没成过亲,前世说是纳娶夫婿,也不过是设宴席便了事,如此隆重还真是头一次。
第51页 轿子慢悠悠地走着,岳甯撩开轿帘,沿街大红灯笼开道,喜布悬树干上,锣鼓喧天,敲敲打打,炮仗声砰砰炸响,向来冷清的后院热闹非凡,两路已挤了些人,岳甯一眼便看见蹇鸿舟,他没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手上提着一盏大红灯笼,脸上却没甚么表情。 岳甯放下轿帘不去看他,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兰汀院前聚了一批人,见八抬花轿过来忙让开一条路,萧珩已在堂中等着,心也随着轿子停下骤然一跳,他听不见锣鼓炮仗声,也听不见宾客在耳畔的恭贺,天地仿佛剎那安静下来,他的眼里唯有掀开轿帘,穿着大红嫁衣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的岳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哎嘛君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岳甯站在他身侧,红娘上来放了一丈牵红让两人相牵, 萧珩与岳甯各握住红绸一头。萧珩腼腆的笑, 目光偷偷缠在岳甯身上,低眉抬眼间尽是说不出的情意绵绵。 「上香——」贊礼者高喊, 唢吶在外头吹着喜庆的乐曲,几乎要盖过堂里的声音。 二人在香案前跪下,举香作揖三次,再置入香炉之中。 「一拜天地。」 萧珩侧目, 既已天为证地为媒, 结髮此生, 定至死靡它, 永不相离。 「二拜高堂。」 二人朝黄钰深深叩拜,高挂的红花和囍帖叫握着牵红的手微微一紧, 难言缱绻, 万般温柔。 「夫妻对拜。」 两头相接, 四目相对, 情愫荡漾, 一丈红绸定下今生情缘,他痴痴缠缠的目光惹满堂宾客皆笑。 「礼成——」 沉碧上来扶岳甯先入洞房,萧珩需在宴中敬酒,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斟酒前来, 萧珩虽不会喝酒, 却也含笑饮尽, 不过两杯酒下肚就面色渐红。 蹇鸿舟见不得他春风得意, 一想岳甯嫁做人妇,待会要与萧珩同房,拿着酒杯的手微颤抖,他放下酒杯,趁着萧珩被众人簇拥之际走到外头的卧房门口,门口高挂两盏大红灯笼,上面印着「囍」字,沉碧挡在门前,本不想让他进去,又怕他在外头生事端,便放他入门。 「你来作甚?出去。」岳甯拧眉斥道。 蹇鸿舟走到跟前,似乎做了决定,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她,语气焦灼道:「岳甯,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和他一起,也不想让你和他圆房。」 岳甯立时回绝:「不可能。我前几日就和你说过,婚期不变,你马上出去。」 蹇鸿舟自知自己是异想天开,岳甯绝不会和他走,她真如预料中的斩钉截铁,他胸口还是一疼,覆身上来紧紧拥住她。 他们二人在房中相拥,仍可听到外头觥筹交错的碰撞声,当蹇鸿舟过来吻上她时,岳甯甚至能听到萧珩的轻语,想必他听着贺词时,定是红了双颊,满心沉浸新婚喜庆中,眉间轻拢笑意。 她一面想着萧珩一面和蹇鸿舟拥吻,直到沉璧轻敲门扉她才惊醒,把蹇鸿舟从身上推开,「你现在还不走,那以后就别再来见我。」 「我马上走。」蹇鸿舟从她发间取下一支金簪拢入怀中,再看一眼锦被上洒满的花生,转身就走,可他出了门,眼睛却渐渐湿了。 萧珩一轮下来脸上烧得更厉害,他想早点见到岳甯,又因即将发生的事心怦怦乱跳,昨天晚上墨意教得事无巨细,无一疏漏,他一想起便心口发热。 蹇鸿舟不停斟酒,他看着萧珩在众人调笑中红着脸走出堂中,扛起桌下的一大坛酒大口大口吞入腹中,旁人劝他少喝点他也不管,晋林长老过来拿下酒罈,他只看他一眼,转身又去别的桌下扛酒来喝。 他听见有人夸萧珩和岳甯天作之合,情缘既定,他却越听越不服气,岳甯亲口说过喜欢他,她和萧珩算什么天作之合?他扔掉酒罈,酒水溅了一身也不管不顾,只抓起方才那人衣领怒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打掉他的手骂道:「我说你是我儿子。」 蹇鸿舟顿时瞪红眼,兇狠的和他打作一团,他知道自己气什么,他也知道这人没有错,他只是忍不住,想挑一个人来泄火而已。 最后晋林长老过来分开他们,教主面色不悦,放言要将二人关押地牢,蹇鸿舟这时在想,关了也好,说不定岳甯会丢下萧珩匆匆赶来,他又笑自己做什么美梦,岳甯才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理会他。后来晋林长老同教主求情,他没被关进去,只被丢出院子大门,他坐在门口,忍不住去想屋内两人此时在作甚。 屋内红烛高举,烛火摇晃,红辉相映。 萧珩进来时,岳甯微微抬眸凝望他一眼,他心旌一盪,满腔爱意再无需忍耐,从今以后岳甯就是他的妻子,他们结缔此生,白首不离。他们二人坐在一起喝合卺酒,两臂交缠,不知是谁先靠近,渐依偎一起,青丝相缠。 岳甯撩开幔帐,牵着他坐到床沿,萧珩读懂她目中的灼热,唿吸一窒,浑身血液沸腾,却紧张得把墨意教的东西又忘了,岳甯在他下巴咬一口,衣料摩挲间,穿在身上的喜服不知何时被她剥了去,轻垂落地。她双手攀上他的臂膀,绵密的吻从唇移到他的耳垂,她在他耳边轻笑,接连不断的酥痒让他脑中嗡嗡作响,身体轻轻一颤,情不自禁揽住她,唤着她的名字。
第52页 萧珩面红耳赤的靠在床背,搂紧坐在他腿上的心上人,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任由岳甯主动。岳甯情动之下忘了这是她今生的头一次,脸皱成一团,萧珩燥意涌动,却不敢乱动,生怕伤了岳甯,他拂过她贴在脸上的碎发,搂着她在她唇上轻啄,良久岳甯脸上痛意褪去,他才缓缓动作。 他抚摸着岳甯纤细的腰,为彼此间的唿吸交缠痴迷,为彼此间的密不可分而情动不能自已,就好像岳甯全部都是属于他的,她的心神完完全全被自己所牵引,再没有旁人。 耳鬓厮磨的缠绵持续很久,萧珩脑内骤然炸开烟花,空白一片,他紧紧扣住岳甯手指,与她十指交缠,额上的汗流下来,他垂头亲吻她的指尖,满含爱恋。 大红幔帐随风拂动,挡不住旖旎春意,红烛渐渐燃尽,屋外那盏喜庆的灯笼亮到天明。 岳甯一觉睡到午时,醒来时自己趴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未着寸缕,她立时想起昨夜春宵,心头却不免多有抱怨,萧珩动作自然是十分轻柔,一点也不粗鲁,却也太久了些,她看着那张尚处熟睡的俊脸,心里来气,一掌打在他肩头。 萧珩揉着眼睛,见岳甯从他身上爬起,他立时想起夜里诸多缠绵,面上一红,悄悄挪开眼,却又忍不住看过去。忽然想起自己也是不着一物,忙扯过被子严严实实挡住身体。 岳甯看着好笑,侧身支着头问:「舒服吗?」 她的问话太大胆,萧珩遐思无限,看了她几眼,嗫嚅半晌道:「舒服……」 怎么这么害羞,昨晚忘情抱着她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岳甯冷哼一声道:「你在想什么?我问的是床舒服不舒服,看不出来你平日这么正人君子,脑子装了这么龌龊心思。」 萧珩被她咽得连咳数声,又不知如何反驳,无力辩解道:「我没有……」见岳甯摆明不信他,也不再计较。「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打水沐浴。」他伸一只手捡起地上的衣物,躲在被子里穿上裤子。 岳甯把手伸进被子里,对着他乱摸一通,嘆道果然习武之人身材强健,触感极佳。萧珩正值精力旺盛之际,哪里经得起心上人的四处撩拨,偏偏岳甯就在此时收回手催促道:「快去,我要沐浴了,浑身都不舒服。」 萧珩低低应一声,在床上待了一会,等燥热压下才下床,他径直把整个浴桶扛出去,又毫不费力的装满热水扛回来,岳甯就这样下床走过去,萧珩垂眼,匆忙走到床旁收拾凌乱的床铺,再捲起被子抱出去洗,沉碧见他抱了一大团被子,上前想抢过去,哪里有主子自己洗东西的。 萧珩哪里好意思让她来洗,不肯放手,抱着被子就飞驰而去。 他晒完被子后已是小半个时辰,岳甯挑了件靛青色锦衣穿上,沉碧替她挽了个髮髻,眉心坠上一点宝蓝。萧珩心中一动,上前从妆柩上拿起一盒水红胭脂,在岳甯面前屈膝蹲下,指沾胭脂,在她唇上小心翼翼地轻点化开,他专注的看着她,就好像这件无足轻重的琐事,于他来说弥足珍贵。他总是这样,对她一直很好很好,可她有时会厌烦这种永无止境好,仿佛他是为她而活,一旦离开她,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岳甯闭上眼,任他在她眉上细细勾勒描画,他又轻声道:「好了。」 她睁开眼去看铜镜,眉上是一片淡粉花瓣。 萧珩笑吟吟道:「阿甯真好看。」 岳甯问他:「你几时学的?」 「半个月前,我以后天天为阿甯画好不好?」 她瞧见他满含期盼的双眼,笑道:「那便依你。」 他扬起笑容,清润的眸子片刻未曾离开过她。岳甯忽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敢让那双眼覆上绝望,她迄今还记得前世他温热的尸体倒在身上,岳甯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惶惑不安,妆柩上的簪子不小心被她拂下,他立时蹲下去捡。 岳甯低声道:「今天我想去白马寺祈福,你不是说想同我一起去白马寺吗?」 萧珩双目一亮,却想到岳甯累了一宿,摇头道:「你会不会太累,可要休息一天?怎么突然想到今天去?」 「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岳甯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他从没见过的神色,他当时只觉怪异,却未有多想。 ※※※※※※※※※※※※※※※※※※※※ 在被关小黑屋的边缘疯狂试探 第四十章 白马寺山门矗立,两侧各有一座石狮, 红色门楣上嵌「白马寺」的青石题刻, 里头青枝绿叶,浓荫密布, 树木掩映间弯弯曲曲的青石小路延伸至幽僻处, 尽头赫然是在天光下傲然而立的大雄宝殿。 清晨香客稀少,静得唯有古寺鸣钟旋盪在晨空之中。 岳甯正想着上马车前, 沉碧在她耳旁悄声说的话。蹇鸿舟在兰汀院门前坐了一整夜,至天光微亮才走。 不知不觉就和萧珩走到大雄宝殿, 三尊佛像盘膝而坐,唇含笑意,两旁是神情各异的十八罗汉。细碎的阳光从瓦檐遗漏下来,岳甯看着流光中的古韵, 摒退心中杂念, 上了香后在软垫上跪下来,可她无法静下心, 哪怕在庄严的佛像前, 她只要一闭上眼, 那张染血的脸依旧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睁开眼时,萧珩跪在身侧合掌闭目, 她轻手轻脚走出去, 宝殿前是一方水池, 绿波中荷叶浮动, 鱼群遨游。她正神游天外之际, 身旁站了一个人,她先是看见一只手拿着干饵洒进池里,她的视线渐往上移,是一张如玉的俊容。
第53页 是他。 张济桥察觉有人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微微蹙眉,也回头看过去,倒是记起这女子和另一男子除夕那夜来过酒楼,因有一面之缘,他朝她礼貌一笑便收回视线,放下手上的竹篓进了大雄宝殿。 萧珩正从里头走出来,两人视线微一接触就错身走开,萧珩手上拿着两条红绳,笑道:「适才有位方丈送了两条加持过的红绳,说是可以祈祷吉祥,阿甯我帮你繫上。」 岳甯道:「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 「只是讨个好彩头。」萧珩拿着红绳在她纤细的手腕打一个结,岳甯抬头往殿内看去,一名僧人正意味深长往她这个方向看来,手里拨弄着佛珠,片刻后朝寺庙深处走去。 他的眼神让岳甯忽觉奇怪,她盯着两人腕上缠绕的红绳,再往前看,已不见那僧人的踪影。 岳甯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她循着僧人离去的方向,运起轻功飞掠过去,没多久就看见那道影子,她一靠近,那影子就离她更远,她运起十成功力飞速上前,竟连衣袖都摸不着。 岳甯微惊,更是紧追不放。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僧人忽然停下,声如洪钟响亮,「这位女施主,你跟着贫僧有何事?」 岳甯不敢有半分轻视,恭敬抱拳道:「大师,你方才送的红绳可是有何深远用意?」 那僧人嘴里一句阿弥陀佛,只道:「用意不过是化凶为吉。」他见岳甯张嘴欲说,徐徐道:「贫僧只劝施主,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难追。施主既已入轮迴,更该珍惜眼前人。」 这话轻轻一点,立时在她心底惊起轩然大波,她蓦然睁大眼睛,全然没想到世上竟有人会知晓她重生之事。 她还想和方丈再说几句,那方丈却一跃而起,连岳甯都看不清他的身影,这份功力,恐怕岳甯两世加起来都无法抵达,她以为自己已是天下第一人,却没想到白马寺里竟有如此神威人物,果然是天外有天。她在身后急忙喊道:「岳甯是否能知大师名号?」 然林中再无回音。 回去时萧珩还乖乖等在原地,满脸担忧,他本想追岳甯而去,岳甯却叫他原地侯着,他便不敢轻举妄动。见她脸色不太好,小心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岳甯只摇头,什么也不说。他神色一黯,片刻后牵起岳甯的手道:「走吧,我们回教。」 青石路上有一棵树系满红布,飘飘荡荡,每一条都写着香客虔诚许下的愿望。 岳甯想起方才萧珩跪在佛前,她问:「你在大雄宝殿许下什么愿望?是名扬天下,还是无人可敌?」 岳甯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她心底最清楚,萧珩从不在乎她说的那些身外之物,前世今生亦是如此。 萧珩侧目而视,却摇头不肯说,反问道:「那阿甯许了什么?」 岳甯也学他摇头,「才不告诉你。」她目光轻轻在萧珩腕上停住。 她许的愿望,无非是愿亡者安息。 岳甯回去就派人去查白马寺的每一位僧人,她心头反反覆覆念着大师那句「珍惜眼前人」,有两天没去看蹇鸿舟,蹇鸿舟也没来找她。 晚上她躺在萧珩怀里睡不着,正闭目养神时,萧珩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皱着眉头,嘴上在喊她的名字,搂住她腰的手突然很紧很紧,片刻后才松动。 他会不会梦到以前的事? 岳甯至半夜方沉入梦里,第二天醒来时就去殿中,她在书案前看了半个时辰,招来沉碧道:「去看看蹇鸿舟在作甚?」 沉碧应声离去,再回来时道:「晋林长老说蹇公子前两日告假,他便没看过他。」 岳甯提笔的手一顿,纸上立刻多一团浓墨,她扯去废纸,写两笔就写不下去,再拿起案前的书,心神怎么也定不下来。 她摩挲着红绳迟迟不决,大师的话萦绕耳畔,她又坐了半个时辰,嘆息一声后终于放下书,罢了,去看看也无妨。 她去到时四下无人,只有被褥拱成一团,可看出一个人形,整个身子都埋进去。岳甯轻咳一声,敲敲木门,被子里的人毫无动静。 岳甯无奈道:「你在闹什么脾气?还不快起来。」 沉碧劝道:「蹇公子,堂主过来看你,你应该开心才是,快别耍性子了。」 左右不见动静,岳甯过去扯开被褥,便见蹇鸿舟闭着眼,面有红潮,她一惊,手覆上他额头,果然一股滚烫热意立时从掌心度来。 沉碧瞧一眼便匆匆而去,「蹇公子可能染了风寒,沉碧这就找大夫去。」 岳甯握着他的手坐下,那双手也烫得惊人,她起了怒意,怪他不知好歹非要等在兰汀院前,不外乎就是装可怜让她回心转意,可他这样脆弱的躺在床上,连身旁有人都不晓得时,她又有几分怜惜。 闭目的人此时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朦胧,怔了一会才看见朝思暮想的人正握着自己的手,他心里一苦,觉得不真实,哑声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说呢。」岳甯没好气的屈指在他额前一弹,蹇鸿舟登时吃痛,伸手去揉额头,岳甯看他实在可爱,笑道:「现在清醒了。」 她笑盈盈注视自己,蹇鸿舟缠在心口的埋怨苦闷忽而消散,不过他面上却冷下脸,从岳甯手里挣脱道:「堂主正值新婚,怎么有空见我?不该伴在萧公子身侧吗?」
第54页 岳甯看出他就是喜欢口是心非,佯道:「你不想我见你?好,我这就……」岳甯话还没说完,床上的人立时撑起身子坐起来,死死的将她拥入怀中,滚烫的身躯与她相贴,他的胸膛大力起伏,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得他语气很委屈,「岳甯,你就不能哄我一句,你赶我走,这么久才来看我,可我只要说一句重话你就要走……」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咳起来,岳甯伸手拍着他的背 ,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时便从他怀中退出去。 来的大夫张全策是江湖名医,年轻时就医术了得,尤擅解毒术,到了晚年医术愈精湛,后入奉月教便常驻教中,沉碧来找他时就萌生奇意,还以为是岳堂主出事,进来才见并不是岳堂主要就诊,而是另一个陌生男子。 岳甯成婚之日他也去了,新郎官却不是眼前这位,因而他心里猜测繁多,不敢表露出来,低头把脉时心有惧意,再看蹇鸿舟面色几眼忙道:「回禀堂主,病人身体无碍,只是风寒入体,有些发热,抓几服药在床上歇息几日便可。」 岳甯颔首,手搭在他肩头,那只手微微用力,张全策立时觉得肩上奇重无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他惧意更甚,果然听见堂主道:「张全策,今天的事你最好不要说出去,若你说出去,我就不想看见你了。」 张全策一惊,立时屈膝跪下以表忠心,他哪敢生出异心,毕竟以后掌权的是岳堂主,而不是那位可怜的新郎。待岳甯满意方才退下,沉碧也退出去抓药,屋内又剩下他们两人。 岳甯刚起身,蹇鸿舟心一慌,急声道:「你要去哪?」 「口渴了。」见她真只是倒了一杯茶,并无离开之意,蹇鸿舟放下心来,道:「我也渴了。」 岳甯轻瞥他一眼,又倒一杯茶递到他跟前,蹇鸿舟不接,轻声道:「你餵我。」 岳甯奇道:「方才不是还有力气抱我,现在手就使不上劲,你是泥人做的么?」说罢还是递到他嘴边,蹇鸿舟却又轻轻抬眼,星目盛了别样的意味,得寸进尺道:「岳甯,我要你餵我。」 岳甯眉毛一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前世她出入风月场时,不知有多少男子摆出这副神情求她留下,她轻笑几声,啜一口杯中的茶,掐住他的下巴吻上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112395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蹇鸿舟半阖着眼,目中似溢满星辉光华流转, 她的吻浅尝即止, 一触就走,他搂着坐在他身前的女子, 她抬起头, 正目光盈盈注视着他,窗外有一只鸟儿飞过, 踩在院子的墙上,叽叽喳喳不知叫着什么, 两人沉默着用目光交缠,蹇鸿舟忽而支起身子贴上她双唇,他手拢着她散开的青丝,柔顺的青丝细腻的缠绕指间。 岳甯正浸在情海当中, 她垂落的手忽然在被子上摸到什么, 她睁眼看去,是萧珩替她系上的红绳, 那根绳子孤零零躺在床边, 似乎在提醒着她, 她心中一怔,立时想起那张脸来, 蹇鸿舟见她忽然分神, 不满她被别的东西牵住心神, 抢过红绳随手扔在地上。 她盯着地上那抹红意, 脑子逐渐清明, 便连耳垂上的酥痒之意都索然无味,她推开蹇鸿舟就拿起衣衫,她不应该在这里,黄昏风起了,萧珩在兰汀院等她回来。 蹇鸿舟从背后拥住岳甯,他迷迷濛蒙道:「怎么了?」 岳甯拿下腰间的手,从他怀里挣脱,捡起地上那根绳子,蹇鸿舟朦胧退散,他不满道:「这是萧珩送给你的对不对?」 岳甯没理他,低声道:「我先回去,一会沉碧会过来。」 她没待一会就走,心里准是念着萧珩,蹇鸿舟气得翻身下床,挡在门前道:「难道你碰过萧珩,就不愿意碰我了吗?既然当初你承认喜欢我,就该知道迟早有今天,到了现在又何必要畏缩。」 岳甯只沉默看着他,却也没走,蹇鸿舟捧起她的脸,目里星光微微黯淡,他的语气近似哀求道:「岳甯,我不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人,我只是怕你碰过萧珩,食髓知味了,就再也不要我了。」 他把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岳甯在他怀中想把他推开,心里不断念着萧珩的名字,不断想着萧珩的脸,可她越念越想,近在眼前的蹇鸿舟便愈加清晰,他眼里的浓情让她挪不开眼,还有方才耳鬓厮磨的快乐,都像跗骨之蛆缠绕着她,她怎么也摆脱不得。 那个镌刻在心底的名字越来越淡,直至镌上新人的痕迹,她一如前世,又一次在情海当中迷失。萧珩会怎么想,他的伤心,难过,痛苦在此刻都不重要了,唯有眼前的一响贪欢占据脑海,手上的红绳便重新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蹇鸿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岳甯看那人迷茫的双眼有点好笑,起身拥住他,蹇鸿舟心中一动,情难自禁吻去岳甯脸上的汗水,着迷的盯着她每一个表情。 看着她雾气朦胧的眼,哪怕他知道,这样的岳甯并不独属自己,可那又如何,从爹娘死后,他就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时常以为自己身处那夜的血海之中,现在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仿佛找到归宿般他紧紧搂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胸口烫得惊人。
第55页 天空忽然雷声闷响,春雨潇潇下着,朦胧雨帘中万家灯火。萧珩拣起柴火扔进灶膛,拿着蒲扇扇火,火势略大,他被烟燻得低咳几声,脸上也飞了黑灰。 墨意在一旁看了很久,忐忑道:「公子,还是让我来吧,若是传出去让主子自个下厨,我非得挨罚不可。」 萧珩摇头笑道:「没事,这里又没旁人。我以前在山上就经常下厨,等阿甯回来你同沉碧和我们一起吃。」 「这这…怎么使得。」墨意急声道。 萧珩只笑,灶台上已放了几道做好的菜,他把锅里的菜倒入碟中,又拿汗巾擦汗,用水洗了手就往外看去,天已全黑了,下着小雨,阿甯怎么还不回来? 他忽而想起早上忘记提醒她带伞,暗骂自己疏忽大意,转头问墨意:「阿甯早上是不是没带伞?」 墨意道:「沉碧姑娘应是带了,公子不用担心,她们一会就回来了。」 萧珩点头,和墨意把菜一一端出去,空旷的正厅只有他们两人,倒是有点冷清。雨越下越大,雷声大作,等了许久还不见岳甯回来,萧珩拿起伞就准备去接她,就见沉碧一人正执伞从急雨中穿梭过来,萧珩急切的视线越过她朝后面觅去,沉碧眸子微闪,笑道:「公子别等了,堂主今天有点忙,今晚宿在殿中,不回来了。」 萧珩有些失落,伞轻轻放下,他又问:「阿甯吃晚膳了吗?没有我就送过去。」 沉碧忙道:「吃过了,公子不必担心。」 「可萧公子今天忙活一下午,就等着……」沉碧狠狠朝他瞪来,墨意心中立时有数,熄了声,半晌才道:「堂主明天就回来了,她忙时宿在殿中也是常有的事。」 萧珩看着满桌的菜难掩失望,坐下道:「你们也坐下吃,不然浪费了。」 二人在萧珩劝中坐下,却无人说话,萧珩自己吃最少,似提不起精神,沉碧和墨意相视一眼,几次朝萧珩偷偷看去,便在心中暗嘆气,她当真是有些同情萧公子。方才她熬好药送过去时,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她不敢多留,把药放下就回来了。 萧珩没吃多少便放下筷子,闷闷回到卧房,他本想去殿中陪岳甯一晚,可又觉得自己太不懂事,阿甯既然忙,自己却还想着去打扰她。他听着外面的雨声,取火摺子点亮烛火,幽暗的房间亮起来,他一时有些心绪不宁,不知怎的,胸口有说不出的惘然若失。 岳甯披上衣服走到门口,门口放着的药已经凉了。她端过去给蹇鸿舟,他抱恙在身,又刚经歷一场情事,现在身体倒是有点吃不消了。 蹇鸿舟满脸餍足的接过,正一小勺一小勺的喝药时,骤然想起方才种种细节,越想越不对,当即冷下脸道:「岳甯,你怎么…这么熟练,你实话告诉我,和萧珩到底有过几次?」 岳甯真思索起和萧珩自成亲以来的次数,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蹇鸿舟,轻哼一声道:「无师自通罢。」 蹇鸿舟自然是不信,他心里吃味,想一会又道:「那我问你,是和我在一起舒服,还是和萧珩舒服?」 岳甯冷笑道:「半斤八两。」 蹇鸿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有些不满意,咕噜咕噜一口喝完药后洋洋得意道:「你夫君知道会不会气死?」 岳甯一怔,捡起地上冷落已久的红绳,她没戴在手上,看了片刻便放入怀中,拿起铜镜照着胸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她忽然有说不上来的忐忑不安,心头也漫起怒意,转头瞪一眼蹇鸿舟,「萧珩不会知道,若你敢说出去,我饶不了你。」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梳头,看着镜中人,心思越飘越远。 萧珩一夜没睡,他恍然发现,不过成亲以来短短几日,他已习惯岳甯伴在身侧,岳甯不在身侧,他摸着身侧空落落的床辗转难眠,索性练功至天明。 他早上看岳甯还不回来,就去山上挖了四五棵紫荆树苗回来,打算种在院子那条清溪前,正拿着铲子挖坑时,忽闻岳甯在喊他,萧珩登时转过身去,岳甯手上提着一个食盒朝他走来,笑吟吟道:「先吃了再植树吧。」她上前拍掉他身上的灰尘,萧珩一怔,看着她娇美的容颜,总觉得今天的阿甯好温柔,他心亦软成一团,柔声道:「你先别念着我了,你忙了一晚该去歇息。」 岳甯垂眸道:「我不累。」她放下食盒,拿起一棵树苗扶入坑里,萧珩也放下铲子,用手把泥土堆进去,淡色的花瓣有几片飘落下来,萧珩笑道:「应该来年就能开花,届时这里一定很好看。」 岳甯看着萧珩,心弦忽然绷得难受,如果他知道了…… 她不想深想,蹲下身子和他一起堆着泥,他低头专注的堆着泥土,岳甯手覆上那只泥里的手,两手相叠,萧珩一怔,不解看过来,她问:「萧珩,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怎么了?」他从白马寺回来就觉岳甯不大对劲,望着他时偶尔会露出他看不懂的情绪。其实不光是她,他这两天夜里也常常做奇怪的梦境,支离破碎,有时又能连贯到一起,可他看不清梦里的人是谁,醒来时昏昏沉沉,梦忘了一半,梦里留下的难过却一点没少,只有他紧紧抱住岳甯,那点到透骨的痛意才会有所减少。 一切好像都和佩戴那条红绳有关,他关切的目光不禁朝岳甯腕上看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他道:「阿甯,那条绳子呢?」
第56页 岳甯摸了摸手腕,低声道:「昨天掉了,我就放着没带,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她竟执意要自己的答案,萧珩心头一颤,愈来愈不安,却想不出岳甯能有何对不起自己,他拨弄着手上的土,轻声道:「我能如何,便是我说会伤你,会离开,我自己也不信。大概,我还是会在你身边吧。」他注视着岳甯,「阿甯,你究竟有何心事?」 岳甯没有回答,她心事重重不愿说,萧珩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心里难受得紧,淡笑道:「阿甯不愿说无妨。」 沉碧和墨意躲在角落,看着两人一同植了四五棵树苗,那几棵小树苗在春风中摇摇曳曳,墨意伺候萧珩已有一段时间,他看着萧珩的背影,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在心里想:为什么人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的好呢? ※※※※※※※※※※※※※※※※※※※※ 改了8次,基本暧昧的都改完了,头疼。 第四十二章 四月,兰汀院的几棵紫荆树苗个头比初植时高了很多, 池塘荷花未开, 只露出粉嫩的花蕾。天气微热,岳甯扯开薄被, 小憩起来还有春困, 拿起梳子懒懒的梳发,不知她想到什么, 动作停下来。 萧珩擦掉额上的汗水,练完剑从外头走进来, 岳甯六识敏锐,此时他进来竟然毫无所觉,只盯着妆柩一处出神。 萧珩从她手上接过梳子,手捻起一绺乌髮, 梳子缓缓往下梳, 他问岳甯:「要去忙了吗?」 她没回头,从铜镜里看身后有些模煳的人, 道:「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萧珩一顿, 轻轻应了一声, 替她简单的挽好一个髮髻,从盒子拿起那支梨花木簪斜入髮髻中, 动作行云流水, 熟练的仿佛已经做过很多次, 他道:「明早也不回来吗?」 「嗯。」 「我方才做了几道点心, 你要不要带过去?」他弯下身子, 拿起黛粉为她画眉,她的眉尾稍往上挑,淡漠的面容便愈显疏离。 「不用。」 静了片刻,他放下黛粉,又拿起一盒胭脂在她唇上轻点,语气轻柔道:「阿甯,我想送晚膳给你。」 岳甯却觉得萧珩近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啰嗦,有时自己不说话他也要絮絮叨叨很久,她挥掉他的手,自己对镜上妆,有些不耐道:「都说不用了,到时自会有人送来,左右不会饿着我,你别这么麻烦。」 萧珩失望的垂眼,有心想同她多待一会,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看她披起外衫准备出门,岳甯心里到底有点过意不去,回头道:「明晚我回来,多做几道菜等我。」 黯淡的双眼霎时亮起来,他笑着道:「好。」然在岳甯转过身的同时,他的笑意渐收敛,在岳甯方才的地方坐下,呆了半晌,收拾好妆柩上凌乱摆放的首饰。 从上个月至今,岳甯对他日益冷淡,她和自己说话会分神,有时是心不在焉的敷衍,更别提夜不归宿的次数愈来愈多。他又自欺欺人的想,阿甯对自己还是很好,她依然会亲昵的抱他,吻他,一切仿佛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阿甯只是忙而已,他做甚要在这里胡思乱想?他却无法说服自己,被冷落的难受委屈憋得难受,他提起剑走到院子中央,把墨意从屋里头喊出来道:「墨意,来和我切磋。」 墨意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敢不敢,还请萧公子饶了我罢,我武功低微,实在不是公子的对手。」 萧珩没再勉强他,自己提剑而起,剑招虽和往日别无二致,剑的主人却有些漫不经心,他没控制力道,剑气飞扬削入池塘,那几只荷花被齐齐削掉,花蕾凄悽惨惨落入水面打转。 萧珩未有停手之意,心中苦闷不得宣洩,此时全倾于剑中,他神功傍身,剑势左右横削,寒芒快如残影,竟捲起狂风平地而起,无数绿叶簌簌落下,池塘的荷花连根拔起,同捲起来的水飞散四处,他用力过勐,秋华剑脱手而出,飞一般插入坚硬的地板上。 墨意在旁看得大吃一惊,萧公子功夫果然高深,一年未到竟已练至让人望尘莫及的程度。 幸好方才明智,不然公子没控制好力道,偏一剑就能削了他的脑袋。他看着萧珩拔剑入鞘,悄悄望那道远去的背影。萧公子今天火气真大,也不知谁招惹了他。 岳甯正专注的在案前提笔急书,此时窗外有刻意放慢的脚步声,她全当没听见,笔尖蘸墨继续书信。 蹇鸿舟以为岳甯真没发现他,偷偷走到她身后,忽然从身后抱住她,又在她脸颊亲一口,道:「想我了没?」 他忽然抱过来,信上立时多一团浓墨,岳甯提手肘撞他胸膛,不满道:「昨天才见过,有什么好想,我忙着,别胡闹。」 她下手从不留情,蹇鸿舟闷哼一声,胸口被撞得生疼,他拉开衣襟往里看去,还真青了一片,「下手这么重,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岳甯没理他,点燃烛火,把刚写的那封信在火上烧了,重新拿起一张纸,头也不抬命令道:「研磨。」 蹇鸿舟揉着胸口,见她似乎真在忙,也不敢打诨,一边抬眼想往信上看,一边研磨。 岳甯没避讳他,问道:「你内功到何地步?晋林长老没有藏私,上个月教你的刀法属实上乘,你学会没有?」 蹇鸿舟道:「学会了,内功练到第三重。」 她语气严肃,仿如有事发生,蹇鸿舟贴过去看她手中正写的信,乍一看微怔,又拿起旁边叠好的信笺迅速看下去,他双目骤然变红,揪着那封信急声道:「你已经找到西月岛位置了?」
第57页 岳甯点头道:「不然呢,你以为我这几天怎么一天到晚待在这儿?」 蹇鸿舟喃喃道:「太好了,我爹娘和他们死的那么悽惨,我终于……终于能为我爹娘报仇…!」 岳甯闻言搁下笔正色道:「我对西月岛了解不多,只知他们精通毒术阵法,我亦知你定要亲手报血海深仇,那你需清楚,到时候登岛,我并不能万无一失的保护你,你自己小心为上,西月岛的毒数不胜数,有些无药可解,有些连神医也没听说,你中了他们的毒就是九死一生,谁都帮不了你。」 蹇鸿舟知她为自己担心,心里一暖道:「我晓得了,我自己会小心,到时候你不用为我分神。」 岳甯确实担心,哪怕蹇鸿舟已打通任督二脉,武功仅算二流,若他要以武功来和那女子相抗必然不落下风,可对方哪里不懂扬长避短之理,怎么可能硬碰硬? 时间定在半个月后启程,她本不想那么急就出发,哪知道师父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连连催促,言道越快越好,她不知师父为何如此着急,虽然奇怪,也只得听师父话把这事提上日程。 岳甯因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对萧珩也冷淡许多,蹇鸿舟是他自己没皮没脸非要黏过来,她心有无奈,几次推不开就由他去了,漫漫长夜里有一人陪伴,倒也没想像中的无聊。 待岳甯处理完后手背酸痛,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蹇鸿舟自然而然过来替她揉肩,疏解酸痛,二人正笑闹之时不知谁先起的头,忽然就抱着亲上了。 日落西山,天色微暝。 萧珩扑灭柴火,正把几叠小菜装入食盒里,今天焦躁之余就想找事分神,不知不觉煮了许多菜,阿甯说是不要他送晚膳,可他心里不舒服,就想见见她,只是看她进膳也好,她若是不愿意,他也可马上回来。 一直默不作声看他的墨意忽然出声道:「公子,还是别去吧,天都黑了,堂主应该正吃着晚膳,你去到都迟了。」 萧珩道:「不打紧,闲来无事,她吃了我拿回来就好。」 墨意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嘆一口气。 萧珩去到时,果然又是大门紧闭,四处无人。上次的事他还没释怀,刻意放轻脚步,屏息在门前站定,只见着门后燃着两团烛光,岳甯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从里头传来,在听到另一个低沉的男声时,他顿时如遭雷击,他的手抓着门几次想冲进去,他的身子却动弹不得。 她轻笑道:「走开,别闹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口是心非,你分明就喜欢的紧。」 随后便是两人的笑闹声,还有喘息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也凉了。 终于明了,难怪阿甯对他这么冷淡,难怪这么敷衍,难怪夜不归宿,原来是厌了他。萧珩脸色发白,嘴唇轻颤,怔怔退后几步,背对着门慢慢蹲下,他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里面那个男人,一定又是蹇鸿舟吧。 阿甯到底骗了他几次,明明答应过他不再见蹇鸿舟,原来他们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纠缠不休。 他双目早已泛红,立时就想冲进去,可想起岳甯望过来时淡漠的眼神,还有她三番两次护着蹇鸿舟,她的心分明在那时就偏的彻底。他忽然歇了心思,在门口蹲了很久,失魂落魄回了来时的路,两旁的灯火照亮回家的方向,长长的路没入长夜,他却觉得怎么走也走不完,食盒里的饭菜还有余温,他方才把食盒护在胸口,怕岳甯吃冷的饭菜,因为会对身体不好。 他走至熟悉的长廊,上次岳甯还陪在身旁,他低头茫然朝廊下的溪流望去,仿佛看见那天无数花瓣从她手上洒落。他的手无力的松开,食盒瞬间跌落在地,他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停了一瞬,淡紫色的幔帐闻风曳动,拂过他的肩头,凝在眼眶许久的泪水忽而滚落下来,他捂着脸坐在长廊上,泪水从指缝渗落,一滴,两滴在地上晕开,他极力忍住,可断断续续的哽咽不断从喉间漏出,最后他再也撑不住了,枕在栏杆上放声痛哭,声声泣血,哀断人肠。 髮丝被风轻轻吹动,檐下的风铎细细脆脆的响着,风轻柔的将悲恸的哭声吹入无情流水,流向望不见的彼方。 第四十三章 他回去时, 墨意掌着一盏烛火候在门前, 关切道:「萧公子, 怎么去了那么久?」 萧珩忆起墨意之前种种,心中有数, 原来只有自己蒙在鼓里。他没表露出来,强扯笑容,径直回房关上门。 墨意心有忐忑, 这次没见萧公子发火, 看来是没发现堂主的事,可他脸色这么难看, 是不是两人吵架了?墨意朝卧房看去,灯已经灭了。 第二天辰时卧房门依旧禁闭, 往常卯时初萧公子就该起身了,他在门口徘徊一会,转头去打一盆水, 走到门口敲门,道:「萧公子,你起来了吗?」里面无人应答,他再喊一声, 里面有细微动静, 随后是低咳声, 萧公子低声应道:「起了。」 「萧公子,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必了, 昨天…咳咳…受了风寒,不打紧。」 墨意欲言又止,可既然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眼见他并不打算出来,墨意只得倒掉盆里的水,去柴房一面噼柴,一面束耳聆听房内的动静。 他一直等到下午,萧公子才从卧房出来就进灶房,面色比昨天更差。墨意不放心,跟过去打下手。
第58页 萧珩魂不附体,埋头切菜,墨意已几次瞧见刀尖差点从他食指划过去,最后一次刀尖真在萧公子手上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汩汩淌下,他惊唿出声,萧公子却没什么反应,似刚回神,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去,满不在乎的用帕子擦掉血迹,也不曾包扎。 萧公子不疼吗? 墨意回房拿药过来,他却不看一眼,任血滴答落地。 墨意察觉他从昨日起就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可今天细看之下便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他的眼里失了神采,仿佛被人抽走灵魂一样空洞。 岳甯从拂月楼那回来,心里在计较西月岛一事,他们要从榕城码头乘船过去,眼下西南地区边境交战,诸多难民涌入闵地而上,人口杂乱,还需小心才好。 天色尚早,岳甯见院子里四处无人,循着香味走进正厅里头,桌上已摆了五六道菜,墨意看见她忙弯下身子,萧珩垂头坐着,看不清神色,她在他身旁坐下,他微抬头,淡笑道:「回来了。」 岳甯直觉他心情不佳,往常总是含笑的双眸此时没有半点笑意,她奇道:「因何缘故心情不好?」 她夹起一箸菜放入他碗里,萧珩低头看着碗中的菜,缓缓夹起放入口中,岳甯瞥见他指骨渗红,立时捉住他的手拿过来看,食指上的骨头竟森森露出来,顿时冷下脸问:「怎么回事?」她转头去瞪墨意,怒声道:「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墨意蓦然跪倒地上,不敢吭声。 「还不快拿药过来?」她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冷声骂道。 墨意连连应是,匆匆跑去拿一瓶药过来,战战兢兢呈给岳甯。 岳甯道:「若有下一次,你就滚吧。」 萧珩全程没说话,他注视岳甯难得的怒容,她皱着眉头把药粉小心洒在他手上,拿起纱布包扎伤口,如果没有昨天的事,他当真以为阿甯的温柔只分给他一人。 「很疼吗?」岳甯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还以为自己弄疼他,放缓动作问。 萧珩摇头,低声解释道:「不疼。别担心,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粗心了,以后别做了。」 「阿甯……」萧珩讷讷道,他看着她指间的温柔,几句为什么缠在心口难开,他不敢问,阿甯心既已偏了,若是她再为蹇鸿舟赶自己走怎么办,酸心透骨的悲意凄凉涌上来,泪水在眼中打转,差点落下来,他忍住泪意,尽量不露出一丝端倪。 晚上岳甯面脸疲色,枕着他的手臂在身侧转眼入睡,萧珩动了动身子,离她更近些,却想起上次在她身上闻到的陌生味道,便是那时,他们就好上了吧。他轻嗅岳甯,鼻间只嗅到伽楠香的香味。 她忽然依偎进自己怀里,萧珩却不能无动于衷,悲意,痛苦,失望纷乱交织,他的手终还是紧搂住她。岳甯半梦半醒间觉得有微凉的水落至脸上,她迷迷煳煳往脸上摸去,手心微湿,嘟囔一声不知说什么又睡过去。 萧珩松开她,轻轻背过身,泪水不停淌下,枕上湿濡一片。 岳甯梦见萧珩,他一人孤零零躺在饮翠居里,面如白纸,他一直咳嗽,咳声愈撕心裂肺,一团猩红的血从口中咳出来。岳甯看得心惊胆战,想扶起他悬在床外的半个身子,可她的手骤然从他身上穿过,他也像看不到她一样,无力的拖起身子走到窗边,每一下都伴随剧烈的咳嗽。那扇小窗还开着,正好可以看见外头映满满枝绚烂的紫荆花,岳甯看不见他模煳的面容,他提笔,手微微颤抖,岳甯走过去看,看不见纸上写的内容,她听到悠长空灵的钟声从远处盪来,那梦境忽而化作一团烟雾消散了。 她骤然清醒,摸到身旁的人时长松一口气,她想起那个梦境,却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绝不可能是今生,今生的她就算移情,也不会放任萧珩到这么悽惨的地步,她心有余悸的搂着萧珩,在他怀中渐渐睡熟。 天还未亮,岳甯就在他怀中热醒,只觉身处一个大火炉里烤,她伸手去摸萧珩的额头,只觉手心像烧着一样,她一惊之下缩回手,忙起身叫墨意寻大夫过来。 张全策住所离这里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他不敢耽搁,运起轻功匆匆赶来,再见床上的新郎官,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就诊半晌后缓声道:「他是这两天情绪起伏过大引起的体质下降,按上次那方子服药便可,」顿了顿,他对岳甯似有所指的交代道:「切记,这两天要他保持心性平和,不要再刺激他。」 情绪起伏? 张全策走后一个多时辰,岳甯就一直坐在一旁看着萧珩,她愈看愈心惊,想的愈多,总觉夜里做的那梦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沉碧把扇凉的药端进来,萧珩还没醒,也不知要睡多久,她只好把药灌进他嘴里,她不太会照顾人,餵的稍急些,不少药汁沿他嘴边流下,她拿手帕擦干净。 墨意端盆温水进来,岳甯轻声道:「放那,我来吧。」这是她两世里第一次帮他洁面,她取了帕子在清水里沾湿,帕子刚要沾上脸时,她目光一凝,蓦然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他究竟为何事,在梦里都伤心成这样,她在他耳边低声命令道:「不许哭了。」仿佛真能传进他的梦里。 岳甯生涩的擦拭他的脸,又替他的手重新撒药换纱布,他依旧双眉紧皱,闭目未醒。
第59页 她这个关头还需去布置事情,不可能在这守他整天,她唤来墨意守着萧珩,自己先走了。 萧珩醒来时岳甯还没回来,墨意上前去扶他起来,他头疼欲裂,眸子四处在房内寻一遍,然后扯着干涩的嗓子问:「阿甯呢?」 「堂主她早上就走了。」墨意偷眼去看他的表情,果见萧公子面容黯淡,似有失望,他重新闭上眼,好像很难过,墨意解释道:「今天早上是堂主一直在照顾你,她亲手为你餵药净脸,还把你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 萧珩心中一动,抬起手去看,果如墨意所说。至少…至少阿甯还喜欢自己,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因为这个念头沖淡心头的苦闷,还涌上丝丝欢喜,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纱布,只觉浑身筋疲力竭,胸口闷得难受。 墨意倒了一杯茶过来,他拿着喝几口,目光情不自禁朝门外看去,任谁都看出他在盼着岳甯回来。 暮色过了,天全黑了,他才听到阿甯的脚步声,阿甯看见他醒了似乎很欣喜,她屏退墨意,却坐在床沿看着他,两人静默无言片刻,她的手覆上他的脸,他也不自觉偏头贴上,阿甯问他:「你是不是怪我这几天冷落了你。」 他只摇头,可眼睛里的悲戚尽数落进岳甯眼中,她道:「并非我有意如此,只是我师父一直催促登西月岛之事,我着手安排教中事务,又挑选数十名弟子随我同行,再过五日就要启程。」 萧珩一怔,微瞠目道:「五日?」 「教中已交由另外三位堂主打理,应该生不出什么事端,你只需监督便好,若谁人敢有异心,杀了就是,」岳甯思索一会又道:「我怕真有什么意外,一会再将教里的密道悉数告诉你。」 萧珩听她话里话外都安排妥当,竟是根本没考虑过带自己去,而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他认定是怕自己打扰她和蹇鸿舟,他心如刀绞,再想起把阿甯从他身边抢走的人更是恨海难填,声音微颤道:「我随你去。」 岳甯摇头,满脸不贊同,「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体,实在不适宜……」 「我随你去。」萧珩斩钉截铁,他双目直直看过来,极其坚定,叫岳甯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 大概还有4万字左右完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820057、大竹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岳甯路上还算体贴, 萧珩病体未愈又执意跟随, 她便几次停下休整让他歇息。 「萧珩, 身子好些没有?」黄钰坐在他们身侧。 他和萧珩只有两面之缘,一次是婚前拜见, 另一次则是岳甯大婚之日,岳甯言师父不喜旁人打扰,他便不敢多去拜见, 二人言谈甚少, 是以萧珩微有拘谨,笑道:「好的差不多了。」习武之人身体强健, 他除了有时会胸闷低咳以外,恢復的七七八八。 萧珩和黄钰说完话后二人就无言以对, 他目光不禁在人群中穿梭,没寻到岳甯的身影,他起身去寻岳甯, 正好看到蹇鸿舟也在四下观望,两人目光骤然相撞,被那双阴郁的眸子注视着,蹇鸿舟后背无端窜起寒意, 他强忍着寒意挑衅一笑, 萧珩却只淡笑, 目中阴郁转瞬淡去, 率先移开目光。 岳甯回来时碍于萧珩也在, 只与蹇鸿舟对望一眼, 擦肩而过坐到萧珩身边道:「前边也没个村落,今天晚上只能在这休息。」 萧珩闻言从包袱里拿出两张毯子铺在草上,一张留给黄钰,一张叠成一个小方块给岳甯,岳甯坐下道:「你连这都备好了?」柔软的毯子挡住草地的刺痒,也能将就一晚。 萧珩含笑点头,「以备不时之需。」 岳甯看着萧珩自己坐在草上有点不好意思,便把毯子铺成长条让他一同坐下。她拿了萧珩的包裹来翻,看看他还带了什么玩意,却见里面还有几包干果蜜饯,岳甯奇道:「你什么时候带的?」 萧珩道:「昨天经过镇子买的。」他拿起一块糖渍红果送到岳甯嘴里,入口酸甜,味道尚可。萧珩把几种干果蜜饯一一给岳甯尝一遍,自己却又不吃。 岳甯忽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蹇鸿舟坐在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似有怒意,萧珩不经意倾身,刚好挡住他们相交的视线。 蹇鸿舟气得咬牙切齿,看他们浓情蜜意,他愈发不甘心自己只能躲在角落,也愈想光明正大站在岳甯身边。 萧珩可以挡住岳甯的视线,却不能堵住她的耳朵。 他冷笑着从头顶摘下一枚绿叶,绿叶轻贴嘴边奏响一曲,清亮婉转,一起一伏,飘零流转,拨弄风弦,萦绕遐思牵到岳甯身边。 那曲声仿如天籁之音在寂静中吹响,在暮色中错落飞扬。众人一路舟车劳顿,忽闻曲声俱放松身心侧目而视,吹曲人坐在枝头,仅凭一叶而奏,英俊面容在夕阳中渡上一层暖光,真像个画中人似的。 这人是又闹什么别扭了罢。岳甯侧耳聆听,眉眼柔和,心中好笑,却不看蹇鸿舟,低头拨弄着地上的枯枝。恰在此时萧珩掩唇低咳,似乎很难受,岳甯这下顾不得欣赏,轻拍他的背问:「很难受吗?要不要去找个大夫?」 萧珩脸色稍白却摇头,「咳咳…无碍…」
第60页 曲声骤散,吹曲人把手中绿叶揉的稀碎,脸色难看的跃下枝头。 蹇鸿舟已有半个月没和岳甯独处,每次想寻个机会找她,萧珩却一直和岳甯形影不离,好不容易有次半夜找到机会,刚亲上一口就听到萧珩在唤岳甯,他气得肝都疼,抱着岳甯不愿松手,岳甯哪会由他乱来,推开他就回到萧珩身边。 一行人策马奔行至闵地时,官道许多难民奔涌而上,他们怕冲撞难民,遂勒马徐行。萧珩在教中消息闭塞,还不知此事,岳甯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面黄肌瘦的难民,沉声道:「时下安南来犯,家国纷乱,烽烟四起,边境百姓被战火燃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数不胜数,朝廷却无力保护,他们只得颠沛流离的逃亡,安南人狼子野心昭然若之,听闻会混入难民其中,中原地区山雨欲来。我们在各个城广设义仓施粥,已尽微薄之力。」 萧珩心中一沉,耳旁婴儿啼哭之声听得尤为难受,他朝妇人怀中的婴儿看去,有心想伸与援手,可他们人数众多,便想相助又哪能只救一个。他一想到自己衣食饱足,天下却还有人食不果腹,心情愈加低落。 前方道路人烟稀少,再前十里路,有人赫然在草丛中发现一具死去多时的男尸,尸体已经发臭,身上有多处血窟窿,似乎是被乱剑刺死,旁边大竹篓倾斜,堆满的草药撒一地,尸体手上拿着一封信,他们呈上给黄钰过目,黄钰看了一会,沉声道:「是安南人抓了他。」 他把信交给岳甯和萧珩,二人低头看去:「蕴兰吾妻,相见无期,再见吾时已下黄泉,今生不能与汝相守,只恨风雨飘摇,遍地荆棘,今日贼人以死迫我,然若为国故,与其忍辱生,毋宁报国死……」后面的字迹在血渍中模煳,已经看不真切,信中有家国大义,亦有对其妻的眷恋,三人心头感慨万分,有钦佩交加,也有悲戚怜悯,果真是家国乱下见忠魂。 黄钰派人将他尸体埋入黄土,以慰忠魂在下。 岳甯心惊道:「师父,既然闵地已有安南军混入其中,我怕前路艰险,应绕路前往榕城,」她又把心头不解道出来:「师父,现下时局并不是登岛时机,你为何不能再等一等?」 黄钰苦笑道:「我已经等了十多年,实在不想再等了。阿甯,你就当这是师父的一个心愿。」 难道师父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就在岛上?她心中有数,低声应是。 他们言谈之际身后有弟子惊唿出声,前方村庄浓烟蔽日,与此同时远远传来刺耳的尖叫和悽厉的哭声,他们心头都感不好,不敢贸然行动,派一名弟子前去察看,那名弟子一去一回,面色不好,忍住怒意道:「回禀教主,前面有二十多个官兵打扮的人在屠杀村民,属下听他们说话应是安南人。」 众人当即奔赴过去,就见暮色下的村庄火光沖天,熊熊烈焰几乎要与晚霞相融,二十多名安南兵早就听到马蹄震动声,俱神色戒备,蓄势待发,旁边的土坑里堆了七八具尸体,身上流干的血渗入焦土之中,还有一名奄奄一息的老者在坑中苦苦挣扎,余下老弱妇孺抽泣着,瑟瑟发抖缩在一起。 岳甯先闻到浓重的酒气味,她双目微睁,立时意识到什么,袖中银针飞射过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火把落入坑中,瞬间火光高窜,浓烟滚滚,那名老者惨叫一声,全身遍及火焰,在烈焰中翻滚几下就再无声响,他们此残暴之举看得众人怒火中烧,杀意暴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侠义未灭,自当鏖战。 黄钰纵身跃起攻去,岳甯与萧珩相视,俱催马扬鞭,拔剑登时马嘶鸣一声朝前方疾驰而去,身后弟子也都纷涌而上,他们此行挑的都是武功出色之人,剑影闪过,所及之处血洒大地,蹇鸿舟长刀下也斩了两人,不到一炷香安南兵悉数身处异首。火势太大无法扑灭,他们撤离出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方安土在烈火吞噬中寸草不留,尘土灰烬漫天瀰漫。 村民绝处逢生,惊魂未定,片刻后不知谁痛哭出声,在他们身前叩首拜谢。 其中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子仰头哀泣道:「各位侠士,你们可曾看到我丈夫?他自五天前上山採药就一去不回。」 岳甯立时想起那封带血的信,柔声问她:「你字可是蕴兰?」 那女子含泪点头道:「是,是,我叫闻蕴兰。你们是不是寻到我丈夫了,他是不是受伤了才迟迟不归?幸好他没回来,不然那些人绝不会放过他。」 岳甯嘆息,从萧珩手中接过那封信交给她,闻蕴兰初见信已是面色苍白,再看见血迹,颤着手接过,初看几字便涕泪满裳,不能言语。 「我们寻到他时,他已死去多时。」 闻蕴兰悲声问道:「请告诉我,他去在何处……」 岳甯为她言明地点,她掩面失声痛哭,转过身步履蹒跚走入斜阳之中,一人独行。 抵达榕城与影十二接应已是五日之后的事,从榕城乘船至西月岛又需七日左右,他们身心俱疲,在客栈歇下一晚打算第二天启程。 屋内薄雾缭绕,岳甯泡在浴桶中昏昏欲睡,萧珩从楼下端饭菜上来,轻敲门扉,岳甯懒懒道:「进来。」 萧珩一进去就看见她白皙的肩膀,忙迅速掩上门,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你已经洗好了。」他放下饭菜就要走,岳甯支起头看他:「过来。」 萧珩听话的走过来还没站定,岳甯就一把将他扯进浴桶里,萧珩目光乱窜,就是不看她。
第61页 浴桶不大,再加萧珩一个两人就要紧紧贴在一起,岳甯暗笑不已,似惊道:「你衣服怎么湿了?我来帮你脱了吧。」那双手钻进萧珩内衫里四处乱摸,转瞬湿淋淋的衣服就扔在地上,岳甯揽着他肩头浅笑盈盈,眉目端的是万种风情。她的目中,现在只有自己。萧珩心荡神驰,如清泉透彻的眸子渐朦情动,一手轻轻拦住她的腰,一手贴着她脸颊,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二人目光缠缠绵绵,痴痴热热,水波轻动,春意盎然。 ※※※※※※※※※※※※※※※※※※※※ !这几章要走剧情,建议过几天再来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tansha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天幕辽阔, 白鹭飞掠过海惊起水花。炎海上风平浪静, 薄雾轻绕, 幽蓝的海一望无垠。一艘二层高的大船在海面缓缓行驶,桅杆上高扬着水红旗帜。 此时船舱内琴声不断, 清亮的歌声迴荡。黄钰念随行的长老弟子一路颠簸,便大摆宴席犒劳他们。岳甯正向诸位前辈一一敬酒,几位前辈有心让座下弟子崭露头角, 唤其到身前给黄钰和岳甯敬酒。 岳甯不想拂几位前辈面子, 便来者不拒,那几位弟子对岳甯倾慕已久, 只是她难以接近,平日偷看几眼都会挨骂,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盯着岳甯,仿佛要一次看个尽兴。 萧珩搁下杯子冷冷瞪着他们, 他们讪讪收回视线,不敢再逾越。蹇鸿舟不悦撞开他们,大声嚷道:「走开走开,让我先来给岳堂主敬酒。」他手中拿着一杯酒, 又从桌上拿起一坛花雕给岳甯满上, 衣袖遮掩间, 二人掌心相贴, 一个小小的纸团塞进岳甯手中, 岳甯不动声色收入袖中, 与他碰杯一口饮尽。 蹇鸿舟转身时,果然看见萧珩正看着自己,又是那种阴冷的眼神,直到他走入人群中才消失。 岳甯几杯花雕下肚依旧神智清明,她许久没喝的这么畅快过,正要倒酒时萧珩拦住她道:「阿甯,你还未食饭菜,空腹喝这么多酒不好。」他夹起一箸菜进她碗里,却见岳甯已抱着那坛花雕喝得尽兴,他既无奈又生气,果见没多久岳甯颊上微红,双目朦胧。 众人没想到花雕酒性这么大,竟让岳堂主醉酒,已有不少好奇的弟子往岳甯这里看。 萧珩只好抱着她先回二楼的客房里,岳甯枕在他怀里,偏着头道:「萧珩?」 萧珩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柔声道:「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岳甯把他拉到床上,抱着他手臂认真的注视他,又好像不确定,双目微眨,摇头道:「不对,你不是萧珩,你是蹇鸿舟。」 萧珩温柔的眉眼一下冷厉起来,片刻后他问:「你希望我是萧珩,还是蹇鸿舟?」 岳甯不假思索道:「萧珩我所欲也,蹇鸿舟亦我所欲也。」 萧珩心头酸酸涩涩,注视她迷离的双眼苦笑道:「若是二者不可得兼呢?」岳甯却没给他答覆,枕着他的手臂,眼睛微阖,唿吸渐渐绵长。 她醒来时头微疼,缓缓支起身子,萧珩睡熟躺在身旁,她朝窗外看去,海面黝黑,月明中天,她揉着额头,却蓦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粒小纸团展开来看。 「亥时,一楼甲板等你。」 看天色应已过子时,他不会还在等着自己吧?岳甯犹豫半晌,还是悄悄起身,披上衣服就掩门出去。 她轻手轻脚下楼,甲板上左右无人,正以为蹇鸿舟已经走了,却见角落里有团黑影动了动,她走过去看,蹇鸿舟靠在墙上睡着了,手上紧紧攥着一只碧绿手镯。 岳甯轻拍他的脸,蹇鸿舟略显茫然睁开眼,迷濛看她片刻才反应过来,手下意识背到身后,「你来了。」 「怎么不回去睡?」 「我知道你会来。」 二人轻声细语,明月清辉洒落茫茫大海,蹇鸿舟注视着岳甯,身后的手紧张的摩挲着玉镯,他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低声道:「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他握住岳甯的手腕,碧绿澄澈的镯子从她手上穿过推至莹白的腕上,他道:「这是我娘生前常佩戴之物,我那时回家收拾东西有些匆忙,只拿了这副镯子。」 岳甯立时觉得那镯子有些烫手,她惊道:「这是你娘的遗物,你真要给我?」 蹇鸿舟目光灼灼,黝黑的乌眸是道不尽的温柔,「有何不可?岳甯,这些日子在你身边我愈来愈不甘心,我也想站在你身边,我也想有名分,可我知你顾忌萧珩,他为你叛出师门,默许你杀柳信言,你念着这些情分断然不会应允。我只有一个要求,等我报爹娘的仇,你同我回家去见见爹娘好不好?」 岳甯心底动容,怎么忍心不答应,她甚至没想过萧珩就笑吟吟道:「好。」便只是一个「好」字,已让蹇鸿舟喜笑颜开,他小心翼翼捧起岳甯的脸,轻印上她的唇,情愫流转,满腔爱恋禁不住溢出来,他亲了又亲,仿佛怎么也亲不够,少女只是含笑就让他心痒无比,他拥住她,低头蹭她的脸颊。 二楼长廊上的人站了很久,他凝望月下深情相拥的璧人,掌心的血从指缝淌落,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回了房。
第62页 船行驶第六天,前方薄雾中忽现一个黑点,待破开薄雾看去,原是一个怪石嶙峋,树木葱茏的岛屿,一座高楼似拔地而起,顶端的黑纱似要飘飞至天边。 影十二道:「教主,前面就是西月岛,属下之前尝试过登岛,然岛上沼泽密布,林中不仅有许多蛇物,还依照奇门遁甲植树设下阵法,属下那时用轻功怎么都飞不出去,再不敢轻举妄动。」 黄钰颔首,紧盯着笼罩在灰暗天幕下的岛屿,竟还迸射出热切的光芒。待船泊岸,他平息下心情,沉声道:「跟着我。」 众人刚下岸,幽黑的森林里就传来爬行声。岳甯牵起萧珩道:「不要乱走。」她回头往后方看去,与蹇鸿舟对视一眼,望着那片森林微有不安。 林中树干将近两人粗,高低错落,阴翳如云,地上积水发黑,散发腥臭之味,黄钰绕开前方道路,从右边穿过,他在林中弯弯绕绕,愈走臭味愈浓重,不少人都弯身作呕。岳甯奇道:「师父,你可是在破阵法而行?」 黄钰颔首,跃上一棵高树,示意岳甯上来,岳甯跳上枝头望去,才发现整片森林赫然是一个太极圈,流转往復,周而復始,仿佛一个永远循环的迷魂阵。 岳甯惊道:「师父,这是什么阵法?」 黄钰道:「这是九宫八卦阵。我从未教过你奇门遁甲之术,既然今日正巧碰上九宫八卦阵,我就教你如何破解。你需牢记一点,天干位置永不变,甲子必在戊土下,二甲已土,三甲庚金,四甲辛金,五甲壬水,六甲癸水。寻这六个天干位置,必然能寻到六甲。六甲又在六仪之下,除去甲位,剩下九天干与三奇分占九宫,一宫至九宫顺排为阳遁,九宫至一宫为阴遁,甲子戊遁在哪宫,就是几局,以此类推,」他将天干顺序倒着指给岳甯,再林中方位一一点下,「如此寻去就能在六仪下寻到六甲,可迅速推演,九宫八卦阵自然就破了。」 岳甯听的一知半解,欲要再问详细时,高楼之中吹来笛音,霎时幽林深四处窸窸窣窣,头顶枝叶沙沙作响。黄钰在听到笛声时面露喜色,几步跃下树循声而去,任岳甯在身后如何唿喊都不理睬。 萧珩率先看见岳甯头上昂着的蛇头,吓得手脚发冷,面无人色惊喊道:「阿甯,小心。」他立时拔剑冲上树去,岳甯只觉头顶微凉,她反应极快,侧身躲过,竟徒手掐住那只滑不熘秋的大物,众人只见岳甯手上缠着一只通体黑色,体型约半人宽的巨蟒,黝黑的身子有一半还紧紧缠在树干上,他们生平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都僵在原地,惊骇不已。 岳甯也是头一次见到大蟒蛇,手下触感滑腻坚硬,一时新奇不已,黑蟒昂起头在她手中挣扎,猩红的眼睛仿如恶鬼一样盯着岳甯,可它粗如铁桶的腰身被她用劲一握竟动弹不得,岳甯五指已破开蛇皮,陷入蛇身之中,汩汩鲜血滴下,那蛇在她手上挣扎的更厉害,翻滚涌动,嘶叫不止。萧珩看得胆颤惊心,一剑将蛇头砍下,腥血飞溅,蛇头从树上滚落,岳甯手中的蛇身软绵绵垂落下去,岳甯放开手,蛇身轰然落地。萧珩顾不得擦脸上的血,抓过岳甯就急切问:「阿甯,有没有伤到哪里。」 蹇鸿舟也是吓的心肝一颤,他不及萧珩反应迅速,他仰头看树上的两人,目中有些落寞,却也感激方才是萧珩护在岳甯身侧,若换作是自己,指不定自己还要连累岳甯。 便在此时,林中深处又吹笛声,陡然窸窣声不绝,众人看去,灰黑的蛇密密麻麻蜿蜒而来。 「是五步蛇!」 岳甯大声喝道:「上树。」她一甩袖,银光骤闪,无数银针钉入蛇首,众人纷纷拿出暗器朝蛇群射去,然而这些蛇源源不断从密林爬出,前仆后继,怎么也杀不尽。已有数名弟子身中蛇毒,伤口处出血不止,这些蛇缠绕树根,企图蜿蜒而上,不少人望着树下的蛇海,已心生绝望,岳甯凝神回忆师父方才所说之法,喊道:「都随我来。」初时脑子一团乱麻,她强逼自己静心后依照师父所说之法在脑中迅速演练,阴阳二遁十八种格局,便只有十八种定局。 ※※※※※※※※※※※※※※※※※※※※ 卧槽59分59秒发的 第四十六章 一行人跟在岳甯身后疾行, 那山林越往前地势越高, 眼前视野霍然开朗, 一座长约十多米的吊桥横亘在深涧之上,桥的另一端是一座高山。岳甯往下瞥一眼, 也不算多高,掉下去最多摔个残废。 他们正行至一半,忽有阵奇香从林中飘散过来, 仅一瞬息的功夫, 凡是闻到此香的人,浑身发软无力, 头重脚轻。岳甯掩住口鼻,低声喝道:「快走。」然此时从半山轻飘飘落下十名青衫女子, 袖中飞出几丈长的黑绸纵横交错,将他们笼得密不透风,如乌云压顶, 视野受蔽,阻在桥上,进退不得。 林中的香味愈浓,已有人站立不稳, 倒在桥上。萧珩头有些沉, 勉力保持清醒跟在岳甯身后, 岳甯听到有几缕风声从前后拂过, 她一惊, 大喊道:「桥要断了。」 整座桥急剧抖动, 中间一截立时塌陷垂吊在半空中,岳甯眼睁睁看着数名弟子跌入湍湍急流中,她慌忙抓住萧珩的手,一手抓住还未彻底断掉的绳索,她脚下并无一物,难以借力使轻功飞上去。 「阿甯,你先上去,太危险了。」萧珩想从她手上挣脱,岳甯却紧抓着不放,另一只手极力往上挪。
第63页 暖流从心底淌过,阿甯担心他,他的心情亦如她,怎么可能会让她也陷入险境,萧珩急得扒开那只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喊道:「阿甯,没事的,你放手。」 崖岸有一名青衫女子正缓步走来,她取下腰间的匕首,在岳甯愤恨的眼神中割断最后一条绳索。 岳甯只觉手一滑,她惊惧往下看去,只看到那抹白衣从空中坠落,她蓦然瞪大眼睛,嘴唇颤动,那声「萧珩」卡在嗓子里,半句话都挤不出。 然则当下她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只一息间她抽出腰间佩剑,注入内力,银剑如箭矢般飞入崖壁,没进三尺,她纵身一跃抓住剑柄,脚尖踩着凸起的崖壁蹬上崖岸。 那名割断绳索的女子惊讶看她,心生警惕道:「你是岳甯?」岳甯因无缘谷和流云派一事在江湖恶名远扬,西月岛中人耳闻她武功高深莫测,心性狠辣。遂不敢掉以轻心,十人齐齐抽出利刃围住她,欲要再把她逼落悬崖。 岳甯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坠入湍流心痛不已,再有萧珩和蹇鸿舟…她心隐隐作痛,冰冷的视线从她们脸上扫视而过,此刻面对十人也不惧,焚海奇经在体内快速运转,寒冰真气蓄于掌中,她身形快如鬼魅,紫影仿如从平地消失。 十人持剑左右环顾,那道影子行迹莫测,极快在身边徘徊,她们眼睛半点不敢眨,忽闻头顶风声轻动,她们还未来得及抬头,岳甯五指已插入其中一人颅间,一股至阴真气从那人颅间蔓及全身,穴道及丹田如被薄冰锁住,半点不得调动,她哆嗦着身子,惊恐的抬眼看着紫衣女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七窍开始流血。 她们看着同伴死状悚然一惊,立时背靠背围聚集一起。 岳甯满是嫌恶的收回手,甩掉手上不明汁液,从尸体上夺过长剑朝她们走来。 此时一双手巴在崖边,晋林长老灰头土脸的从崖壁爬上来,一上来就见岳甯正被群起围攻。九把长剑齐戳岳甯下盘,她腾身后翻躲开剑势,九把剑又向前长推,岳甯冷哼一声蹬地飞天,旋身飞踹,一脚正中头,二脚正中胸,晋林长老可是亲眼见过岳甯一脚踢碎巨石的,那女子倒飞出去,怕是凶多吉少咯。 他竟看的津津有味,口中也啧啧称奇。 岳甯此时也顾不得长幼尊卑,隔空骂道:「你若敢再看戏,十年俸钱全部充公。」说话间她已连推六剑,银芒外旋撩刺,铮铮把九把剑全部挑飞。 晋林长老闻言面色一凝,口中大喝一声,立时加入战斗中。 高楼的笛音消失已久,吹笛人正临窗抚弄竹笛,她侧耳倾听楼下的脚步声,眉眼陡然凌厉,轻轻放下竹笛,从武器架上拿起弯刀冷眼看着楼梯口。 是他。骆雁书放下弯刀,不敢置信的望着黄钰。 那张俊美的脸已漫上岁月风霜,恍然与记忆那张脸重合,是一直伴在身侧,会用温柔眉眼注视她,在她身边轻唤一声师父的人。 她恍然想起往事,分别前夕的夜晚,黄钰跪在自己身前,一遍一遍求自己不要离开。 可他们违背世俗人伦,竟然相互萌生爱意,她没有勇气面对师门,没有勇气抵抗世俗的眼光,她竟也怨上黄钰,若不是黄钰,她又怎会饱受痛苦,日日在彷徨不安里度过。 骆雁书主动离开,却逼迫黄钰立下此生不与她再相见的重誓,他说这句话时,哭得涕泪交错。 她走出奉月教那天早晨大雪纷飞,他过来为她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她注视着他哭肿的眼,强迫自己不要心软后决然转身,后头却有极轻的脚步声,是靴子踩在雪中的声音。 她停了脚步,没有回头,他唤了一声,「师父。」 她向前一步,他又唤了一声。此刻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压下帽檐,再没有回头,这次他没有跟过来。 她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抹去悄然划过脸庞的泪水,哀愁的笛声在谷中幽幽盪起,送入耳畔一诉衷肠,闻曲人恍如不知曲中意,在笛声里渐远去。 故人一别二十年,再见恍然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变的是黄钰沧桑的眉眼,没变的,是他眼里依旧默默涌动的情意。 「师父。」他又如当年一样唤起她。 骆雁书背过身去,刻意压下声线冷道:「我说过此生不能再相见,你是不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她听他颤声道:「师父,这些年我一直把你的话放在心里,可是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与师父相见。」 「师父,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把重责都交给我,我从来不想当什么教主,有时候想一死了之,这样就不会这么想师父,可我却捨不得,我只想再见师父,留在师父身边……」 「师父……」他一步步走近,一声声师父轻触她的心,那些许挣扎就再没了声息,她任由黄钰头枕在自己肩上,任由他的双手轻轻拦住自己的腰。 她挣扎了二十年,全在此刻一声师父中陷落。 骆雁书转过来,脸上有两道泪痕,清丽的容颜一如当年,她温柔注视着黄钰,抹去他脸上淌下的热泪。 他道:「等了二十年,我再也不要离开师父身边,以后我留在西月岛,永远陪着师父。」 骆雁书心里欢喜,柔声斥道:「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和二十岁一样尽说这些话。」 二人默默温存一会,骆雁书忽而想起什么,立时一惊道:「徒儿,我们教的人呢?」
第64页 黄钰浸在温柔乡中,闻言还懵懵懂懂,他顿了片刻,陡然面色一变,惊道:「师父,我把他们忘在林中了。」 二人焦急赶过去时,蹇鸿舟刚从水里爬出来,湍流中许多碎石在身上刮擦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动一动都能牵扯到伤口,他倒吸一口气,把还在漂浮的弟子从水里拉上岸,几人筋疲力竭瘫倒在岸边。 他气没喘上几口,岸边的密林似有女子说话声,他和几人对视一眼,握紧腰上的刀柄,蹑手蹑脚走过去。 树枝上坐着两名少女,手上缠着一条碧绿的竹叶青,蛇在她手上昂头吐信,却不攻击她。 少女温柔抚着蛇头,她一直侧着头,蹇鸿舟看不清她的脸,待另一名少女同她说话时,她终于转过头。 是她! 血海深仇骤然涌上心口,他在梦里无时无刻不想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双拳攥得发白,却没轻举妄动,弯着身子,借着树木谨慎的接近。 那少女还未发现他,百无聊赖的倚在树上。蹇鸿舟与另外几人同时抽出武器,他几步跃上树,一刀朝她横噼下去。 少女大吃一惊,下意识把手中的蛇甩至他面前,藉此时机往树下一滚,她自知武艺不精,此时身无寸铁,不与他对打,只朝深林跃去。 蹇鸿舟一刀把竹叶青噼成两截,正要追过去时有人制止住他,「别进去,里面到处都是毒物,小命要紧。」 蹇鸿舟同他道谢,却举刀追去。少女武艺不精,但熟知地形,东躲西饶,几次欲把他甩开。眼见他穷追不捨,逐步接近,然而前方却再是死路一条,林中毒蛇巨蟒虽多,却只听岛主笛声驱使,她若接近也是自寻死路。 她知无法再躲,大喝一声,拿出短匕就迎上去,她力道不足,取长补短,以灵巧迅疾突击斜刺,不过她一年前就不能以武艺赢之,更遑论蹇鸿舟已打通任督二脉,功力今非昔比。 蹇鸿舟恨极眼前的人,刀锋灼灼,用尽毕生气力挥刀轰击,少女只守不能攻,手臂震得发麻,心底生起惧意便破绽百出,蹇鸿舟几下风云连斩,一把将其匕首砍飞。 她惊惧不已,忽而跪在地上梨花带雨道:「我年少时曾犯下许多过错,求公子饶我一命,只要放过我,我今生愿做牛做马……」 蹇鸿舟双目狰狞,巴不得她早点死让爹娘心安,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快刀噼下,正和她丢掉的那条竹叶青一样,断成两截。 大仇终于得报,怎是一个快意了得?他禁不住狂笑出声,笑至一半泪从眼中淌下,哭喊道:「爹,娘,孩儿终于给你报仇了,她终于死了,我亲手杀了她!」 「我终于报仇了,我终于报仇了。」他对着那具尸体欣喜若狂,又笑又哭,可惜岳甯不在身旁,不能亲眼见他将这女子斩杀。 他喜极之下走路不稳,跌跌撞撞往来时方向回去,走到落叶堆积处时,忽觉脚下一空,他坠入一堆坚硬冰冷之上,紧贴在身后的东西缓缓蠕动,耳边有嘶嘶声,他头皮发麻,掌心冰凉,撑起身子欲坐起来,手上却被一条冰冷的东西缠上,他低头看去,手上缠着黑色的蛇尾,两条巨蟒在他身后昂着头,碧绿的眼睛兇狠注视他。 蹇鸿舟脑中一片空白,颇为茫然,缠在他手臂上的蛇身紧紧卷着他的腰,痛得仿佛要把他五脏六腑挤碎,他痛唿出声,低声唿救,然蛇身勒得更紧,他喘不上气来,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时,有个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得救了吗?剎那他发出微弱的唿救声,存着希冀抬头看去。 萧珩注视蹇鸿舟绝望的脸,他忽然萌生一个恶毒又卑鄙的念头,不是此刻萌生,是每天每夜仿如毒火燃烧在心底,是岳甯心神被旁人占据的五内如焚,是岳甯移情别恋时的撕心裂肺,是岳甯一次一次背着他相会的吞声忍泪,他这一生从未对一个人这么恨入骨髓。 他举剑的手缓缓放下,蹇鸿舟的半个身子已被巨蟒一口吞下,那声惨叫太过悽厉,他心底一颤,却背过身离开这片林子。 他脑内重复着蹇鸿舟临死前的绝望,没有想像的快意,只有忐忑不安的煎熬。他怔在原地,蓦然清醒,方才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面前绝望死去,因为一己私心,把师父的教诲抛之脑后。 他想起陈七,想起师父,想起蹇鸿舟悽惨的叫声,他哆嗦着张开手,修长干净的手空无一物,他却觉得那双手满是鲜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岳甯把最后一具尸体抛在地上, 黄钰正携着骆雁书翩然而至, 岳甯见师父与陌生女子亲昵有加, 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盯着两人相携的手, 震惊道:「师父,这是?」 她自幼伴在黄钰膝下,从未见过他身旁有其他女子,她突然想起师父常带身上的一方帕子, 难道这名女子就是师父所等的人? 黄钰扫过满地腥血, 心里一虚,用余光瞥骆雁书的神情, 见她面上未有不悦,才温声道:「这是你的骆师祖,也是西月岛岛主。」 西月岛岛主叫骆雁书, 师祖也姓骆, 师父与师祖……情投意合。这回岳甯彻底懵了, 她再度朝他们交握的手看去, 瞬间震惊的无以復加,磕磕巴巴道:「岳甯拜见师、师祖。」
第65页 不止是岳甯, 一直在身后的晋林长老也眼前一黑,怀疑自己看错了什么, 他自然认得骆雁书, 也知道二十年前她一走了之, 却不知其中缘由, 没想到是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他登时把头压低,自觉退去远处。 骆雁书温婉的注视着岳甯,笑道:「黄钰方才就和我提起你,如今一见,不仅样貌生得好,武功也高强,今后奉月教在你手上我也放心。」 岳甯震惊之时在打量着骆雁书,她看起来不像五十多岁,最多三十出头,她重生一次,对这些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很快便冷静下来,连忙摇头道:「师祖过誉了。」 黄钰与骆雁书相视一眼,他从腰间取下墨玉,正色道:「阿甯,教主之位就交给你,往后,记得多来西月岛走动。」 这枚墨玉是奉月教歷代掌门人的象徵,岳甯有些猝不及防,她惊愕看着黄钰,已明白他的意思,双膝跪下,郑重接过那枚墨玉,沉声道:「弟子定不负师父所託。」 掌心玉佩微凉,岳甯心中伤感,这场分别来得太仓惶,师父前半生孤寂一人,如今与故人相聚,既已圆满,她也真情切意为他感到高兴。 黄钰没有交代教中事宜,岳甯向来都做得很好。他看这里只有她和晋林,问起其他弟子去处,岳甯将受袭落水之事详述一遍。骆雁书双眉紧蹙,急声道:「落水不要紧,我只怕他们入林子里,里面毒蛇蟒蛇尽有,轻易就会丢掉性命。我们赶紧下去看看。」 骆雁书带着几人从近路下山,奉月教的人三三两两在岸边自发聚在一起。沿山势而下的清冽溪水波光熠熠,树叶间隙渗下辉光,萧珩垂着眼,沉默无言的坐在那里,连岳甯走到身旁都没发现。 岳甯轻唤他的名字,萧珩茫然抬头,岳甯目中溢满关切,他心中立时一暖,却低下头不敢对视。如果阿甯知道他在蹇鸿舟死前冷眼旁观,萧珩手指不安的揪住衣袖,他不敢去想岳甯的表情。 「我徒儿呢?」晋林长老没看见蹇鸿舟,扬声问道。岳甯转过头在人群仔细环顾,果然没看到他,顿时心凉如水,顾不得在萧珩面前掩饰,扯过一名弟子急切道:「蹇鸿舟人呢?」那名弟子摇头,旁边有一人道:「他方才追着一女的进林子里了,我叫他别进去他不听。」 「里面好多蛇……」 「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岳甯听得心头火起,他难道不知自己武艺平平,竟然还不知好歹进去送死,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晋林长老是他师父,断然不可能不去寻蹇鸿舟,他踌躇一会,朝黄钰和骆雁书走去,骆雁书明白他的意思,取下笛子颔首道:「我们和你进去。」 他们三人进去半个时辰,林中偶有阵阵竹笛声,岳甯焦躁的在原地踱步,一颗心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她抬眼望一眼萧珩,转头又望幽黑的林子,犹豫终抵不过担忧,她道:「我去找他。」 这句话意味着挑明了她和蹇鸿舟的关系。岳甯心里明明白白,她下意识去看萧珩的神情,他面色很难看,那双曾如清泉的眸子蒙上点点水光,他声音微抖,握住自己的手阻道:「阿甯,不要去,里面很危险……」 她从萧珩手上挣脱,低声道:「我知道了。」 岳甯的眼睛在微光下清浅如水,萧珩忽然看懂她眼里的诸多情愫,是愧疚,是不安,是难过,独独没有她注视蹇鸿舟时,流动的最纯粹……最欢喜的爱恋。 萧珩心凉如水,挥之不去的愧疚渐渐溃散,他举步跟上岳甯离去的方向,看她独自前行,他没有跟上去,也没有离得太远。她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身后,却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只焦急的唤蹇鸿舟。 岳甯已想明白,蹇鸿舟家仇未报,怎么可能会为追杀一个女子,不顾自己性命安危独自闯入林中,除非那女子正是灭明德镖局的人。 她寻着泥地的脚印走去,兜兜转转绕过一截路,就见黄钰和骆雁书正蹲在一处,旁边是两条死去的蟒蛇。晋林长老眼眶通红,重重长嘆一声。 岳甯心勐的一跳,三步化两步急走过去,那两条蛇腹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一个人进去。 一个人…… 骆雁书拿起刀剥开蛇腹,蹇鸿舟的身体被两条蟒撕裂成两半吞食,眼睛还未阖上,目光中是极致的绝望,他的死状与生前比难看许多,岳甯怔怔抚上他扭曲的脸,触到一手的粘液。 世事无常,前几天和自己月下相会的人转眼葬身此处。 萧珩在岳甯身后蹲下,哑声道:「阿甯……」 岳甯没理他,她的双手青筋暴起,抽出剑对着蛇尸一阵乱砍,像是泄愤一样把两具蛇尸剁成肉泥,碎肉溅的到处都是。她把剑抛在地上,抱起蹇鸿舟的尸身,语气很平静道:「师祖,我想寻一口木棺存放他的尸身。」 骆雁书悲悯的点头,不由看向岳甯身后的人。 他们三人都没想到,岳甯和蹇鸿舟会有一段情事,她轻柔的抱着那具尸体,抬手间是难得的温柔,全然忘记身后才是与她情定一生的人,黄钰至今仍记得岳甯大婚那天兰汀院外的锣鼓喧天,二人低眉抬眼间流转的浓情蜜意,他那时看在眼里,心里也曾艷羡,洛阳城至今仍传那天的繁华热闹,却无人想到人心易变。于某些人来说,情之一字或许有一朝一夕,但没有天长地久,不到短短一载春秋,岳甯心里就装了旁人,看不见另一人的绝情心伤,看不见另一人的情凄意切。
第66页 她抱着蹇鸿舟出去时,她的心神没有一丝分给萧珩,她的眼睛从始至终没落在萧珩身上,她只抱着怀里腥臭的尸体与萧珩擦身而过。 萧珩垂着头,神情没在阴影中。黄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却只能嘆息一声。 他们在这里停留一晚,岳甯打算第二天便带着蹇鸿舟回洛阳去。 她把蹇鸿舟的尸体拼好放入木棺里,就一人回了卧房。 西月岛的夜空繁星闪烁,海风吹来,卧房的小窗轻轻摇曳。 门从身后推开,又掩上,岳甯不用回头就知是谁。她坐在桌旁,看着萧珩点亮屋里头的烛火,灯火如豆,驱散一室的冷清。 她把玩着手上的玉镯,萧珩放好碗筷,见岳甯无动于衷,萧珩温声哄道:「阿甯,吃一口。」把菜送到她唇边,她微微移开脸,没说话。 他装满一碗汤,吹凉后舀起一勺又送至她嘴边,岳甯满心难过怒火在一瞬爆发,她挥手打掉那碗汤,冷声道:「我不吃。」碗砰然碎裂,飞起的汤汁溅湿两人的衣襟。 萧珩没说什么,屈膝跪下,低头拿出帕子擦拭岳甯的湿衣,岳甯低头注视他轻柔的动作,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神色柔和下来,觉得自己不该迁怒他,却又拉不下面子,迟迟不做声。 等到萧珩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碗,她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他:「萧珩,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萧珩手顿住,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岳甯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她记得前世一开始,萧珩气得不和她说话,气得想一剑杀了莫云中,他们冷战了很久很久。 岳甯看着他有些恍然,今生的萧珩像极前世后来的他,已经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磋磨了满身锐气。 萧珩轻声道:「因为我依然很喜欢阿甯……」 岳甯道:「是我对不住你。当初你要是没和我在一起,留在流云山上,你师父和师弟现在还活着,未来你可能会接任掌门之位,而不是同现在一般痴心错付,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的良人,我对你远不及你对我那么好。」 萧珩鼻头一酸,那股酸意一下漫进眼里,随即而来是深深的惶恐不安,他握住岳甯的双手,涩声道:「你做甚要同我说这些话?什么叫痴心错付,我从来不觉得有错,我也绝不后悔。我们既已是结髮夫妻,就不要再说这些话,我总会觉得,你随时会捨弃我。我站在你身边时,只怕自己配不上你,我只怕再给你多看旁人的机会。」 萧珩真的很懂事,岳甯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今天她抱着蹇鸿舟时,其实他一直都伴在身侧,他那时是怎样的心情?岳甯温声宽慰道:「今天是我没想那么多,委屈你了。」 萧珩道:「我不委屈。」泪水却无声无息泛流而下,他胡乱的低头用袖子拭去,又继续捡起一片片碎碗,泪水不可抑制的顺着他脸庞滴落,他的动作又急又乱,碗上锋利的碎片不慎划破他的手,他食指的伤口还未好,旧伤上再添新伤,渗出丝丝血珠,他不敢抬头看岳甯,现在的自己在阿甯面前一定很狼狈。 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他的手,萧珩泪眼朦胧的看去,岳甯蹲在身前,拿起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泪水,无奈嘆道:「你怎么一哭起来就像个孩子……」 她牵着萧珩坐到床沿,替他包扎伤口,药粉洒上去时,岳甯分明见他眉头微蹙,她便问他:「痛不痛?」 萧珩果然摇头道:「不痛。」 真是倔强。她靠过去吻上他的唇,还有泪珠咸涩的味道。 她牵着萧珩走出房门,萧珩也不问她要去哪,乖乖跟在她身后。岳甯去厨房取了两坛酒,和萧珩跃上屋顶。 他们上一次一起望着夜空时,还是临到建康那一晚。岳甯扔一坛酒给萧珩,自己拆了封口饮一大口,她抬头望着上空高悬的皓月,心里的难过其实没散去,她答应过蹇鸿舟,要回去和他拜见父母,他那时笑得开怀,她依偎在他怀中时,只觉得漫漫长夜是那样短暂。 她侧头看萧珩,他正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酒,面容微皱,似乎在勉强自己喝下去,见她看过来,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 幸好还有他的陪伴。 岳甯枕在他的腿上,道:「萧珩,你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吧。」 萧珩轻轻的拍抚着她,「好。」他举起酒罈抿一小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孩和爹娘去郊外游玩,他的父亲正在马车上教他读书,小孩还小,有许多都不懂,他的父亲就耐心的一一为他解答,他的母亲偶尔抬眼看他们,突然之间外面很吵很乱,来了很多人,小孩的爹娘被一群穷凶极恶的人绑起来了……小孩哭闹不已,吵着要爹娘,那些人把爹娘杀了之后不打算放过他,他很害怕,却在这时有个白衣人出来救了他,把他带回山上……」 岳甯抱紧萧珩,萧珩继续道:「小孩在山上很害怕,躲起来不敢睡觉,不敢吃饭,是那个白衣人悉心安抚他,关怀他,餵他吃饭,同他说话,他半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白衣人就过来哄他睡觉,白衣人就像他爹一样疼爱他,有时比他爹更好……」 岳甯仰望着他,柔声道:「你说的是你和你师父吗?以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萧珩低头摸了摸她的脸颊,淡笑道:「嗯,只是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说……」 两人久久没有言语,只有浪潮涌动的声音。星辰渐渐黯淡,明月隐在云层,东方欲晓,红日欲出,岳甯在萧珩腿上睡熟,萧珩抱紧她,抬头看浅蓝海水和深蓝天空嵌的一抹朱红。
第67页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桂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临行前海阔天空, 黄钰来岸边送行,众人跪下来向黄钰叩首,有几名老人眼眶微红,纵然万般不舍, 但黄钰去意已决, 也只能向他辞别。岳甯和萧珩跪在黄钰面前,她再朝黄钰三叩首, 目中晶莹闪烁, 不知与师父这一别,再见又是何年。 萧珩抱拳道:「黄教主请放心, 我定会照顾好阿甯。」 黄钰欣慰颔首,岳甯正准备上船被黄钰叫住,他看着身后四人将一座厚重的木棺抬上船,又看一眼站在船头的萧珩, 道:「阿甯,你有你自己的路, 师父不会多加干涉,只送你一句话,情缘来之不易。你听的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你自己的事自己定夺。」 岳甯抬眼瞧船头长身玉立的人, 柔和的海风吹起他衣袂, 萧珩似有所觉看过来, 清俊的面容漾开温柔的笑, 岳甯也朝他一笑,她转过来看着黄钰道:「徒儿明白了。」 黄钰望着岳甯上了船,船扬起帆,在平静的海面飘荡着向前行驶,日当正午,金辉斜照,海面倒映着粼粼波光,那艘船马上要淡出他的视线,他忽然看见那个紫衣少女跑到船尾对他招手,声音顺着风向他盪来,「师父,珍重——」 珍重。 黄钰在心里默默回答,他转过身,看见骆雁书站在坡上等他,灿烂春光中黄钰几步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浸在心口的离别哀思烟消云散,两人最后回头看遥远的大海,相携离去。 半夜外面下起暴雨,一连下了五天,船只在暴雨中乘风破浪,摇摇晃晃的抵达榕城,春末夏初时天气闷热,木棺里发出淡淡的腐臭味,岳甯开棺去看,蹇鸿舟面目全非的尸体已开始腐烂。 她合上棺盖,对着木棺嘆气,垂头抚弄着镯子,起身去榕城找一处空地将他尸体以火焚之,浓烟滚滚,他的尸体在火中化成灰烬和散乱的残骸。岳甯用一个罈子装灰烬和残骸时,萧珩一直跟在岳甯身旁毫无怨言。 他们快马加鞭赶回洛阳,沿途村庄人迹罕见,官道上挤满的难民比来时更多,因而他们这次速度较慢,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洛阳。 岳甯回到奉月教就抱着那坛骨灰独自走了,岳甯自己挖了个坑把骨灰埋入土里,她举起一坛酒浇在碑前,对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那天你送我镯子,我本想回来就为你铸一把剑,哪想再见阴阳相隔,如今你也用不上了。」 天色将晚,岳甯没有回兰汀院,而是去了蹇鸿舟生前居住的院子。院子清冷两个月,落叶无人清扫,桌上的瓷杯已积了灰。 岳甯在这略有狭小的屋里四处走动,她拿起他床头的书随意翻翻,目光一顿,落在蹇鸿舟潦草的字迹上,那一页写的全是岳甯的名字。也不知是几时写的,字迹有些狂乱,似愤恨,又似无奈,岳甯低笑道:「好书被你糟蹋了。」笑过后心有涩意,她放下那本书,拿起旁边的两支箫,一支是蹇鸿舟的白玉箫,另一支就是当时他赠她,又被她退回去的紫竹箫。 岳甯觉得自己并不如何伤心,只是心头空落落的,极不习惯,总觉得他在身边还未离去,仿佛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坐在门前石阶上,听春雨滴落屋檐,看门外细雨潇潇,低头抚弄手上那支玉箫,月下箫声奏出一曲天涯。枝头树叶婆娑,岳甯再回神,寂寥的院子只有明月皎夜光,冷冷清清,才惊觉已是吹箫人去玉楼空。 她在这里坐到半夜,回到兰汀院时卧房的灯还未熄灭,她小心的推门进去,帘影微曳,灯影绰绰,萧珩穿着一件里衣,伏在书案睡着了。 她刚撩起珠帘,他就睡意朦胧抬起头,鼻音微重道:「你回来了。」他也不问岳甯去了哪里,继续道:「我刚才烧了一桶热水,现在应该还温着。」 萧珩起身去浴房端一盆热水过来,回来时岳甯散了发,青丝如瀑垂至腰间,桌上放了两支箫,他心里登时极不舒服,却觉得自己再嫉妒一个死人也太小气了些,以后伴在岳甯身边的是自己,不是已经葬身西月岛的蹇鸿舟。 他细心嘱咐道:「明天是你接任教主的大典,要早点休息。」 他半跪在自己身前拧着湿帕,灯影下他眉眼柔和,岳甯心中勐然一动,方才空落落的一处渐渐充盈。她目光格外灼热,哪怕萧珩想装看不见都难,他双颊微红,讷讷道:「怎么这样看我……」 「你不喜欢我这样看你吗?」 萧珩瞧着岳甯的眼睛,如实道:「喜欢……」 他扬起头,看着岳甯脱下件件衣衫,唿吸从放轻到渐渐凝住,岳甯看这人竟在原地看痴了,躺在床上单手支头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到床上来。」 萧珩丢掉帕子刚坐上床边,立时就被岳甯压在身下,他着迷的看着身上的人,主动仰头去亲她,想起那声惨叫犹有不安,可和岳甯紧密相贴的喜悦,温柔的唇舌追逐,竟叫他有丝丝诡秘的庆幸,庆幸阿甯是他一个人的。 芙蓉帐中春宵暖,春意太浓,惊起满帘珠风。 沉碧早上送来两套玄色华服,左右敲门卧房无人应答,待过一阵才听到萧珩嘶哑的声音,「你先放在门口。」
第68页 萧珩穿上衣服,岳甯还未起,他开门把衣服拿进来,大典上他需要伴在她身侧,他拿起衣服琢磨片刻,裙摆金丝云纹,衫上暗纹精緻,他自己换上后看不习惯,又过一炷□□夫去叫岳甯,「阿甯,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 岳甯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反应,萧珩垂头在她耳边再接再厉,「阿……」 那道声音宛如催命符一般生生把岳甯从梦中拉回,她勐然坐起身来,头差点撞上萧珩,幸好萧珩及时后退一步,岳甯满脸不耐道:「知道了,罗里吧嗦。」 萧珩摸了摸鼻子,替她换上衣服,束好玉带,岳甯褪去满身慵懒,微上挑的眉蓄着凌厉。她这才注意萧珩换上玄衣,少了白衣的清雅出尘,两世以来她头一次见他穿暗色衣物,看上去别有一番冰冷淡漠的风情。 二人相携走至大殿前,长长玉阶下盛况空前,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海跪在地上,四下鼓声砰砰敲打,高檐下幔帐飘舞如雾,岳甯坐在玉雕的交椅上,单手撑头俯视下方,场下震耳欲聋高声大喊:「无形剑意破万法,一剑锋芒血汪洋。教主威名,威震当世,万古千秋,一统江湖。」 谁说要一统江湖? 岳甯无语,再也听不下去,左掌在桌上陡然一拍,霎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她撩袍起身,走至玉阶前睥睨万人,挥袖扬手,剎那数百支烟花直指苍穹,鼓声如雷贯耳,天边数百道壮丽火光轰隆炸响,与鼓声震作一团,大地为之震颤。恰在此时明光相照,纷纭错落,她一人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玄衣飘扬,大有踏碎山河之势。 萧珩竟热泪微凝,生起与有荣焉之感,他凝望着岳甯的光芒万丈,忽然有些彷徨失措,这样的他……怎么配站在岳甯身侧。岳甯却在此时回头看他,扬唇一笑,萧珩迷迷怔怔走至她身边,她已牵起他的手走下那条长长的白玉阶,他们走的很慢,每走一步,他扣着岳甯手更紧,忐忑渐散,他情愿这条漫长的路是彼此牵连的一生,能相携走到尽头。 七月半,晚风微凉。 岳甯因荥州上的生意一落千丈,损失重多,招来那边的管事,这几天一直忙着查帐。 萧珩一人在院里学箫,那天岳甯带回来的两支箫梗在心头,他便去林中拨开一群白竹仔细挑选,截了一支挺直的竹子下来做成箫,他自己试吹不得要领,只吹出错漏难听的音节。 他不气馁,回书房寻一本曲谱出来,沉下心照着书上教法认真学了两月,他天赋平平,学了两月也只是能入耳,上不得台面,他刻意隐藏不告诉岳甯,唯恐她听后念起蹇鸿舟的好。 岳甯提着灯笼循着清幽箫声走到池塘边上,她走路悄无声息,萧珩正坐在侧畔执箫未觉,吹至一半停下,拿起那本乐谱左右翻翻。忽然微黄的光从上方落下,他蓦然抬头,岳甯含笑道:「黑灯瞎火的,也不点一盏蜡烛?」 萧珩顿时把箫收拢至身后,面如火烧,尴尬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岳甯拿过他身后那只箫在手上细看,道:「别学了,你不喜欢吹箫,不必逼迫自己去学。」 萧珩道:「你是不是嫌我吹得难听?」他神色落寞,显然还在记挂她和蹇鸿舟的旧情,岳甯暗道他心眼小,蹲下捏着他的脸,转移话题道:「没有没有。乞巧节要去哪过?这几天乏了,想歇几天。」 萧珩闻言双目绽出光彩,惊喜道:「哪里都行?」 岳甯点头,他不假思索道:「扬州。」 岳甯以为他会想回姑苏看看,奇道:「怎么会想去哪里?」 萧珩眼里盛着光影起起伏伏,腼腆一笑:「因为是在扬州和你相遇。」他难以忘记扬州夜晚下,在河边孤身而立的岳甯,他们那时并肩而立,。共看河面渐远去的微光,只消想起,仿佛还能听见河水轻流,和巷子里的丝竹之声。 岳甯道:「好。」 ※※※※※※※※※※※※※※※※※※※※ 嘿嘿扬州 第四十九章 岳甯和萧珩从洛阳抵达楚州, 因离乞巧节还有一天, 便在楚州坐船一路慢悠悠下扬州。 莽莽苍苍, 群山巍峨,日出旭旭, 岸边垂柳依依,柳叶旋落水面,飘飘浮浮。淮水之上一艘乌篷船在河面顺流而下,一名白衣男子站在船尾划船, 船桨在水面盪起浅浅涟漪, 船头躺着一名黄裳女子,脸上盖一顶斗笠, 江上清风徐来,淡黄的裙摆垂落水面,浸湿一角。 此时却有一曲静谧悠远, 妙绝楚调的碣石调幽兰漾开, 萧珩循声看去, 一艘船从他们对面缓缓驶来, 帘幕半掩,只隐约看见一名男子拂弦, 与他们擦肩而过。岳甯听这空谷幽兰的琴声,霍然想起一个人来, 拿开斗笠坐起望去, 琴声淡去, 模煳的侧影已看不真切。 二人戌时抵达扬州, 还未上岸就见夜桥灯火,明月满城。他们寻一处客栈歇下一晚,第二天去两人一年前初遇的酒楼,小二笑呵呵的迎他们上二楼,岳甯点了茶水饭菜,萧珩倒一盏茶给岳甯,颇为感嘆道:「这还是我第二次来扬州。」他忽而想起一年以前在此处相遇的情景,不解问起:「阿甯,第一次见你时,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岳甯瞄他一眼,抿一口茶缓缓道:「你还记得那时候你说了什么?」 萧珩大吃一惊,不敢置信道:「和我有关?」他仔细回想当时一言一行,却未觉有哪里能让她生气,「我那时,说有人送东西到流云山给我……」
第69页 他一怔,迎上岳甯带笑的双眼,迟疑道:「难道,那些东西都是阿甯送的?」 岳甯轻哼一声:「不然还有哪家姑娘会送你东西?」 萧珩顿时大喜过望,万万没想到岳甯竟然这么早就喜欢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们分明素不相识,遂怀疑道:「阿甯,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你怎么会送我东西?」 岳甯睨他一眼道:「秘密。」 萧珩虽觉奇怪,心里却甜滋滋,有心究根问底,岳甯怎么也不肯说了。他不甘心的回忆以前下山点滴,记忆中并没有岳甯的影子,只得作罢。 「我送的每一物都精挑细选几天,只可惜你不肯收,我那时还伤心了一阵,至今耿耿于怀……」岳甯状似无奈轻嘆。果然见萧珩目有悔意,张口急道:「阿甯,我那时又不认得你,怎么能随意收你东西。不然……不然,你告诉我,你送了什么,我下次偷潜入山拿回来。」 岳甯闻言一呛,见他面目认真,全然不似玩笑,也不忍心逗弄他,笑骂道:「你怎么这么蠢。」 萧珩看她展然一笑,才知道是在逗弄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她笑。 晚上街市热闹,岳甯从摊上买一袋巧果同萧珩边走边吃,沿街的花灯看得眼花缭乱,河边风灯影斜,石板拱桥上经过许多成双结对的有情人,河堤树下是数名男女正对着星空祈愿。 萧珩看着那条河,跃跃欲试道:「阿甯,我们要不要也下去凑热闹?」 岳甯正欲答时,视线不经意落在桥后的一个字画摊上,目光旋即顿住,那人虽是粗布麻衣打扮,却掩不住浓浓的书卷气息,他心无旁骛的执笔,全然不为人来人往的喧嚣打扰。 她给莫云中的银子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怎么这么辛苦来这摆摊? 岳甯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又看,忍不住走过去。萧珩以为她想买字画,跟在她身后拣一幅展开来看,上书「宁静致远」四字,端看几字笔墨横姿,浓纤折衷,刚柔结合,收放有度,下笔之人应造诣颇深。 萧珩问她:「这一幅如何?」 岳甯略看一眼,道:「不错,就这幅。」 莫云中举笔信手在纸上写下「侠骨柔情」,气韵流畅,龙蛇飞武,字迹和方才截然不同,他头也不抬道:「四个字一副的二十文,五个字三十文,六个字四十文。」 他余笔未尽,一只素手映入眼帘,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他一愣,随即抬头看去,那黄裳女子已和身旁的男子走了,他拿起银子追上去,高声唤道:「姑娘请留步,银子给多了。」 那女子回头,语气冷淡道:「我要你拿着便拿着。」 她极为美丽的容颜让莫云中微怔片刻,摇头道:「我只收二十文。」 萧珩收好字画后也转身看他,却在看到莫云中剎那勐然一震,如遭雷击。 那张脸,是幻境出现过的脸。萧珩冷汗从额头渗出,捂着剧痛的头缓缓蹲下,无数涌上来的莫名情绪比以前更强烈,像一团火在他心口烧着。 岳甯惊道:「萧珩,你怎么了?」 萧珩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岳甯的声音朦朦胧胧在耳畔,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破碎的记忆重新拼凑,眼前浮现一段漫长又刻骨铭心的爱恨怨憎,他迷惘的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岳甯把浑浑噩噩的萧珩揽在怀里,不再理会旁边的莫云中,半抱半揽的带他回了客栈。 岳甯扶他靠在床头,他的目光并无焦距,只是面色惨白。 「你怎么了?」 萧珩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眼睛依旧空洞茫然。岳甯想去寻个大夫过来,手却被萧珩紧紧攥住,那双空洞的眼慢慢移到她面上,一言不发。 「我只是想找个大夫给你。」 罢了。 「那你先睡一觉,我明天再去。」岳甯抽不开他攥着的手,单手拥他躺在床上,心底颇为不安。 她看着萧珩闭上眼,自己却睡不着,半夜时萧珩一直在唤她的名字,面容极为痛苦,连声音都带着哭腔,「阿甯,阿甯……」 岳甯紧紧牵着他的手道:「我在。」 萧珩隆起的眉毛依旧未平,他整整昏睡了两日,其中岳甯请来几位不同的大夫,均说不出病因。 岳甯只好等他自己醒来,她抽空去外面抓安神药时。二楼的门砰一声忽然震开,萧珩赤脚扶着栏杆,跌跌撞撞的跑下楼,他茫然看着周围陌生的人,一边颤着声,声音里竟有绝望:「阿甯,阿甯你在哪?」 他走上前去抓起一人,急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阿甯?」 那人慌忙摇头,他又抓过另外一人问,他几乎把整个客栈的人问一圈,却没人识得他口中的阿甯。 他还未踏出客栈门,迎面而来的光刺进眼里,他望着陌生的街道和人来人往的人群,恍然生起与世隔绝之感。他呆呆站在原地,无力的扶着墙跌坐下去。 岳甯拎着几服药回来,看见周围人面色古怪,时不时往墙角看去,她走过去,便见萧珩埋头缩在墙角,说不出的凄意。 她几步过去,不悦道:「你醒了不好好待在房里等我,跑到这来做甚?」 萧珩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勐然抬头,待见岳甯真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他嘴唇轻颤,目里尽是失而復得的狂喜,扑过去竭力拥住岳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你是不是睡煳涂了?」岳甯一脸迷茫,轻拍萧珩的肩。
第70页 萧珩抹去眼里的湿意,断断续续道:「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以为两世皆是长梦未醒。 岳甯柔声哄道:「什么梦?」 萧珩没回答,只是抱她更紧。 岳甯觉得萧珩愈加粘人,连她去灶房一趟都要跟着。她舀一勺药送到他面前,他声音微不可闻,似在自言自语:「你好久没对我这么好过。」旋即自己又摇头,轻道:「阿甯,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你会不会什么时候就……」 岳甯一怔,覆上他的手道:「你这几天睡煳涂了。」 萧珩淡笑,看她的目光和以前微有不同,他的眼里分明在笑,眉间却总有郁郁之色,笼着一股轻愁。 岳甯道:「我会一直对你好。」 他眉间郁色淡去,眼神颇为惊喜,岳甯又舀一勺药送到他嘴边,他却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药碗道:「我自己来吧。」 药有些烫,只能一勺一勺喝,他时不时抬头看岳甯一眼,生怕她眼里流露不耐。 岳甯看他喝得急,蹙眉道:「你喝这么快做甚?喝慢点。」 萧珩便依言放慢速度,喝完药后他渐觉困顿,这几天头一直微疼,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他慢慢阖上眼小憩一会,忽觉两人交叠的手微有抽动,他立时睁眼,「阿甯,你要去哪里?」 岳甯道:「安神药没了,我再去药铺抓几服回来。」 萧珩闻言长松一口气,却不想放开她的手,睁着眼看她,似怎么都看不够,岳甯心弦一动,俯身在他唇角亲一口,道:「在这等我回来。」 萧珩面颊红了红,犹豫一会,坐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岳甯强硬摁下他的身子,命令道:「你在这哪儿也不许去,至多小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萧珩依依不捨的松开她的手,她出去掩上门时,还看见萧珩的视线未从自己身上离开。 岳甯从药铺抓药回来,桥上有一魁梧大汉正和莫云中争执,她放慢脚步,束耳倾听,两人吵的面红耳赤,那大汉勐力一推,莫云中身形立时不稳,竟从桥上翻下去,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岳甯旋身一跃,临空把他拥入怀中带回桥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为自己带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莫云中垂眸, 失神望着她的双眸, 那双明媚的眸中染上笑意后愈加好看, 她调笑道:「你就这样想占我便宜,还捨不得离开吗?」 莫云中闻言立时红了脸, 这才察觉二人相贴的身躯,手忙脚乱的从她怀中退出来。 岳甯走到魁梧男人面前,那大汉身形高大, 极为强壮,少说也有一百来斤, 她竟然单手拎起大汉的衣领,那大汉双目要瞪出来, 惊得拳打脚蹬,毫无还手之力, 岳甯把人举起来扔下河里,那条河不深,大汉在水里扑腾几下就游上岸, 他自知这女子的恐怖之处,实在不敢多加逗留, 灰头土脸的跑了, 哪里还有方才推莫云中的气势。 莫云中还在为方才一幕震惊, 简直不敢相信她看似柔弱的身板竟有这么大气力。他走上前去拱手道谢:「感谢姑娘出手相助, 在下莫云中, 不知在下是否能知姑娘之名, 」他生怕岳甯误会, 补道:「别无他意。」话虽如此,他心田升起从未有过的悸动,柔柔软软,说话声都轻了许多。 她道:「岳甯。」 莫云中从善如流道:「岳姑娘。」这个名字在心底浅浅发烫,他目光禁不住追随她,见她似要离开,有心想留下她,忙从怀中取出昨晚的一两银子,追上去道:「岳姑娘,这是昨晚你给的一两银子,我要不得,请你拿回去。」 岂料姑娘却道:「我给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你既然不想要就扔了便是。」 这对话仿佛在哪里听过,莫云中没认出岳甯就是一年前的黑衣女子。他执意不肯收回去,也说不上心底从何而来的不舍,只知道他若是收回去,就再也没有跟着她的道理。 岳甯走了几步,莫云中依旧跟在身后。她无奈回头,好整以暇的看他。他脸上有些难为情,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把羞于启齿的话说出口:「姑娘,敢问姑娘家住何处,我、我……」 岳甯看他目中浮动的浅浅情愫,微微失神,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沉声道:「我已成亲了,昨天伴在我身旁的,是我丈夫。」 莫云中啊一声,有些无地自容,目光也不知要往哪放,低声道:「原来这样。」他一扫面上的失落,手却不觉揪着袖子下摆,似衷心道:「难怪你们二人看上去这么般配。」 岳甯别开眼不去看眼前失落的人,她不是不心动,如果她不心动,前世怎么会为他抛弃萧珩。她在碰过莫云中之后,除了萧珩再没碰过旁人。 她那时于他用情不至一往情深,却也付出真心,若说前世她心底有五分情意,那么其中三分都悉数留给莫云中。他不像萧珩捧出所有真心的一昧付出与纵容,他只是默默陪伴的流水,淡如流水,温暖克制。于她来说,萧珩是年少陪伴至今的温情脉脉,蹇鸿舟是一时放纵的热情缠绵,那么莫云中,就像忽然走进心底的月光。 而这缕月光短暂停留,恰在情浓时骤然消散,岳甯失意时不是没找过和莫云中眉眼相像的少年,他们图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名利权势,全然看不见眼底的真心,起初他们要什么,岳甯便给什么,几次后就觉索然无味,再提不起兴致,若她没了教主之位,又有谁甘愿自荐枕席,倾心以待?
第71页 她那时以为这辈子便是守着奉月教荒唐度漫长时光,全然不去在意另一个憔悴的人,冷冷清清守着窗子盼着她的身影。直到他温热的血洒在她脸上,溅进心底,唤醒那段还未彻底断去的情缘。 可她依旧本性难改,这辈子到底还是因蹇鸿舟负了他。 莫云中隐去尚浅的情意,笑道:「那岳姑娘,今天就再此别过了。」 那段清浅的情意亦如流水轻轻流走,莫云中转过身,眼睛看着河堤的翠柳,他步履极慢,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上,他想起岳甯带笑的眼,却有些怅然若失,仿佛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在悄悄离去。 他手抓紧石栏,蓦然转身,岳甯还站在原地看他。莫云中道:「岳姑娘,我能否送你一程?也不知以后再见又是哪一天……」他话未尽,岳甯已明白他的意思,他站在石桥上看她,秀雅的眼含着细微的期盼。 岳甯与他遥遥想望,二人目中情绪盈动,相交间流连辗转,她心绪微动,率先垂眼笑道:「走吧。」 莫云中一喜,几步过来伴在她身侧。二人静默无言,却默契的走得很慢,岳甯拎着那包药,心也随着药包起起伏伏,她侧目而视,哪想到他也正悄悄看过来,彼此目光撞个正着,他脸上微红,眼底泛起笑意,别过脸,那点笑意蔓延至嘴角。 岳甯看着他笑,「你怎么卖起字画了?」 「为了养活自己。」 岳甯一怔,莫云中淡道:「说来也奇怪,一年前我遇见一个姑娘,不说缘由就塞了我一袋银子,我追出去后就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岳甯无奈道:「既然她愿意给你,你收着便是,何苦要为生计奔波。」 莫云中认真道:「我不找她问个清楚,这钱我一辈子都不会用。何况我自己便能养活自己,作甚要拿人钱财?」 岳甯在心中嘆气,此时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闷雷滚滚,滂沱大雨倾盆而至。岳甯下意识牵着他的手躲进屋檐,她自然的松手拍打身上淋湿的地方,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而莫云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微拢,他抬头看檐外烟雨朦胧,两人狼狈挤在狭小的屋檐下,明明是极不快活的事,他却忍不住轻抿笑意。 雨滴淅沥沥拍打屋檐,萧珩从梦中惊醒,窗外暴雨未歇,阿甯还没回来,是不是在外头淋湿了。萧珩着急的下楼找掌柜买两把伞,一头匆匆冲进暴雨之中。 他对扬州城并不熟悉,也不知岳甯去的哪家药铺,执着伞茫然在街上四处寻找,雨势太大,他找了两条街,一柄纸伞根本挡不住雨势,他几乎全身湿透,正满心焦急时,就看见河堤对面岳甯和一男子躲在屋檐下。 待看清那人的脸,萧珩几乎要把伞柄捏碎,他的脸白的可怕,清澈的眸如笼上浓墨般黑沉,他就一直看着他们,阿甯竟然也没发现他,抬头对那人笑,那人低下头,唇边漾开浅浅的笑意。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又是莫云中,又是那样的笑容抢走他的阿甯。 而阿甯又骗他一次。前世不知几次谎言哄得他团团转,哄得他以为是自己误会她,到最后连他也自己骗自己,骗自己阿甯迟早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他盼了一世没有盼来阿甯的回心转意,盼了这么久,这一世终于如愿以偿,像梦一样和阿甯结髮为夫妻。一个蹇鸿舟尚还不够,她是不是又要移情莫云中,是不是又要再一次捨弃他? 反正阿甯最爱的,本来就不是自己。 萧珩垂下头,眼睛酸酸涩涩,纸伞被风吹落,他抹去脸上的水迹,竟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他浑浑噩噩的走回去,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泥潭中。 前世所有被捨弃背叛的痛刻骨难忘,如今又要再经歷一次。他目中渐有浓重的悲戚绝望,惨然一笑,连哭都哭不出来。 骤雨初歇,岳甯看天色有些着急,拎着药就要走。 莫云中在身后扬声道:「岳姑娘,日后有缘可再相见?」 岳甯脚步一顿,陡然想起萧珩清澈的双眸,心底的涟漪慢慢平息,她低头看一眼手上那包药,朝莫云中笑道:「莫云中,后会无期。」说罢不再看他一眼,身影渐在街巷拐角处消失。 莫云中落寞的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心底久久不能释然。 回去时萧珩竟然不在,岳甯得知他拿伞去找自己,半是无奈,半是感动。 她在房里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萧珩满身泥污的推门进来,衣角已看不出白色,便连脸上都是污水。 「你怎么回事?」岳甯惊道,他衣服上的污水湿答答的顺着下摆滴落,她顿觉头疼。 萧珩满不在意的抹掉脸上的泥水,他衣服比脸还脏,脸越抹越黑,他垂着头道:「我先去沐浴。」 岳甯直觉他不对劲,冷声道:「你过来。」 萧珩没动,过了半晌慢慢走到她身边,岳甯抬起他的脸看,他眸子黯然无神,便连眼睛都红肿起来。他似有些难堪的别过脸去,低声道:「阿甯,我只是出去时不小心摔了,没事。」 「那你为何不愿看我?」 萧珩缓缓抬眸与她对视,唇边扯开笑意道:「我是怕你嫌弃我。」 「真是这样?」 萧珩点头,岳甯放开他,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道:「阿甯,你今天在哪避雨?」 岳甯闻言有些心虚,怕他多想,并没有如实回答:「随意进一家店铺避雨。」她看见萧珩的面容黯淡下去,旋即他笑道:「我先去打水。」
第72页 她不知他掩上门后,眼里的泪几乎要溢出来。 第五十一章 玉佩已经洗干净, 萧珩极珍惜的拿手帕擦干, 那枚玉佩静静躺在掌中, 隔着屏风,目光情不自禁朝后头的人影看去。 明天便要回洛阳, 她又要和莫云中鸿雁传书了。千丝万缕哀意从眼底宣洩,指腹轻柔的摩挲玉佩,然后攥紧, 他走到岳甯身后,头枕在她肩上拥住她。 岳甯一顿, 覆上缠着她腰的手,「萧珩, 你怎么了?」 「阿甯,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够好?你只要说出来, 我一定会改。」 岳甯闻言转过身,他眉间又染上重重愁绪,说不上的凄楚, 她仿佛看到前世那张脸,心里一紧, 回拥住他, 一字一句认真道:「萧珩, 你哪里都好。」她撩开他微湿的长髮, 「你若心里有事不妨直说, 莫要胡思乱想。」 萧珩喉咙干涩, 千言万语萦绕心间, 说不出口又难以下咽,只看着她摇头苦笑。 岳甯踮起脚在他唇上宛如安抚的轻啄,两人鼻尖轻贴,萧珩涩声道:「阿甯,你会不会不要我……」 他不安的眼神纠缠着岳甯,她心生出怜意,以吻回应他。 岳甯牵着他坐到床上,十指相缠,那枚温热的玉佩跌在床上,萧珩马上捡起放在一旁,岳甯笑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它,以前我天天带都没你这么珍惜。」 萧珩低声道:「这是你送我的。」 忆起前世他拿着这枚所谓的定情信物念她日日夜夜,而她却不知在哪风流快活,她便笑不出来。 萧珩正柔柔注视自己,岳甯放下捲起的幔帐,床头烛火未灭,她散着发,冷清的双目渡上融融暖意,萧珩伏下身忘情的与她亲吻,此刻她的眼中唯有他一人,没有莫云中。然而即便他与岳甯痴缠,他的惶恐不安始终不曾散去,笼罩在心头的难过更甚。 只要想到阿甯以后也会和莫云中这样,那股酸意蔓延五脏六腑,胸口绞疼不已。他紧紧抱住岳甯,一滴汗落至她身上,他抚摸着她潮红的脸,某种阴暗的,像是心魔般纠缠的情绪辗转流连,最终再一次破土而出。 因想着明天早起,岳甯没多久就推开萧珩,埋在他胸膛沉沉睡去。萧珩注视着怀里的人,低头贪恋的蹭她的脸颊,半晌他慢慢抽回手,替岳甯盖好薄被。 他拿起玉佩,仿佛透过玉佩看见在流云山下的紫衣少女,那时正值三月,她从落英纷飞中走来,漫山遍野的桃花不及她艷丽,她笑意盈然把玉佩放在他掌心,手离开时,指尖相碰的灼热犹记在心,萧珩无声一笑,拢住玉佩悬在腰上,拿起桌上的秋华剑,回头看朦胧幔帐中的少女。 他走出房门,月明星稀,扬州城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一座不夜城。夏夜凉风拂过,他握住剑柄,银光渐露,他注视着锋利的剑身,再抬头时,眼里已覆上寒天欺霜的幽凉。 酒楼里的婉转歌声低吟在巷尾,空中的雨丝飘在风里,清清凉凉洒在身上。字画摊上的书生背起书箱,打开纸伞就朝前方小步跑去。 他跑到巷子口,巷子尽头的屋门高挂一盏灯笼,他走的稍急,布靴踩在水里溅湿,莫云中正开门,忽觉有道阴冷的视线落在身上,他往后看去,夜幕下漆黑的巷子清幽无人,他心里悚然一惊,推开门立马上锁。 屋里亮起烛光,高墙之上站着一名手持长剑的白衣男子,风动衣动,月色清凉,那把长剑盈动着森冷的光,清俊出尘的面容此刻晦暗不明,他悄无声息跃下墙头,不费吹灰之力拧开木门,莫云中背对着他取出书箱里的字画,俨然没意识到身后的危机。 那把长剑已经扬起,萧珩唇角含笑,正欲挥下时,忽然一道银针从窗外激射进来,几声脆响铛铛撞在剑上,生生把剑势逼退。 萧珩霍然抬头,岳甯正站在窗外,看他的眼神令他心中一疼。莫云中闻声回头,陡然看见身后站了人,他惊得急退几步,大声道:「你是谁?」 萧珩迅速移回目光,竟毫不犹豫的再度挥剑,岳甯厉声喝道:「萧珩,住手。」他理也不理,恍若未闻。 岳甯跟过来没带什么利器,踢起脚下的枯枝当暗器使,枯枝飕飕飞过去震在萧珩臂上,她几步过来挡在莫云中身前,满目不敢置信道:「我看你今日不对劲,担心你才跟过来,没想到你居然要杀他。」 萧珩颤声道:「阿甯,你让开。」他用起九华剑势,几剑避开岳甯朝他身后的莫云中斜刺去,可岳甯挡在莫云中身前,他生怕伤了岳甯,难以下手。 萧珩看着莫云中,两世的嫉妒折磨得心口钝痛,他眼里骤然爆发出刻骨的恨意,纵身越过岳甯翻剑下挑,银光骤落,岳甯却赤手接下长剑,剑擦着她手而过,血从她掌心淌落。 萧珩心中大痛,剑咣当从手上滑落,焦急上前想看她的伤势,岂料岳甯一掌打偏了他的头,萧珩捂着发麻的脸,耳中嗡嗡作响,他听见岳甯冷声问:「你清醒了没?」 这一掌落下,便是莫云中也愣住,岳甯道:「莫云中,你先走,今晚不要回来。」 莫云中虽是惊惧异常,闻言却道:「岳姑娘,你捨身相救,我断然没有……」 岳甯横眉竖目道:「我叫你滚你就滚。」 莫云中看着似未回神的萧珩,方才他处处都沖自己来,对岳甯也真无敌意,更何况他眼里的情意自己也看得清清楚楚,莫云中踌躇再三,岳甯冷眼瞪过来,他只得先行离开。
第73页 萧珩只怔怔站着,还偏着头,脸上有清晰的掌印,岳甯怒极之下力道很重,她冷声质问道:「萧珩,你告诉我,为何要杀他?」 为何? 萧珩抬眼看她,岳甯此刻才看见他唇角的血迹,他眼里凝聚着水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他语气幽幽:「我为何要杀他,阿甯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疼爱他,你喜欢他,你们日夜相伴。我知道他在你心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我哪里都比不上他。」他颤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流云山下定情,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背着我说了什么,你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我牵肠挂肚,只有我铭记在心,你和他……」 他哽咽着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却依旧泪眼朦胧的看着岳甯,「我以为今生已结为夫妻,阿甯也只会有我一人,可是你又再一次……和另一个人纠缠不休,我努力不去计较,我以为总会苦尽甘来,什么都是我以为……」 早在萧珩提起流云山时岳甯就满心惊骇,她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乞巧节那天。」 「你为何不告诉我?」难怪他越来越像前世,难怪他看她的眼神不同,现在想来,竟是和以前如出一辙。 萧珩摇头:「我没有不想说,我只是想寻个时机。阿甯,这世你一开始来找我,是不是只念着……我与你同死?」 岳甯沉默一会,如实道:「是。」 「你是因愧疚,想要弥补我,才和我成亲是不是?」 「不仅如此。」 「如果你……不来找我,这一世,你要和谁在一起?」 岳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萧珩却把她的沉默当作他心底的答案,面目一变,向来在岳甯面前只流露温柔的脸骤然可怖,几乎是歇斯底里般的崩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即使是把他挫骨扬灰我也绝不后悔,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岳甯心底动容凝住,她惊怒道:「莫云中是你杀的?」 萧珩抹掉泪水,豁出去般坦然承认:「是我杀的。」 岳甯只觉眼前的人面目全非,再不像露出来的那样良善,她后退几步,陡然想起蹇鸿舟,心中一寒,冷声道:「那蹇鸿舟是不是你杀的?」 萧珩道:「那是他自己掉下去。」 岳甯怒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也不去救吗?」 萧珩唇边扯起一抹笑,双眸难掩悲恸:「你要我跳下蛇窟去救你的男宠,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遇险?你为何对我总是这样无情……」 岳甯对他失望至极,从未想过萧珩会杀掉莫云中,如果前世莫云中没死,自己和他又有怎样的光景。她心中惆怅纷生,目视眼前涕泪湿衫的人,紧握的双拳松开,她不愿再看见这张脸,转身就要走。 萧珩却紧抓着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岳甯甩开他,面若冰霜,「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愿看见你了。」 萧珩一慌,顿觉凄入肝脾,他吞声忍泪道:「阿甯,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杀莫云中,你不要走,我们已是夫妻,我们已是夫妻了……」 岳甯火意正盛,又觉他欲以夫妻要挟自己,勐力把他推开,萧珩毫无防备重重撞在墙上,捂着胸口低咳,他却又上前哀求道:「阿甯,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原谅你?」岳甯冷笑,她目光落至他腰间的玉佩上,径直伸手拽下玉佩,萧珩立时一惊,她在萧珩惊恐的眼中重重朝下一抛,那枚玉佩登时碎的四分五裂。 萧珩怔怔看着碎玉,心里好像有什么轰然倒塌,他缓缓蹲下伸手去捡,浑身颤抖不止,他把碎玉拼好,然而碎玉难全,瑕疵遍布,任他如何也没能恢復如初。 萧珩忍不住痛哭出声,他压住喉间的哭声,撑着身子起来想去挽留岳甯,却发现岳甯已经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阿甯不要他了。 他,什么都没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112395、小九、小咪狂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岳甯连夜启程赶回洛阳, 他们两人同去扬州, 现在只有一人回来。教中无人敢问, 她沉着一张脸命令侍女将她的东西悉数搬出兰汀院,偌大的卧房转瞬空落冷清, 岳甯没再看一眼,掩上房门转身离去。 她搬回原先住的院子,冷声命令道:「以后不可让萧珩入门一步。」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 低声应道:「是。」 岳甯没想过他会这么不择手段,那双如清泉澄澈的眸子下, 到底还瞒了她多少事。 她怒火难平,不愿再想他的事, 一回来就去处理积攒半月的教务。她低头专心致志批写摺子,沉碧端着一碗粥放置桌上, 迟迟不退。 岳甯没理她,提笔写下最后一笔,放下笔墨看她, 沉碧面有踌躇道:「教主,萧公子刚回来, 现在已在殿前候着。我说了教主正忙, 可他不愿离去, 说是要等你出来。」 岳甯端起粥喝半口, 瞧一眼黑沉沉的天色, 不咸不淡道:「那就让他候着。」
第74页 岳甯眸里余怒未消, 沉碧不敢再惹怒她, 垂首退下。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极快,天如浓墨黑沉,闷雷在云层翻滚,天际骤亮,轰鸣巨响仿如噼在山头。空中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急雨吹的树木东摇西晃。 岳甯恍若未闻,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书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雨还在下,岳甯招来沉碧,等了片刻才问,「他还在外面?」 沉碧道:「是,沉碧瞧萧公子全身都湿了,要不要拿把伞给他?」 他在和自己玩苦肉计?她心里最后一点怜悯消失殆尽,岳甯冷道:「不许拿伞给他,他爱站多久就站多久。」 沉碧出去守在门口,雨无穷无尽的下着,站在雨帘里的人浑身湿透,存着希冀的目光依旧紧盯门扉,他已经几日没进食,狂风急雨拍打在身上,他的身子有点抖。 沉碧有些看不下去,拿起伞走到他身旁,低声劝道:「萧公子,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教主在气头上是不会见你的,你又何苦这么不爱惜自己?不如等教主气消了你再来。」 萧珩摇头,岳甯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等她气消了,感情也淡了,届时哪会再正视自己一眼? 想起那天她摔碎的玉佩,萧珩心揪的疼,他在回洛阳的路上便一直在想,如果…如果他说,他愿意让莫云中陪在她身侧,阿甯会不会原谅他? 光是想想他就胸口一酸,强烈的嫉妒和痛苦一寸寸腐蚀,难受的喘不上气。 萧珩足足等了四个时辰,浑身透骨的凉意,殿里已燃起烛火,那扇门终于打开,他心心念念的人从里头出来,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萧珩想上前去,可他站了太久,双腿僵硬无知觉,他一下跌倒在地,手撑着地踉跄起身,焦急的跟在岳甯身后,急声喊她的名字,岳甯越走越快,不曾回头,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彼时他不知,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岳甯的背影。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总有一天阿甯一定会消气,一定会原谅自己。他颤抖着手取出怀里用帕子包着的碎玉,将其贴在温热的胸膛上,仿佛还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屋檐覆上银白霜雪,侍女拿着扫帚扫去院前积雪。 寒风从袖内钻来,冷的刺骨。 岳甯掀开被子,换上一件宝蓝衫裙,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梳发。铜镜里的少女正在出神,良久她放下梳子,穿上靴子推门出去。 树上的薄雪从枯枝抖落,岳甯掸去肩上的雪,拿起剑和沉碧慢悠悠走到训教场。今年入门弟子比去年增一倍,盖因外头动盪不安,有不少无家可归之人拜入门派。 沉碧跟在她两步后:「教主,今天萧公子又送来几样点心,你不愿碰,我照旧打发他走了。」 走在前面的人没什么反应,甚至挽了一个剑花,沉碧又道:「沉碧观他这几日脸色更差,墨意也说,他抱恙在身,本不该每日冒着风雪过来。」 岳甯陡然停下脚步,冷眼看她:「沉碧,你究竟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沉碧闻言嘆道:「教主,沉碧从小与你一起长大,自然是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你也知道,萧公子自那天雨后大病一场,卧床很久,前段时间刚有起色。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当时也该去看他一回,墨意说,他当时一直念着教主的名字,最近也不知为何,他身体每况日下。教主,你当真不愿再理会他吗?」 岳甯蹙眉道:「我那时已派张全策过去帮他调理身子,怎么会愈来愈差?」她的手不安握紧剑,却道:「那就再叫张全策过去,总会好,他是习武之人,身子哪有这么娇弱?」 「……是。」她是看着萧公子眼里的光一日日黯淡,看着他从落寞到心如死灰,她心里如何不惋惜,教主和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教主既不愿,她说再多也无用,也随她去了。 岳甯抬头望天幕飘下的小雪,心里念着沉碧那一番话,颇有些不是滋味。 兰汀院的池塘已覆上薄冰,冷风萧瑟,小窗吱呀响着。卧房里点着暖炉,温热的驱散风雪冷意。 萧珩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听墨意说岳甯今日去训练场,又大发脾气打了一名弟子,还扬言要把他赶出师门时,他闻言忍不住低笑,笑容在苍白消瘦的面容上极为灿烂,笑着笑着喉间一阵痒意,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 墨意忧心忡忡的看他,待他停下,墨意顿了顿,轻声道:「萧公子,既然教主不愿吃你做的早膳,你就不要再做了。你的身子这么差,冰天雪地忙活这么久送过去,图什么?」 萧珩病容添上哀思,笑意淡去,双眸黯淡,「也许,有一天阿甯会吃呢?哪怕吃一口也好……至少,她不会忘了我。」 可她一口没吃,他已经整整四个月没见过阿甯了。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重生一次,他还是被她丢掉。 萧珩眼里酸酸胀胀,他起身要独自一人去外头透气,墨意拿起一件斗篷给他披上,他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那处冰冷寒霜中万紫千红的地方。 他和岳甯种下的紫荆树已开花了,满丛紫色点缀枝头,淡紫的花簌簌落在雪上。他一人看枝头极艷的花,唇边笑容染上心中的满潮涩意。他胸口一窒,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咳出来,他弯下腰,一口鲜红的血从喉间咳出,刺目的红落在白雪上。
第75页 萧珩抹去唇边的血迹,用雪覆盖红色,他在树下站了很久,回屋时桌上放着一碗药,他看着药碗,目中无一丝光亮,半晌,他拿起药浇在花盆中,褐色的药汁尽数没入土中。 除夕那天,萧珩卯时起来做了丰盛的团年饭,中午送过去时照旧被挡在门口,他似乎早已习惯,目光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他提着沉沉的食盒踩在雪中,本该撕心裂肺的心平静如水。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墨意担忧的眼神里取出那几叠菜,萧珩笑道:「吃吧,今天只有我们过除夕。」 萧公子今天食量真好,居然吃下一碗白饭,是不是再过段时间他的身体就能完全康復了。墨意由衷的高兴,同他一起坐下,夹起一箸菜放入口中。 晚上天空烟花绚丽,仿如镌刻在天边。萧珩和墨意坐在迴廊上,长廊下的红灯笼很喜庆,暖光照亮萧珩的脸,他拿起一杯酒轻抿一口,对墨意道:「墨意,明天你就走吧。」 墨意一怔,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话,萧珩却看着他,重复一遍方才的花,墨意惊道:「我做错什么了吗?作甚要赶走我?」 萧珩摇头,抬头望夜空寥寥几颗星子:「你没错,只是我要离开这里,不会回来了。」 「你要去哪里?」 「云游四方。」 墨意闻言一松,念着萧珩的身子,忧心道:「你的身子未好,寒冬腊月的哪能捱住?」 萧珩咽下喉头的腥甜,饮着杯中的酒道:「我喝了那么多药,身子早就好的差不多,再说我从小习武,身体强健,你担心过多了。」 墨意观他的脸色,确实不如之前苍白,也不再咳嗽,他道:「你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不去和教主辞别……」他停了话,教主根本不与他见面,萧公子又要怎么辞别?他偷偷看萧珩眼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他继续道:「你已叛出师门,往后又要去哪里?」 萧珩浅笑道:「天涯何处不是家?」 墨意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在萧珩脸上看出这样的洒脱,仿佛他是真的放下前尘旧事,他心生不舍,却不也想萧珩留在这里郁郁寡欢,他不再劝,为两人倒满酒,朗声道:「萧珩,这杯我敬你。」 墨意不再称他为萧公子,他心里早就把萧珩当作亲友,饮尽这杯酒,盼以后旧友能再相见。 萧珩一口饮尽,辛辣的酒顺着喉咙爬下,他又倒满一杯酒,一坛酒很快见底,往常不胜酒力的人此刻愈发清醒,墨意醉倒在地上,他怔怔的看着夜空到天明。 早上墨意收拾好包袱离开这里,萧珩坐在书案前,凝神望着窗外,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有几日未停了。 他提笔写下一封信,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将信笺叠好放在案上,取下随身佩戴的秋华剑,不舍的抚摸着剑鞘,又一同放在书案上,转身拿起翠微剑,再环顾一眼兰汀院,尤其是开的盛丽的紫荆花,纵然有再多不舍怀念,他毅然走入茫茫雪海中。 他提着剑走得极慢,白衣几乎要没入雪色里。岳甯站在高处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心里有几分失落,更多的却是释怀。 沉碧道:「教主……」 岳甯望着翩然白衣,仿佛又看见年少时的白衣剑客,她唇边泛起温柔的笑:「就让他走吧。」 他被囚在这里,太久太久。 ※※※※※※※※※※※※※※※※※※※※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明天结局啦~ hehehe 第五十三章 心还在,人去了 三载春秋稍纵即逝,洛阳城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酒楼里琴声幽韵,一曲碣石调幽兰素雅旷远。 岳甯宴请各位长老堂主来此痛饮一场, 此刻几人都酩酊大醉, 岳甯神色尚算清明,只是走路有些摇晃, 她拿起一坛酒还要再喝。琴音忽断,珠帘后的抚琴男子起身朝她走来, 从她手里夺下那坛酒,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还要喝多少?」 岳甯哼笑几声, 睨他一眼, 揽着他坐下,倒一杯酒递到他唇边, 「你也喝。」 张济桥拿起酒杯往地上一泼, 不由分说就扶她起来, 岳甯在他怀里被拖着走,推开他不悦道:「你做甚?」 他停下脚步, 平静的眉宇染上怒意, 他冷声道:「岳甯, 你只当我是你的露水情缘是不是?」 岳甯闻言沉下脸道:「那晚我喝醉了, 说好当无事发生, 你做甚还要缠着我?我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那晚她喝得头昏昏沉沉,只知道有个人长得有些像萧珩,她不知怎的就走过去抱住他,他惊愕万分,在她怀里挣扎,岳甯不顾他的挣扎就把人带回房里,之后的事水到渠成。 醒来时身边空了,她对昨晚之事还有零碎片段,岳甯知道他只不过是个酒楼卖艺的,没当一回事,留下足够的银两就走了,偏偏这人又对她苦苦纠缠。 张济桥双手拢住她的肩,秀雅的眼凝视她,他温柔的神色叫岳甯微有眩晕:「我想陪在你身边。你若不喜欢我卖艺,我就离开酒楼,从此陪你踏足江湖。」 自萧珩走后,她身边空了三年,也寂寞三年,张济桥是她唯一的男人。也许是她心里本有一处空荡,眼前的男人认真注视她,她嘴唇动了动,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的,岳甯道:「好。」 张济桥应了他的话,背着琴再未入酒楼一步。他随她搬入奉月教中,岳甯替他修新的住所,他常常在岳甯房里留宿,所有人都知道,张济桥是她的枕边人。
第76页 那所兰汀院清清冷冷空了三年,里面依旧是院子主人离去的模样。 岳甯得闲,张济桥陪她从洛阳走到临安。那天临安初雨,整座城池烟雨朦胧,小路旁有卖酒女撑着伞在低声唱姑苏小调,吴侬软语越过雨帘悠悠入耳,岳甯心中一动,骑马过去,隔着帷帽目视女子,「这是什么酒?」 卖酒女道:「这是新酿的桃花酒。」 「给我一坛。」 岳甯从她手里接过桃花酒,还未开封就能闻到清甜的花香,她恍然想起姑苏流云山下的桃林。柔声道:「你是姑苏人?」 女子清笑点头道:「故乡姑苏。」 岳甯骑马回到张济桥身侧,两人缓缓行入临安。岳甯高坐马背,怀里揣着一坛酒。思绪渐渐飘荡到姑苏,也飘到那人身上,这三年多,萧珩说要云游四方,他是不是已走过江南的秀丽烟雨,走过塞外的茫茫草原,然后回到他的故乡姑苏,寻一处清幽之地隐居山林。 心中某处在跳动,岳甯忽然想去姑苏看看,她揪紧缰绳,道:「我们去姑苏。」 张济桥视线移到桃花酒上,隔着薄纱看岳甯,他似乎猜到岳甯心中所想,倒未流露出嫉妒,低声问:「萧珩是怎样的人?」 岳甯解开绳索取下塞口,清冽香甜的酒划入喉咙,留下淡淡花香萦绕,她偏头状似思索,片刻才道:「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一个肯为我死,为我抛弃一切的人。 她再从记忆里寻萧珩的模样,陡然想起他离去时没入漫天大雪的背影,和手中玉佩抛下时他惊恐万分的眼神。 张济桥牵着她的手,闷闷道:「你是不是忘不了他?」 岳甯回神,覆上他的手坦然笑道:「他伴我这么久,我若真说忘了他,岂不是在骗自己?只是故人已去,再想起总有千般惆怅。」 张济桥没再说什么,两人不疾不徐向姑苏前行。 初到姑苏正值清明,小雨纷纷,氤氲水气扑面映入眼帘,碧瓦烟昏,斑驳白墙藤蔓交错,高大的柳树倒映在水中,两岸小路曲曲折折,青青幽幽,处处是小桥流水的静谧。 这里她前世来过,当年她只觉萧珩有趣,从扬州跟着来姑苏,处处嘲弄他,调戏他,萧珩年轻气盛,再有正邪两分,同她在屋顶打起来,一路瓦飞墙裂,剑影缭乱,最后两人齐齐掉入水中,萧珩本想一掌打过来,看着她湿淋淋的身子时,劲道松去,收回软绵绵的一掌,竟不敢再多看她。 岳甯忆起往事唇边含笑,若真在姑苏遇见他,想来最多是看见他沧桑的眉眼罢。毕竟他走遍大江南北,心胸开阔,哪里还会拘于眼前的儿女情长? 她和张济桥绕过曲折小路,又向西行二十里路,便看见流云山下的千树万枝桃花迎风盛开,明媚张扬,密密层层,仿如和天边如火斜阳般瑰丽。 岳甯穿入林中,暗香扑鼻,细雨浸湿花瓣,纷纷扬扬从枝头洒落。 张济桥道:「你几时同他来这里的?」 岳甯迎着晚霞眯了眯眼,到现在,自己也想不起来是十三年还是十四年。 岳甯欲折桃枝在手上把玩,却被张济桥拦下,岳甯瞪他一眼,忽然看见桃林深处有一抹白影,她一怔,几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负手而立,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却是殷逍,出乎意料的是殷逍没有怒目而视,只是淡淡瞧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岳甯神色恢復平静,从袖中暗取出几枚银针,道:「原来是流云派殷掌门。」她朝他身前看去,才看见那里有一处隆起的土包,地上有纸钱的灰烬,土包上面歪歪斜斜的插着木碑,字被身前的人挡住一半,她看不清楚。 殷逍似知她所想,往右边挪一步,她彻底看清木碑上刻的几个小字。 ——萧珩之墓 银针悄无声息的跌落。 岳甯茫然一阵,半晌磕磕巴巴道:「萧珩……他去云游四方,你做甚要立个碑?」 殷逍抬眼看她,眼里多了哀意:「云游四方?」他轻笑几声,「他三年前就在这里自尽身亡,我发现他时,血都干了。」 殷逍蹲下,把被风吹歪的木碑重新扶正,拿火摺子点燃余下的纸钱,雨还在飘,他便打开纸伞挡在坟前,「没想到这么久你才来看他,他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孤独。」 岳甯好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她久久没有回神,迷茫道:「他有没有留下书信?好端端的,怎么就……」 她骤然想起墨意一字不落转告的话,什么天涯何处不是家,什么云游四方,她那时还暗道萧珩洒脱,原来这些都是假话,他一个人回到这里自尽了。 殷逍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岳甯打开,是她亲手砸烂的玉佩。 「他死前,身上除这枚玉佩,也只剩下翠微剑了。」 落花飘落在坟前,淡粉的桃花浸在泥水里,岳甯从花瓣上踩过去,她站在萧珩坟前,看着黄昏下孤单单矗立的木碑,心突然抽丝剥茧的疼。 她还记得,上一次和萧珩说话,是三年前他哭着哀求她的原谅,她便亲手打碎那枚他视若珍宝的玉佩。 这么久以来,她气早就消了,不管是蹇鸿舟,还是莫云中,从来没他想的那么重要。 她只是怨他竟然瞒着自己。 岳甯两世从没猜过萧珩的心,她注视着碑上四个小小的字,想着殷逍方才说的话,此刻所有不解之处突然明了,难怪前世他身体越来越差,难怪他今生这么决然的离开,所有的起因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要他了。
第77页 他就因为这种在岳甯看来微不足道的事自暴自弃。岳甯抚着木碑,指腹沿着字迹往下滑,仿佛眼前不是一座冰冷的碑,而是活生生的他站在面前。 他等了整整两世,从没有得到过她倾心相待,他在兰汀院等她回心转意时,是不是非常痛苦? 他一个人筋疲力竭走回姑苏时,是不是很绝望? 或许当时的他已经没有绝望,冷落他那么久,心早就该如死灰沉寂。 岳甯忽然怨起萧珩,难道没了她,他真的就活不下去吗?仿佛他的命只为她一人而活,他的世界亦只有她一人。 她心里酸涩难受,无数怒火积压心口,张济桥从身后想牵起岳甯的手,岳甯挥手打落,不看他黯然的神色,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她和张济桥每个缠绵的夜晚,萧珩已化为枯骨长眠黄土。 岳甯蓦然想起白马寺那位高僧送过的红绳,还有他的话。 他当时便在警告她,她却不当一回事,他竟然有如此神通,会不会……会不会也能有復活萧珩的法子。 岳甯并不抱何希望,仅凭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她匆匆就要走,却回头问殷逍:「你为什么不杀我?我亲手杀了你师父。」 殷逍淡道:「我有自知之明,凭一人之力,怎可能打的过你?有朝一日,我总会替师父报仇。」 少年神色不惧,白衣飘逸,傲然站在她面前。 岳甯笑了,他果然有个好师弟。 她翻身上马,也不等张济桥便快马离开。 她用了整整十天抵达白马寺,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无一不是有去无回,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事才搁置下来。 时隔四年再来白马寺,岳甯恍然如梦,甫一踏入大雄宝殿,便看见那名僧人已跪坐在蒲团前,拨弄着手上的佛珠。 「大师……」 「女施主请回吧,我话已尽了。」他重新阖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岳甯难掩失望,她跪在蒲团前,虔诚的望着三尊佛像,眼里泪光涌动。 愿你来世平平安安,莫要再遇见我。 而那天萧珩在这里许下什么愿望,她已不得而知。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兰汀院的四棵紫荆树已枯死,地上枯叶堆积,瓦檐蛛网密布,岳甯推开久未进入的卧房,灰尘浮沉,飘来一股霉味。 屋里每一物都积满灰尘,妆柩上放着一支梨花木簪,她搬出去时,刻意把他送的木簪落下。岳甯用帕子拭掉木簪上的灰尘,把它同玉佩包在一起。 秋华剑放在书案,玄色剑穗沿桌倾下,上面坠着一颗墨玉,这条剑穗是她缠上的,他那时爱不释手,拿剑时还要刻意抚过。 岳甯忆起他的浅笑,神色微微柔和。 她拿起秋华剑,剑下压着一封信笺,纸随着岁月流逝泛黄,信上寥寥几行清峻字迹—— 吾欲与汝相白首,吾知曾所为错矣,既不求汝能谅吾,既将独孤及老,吾宁先死,不可无其世,然吾甚爱汝,两世情不变,愿汝安好。 落款处是萧珩绝笔,这封情凄意切的绝笔信,她竟然三年后才看到,如果当时她看见,她拦下萧珩,一切都会不同。 一行清泪落在泛黄的信上,浸湿字迹,绵延而下,岳甯似笑似哭,颤声道:「你难道……就不懂得绝情吗?」 岳甯重新搬回兰汀院,扫去满地的落叶,每一物重新拭的干干净净,她铲走坏死的树,种下新的树苗。 没过半年花开了,她得闲便搬张椅子过来,看满树花开花落。 张济桥还住在奉月教,他有时会过来找岳甯,岳甯并没有赶他走,只是再不亲近他,看他的眼神疏离而淡漠。 又过一年,张济桥一人离开洛阳,再没回来。 岳甯常常去姑苏走动,她有时能在那座孤坟前待一整天,她不难受,她只是想他,她有一次想带他最喜欢的菜过来,却发现已经两世了,她依然不知萧珩喜欢什么。 岳甯活到了八十多岁,她总是梦起往事,梦的最多的,便是和萧珩成亲那天,他痴痴缠缠的目光如影随形。她暗想,萧珩是不是想她了? 于是她从洛阳来到姑苏,恰逢春风拂来,满树花瓣纷纷而落,其中有一片落在她满霜银髮上。 岳甯取下花瓣,她往前看去,那棵桃花树下,那个清俊的白衣男子正含笑看她,在向她走来。 第五十四章 但愿人如天上月(终章)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 循环不失。此生空过, 后悔难追。 这句话如震耳钟声迴荡脑海,岳甯头痛欲裂, 脑中有什么东西要炸开。 她身边忽然吵杂, 震耳鼓声怦怦敲击直冲云霄,她的心也随着鼓声勐然发震。 岳甯睁开眼, 火辣的日光照进眼里,她不适的闭上眼, 耳边刀剑相撞声愈大,她先是看见淡紫的薄纱从她戴的帽檐垂下,旁边人群激沸,不住的叫喊。 岳甯寻着高台望去, 入目是剑影重重, 他一剑噼落那人手中的扇子,剑招行云流水, 绵绵密密。 岳甯倒是看见举着扇子的人, 她双目微瞠, 惊唿出声道:「卫嘉年!」 旁边的男人转过头打量她,目露惊艷, 淡紫的薄纱根本挡不住她的容貌, 岳甯登时一恼, 冷眼看去, 「再看本教主就挖了你的狗眼。」 岳甯察觉自己清脆的声音, 满心惊骇难以言说,她又朝高台上看去,和卫嘉年对阵的,竟然是萧珩。
第78页 她又重生了。 岳甯低头去看衣服的花色,绣着暗纹的白裳长裙,她重回的是第一世,当年就是在萧珩击败卫嘉年后,她纵身上台挑衅。 岳甯的目光落在萧珩身上,他一剑横在卫嘉年肩上,眼含淡笑,难掩意气。 岳甯也跟着笑,却是往后退出人群。今生她不会再和他纠缠,她不想再让眼前的人不得善终。 萧珩在人群高唿中接过孟英山赠的翠微剑,他视线往流云派看去,却在人群之外看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离开。 他目光一怔,心绪说不上来的奇怪,便连耳边说话声都听不到,孟英山尴尬的拍他肩,萧珩蓦然回神,只是心里突然就没了喜悦,手上的翠微剑好像也不再重要。 他恍恍惚惚下台,师父揽着他肩头走,他不住回头朝那边看去,那里已没有他寻的影子。 岳甯在扬州城走走回回,她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她早已厌倦日復一日,忙忙碌碌的教主生涯。 岳甯怀念的看岸边的绿柳,鸟儿掠过水面盪起涟漪,她再回头看暮色下的扬州,莫名心绪激盪,涌生许多喜悦,她嘴里叼起一片树叶,骑着一匹驴晃晃悠悠出了城门。 岳甯骑着驴过了几日天地为家的生活,不觉辛苦,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走过茶馆,旗幡飘扬,耳边是喧喧闹闹的二三事,夹杂着小孩的哭声。 她轻哼起那日在临安听到的姑苏小调,清冷的歌声在羊肠小路迴荡。 她驱着那匹驴,漫无目的的走向远方。 天色黑沉时下起春雨,岳甯不急不慢的寻一处破庙避雨,她坐在石阶上,倚着后边朱漆石柱。她取下帷帽,任由冰冰凉凉的春雨落在脸上,她舒服的眯起眼,昏昏欲睡。 耳边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似在前面停下,那些人似翻身下马,朝这里过来。 岳甯睡意正浓,懒得睁眼。 有人惊奇道:「这里有个姑娘。」 脚步放轻了些,那些人从她旁边擦身而过,随即便是小声的说话声。 脸上的雨水忽然不见了,岳甯感觉有道阴影挡在前方,她不耐睁开眼,先是瞟到白色的下摆,视线往上移,萧珩正注视着她,眉间流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纸伞前倾,挡在她上方。 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见她睁眼,他轻声道:「姑娘,进里面睡吧。」 里头有人扬声道:「师兄,往常也没见你对师妹这么温柔体贴过,怎么今天对一个姑娘这么温柔呢?」 他这话一出,里面立时一片闹笑声,便连柳信言也忍不住朝那姑娘看去,再看自己的大弟子,顿时瞭然。 萧珩闻言耳根一热,双颊骤红,朝陈七瞪去,「你胡说什么?姑娘,你不要理会他们,他们没有恶意……」 岳甯对他一笑,却自己走入雨中,她听到身后有动静,萧珩追上来,神色慌张:「你是不是生气了?」 岳甯没答,他又继续道:「这么大雨,你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起自己初心,不外乎是行走江湖,名扬天下。可她已经活了太久,名利于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 岳甯回眸一笑道:「浪迹天涯。」 她骑上那匹驴走入雨帘里,萧珩站在原地,失神望着她的背影,那个身影在他心间挥之不去,成为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人。 他回到流云山后,做什么再也提不起兴致。 陈七担忧的看着萧珩,和殷逍窃窃私语道:「师兄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天天对着窗子发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殷逍心里有数,揉他头道:「你懂什么?他这叫为情黯然神伤。」 杨挽情这时凑过来,奇道:「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她突然靠近,殷逍微微红了脸,杨挽情不明所以,不满道:「你离我这么远做甚?」 柳信言看着哄哄闹闹的三个人,走至萧珩身侧,萧珩未有所觉,目无焦距,真如丢了魂一样,柳信言心里担忧,便道:「过几日,你带着你师弟出去散散心,也有个伴。」 萧珩却没什么反应,柳信言在他耳边喊了几句,他才怔怔回神,迷濛道:「师父,你刚刚同我说话吗?」 柳信言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果见自己大弟子双目骤亮,一扫脸上的黯然,对他连声道谢。 还真是喜欢上那姑娘了,柳信言无奈摇头嘆息。 岳甯从扬州走至建康,又从建康去庐州,把以前去的地方一一重复一遍。最后她决定启程临安,上一次来还没玩过,到临安歇下一晚,用过午膳就去西湖。 她站在苏堤上眺望湖面,桃红柳绿,青山含翠,水光潋滟,清辉万顷。 她雇了一艘乌篷船自己划船,船缓慢的向前行驶,她捞起水上的一朵浮花,划累便放下船桨,在船板躺下,她望着万里无云的苍穹,忽觉得惬意悠然。取下斗笠盖在脸上,任船自己飘飘荡荡。 岳甯在船上睡的正香,船身砰一声勐然晃动,激起水花打在岳甯衣衫上,斗笠从脸庞抖落水面。 陈七不安嗫嚅道:「大师兄,我…我撞了……」 萧珩匆匆从船舱里出来,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勐然与朝朝暮暮想的人对上视线,目光缠在一起,萧珩已经听不到旁的声音,心怦怦急速跳动,似曾相识的悸动挤满心房,仿佛时光静止,天地间唯有眼前的人,他再也挪不开眼。
第79页 ※※※※※※※※※※※※※※※※※※※※ 本来这篇文是武侠来着,不过武侠式微,我就砍掉主线剧情大纲只写言情线了。 第一次写超过10w字的小说,我知道有很多不足,下本改进。 应该会有一篇日常番外,么么哒。 第五十五章 番外 那年秋天, 他们在临安烟雨中定情, 萧珩一生浮名前尘都抛下, 陪岳甯浪迹天涯。他们在险峻华山之巅俯瞰茫茫云海,在西域无边荒漠里望月浇酒, 在塞北无垠草原上纵马长歌,最后他们在春风里重回洛阳归隐山林。 她和萧珩在山林深处建一座别院,成亲那天只有他们两人。 萧珩穿上喜服, 在门口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推开贴着红囍的木门, 屋内红烛高举,朱红窗幔飘扬, 岳甯穿着嫁衣坐在床边, 他凝望着那道红影, 拿起桌上的喜秤,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他屏住唿吸走到她身前,举起喜秤小心翼翼撩开大红盖头, 从她洁白下巴一点点往上,那双极动人的眸子盈的笑意仿如星光, 她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美好的像一场梦,萧珩生怕惊扰了她, 醒来时面对满室冷清。 他忽然酸从心来, 心间总萦绕着彷徨不安, 岳甯轻轻抚上他眉宇的愁绪, 柔声道:「你哭什么?」 他眼里涌动着点点泪光,覆住脸上那只手,偏头蹭了蹭,唇边有喜悦的笑意,轻声道:「我好像等阿甯等了好久好久,这一切美好的像在梦里,我真怕哪天醒来,阿甯就不在我身边……」 岳甯心里一紧,想起前世那座孤坟,她笑意淡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萧珩,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你也要好好活着。」 萧珩闻言面色登时不好,他直直看着岳甯,不安道:「为何阿甯会不在?」 「只是假如。」 萧珩却摇头浅笑道:「没有假如,如果阿甯不在,那我也不活了。」 岳甯收回手,双目瞪大,里面有怒意:「萧珩,我要你发誓,你不会因为任何事放弃性命。」 他向来对岳甯百依百顺,此时却固执的惊人,他清澈的眸子凝望岳甯的眼睛,一字一句轻道:「如果不能和阿甯在一起,我活着便没有意义。」 岳甯已经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拥住萧珩,在他怀里嘆道:「罢了,反正今生…已决意和你白首。」 萧珩回拥住她,郑重纠正道:「不止今生,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和阿甯都要在一起,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岳甯笑他异想天开:「贪心,下辈子谁还记得谁?」 「我或许会忘记你是谁,却一定不会忘记你是我的谁。」萧珩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他垂眸看岳甯,眼神极坚定,仿佛已将眼前的人刻入灵魂深处,纵然轮迴百世,忘了她的容颜,他依然记住刻骨铭心的痴恋,依然记住缠绵悱恻的悸动。 岳甯心弦涌动,她抬头看萧珩,他清俊的面容悄然浮上温柔,眼里缱绻万千,她笑道:「好,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朱红窗幔曳动,满盈月光沿窗洒下,照在那对痴缠的人身上。 十指相扣,鱼水交融。 满床青丝交缠,岳甯注视他温柔似水的眼,耳边犹响当初的情深意切—— 人生而来长路漫漫,我萧珩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伴在岳甯身侧,不变情志,不改心意。 她搂住萧珩,心已有归处。 * 某一天,岳甯正和萧珩研究着前世始终没来得及学的雨后春山,说是两人研究,倒不如说是岳甯一人琢磨。 「你就坐在这里。」 萧珩涨红脸四下张望,小声道:「阿甯,我们能不能回房去?」 「你怕什么?反正这里也没人,别啰啰嗦嗦,快点坐下。」 萧珩依言忸怩坐在岩石上,脸红如血,他旁边是一条顺流而下的清溪,往下又是一处静谧的林子。 他抚着怦怦跳的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岳甯已抱着他肩头缓缓坐下,两人当即舒服得喟嘆一声。 岳甯汗如雨下,略带得意道:「看…我没…骗你吧…」随后岳甯就说不出一句话了。 这双修之法,实属精妙啊。 岳甯醒来已在床上,浑身清爽,应已擦拭过,她探头望窗外看去,天光乍亮,晾衣绳上晒着几件湿衣服,萧珩在院子里练剑。 又起那么早。 萧珩似有所觉,回头看她,岳甯懒洋洋打个哈欠,重新躺回床上。他已收剑过来,在窗口探进个脑袋看她,「阿甯,早膳我已做好了,你现在要吃我就去端过来,还热着。」 岳甯睡眼惺忪的摆摆手,他又喋喋不休道:「午时我们便下山,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去灶房做,免得路上饿着了。」 岳甯只觉满耳都是萧珩的声音,她气得用被子盖住头捂着耳朵,全当没听到。 萧珩看着被子拱起的一团,唇边漾起笑意,悄悄从窗口退出去,一时柔情百转,心软成一团。 他们本打算趁中午之前进城过上元节,哪想到岳甯睡到日上三竿,萧珩端午膳进来她还没睡醒,他走到床头,捻起薄被一头,唤道:「阿甯,再迟些就赶不上城里划旱船和耍狮子了。」 岳甯揉着眼睛坐起来,薄被滑下,露出她雪青的抹胸,萧珩目中一热,别开眼拿起枕边备好的衣衫帮她繫上,一边道:「我方才去林里打了两只兔子,闷了一锅兔肉,吃完午膳就进城,今晚住在城里,我就没做浮圆子。」
第80页 他们昨晚不知节制缠绵一晚,晚膳也没吃,岳甯嗅到鼻尖环绕的肉香味,顿觉飢肠辘辘,正想赤足走去看菜,萧珩先一步蹲下,替她穿上罗袜靴子。 岳甯拿起柳条盐水洗漱就坐去桌子旁,这锅闷红的兔肉也不知放什么调料,闻起来奇香无比,她边吃边感慨,萧珩的厨艺真是越来越精湛。 他们吃完后下山进了城,此时未至天黑,洛阳城里已满街红灯高挂,大街小巷,锣鼓声声,各个杂耍人戴着形状各异的兽面,另一边人群簇拥看舞狮。 萧珩拥着岳甯在身前,不让旁人碰到她。两人看了一会就挤出人群,寻一家铺子点两碗浮圆子。 卖浮圆子的是一位老人,他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浮圆子上来,闲聊道:「两位可是夫妻?」 岳甯捞起一颗放入嘴里,萧珩回道:「是,我们去年便成亲了。」 「难怪瞧着二位这样般配。」 萧珩闻言顿时喜上眉梢,他偷眼去看岳甯神色,岳甯也正看他,华灯下两人相视一笑,她笑容明媚,看的萧珩心荡神驰,从桌下牵起她的手,指尖勾缠,酥酥痒痒,岳甯仿佛没看到,又捞起一颗浮圆子,手却悄悄回握住他。 萧珩眼里笑意更盛,芝麻在嘴里化开,淌入喉咙,甜到心里。 如水月光爬上东墙,绢灯漫挂,洛阳城如繁星照映,一片笙箫。 岳甯捻下纱灯上的灯谜:「翠竹掩映留僧处。」 萧珩不假思索道:「等。」 岳甯揭签递给店家,店家取出一支毛笔递给她,笑道:「恭喜二位,这是猜对的奖励。」 岳甯买下那盏小巧玲珑的花灯,烛火轻曳,他们走到洛阳城门那座横亘两岸高大的石桥之上,夜色下漆黑的水面飘满花灯,从这里可以俯瞰灯火辉耀的洛水。 她陡然生起无数感慨,目光随着飘摇的花灯流转,萧珩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见她神情不对,柔声问:「怎么了?」 岳转过来与萧珩对视,「萧珩,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相识三世,你信不信我?」他的白衣在夜幕下斑驳,昏黄灯光映上他的容颜,他在岳甯视线中点头,认真道:「我信。」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阿甯不会骗我。」 「如果我曾骗过你很多次呢?」 「那又如何?」他拢去她额上的碎发,极轻的在她额上亲一口,「你骗我多少次都没关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岳甯看见他眼里溢满的脉脉深情,她展然一笑,语气轻快道:「好,那我要告诉你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要认真听好。」 她把三世之事毫无保留说出来,萧珩先是惊愕,后重归于平静,他看着桥下的流水,静静聆听岳甯的故事。待她说完,放在栏杆上的花灯烛火黯淡,周围笑语尘喧已远去。岳甯等着萧珩说什么,他只将岳甯拥入怀里,半晌道:「我们回去吧。」 「今晚不在这歇了?」 他鼻音微重:「我想和阿甯回家。」岳甯从他怀里退出来,才察觉那双眼睛漫上薄薄水光,他浅浅一笑,晚风吹起翩然的衣角,他牵起岳甯的手走到石桥的尽头,走到没有光亮的夜色之下,一点微弱的光亮破开黑暗,照亮前方回家的路。 归去时星月相依,隐隐还能听到相携的两人在轻声交谈,在昏黄烛光下一白一紫渐行渐远,那声音在风中淡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 我把番外二放去一了,番外二为重复章节!!不要订阅!!! 第五十六章 番外二 夏日炎炎,日头高照, 山里清凉幽寂, 蝉鸣阵阵。 萧珩背着一捆柴在竹林穿梭,踩在树叶堆的步伐有急意, 在看到竹叶掩映间矗立的院子时, 脚步稍微慢下,他看向那扇半掩的门扉,温声唤道:「阿甯,我回来了。」 然院子里无人应答, 只有成群的小鸡叽叽喳喳叫不停, 其中一只小鸡仰面躺在地上,黝黑的小眼满是惶恐不安。 他弯下腰小心扶起那只小鸡,视线在院子搜寻片刻, 没看见寻常在屋檐下慵懒坐着的人。他放下竹篓在屋里寻一遍, 朝来时的方向往外走去。 萧珩走到岳甯常去的溪水边上, 一眼看见她正披着发,清凉的水从她发间淌过,水珠滴落在白色的衣裳上。 岳甯道:「怎么找来了?」 萧珩接过她手上的水瓢,握住一绺青丝, 水从瓢里缓缓流下漫进发里, 他道:「我以为你又一个人下山了。」他声音轻轻柔柔,听不出什么语气, 岳甯甚至没转头看他, 就能想像他此时委屈的神情。 上回她闲得无聊, 萧珩又上山打猎,她便一人下山进城玩。 原本打算趁落日前回来,哪里想到事情有变,有个不长眼的西域人对她不止出言调戏,还欲伸手摸她,岳甯当下把他一掌打死,偏偏这人又是西域哪个门派的少主,几个西域人顿时群起围攻。 岳甯纵然归隐山林,武艺也未落下一日,回去时满身都是几人的血,萧珩在山上心急如焚,下山寻她时正好撞见她这副模样,他吓得魂飞胆裂,白着脸连话都说不出,还是岳甯一番温言解释才把他哄好,他红着眼眶,一言不发替她洗净指间干涸的血迹,涩声道:「你下次别动手了。」 岳甯一怔,冷脸抽回手道:「你是不是怪我杀人了?」
第81页 萧珩闻言急急摇头,眼里悬的泪几欲落下,他重新握住岳甯的手,闷声道:「我是不想你亲自动手,刀剑无眼,若是磕着碰着怎么办?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让我动手就好。」 想起方才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心就像被紧紧攥住般疼,他不自觉想起岳甯说的那个故事,生怕又一次重蹈覆辙失去她。 他经常惴惴不安,夜里常梦见满目的血光,惊醒时立马紧紧抱住身旁的人,只有阿甯在他怀里,那股惶恐才会稍稍散去。 岳甯看着为她细心净手的人,他时不时抬头看她,澄澈的眼里总会带着一股她极为熟悉的不安,她反手握住他问:「我叫你去杀无辜的人,你愿意吗?」 萧珩道:「阿甯要我杀我便杀。」 「一点犹豫也没有?」 「一定是那人不好阿甯才想杀他,作甚要犹豫?」 他那时虽有不解,眼神却极为坚定,以至于如今想起仍歷歷在目。岳甯眯着眼,在发间轻柔拂过的手舒服的让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时,却听萧珩语气幽幽,声音低不可闻:「这辈子,阿甯别再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令岳甯霍然睁开双眼,她心底已有猜测,许多话涌到嘴边没说出口,半晌她重新阖上眼,应了一声。即便他想起两世的记忆,他依然还是那个心里眼里只装的下她的萧珩。 身后那人停了动作,她无奈补道:「我不会离开你。」 得了她回应的萧珩顿时欣喜若狂,星眸光辉熠熠,回去时他牵着她的手,唇边笑意止不住,絮絮叨叨说起今天上山之事。 其实山上并没什么新奇的事,不过一日如一日的景色,岳甯没多少兴致,也没打断他。 山里的生活总是有些单调,二人吃过晚饭后,岳甯便先进房里修书一封给黄钰,她已有半年没和师父书信往来。 萧珩点灯研磨后自觉退了出去,岳甯提笔写下半年的所见所闻,耳边听到霍霍风声,她从窗外看去,他正在院里练剑,剑锋一挑,他也侧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屋里灯影朦胧,萧珩望着岳甯灯影下的笑容,心头温温热热,她视线移至院里池塘上,他循着望去,只看见几簇迎风盛开的芙蕖,而她已低头继续修书。 萧珩失落的收回视线,眼角瞥见水光莫名涌动,泛起阵阵涟漪,他双目微睁,冷声喝道:「滚出来。」 霎时水花飞溅,数名黑衣人从水里一跃而出,萧珩提剑而上。这些人功夫皆属上乘,刀势霸道狠辣,专挑致命处攻打。 萧珩不敢掉以轻心,将他们拦在院中,剑光交错,刀风急烈。其中一人越过萧珩朝岳甯奔去,萧珩急道:「阿甯小心!」他一时分心,背后瞬间多一道极长的刀口。 岳甯冷哼一声,字未写完便重重的搁下笔墨,笔看似随意一掷,偏巧正插在那人眉心。 那人眉心鲜血汩汩流下,淌进瞪大的眼里,岳甯不急不躁从他身旁走过,抬眼看着剩下的七个人,浩瀚内劲从丹田奔流而出,如有实质般捲起狂风,池塘里的芙蕖连根捲起,片片花瓣卷在风里水里,只见她手微微一动,剎那飞花激浪化作狂风利刃飞射而去,那些人顿时被打成筛子,浓重的血腥味在院中蔓开。 「伤的重不重?」 「不重,只是划了一下,几日就能痊癒。」 二人对地上散的七零八落尸体视若无睹,岳甯替他包扎后便回去写完那封信,他则把尸体捡出去拿到远处烧了。 岳甯将写完的信收好放入怀中,简单的收拾几件衣物便等在门口,萧珩回来见她背着行囊,惊道:「你要去哪里?」 她道:「是我们。我不想再待在洛阳,再去寻一处清静地。」 他闻言松一口气,颇有不舍的环顾院子,这里每一物都是他和阿甯亲手所筑。他收回满心感慨,岳甯已等在前方的小路上,他快步走到她身旁接过行囊。晨光熹微,山头朝霞绮丽,他凝视晨光辉映下的人,所有不舍顷刻散去,化作一股暖暖的感觉流入心田,只要她在就好。 「我们这次就去河西,上回只去了敦煌……」 「好。」 「若住的习惯,往后便常住,得空再回中原走走。」 「好。」 他牵起她的手,指间相交。 「对了,临走前先回奉月教一趟,我许久没见师父,日后也不知何时能相见。」 「好。」 她抬眼看萧珩,他的目光从始至终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清亮的双眸一如既往涌动脉脉情愫,那是轮迴三世都没变过的无限情深。 岳甯抚着他的脸颊,他看着她,笑如春暮温暖而柔软,雪魄轻盈的末利在两旁绽开,弯曲山道弥盪清幽香味,两人身影在朝霞下渐渐重合。 余光散去,清风拂过,吹乱案上的书页,半朵末利悠悠从枝叶落入泥里,暗香浮动,唯有半掩的门扉寂寞轻摇,留下满室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