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教主想称霸武林》 第1页 《听说教主想称霸武林》作者:落回【完结+番外】 文案: 谢怀风早年救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为了不暴露自己看出「她」的伪装便跟人说了不少不着调的话。 没想到几年后这「姑娘」竟然找了回来,却不见当年眉清目秀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是个锋芒毕露的少年。 少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传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被谢怀风夸上一句就红了耳朵。 - 谢怀风手里拿着茶馆买来的话本,边翻边念。 「杀人如麻,嗜血成狂?」 郁迟:「…没有。」 「沉默寡言,脾气古怪?」 郁迟:「…也没有。」 「与风流剑多年宿敌,二人恩怨纠葛深重?」 郁迟:「…有恩,无怨。」 谢怀风看到最后,「还曾与教众承诺定带领魔教血洗江湖称霸武林?」 郁迟:「……」 - 假风流真无情攻(谢怀风)x假冷血真深情受(郁迟),强强,暗恋→甜宠 剧情简单,大白话,涉及很少一点朝堂,看个乐子不要太较真! 卷一攻视角多卷二受视角多,总体来说不分主攻或受,在意主攻主受的小可爱慎重! 第1章 金茎露 江南春。 柳枝正绿,河边聚着几个看鸭子戏水的男童,手里拿着树枝撩起水花往那灰扑扑的鸭子身上洒,惊起一片扑稜稜扇动翅膀的声音。 受了惊吓的鸭子动作滑稽,男童们咯咯笑着,正是前仰后合之际,身后茶馆说书先生手中醒木一拍,「啪」地一声脆响炸在耳旁。惊得几个男童差点跳起来,有一个身子一晃,险些栽进河里和鸭子一起扑棱。 茶馆里。 「再说,这夜修罗为何一夜之间屠了慕容主家啊。」 「慕容家,那是一般小门小户?如今江湖正派,五大家族分庭抗礼,特别是这慕容家,二十年前慕容寻靠着火药生意起的家,火药生意是一般人能做的吗,朝廷都得敬畏他几分,在当今五大家族谁能比拟?」 说书先生顿了一句,抬手拿起茶杯,杯盖往旁撇了两下,吸熘熘喝了一口热茶。 「所以啊,八成是旧怨。江湖几十载,何时可听闻有夜修罗这号人物?手中一黑金古刀,刀上还有豁口儿,使起来是天地失色!万物退避!就这等人物,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来卧薪尝胆,能为何?」 「血海深仇!」 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唾沫星子飞出去老远。 他话本倒是很跟得上江湖事,慕容家被灭门不足半月,已经被他编排得像亲身经歷一般生动,从夜修罗夜半孤身入慕容到黑金刀嗡鸣饮血好不痛快,听得茶馆众人缩着脖子胆战心惊,仿佛自己也将变成夜修罗刀下亡魂。 其中数一白衣男子听得最认真,他面前桌上放了一盘花生,一壶秋露白。花生没吃几颗,倒是一壶秋露白已经见底。 他朝着小二招手,也没出声,只抬了抬空了的酒壶示意,看起来是正认真听书。 小二瞧他相貌如此出众,眉眼都似话本里走出来那仙人般好看,气度非凡,却是眼生。便能猜到这位公子定是途径江南,寻了茶馆歇脚,没忍住插了句话。 「瞧着公子眼生,想必是第一次到咱这来。」 白衣男子抬眼,还是没出声,只点了头。 小二弯了腰,压低声音,「这位是出了名的『江湖瞎编』,今日编夜修罗,前日编风流剑,您若是对江湖事不了解,听个乐子便罢。」 端看坐着这白衣男子,相貌气质不必再说,只看他桌上放那柄剑,虽说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模样,但剑鞘用白布包得严严实实。就算不是个行走江湖的那也定是位爱剑之人,又怎会对江湖事完全没有了解? 不过也难怪小二在茶馆见过来往这么多人还会看走眼,江湖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的匪气他身上是半分没有,看着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白衣男子被这么提醒也未觉不满,眉头一挑,倒是来了点兴趣,开了口。 「哦?他怎么编的风流剑?」 小二嘴撇下去,似是那点故事他都听腻了,「风流剑风流剑,当然是风流情史了。」 男子弯唇一笑,摆了摆手让他去打酒上来。 酒壶还没上来,一二十左右模样的俊俏女子手里握着鞭子寻了过来。 茶馆里原先还兴致勃勃听着「江湖瞎编」说书的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书也没什么心思听了,光对着那女子挤眉弄眼。 女子手里长鞭一甩,「啪」地一声鞭在地上,威力之大直接掀起来几块干硬的黑泥,吓得几个汉子缩了缩脖子,眼睛都不敢再往她身上瞟一眼。土渣蹦到白衣男子的桌上,他嘆了口气,招唿小二。 「结帐吧,酒装这壶里。」 「哎!等会等会,我追了一路了,怎么也得给口水喝啊!小二上壶茶!」 女子看见他,狠狠瞪了一眼刚刚那几个盯着她看的汉子,然后才快步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连声开始抱怨。 「少爷!你下了船就把我甩了,我沿路找了你整整一个半时辰!」 「你前日也是这么把我甩了的,大少爷教我跟着你歷练歷练,什么也没练着,回去之后追踪的本领中原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第2页 被称作少爷的人本欲起身,长剑已经抓在手里,裹了布的剑尖点点桌面,发出沉沉的闷响。他似笑非笑的语气,「谢玲珑,嘴再这么贫,回去就把你嫁了。」 玲珑端着茶壶咕嘟嘟直接往嘴里灌,半分没有女人家娇羞端庄的气质,喝完了一抹嘴,白眼翻起来,「哼,大少爷说了,我要是不想嫁人,就一辈子都赖在谢家。」 「呦,姑娘姓谢?」邻桌一位半百老人被玲珑的粗狂作态吸引,不小心听了两句他俩对话,开口插进来。 玲珑眉眼一弯,「不巧,正是和五大家族之首的谢家同姓,说不准还是谢家流落在民间的亲戚呢!」 那老者先是摇头,再嘆了口气,「我看谢家就快称不上五大家族之首喽!」 玲珑柳眉一蹙,刚想开口便被白衣男子拦下,他笑得和善,「前辈此话何意?」 老者摸着鬍子,老神在在般,「你可知谢家老爷子七十大寿在即,寿宴请柬半月前便送往江湖各派。」 男子点头,「略有耳闻。」 「你只听夜修罗灭门慕容,可是没听出来里面第二层意思?」老者哼了一声,「谢家近年来稳居五大家族之首,谢老爷子寿宴表面上为私事,广发请柬邀江湖各路豪杰聚首落日山庄,却突然跳出来个夜修罗,对江湖名门手段残忍至极直接灭门。你等毛头小儿,可看出其中挑衅之意?」 玲珑脸色难看,一声「啐」就在嘴边。 胡编乱造!慕容家灭门与否跟谢家又有何关,挑衅之意,怎么她没看出来?就算如此,夜修罗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灭一双,谢家难道还怕他? 白衣男子却是谦虚,对那老者拱手道。 「前辈也是江湖中人?竟有如此见解,晚辈佩服。」 老者被他一抬举,略有些心虚地摸鬍子,「处处是江湖,既身在江湖,哪个不是江湖人?」 两人从茶馆出来已经是半时辰后,天色都暗下去。 玲珑憋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能撒出来,「少爷,我看你也别当什么风流剑了,这么爱听话本,赶明儿找个茶馆寻个营生算了。」 谢怀风拢着长剑,看前面玲珑气势汹汹的背影,「听个乐子,当什么真。」 「胡编乱造!那老头话里话外都是谢家将步慕容后路,他哪个眼睛瞧出来的,合该是个瞎子!」玲珑越说越来气,最后把气撒到那不知道何方神圣的夜修罗身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老爷寿宴,若被我碰上,定要和他过上两招。」 谢怀风懒得听她喋喋不休,他坠在玲珑身后慢慢地走,瞧见前面有家酒楼,飞天八角楼看着便气派得很。 江南和中原菜系相差大,谢怀风昨日在酒肆点了一盘蟹粉狮子头。 中原的狮子头讲究浓油赤酱,一筷子夹碎再裹上味道足的酱汁才叫正宗。到了江南第一次见如此寡淡的狮子头,味道虽不比中原浓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来了江南,该吃鱼吃鸭,点上一壶酒,就着这河边盏盏花灯。 他一个转身人便往酒楼里钻,独留玲珑在前面闷着头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又把她给丢下了! - 都说江湖,江湖在哪? 答曰酒楼茶馆。 他们刚出茶馆又入酒楼,好在谢怀风是个爱听的,不管是谁说的什么三流话本都乐意听着。只是苦了玲珑这个爱说的,听着这些个所谓江湖人士聊闲天,十句话里八句都是瞎扯,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 谢怀风点了三道菜,莼菜银鱼汤,芙蓉老鸭汤,再加上一碟酱鸭。 长剑往桌上一搁,酱鸭最先摆上来,再加打一壶酒,耳朵里是邻桌正讲着的江湖事。 「最近不太平啊,你怎么知道夜修罗不往江南来?」 「来了又待如何,你没听吗人往桌子上钉一字条,上面写着『你我两清』,这不一看就是私人恩怨嘛。」 「多大的恩怨屠他满门?」 「那谁知道。」 今天处处都在谈论此人,听得玲珑真生出几分兴趣,往桌子上吐了块酱鸭骨头,问谢怀风。 「少爷,你怎么看这个人?」 谢怀风摸下巴,「行事狂妄。」 「是挺狂妄,杀了慕容老贼一家子,还特意留张字条。」玲珑心情畅快,「少爷,你能做到吗?」 谢怀风被她逗笑,「你觉得他比我厉害?」 「感性上觉得不可能,理性上觉得不一定。」玲珑答。 「公子!」 主僕二人交谈正欢,谢怀风突然被身侧的动静吸引,偏头去看。 只见店小二拿着酒壶看坐着的黑衣少年,少年看着年纪不大,脸上戴半块面具。他不知是发什么呆,叫了他两声都没听见,店小二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黑衣少年勐地对上谢怀风的视线,匆匆撇开眼睛,「怎么?」 「您要的金茎露恰好空了,换成别的您看行吗?」 「随便,温过再上。」黑衣少年语气冷淡答。 店小二「哎」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怀风看过一眼,没忍住又偏头看。 这少年长得好生俊俏,虽遮去了上半张脸,但气质却是遮掩不住。 少年被他看得不太自在,想刻意忽视掉他的视线,却在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呛了一声。
第3页 谢怀风没按捺住,屈指敲了敲桌面引来黑衣少年注意,笑着拱手,「少侠想喝的金茎露,看来我这儿的是最后一壶,若是少侠不介意,一起?」 黑衣少年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动了动嘴唇,一手抓起桌上的刀,一手端起自己点的蒸鱼。 「……多谢。」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武侠,甚至是第一次写古耽,很紧张,先在此鞠躬,感谢来看文的每一位!希望你们能喜欢两只崽! 第2章 秋露白 谢怀风其实是看上了少年手边的刀。 冷灰的刀鞘,看着似是普通,跟码头上巡逻的捕快腰里别的刀也相差无几,但谢怀风分明是感受到了敛在刀鞘里的杀气。必是拿血开了刃,拿命养过刀的。 谢怀风此人江湖上走了几年,风流剑的名号究竟怎么得来可想而知。一是谢家家底丰厚,碰上他这么一个乐善好施的,又是武功高强,做惯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谢玲珑就是五年前他捡回去的。 还有一点便是乐交奇人。 少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软皮面具覆了半张脸去,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些慢半拍的迟钝。旁人的眼力约摸只能看出这些,还以为他是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但谢怀风能看出来,此人不一般。 谢怀风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冯槐,途经江南,往中原去。」 少年似乎是愣了一下,不过他面具遮去一半面容,倒也看不分明,转而也拱手道。 「郁迟。」 郁迟。 谢怀风把这两字在嘴里嚼了两遍,从未听过。 不过不打紧,他谢怀风感兴趣的人从来也不是看江湖名气。只是此人性格不甚开朗,全靠谢怀风主动攀谈。寥寥几句中竟得知郁迟正赶往落日山庄,听闻谢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阎王愁」叶神医受邀赴宴,平日这位神医难寻踪迹,想找他可没那么容易。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玲珑被一口老鸭汤狠狠呛着,咳得惊天动地,被谢怀风轻飘飘骂了句毛躁。 「郁少侠可有请柬?落日山庄怕是不太好进。」 郁迟偏头看他,那双眼睛从黑色面具中透出来,谢怀风坦然和他对视,面上八风不动般诚恳。 郁迟收了视线,声音低下去,「那便不进,守在门口。」 这时候小二端着两壶温酒上来,一壶是郁迟想喝的金茎露,一壶是江南最常见的秋露白。 谢怀风伸手抚酒壶,温热的瓷瓶入手。 已入了四月,气温回暖,江南更是宜人,少见行走江湖的少年人酒入了喉之前还得温上一温。他抬手往郁迟面前满上一杯,持了他惯不太正经的腔调打趣,「美酒好比美人,愈烈愈教人无法忘怀,郁少侠惯喝金茎露?口味轻淡。」 郁迟闷着头不搭腔。 玲珑倒是接上了话,「少爷,只你事事能以美人相喻,人家郁迟少侠是正经人。」 谢怀风也不恼,温热的酒也往自己杯里倒,「这叫雅兴,到了你嘴里怎么像流氓。」 「嘁——」玲珑拖着调子嫌弃。 郁迟虽是个不爱说话的,好在桌上另主僕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至于气氛太过僵硬。 江湖上最近大事除了慕容主家惨遭灭门,就只剩谢家老爷子的七十大寿了。江南属谢家势力,邻桌喝酒聊天的也自然从夜修罗聊到了谢家。 郁迟分心去听。 「听说谢堂风派了谢四下江南收租,这往年不都是三爷五月份过来收租吗,谢四什么时候还管着这些琐事了。」 「那有什么,说不定还能观上一观风流剑真容,看看咱们哪儿比他差了,不都是两颗眼珠一张嘴。」 几个人哈哈大笑,酒杯往当中一碰,好不畅快。 郁迟老老实实吃自己面前摆着的蒸鱼,心里反覆念着「风流剑」三个字。 风流剑,风流剑,江湖上谁人不知他谢怀风这个绰号,红颜知己从南到北,再矜贵的美人看见他也挪不动脚。自己惯爱喝的是金茎露,谢怀风打趣他一句口味轻淡,言下之意却是笑他没那福分领略天下美酒,看来他自己是早把天下美酒尝了个遍,今日爱喝金茎露,明日又点女儿红。 郁迟顺着谢怀风的思路用酒喻美人,这么想着,余光就往谢怀风脸上瞟。 他以为谢怀风定也听着那几人说话,没想到两个人视线又这么对上。 谢怀风似笑非笑的眼神,白玉杯被他把玩在修长指间。 郁迟耳朵莫名红了一半,抬手拨了拨自己散着的碎发遮住耳朵,故作平静地垂眸吃菜。 他还未调整好自己情绪,面前突然被推来一页红笺。 谢怀风似乎是打定主意跟他交个朋友,眸里带着真诚,称唿也从少侠更亲近一分,「郁兄,不瞒你说,其实我手上有一张请柬。家父早年受过谢家恩惠,好不容易弄来一张派我前去祝寿。」 「不过看来郁兄的事更加重要,不如让给郁兄?」 郁迟看着还是冷淡的样子,完全没被打动,抬手抱拳,「多谢冯兄,无功不受禄。」 谢怀风听见这句话便笑出来,身子往郁迟这边倾过去,视线落在他的刀上,道:「实不相瞒,我对郁兄这刀有点兴趣。家父是个铁匠,我自小喜爱刀剑,郁兄让我一睹为快,请柬我自然奉上。」
第4页 盘子里只剩下一条鱼骨,郁迟只守着自己那一盘蒸鱼,一筷子也没动谢怀风他们点的菜。 他搁下筷子,放下碎银,抓起桌上的刀站起来。 软皮面具贴着他上半张脸,少年人本就是锋芒毕露的长相,又被半块黑色衬出来些不近人情的意思。他一抱拳,半分不惜萍水相逢的缘分,开口就是告辞的话。 「这请柬对冯兄来说一样重要。多谢冯兄让酒,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那模样就像是身后有什么狼豺虎豹似的。 谢怀风眉头一挑,心里的猜测落实两三分。 谢玲珑一双眼睛眨了好几下,不解,「哎!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他不是要去找神医吗?为何不要请柬。」 「你知道夜修罗的刀是个什么模样吗?」谢怀风没头没脑来了句。 谢玲珑转了转眼珠,把一路上听来的八卦拼凑到一起,「有人说是黑金古刀,抽刀出来有虎啸龙吟之势!还有人说是银刀,轻薄如纸,月下不见踪影。但听闻刀身遍布破损,致使伤口参差不齐,好不血腥!」 他们坐在临街的位置,谢怀风往下看能看到郁迟刚出酒楼的背影。 谢怀风点了点头,朝着那背影扬下巴,「他定武功高强,试试?」 「真的?」谢玲珑眼神一亮。 她最近醉心练武,谢堂风赶她出来跟着歷练就是为着武堂里的教头每天被她缠得焦头烂额,谢玲珑逮着机会就找他比划两下,一天两天倒罢,整半个月下来任谁都消受不了。 不用谢怀风再说别的,玲珑抹了把嘴,盘在桌上的长鞭抓进手里。她也懒得再走楼梯,按着栏杆直接从三层翻身跃下,她身上穿了件石榴色的裙子,裙摆飞扬起来。 谢怀风听不见身后的惊唿似的勾着嘴角,执杯往街上看。 玲珑性子单纯直爽,遇上郁迟这么一个闷葫芦。 谢怀风看他俩情形就能猜到两人对话,约摸就是玲珑客客气气提出比试比试,郁迟拒绝,那小丫头肯定不会放他走,说一句冒犯便直接出手。 八角楼上下共四层,玲珑第一鞭子甩出去的动静直接引来不少人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街上更是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个俊俏的少年和美艷的姑娘家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大家爱看这样养眼的热闹,也没人想着避嫌。 郁迟躲过迎面噼来的第一鞭。他侧身往旁边避,眼神顺势往八角楼上看。 谢怀风知道他是谁了。 郁迟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瞬间就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但玲珑可没给他想为什么的机会,这小丫头是被落日山庄的武堂总教头揍大的,直到去年冬天,两人已经能打个平手。一鞭未中她手腕一抖,长鞭灵活到好似能明白她的心意,尖细的鞭尾在郁迟面前挽了个花,「啪」地一声。 第二鞭,第三鞭…… 谢玲珑步步紧逼,而看郁迟,则是处处退让,只退不进,更是连刀都未出鞘。 小丫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看出来郁迟真的无心同她比试,但越这样她偏是想激出郁迟的好胜心来。刀都不出,可不是看不起她么? 她小臂一抖,鞭子直接缠上郁迟手里的刀鞘,玲珑嘴角翘起来,狠狠往回一拉。 没想到郁迟竟然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玲珑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往八角楼上找谢怀风。 你不是说这人武功高强吗?怎么看着是个草包。 一袭白衣轻飘飘跃下来,谢怀风脚尖落地,似一片叶子般轻盈。 他皱着眉,两步到了郁迟身边,抬手便抓他手腕。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锅,团团围过来看是不是出了人命。谢怀风单膝跪在郁迟身旁,一时之间竟然没摸到他的脉象。 这人…… - 郁迟恍然间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熊熊大火在他眼前,不止眼前,身后也是,身边也是,就连他身上都烧着火。灼热像刀一样剜他骨肉,耳边有一个女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哭着喊着,他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在一片血红里被火舌一寸一寸地舔。 然后勐地又变成冰原,厚厚的冰层底下是彻骨寒凉的湖。 几个面目狰狞的人把他按进湖里,窒息和寒冷紧紧裹着他,从头髮丝到骨头缝,处处都是冰凉。 「郁迟?」 郁迟勐地睁开眼睛。 他胸口剧烈起伏,彻骨的寒冷还未消散,他牙齿发颤,眼前白茫茫一片。 「郁迟,能听到吗。」 他努力稳住自己近乎枯竭的唿吸,从一团白茫茫里浮现出来一个他魂牵梦萦的影子,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从他嘴里漏出去,是沙哑的,颤抖的。 「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虾仁馄饨 房间里点了一盏油灯。 今夜夜色好,月亮透进来一窗格的光,恰好照在郁迟床前。 屋里火光昏暗,灯芯爆开个油花,「啪」一声脆响,引着郁迟的理智慢慢归拢回来。他身上还残留着彻骨的冷意,从骨缝里往外钻,教他侧着身子狠狠缩起来,然后才有力气伸展。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房间里坐着的一袭白衣,这才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谢怀风又该姓甚名谁。 冯槐,怀风。
第5页 他徒劳地张嘴,没发出声音,嗓子干得冒烟,只盼着谢怀风没听到那个谢字。 而谢怀风的脸隐在跳跃的火光后面,郁迟看不出来那双总是含情的眸里现在装着的是冰冷还是关心,只看见他的手抬起来,轻飘飘落在桌子上,落在郁迟的刀上。 手指点了一下古朴的刀鞘,郁迟以为下一步是抽刀出鞘,噼开他和自己之间这三步距离,往自己头颅上来。但谢怀风收回手,胳膊支着桌面,撑着头看他。 明明是闲散的坐姿,声音却冷得很,同郁迟刚刚坠下去的冰窟没什么分别。 「谢什么?」 郁迟心里勐地一跳,干哑的嗓子好不容易才挤出来几个字回应,「谢……谢谢冯兄相救。」 谢怀风抬手倒水,壶里的茶是热的,像是刚刚才换上的热水,热气往上蒸。茶杯递到郁迟面前,他伸手去接,手指碰上谢怀风的指尖,温热的。 房间里陷入很短暂的寂静。 只留下郁迟小口喝水的声音。 江湖传言夜修罗屠慕容不止是为了私人恩怨,更是为了给所谓的江湖正派敲个警钟,这件事可以追溯到近二十年前。 当时的魔教祸乱江湖,前任武林盟主联合当时的正派四大家族一起清剿魔教,江湖上零散着的邪魔外道也一併跟着渐渐没了踪影,其中就有刚刚起家不久的慕容家。慕容起家靠火药,当时的争斗中火药可是在江湖正派的胜利起了奠基石的作用。 正邪不两立,前任盟主退位以来魔教重振旗鼓,近年来也有许多势力冒了出来。这个夜修罗多半就是魔教中人,他的仇怨不止是跟慕容家的,更关乎整个江湖正派。 屠慕容只是杀鸡儆猴,至于这个「猴」是指谁,那就不言而喻了,目前当任武林盟主唿声最高的人正是谢家老大谢堂风。 谢怀风身子半倚着床边木框,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郁迟发顶,突然沉着嗓子开口,「请柬收下吧,进落日山庄还是走正门得好。」 郁迟喝茶的动作一顿,把茶杯还到他手上,那表情看起来很有些落寞的味道。 谢怀风如何知道他就是夜修罗的? 明明江湖上只给他冠了个「夜修罗」的名号,却没人知道夜修罗究竟长成什么模样。郁迟未曾想过在他很短暂的生命里能和谢怀风相识,却是用夜修罗的身份,直接把他和谢怀风放在两个立场里。 他默了半晌,还是想替自己解释一句,「慕容愧为正派,我往落日山庄去……只为求医。」 和见你。 但没想到在这里便见到了。 「哦?」谢怀风随口接着他的话,又问,「你身上是寒毒。」 「你懂医术。」郁迟抬头看他,话里没有太多惊讶。 「略知皮毛。」谢怀风说,「寒毒无药可解,中毒者活不过十六,敢问郁兄,年方几何?」 谢怀风总不太着调,风流剑这绰号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嗔怪撒娇时叫出来的,甚或是哪家公子妒忌至极取来撒气,竟然也流传开来。只因这风流二字谢怀风实在是担得起,他也乐着教别人看他这幅模样。 这会儿的谢怀风却很不相同。 他声音和目光都沉着,看郁迟的眼神像盯着天敌的兽,鹰一般锐利,屋里浓浓散开压迫感。 郁迟嗓子发紧,不想骗他,也骗不过,便干巴巴地答,「十九。」 他话音刚落,剑光已经落在他颈边。 近日名声大噪的夜修罗,面上露出近乎乞求的神色,他甚至分心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大名鼎鼎的流云剑。 多少人想一睹真容的流云剑,甚至比谢怀风本人的名气还要大上几分。 郁迟在夜黑风高的那晚孤身一人杀了二十多口人。严格来说并不是灭门,其一因为被灭门的只有位于关州的慕容主家,其余还剩几处分家遍布西南各地,其二因为郁迟放跑了不少僕人,死的只有流着慕容家血的人。 那晚他像一尊杀神,杀到最后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从阴间回来的厉鬼。他想过自己会被慕容分家追杀,想过自己会被江湖正派唾弃,却没想到会因为这个让流云剑架上自己脖子。 流云剑,谢怀风的剑。 实在教他分不清是福是祸。 「少爷!醒了没有!」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谢玲珑。 谢怀风几乎是瞬间便敛了周身的杀气和压迫感,流云剑回鞘,又变成那把用白布缠了个严实的普通长剑。 玲珑手里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她分毫感觉不到谢怀风刚刚在这方寸之地杀气毕露,弯着眼睛笑盈盈进来,一脚把身后的门踹上。 香气和热气飘散开,闻得郁迟肚子「咕噜」一声响,听得谢玲珑直往他这边看。 「郁大侠!」谢玲珑一声大侠叫得不知是何意味,好似是嘲讽他打着架突然毒发倒地的荒唐事,「你昏迷了一整天了!我家少爷嘱咐我去厨房要的小馄饨,水晶虾仁馅的。」 郁迟一愣,这人刚刚还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却吩咐了玲珑去厨房给自己做馄饨。 玲珑见他好不容易醒过来,打开话匣子:「我还想趁你昏迷时偷偷摘了你面具看一眼的,被少爷拦下了,哼哼,要是个美人儿晕倒在这,他肯定第一个要看看人家长什么样子。」
第6页 郁迟根本插不进她的话,只抬手摸自己脸上的软皮面具,他还从没有戴整整两天没摘下来过,现在有点不太舒适。也可能是因为玲珑的话让他心里泛酸,觉得自己脸上这个面具实在碍事。 「你也忒吓人了,早说自己中毒了我就不跟你打了。」玲珑把馄饨推到郁迟面前,「你去落日山庄找神医就是为了你身上的毒吧?」 郁迟下意识看谢怀风,后者捏着瓷勺懒懒地搅碗里的馄饨,看玲珑的反应还不知道他是谁。郁迟抿唇,答道:「在下身中奇毒,若找不到神医,活不到年关。」 「哎呀!那你……我家少爷这个恩嘛,明年再报也无妨,还是你的性命更重要呀!」玲珑大惊,忙偏头去看谢怀风,催他把请柬赶紧拿出来。 谢怀风一个馄饨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好像听不见两人交谈一般。 郁迟当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昨日谢怀风递请柬时随口胡诌出来的理由。他本想拒绝,但见了谢怀风的样子,又想看看他会说什么。 小馄饨把桌面上蒸得雾气缭绕,谢怀风眉眼一抬,从怀里把请柬掏出来,推到郁迟面前。 「郁兄,保重身体。」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都说寒毒是天下奇毒,中毒者甚少,更别提解药一说。说是毒不如说更像蛊,此蛊从孩童时便种下,没有人能活过十六岁,但郁迟却活到了十九岁。他说的只能活到年关是真是假,还是说他身上根本并没有什么寒毒,对谢怀风来说都是未知。 为什么屠慕容,为什么去落日山庄,是否真是魔教的人。 谢怀风是江湖本身。 所以他不需要听信江湖传言,江湖上把夜修罗都传成了青面獠牙的鬼魅,面前却是个初出江湖的小子。跟小丫头比划两下便毒发倒地,逊色得很。 特别是他那双眼珠,有一两个眼神简直像摇尾乞怜的小兽。加上刚醒过来时那一个「谢」字,当真是叫出了不得了的悲恸,引得谢怀风差点立时应下。谢怀风都快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欠下的情债,认真从记忆里翻腾了半天,确实没找到这么一个类似的人物。 一碗馄饨吃完,玲珑端着盘子出门,临走的时候说江南夜色极好,昨日他突然毒发,无暇欣赏,要不今晚出去逛逛。 能和谢怀风一起出去,郁迟自然应下。 玲珑转头问谢怀风,「少爷,你去吗?」 谢怀风抱着胳膊,「今晚有约,你陪郁兄好生玩。」 「哇!大嫂叫我好好看着你,看看你跟哪家小姐私会,被我抓住了吧!郁迟,咱俩一会儿一起去捉姦!」玲珑是个自来熟的,郁迟和他年纪相仿,叫了几句少侠她就再懒得客套,直唿其名。 郁迟自然是想去捉姦的。 不对,郁迟自然是……很想知道谢怀风要见谁的。是有私事吗?还是……有私情?但他知道玲珑的邀请只是一句玩笑话,他不可能真的跟着去捉姦。 他话说得违心,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但还是被谢怀风看出了闷闷不乐。 「那便不打扰……冯兄雅兴了。」 谢怀风心中一凛:不会真是情债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一篇美食文来的(误 第4章 龙井春 江南正是茶季。 第一批明前龙井这个时间约摸已经开始采了。 谢怀风在江边站了会儿,江南入夜后再不復白天鱼米水乡的闲适,江上花船一艘连着一艘,歌舞乐声顺着江风往岸上飘。 其中有一艘最是扎眼,旁边的花船同他相比似麻雀见鹰。上层建筑两层之高,灯火通明,上下点缀满雕花繁复的灯笼,把漆黑的江面都映出一块黄来,甲板上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妓跟着慢板唱腔舞出凄凄婉转之姿。 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站在船头,手里握着盏造型精緻的荷花灯,她一眼便看见谢怀风,远远行了一礼。谢怀风身形一晃,原本站在他身边看景的几个人甚至都没看清,他人便已经落在几十米开外的船头。 江边一半大娃娃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只见白影飘过,便口齿不清地指谢怀风的方向叫喊,「神仙!神仙!」 谢怀风往船上一站,如此俊朗的公子登花船,本应是热情相待。但那侍女不知是何身份,周围人对她皆是毕恭毕敬,连带着对她招待的谢怀风也行上一礼。 手提莲花灯的侍女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四爷」,眉眼垂着,看都不敢看谢怀风一眼,转身往二楼带路。 二楼不比一楼热闹。一楼厅内吹拉弹唱美人环绕,二楼则是各自单间,图清净又怕太冷清的便敞着门听着曲儿,也有紧闭着门的。侍女便停在最深处的门前,人带到后先是转身向谢怀风又行一礼,然后才抬手敲那扇合得严实的门,轻声道:「姑娘,四爷到了。」 说罢也不等门内的人应声,直接退了下去。 谢怀风推门进,最先闻见的便是明前龙井的香。 说龙井,最上乘的定是春茶,春季龙井口感没有丁点儿粗糙涩口,纯是醇厚茶香。再说春茶中的最上乘,便数明前龙井。在这个时间能拿出明前龙井待客的那可不是一般人物,多少人想喝上一口,怀里揣着多少银子都买不来新鲜的头茬,只能得陈茶解馋。 女人端着茶壶,因着倒茶的姿势露出来莹白细长的手腕。
第7页 谢怀风也不客气,不问人好,光冲着茶去,开口便道:「明前龙井,新茶?」 女人一双桃花眼,带了些无奈的嗔怪,「四爷,这些日子没见,你眼里便只有龙井?」 谢怀风哄人最拿手,改口很是迅速,「柳家主当然人比茶香。」 柳蔓香知晓他对着谁都是这一套,也心甘情愿当成是句情话听着,薄唇弯着,「四爷惯爱取笑我。」 「玲珑托我带句好,说上次你给她的香膏太腻,不过安眠效果奇佳。」 「下次改了配方再赠她。」 「正好有一事向你讨教。」谢怀风终于捨得放下茶杯,端出来些正经神色,「柳家主对寒毒可有了解?」 柳蔓香抬手把茶杯再满上,半分不心疼自己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茶叶,「炼制此蛊需耗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孩童时种蛊,中毒者寿命只限十六,无药可解。」 「几十年前在魔教中用来惩罚叛徒会种给他们的后代,不过代价太高,后来也渐渐失传于江湖。四爷缘何问起这个?」 谢怀风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沉声问,「那是否有可能十六岁后还活着?」 柳蔓香一愣,细眉微微皱起来,「也不是绝无可能,但要我说出缘由,只能说事无绝对。」 谢怀风瞭然,又问,「你能解吗?」 柳蔓香对上他直白的目光,纵使她费尽心思也想帮上谢怀风的忙,但这个……她苦笑摇头,「解不了。」 谢怀风点点头,倒是没显出来失望的神色。 「四爷有朋友中了寒毒?」 「近日遇着个有趣的人。」谢怀风想起来郁迟那双眼睛,虽然他半张脸都藏在面具后面,但是眼睛亮,不像活不到年关的人。 「多有趣?」柳蔓香话问得轻巧,掩了心里的酸。 谢怀风避而不答,换了个话题,「香姐还不动身去落日山庄?」 「我去作甚。」 柳蔓香硬邦邦的四个字出来,引得谢怀风无奈一笑。 她这话说得奇怪,柳蔓香是谁?如今正派五大家族之一的柳家家主。要真说起来,如今江湖动盪,自前任武林盟主退位十几年江湖无首,五大家族虽说表面上和气一派,实则各有心思。但其中最亲的便是谢家和柳家。 只因柳蔓香是八年前谢怀风从一个酒楼里救下来的。 八年前谢怀风方十六岁,正是少年人初入江湖意气风发之时,他是个少爷做派,别人闯荡江湖条件不说艰苦也定吃了不少苦,只他吃的是最好的酒楼,住的是最贵的上房。那时柳蔓香被她爹卖到酒楼当丫头,一个姑娘家干些最脏最累的活,酒楼老闆还动辄打骂。 谢怀风看不得姑娘家受这种苦,一锭银子甩出去跟老闆把柳蔓香买了下来。 非但如此,谢怀风还又掏出来一锭银子叫她自己去闯荡。女儿家又何妨,有了本领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柳蔓香深深记着这句话,跪下给比她小了三岁的小恩人磕头,揣着银子转身走了。 直到三年前她回了江南,发展起自己的势力。 有着这样的渊源,柳蔓香这般又为何? 「香姐不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谢怀风落下这么一句。 柳蔓香最经受不住谢怀风这幅模样,这人看似风流实则对谁都无情。 柳蔓香刚回江南的时候空有自己一身本领,她本想直接归入谢家跟着谢怀风,又觉得江湖无首,各派势力纷争,如若能自成一派对谢怀风的帮助更大。 谢怀风收到她递过去的感谢信,直接赠了她两处产业。如若没有这两处产业,柳家万不能在短短几年内跻身五大家族之一。柳蔓香对谢怀风从报恩到动情,试想一个身处绝望的人几次三番被一风流公子相救,那人又不只把你当一个玩意儿一个物件那样施以恩惠,而是把你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柳蔓香对谢怀风的情流传出的话本都有一条江那么宽,但谢怀风却愈发坦荡,也对着你笑,也对你好,偏叫你一声「香姐」,说一句「香姐不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哪儿有风流公子会对着如此风韵的美人儿叫一声姐的。 柳蔓香确实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但是她的大局名字叫谢怀风。 「四爷。」柳蔓香也收了脸上的笑,摆出严肃的脸色,「四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一直视谢家为本家,只要您一句话我柳家所有人都为四爷出生入死,但蔓香还是得说句僭越的话。」 「四爷,江南租户租限大部分在五月,往年也都是谢三爷五月下江南。这次偏是赶上老爷子寿宴,庄主为何把您派来江南?谢家广邀群雄,您却不在场,岂不是笑话?这寿宴四爷若在,我柳蔓香下刀子也要去赴,若四爷不在,我又为何要去?」 柳蔓香看不出谢怀风的脸色究竟是好是坏,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算僭越也须得说了。 屋内挂了足足四盏灯笼,亮如白昼般。 柳蔓香一席话说完,谢怀风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凉了。 柳蔓香自知僭越,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谢怀风觉得她自持甚高还管起他的家事来了。她一改方才从容的姿态,匆忙站起来,「四爷,我让小如换了热水来。」 说罢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没过一会儿方才带谢怀风来的那个侍女敲了门进来,没用柳蔓香吩咐,她进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壶热茶。竟然是直接把茶壶跟茶叶都给换了,乖乖,那可是千金难求的明前龙井新茶。
第8页 谢怀风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奢侈的喝茶法子打动了。 他一张脸隐在蒸腾的热气里,声音淡淡的,「香姐,今日这话我便当没听过。」 柳蔓香暗暗心惊,低头称了句是。 谢怀风喝茶的声音快被柳蔓香的心跳声淹过,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一个外人都明白的道理,他谢怀风身处谢家又怎会不知,落日山庄庄主谢堂风为何将谢家老四从寿宴支开,谢堂风为了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当真不忌惮他四弟「风流剑」吗。 何须她多嘴提上这么一句。枉她这几年孤身一人发展起这么大的产业,遇上谢怀风的事便急躁起来,实在不该。 因着她最后这番僭越,柳蔓香一直在心里后悔。反看谢怀风,说当做没听过便真的同没听过似的。 龙井毫不客气地喝了足足三壶,笑着谢过柳蔓香破费,又带了一包柳蔓香调给玲珑的香膏之类才告辞。 回客栈的时候已经不早,谢怀风拎着一袋香膏想送给玲珑,没想到这小丫头今天不知怎么早早便睡下了。 他只得先把这些东西带回自己房里,他人刚站到门口,旁边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郁迟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他瞬间缩了回去,然后整个人站出来,张了张嘴,半晌说了一句。 「你回来了。」 谢怀风点头,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拿。 郁迟盯着他手上的东西,动了动鼻子,没说话。 谢怀风被迫无奈,展开给他看,「玲珑那丫头的,她今日怎么睡这么早。」 「同我切磋,累了。」郁迟答。 谢怀风挑眉,「没哭?」 郁迟想了一会儿,「让她了。」 谢怀风笑出来,想说你让她被她发现才会哭,堂堂正正的输说不准还不会哭,不过还是忍着没说。 他们两个大男人一直站在房门口聊天也不太好看,谢怀风点了个头,「辛苦了,早早休息吧。」 郁迟看他手上的香膏,「你去见柳蔓香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酱牛肉 谢怀风这下倒是真有点惊讶。 显而易见,郁迟对他有足够的了解,这不仅是从江湖传言中能得来的了解。郁迟第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从他手上拎着的东西便能推断出他今晚去见了谁。 至于郁迟到底是谁,谢怀风却不得而知。 这种不平衡让谢怀风有那么一点不适应。他看着郁迟脸上的软皮面具,突然生了点窥探的心思,这点心思愈演愈烈,催着他伸手往郁迟面前去。 若是换了别人,这个举动无疑是唐突的。但面对这份唐突,郁迟就愣愣站着,整个人看上去有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呆。 谢怀风手指顿在半空,他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试探,却没想到这人一点防备也没有。这就是江湖闻风丧胆的夜修罗,这就是一人一刀将慕容灭门的夜修罗。 「能看吗?」谢怀风收回手,改成了询问意见。 谢怀风站姿很闲散,举手投足间都是恣意潇洒,伸手过来的时候像摘一朵花的姿态。郁迟狠狠咽了口口水,他压下自己心里很是隐蔽的紧张,抬手解了面具绑在后脑的绳结。 之前谢怀风还以为他是脸上有什么印记,或是伤疤,但没想到面具摘下来是这么一个翩翩少年。原本隐在面具后的眼睛现在露出来,里头装着犹豫和试探。郁迟手指紧紧捏着面具,快把它揉成一团。 「我戴面具只为方便。」郁迟讲话干巴巴的,似乎总找不到更好的措辞,但是又怕失去说话的机会。 「浪费了这张脸。」谢怀风收了自己瞬间的惊艷,诚恳评价。 比柳蔓香好看吗? 郁迟心底压着这句话,不敢问出来, 只说出来一句,「那不戴了。」 「喝一杯?」谢怀风提议。 郁迟自然应下。 谢怀风回房间放了香膏,郁迟先下去找了张桌子坐下。 这个时间说晚也不算太晚,也有赶路至此的方才坐下,温一坛酒点半斤肉,但到底比不上白天的热闹。 郁迟那面具说不戴就真的不戴了,一身黑衣的少年,长得极英俊,周身又没有谢怀风身上那股一般人高攀不起的贵气。这客栈老闆的女儿姓墨,客栈是方圆几里内最有排场的,墨小姐「小貂蝉」的名号也叫得响亮,那模样,那身段,不乏有人为了看她一眼专来客栈点上一壶酒的。 她家客栈卡在出入江南的口子上,每天不知道过多少俊朗的公子哥,昨天便见了一个白衣的公子,那容貌气度都非同凡响,但她见人太多,一眼便看出那是位笑里藏刀的,不敢上前搭话。 郁迟惯常要了一壶温过的金茎露,他不知道谢怀风今日想喝什么,没擅作主张。 墨小姐特意回房间收拾了一番,重新描了眉抹了胭脂,下楼的两步路走得风姿绰约。她截了小二正要端上去的金茎露,又拐去后厨切了一盘酱牛肉。 郁迟等着谢怀风下来,根本没注意到人家大小姐为了他描眉抹粉的,见了放在桌面上的酱牛肉,表情语气都冷淡,「上错了。」 墨小姐见他这幅木头样子还觉有趣,软着嗓子道:「这位少侠,怎的这么晚了一个人喝闷酒?这是小女子赠您的……」 谢怀风下来便撞见这幅场景。 郁迟面色都涨红几分,墨小姐话都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他赶忙看谢怀风,「谢……冯兄,她上错菜了。」
第9页 墨小姐转头看了这「冯兄」一眼,这不正是那位笑里藏刀吗!合着这两位是一起的?她小貂蝉被浪费了一通感情,热脸贴了冷屁股,更失了面子。她心里不太爽快,又不太敢当着谢怀风的面撒泼,便板着张脸想收回桌上那盘牛肉。 谢怀风惯是不爱拂美人面子的,他手指往蓝色瓷盘的边上虚虚一按,对上墨小姐不满的眼神,笑道,「何来错?美人儿怎知我这舌头馋什么?」 墨微芷心里一喜,柔弱无骨似的便要贴着谢怀风给他倒酒。 倒的还是郁迟点的金茎露。 郁迟手按着桌上的刀,手指动了两下,还是忍住了没抽刀出鞘。他盯着酒壶,润白的瓷瓶,里头装的是谢怀风笑过太清淡的温酒。 他这一连串的小动作都被谢怀风看在眼里,谢怀风明着是想给墨微芷个面子,暗地里其实是想看看郁迟会是个反应。不看还好,这么一看把谢怀风看得心里痒,好不容易才在郁迟把自己气个半死之前挡了墨微芷倒酒的动作,他酒杯一抬,对着墨微芷,倒是给足了她面子。 「多谢小姐,一杯足矣。」 墨微芷走之前留下好几个留恋的眼神。 郁迟眼巴巴看着谢怀风吃酱牛肉,他这一晚上心里灌了不知道多少醋,晚上玲珑拉他一起出去游街,那小丫头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他们是谢家的人,随口帮谢怀风胡诌。说谢怀风去见他青梅竹马的小美人儿去了,他不用猜便知道是柳蔓香。 江南地界,一半属谢家势力,一半属柳家势力,谢柳两家如此渊源,谢怀风人到了江南又怎么可能不和柳蔓香见面。走了一个柳蔓香,又来一个墨微芷。 郁迟筷子戳盘子里的牛肉,一片当成柳蔓香,一片当成墨微芷。 「郁兄明日便启程吧,叶伯伯同家父为好友,会提前几日到落日山庄。」谢怀风开口。 郁迟下意识点头,然后才发现他话里意思,错愕道:「你不回去吗?」 谢怀风眼神往窗外飘,目光很沉,同浓黑的夜融在一起,「不回去。」 不回去,不回去是什么意思? 落日山庄举办这么大的寿宴,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受邀往落日山庄去,谢怀风却不回去? 郁迟不明白里头缘由,却勐想起来昨日听着邻桌那几人说的话,寿宴在即,谢怀风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江南?他知道谢怀风和谢家并不是一个意思。他心里勐地一撞,总觉得从谢怀风的眼神里读出来些落寞。 郁迟满门心思追着谢怀风跑,对现在的江湖格局了解不多,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谢堂风将任武林盟主,其在江湖上不管是资歷还是武功都得大家认可,但要真的说天下第一,更多的人认得却是风流剑谢怀风。风流剑也不光是个江湖绰号,更是因为谢怀风剑法了得。前辈们年纪到了退出江湖纷争,新一辈才人辈出,却没人能盖过他风流剑的风头。 谢家开始架空谢怀风了吗? 谢堂风忌惮谢怀风第一的名号,他怕自己盟主的位子不稳。 郁迟被自己一番推测憋得难受,好似已经感受到谢怀风心里的落寞失望。 谢怀风二十几年拿谢家当成本家,敛了他一身锋芒当谢家四爷。长兄为父,谢家老爷子不是他亲生父亲,他早拿谢堂风当成长辈,如今谢堂风便如此对他吗? 郁迟突然觉得怀里揣着的请柬烫手。 师父交代他找到「阎王愁」,或可解他身上寒毒。但谁人都知寒毒无药可解,便是那「阎王愁」又如何?不过又是无功而返罢了,自己的性命将将能走到年关,这很短暂的十九年,他能坐在客栈里和谢怀风说上几句话,谢怀风那双携着风流的眼睛有一瞥是望向自己的。 死也无憾。 他不想去落日山庄了,不想去找叶神医了。 想告诉谢怀风,说他曾经在那个雪天救了自己一命,说有一个人为了他苟活这么多年。 郁迟眼眶红起来,抬头喝下一杯酒。谢怀风说金茎露太过轻淡,但郁迟其实甚少喝酒,再轻的酒液也是火辣辣经了嗓子下肚。 有没有可能有一天江湖上也能人尽皆知他的心思?就像柳蔓香对他那样,那么多人眼红,也那么多人嘲笑。 - 郁迟觉轻,第二天一早就听见隔壁玲珑大概收了香膏,惊喜地又蹦又跳,连声说后悔没去看柳姐姐。 他头脑冷静下来,昨晚被谢怀风一个眼神惊得差点就要坦白了这么多年藏着的心思。 落日山庄还是要去的,就算自己不去也没理由能在剩下的生命里留在谢怀风身边。对于谢怀风来说自己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甚至这个人还是几日前屠了正派家族之一的夜修罗。谢怀风能赠他请柬,同他一起喝酒,但并不代表谢怀风信任他。 郁迟推门出去,正看见谢玲珑从自己门前路过。 玲珑一见他就想起昨日之辱,臭着一张脸两步跑开,沖楼下的谢怀风告状,「少爷!被你说中了,郁迟真的是个高手!我昨天同他切磋,他拿着一根树枝便教我落败!」 谢怀风抬头往他们这儿看,看见郁迟愣着的那张脸,笑了一声,「醒了?」 他话刚说完,谢玲珑又风似的「咚咚咚」跑回来,直挺挺站在郁迟面前,「啊」地叫了一声,引得楼下好几个人抬头往这边看。
第10页 「少爷!郁迟把面具摘啦!!」 谢怀风闻声往楼上走,装着不知情的样子扬着声调,「哦?那冯某一定要看看。」 他见了郁迟,刚睡醒的少年脑袋上还立了两根不太听话的黑髮。谢怀风剑鞘托着郁迟的下巴往上抬了一点,左右认真打量了一番,开口调侃。 「郁兄,可谓国色天香。」 作者有话说: 他调戏你是小娘子耶(看热闹 第6章 酒酿元子 玲珑一早上都沉浸在郁迟竟然如此长相的震惊里,连连念叨着明明如此叫人神魂颠倒的一张脸,又没有残疾又不是丑八怪,非要用面具给遮上一块,连带着昨晚败于一根树枝的屈辱都被郁迟那张脸沖淡了不少。 郁迟惯常独来独往,更是没和玲珑这种直性子的人相处过,又加上被谢怀风方才那句「国色天香」臊得脸红,闷着头吃了两碗酒酿元子。 被突然发作的寒毒耽搁两日,郁迟今日已是不得不动身往落日山庄去了。 玲珑一直记挂着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片刻不敢耽误他,若非如此玲珑定要缠着郁迟天天比试,直到自己能打过他为止。 「郁迟!你若寻了解药……」她话没完,本是觉着有缘分,想让他解了身上的毒再找他玩。突然想起自己同少爷用的是假身份,总不能现在说一句自己就是落日山庄的人,就算郁迟身上的毒解了也没处寻他们,半道悻悻改口,「寻了解药……定要好好保重。」 谢怀风在她身后失笑,这傻丫头。 郁迟点头称好,目光却一直往谢怀风身上瞥。 郁迟方才感谢他救他于毒发时,又感谢他赠请柬。谢怀风都不说话,但看他的眼神很深,把郁迟看得心跳漏下好几拍。 「冯兄,在此作别。」郁迟抱拳,对上他的视线。 「保重。」谢怀风说。 - 谢怀风此次来江南正是为了收租。 谢堂风赶着老爷子寿宴的当口,竟然把风流剑谢四派下江南收租,这一来一回少说半月。不怪柳蔓香和郁迟都心生异样,任谁都会觉得其中蹊跷。 玲珑是个大条的,前几日还未发觉,满心觉得自己只是来办差事的。 直到谢怀风慢悠悠在江南晃了少说有十日,五家铺子的租银能收上一整天,听别人叫一句四爷便坐下喝一个时辰的茶水。直把人家老闆都喝得脑门上直冒汗,却也不敢说出半句赶他走的话来。 收个租银的事能有多累?他收了一天竟然还得休息上一天,玲珑这才急了起来。 「少爷,你的心都要被拴在江南了,再不快些我们怕是赶不上老祖宗生辰了。」 再看谢怀风,好似柳蔓香的悲愤和郁迟的错愕都没进他心里,这人此时正拿着把小刀削一把木剑。 那神态,那动作,就差往自己胸前挂上一个「江湖第一大闲人」的牌子。 谢怀风闻言,把刚见雏形的木剑往半空里挥了一下,连刃都未开,竟也叫他挥出一道劲来。他事不关己似的悠哉开口,「你今日动身,赶得上寿宴。」 玲珑被他这不着调的话激出来一点气氛,利落的马尾辫甩了一下,抬了声音,「我动身?我动身!你呢!」 谢怀风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转头看玲珑,「这一路上带你听了多少书,怎的没听出门道?」 玲珑一愣,这几日谢怀风正事干得闲散,依旧是遇着茶馆便好往里钻,玲珑为此没少受气,怎么叫他说得还像是为了她好似的。此地正处谢家势力,夜修罗屠门的风头淡了,说书先生又干回老本行,编排谢家,听得她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落日山庄这次是光想着办个寿宴吗?想得太简单了,谢堂风想趁此机会登位武林盟主。 江湖豪杰云集他落日山庄的地界,谢堂风本就势头盛,支持者众多。这谢堂风不可谓不心机啊,你有异议?你想走?那可是得问问落日山庄允不允许了。这场寿宴,说是鸿门宴也不为过。 不信?那便看看谢怀风,就连谢四都被他支走了,难道还看不出谢堂风的野心? 这几天听来的江湖话本一个接一个往玲珑脑子里蹿,玲珑心里勐地一跳。 谢怀风同她隔着一张桌子。 他底下坐着石凳,一只手拿着一柄短刀,说完那句话便又低头一下一下地削着木剑。 玲珑无措地朝他走近一步,少女惯常清脆的嗓音里面含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少爷,那……都是江湖话本,他们惯爱编些……」 玲珑说不下去了,谢怀风抬眼看他,那双眸里沉静的黑,好似装着世上最深的深渊。 玲珑今年十九,再有两月便是生辰。 十二岁的时候她被谢怀风捡去,和柳蔓香不同,谢怀风看见小丫头的时候她正在街上和乞丐抢一块馒头。她那会儿灰头土脸的,谢怀风一时甚至没看出她是男是女,只听着她一边哭,却一边厉声骂那个乞丐,「这馒头是我讨来的!你这臭不要脸的,还给我!」 那乞丐是个近30岁的男人,哪儿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玲珑也不顾得脏,扑上去便死死咬住他手臂,恨不得直接咬下来一块肉来,直把人咬得当街嗷嗷大叫。 谢怀风本也想照着救柳蔓香的法子,扔她一锭银子教她自生自灭便罢,结果这小丫头头一次见如此风度的大侠,说什么也得跟着。谢怀风无法,给了她一封书信,叫她拿着去落日山庄。
第11页 玲珑也可以算是在落日山庄长大的。 在她心里谢家每一个人都很好,不光是救了他的谢怀风。落日山庄没人拿她当下人,她说自己想学武功剷除这世上的坏蛋,谢堂风哈哈大笑,转日便真把她给扔进武堂里头。 教头第一日光逗着她玩,根本不觉得她一个女娃能学出什么气候来,气得她跑去跟谢堂风哭,说教头瞧不起她。 谢堂风又是哈哈大笑,亲自带着她往武堂里去。这下教头认真起来了,但结果是玲珑被实打实揍了一顿,浑身上下被那木棍抽肿了好几个地方。晚上她憋着疼不愿意掉眼泪,还是大夫人敲了她的门,手里拿着药膏,柔声哄她。 玲珑很喜欢谢家,她走在江湖上定是要响响亮亮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在下谢玲珑!」 但谢怀风那双眼睛里都盛着什么玲珑能看出来,谢怀风不是在同她说笑,那些话本也不是真的胡编乱造。 - 转眼便要到老爷子的寿宴之日。 玲珑心里揣着事,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她也没想把低落写在脸上,但是这哪儿是她能控制得住的。 反看谢怀风,他好像只流露出那么一个眼神的情绪来,其余时间都真同个游山玩水的闲散少爷似的悠哉。 明日就是老爷子寿辰了,今日落日山庄定然已经开始热闹了。玲珑心里不信谢堂风真的是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把谢怀风放在对立面上,但确确实实,他们俩就像真的被谢家抛弃了似的。没人来找谢怀风,谢家那白色的小信鸽根本没往江南飞过。 她前几日还能强装着坚强,真到了老爷子寿宴这日,因着身处谢家势力范围,不少租户都挂出来一个红彤彤的大灯笼,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玲珑特意避开了谢家的产业,随便找了家小酒楼进去。 小二毛巾往肩膀上甩,好不热情,「两位您坐!咱这啊今天是个大日子,谢家老爷子今天七十大寿,咱家虽然不是谢家产业,但老闆是个仰慕谢老爷子的,所以今天咱们小店点菜赠酒,随便喝!」 他话音刚落,便见着面前这俊俏的小娘子眼眶一红,直接落了泪下来。 这可把他给吓了一跳,「哎哎」了好几声,正不知怎么回事呢被谢怀风挥手打发下去。 谢怀风嘆了口气,「我还没哭,你倒哭了。」 玲珑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委屈,抽噎着说,「少爷,大少爷肯定是太忙了才忘了我们,不对,大少爷肯定传信给你叫你速速回家,是那信鸽半路被谁射下来烤了吃,定是这样。」 谢怀风不说话。 「少爷,我们没有家了吗?少爷。」玲珑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落。 「我们回不去落日山庄了吗?可是你并不想坐武林盟主的位子,大少爷为什么要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少爷,我相信他。」 「少爷,你相信他吗?你肯定是相信他的。」 她话音刚落,从窗外不知扑稜稜地飞进来个什么东西,直接落在谢怀风肩头。 玲珑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眼泪也没来得及收,胡乱地用手擦了一下,惊喜道:「来了来了!这懒货,定是路上偷懒了,耽搁了这些时日才飞过来!」 「少爷,少爷你快看看,定是大少爷叫我们回家。」 谢怀风伸手去抓那鸽子腿上的机关,从里面抽出来一张字条。 他心里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两根手指捏着那张字条一时没能展开,急得玲珑也顾不上什么地位什么礼数,一把抢了过去。 她脸上又是泪花又是惊喜的笑,看起来滑稽得很。她刚刚真的差点以为谢堂风忌惮了谢怀风,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惜毁了这份兄弟情谊,她还以为她真的回不去落日山庄了呢! 玲珑展开那张字条。 脸上的表情勐地顿住。 谢怀风心底急坠,噼手抢过字条。 白纸黑字映入眼底,谢怀风如坠冰窟,执剑的手向来最稳,却也有了细不可查的颤抖。那上头字迹潦草,不知写字的人情绪多么激盪,当时情况多么紧急。 ——速归,大哥殁。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馒首 僻静林间路。 刚下过一场春雨的泥土上落了片鲜绿树叶,突然细微地颤抖起来。 没用多一会儿,一男一女手中马鞭高抬,重重落在黑马身后,「啪」地一声,伴着几声急促的轻喝,马蹄嘚嘚中踏起一片春雨后的新泥味道。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见落日山庄。 本需要五六天的路程,谢怀风和玲珑硬生生用了三天便赶回来。这一路上仅在途径客栈的时候吃了点再简单不过的饭菜,马换过四五匹,终于是赶着最早的时间回了落日山庄。 谢怀风翻身从马背下来,身后的玲珑踉跄了一下,也站稳。 山庄门口立着一块巨石,上书「落日山庄」四个大字,是谢怀风刚得流云剑的时候刻下去的,被谢堂风拿来摆在迎客的地方。他走时落日山庄还是欢声笑语,门口跟着几个送他下山的,嘴里四爷少爷地乱叫,才不过是几日光景,已经是改天换日般凄凉。 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跌跌撞撞跑过来,他衣衫细看已是多日没换过,头髮也凌乱。他看见谢怀风便哭着跪下,似是憋了好几天的委屈没处发泄,那哭声把谢怀风的心再沉下去。
第12页 「四爷!四爷,你可终于回来了啊!」 「四爷。」男子声泪俱下,眼中带着发红的恨意,「夜修罗,夜修罗杀了庄主!夜修罗杀了庄主!」 大院里留着三日前寿宴的酒席,张张桌子都铺上红布,靠近前厅的那几张桌子歪的歪倒的倒,有什么人发过疯似的。 前厅摆着一副木棺。 谢怀风手里紧紧捏着流云剑,心里好似滚滚江水唿啸,又似熊熊大火滔天。他伸手往木棺上摸,还未触到便听旁边的木帘响动一下,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姑娘走出来。她看见谢怀风又是泪水决堤,扑簌簌地往下掉,但却是直接抽剑出来,身形一晃剑光直指谢怀风胸口。 出来的是谢家么儿谢安澄,往常有些骄纵的小姐,如今被一身孝服衬得水中浮萍般脆弱。 谢怀风任她指着,一动不动。 「澄儿。」谢怀风开口。 他这几日赶路,没喝上几口水,再加心神动盪,声音沙哑,叫谁听了都心口一颤。 「四哥。」谢安澄叫了一声,又叫一声,「四哥,你为什么没回来?」 谢怀风被她一句话问得胸口压上一块大石,他心中的悲痛死死压着,面上仅能看出一点异样。眉眼垂着,眸里含着深沉的黑。 「大哥想当武林盟主,所以你没回来,是吗?」谢安澄问。 谢怀风哑口无言,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谢堂风于寿宴一早被发现暴毙于书房,谢老爷子直接晕过去,至今卧病在床。谢家老二也急火攻心,只剩老三操持着所有的事。谢安澄一个十六岁大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小姐,哪见过这场面,没人顾得上哄着她,她便自己咬着嘴唇憋着眼泪看大哥躺进去的那副木棺,就这么看了整整三日。 「你不是谢家人,在你心里你根本不是谢家的人。」 「你如果在,定不会变成这样的。」谢安澄几日来憋着委屈无人诉说,这家里每个人都悲恸,她半分伤心不敢流露出来。她自己都乱了心,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往前一步,剑尖抵上谢怀风衣衫,泪花煳了双眼,「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你若在落日山庄怎会变成这样,大哥去世了,爹爹和二姐病倒了,三哥忙到头髮白了一半,你去哪儿了!」 「那夜修罗悄无声息,竟就那么……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废物,都是废物!若你在定可以制服他!那时只会满堂欢喜,大哥……」 谢安澄无声哽咽,手里的剑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谢怀风捡起来,归入她手里的剑鞘。 「澄儿,我是谢家人。」 谢怀风开口解释,面上表情难辨情绪,道:「我待大哥如父兄,所以他想坐的位子我得双手捧上。」 谢安澄哭着扑进他怀里,眼泪把谢怀风胸前的衣襟尽数打湿。 落日山庄一直等谢怀风回来,直到他赶回来第二天才出殡。 谢家几十年来善事做尽,家大业大不知养活了多少人,落日山庄的地尽分给农家去种,租金几年从未涨过,手下的商号也待工人如家人,从未拖欠工钱。出殡这日馒首摆了两桌,輓联收了不知多少,纸礼也堆了半个院子。 谢堂风膝下无子,是谢怀风做的跪拜礼,他垂着头,周身尽是冰冷难近的煞气。 他手里捧着烧纸钱的瓦盆,合该是放声痛哭的时候,他却定定望着灵位看,似乎是能把里头的「谢堂风」三个字看活似的。请来做哭丧礼的人见着他没反应,便兀自放声痛哭,声声哀婉悽厉,谢怀风在这哭声中抬起双臂,「啪」地一声摔碎瓦盆。 落日山庄不復往日热闹,夜半白灯笼悬着倒是有几分渗人。 谢怀风敲了房门,里面的人虚虚应了一声,「进来。」 木门「吱呀呀」响过,谢怀风推门进去。里面的女人穿了身素色的布衫,从身姿面相不难看出这曾经是何等美人,但此时却憔悴到像方生过一场大病,甚至有油尽灯枯之态。 里头这人正是谢堂风的妻子,谢怀风的大嫂宋千千。 宋千千抬眼,那眼神涣散了一半,望着谢怀风的时候更像是看他身后,漫无目的地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怀风,你信他吗?」 谢玲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在江南最后几日,玲珑每天都在问他这个问题,「少爷,你信他吗?」 他说不上来信与不信,只是事实摆在他面前,谢堂风在寿宴之际把他支开了,那不管信与不信,他只能走。他不是谢家的人,六岁的时候他被长他十岁的谢堂风抱回谢家,他在落日山庄长大。江湖上谁都知道风流剑身上流的其实并不是谢家的血。 都说谢堂风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猜忌他,忌惮他。 都说谢堂风开始架空他,都说谢怀风要脱离谢家另起山头。 谢怀风看宋千千,从那双疲态尽显的眼睛里看出来痛苦和挣扎,那里头好像埋着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宋千千又问他,声音泣血,「谢怀风,你信他吗?」 谢怀风闭了闭眼,哑声道:「信。」 宋千千突然笑出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字条,「回去再看罢,我要睡了。」 谢怀风默然接过,行了一礼便离开。 他回身关门,房里的烛火跳动,显出宋千千的影子来。那黑色剪影在门上跳跃,莫名显出令人浑身发寒的鬼魅姿态,她突然开口,「怀风,落日山庄以后如何,凭你心意。他这山庄是要传给你的,谢家早晚也都在你手上,切记,切记。」
第13页 「是,大嫂。」谢怀风嗓子哑着。 第二日。 洒扫的丫头敲了半晌的门无人应答,担心庄主过世夫人忧思过度身体出什么状况,丫头冒着不敬推门进去,却被眼前一幕惊起一声尖叫。 宋千千自缢了。 - 「悍月刀」谢堂风死了。 这个消息无疑又一次在江湖上掀起不小的波澜,而且就在谢家老爷子寿宴上,当着江湖那么多号人,大清早被发现死在书房里。这简直是把他五大家族之首的脸给打烂了啊! 谁干的?这人大家不陌生,夜修罗。谢堂风伤口可怖,同慕容家灭门时手段完全一致,江湖上除了夜修罗哪还会有人用那般残忍至极的刀? 夜修罗在屠了江湖名门慕容家之后紧接着又杀了谢家当家人谢堂风。 这江湖,怕是要变天啊。 郁迟留在稳州。 落日山庄坐于稳州东边的天堑山上,而郁迟此时正在天堑山山脚下的县城。 软皮面具重新系上后脑,他手边是一把不起眼的刀,桌上放着一壶凉茶。 方才还是热的,他出神时间太长,便凉了。 距离「夜修罗」杀了谢堂风已经过去六日,其间他寒毒发作过一次,好在当时他正在客栈,昏昏沉沉忍过去半日,寒热把他整个人都拆碎了重新拼上一遍,他咬着牙挺过来,脑子里全都是他还不能死。 他得去找谢怀风,他必须得去找谢怀风。 郁迟知道两个人打一照面他可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为谢怀风剑下亡魂,他也没法证明不是自己杀了谢堂风,那晚自己确实在落日山庄。 那就在谢怀风剑下死。 「哎,这江湖啊马上要变天了,我看咱这地方最不安全了,守着落日山庄山脚下,魔教打上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咱们。」 「胡说什么,谢家还有风流剑在,还怕魔教不成?」 「你还不知道?那夜修罗果真是魔教之人,如今已经当上魔教教主了。」 「竟有此事!」 郁迟刚下决心,打算喝了这壶茶便上山,耳朵里飘进几句话让他一愣,没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在说的夜修罗难道不是自己? 夜修罗当上了魔教教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习俗:出殡时至亲赠馒首,一种用碗扣出上笼蒸熟的面食。 一些碎碎念:没有存稿写得又卡又痛苦,真的是太不擅长写这种题材了,感谢在看的每一位陪我成长,磕头磕头磕头 第8章 女儿红 郁迟从茶馆走的时候当地的县衙已经开始张贴告示,严查最近出入关卡的江湖人士,特别是用刀的。谢家养了一方水土,明面上和本地官员关系极好,县衙会参与进来也不让人意外。 只是他们要找的夜修罗根本没想着走,当初屠了慕容郁迟连夜出了关州境内,但此时他正想着重回落日山庄。 天堑山地势陡峭,所以才得这么个名字。 落日山庄建在山腰,往山脚去一路上都是田,正是四月,满山的绿。 山庄门口站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手里拿一木棍,粗声粗气地推了郁迟拜访的请求,「少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庄内近日事务繁多,不接外客。」 郁迟抱拳,再度弯腰下去,「劳烦通报一句,便跟四爷说我是郁迟,他定会见我。」 男子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压根不认识他这么一号人。四爷的朋友哪个不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这人难道不知落日山庄接连着出大事,哪儿来的无名小辈不长眼睛趁着这个时间来烦扰四爷。 「快回去吧回去吧。」男子已经不太耐烦,伸手推了郁迟一下。 哪知他的手根本没机会碰到郁迟,只见郁迟轻飘飘往旁边一侧,身子竟好像没动过似的便躲了过去。男子左手勐然握紧了木棍,「少侠,何意?」 郁迟依旧是谦逊拱手的姿态,态度上却强硬,「烦请通报,见不到四爷我不会走。」 男子手中木棍将出,郁迟仍是站定不动,正在这时玲珑身边带着两男一女走下来,玲珑看见这阵仗连忙「哎」了一声,小跑了两步过来,小声对门口男子说了一句什么。 男子这才收回木棍,向着郁迟一抱拳表歉意又站回原位。 「郁迟,你等我一下。」她说罢先把那三人送走。郁迟等了一会儿,见着玲珑赔着笑跟那几人说了不少话,然后赶忙回身来找郁迟,「你怎么……你该不会刚赶来吧!你找到叶神医了吗?你也来得太晚了,落日山庄出了不少事,叶神医也已经走了。」 她带郁迟往院里走,看着没在江南时活泼,但是话还是不少。 郁迟抿着唇,「来过,找到了。」 「叶神医怎么说?你身上的毒能解吗?」 「不能。」 「啊?」玲珑吃了一惊,嘴角撇下来,又变成垂头丧气的模样,「那你岂不是只能活不到一年了?你武功那么厉害,一定有别的办法的,你别泄气。」 郁迟没心思跟她讨论自己还能活多久,赶着她说完这句话便开口,「谢怀风在哪?」 「少爷……」玲珑下意识说出两个字,这才勐地看向郁迟,「你,你……」 「嗯,我找他。」郁迟点头。 玲珑脑子里正在飞快地转该怎么跟郁迟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落日山庄,没想到他直接把谢怀风的名字叫出来了,他知道他们是谢家的人了?
第14页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呀,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行走江湖嘛!」玲珑还想说点什么替自己和她家少爷解释,却看见郁迟勐地顿住脚步,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嘴唇也张开。 「谢……」郁迟只说出来一个字。 流云剑果然便来了。 玲珑一下子跳开,没反应过来似的,剑光闪了半个院子才开始喊,「少爷!少爷他是郁迟啊!」 谢怀风的剑法霸道,他杀气也不掩,把旁边的玲珑都震慑住。郁迟不得不抬手挡,刀鞘生生被噼出来一道剑痕,震得他右臂发麻。谢怀风眸里狠厉,招招带着搅碎了的恨意,郁迟撞倒了院里一个石凳,一边招架一边飞快开口,「不是我,我当时确在落日山庄,但根本没见过谢庄主。」 谢怀风像没听见他的话,直接把他逼到墙根,郁迟刀鞘架在肩膀上,挡住流云剑。 「出刀。」谢怀风说。 「谢四爷,我屠慕容家不光是为了私怨,我当晚本只是去探虚实,却听他们为夺盟主之位想借寿宴在落日山庄埋下炸药,我没有理由杀谢庄主。」郁迟话说得快又轻,谢怀风身上的杀气压着他,他没有退路,小臂麻到快撑不住。 「出刀。」谢怀风再次开口,还是这两个字。 郁迟往那双眼睛里看,前几日还笑着调戏自己一句国色天香,现今里头是浓墨般的黑,再看不透里头到底装着什么情绪。 他脱了刀鞘,那把刀露出来。 谢玲珑目光顿在上头,整个人被定住。 「你知道夜修罗的刀是个什么模样吗?」 「有人说是黑金古刀,抽刀出来有虎啸龙吟之势!还有人说是银刀,轻薄如纸,月下不见踪影。但听闻刀身遍布破损,致使伤口参差不齐,好不血腥!」 「夜修罗,夜修罗杀了庄主!」 谢怀风半分惊讶也没有,他手腕微抖一道剑气直取郁迟面门,剑也紧随其后。郁迟心里也郁结着气,侧身躲过剑气,直接对上流云剑,胳膊一抬卸了谢怀风的力,架着剑锋往旁绕了半圈,搅得周遭空气震动。 他俩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几个回合,院儿里的花草桌凳谢玲珑全都遭了殃。 郁迟的刀露出来太让人过目不忘。 那刀面上直接是缺了几个口子,每个都带着锋利的锯齿,怪不得能有那么血腥的伤口。 谢堂风就是亡于这把刀吗? 郁迟心里憋着委屈,他来时知晓会是这个情形,谢怀风没有一丁点相信他的理由,事实证据好似都摆在面前,直接取了他性命为谢堂风报仇便罢。但真的到了面前,谢怀风才是当得起修罗称号,一言不发杀气溢了半个院子去。 前几招他发泄了心里的委屈,剑剑都招架住,后面便又想着为自己辩解点什么。 「若真是我杀了谢庄主我离落日山庄远远的,又为何自己找上门来。」 谢怀风不听他辩,他出剑太利落,若是不懂武功的普通百姓根本看不清他动作。不像那种花架式多的,剑花挽了好几个也不见剑风。郁迟见招拆招,不自觉往后退,话越说越委屈,「谢怀风,我回来找你便是怕你误会,你若真杀了我能解气也罢,左右我活不过今年。但就算我今日被你捅穿,我也要说一句不是我。」 「我什么罪名都能背,他们说我杀了谁都好,但不能是你大哥。」 谢怀风剑太快,郁迟又分了心,他手腕被剑身狠狠一鞭,脱力之后手里的刀哐当落地。 郁迟红着眼睛,死死盯住谢怀风,流云剑这次是真真的抵在他脖子上。谢怀风沉黑的眸看他,那双唇也动了。 「我为什么信你?」 郁迟梗着脖子,剑锋已经割破他皮肤,血丝往外渗。 「你……没理由信我。」 谢怀风欺身上去,抵在颈侧的长剑随着他的动作变成横在郁迟喉前。 喉结一滚直接能擦着剑光过去。 谢怀风比郁迟高上一块,居高临下看他,郁迟全盘接下他视线里的审视。 他靠得太近,身上的气息全钻进郁迟鼻子里。 郁迟说:「你救过我,在关州,雪天,我寒毒发作,你以为我发了风寒。」 谢怀风手里的剑没动,身上的杀气却也散了不少。 他十六岁从落日山庄出去闯荡江湖,一路南下,途径江南一带又从南边上到关州,确实曾在关州救过一个人。那时他也是个胸中揣着行侠仗义抱负的少年人,一路上打抱不平救死扶伤太多,柳蔓香和谢玲珑便是例子,但他记忆中的那人却是个性格古怪的姑娘。 郁迟见他眉间轻皱便明白他正想什么,他人还在谢怀风剑下,摹地红了耳尖,撇开眼神语气生硬:「你以为我是女子,我没解释过。」 他话说到这里,谢怀风的记忆便对上了。 关州雪景着名。 那日恰逢大雪,他昨晚往客栈外的雪地里埋了一坛女儿红。第二天一早出去挖酒的时候碰上一个长相清秀男子扮相的人正晕在他埋酒的地方,他行走江湖也有近一年,一眼便看出这人是女扮男装,其后几日也不见他开口说话,谢怀风自然以为他是怕开口便暴露自己是个姑娘。 竟不是女扮男装? 谢怀风记忆回笼,江南时郁迟对自己的熟悉到底缘何有了眉目,却他也并不能相信郁迟。柳蔓香的话他心里记着,寒毒是早年魔教手段,郁迟身上又为什么会有寒毒?
第15页 流云剑归了鞘。 郁迟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往前迈了半步,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快凝固。 谢怀风没多解释,喊了一声玲珑,「谢玲珑,看家。」 玲珑更是云里雾里,自郁迟踏进落日山庄之后的每件事她都没搞清楚,但是郁迟和少爷好像心照不宣,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手里鞭子握了又松,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他……你们去哪?」 「小风殿。」 「小风殿?小风殿几年没人进去过了,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玲珑的声音被甩在身后,谢怀风几个起落,身轻如燕。 郁迟归刀入鞘,顾不上身后的玲珑的喊声,也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9章 糖醋鲤鱼 小风殿其实就是从落日山庄再往山上走,十几年前建的一处院落。谢怀风小的时候练剑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自他十六岁从落日山庄出去之后几乎再也没人来过。 郁迟心里拿不准谢怀风的想法,直到跟着他站在小风殿的门口。 谢怀风推门进去,里面竟然坐着一人,而这人郁迟前几日刚见过。 「怀风。」 「叶伯伯。」谢怀风行了一礼,这人正是「阎王愁」神医叶硫。 叶硫见了郁迟还有几分惊讶。 谢怀风往后看,「刀。」 郁迟愣了下,把自己的刀递给叶硫。 叶硫深深看了郁迟一眼,已经明白郁迟就是最近江湖上盛传的夜修罗。他是没那些心思去想为什么夜修罗会乖乖跟着谢怀风来小风殿,让他交出刀就交出来,叶硫只抽出郁迟的刀,登时也被那刀上锯齿吓了一跳。 他眉头皱着,再度看了一眼郁迟。 这刀上煞气太重,不知饮了多少血。叶硫一生救过的人数不胜数,自是和这刀气场不和,不过他手指摸上那几处锯齿,却是果断摇头,「不是这把刀。」 郁迟见了叶硫心里已经瞭然几分,听见这句话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谢怀风回到落日山庄当天就派人去截了正在返程的叶硫,连夜启棺请叶硫看了谢堂风身上的几处伤口。启棺是件大事,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会扰了亡者安魂,所以这些事是谢怀风私下做的,落日山庄里没人知道,之后谢怀风便把叶硫安置在小风殿里小住。 谢怀风站在前面,身形好似放松了些,面上表情却没变化,「辛苦叶伯伯了,您想什么时候动身离开我尽快为您安排。」 叶硫没接话,眼睛看着身后的郁迟,「年轻人,你就是夜修罗?」 郁迟抿唇,「江湖人戏称。」 「你那日说是你师父让你来找我,你师父又是哪个?」 郁迟抱拳,「家师嘱咐,您若问起便说是无名闲散客。」 叶硫听了这答案没觉得不满,反倒是摸着鬍子朗声笑了一下,笑完又摇头嘆息,「你身上寒毒被压制三年已是奇蹟,强弩之末,为时晚矣。」 这个答案他前几日已经听过一遍,郁迟不见失望神色,对着叶硫深深鞠躬拜下去,「无妨,谢过前辈。」 谢怀风冷眼看着,等两人说完才在前带路。 郁迟跟在他身边,一路把叶硫送下山去。 直到马车走远两人都无话,郁迟心里有一个问题,却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问。谢堂风死了,落日山庄的一干事都落在谢怀风身上,特别是江湖势力,谢家二三都是经商头脑,向来不太过问江湖事。 他闷着头往前走,勐地撞在谢怀风背上。 熟悉的气息又灌了他满鼻腔,郁迟连着后退两步,垂着眼站好。 「想说什么?」谢怀风侧身看他。 「你验了谢堂风的伤,他们都说是我杀的,你还是验了。」郁迟说。 「嗯。」 「你安排叶神医住在小风殿,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不知。」 谢怀风目光顿在郁迟脖子旁边,那里有一道新伤,来自流云剑。 他不听信江湖,郁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自己去看。少年人对自己流露出来的亲近和信任不像是装出来的,谢怀风对他的印象很好。都说是夜修罗杀了谢堂风,只不过没人知道谢怀风几日前还同这位夜修罗把酒言欢。 谢怀风虽然没问郁迟和慕容家有什么私怨,但是决计不会是为了挑衅江湖正派。既然不是为了挑衅和扰乱江湖格局,那他就没有理由在被谢怀风识破了身份的情况下还用那把标志性的刀去杀谢堂风。 但这些只是谢怀风的推测,没缘由的。 所以谢怀风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真的是郁迟下的杀手。 郁迟心里想到这层,同谢怀风打起来时的那点憋屈轻易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开心。他知道谢怀风对他的「信任」只是从时局和逻辑上推断,真正的兇手不知道他和谢怀风是认识的,所以嫁祸给了前几日刚屠了慕容的夜修罗,看似是天衣无缝,却败在两人江南相遇。 「你身上的寒毒从何而来?」谢怀风问。 「慕容。」 郁迟捏紧手里的刀,落下这么两个字。 - 谢怀风给郁迟安排了一间客房,谢玲珑花了不少时间才消化了郁迟就是夜修罗,在江南的时候他家少爷和郁迟就互通身份,只剩自己傻愣愣地演戏。
第16页 小丫头把满心悲愤化成动力,缠着郁迟比试了一下午。 郁迟这次是真的认真了,也不担心玲珑看见自己的刀,完完全全教玲珑体会了什么叫实力悬殊。 落日山庄的事情比郁迟想像的还要多,就连谢玲珑都很忙,更别说谢怀风了,郁迟直到晚上都没看见谢怀风的影子。 傍晚厨房那边过来问他,说是四爷差人来问,郁少侠晚上是跟大家一块儿吃还是单独送来房间吃。郁迟就算想见谢怀风,他一个外人也不好那么主动跟谢家人一起吃,便说单独送过来吧。 等到了晚上,厨房送过来足足四道菜一坛酒,郁迟愣着没说话。 不消片刻,就在院门口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 「四爷,有什么再吩咐。」送菜过来的人对着那人行了一礼,恭敬道。 「嗯,下去吧。」谢怀风摆手。 郁迟站在原地半晌,谢怀风挑眉。 「不饿?」 「你怎么过来了。」 「琐事繁多,无暇招待客人,只得抽空陪客人吃顿便饭。」谢怀风话说得不知真心假意,郁迟算哪门子客人,他把自己当人质送上落日山庄来,谢怀风信他还能留一命,若是不信他今晚他已经是一抹亡魂。 「不用招待我,你……」郁迟见他眼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唇边的笑也勉强,抿唇,「近日劳累,注意休息,我明日便启程。」 「去哪?」谢怀风拍了酒罈揭掉纸封,声调扬着。 郁迟摇头,又反应过来谢怀风视线不在他身上,出声,「不知。」 「出了落日山庄遍天下尽是你的通缉令,你想去哪?」谢怀风牵唇,笑意不太明显。 「……」 谢怀风抬眼看他。 自己在关州那时应该是七年前,那时候的郁迟是什么样子来着?怎么会教他一眼认定是女扮男装。谢怀风撑着脑袋想了会儿,只想起来一个大概模煳的轮廓出来,那会儿郁迟十二岁左右年纪,眉眼五官都没长开,秀气得很,因为寒毒发作脸蛋通红,眼底漾着水汽。 又瘦小,看着跟姑娘家似的。 谢怀风把他救回去,跟捡了被大雪冻僵的一只小兽似的。 谢怀风这几日没清闲过,山庄里一众事宜要和三哥一起分担,更有不少江湖势力蠢蠢欲动,谢家名下的各处武堂这几日都遭到不少挑衅,明着的直接上门挑战,暗着的教街上的娃娃些绕口令,字里行间都是谢家衰败。 更有谢堂风的死到底是何人为之的谜团。 如今江湖动盪,五大家族重新洗牌,慕容家遭灭门,谢家老大遭人暗杀,传闻夜修罗当上魔教教主,魔教势力也纷纷冒出。 他想到这,说道:「听闻夜修罗统领魔教,一心重振魔教扫荡名门正派。」 郁迟在山下便听了这个传闻,被谢怀风话里不着调的调侃之意扰得脸红了一半,拿起桌上的酒杯灌了杯酒,酒液刚入吼他就深深皱眉,好辣! 「稳州酒烈,你在关州长大?」谢怀风问。 郁迟忍着嗓子里灼烧般的痛,觉得谢怀风定是戏耍着自己玩。他连江南的秋露白都嫌辛辣,这酒比秋露白烈了百倍去!他一张口就忍不住咳了一声,恍惚间还听见对面的人笑了一声。 谢怀风几日都没笑过,那张脸一直绷着,他肩宽背阔身姿挺拔,冷着脸的时候骇人得很。郁迟 动了筷子,桌上摆着一盘造型夸张的糖醋鲤鱼,鱼应当是炸过的,鱼头高高扬着。鱼肉过了嗓子才消下去一点辛辣,郁迟又抬眼看谢怀风。 戏耍便戏耍吧,他好几日没放松下来过。 「嗯,在慕容家长大。」郁迟声音很闷,答。 谢怀风点头,郁迟说自己身上寒毒来自慕容的时候他便猜到了,至于郁迟为什么会在慕容家长大,这等私事不好过问。 「你说慕容想在落日山庄埋炸药?」 「我亲耳听闻,慕容……」郁迟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视线往旁边撇过去,接上,「火药起家,此话可信。」 谢怀风眼神一冷,哼笑一声,「江湖名门,笑话。」 「柳家起家时我赠柳蔓香两处产业,那之前慕容寻正想向我买下那两处产业,有了那两处产业便可趁势拓展慕容势力,结果没过两月却被我拿来直接赠了柳蔓香。慕容寻记恨着这事近十年,他家小辈也没有一个明事理的。」谢怀风声调很冷,慕容寻比他高上一辈,他却直唿姓名。 他知道慕容寻因为这件事没少在暗地里给谢家使绊子,他以为慕容寻最多是想着吞併柳家的势力,没想到他心大到主意都打到了谢家头上!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惜做这等下作事,真到了那日他以满院子火药相威胁,即便坐上盟主的位子又如何?徒留千古笑柄。 郁迟不知道这等旧怨,乖乖听着。 谢怀风其实无心同他讲江湖秘闻,他太累,一杯酒虽然下肚扫了点疲乏,话刚说完又懒懒撑着石桌,看郁迟。 「那你呢?」 「嗯?」郁迟抬头。 「慕容寻想要武林盟主,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叻! 第10章 冰糖葫芦 月就在眼前。 落日山庄地势高,那盘月好像伸手就能抓住,谢怀风的脸映着月光,打上一层暗黄的暖意。 郁迟在月光下无所遁形,心脏无端快了好几拍,被谢怀风一双眼睛盯得脸热。
第17页 他眼神太强势,教他看上几眼就好像能把全部心思都摊出来。叶硫的话在郁迟耳朵边上来来回回滚了几遍,「强弩之末,为时晚矣」。 他想要什么? 在江南遇见谢怀风之前他想要谢怀风能看他一眼,现在谢怀风坐在他对面了,他便更贪心一步,想要谢怀风眼里有他。若再痴心妄想几分,想要他动心、动情,想叫风流剑从不染一尘的神坛上跌下来,变得同常人一般,为一人牵肠挂肚,牵动喜怒。 郁迟语气坚定,「我想要你信我,四爷救我一命,我当拿命相报。」 谢怀风不言,抬手把杯里的酒喝空。 「跟着我吧,现在对你来说只有魔教和落日山庄是安全的。」 谢怀风筷子没动一下,只断断续续喝了半罈子酒,临走的时候撂下这么一句。 他走后郁迟捏着酒杯又喝两杯,辣得嗓子直烧,却还是忍不住想尝尝谢怀风喜欢的味道。后果就是入了夜到了床上他还在头脑发晕,郁迟挥手把桌上的油灯熄灭,他隐在黑暗里,耳边一会儿听见谢怀风说「跟着我吧」,一会儿又听见他说「郁兄,可谓国色天香」,再过上一会儿便听见了「知道亲嘴是什么滋味吗?哥哥教教你。」 郁迟晕晕沉沉睡去,理所当然地梦见了七年前第一次见谢怀风的时候。 大雪封城,关州向来雪景着名。 那时他身上寒毒正盛,几日便能发作一次。师父为着他身上的寒毒去了比关州还往西北的雪山,那处属极寒之地,他只能一人被留在关州境内。 他身上原本是有不少银子的,之前寒毒发作晕倒在客栈里,醒来时已经是身无分文,自是没处去找扒手,客栈里的人不会承认,一口咬定说是别的客人进去偷了,他们也无处去寻。 郁迟本就厌恶人,他带着寒毒长大,每次发作都在心里把慕容上下每个人剜上一遍。他长到这么大,除了师父没遇见过任何一个好人,理所当然认为人都是坏的。他不屑同客栈的人过多纠缠,带着厌恶离开了客栈,十二岁的娃娃在大雪天里寒毒发作,又不会求着哪家好心的老闆收留,只能倒在路边。 然后遇见了那个人。 等他睁开眼睛便见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贵公子模样,潇洒风流,大雪天里还摇着把摺扇。他扇面一合,挑眉看过来,「醒了?」 郁迟眸里装着冷漠和警惕,明明是个半大孩子,那模样像是见了几十年的人情冷暖。 他嗓子又干又哑,嘴唇动了动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是个小哑巴?」那人扇尖抬着他下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长得倒好看,可惜了这张脸。」 那人看起来不像是缺钱样子,却认真同他算起帐来,「你染了风寒,我去替你抓药,再加上你睡了我的床,我还餵你喝了一碗粥,一共是……」 郁迟皱眉,摇头。 那人笑出来,「没钱?还是不想给?」 郁迟抿唇,眼睛垂下去。 「哦,那就是没钱。」 郁迟跟着他在关州呆了七天。 那人以为自己是个小哑巴,郁迟便一路装到底。后来也知道他竟然不是哪家的公子,而是出来行走江湖,他手上一把叫不出名字的长剑,身形一跃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败酒楼里闹事的三五个成年男子。那酒楼老闆千恩万谢的,他摆摆手,只叫老闆赠他一壶酒。 那人实在奇怪,明明是救了他,却半分不以恩人自居,明明出手很是阔绰,却认真同他算花销,知道自己没钱之后却还是愿意带着他。 第三日的时候他提出来让郁迟单独去住一间房,郁迟愣了一下。 那人盯着他胸口,眼神也不避讳。郁迟没看懂,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第四日的时候那人带他去了两条街之外春风楼,郁迟进去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揽客的嬷嬷也不管来客是个什么年纪,嘴里连声叫着「小公子」便拉着郁迟往里头走。那人在旁边笑得开怀,郁迟气急败坏般甩开他出了春风楼。 那人又跟上来道歉,嘴里哄人的花样多得郁迟瞠目结舌。 他拉着郁迟袖子,耐着性子问,「臊什么?知道亲嘴是什么滋味吗,哥哥教教你。」 第六日郁迟寒毒又一次发作。 那人睡梦中怀里突然钻进一个冰凉的身躯,郁迟咬着牙撑过去身上一阵极热一阵极寒,他下意识抓那人的衣料,把自己往热源上贴,朦胧中听见那人无奈的声音。 「小孩儿,真把自己当男的了?」 但郁迟还是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 第七日那人要继续北上,问郁迟要不要跟他走,郁迟摇头,手指蘸了茶水往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你叫什么? 那人撑着脑袋笑,说个三个字。 「郁迟!太阳照屁股了!落日山庄的猪都起了!」 郁迟勐地听见这句话,他从遥远的梦里醒过来,梦里那白衣人背影还没散去。谢玲珑人趴在郁迟房门口,她好不容易今天得空,手里鞭子紧紧握着,又拍门,「郁迟,起来吃饭了!快先同我打上一场!憋死我了!」 郁迟昨晚喝得多了,早上醒来头疼得很。 谢玲珑嗓门大,院里的鸟都被她吵走,郁迟额头狂跳。 他刚一开门,一鞭带着破空的唿啸迎面而来。郁迟冷着脸,也不躲,直接徒手抓了她鞭子往旁边扯,玲珑没有防备,一个趔趄摔出去。
第18页 一声不太明显的笑从门口传过来。 郁迟一愣,抬眼看过去,谢怀风远远站着,听玲珑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少爷!你还说郁迟喝得多了叫我喊他吃饭!我看他比谁都精神!!」 郁迟飞快伸手抓了一把头髮,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甩开的谢玲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扶她一下。他刚刚那一身冷漠尽数退去,耳朵尖红着,略带着些侷促站着,干巴巴问了句早上好。 谢怀风今日心情看起来不错,话里带着笑,「昨晚喝醉了?」 郁迟低低应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当着谢怀风的面喝了一杯便辣得咳嗽,等他走了偷偷喝醉了这种事听起来相当没有面子。 「用过早膳我和玲珑走几个武堂,一起?」谢怀风问。 「好。」郁迟应了一身,转身回去换衣服。 谢家武林世家,在稳州武堂开得比学堂多得多。 落日山庄下面的镇子叫落鱼镇,听闻以前这里居民捕鱼为生,以前村子直接就叫鱼村,自落日山庄建下并扬名,才改名叫落鱼镇。 落鱼镇倚靠落日山庄,镇上不少人种的田是落日山庄的,鱼塘也是落日山庄的,家里的孩子还在落日山庄的武堂里学武。傍着谢家这样的门第,稳州学武比学文盛行太多。谢怀风往镇子上的武堂里走,一路上不少娃娃都认得他,脆生生叫声一句四爷,谢怀风唇角一直弯着。 「来武堂做什么?」郁迟问玲珑。 玲珑手里拿了串冰糖葫芦,刚刚问郁迟要钱买的,说是为了早上赔罪,郁迟乖乖掏钱。 「庄主去了,江湖都传夜修罗统领魔教马上要和剩下的四大家族开战。」玲珑说到这看了郁迟一眼,「哎!夜修罗名号如今叫得太响,江湖上都传出神话版本了,说他是前任盟主剿灭魔教时的亡魂,从地狱回来索命的!」 郁迟哑口无言,拎着刀跟在谢怀风身后。 「不止魔教,一些所谓的江湖正道也想来掺一脚,觉着谢家不行了便轮得着他了。」玲珑嚼着冰糖葫芦,不屑地把山楂核往旁边吐,「那么大一个镇子!有些人以为谢家当真没落,便三天两头有往武堂里闹事的。」 远远已经能看见谢家武堂的门脸,门口站着的一人看见谢怀风身影,深深一鞠便跑进去叫人。片刻一个四十岁左右模样的灰衣男子迎出来,先是对着谢怀风行大礼。 「四爷,节哀顺变。」 谢怀风抱拳回礼。 那男子抬起身子才同身后的玲珑打招唿,「玲珑姑娘。……这位是?」 谢怀风看一眼郁迟,「朋友,郁迟。这位是武堂教头,姓李。」 男子是个有眼色的,能得谢怀风一句朋友,手里又抓着刀,又行礼,「见过少侠。」 「李教头。」郁迟也抱拳。 然后李教头才开始倒起苦水。 「哎呦四爷,您可来了,这几日武堂不断有人上门挑衅,寻常人等我们能应付。只是昨日来了三人,自称是什么琅城童家,从未听闻啊!但是三人却是把武堂里最厉害的人给败了,我在旁看着,自觉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才惊动四爷。」 「那三人说今日还会再来,这武堂踢馆的规矩是自古便有的,我这生怕真被他们赢了去……哎,我这老脸丢了倒无妨,但是我死也不能丢了谢家的脸啊!」李教头说得是情真意切,连连说自己不中用,就差跪下给谢怀风表忠心。 谢怀风说着不必在意,面上表情却是冷着。 琅城童家,哪儿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从未听闻的童家,还正好在这时候。 这童家背后到底是哪家,肯定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 真当谢家倒了? 几人被带去前厅喝茶,等了不多一会儿,一壶茶都未喝完,便有小厮跑过来附在李教头耳边说了句话。 李教头忙站起身,悲愤道:「四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怀风:当年救的小美人变成男的了怎么办 第11章 山楂核 谢家武堂从前厅出去,右边是平时上课的院子,足有三四间屋子那么宽大。 但那几人却不在院里,反而是跑到武堂门口摆起了擂台。 为首那人穿着件蓝衫,手里拿着一把弯刀,那体型很是让人触目惊心,喝一嗓子脸上横肉都要抖上三抖。他身边跟着那俩人和他相比纤瘦许多,一个瘦得有些脱相,另一个显得正常些,也都是用刀的。 他们三人放在一起很是滑稽,为首的蓝衫男子起码二十五六的年纪,而谢家武堂多是十几岁的娃娃。你见哪个江湖侠客跑去人家给娃娃开的武堂里打擂台的,输了丢人,赢了也不见得是光荣事。但他们半分不觉得面上无光,反而是嚣张跋扈的样子。 蓝衫男子一身横肉,手里的刀凭空挥了两下,表情狂放地冲着武堂里头喊。 「要是你谢家没人了今日就把这『谢』字取下来,换了我童家牌匾上去。」 他们这两日动静闹得大,多少人赶着过来看热闹。 都知道悍月刀谢堂风死了,谢家的悍月刀、风流剑如今只剩了谢怀风一人孤零零,江湖上把夜修罗传得神乎其神,他们寻常百姓哪个又知道谢怀风是不是真能一人撑起谢家来。 议论声纷纷杂杂响起来,多少也带着点丢了面子的羞愤,落鱼镇受谢家庇护,往日是多光彩的一件事,现今却是被不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踩到了脸上来羞辱。
第19页 蓝衫男子话刚说完,便见从武堂里头勐地冲出来一抹红色。 谢玲珑红裙在空中翻了好几个浪出来,她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等谢怀风吩咐脚下已经蹿了出去。她一串糖葫芦方才吃完,嘴里咬着最后几个山楂核,长鞭挽了个花,缠上擂台边上树干,玲珑手上一拉,借着力轻巧站了上去。 如此英姿飒爽的姑娘站上擂台,蓝衫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笑两声道:「小妹妹,刀剑无眼,你还是拎着你那鞭子看看热闹吧。」 「少废话,看招!」玲珑把嘴里山楂核往旁边吐出去,「呸」的声音极响亮,长鞭往擂台上一甩,气势先是给足了。 台上两人已缠打起来,谢玲珑是个用鞭的,那人是个用刀的。看着是玲珑占了先机,那蓝衫男子根本没法近她的身,被她一根鞭子抽得团团转。 谢怀风冷眼看着,偏了点头问郁迟,「看出什么?」 郁迟答:「谢玲珑太沉不住气。」 谢怀风不置可否。 那蓝衫男子必是有点东西的,不然不至于惊动了谢怀风。他上来看见小美人不忍下手,这一犹豫便被咄咄逼人的玲珑占了先机,眼前长鞭舞起来连成兜头密密匝匝一片,教他一时找不到破境的法子。但正如郁迟所说,玲珑太沉不住气,她从小到大和教头比试,和谢家的人比试,最多也就教训个毛贼流氓,哪儿遇见过真正的对手,占了上风便开始轻敌,很容易被人反转局势。 弯刀被长鞭紧紧缠住,谢玲珑往自己跟前拉,刀光却直直往她面上噼。竟是蓝衫男子借力打力,他身形也不似刚刚笨拙,勐地便到了玲珑面前。空气被弯刀噼开两半,她手腕一翻,上半身勐地往后折倒,堪堪才让那横着的刀口贴着胸前擦过去。 好险! 但她已经被近身,刀刀带着狠厉贴着面颊斩过去,接下来谁输谁赢便不一定了。 刚刚的一刀看得台下众人纷纷惊唿,要不是这姑娘腰肢柔软能向后弯成那样,那一刀不就直接砍在姑娘胸前!众人心都吊起来,有的人认得她是谢玲珑,觉得她打败这蓝衫男子不在话下,有的不认得的便为她捏一把汗。 和蓝衫男子一起的两个瘦子方才还是站在台下看,其中那个瘦脱相的面色阴郁,他本就身形干瘦,打眼看上去甚至有种不似活人的阴森感觉从他身上出来。他沉着脸看擂台上刀光纷飞,不满那叫童莫的胖子竟然这么久都打不过一个小丫头,他要是和一个丫头过上几百招,就算赢了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瘦脱相的那个眼神往四周看,不动声色地从袖口露出来一根细针。他盯着谢玲珑裙摆乱飞,右手倏地一动,那根细针在空气中瞬间便隐匿了身形,没有一点动静便要—— 「砰」 瘦脱相的勐地心惊,一颗石子砸在他身旁的树干上,直直落在他脚边。 他眼神往对面扫,直接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太多情绪,只沉着平静。但他瞬间起了一身冷汗,从脚下升起来一股不可控制的凉气,硬生生握拳咽了两次口水才忍住那股寒意。转而他便从眼底升起狠戾,就在刚刚他的毒针竟然被那个人的一颗小石子打落,那颗小石子精准击落银针,又破空向前,「砰」地一声打中他身旁的树干。 那人是谁? 瘦脱相认得他旁边的谢怀风,传说中的风流剑谢怀风正抱臂看着擂台上两人交手,连谢怀风都没发现他掷了毒针出去,他竟然发现了? 转眼间擂台上已经过了近百招,谢玲珑和那个叫童莫的蓝衫男子显然是不分上下。他俩一个用鞭一个用刀,局势转瞬便有新的变化。其中那个瘦得还算正常的出了声儿,他脸上带着笑,看着算和善,对着这边的谢怀风抱拳,「谢四爷,久仰。」 谢怀风凉凉一瞥,面上倒是做足了礼数,「阁下怎么称唿?」 那人虚虚一指台上的,「我三弟,童莫。身旁这位是二弟,童慎,在下童维。」 他介绍完又说:「我观他们二人恐一时难辨输赢,不如算个平手,也省得四爷手底下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伤着分毫,如何?」 谢玲珑自然听得到台下的人说话,她虽然已显疲态,但童莫如此身材,又是刀刀用的蛮力,分明是比她更要气喘吁吁。她被迎面一刀逼着后退,脚蹬着身后的柱子又往前弹稳稳落在擂台另一边,脆声道:「犯不着!姑奶奶能赢!」 她话音刚落,方才掷了毒针的叫童慎的那个竟抓着刀也飞身上了擂台。 身在擂台上光明正大的比试,竟然还有人如此破坏规矩? 郁迟瞬间也捏紧了手里的刀,他迈出去半步,又急急停住,回头看谢怀风,「我……」 谢怀风伸手抽了身旁李教头腰间别的刀。 郁迟伸手接了,把自己的刀交到谢怀风手里,他手指一瞬间触到谢怀风掌心,便听见谢怀风低声说,「这个手脚不干净,小心。」 郁迟并不惊讶谢怀风看见了那根银针,若是没看见才叫人惊讶。 他没心思细想砸进心里的这句低声的嘱咐,或者郁迟更愿意叫做关心,他飞身上擂台,直接截了童慎的身形,刀尖冷意岑岑直指童慎眉心。他冷冷对上童慎双眼,眼底的厌恶和不屑几乎把童慎心底的情绪都激起来。 童慎嘴角抽动两下,眸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一道内劲顺着刀锋噼出去,里头还夹着三根极难辨别的银针。又来这套,这人果然心思阴毒,郁迟表情未变,刀身一偏带着那三根银针往没人的地方送出去。不能让他在擂台上呆太久,那银针必是淬了毒的,谢玲珑还在身后,擂台下又有这么多普通百姓。
第20页 郁迟和谢玲珑不同,那丫头再毛躁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很难生出杀心。但郁迟的手上有太多鲜血,即使手里拿着别人的刀,也能轻易叫它感受到郁迟的杀心。他手里的刀微微抖着,似乎是承受不住一般,直直破开迎面一道内劲,直接将童慎的刀噼出一道豁口,生生卡着童慎逼到擂台边上。 刀口就在童慎颈边,童慎阴郁的眼神盯着郁迟,面上表情扭曲,叫哪家娃娃看去定会以为是鬼魅索命,但郁迟看着他那张脸只冷声开口,「下台还是找死。」 童慎不开口,只阴沉着看郁迟。 「谢玲珑。」此时倒是台下的谢怀风出了声,他面上和煦,语气也是一派和气,只叫了玲珑的名字,「行了,你这丫头,好胜心太强,点到为止。给童兄留个面子。」 再看台上童莫和谢玲珑那一对,童莫显然已经是疲于应对,弯着腰举刀盲目地噼向迎面而来的鞭影,甚至是像魔怔了般,谢玲珑明明在左,他却往右边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谢玲珑和郁迟是都已经赢了,谢怀风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开口,还说留什么面子?看着是给了面子了,倒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输了教人心里好受。 玲珑心里不甘,她是苦战,这满身横肉的胖子竟如此不好对付,她心里不愿白白让了他,却最听谢怀风的话。长鞭一收跃下擂台,双颊因着这场擂台通红,气儿都没喘顺,乖乖叫了声少爷。 那童莫一屁股坐在擂台上,气喘如牛,手里的刀也跌在旁边。 而擂台边上的郁迟也松了手上的力道,哪知他刚一收刀,刀光紧接着追上来,是童慎! 郁迟身子未动,童慎的刀却偏了。 「点到为止,阁下听不懂么?」谢怀风袖口一粒石子飞出去,冷声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没空吃东西,所以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章节名… 第12章 八仙过海闹罗汉 大哥童维看起来是兄弟三个人中最明事理的,谢怀风一颗石子出去,面上的和煦也随风散了一般,变成春日里的一尊冰雕。 童维连忙呵斥擂台上的童慎,「二弟!不像话了,谢四爷都发话了,下来。」 童慎眼里晦暗不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话服气了,收刀下了擂台。 玲珑皮都没破一点地站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身处险境,只看着台上童慎阴森地很,小声跟谢怀风说,「少爷,那人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还不如跟我打那个呢!」 谢怀风不知道听见没,他眼神放在郁迟身上。 郁迟一招就能胜过童慎。不愧是一人屠了慕容满门的人,虽然慕容家这一辈的小辈不太争气,没出像风流剑、悍月刀这般在江湖上叫得如此响亮的,但老头子慕容寻「千面鬼手」的名号也不是白叫。 那日在落日山庄谢怀风逼他出刀,郁迟显然不想同他打。 谢怀风看着便觉心里突然痒痒,有点想痛痛快快和郁迟比试上一场,真说起输赢恐怕只有六*分,他六郁迟四。 他正分心,郁迟已经回了身边。 郁迟手上的刀还给李教头,被李教头好一顿感谢,嘴里连着说什么英雄出少年之类的恭维话。郁迟不会应对这种话,只冷着脸抿着唇,惹得李教头浑身尴尬。 他的刀还在谢怀风手里,谢怀风好像也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那边童家三个败下阵来,大哥童维抱拳过来,满脸是真诚的遗憾和佩服,「谢四爷,果然是不负盛名。四爷都没出手就把我这两个兄弟打败,佩服。我等乡野粗人,闻着谢家名声才动了踢馆的心思,实在只是想讨教一番,四爷不会怪罪吧?」 擂台边上围着的人散了小半,输赢已分,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谢怀风手一抬,刀落入郁迟手中。谢怀风往童维身边走,擦着郁迟肩膀过去的时候在他耳边留下两个很轻的字。 谢怀风独去在童维面前装他不计前嫌的少爷形象去了,留郁迟在他身后。郁迟今早听着要去武堂,头髮束得相当利落,耳垂红了个边挡也挡不住,他目光依旧冷着往前看,却心不在焉。 「厉害。」 轻飘飘两个字,郁迟听出来轻佻的意思。 谢怀风这人,不同人面前是个不同样子,像是此刻他跟童维说着话,明明童维是个趁火打劫的小人,谢怀风却还是同他称兄道弟地聊上几句。再比如江南相遇,他面不改色给自己套了个假名,情真意切地编造自己身世。还有几年前的关州,谢怀风也是这幅轻佻样子,说些不着调的话。 只郁迟初上落日山庄找他那次,谢怀风才是真真正正的谢怀风,他一身疲惫,无暇给自己套个合适的面具。 「李教头,备茶。好好招待招待童兄。」谢怀风话里意味不明,突然传进郁迟耳朵里。 「四爷,实在叨扰,我等……」 「童兄,我看三公子实在也需要休息,茶备上了,请。」谢怀风打断童维。 童维看一眼坐在武堂门口两颊通红气还未喘匀的童莫,面上笑出来,声音听着是颇咬牙切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几个进去喝茶,郁迟觉得自己不好跟进去,便和同样不愿进去的玲珑蹲在练功的院子里看小孩们上课。 谢玲珑还闹着脾气,不知道谢怀风抽哪门子风,先是不让她在擂台上打赢,明明是来踢馆的不长眼的东西,打赢了便打发走了就好,怎的还跟人喝上茶了。她那根鞭叫她长长甩出去,有约摸五六寸,好像比寻常鞭子都要长。
第21页 玲珑看着面前的鞭子,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旁边的郁迟,「要是今天你同那个童莫打,几招能赢他?」 郁迟看她一眼,转头不太想说话。 玲珑气结,「你照实说便好!」 郁迟还是选择了一个很保守的说法,「不出三招。」 玲珑:「……」 谢玲珑想起来身边这人就是夜修罗,又想起来他刀上那些可怖的锯齿。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的刀?若是只让她去看那把刀,定以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玲珑想到这儿一顿,好像郁迟确实也杀了不少人来着。 玲珑又开口,「你的刀有没有名字?」 郁迟:「没有。」 「你现在取一个,待百年后说不定就是什么传世名刀了。」 郁迟挺奇怪地看她一眼,心想谁那么无聊,这刀又不是他锻的,还非要取个名字。 「哎,郁迟,你为什么屠慕容家啊!」 那边几个娃娃正稳稳扎马步,虽然离着他们距离还远,但玲珑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私仇。」 玲珑颇觉无趣,这人也太难聊了吧,她还不知道是私仇!是哪种私仇啊!不过她也知道这是郁迟私事,他若是不愿意说那她也不能强求,所以玲珑又换了一个谢家的话题。 「你说,大少爷不是你杀的的话,会是谁杀的呢?」 郁迟对这个话题好不容易有了兴趣,因为这件事和谢怀风有关。但他毫无头绪,只能干巴巴说一句「不知道」。 玲珑习惯了他的难聊,自顾自地说,「少爷好可怜啊,我们在江南那会儿,我和少爷都以为大少爷不要我们了。你知道吗!哎你肯定知道,江湖上没人不知道,少爷是大少爷抱回落日山庄的。我听闻在少爷小时候家里有下人对他不敬,说他不是谢家真的少爷什么的,后来那个人被大少爷狠狠打了一顿逐出了谢家。对少爷来说,大少爷不在了比大少爷不信任他还叫他难受吧……」 「嗯……」郁迟默默听着,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点声音附和。 「他那几日都死气沉沉的,我从未见过他那样,但你来之后少爷心情好了不少!知道不是你杀了大少爷他心里肯定还是高兴的。」玲珑说。 郁迟一愣,「是吗?」 「是啊!不是吗?反正知道不是你杀了大少爷我挺高兴的。」玲珑不懂郁迟心思,自顾自说。 他俩聊了好几轮,或者说谢玲珑自己一个人说了好几轮,终于等来了他们喝完茶。 玲珑探着脑袋想等那三人走了再出去,却勐地听见谢怀风叫她和郁迟名字。 「走了,和童兄一起喝一杯。」 谢玲珑就差跳起来问谢怀风为什么了,却看见童家三个面色也是不虞,似乎和谢玲珑一般不想喝这杯酒。 最后几人还是在落鱼镇最好的酒楼醉仙楼落座。 醉仙楼,听名字便能听出气派来,从稳州,往北上到谷都,往南到澧洲,往西再到关州,哪处都能看到醉仙楼的牌匾。第一家醉仙楼相传是百年前宫里的御厨开的酒楼,如今谷都的醉仙楼里面确实也有御厨掌勺,不过其他地方有没有就未可知了。 醉仙楼的小二当然是认得谢怀风这个财神爷的,站在身边报了一串的拿手菜,谢怀风面上客气,倒是先问童莫,「童三弟,这两日辛苦,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 昨日几乎是童莫一个人打了整个武堂,童慎只出手一次。 童莫听着这句话眼神都快瞪直了,他下意识看一眼童维,童维哈哈一笑,「你看我作甚!四爷教你点你便点,记得好好谢谢四爷便好。」 童莫双手抱拳,完全不见在擂台上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谢过四爷。」 小二看懂了这位爷今日才是点菜的,又站在童莫身边重新报起了菜名,嘴皮子麻熘利索,眨眼间便说了一串,童莫抬手打住他,问,「八仙过海闹罗汉是什么做的?」 稳州平时江湖人士颇多,南来北往的,不知道的人太多,小二依旧麻利,鱼骨海参说了一堆,把童莫听得云里雾里。 而谢怀风却是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跟童维搭话,「童兄,若我没记错琅城地属稳州,菜系同源,令弟没听过这道八仙过海闹罗汉?」 童维额上都快冒出汗来,连忙笑,「四爷有所不知,我等小世家的,哪儿有福气吃这些山珍海味,无福消受啊!」 谢怀风点头,随口又问,「童兄,前几日我去江南,江南菜口味轻淡得很,回了稳州便忍不住点份正宗稳州狮子头解馋。不知童三弟喜甜或喜辣?」 童维干笑,顿了一下,眼神瞟童莫,却见那厮根本没听见他们对话,一门心思扑在点菜上,便谨慎道:「咱们稳州人自是不比澧洲嗜辣。」 「这道辣子鸡味道重,醉仙楼辣下得重,童三弟可行?」谢怀风突然问正点菜的童莫说。 「没问题!」童莫爽朗。 原来如此啊! 谢玲珑终于是看出了门道。 她早就说看着这三人哪儿像亲兄弟!别说亲兄弟了,便是堂表兄弟都让人瞠目结舌,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琅城童家,琅城定是有童家的,恐怕还不止一家,这要是真的查起来还不知要查到猴年马月去。 这三人背后之人怕是没想到这事能惊动到谢怀风亲自来,换做是别人从谢家总武堂里请个高手也就把三人打发了走,谁管他身后是不是有别人。但不巧李教头是个咽不下去这口气的,他自己吃了瘪丢了面子,更不愿丢了谢家面子,豁出去一张老脸也要把谢怀风请来出口气。
第22页 没想到谢怀风来了,还请三人喝茶吃饭,聊上几句再点几个菜,轻易就试出来这三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身份是假的,那就说明真的身份见不得人。 是谁? 作者有话说: 背景架空,古代到底有些什么吃食大家也别考究哈。疆土雏形还是参照中国,稳州原型山东一带,谢家势力从华北往下到整个南方,南方一半是谢家的一半是柳蔓香的,慕容家关州在西北,北边和东北一带是剩下两个家族后文会提到。至于为什么武林势力这么大,朝廷忙着改朝换代自顾不暇,后文会讲。这周就有榜单啦~第一次写古耽,还有这么多剧情,写得不好,多谢大家包涵,感谢看文的每一位,鞠躬! 第13章 烤羊腿 一顿饭吃完,最高兴的就是童莫了,这几天他体力活干得最多,今日也是吃得最多的。 吃得他是恨不得把腰上的束带都解开,桌上童维频频暗示他差不多了该走了,他起先还装作看不见,最后直接是失了耐心,差点急得拍了桌子。 谢怀风结了帐,小二咧着嘴下去。 「童兄,当真不去落日山庄小住两日?」 童维一脑门的汗,「不敢,不敢。谢四爷胸襟广阔,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便不打扰了,我们兄弟三个回去定勤加练习,明年再来讨教。」 他说完拽了一把打着饱嗝的童莫,急匆匆地走了。 他们三个人其中一个比另外两个加起来都要胖,没走出去两步就能听见童维斥骂童莫的声音。 谢怀风嘴角的那点笑落下来。 「少爷!还不追呀!我去吗?」玲珑问。 「追不到。」谢怀风答。 「啊?!那你还请他们吃饭!不是为了打探出来他们是哪家派来的呀!」 谢怀风看她一眼,有点稀奇似的,「你这丫头近日聪明不少。」 谢玲珑看一眼谢怀风,又看一眼郁迟,「你骂我呢!那你请他们吃饭做什么!」 谢怀风走在前头,平淡声音被风送过来,「送行。」 送行?玲珑满脸疑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郁迟,郁迟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只拎着刀跟上,玲珑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那边童家三个走到山间小路,这两日一直是大哥身份带着两个弟弟的童维一改当大哥的做派,跟在童慎身后,犹豫着开口,「申爷,您看这事儿也结了,说好的……」 童慎闻言看他一眼,还是满目阴沉,那双眼睛里一丁点的活人气都没有,把童维看得浑身一寒,腿都有点哆嗦,干笑一声,「这,这事做得也不是很漂亮,要不然说好的筹码就算了,算——」 声音戛然而止,童慎的刀毫无徵兆往他颈间一划,鲜血顿时喷出,「童维」再没有机会发出一点声音,睁大的双眼里映着的干瘦人影渐渐黯淡,随后悄无声息地倒下。 站在童维身后的童莫见了此景,先是骇了片刻,脚下勐地被什么钉住似的无法动弹,然后才赤红着脸捏着刀往后退了两步。他胸口起伏着,肚子里方才装了满满的山珍海味,眼见着自己是没机会逃走了,便大喝一声举刀噼下,「铛」一声响,童慎只用一臂便挡下来。他那只胳膊痩如干柴,却稳稳接住了童莫一刀,然后如宰杀一只畜生般毫不费力,「童莫」永远和他「大哥」躺在了一起。 童家三人就此散了。 - 下午郁迟跟着谢怀风又走了一个武堂,落日山庄下两个城镇,每个城镇里都有谢家武堂。 闹事的人不少,闹得大的也就那么一遭,谢怀风往这儿一站,什么人也都不敢再来了。 谢玲珑被武堂里的几个女孩儿缠住,谢家武堂里不光收男孩,只要真的想学,不管是男是女只管来。几个姑娘哪个不认得谢玲珑,在她们眼里玲珑姐姐就是最厉害的,一条长鞭虎虎生威,看见了便缠着她不给走,颇有点谢玲珑往日缠着落日山庄总武堂教头的架势。 办完了事太阳都没下山,又只剩下谢怀风和郁迟两个。 「第一次来稳州?」谢怀风寻了个话题同他聊。 郁迟低低「嗯」了一声。 「带你玩玩?」 郁迟心里一跳,覆着刀柄的手指下意识因为紧张捏紧。 「怎么,不想玩?」谢怀风一双携着风流的眼睛又望过来。 郁迟控制不住自己心跳过快,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从小便不太擅长和人交谈,小时候被师父捡回去之后在山里同野兽树木作伴,师父也常年因为他的寒毒四处奔走,甚少有人能讲话。他又不太喜欢人,离开师父之后就算见了人也避开交流。 但他怕谢怀风嫌他性子太闷,急着开口,「没有,我……你很累,不必迁就我。」 今日谢玲珑讲了不少落日山庄的往事,他以为自己能理解谢怀风失去亲人的痛,听完了还是觉得自己并不能窥见其中一二,谢玲珑说他这几日总消沉,大抵是很累,郁迟不想让他陪着自己游玩,端着风流少爷的样子。 短短两日谢怀风听了他这个说辞两次了,昨日在偏院陪他吃饭的时候郁迟也是这么说。 谢怀风肩宽背阔,郁迟却还在长个,他比眼前少年骨架大了一圈,轻易瞥见郁迟红着的耳垂。 这儿怎么总是红着的。 教人想伸手去揉,把那块红揉开,漫开。
第23页 其实谢怀风有点忘了当年的事,他的「当年」实在是太多了。初入江湖时他看不惯所有不平,自以为有多大的本事,能把所有的不公都给踏平,他那时还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真的不报,那他就亲自动手。等老天找出来谁善谁恶要等太久了,那他就来当这个「天」。 所以他还想着当天的那段年纪,有太多郁迟这样的人。 他无暇分辨他们是不是都芳心暗许,他也不在乎。江湖说他风流,他也不否认,谢家四爷该是个什么样子,风流没什么不好的,美人儿没人不爱。 郁迟,郁迟。 谢怀风琢磨着这个名字,郁迟当年没说过自己的名字,甚至都没说过话,他还以为他真是个小哑巴。他只朦胧想起来他当年真的是看着这个「姑娘」长得太标志,又不像姑娘家娇滴滴,更有种少年郎的韧劲。 想不起来,说不定真是动了点心思,对着他说了些没正经的荤话,不然怎么惹得这么一个少年对着自己动不动说不出话,冲着他可怜巴巴地摇尾巴,又总说不用陪他。活不过年关的一头小狼,巴巴地把自己送上落日山庄来任他宰割。 谢怀风难得生出来些无奈的情绪,眼神又往郁迟的耳垂上飘,顿了片刻移开视线,声音却平静。 「走走吧。」 两个人沿着街走,太阳眼看着就快跌下山头,这会儿要是在落日山庄,怕是伸手就能抓着太阳。 局势太乱,谢怀风留那三人吃饭其实更是为了观察那个「童慎」。 不出意外的话童慎用的必然是假名,那三人看似是童维为首,实则却是童慎。饭桌上童莫几次三番眼神往童维身上瞟,而童维却是说每句话之前都下意识会用余光去询问童慎。郁迟能试出童慎没用出全部功力,或者郁迟没给他用出全部功力的机会,谢怀风也看出来了。 擅长用刀,也擅长用毒,看不出哪门哪派,赶着这个时间来蹚江湖的浑水,会和杀死谢堂风的兇手有关吗? 想到这他却分了神,郁迟那绷着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来。 「你太累。」 他累吗?谢怀风想起大哥的笑,谢堂风笑起来是豪爽的,隔着三间屋子都能听得见,发起火来也让半个落日山庄瑟瑟发抖,爹……谢老爷子常拿着龙头杖敲谢堂风的大腿,叫他少发火,多为善。谢堂风喜羊肉,山下的屠户偶尔宰了羊非要送上落日山庄,谢堂风便在前院儿支上架子烤羊腿,两只羊腿送回屠户家里去,剩下两只一只给谢怀风,一只切片摆盘上桌。 确实累了。 比躲去江南偷闲时累了太多,江南时谢玲珑以为他多伤心,其实他是轻松的。谢堂风自小流落江湖,见了太多人心。他视谢堂风为父兄,谢堂风想要的东西他拱手奉上,从人心难辨的角度上他理解谢堂风说不定会忌惮他,理解谢堂风对于「风流剑」的不完全信任。 他心里没有太多难过,只有那么一点儿,就着一杯酒就能下肚。 但谢堂风真是因为忌惮才把他打发去江南吗? 不对劲。 谢怀风这几日一直琢磨着这件事情。他信郁迟说的话,慕容和谢家不合,若谢堂风真想在寿宴上直接提出武林盟主一事慕容寻那老贼必定站出来,江湖都传这是场鸿门宴,鸿门宴还没摆出来便天下皆知了还叫什么鸿门宴?慕容家便准备了份「大礼」来赴宴,只不过被郁迟半路截下。 谢堂风才是被动的那个。他身体向来好,悍月刀名不虚传,这江湖上有几个人能叫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被杀害? 谢怀风这几日确实心思很重,不知不觉想了这么许多。 等回神时才勐地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个郁迟。他从余光就能看见郁迟,天边上剩了最后一点夕阳,黄里泛着红,照着郁迟紧紧绷着的那张脸。郁迟手掌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抿着唇,唇线是天下事都事不关己的漠然弧度,脸上表情看着也冷漠,但是总让谢怀风感觉出来些虔诚的认真。 自己出神许久,他一直是这个表情乖乖跟着,也不问去哪,也不问自己在想什么。 一头小狼,让人看不透的小狼。 「刀有名字吗?」谢怀风突然问。 郁迟以为谢怀风在想正事,愣了一下才接上,,「……没有。」 「不取一个?」 「……嗯,那取一个。」郁迟答。 太阳掉下去,山头上挂了最后一点余晖,天色彻底暗下来。 郁迟认认真真地冥思苦想半天,脑子里却一直都是空的。 谢怀风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笑,问,「想出来了?」 「你取吧?我听你的。」郁迟犹豫着说。 作者有话说: 谢四:【接取任务:给老婆的刀取名字】 作者:放着我来,就叫「一刀999」怎么样?(遭到眼刀)那叫「老铁爆个头」……好吧太土了那叫伏虎降龙刀?鬼爪狂刃?锯齿猎人……(被谢四一剑封喉) 作者的冤魂:呜呜哭着求餵海星復活一下作者(? 第14章 糖人儿 郁迟三岁便跟着师父了。 更小的事情有的他还记着,有的记忆不太清晰。他活到这么大,最深刻的记忆是疼和冷,寒毒发作的时候先是冷,一点一点地开始发抖,慢慢渗到骨子里,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打颤,冷到骨缝生疼满头冷汗,然后再开始发热。脑子里被抽空,紧绷着的身体勐地松弛下来,一张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又像是在大火里被灼烧。
第24页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岁被种下的寒毒,冷和疼被他身体的每一处深刻地熟记,好像他打娘胎里就是带着寒毒出生一般。 他经常做噩梦,梦里是熊熊大火,女人的身影有时清晰,有时模煳。 今日是清晰的。女人神情是坚毅的,看他的眼神带着愧疚和悔恨的温柔,她颤抖着手摸他的头,含着泪,一声一声地说对不起。他们俩被围在熊熊大火里,火往他衣服上烧,往女人头髮上烧。 他急着开口,想说快跑,我们快跑。却嗓子嘶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被火吞没,也变成一团火。 眼泪把视线模煳掉,女人勐地把他推开,将他从火海里推出去,火舌舔着他,每一寸皮肤都灼热生疼。他回头只能看见女人晃动的影子,悽厉的尖叫哭喊着响起来,「走啊小迟,走啊!啊——小迟,离开慕容家,活下去!!」 那女人被烧死了吗?那女人是谁? 郁迟勐地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灼热感好像还没褪去,他伸手碰自己脸的手指都是颤抖的。颤抖指尖蹭上皮肤,带着清晨的凉,还好,只是梦。 郁迟两个唿吸间就调整好情绪,眸里又换上一潭死水般平静。 「碎风刀」躺在床头,是谢怀风取的名字。 当时谢怀风垂首想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比照着自己的流云剑,想出来碎风刀这么个名字。倒是极贴切的,郁迟这刀形状可怖,好似凛冽又不定型的冬风都能一斩为二。 他问郁迟名字怎么样,郁迟点头。 谢怀风又问,「真好听?」 郁迟答:「嗯。」 这把刀是郁迟七岁的时候从一具尸体上捡回来的。别人家六七岁的娃娃还在街上哭着同娘亲要糖人儿,郁迟七岁的时候冷眼看着山匪和一行押镖的互相厮杀,他安静地躲在路边的巨石后头,滚烫的血能溅在他眼皮上,往下滑,温度慢慢降下去,在他眼睛上留下一道粘稠又噁心的印子。但他毫无波澜,像站在闹市看皮影戏一般平静,不害怕,也无怜悯。 押镖的输了,山匪也不剩几个人。足足两大箱的东西,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余下七八个山匪嘴里骂骂咧咧,用脚去踹镖头的尸体。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被踹得往旁边一偏,正好和郁迟对上,郁迟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漠然移开视线。 这刀就从他身上来。 那群山匪赶着劫来的物资走了,郁迟从石头后面出来,蹲下身子把镖头的佩刀拿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再也没回头看过山路上七零八落的尸体,走了。 寒毒把他的七情六慾挤成一团,早不知道扔在了哪个角落。他不知道同情,不知道怜悯,不知道善恶,更不知道什么是爱。大抵也是命不太好,他遇见的第一个好人是师父,第二个就是谢怀风。寒毒发作的时候谢怀风把他往怀里一揽,温热的,他头一遭在彻骨的冷里碰到一点鲜活的热。 眼眶红着,颤抖着,对抗着心里对人以至于世界的厌恶,他往谢怀风怀里挤。 他的懵懂无知竟然持续到整整十二岁。 十二岁之前他活着只是为了报仇,他和慕容家有血海深仇,此仇不报他定死不瞑目。他在人世间走,别人是谁,别人在做什么都同他无关。十二岁之后他的世界突然活了起来,每每结帐时他都想起来谢怀风跟他斤斤计较的样子,每每看见恩爱夫妻都想起谢怀风那不着调的样子,每每…… 他是走火入魔,从谢怀风身上不小心得来的那一点暖,这么多年了还念着,还念着。 郁迟醒了就没心思再睡,碎风刀拿在手里,推门出去。 天刚亮了不久,他再早出来一会儿的话还能看得见日出。落日山庄还安静得很,只依稀能听见前院的飒飒风声。郁迟寻着声音去,看见了手持流云剑的谢怀风。 谢怀风师承剑鬼白邙,白邙一套鬼影剑法使得是出神入化,谢怀风却觉得鬼影剑法太过刁钻,少了些大气。年少轻狂的谢怀风肩背挺拔立得像棵松,对着自己师父说他的绝学小家子气,气得白邙吹鬍子瞪眼,提剑就要抽他。 不过最后还是由着谢怀风化用了他那套「鬼影剑法」,自创了现在的「流云乱」。 取了鬼影剑法的出其不意和剑不见影,又添了几分自在悠闲,流云剑真同天上流云,无形无状,随着风便拉成一片残影。 郁迟正看得出神,剑光来了! 谢怀风眉眼隐在剑后,眸里兴味十足。郁迟反应快,登时偏身躲过,但「流云乱」不愧为谢怀风自创剑法,连同谢怀风的身法也跟着流云剑飘忽起来,鬼魅般缠上来,剑光一直追着自己。郁迟轻功也快,他第一次对上流云乱的剑法,边躲边观察,终于碎风刀出鞘,郁迟眯着眼睛分辨流云剑方向,手臂带着足足内劲一挥,「仓」一声剑锋刀刃对在一起。 谢怀风朗声一笑,剑已经收了回去。 高手过招只在瞬息间,只这么一刀,谢怀风便知道百招内两人分不出胜负。郁迟不知道师出何派,功法是谢怀风没见过的,却总有种隐隐熟悉的感觉,他收了剑便问,「你师父可有江湖名号?」 郁迟想都没想便开口,「师父不是江湖人。」 谢玲珑起了不久,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一脑袋的头髮乱糟糟的,打着哈欠开口,「少爷,你们俩大清早的这么有精力啊!」
第25页 「你当谁都和你似的,晨起像被抽了魂儿。」谢怀风瞥她一眼。 玲珑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嘴还张着呢,一只灰色鸽子扑稜稜落在院里石桌上。 「哎呀,柳姐姐的鸽子!」玲珑一嗓子叫出来,蹦起来去抓鸽子腿。 郁迟本想回屋去洗个脸,闻言脚步一顿,硬生生停住,站在原地。 字条送入谢怀风手里,修长手指把那张纸展开,他眼神停了片刻,却是先转头看了郁迟一眼。郁迟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柳蔓香说他什么了? 谢怀风伸手,郁迟接过来看。 ——凛州近日涌入外族,放消息说夜修罗在他们手上 - 凛州金府。 疆土最北,金府是凛州对外的关口,出了金府再往北便是辽人的地盘了。 和关州的冷不同,关州的冷浮在外头,而凛州的冷直往骨子里扎。 酒楼里坐着几个穿了一身狐狸毛的外族人,他们脑袋上戴着的帽子形状奇怪,像一座小宝塔似的,最上头是一颗红色的珠子,也不嫌重。 金府这几日来往的外族人明显多了不少,各家酒楼里时常有些摩擦便动起手来,遭殃的还是金府本地人。这不,那几个戴宝塔帽子的见了一个拿剑的人进来,毫不客气,直接就动起手来。拿剑的年轻人起先还骂骂咧咧过上几招,最后还是灰熘熘走了,他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了。半个时辰过去了,酒楼里除了那几个外族人再也不敢进别人了。 这生意还怎么做啊……酒楼老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终于还是壮着胆子上去,讨好地问,「几位侠士,我是这儿的老闆,不知几位是在等人还是……」 其中一人看着老闆,「耽误你做生意了?」 他话说得不太顺畅,但还是能听得懂,老闆也不敢说是,腿肚子都打颤,「几位爷,您等的人长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坐着的另一人听的不耐烦,起身揪着老闆的领子直接往门口甩过去。蛮族人手劲不是一般大,老闆直接被甩到了酒楼外,眼看着就快要跌在地上,却在紧急关头被人稳稳托住。 他往后一看,先是看见那人腰间的剑,也顾不上自己快折了的老腰,大惊,「这位客人,小店今日不做生意了,您找别家吧……」 哪知这人压根不听,抬脚便要进去。 老闆手抬起来,没抓住他,白色的布料从指间划过去,老闆狠狠嘆了口气,哎,又是一个。 谁知那几个外族人竟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 一个面色稍微白净些的站了起来,看了那白衣人一会儿,开口,「你就是风流剑谢怀风?」 白衣人从腰间把剑抽出来,冷眼道:「夜修罗在哪?」 外族人古怪地笑了两声,「凭本事见他。」 金府这等关口,出入途径的大半都是江湖人,老闆开个这么气派的酒楼,又怎会不知谢怀风的大名。他心下大惊,又勐松一口气,怎么那杀人不眨眼的夜修罗竟然在金府?还好谢四爷来了!原来他们等的人是谢四爷。 在这老闆心里谢怀风不用几招就能把这群人都打趴下。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老闆下巴都惊得合不上,白衣人几招便落了下风,被一人照着肩膀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衣人咬牙,连滚带爬起来,回身就往酒楼外跑,「你们给我等着!我谢怀风定不会放过你们!」 这几个外族人竟然这般厉害!老闆呆愣地看着谢四爷往自己这边狼狈跑过来,他还没回神,便听见身后一声无奈的嘆息。 谢四爷跑到门口,「砰」一声,被一脚踹回来。 老闆简直快哭出来了,他开个酒楼怎的就如此命途多舛,这生意到底还能不能做了啊!他哭丧着脸转头,看又是哪方神圣。 只见一个黑衣少年脸上覆着半块面具站在酒楼门口,冷眼看地上的谢四爷。 而黑衣少年身后,是一位白衣男子和穿红裙的少女,两人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红扒熊掌 黑衣少年自然是郁迟。 身后的两位就是谢怀风和玲珑了。 这几位辽人行事还真是不太低调,动静闹这么大,连打听都不用,光听着街上人聊天就知道这家酒楼里有外族在闹事。谢怀风一行已经到了一会儿,谢玲珑在门口买个糖葫芦的时间,里面那位「谢怀风」已经打上了。玲珑一脸复杂地看谢怀风,颇有种「少爷,被武功这么烂的人冒充是不是很没面子」的意思。 谢怀风无言,冒充他就算了,武功这么烂,武功烂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丑。 谢怀风眼皮都跳,嘆了口气。 其实那冒牌谢怀风也不算丑,也是放在人堆里气质出众的,能拿来冒充「风流剑」的自然不会是什么丑八怪。但他一看就是和那几个辽人一伙儿的,演技那是相当地差,没用几招败下阵来,打输了就算了,临走还非要自报家门,说一句「我谢怀风不会饶了你们的」。 没等谢怀风动手,郁迟一脚上去,直接把人踹倒在了地上。 三人往酒楼里走,被门口站着的人叫住,「哎,几位客人,里面的不好惹,进去的都被打出来了,小店今日就不做生意了,三位另寻他处吧!」 看来是酒楼老闆,他这话说得忧愁,玲珑无比同情,上前拍拍他肩膀,「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们就在这吃了。」
第26页 她手里拿着糖葫芦,穿一身夹棉的红袄裙,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脚上踩着的靴子也是暗红,手里又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看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天真烂漫的小姐。老闆嘆她一个姑娘家不知世事险恶,又想开口劝说,却被玲珑扬着嗓子堵住了话。 「老闆!听闻凛州红扒熊掌一绝!」 再看和红衣姑娘一起的白衣公子,虽然这公子怎么看起来比「谢四爷」气质都要出众些,但再出众也一看就是哪家的贵公子,哪儿能打得过那几个外族蛮人!老闆摇头嘆气,江湖后辈,不听劝非要找死那就怪不得他了! 郁迟没进去,他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那个冒牌谢怀风。冒牌谢怀风想爬起来,被郁迟用刀鞘搭在肩膀上。郁迟蹲下身,冷着脸开口,「为何冒充谢……谢四爷。」 男人顿时愣住,面色一变,急声道,「我就是谢怀风!」 郁迟脸被面具挡了一半去,但周身的冷厉好像因着凛州寒冷而更甚,他一言不发,刀鞘往里挪了几寸,贴上他脖颈。男人身子一抖,还是坚持,「你又是哪个?敢得罪了我,日后在江湖上别想有活路!」 再看谢怀风他们,谢怀风和玲珑二人落座,玲珑把脑袋上的斗笠摘下来,露出来一张俊俏的脸蛋。叫了两声老闆也没人来点菜,玲珑赶路两三天,路上都没吃上什么好吃的,这会儿肚子正咕噜噜叫着呢。 谢怀风招手,「放了吧,不是重要角色。」 郁迟闻言收了刀鞘,但还是不满,又在那冒牌货身上补了一脚才进店。 旁边一桌辽人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三个,互相使了不知道多少眼色。谢怀风和郁迟都遮着面貌,只玲珑把斗笠取下来,应该是正主吧?其中一个腰圆膀粗的提着弯刀过来,抬手便噼在谢怀风面前的桌子上,刀锋切进桌面,把门口的老闆心疼得一哆嗦。 「小子,报上名。」 谢怀风斗笠也不摘,声音冷淡,「我想见的人呢?」 辽人心下一凛,果然是谢怀风!传说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汉人说的第一,先教他领教领教!他拔刀出来,抡圆了膀子往下砍,蛮人的弯刀更蛮横些,刀面宽阔,携着风下来。谢玲珑眼珠都没转,专心致志拿糖葫芦填肚子,郁迟抿着唇,面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那辽人一刀下去,谢怀风竟然还好好地坐着,一动也没动,没伤着他?怎么可能。他明明对着谢怀风的脖子砍下去的,他一动也没动,竟然一点也没伤着他? 又一刀!不中。又一刀!还是不中。 妈的,邪了门了! 他眼睛已经赤红,分明觉得自己被什么戏法给戏耍了,这汉人实在古怪!他没看出门道,但他身后有人看出了门道,谢怀风根本不是一动没动,他动了,但身法太快,以至于没人看得出来。桌上一个面色白净些的站起身来,抬手拦了那把屡次扑空的弯刀,笑着拱手,「风流剑,等你许久了。」 他们嘴里的话说得磕绊,一股子怪腔怪调,谢怀风不耐烦听,「人在哪。」 那人还是笑,「我等辽国赤驽教,听闻风流剑盛名,仰慕已久。特带大礼赠与,但礼物不在此处。」 郁迟眉间皱着,这分明是个圈套。先不说夜修罗本人就坐在这里,就算他们手里真的有什么夜修罗,却也不光明正大交人,还不知要把谢怀风引到何处去。郁迟心下不安,总觉得这群辽人背后有什么势力,否则断然不会在这时候入关,他们定是有什么目的,拿准谢怀风对谢堂风的死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明着放出来圈套让谢怀风去钻。 谢怀风伸手扶着斗笠的边沿抬了抬,一双眸露出来,「在哪?」 - 「绝命谷?」宋显山大吃一惊。 他面前的男子脸上表情凝重,点点头。 「娘的,这不是明摆着圈套?这个赤驽教是个什么来头?」 说话的两个人是宋家老二和宋家老三,正是谢堂风已故妻子宋千千的两个哥哥。 宋承运皱眉,「看不明白,赤驽教应当是个排不上名号的小教,不然怎么会来讨好谢怀风?」 宋显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讨好?不见得,真是讨好就把夜修罗五花大绑了送到谢四面前了。还用得着带着人先上绝命谷,再让谢四上去找?多此一举。」 「谢四真会去吗?」 「会,他对谢堂风的恩情不是假装的,就算是地府他也敢去闯一闯,谢堂风想要武林盟主他都能拱手相让,哼,他要真有意一争,说不定谢堂风还不会死。」 「那……」宋承运顿了一下,「倘若夜修罗真在里面……」 宋显山眉头一皱,「我们也去,跟谢怀风一道去。」 赤驽教几个人放了消息说夜修罗在金府,那来的自然也就不止是谢怀风三人了。现在的金府可谓是街上的每个人都不简单,说不定就是五大家族的人,甚或是魔教的人都有可能。 夜修罗在绝命谷的消息也在当天已经传遍了金府。 柳蔓香从江南赶过来,还在路上的时候收到了信鸽,说谢怀风已经答应第二天动身前往绝命谷。柳蔓香捏着信纸的手不可抑制地颤了几下,深深吸了口气,绝命谷,就算是谢怀风也没把握能活着出来。他为了谢堂风就当真能做到这个地步?谢堂风摆明了已经不信任他了,他却还念着兄弟情谊,要为了报仇如此不惜命吗?
第27页 而此时谢怀风所在的客栈。 谢玲珑抱着长鞭蹲在中间,看看左边的,又看看右边的。 郁迟冷着脸,第一次对着谢怀风用上这么强硬的态度,「带着我。」 谢怀风表情不明,说,「凛州本就寒冷,绝命谷更是极寒。」 郁迟和谢怀风对视一会儿,最后还是撇开眼睛,咬牙。 放屁,谢怀风不带他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极寒,也不是怕他寒毒发作,谢怀风不信任他。郁迟心里憋着委屈,他当初把自己送上落日山庄,把自己的命都交给谢怀风,谢怀风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想要谢怀风信他。 谢怀风还是不信他。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夜修罗。郁迟心里乱成一团,根本忘了于谢怀风来说他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根本没有理由相信他,谢怀风把他带在身边只是因为相信不是他杀的谢堂风,江湖上又到处都在查夜修罗的身份,仅此而已。谢怀风从来就没在心底真正信过他。 郁迟心里翻涌着各种情绪,手指捏紧了刀鞘又放开,一厢情愿这几个字在他心里被自己写烂了,明明知道谢怀风就是不信他,别说是绝命谷了,凛州谢怀风可能都不太想带他来,但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不相信我。」 玲珑吓了一跳,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便听见谢怀风开口。 「嗯。」 郁迟勐地对上他的视线,谢怀风眸里冰凉,看他的眼神没有惯常的笑意。郁迟心里又酸,前几日他还想着谢怀风总是端着风流少爷的架子累,想要谢怀风丢了壳子只当自己,现在他当自己了,那双眼睛里漠然又薄凉,最先受不住的还是自己。 嗯,嗯?谢玲珑听见也是一愣,抽了口气,伸手捂了脸。天啊,郁迟听见要难过死了。 郁迟不知道该摆出来个什么表情,谢怀风就是这么对待倾心他的人吗?无事的时候可以哄着你,真有了什么正事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还不配。那柳蔓香呢?柳蔓香就配吗?柳蔓香也喜欢他,为什么现在还能在他身边? 郁迟心里早就想偏了,他手里抓着刀,勐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凳子都被他带倒,砰一声,吓得谢玲珑差点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小酥饼 郁迟刚走心里就后悔了。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谢怀风面前发了脾气。 郁迟心里懊恼,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这些情绪,委屈和难过都太满了,打得他措手不及,不会处理,没法好好消化,然后面上装成不在意的样子。他活到十九岁,只有谢怀风的事让他这么失方寸。谢怀风不相信自己该怎么办,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有解决方案。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才二话不说起身上楼,其实不是气谢怀风,也不是气柳蔓香能在他身边,那都是一时激动的说辞。郁迟只是心里觉得自己太笨,不会说话不会做事,他若有柳蔓香一半的八面玲珑,定也可以教谢怀风另眼相看,谢怀风定也可以给他半分信任,带着他一起去绝命谷。 绝命谷是什么地方,十个人上去九个人都没了性命,就算谢怀风能活着下来,他在上面又要遭遇多少危险?自己明明武功很厉害,带着他上去,不管遇到了什么他肯定能保住谢怀风的命。 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又觉得自己刚刚做得不对,谢怀风不信他才是对的,怎么还发起脾气了。自己本就来歷不明,先是屠门江湖五大家之一,又被扣上杀了谢堂风的帽子。甚至江湖上都说自己已经当上魔教教主了,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万一他真的是魔教的人呢?这一切都是魔教的阴谋,他接近谢怀风只是为了和这个什么赤驽教联手杀了谢怀风。 想到这他心里好受了点,给谢怀风不信他这件事找出来一点合理性,他就好受多了。郁迟开门的手一顿,又不死心地往楼下刚刚自己坐着的位置看,竟然看到两个有些眼熟的男人坐在谢怀风旁边。玲珑给三个人倒了茶,行了一礼便往楼上过来。 「哎!郁迟。」玲珑小声叫他。 玲珑走在楼梯上便看见他,她声音虽小,但谢怀风耳力极佳,抬眼往这边看,和郁迟视线一下撞上。郁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涨着酸,一时没分辨出来那一瞬的视线相接里面谢怀风是个什么眼神。 「宋家的人也来了!」玲珑上来,扯着他衣服往房间里拉,想跟他说点八卦,郁迟跟着她走。 「你还记得那两个人吗,你到落日山庄的时候我送三个人下山,其中两个就是他俩,是大嫂的两个哥哥。你可千万别被他俩发现你就是夜修罗,非噼了你不成!」玲珑说着撇撇嘴,好像不太喜欢这两个人,「大嫂去世的时候宋家的人第一时间赶过来,我当时都吓死了!就怕他们找少爷的麻烦,觉得是谢家害死大嫂什么的……不过他们看着也不像是多伤心的样子,倒是把大嫂的遗物尽数都拿走了,好像我谢家贪图大嫂的什么东西一样。」 郁迟虽然听懂了,但心里还是没明白谢玲珑为什么叫宋千千是大嫂,但他不是会开口问的性格。 玲珑倒是突然想起来,解释道:「大嫂就是大夫人,庄主的妻子。大嫂对我很好的,知道我拿谢家当成自己家,允许我叫她大嫂,以前是偷偷叫,后来就直接这么叫了。」 谢玲珑想起来以前那点事有点伤心,「大少爷和大嫂感情一直都很好,大少爷刚走几天大嫂就跟着去了……哎,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宋家那两个好像想要跟少爷一起去绝命谷,听说夜修罗在里面,说什么也要去手刃了他。」
第28页 郁迟垂着眼睛,没做声。 玲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正难过,安慰,「你别难过,其实少爷刀子嘴豆腐心,没有不相信你,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自己能解决的事情绝对不会麻烦别人的。」 「不信我是应该的。」郁迟说。 「……」玲珑想了半天安慰他的说法,不看起来是没什么作用,但她还是说,「那你也别生少爷的气,少爷和我不一样。他的信任值钱,我的信任不值钱。」 郁迟没听懂。 「少爷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大少爷当初救他一命,他一辈子都遵他一声大哥,以为大少爷想当武林盟主他就躲得远远的。当然我也不是说我不重感情啦!只是少爷的江湖地位和我不一样,我就是一个小跟班,被我信任最多被我缠着买两串糖葫芦听我发发牢骚,但是被少爷信任其实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少爷朋友很少。」玲珑眨着眼睛,抱着一杯滚烫的茶水说。她说这些的表情就好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但听进郁迟心里却是相当有分量。 直到谢玲珑喝完了一壶茶,又吃光了他桌上的一盘子小酥饼,拍拍肚子出去看宋家那两位走没走,房间里只剩下郁迟一个人,他都没缓过神来。 谢怀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还以为他对谢怀风足够了解了。再早几年,谢怀风初出茅庐,手里拿着流云剑在江湖上走了一遭,开始有人知道他的名号,听闻落日山庄出来了一个风流剑,说是天下第一,简直大言不惭。那时候他被江湖各路排着队挑战,用剑的,用刀的,用棍用掌的,五花八门的,谢怀风翩翩白衣一柄流云剑站到最后。 这种人会是没有傲骨的吗?他心里想着什么,想要什么又看重什么? 风流剑名震江湖,多少人想追随他,多少人崇拜他,他却又回去当他的谢四爷去了。好像几年前的一身傲骨没了踪影,明明还是少年人的年纪,明明在江湖上一唿百应,江湖上却突然没了他的踪影,只剩谢家其乐融融。 他谢四爷好像是风流天下,朋友到处都是。 但他真有知己吗?孤单和难过同谁说,谢玲珑?柳蔓香?还是谁? 他会孤单吗?他会难过吗? 郁迟发了好一会儿的愣,他很迟钝,他太迟钝了,不管在哪方面。他搞不清楚人是什么样子的,慕容家的人是一个样子,师父是一个样子,谢怀风又是另一个样子。他光看见了谢怀风风流天下的样子,在江南笑着同那个墨微芷聊天,在落鱼镇大街小巷的人都尊称他一声四爷,郁迟觉得把他比喻成神仙也不为过,他强大,完美,无数人想成为他,但没想到谢怀风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谢怀风房间在他隔壁,郁迟趴在门口听动静,等到宋家两个走了,谢怀风开门的时候他才推门出去。 两个人又在门口对上,和江南那会儿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郁迟有些尴尬,他真的是不会说话,很难表达清楚自己怎么想的,特别是刚刚自己还因为谢怀风不信任自己发了脾气,现在又…… 谢怀风看起来倒是没在意刚刚郁迟摔了的凳子,挑眉,「怎么?」 「明日,带着我吧。」郁迟说。 谢怀风没说话,似乎等着他说个理由。 「我不是魔教的人。」郁迟又说。 「郁迟。」 这好像是谢怀风第一次这么叫他,郁迟挺直了背听着。 「兇手是谁我一定要查明,任何不受我掌控的因素都会影响我。」 「我知道。」郁迟拇指因为紧张来回摩挲刀鞘,「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信我?我可以帮你,我比谢玲珑武功厉害,带我比带她有用。」 「我……」郁迟垂着头,「宋家的人不是也要去吗?他们也是不受掌控的,我可以帮你看着他们。」 「再说,他说里面是夜修罗,我要进去看看。」郁迟怕谢怀风拒绝,一连着摆出来好几个理由。 「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你是个姑娘?」 郁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听错了,抬头看谢怀风,「什么?」 「救你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姑娘?」谢怀风唇角又弯起来郁迟很熟悉的弧度。 比起信任的话题显然郁迟更不擅长这个话题,当初两个人在关州相处的那几天实在是让郁迟想起来就脸红耳热,他哽住,低声说了句不知道。 「跟着吧。」谢怀风说,「寒毒发作就把你扔了。」 郁迟勐地松了口气,「好。」 谢怀风被他这个好引得低笑,这一声笑连着无奈的气音,笑得郁迟腿都有点软。 「真扔?」 「嗯,不给你添麻烦。」郁迟答。 谢怀风能看出来,郁迟没开玩笑,真不想给他添麻烦,明日要是他真寒毒发作了可能为了不给他添麻烦直接给自己一刀。说实话,谢怀风见了太多美人儿,各式各样的,唯独没见过郁迟这款。 这小狼崽子可能以为他把喜欢憋得好好的,都写脸上去了。 谢怀风以为自己能招架住,却没想到屡屡遭不住郁迟通红的耳朵和认真的脸。 不是第一次对他心软了,不管是换了谁来谢怀风已经做的决定都不可能再变动,偏偏是郁迟,垂着头躲着自己眼睛,急切又干巴巴地讲了一堆没用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让自己松了口。
第29页 谢怀风心里无奈,把郁迟打发回去睡觉,人是欢欢喜喜走了,留了谢怀风头疼,真要犯了寒毒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谢玲珑:?禁止拉踩,我菜怪我吗! 第17章 面片汤 谢怀风做的打算是自己一个人上绝命谷。 他心里没有大意,也明明白白知道这背后定有蹊跷,但事关谢堂风的死因,他还是得去闯一闯。他谁都不想带着,郁迟以为自己是不相信他,说不好,谢怀风不太清楚自己到底信不信他。但和这个无关,这是往鬼门关里闯,是谢怀风自己的事,别说郁迟,谢玲珑也别想跟着去。 但他清晨往客栈里一看,还以为自己在落日山庄的大院里,不然怎么会身处凛州底下坐着的还都是熟悉的面孔。 凛州属唐家势力,他人都到了凛州,唐漠出现在客栈里也不让人意外了。更有昨日被他客客气气回绝了的宋显山宋承运二人,柳蔓香也终于在今日天将将擦亮的时候赶到了金府。 谢怀风颇觉头疼,视线一飘又看见自己一个人坐着吃早饭的郁迟。 那背影,杀气腾腾的。 「谢四爷。」下去之后是唐漠先起身,唐漠两年前刚接任了飞沙门的位子,相貌很是出众,前几年是跟谢怀风并称「上北双玉」的。这个名号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可惜了这两个人没一个和君子如玉四字沾边,一个是风流成性,一个是冷若冰霜。 谢怀风比唐漠小上两岁,承他一句四爷,「唐掌门。」 「得了风声,来晚了。四爷既已决定上绝命谷,若需要帮助知会便可。」唐漠表情淡漠。唐家和唐家的飞沙门一向对武林事不过于上心,也从来没对那个空悬着的武林盟主的位子表现出什么欲望,谢怀风到了凛州来他该尽地主之谊,又事关谢堂风之死,他只不过尽个礼节。 果然谢怀风也心知肚明,「多谢唐兄,谢某自己的事,不劳烦了。」 唐漠也没说什么,又抱拳一礼,也没走,坐下了。 剩下的便是宋家两人和柳蔓香。 谢怀风巡了一圈,这江湖正派仅剩的四大家族竟然是在此凑齐了。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赤驽教引自己来凛州,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柳蔓香会跟着来他不意外,宋家会赶来也合情合理,凛州地处唐家势力,唐漠尽地主之谊也该过来看上一眼。 宋显山和宋承运两人眼眶通红,他俩坐在一张桌子上,等着唐漠说完了话,宋显山一拍桌子,「怀风,我昨日回去细想,这绝命谷我无论如何还是要上的。你嫂嫂尸骨未寒,若不是天杀的夜修罗又怎会酿成如此悲剧!你教我这当哥哥的,兇手就在里面,却让我只能干等着,心里如何过得去啊!」 他兀自悲愤,谢怀风却是趁他说话的时间坐在了郁迟对面。 郁迟正在埋头喝一碗面片汤,不知道喝了多久了,滚烫的面片汤在凛州这种冷得人脸疼的地方不消多久就没了热气,柔软的面片变得又凉又硬。谢怀风低声,「换碗热的,你不能吃凉。」 「怀风,你若觉得我们俩拖你后腿,你只管放心!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你只管保自己的命,我们俩为了给千千报仇,丢了命也认了!」宋显山声音不小,一阵慷慨陈词。 「宋兄。」谢怀风一个称唿叫得极其生份,他表情冷着,直接戳破了宋显山这几句话里的心思,「话说到这了,我要真将你二人扔在里头,岂不是我无情无义?」 郁迟一怔,手里的勺子拿不太稳。他刚刚走火入魔了,得了癔症了?谢怀风方才是不是让他换碗热的来?郁迟偷偷瞥一眼对宋显山冷着脸十二分无情的谢怀风,还是觉得自己得了癔症。 「诶。」宋显山心里不痛快,面上还是讨好着谢怀风,「怀风你这话可是不太好听,你为了你大哥,我为了我家小妹,小妹跟着谢堂风走了,我们是一句怨言也没说过。咱们本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的话。」 郁迟听不太懂他们话里兜的圈子,他经歷的人情世故太少,不太会分辨这些。他勺子又往嘴里送,谢怀风本来冷冰冰的眼神定在宋显山身上,这下跟着郁迟抬手的动作往郁迟身上瞟,郁迟手一顿,便听见谢怀风开口,「小二。」 众人皆是一愣。 小二从后面出来,肩膀上挂着条手巾,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早上这白衣公子还未下来的时候他便听见老闆在厨房里直唿夭寿,这可是如今整个武林势力最滔天的三大家族啊!怎么都凑在他这小店里来了,结果紧接着剩下一个谢家的也从楼上下来了,好傢伙,齐活了。 小二低眉顺目的,生怕触了哪位的霉头,「客官,有什么吩咐?」 谢怀风声音柔了点,淡淡,「换碗热的。」 「好嘞!马上来。」小二取了郁迟面前冷了的面片汤,走了。 …… 宋显山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他觉得谢怀风分明是在下他的面子。 宋家近年来隐隐有没落的势头,宋家大哥年纪比谢堂风都大,二十年前前任武林盟主剿灭魔教时宋家大哥年轻气盛,赶上了剿灭魔教的浪潮,却在里头受了内伤。宋家剩下几个小辈都不太争气,武功放在人堆里也就堪堪能称得上还挺厉害。 特别是宋显山,宋显山排行老三,比谢怀风也就大个三岁。要论江湖辈分,那宋显山压根排不上号,他飞沙门的掌门人唐漠都要尊称谢怀风一句四爷,宋显山脸也不红,一声一声怀风叫着,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辈分多大。
第30页 宋承运看出气氛尴尬,也看出来谢堂风死后谢怀风性子尖利了不少,他悄悄碰了一下宋显山胳膊,低声叫了句三弟,然后才拱手,「怀……谢四爷,我同三弟不过因为小妹之事悲痛欲绝,想必四爷也有体会,不然怎会愿意去闯那九死无生的绝命谷。」 悲痛欲绝? 郁迟面前没了面片汤,只能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听他们讲话。谢玲珑昨日才同他讲,宋千千死后他们两位看起来不像多伤心的样子,郁迟偏头看,只见宋显山和宋承运两个一个愤怒一个尴尬,反正是全然没有悲痛欲绝的样子。 谢怀风也再懒得分视线给他,只盯着郁迟耳垂,「几位,谢某多谢几位好意,请回吧。我谢家家事,谢某自己解决。」 郁迟越被他盯着越是耳朵发红,再看下去自己耳朵几乎要烧起来了。这里还这么多人,郁迟无措地看谢怀风,讨饶一般的眼神,谢怀风装看不见,唇边弯起来一个很难察觉的弧度。 宋家两个面子丢了个干净,也不说什么了,灰熘熘便走了。 唐漠站起身来,撂下一句解决完四爷可来飞沙门一聚便也告辞。 柳蔓香没走。 郁迟坐在他俩中间很不自在,柳蔓香一直坐在他身后的桌子上,谢怀风坐在自己对面,是能看见柳蔓香的。郁迟简直如坐针毡,但是又捨不得跑,想听听这两个人说什么。 谢怀风这么不客气下了逐客令,柳蔓香却没走。郁迟心里不痛快,显然是他们俩都知道这份逐客令里不包含柳蔓香。 柳蔓香方才一直没说话,现下才开口。郁迟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果然动听。 「四爷也觉得凛州这地方选得蹊跷?」 谢怀风淡淡应了,「嗯,赤驽教什么来头?」 「查过了,但是太干净了,实在是反常。辽国几乎没有他们的教众,我怀疑是魔教余孽,魔教确有一支外族血脉。」柳蔓香答。 「四爷为何跟宋家闹成这般不愉快,只是人笨了些,哄回去便罢。宋家已有没落之态,近年来仗着庄主夫人攀着落日山庄的关系才能坐稳五大家族,逼急了说不定做些什么蠢事。」 「太蠢,不想费心思。」谢怀风答。 赤驽教这个地点选得太引人怀疑,轻易能把江湖正派现存的几股势力引到一起,再尽数进了绝命谷,若真是魔教埋下的陷阱,挨个进去送死,直接把江湖正派断送在绝命谷?宋家两个草包,完全没这方面的心思,是一丁点的脑子也不动,也难怪宋家没落。 谢家和宋家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宋家老祖宗还在的时候两家还算有点交情,但宋家看重男子,三个儿子都当成宝贝疼着,他大嫂宋千千最不受宠,却和谢堂风意外中生了情。当初嫁过来宋千千宋家像甩开个包袱似的,等到谢堂风和谢怀风两个在江湖上地位越坐越高,宋家三个大哥才开始「疼」这个小妹。 郁迟面前重新上了碗滚烫的面片汤,他捏着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被柳蔓香和谢怀风之间的默契刺地难受,他低着头,搅碗里的面片,他根本没听懂柳蔓香说的凛州这地方选得蹊跷是什么意思,但谢怀风就听懂了。他们说宋家的人笨,笨在哪,他也没看出来,他觉得刚刚在座的这些人里头,数最笨的自己才是头一号。 「绝命谷我跟您去吗,四爷?」柳蔓香问。 郁迟勐地捏紧了勺子,但不敢抬头看谢怀风,他搅面片的动作都放轻了不少,生怕声音大了漏了谢怀风说的什么话。 谢怀风笑了一声,很轻的一声笑,在郁迟头顶上响。 「我带着他去,你别去了。」 作者有话说: 郁迟:你今天要是说了一个去字我就连喝八碗凉了的面片汤 第18章 烤蘑菇 绝命谷在金府和辽国接壤处。 金府天寒地冻,绝命谷更是因为地势高又冷不少。郁迟冷着脸,身上被谢怀风裹了一件加了狐绒的袍子,临出门前谢玲珑还笑他穿得无比奢贵像是哪家的败家公子。 谢怀风穿得单薄,不怕冷似的。只轻飘飘一件外衫罩着,浑身上下连件夹了棉的都没见到。郁迟同他一比更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弱不经风似的,但到底也明白自己身上带着寒毒,若真寒毒发作给谢怀风添麻烦,自己更会后悔。 柳蔓香和谢玲珑送到山脚下,谢怀风说了别去柳蔓香就一个字都不再问。郁迟心里偷偷记着,显然是心里觉得柳蔓香这样的更讨谢怀风的喜欢,谢怀风说什么就听什么,郁迟更觉得自己昨晚摔了凳子上楼太失分寸,但还是庆幸的,若自己太有分寸今日也不能陪着谢怀风上绝命谷。 以后再听话,这次先破例。 柳蔓香话不多,只玲珑上蹿下跳的,就差在自己身上系根绳栓在谢怀风身上。 「少爷,你和郁迟肯定能回来,我和柳姐姐在这等着,若出什么意外你就放信号。见着不对劲撒腿就跑,又没人看见,别嫌丢人。」 「不然我还是去找唐漠吧,飞沙门离我们不远,这怎么也算是江湖大事,虽然我们和唐家没有交情,但他应该会帮忙。」 「要不你还是带着我吧少爷,虽然我也不是很厉害但是说不定能拖延一下时间,你和郁迟先跑。」 柳蔓香被她吵得头疼,桃花眼无奈垂下,截了玲珑话头,「四爷,多加小心。」说完她眼神又往郁迟身上停,谢怀风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她自然是最清楚的,先前江南谢怀风说遇着个有趣的人,看来说的就是他。
第31页 柳蔓香多了解谢怀风是个什么人,他十分风流里能掺进去半分真心都是旁人自作多情,但偏是对这个郁迟有些不一样。谢怀风早年行走江湖一直都是一个人,回了谢家之后身边也只带着玲珑,从来没带着其他人,虽然这人怎么看都是个男的,但柳蔓香能看出来他对谢怀风的心思。她自知不配站在谢怀风身旁,却对谢怀风身边的别人还是忍不住有点攀比的心思。 「郁少侠,你身有不便,万照顾好自己。」 意思就是你自己看好了自己,别什么用都没有还拖累了谢怀风。 郁迟对上柳蔓香,那自然是气势上不能输半分! 他挺直了腰,学着谢怀风惯常说话那淡淡的语气,「不劳柳家主忧心,我定护四爷周全。」 绝命谷就立在眼前,这小狼崽子还有空和柳蔓香争风吃醋。谢怀风多敏锐的一个人,郁迟不善掩饰自己情绪,他脸上看似绷着冷漠,实则写了一脸的不服气。 谢怀风不动声色把郁迟挡在自己身后,还没等他交代几句,旁边的谢玲珑突然掉了眼泪。柳蔓香一顿,她性格强势,为了谢怀风把自己打造成一把利刃,不知道几年没落过眼泪了,更见不得小姑娘这么哭。她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想去拢玲珑,结果小丫头哭得更大声了。 「少爷,要不别去了吧,我害怕,大少爷去了,大嫂也去了。最疼的我的人只剩你了,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夜修罗根本就不在上面,我们回家吧!」 郁迟默默后退了两步,没见过这种场面,离远一点比较好。 谢怀风难得有点温柔,都给谢玲珑了,他伸手往谢玲珑额头上敲了一下。玲珑吸了下鼻子,捂着额头看他。 「最近怎么这么爱哭,三日之内我定能出来。」 「真的?」玲珑瘪着嘴问。 「我骗过你吗?」谢怀风无奈。 「那我就在这等着。」 谢怀风三言两语哄好了玲珑,又交代了几句别的话。郁迟静静在旁边看着,又记在心里了。谢怀风也是会哄人的,但是……要他学着谢玲珑那样,算了。郁迟被自己想像中的画面噁心地难受,甩了甩头把那奇怪的东西从脑子里甩走了。 「走了。」谢怀风喊了他一声,郁迟跟上。 绝命谷其实连着两座山。 谢怀风往里走,问郁迟听说过绝命谷的传说没有。郁迟自然答没有,他从小跟着师父长大,他师父那人,别说讲传说这种温情的事情了,就连郁迟小时候在山上采了毒蘑菇,师父都烧火烤给郁迟吃,郁迟吃了毒蘑菇之后眼冒金星和空气练拳,他老人家蹲在一边摸着下巴说以毒攻毒看来行不通。 谢怀风声音很淡,开始讲绝命谷的传说。 相传在几百年前这两座山遥遥相望,这座山住着个书生,那座山住着个歌妓。有一日书生在家里读书,突然听见有人唱歌,歌声如泣如诉,空灵婉转,书生被歌声吸引,出了家门往外找,但他找遍了周围也没找到,他问街上的人,竟然除了他没人能听见歌声。 第二天,第三天,书生都听见了这个歌声,他顺着歌声一直走,站在了悬崖边,歌声在那座山上。书生回家准备了干粮,徒步三天穿过山谷,终于找到了歌妓。歌妓在酒楼里,歌喉动人,身姿曼妙,书生想为她赎身。 「为何隔了那么远也能听到?」郁迟问。 谢怀风笑,「歌妓是只百灵妖。」 后面的故事俗套,两人相爱,但书生家里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歌妓。书生抛不开孝字,最终不愿为了歌妓抛弃父母放弃仕途,离开了歌妓。而歌妓却放不下书生,但她是只小妖,不能离开这座山,而两座山中间的山谷又太相隔太远,歌妓便每夜化成百灵鸟一下一下地撞山壁,不知撞了多少年,终于把两座山中间山谷撞成了一线天。 郁迟沉默了半晌,「百灵死了吗?」 谢怀风挑眉,「死了,说不定亡魂就踩在你脚下。」 郁迟身形一顿,浑身一寒,默默加快了脚步。 谢怀风逗小孩逗得开心,丝毫没有愧疚感地跟上。 其实真正的传说后面还有一段,百灵把山谷撞成一线天,力竭而亡,亡魂终于可以脱离这座山,它迫不及待地去找书生,却正好撞见书生和妻子被翻红浪。百灵化作厉鬼,杀了书生和妻子,亡魂回到山谷,这里因此得名绝命谷。 这个传说太黑暗了,没有一个人是好的下场,爱情也不完满,唯一的忠贞最后还化为厉鬼。 谢怀风讲这个只为解闷,顺便逗逗郁迟。 「这个传说有没有说百灵后悔了吗?」郁迟突然问。 「嗯?」 「百灵的喜欢和书生不同,她是认定,书生是玩乐。」郁迟不看谢怀风,眸盯着眼前这一线天,两座山夹着山谷,萧瑟冷寂。 「那你觉得谁错了?」谢怀风问。 郁迟想了一会儿,闷着声音,「百灵。」 谢怀风有些惊讶,郁迟的答案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样。 「因为我喜欢你就擅自认为你也同样程度喜欢我……」郁迟突然一顿,心里勐地一跳,他耳边是呜呜风声,冷风贴着他面颊,刀子一样。他飞快改口,话说得不太清晰,「嗯,她,她喜欢他,不是我……总之,不对。」 谢怀风心里嘆了口气,要命了。
第32页 沿着山谷往里走,谢怀风不时抬头望两边山壁上看,没有机关也没有埋伏。 走到更里面,左边的山壁破开一条小路,路口插进去一根石柱,上面什么也没写。这里的山壁也同旁边不同,相较于旁边陡峭的石块,沿着小路上去竟然能看到平地。谢怀风跟郁迟对视一眼,就是这条路了,这两座山百年来无人居住,石林杂草丛生,只这一条路能下脚。 从小路进去,一路上相隔一段距离便钉上一根石柱。郁迟手掌贴着刀柄,屏气凝神,到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人气,他也感受不到有活物在周围,只听到滚滚流水声。 大概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周围豁然开朗。山谷空旷,这里头竟然别有洞天,抬眼望去山壁上竟有无数山洞,最中间还有一个瀑布,凛州还没冷到瀑布会结冰的地步,他们在路上听到的便是这个瀑布的声音。 谢怀风站定,抬眼往眼前的瀑布,冷声开口,「我要见的人呢?」 郁迟目光倏然转向那帘瀑布。 「哈哈哈哈!谢四爷,好胆色。」瀑布后响起来笑声,是个男人,声音并不明朗,每个字都透着阴沉气儿。 「阁下不报上名吗?」谢怀风眉间未动一下,道。 「将死之人,何必知道我的名字。」 郁迟皱眉,手掌握上刀柄,碎风刀缓缓出鞘,露出了点刀光。 谢怀风看着瀑布,水珠溅落在他脚下。 「赤驽教,二十年前家师在凛州剿灭魔教一支外族血脉,当时的赤驽教名为火莲教,是吗?」 瀑布后陡然溢出杀气,那人虽未露面,声音却染上了阴狠恼怒,「谢怀风!你还有脸提火莲教的名字!没有白邙的话火莲教早就一统中原武林,数千亡魂藏于此地,就在你脚下。」 「今日便要你偿命!」 作者有话说: 郁迟:(碎风刀架在作者脖子上)他们为什么都说我可爱,谢怀风喜欢乖的,喜欢会撒娇的,我不要可爱。 作者:这个那个,但我觉得没人比你更乖没人比你更会撒娇了。 小可爱们多多评论和餵海星哇!!呜呜! 第19章 香酥蛇段 那人话音刚落,数只羽箭穿破瀑布,那声势浩大的湍急落势竟未起半分阻碍,尖利的破空声扯着水帘,密密麻麻的箭尖挂着水光往面上扑。刀剑同时出鞘,光影纷飞,谢怀风往后一跃,流云剑搅着到了身前的几支箭划了半圈,尽数落在了地上。 那箭头上闪着诡异光芒,谢怀风抬眸,淡声提醒身边的郁迟,「淬了毒。」 三次箭幕落下,谢怀风郁迟二人毫髮未损。 「谢四爷。」瀑布里藏着的人也不再恼怒,古怪地笑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按理说这仇我该跟白邙报,奈何他老人家早退出江湖。名门正派,哼,倒也无妨,你们五大家族的每个人都死有余辜。」 谢怀风身旁周遭落满了淬了毒的箭。 「我大哥是你杀的。」 「谢堂风?我的计划里确实有他,只不过是被捷足先登,但我很乐意你把他的死算在我头上。」 「走吗。」郁迟皱着眉,问道。 「走?你以为你们进了绝命谷还能出去?」那人笑起来,笑声阴森低沉,「你们的来路已经被我封上了,你们出不去了。不妨跟你说说,等你死后,火莲教将重出江湖,当年的血债如今就用所谓江湖正派的血来偿还。」 「何为正,何为邪?自诩名门正派,却将无冤无仇一教之众围杀。谢怀风,江湖该换朝代了,不久之后,火莲教就是最大的正派。」 谢怀风目含冷霜,不屑一笑,「火莲教功法残忍,若非荼毒一方百姓怎会遭人灭教。」 「残忍?哈哈哈哈残忍,你告诉我什么叫残忍,白邙将数千人了结于绝命谷便不残忍?这里日日响着我教冤魂哭诉哀泣!这不残忍!」 脚下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郁迟低头看,竟看见远处最低两个山洞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蛇。黑蛇弯着身子,鲜红的信子不时吐出来,像是被什么指引一般直直往他们脚下前进。是箭,箭尖上涂的怕不是毒药,而是用来吸引毒蛇。 「四爷。」郁迟低声唤。 「来路不通,去瀑布底下。」谢怀风说罢身形已经动了,他腾空而起,身似飘叶倏然间已经往前跃到山谷中间,足尖正好踩上一条黑蛇的脑袋,借着这点力直接落在瀑布下。 郁迟跟上。 这帘瀑布后的高处自然藏了个更大的山洞,抬头往上看,足有六七丈高才能看见。 黑暗的山洞被几盏油灯点亮,外头挂着水帘,山洞里溅落不少水珠。但那油灯里的火却是纹丝不动,只静静烧着,不知一盏油灯烧了多少个年头。更骇人的抬眼便能看到,山洞顶上挂满了头骨,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 谢怀风和一块头骨空洞的眼珠对上,皱着眉往里走。 最里头站着一个人,瘦骨如柴,身形有些佝偻。这个背影他们俩都见过,正是当日大闹谢家武堂的童家三兄弟的老二,童慎。 「童慎」转过身来,他目光阴沉,鬼魅一般隐在山洞暗处,「四爷果然名不虚传,轻而易举就能见到我,得剑鬼白邙真传。」 「你不是童慎。」谢怀风对上他眼睛。 「哈驽申,你肯定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父亲的名字你定然听过——哈驽津。他死在白邙手上,连同追随着他的数千人。火莲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你们『名门正派』觉得我们的信仰不对,便屠我全教。」哈驽申眯着眼睛,浑身都烧着鲜明的恨,他身上的杀意把郁迟手里的刀引出一阵嗡鸣。
第33页 谢怀风目光晦暗不明,突然笑出来,「你浴火功到了第几阶?」 他话音落下去,哈驽申顿时浑身一僵,唿吸急促起来,他死死盯住谢怀风,目光像黏着的污脏的水,密不透风地笼住谢怀风,他身上迸出来的杀气凝成实质钉在谢怀风身上,但谢怀风却似乎分毫没感受到。 「第五阶?还是第六阶?火莲教还有第二个和你同境界的人吗?」谢怀风问,他问完意有所指地看向身旁暗处,「你们呢?他告诉你们到了某个境界就可以不用再互相残杀了,对吗。」 暗处明显出来几声细碎的喘息,谢怀风唇角勾着,「浴火功早在几十年前就列为邪功,无论到了第几阶,都需吸干同阶两人的功法才达成进阶,最高处永远只能站一个人。」 「怎么,看来贵教教众还有的人不太了解这个功法。」 哈驽申不容他继续说下去,直接便提掌袭来。他本就瘦小身形极快,化作一道残影携着内力往谢怀风胸口出掌。谢怀风偏身避开,抬臂招架并未停下的攻势。 谢怀风声音也冷下来,「三十年前火莲教在凛州一带极其猖狂,为避免同族残杀便抓凛州百姓逼迫他们练浴火功好叫你族人进阶。如今头顶上森森白骨,谷中彻夜幽泣,要我说该当是三十年前凛州百姓的。」 「四爷!」 破空声突然响起,谢怀风身后暗处一支箭勐地蹿出来,郁迟顿时心惊。来不及过去,郁迟抬手将碎风刀直接掷出去,凌空噼了那支暗箭。 他身形跟着掠过去,单手拔了插进墙面的刀,勐地欺身进那处黑暗,眸里狠厉,刀锋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抹了里面人的脖子。碎风刀饮了血,刀身「嗡」一声绽开杀气,郁迟偏头往里面看,黑暗中藏着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浴火功修炼艰难,每三人中才能活下一个,中原人根本不懂这份信仰。白邙杀了几千人,流出来的却是三倍的血。」哈驽申恨道。 谢怀风冷笑,「不管你什么信仰都该在辽国奉行,犯我中原疆土,屠我中原百姓,那就是找死。」 哈驽申善用毒,他刀锋淬毒,在山洞中幽暗烛光下泛着蓝。六阶浴火功,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浴火功六阶的人了,五阶都只有寥寥几人,哈驽申想进到七阶,不知道死前还有没有这个机会,所以他才急了。 急着报仇,急着重振火莲教,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功法进阶。 毒针擦着谢怀风颈侧射过去,光线太暗,视线受大半阻碍,谢怀风靠着听声辨位,但毒针到底太过细小,他早知哈驽申手脚不干净,也再懒得废话。剑法顿时诡乱起来,剑光在山洞里似水一般流动,谢怀风的独创剑法——流云乱。 哈驽申心中一惊。 他那日大闹谢家武堂打探谢怀风实力,本以为他身边带着那个少年才是厉害角色。谢怀风分明当时根本没发现他掷了毒针……他是装的!哈驽申眼中恨意更盛,武林正派,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派!何当光明磊落四字? 只想着将他们以为的魔教肃清,浴火功,难道他就想练浴火功吗?他生下来便是火莲教的少主,他父亲是火莲教教主,他进到四阶之前都是顺风顺水,他是少主,当然不会面对被当成垫脚石被踩着进阶的情况。他还以为一辈子都会这么顺利,待他大功练成名扬江湖发扬火莲教。但是等他到了六阶,十几年了,十几年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到六阶,无他,没人敢再往上爬,因为没人想死。 他苦苦修炼一辈子,脚下不知已经累了多少白骨,却告诉他只能止步于此,笑话,笑话! 「谢怀风,有的人一生下来命就定了,如果你我交换,我就是人人敬仰的谢四爷,而你也会像过街老鼠般被江湖正派人人喊打。」 剑光定,哈驽申垂眼看自己颈边的流云剑,一双眼睛沉沉看着面前的谢怀风,说。 谢怀风不接他的话,「说,我大哥的死你知道什么。」 哈驽申笑起来,「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你肯定要死在这里。我不妨告诉你,你知道最近金府辽人越来越多了吗?」 「你们,中原人,大周国。早就烂了,武林正派是烂的,朝廷也是烂的,就算火莲教不能一统中原武林,大周早晚也会是辽国的。」 谢怀风面上未动,持剑的手一紧,「你……」 他刚开口说了一字,山洞里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是气体喷出的声音。谢怀风心中一凛,哈驽申在山洞里设置了机关,是毒。就在他瞬间的分神里,耳边唿啸而至掌风,哈驽申双眸一片阴翳,「这绝命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毒,谢怀风,今日你就葬身于此,祭奠我族数千亡魂!」 谢怀风无心再同他缠斗,他目光寻到郁迟,郁迟隐在黑暗里,手里的刀正割一人的脖子。 「郁迟,走!」 郁迟闻言霎时归刀入鞘,身形一晃已经到了谢怀风身边。谢怀风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郁迟胸前的衣料将人一把扔进瀑布里。紧接着他自己也跟着跳进瀑布,噼头盖脸的水浪砸在脸上身上,他想提起内力抵挡,这才发现了那洞里的毒是个什么明堂。 他内力被压制住了。 瀑布水冰冷湍急,砸在身上真能比上一块块的寒冰。谢怀风咬牙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彻底扔了他谢四爷的架子,一双眼睛里灌满了杀气,任由瀑布带着自己往下摔。
第34页 「砰」一声他落在谷底。 作者有话说: 完啦!出大事情,四爷生气了,火莲教要没了 ps.又是没吃东西的一章于是揪出来哈驽申的小黑蛇随手做道菜 第20章 烧刀子 浑身骨头勐地撞在一起,眼前一黑,谢怀风好像都听见了骨头互相磕碰的声音,脑袋里也嗡一声。从六七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点儿内力也没有,他和郁迟现在就是两个普通人,不缺胳膊少腿已经是他身体素质极好。 谢怀风落地后先被扑面的瀑布水呛了一下,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和胃里噁心,扛着瀑布砸在身上的冷水硬是忍着不适瞬间撑起身子。郁迟一手拿刀支着地面,也是半跪着的姿势,他嘴角有血迹,一点儿血的味道漫开在谷底,被水浪又瞬间沖开。 谢怀风一言未发,压下心头的躁,直接拽过来郁迟的手腕,背上是硬石砸下来般的疼,他把郁迟护在自己怀里,两步挪出了瀑布落水下来的区域。哈驽申还在上头,他放出来的毒,肯定是提前服过解药了。他有信心让自己今天走不出绝命谷,可能不用一会儿他就追下来了。 郁迟撞在谢怀风怀里,他想开口说话,但嘴唇抖了两下,只吐出来两口颤抖的气息。 郁迟也早明白自己在刚刚中毒,他身子本就比平常习武之人弱,冰冷的水浪一裹,又从高处坠下来。胸口气血翻腾着,一口血吐出去之后气息稳不下来,眼前一直花着。 谢怀风缓了口气,打横抱把郁迟抱起来,贴着山壁往旁边走。他走进最底下的一个山洞,周围还有几条被血腥味引过来的小黑蛇,谢怀风满眼狠戾,虽然内力暂时被压制,但还是手起剑落,把挡了路的黑蛇削成两半。血腥味顿时炸开,随着瀑布水沖了整个山谷,近百条小蛇扑过来,扎成一堆。 而谢怀风看起来好像轻车熟路般,看都不看一眼身后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黑蛇,抱着郁迟进了山洞。走到最深处,改成单手扶着郁迟靠在自己肩上的姿势,空着的手抬起来敲了敲洞穴山壁。只敲了三下,便找到一处声音空洞的地方,谢怀风伸手往旁边位置用力一推,山壁应声而动,竟然缓缓出现一个暗室。 两个人内力都被压制住,特别是郁迟,他身上穿着厚重的狐狸绒,袍子也是夹了棉的。被冰水一浸,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行走的冰块贴在郁迟身上,他脸都白了。郁迟没时间问谢怀风怎么知道这处密室,他靠着墙缓缓坐下,调不出内力,只能把手里的刀搁在地上,强忍着抖,「四爷,你能走,别管我。」 谢怀风背对着他,又在墙壁上不知道找什么,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 郁迟体内的寒毒蠢蠢欲动,被这么一激,当真是不发作都难。郁迟心里很急,他伸手把脖子上的狐狸绒扯掉随手扔在地上,眼前已经开始发晕,朦朦胧胧能看见谢怀风湿透的白衣,在黑暗里尤其显眼,「四爷……」 「轰隆隆」一声,好像又有什么打开了,有光透进来,郁迟闭上眼睛。 他喘了口气,吐出来的气滚烫,郁迟现在外面是冷的,冷得他忍不住发抖,但里头是热的,燥得他又想把身上的衣服全扯开。他脑子开始混沌,反覆地响起来柳蔓香的那句话,「你身有不便,万照顾好自己」,他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好不容易视线清明了一瞬,谢怀风本就束得松的黑髮尽数散了,挂着水滴,蜿蜒着贴在背上。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谢怀风? 好像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掉下来,狼狈又普通。换做旁人可能觉得心里幻灭,但郁迟在心里偷偷开心,反正柳蔓香是没见过这样的谢怀风。 又不甘心,觉得柳蔓香肯定要埋怨自己没照顾好谢怀风。他没什么能同柳蔓香比的,柳蔓香是女人,站在谢怀风旁边天经地义的,又好像比自己更了解谢怀风,流传出来的江湖话本那么多,偏偏他还笨。还以为能护着谢怀风,结果还是拖了后腿。 郁迟晕晕沉沉地想,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寒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郁迟想伸手去摸碎风刀,胡乱摸了几下,抓到了一点热源。是……谢怀风的手。 「找什么?」 郁迟看不清,但能听出来谢怀风心情很差,他压着冷,忍着疼,「一会儿哈驽申就追过来了,我能拖住他……」 「我把你扔在这?」 「说好的,如果我寒毒……」郁迟尾音抖了一下,勐地收了声音。 谢怀风贴住了他的额头,他冰凉的额头感受到了暖,很熟悉的触感,他记忆一下子回笼到几年前的关州。郁迟浑身都抖,心里也直抖,好像谢怀风一个动作把他整个人都烫着了,他想说自己也不一定会命丧于此,如果能熬过去寒毒他无论如何也要闯出去,他想说约定好自己寒毒发作谢怀风就走,谢怀风自己一个人肯定能脱身,他想说…… 郁迟张嘴,嘴唇也一起抖,他眼睛鼻子都酸,不知道怎么就落进谢怀风怀里。几年前在关州,谢怀风以为他是姑娘,所以把他揽进怀里,现在他总该知道自己是男子,怎么还能抱他? 谢怀风手掌贴着他后颈,额头对上去。从他身后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刚好让他看见郁迟苍白着的脸,郁迟身上每一寸都是冰凉的,他低声问,「冷吗?」 「……冷。」 「这里的密道火莲教的人应该不知道。」谢怀风顿了一下,声音里的情绪难辨,「二十年前火莲教在此被灭教,哈驽申应该用了几年时间纠集势力,几年前才带着人在这里落脚。小时候师父常带着我在绝命谷练功,我比哈驽申熟悉这里。」
第35页 后面的话谢怀风没说出来,他想说对不起。他是真的生了气,已经在心里把哈驽申把火莲教剐了一万遍,连带着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他之所以执意上绝命谷就是因为他其实对绝命谷很熟悉,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活着出去,他也以为自己肯定能护好郁迟,不让他寒毒发作,不让他受一点伤。 郁迟每抖一下谢怀风都在心里骂自己一句,他放轻了自己的声音,轻声叫郁迟的名字。 「郁迟?郁迟,醒醒,别睡。」 眼前慢慢黑下去,郁迟能听见谢怀风叫自己的声音。谢怀风很少叫他,每叫一次郁迟都要偷偷惦记很久,也不知道在自己死前还能听见多少次。 「郁迟!」 郁迟突然被从一汪冷水里拎出来,他头疼得很,脑袋上淅淅沥沥往下滴水。他浑身冷得生疼,好像从头髮丝到指尖,身体每一处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郁迟,小迟,醒醒,醒醒啊。」 他眼皮很重,被一层冰厚厚覆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面前是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人,她哭得双眼通红,粗糙的手掌一直摸自己的脸,看到自己睁开眼睛之后哭得更兇勐了。眼泪砸在他脸上,又结成冰。 女人转身,跪着去抓门口两个穿紫色袍子男人的衣角,她哭得实在哀恸。 「求求你们了,我儿子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大当家的条件我明明都答应了。」 那两个男子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其中一个一脚把女人踹开,皱着眉满脸写着不耐烦。 女人不肯罢休,又跪着爬过去,哀求着哭,「求你们,如果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就跟着他走了,你们慕容家一定也捞不到任何好处,到时候大当家肯定会责罚你们,让我见见大当家。」 「妈的!晦气玩意儿,你别太拿自己当东西了。你还敢威胁我!」 男人被她一句话激怒,伸手一巴掌甩在女人脸颊上。另一个出了声,他装模作样拦了一下,也是满脸的不屑,「你儿子是死是活全靠大当家一句话,放心好了,肯定不会让他死的。死了你还能甘心给慕容家做事吗?」 「大当家说毒性会越来越小的,不是一直在吃解药吗?他早上已经昏迷一次了,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女人的声音渐渐淡去,郁迟被吵得耳鸣,巨大的嗡鸣在他耳边盘旋,他觉得有一把巨斧噼在脑袋上,又疼又沉。 郁迟从梦境里努力抽身,女人的脸慢慢淡去,突然眼前又站了一个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手里端着酒杯,嘴角弯着漫不经心的笑,「我大哥爱烈酒,烧刀子。」 他说罢,手一翻,酒杯里的酒尽数洒进黄土。然后剑光乍起,他眸里却是千年寒霜,剑尖勐地刺进郁迟颈间的皮肤,轻易贯穿,郁迟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白衣公子冷眼看他,「你杀了我大哥,血债血偿。」 我没有,郁迟心里喊。 我没有,我没有杀你大哥。郁迟急得浑身冒出一层汗,汗水越来越多,混着他颈间流出来的血,瞬间变成滚烫的岩浆把他裹在里面,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出来。 四爷,四爷。 谢怀风,谢怀风,我没有杀你大哥。 「……谢怀风。」 密室里,郁迟紧紧闭着眼睛,从眼角滚下来一滴眼泪。他嗓子被烫过一样嘶哑不成声,突然叫出来三个字。沉沉坠着,这三个字直接砸在谢怀风心口,谢怀风握着郁迟冰凉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他也知道郁迟听不见,但还是没忍住应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血莲 确切来说,这应当是谢怀风第四次看到郁迟寒毒发作。 几年前在关州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发作的时候脸蛋通红,眼角也积着泪光,惹人怜得很。不然自己怎么也不会蠢到以为他是个姑娘家,身子骨弱受凉染了风寒。 谢怀风把郁迟往自己怀里拢,虽然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湿着,又是凛州天寒地冻的季节。郁迟没有意识,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梦里很不安稳。谢怀风也有点犯晕,他自己也是从上面坠下来,情况也就比郁迟好了一点。 他伸手摸郁迟的脸,刚刚还是冰的,这会儿已经是滚烫的了。密室里光线昏暗,烛火越过郁迟挺着的鼻樑,在他脸上投下来一块阴影。谢怀风身上也凉得透,冷得脑袋有点木,突然想起来昨晚郁迟气势汹汹问自己是不是不信他。 谢怀风这会儿有空,不想点什么怕是要睡过去了。 初见郁迟在江南。 就算是江南吧,关州那会儿是真的萍水相逢,顶多是郁迟单方面遇见了自己,算不上是相遇。谢怀风脑子里冒出来这句话,觉得自己要是说给郁迟听了,他怕是得伤心。他伤心的时候先愣一下,眼神撇开,嘴唇抿起来,装着不在意,但说话声音沉闷不少。 半月有余,近一个月了。 郁迟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谢堂风看他是欣慰,玲珑看他是依赖,柳蔓香看他是钦佩,还有不少人,或者敬仰,或者不屑,或者讨好,或者厌恶。郁迟的眼睛很单纯,里头装着非他不可。 为什么?郁迟根本没想接近他,在江南若非自己瞧见他的刀生了点兴趣出来,若非自己是个好交友的性子,郁迟就那么走了。谢怀风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然后呢?郁迟去了落日山庄,阴差阳错背上了杀害谢堂风的罪名,如果两人在江南没有交集,他可能也不会再一次上落日山庄去给自己讨个清白。他默默离开,找个角落,寒毒一次又一次发作,咬着牙熬过去,多疼,疼到十九岁的少年人哭着把自己绞成一团,就在这么熬到年关,死了。
第36页 就算这样,也还是非他不可。 谢怀风很少对别人产生同情或者悲悯。他有同情心,也有悲悯心,但仅仅是对经歷和遭遇,无关乎是谁在经歷痛苦,他给予同情,施以援手,都不是因为那个人。这次不太一样,谢怀风清楚,郁迟误打误撞,给自己开了个先河。这么说不太准确,不是先河,是独一份。 那自己信不信他?不信。 谢怀风在心里下了这么一个结论。确实不信,他对郁迟心软是真,但谈不上信任。什么叫信任?在他看来信任一定是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培养出来的,退一万步讲,他就算真的有天没招架住喜欢上这小狼崽子,也不一定就是信了他,感情是盲目的,不讲道理,不能万全。 谢怀风又觉得好笑,自己跟一小孩讲什么道理。他能看出来,郁迟应该跟人相处不多,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些场合。光会在自己面前摇尾巴,谢怀风捏着郁迟的下巴,把他脸掰过来,看了半晌。 还挺好看。 谢怀风舒了口气,不能任由自己往郁迟身上想了,他又开始想哈驽申说的那些话。最近金府辽人越来越多了,他的意思是朝廷里有人勾结外族,还是武林中有人勾结外族……或者,都有。为了什么?谢怀风现在脑子转得不快,他慢慢分析,朝廷的人勾结外族无非是为了皇位,那武林中人勾结外族,无非是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不对,朝廷和武林不同,要真是谁勾结了外族抢来了皇位,定要割地作礼献给辽人。 但辽人为什么要和中原武林勾结?就算帮谁抢来了武林盟主的位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或者说……不是武林中的谁主动想请辽人来帮忙,而是被迫。 五大家族里有人和朝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朝廷的人能抓住武林家族什么把柄,还是达成了合作关系,有人在帮朝廷养私兵。 谢怀风睁开眼,他打开的第二个密室里有两盏长明灯。他死死盯住那两团烛火,压下心里的情绪,逼着自己继续冷静思考。 这件事会和大哥的死有关系吗? 大哥知道这件事,所以被灭口了。宋千千自缢前交给谢怀风一张纸条,那上头没写什么,只画了一只鹰。谢怀风曾经捏着那张纸条想过很久,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大嫂定是有什么用意的。 鹰,鹰。 飞沙门吗?飞鹰,又正好处在凛州,金府就是唐漠该管着的地方,这么多辽人进出金府,他会不知道吗?如果真是如此,大哥为什么要隐瞒,他有什么把柄在唐家手里? 谢怀风分析一通,也不知真假,半晌又吐了口气把脑子里的猜测全都清空。他只是逼着自己思考,没想到真能理顺出来这么多猜测。但也只是猜测,不能直接给唐家或者谁扣这个帽子。 勾结外族,私养兵力,这是叛国,无论是朝廷中人还是武林中人,都是大罪。当然也不排除哈驽申骗他,或者哈驽申自己也被骗了。 他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怀里的郁迟还是晕晕沉沉地睡,身上一会儿烫一会儿冰。 谢怀风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力在一点点回来,再过了一盏茶工夫,他已经能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烘干。郁迟不知道正做着什么梦,从他怀里勐地挣扎出去,谢怀风活了这小半辈子还没这么追着谁伺候,认命把人抓回来,严严实实按在怀里,开始隔着一层烘他的衣服。 江南那次郁迟的寒毒发作起来整整持续了一日。密室里不透风,待不太久,过一日的话可能先憋死在里面了。等两人衣服都干透,谢怀风把人背在背上,继续往前走,绝命谷密室一个连着一个,都是白邙以前搞出来的,据说里头适合练功。 谢怀风六岁进了落日山庄,七岁那年拜剑鬼白邙为师。头几年白邙带着他在落日山庄上头的小风殿里练功,不出三年,十岁的时候谢怀风已经有小成,便跟着白邙去了凛州。有三年时间谢怀风在绝命谷长大,绝命谷的传说也是白邙告诉他的。 其实谢怀风当时在江南时说父亲是铁匠,他打小喜欢刀剑,多半都是按着白邙来说的。白邙自己有个「剑鬼」的称号,说是剑鬼,谢家老爷子以前倒是常打趣叫他剑痴。 白邙痴心剑道,却无心江湖事,当时在中原武林只武林盟主能赢他半分,但他的名号却远不如盟主「仙尊」来得大。这两人都是几十年没收过徒弟,谁也看不上,两个天才看谁都是蠢材。白邙打赢仙尊的计划还没实现,仙尊就一个甩手,武林也不要了退隐江湖去了,气得白邙骂了他好几年。 后来白邙好不容易得来谢怀风这么个天才,那是下了狠地教,心里想着谢怀风有一天能把仙尊那个老傢伙打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谢怀风十一岁的时候一道剑风要在山壁上噼出痕,白邙日日拿着手指头去量,要是没他一个指节深,今天的饭就别吃了。 还有这些暗道密室,谢怀风没少被白邙扔进来练剑,现在都能看到石壁上的剑痕。 他带着郁迟连着走过三个密道,最终来到一个最大的密室。 谢怀风脚步一顿,面前本该只燃着几盏长明灯的密室灯火通明,最中间被凿开一个池子,里面竟然是一株莲花。整个密室血腥味极重,谢怀风心里本来就躁,此时更是脑子「嗡」一声,差点被引出来点不受控的杀意。 谢怀风眉头皱着,把郁迟贴着墙壁安放好,往池子边上走过去。
第37页 里面是血,一整个池子里全是血,靠近了味道更难闻一些,混杂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那朵莲花就养在里头,花瓣泛着邪性的红。谢怀风听说过不少魔教的事,二十年前武林正派集结势力剿灭魔教,有几个神神叨叨的差不多都供着「圣物」。在本教人眼里就是本教的灵和魂,人可以死,教主可以不断的换,但圣物只有一个。 火莲教,火莲教。 原来火莲教的名字是这么来的。装什么命运不公,嘆什么世道难平,一个踩着别人的命进阶的功法,生生用血养出来一株圣物,他还以为哈驽申会以魔教二字为荣,竟还想着摆脱魔教的名字。何为正,何为邪,哈驽申以为正是五大家族,以为正是落日山庄,这才可笑。 正是道义,而非地位和权力。 谢怀风冷笑一声,睨了一眼那株火莲,早晚给它连根拔了。 看来这地方不宜久留,哈驽申等会搜遍了绝命谷没找到自己,肯定会往密室里来。自己内力还没完全恢復,更别说郁迟寒毒还没褪去。谢怀风回身抱着郁迟退回了密道,暗门缓缓合上,看不出一丝痕迹。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血莲各个部位都不宜食用,此乃火莲教圣物,莲藕部分常年浸血,误食后果未知,请对自己生命负责。 第22章 牛肉馅饼 足足过了一日半,两人的内力早已恢復,谢怀风带着郁迟转移了三四个密室。 郁迟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冷的时候往谢怀风怀里一个劲地扎,热的时候又挣脱出去,把谢怀风折腾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郁迟撑起沉重的眼皮,他被一条蓬松的狐狸绒拢着,柔软的毛在他脖子上捂出一圈汗。他脑袋昏沉,整整发作了一日半的寒毒让他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梦境碎成片,在眼前拼出来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又勐然抽空褪去,郁迟痛苦地唿出一口气,伸手扯掉脖子上的狐狸绒领巾。这个扯的动作太过熟悉,记忆这才勐地回笼,他昏迷之前也是这么扯掉那条浸满了冰水的领巾。 ……谢怀风! 郁迟勐地坐起来,入目是整片的昏暗,只零星烛火远远挂在墙上,不远处的一块石阶上谢怀风盘腿闭目静坐。 郁迟松了口气,先是试着运功,发现内力已经完全恢復。依稀能想起来谢怀风在他昏迷前说的密道的事情,虽然当时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能推断出大概,谢怀风又一次救了他的命。郁迟哑然无声,从十六岁开始他寒毒每发作一次都像在鬼门关走了遭,他身体和神志都被冷和热反覆撕扯着,早就不成人样,这样的他怎么值得被再三救下来。 「醒了?」 郁迟勐地回神,谢怀风睁开眼睛,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问。 「四爷。」郁迟闷着声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愧疚又不安,是他执意要跟来,根本没帮上谢怀风的忙,还…… 梦里敢叫谢怀风,醒了只会喊四爷了。 「不必自责,是我大意,否则不会让你寒毒发作。」 郁迟说不出话,只当谢怀风安慰自己,他又嘴笨,找不出应答的措辞。谢怀风应该是惯常这样,他能自己解决的问题都会自己解决,就算是别人的错失他也揽在自己身上,在他看来让别人做得更好是件麻烦事,不如自己更强大,好能容得下别人的过失。 谢怀风给了郁迟一点休息的时间,调整好了状态之后两个人再一次踏进了那个养着血色莲花的密室。郁迟是第一次看见那朵莲花,纵使他对世间的很多善恶都不太敏感,但还是心下一惊。整整一池鲜血,中间开放着一朵本应长在清澈池水中的莲花,这种本该高洁的东西染上邪恶是种难言的冲击。 「这是……」 「火莲教的圣物。」谢怀风说。 哈驽申的话还在耳边,他口口声声诉诸火莲教遭受不公的待遇,火莲教数千教众被白邙围杀绝命谷,这究竟是正义的审判还是不公的杀戮? 谢怀风说,「二十年前江湖正派清剿魔教,当时仙尊在位,魔教各派为祸四方,为一己私慾屠戮百姓,剿灭魔教势在必行。但却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借着仙尊的一声令下把许多罪不至死的小教赶尽杀绝。」 谢怀风一声冷笑,「当然,罪不至死里不包括火莲教。火莲教的功法浴火功,每三人中才能有一人进阶,被吸干了功法的两人可能性命就断送在这里了。」 郁迟顺着他的目光看,那池子里的血水好像比方才更要可怖了一些。郁迟听着谢怀风的话,隐隐察觉到浴火功真正的恐怖和残忍之处,这不单单是三人中才能活下来一人,从一阶进阶到二阶活下来的人,可能会在二阶到三阶的过程中死去。修炼浴火功的人每分每秒都活在不安和恐惧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活着。而站在最上面的人,脚下踩着的是累累白骨。 那个人就是现在的哈驽申。 而那些白骨被抽干了血来养这株莲花,用生命来供奉「信仰」。他们不是自愿的,每个人都想往上爬,他们的所谓「信仰」是弱者的坟墓。 郁迟心里不太舒服,他皱着眉撇开视线,却看见谢怀风抽了剑出来。 「四爷!」郁迟脱口而出。 谢怀风动作一顿,「嗯?」 「我来。」郁迟挡了他一下,抽刀站在谢怀风身前。
第38页 谢怀风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挺稀奇的,自谢怀风十六岁独自出来闯荡江湖,还是头一遭有人挡在自己身前。而郁迟没发现谢怀风的视线,他只是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叫人厌恶,邪祟得很,那一池子的血水也不干净,别脏了谢怀风的剑。 郁迟一刀斩下去,刀锋是一点没碰着血,其实换作谢怀风来也不会真的脏了他的剑。池里血污凭空溅出去,在对面淋了一地,里头的血莲也缓缓浮起来,歪着飘起来。 郁迟回头,「拿出去吗?」 谢怀风没说话,郁迟却心领神会,足尖轻点一阵风似的略过血池,再落在空地上的时候手里已经拎上了血莲。他两根手指捏着血莲的一片花瓣,强忍着没露出嫌弃的表情。却没想到莲花被血养出来,松散地像是硬凑在一起的,如今没了根,又被郁迟拎着,「啪」一下落在地上。 郁迟手里只剩下一片花瓣,剩下的一朵花躺在地上。 …… 郁迟愣了一下,拎着花瓣不行,那只有捧着才能拿出去了。 他还是没忍住,露出来很嫌弃的表情。 他都快忘了谢怀风还在对面看着,听见一声低笑才勐地抬头,想到自己的反应都被谢怀风看见,怕他以为自己不愿意拿,连忙解释,「我可以拿。」 谢怀风「嗯」了一声,说,「先拎起来。」 郁迟犹豫,「拎不住,会掉。」 「拎就好。」 郁迟又捏起一片花瓣,果然血莲在他手里摇摇欲坠,一片花瓣马上就要承受不住整朵莲花的重量,很轻微的断裂声响起来,血莲再次从郁迟手里掉下去。但就在血莲滞空的那一刻,谢怀风衣袖一挥,一道疾风过来,血莲底下的血污被他这么一挥尽数落下去,只剩下一朵干干净净的莲花。 谢怀风眸里含笑,低声,「捧着吧。」 郁迟莫名其妙红了脸,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他总感觉谢怀风刚刚在调笑自己。郁迟抿唇把血莲捧起来,虽然上面已经没了血,捧在怀里还是让人不太舒服,郁迟没法想像谢怀风捧着这朵莲花的样子,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拿着比较好。 谢怀风顺着这个密室一路走出去,算是知道了哈驽申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个密室的。 这个蠢货,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打开了一条密道,再也找不到别的机关,竟然是一路用炸药炸出来的路。幸亏被他找到了这个密室,哈驽申应该是以为这里就是密道的终点唯一一个密室了,要是让他知道了到底有多少密室这座山非叫他给炸塌了。 过了将近两天,两人又见了阳光。 绝命谷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刚刚从一池子的血水里出来,对血腥味很是敏感,几乎是马上感到不对。谷里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里死了很多人。 谢怀风皱眉,纵身径直上了隐在瀑布后的那个山洞。 山洞里满是尸体,每个人都穿着火莲教的衣服,头上戴着的帽子上有一颗血色的珠子。谢怀风一张脸始终冷着,并没有对眼前的景象产生多大的触动,而跟他身后的郁迟更是毫无波动。 「哈驽申干的。」谢怀风说。 那日他有意挑明浴火功的真相,其实他只是随便猜的,他猜哈驽申肯定没把浴火功真正的真相告诉所有人。火莲教的教众还不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活在面临死亡的未知惶恐里,一心想着踩着别人进阶到某个阶段就可以大成,谢怀风突然说出来的真相肯定有人无法接受。 能愿意练这门功法,多少都是想着能得大成,残忍的真相摆在面前,火莲教从内部崩溃了。哈驽申把有异议的人全都杀了,谢怀风冷着脸看身后头顶挂着的森森白骨,火莲教同他们的圣物一般,本就是一盘散沙。 「跑了,扔了吧。」谢怀风看一眼郁迟捧着的血莲。 郁迟一言未发,将莲花放在众多尸体中间。 前后用了两日时间,谢怀风和郁迟出了绝命谷。 回程谢怀风兴致不高,一直没说什么话,而郁迟跟在他身后,心里偷偷想着一会儿出去了若是柳蔓香问他里面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说才能又不撒谎又能不叫柳蔓香看轻。 想想还是觉得很丢人,自己跟上来根本没帮上忙,反倒因为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否则谢怀风说不定能抓住哈驽申,也不能让他这么跑了。郁迟有点郁闷,但就算如此,就算自己也觉得丢人,还是不能叫柳蔓香瞧不起。 「少爷!」玲珑的声音响起来,又惊又喜,「柳姐姐!是少爷他们!」 郁迟心里一紧,竟然还有点紧张。 玲珑冲过来,先是往他俩手上一人塞了一个滚烫的馅饼,「牛肉馅饼!刚买回来的还热着呢!少爷!你们在里面没事吧!那个童慎没伤到你们吧,他昨晚突然从里面跑出来,我还以为是你们!看清之后把我给吓了一跳,原来他是魔教的人!」 郁迟一愣,便听见谢怀风也有些惊讶,「抓住了?」 「那当然!他已经受了伤,还想用毒迷晕我和柳姐姐,柳姐姐用毒比他厉害多了!」 …… 郁迟黑着脸,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馅饼。 作者有话说: 郁迟: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第23章 驴肉火烧 飞沙门。 唐漠冷眼听着下面的人传话,垂眸应了一声,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第39页 前厅灯火亮堂,最中间立着一个造型夸张的石凳,凛州寒冬,上头铺着一层厚厚的熊皮。唐漠一只手撑着头,他脸上跳动着火光,却映不出半分暖意。垂首站在唐漠身边的少年等那人走远了才轻声开口,「掌门,该喝药了。」 唐漠接过递到面前的瓷碗,看也没看里面黑色的汤水,仰头直接灌下去。瓷碗重新交回身旁人手里,那人又问,「谢四怎么迎?」 刚刚来的人是柳蔓香身边的,带话过来说谢四一行人明日会到飞沙门。 唐漠虽做了邀请,谁都知道是句客套话,他身为如今仅剩的四大家族之一的掌门人,这些工夫还是得做的。谢怀风都到了家门口,还要上绝命谷,他人要是没到,唐家名声又要往下落。谢家和唐家从以前便没有交情,两家中间隔着一个宋家,谢怀风突然到飞沙门干什么? 怎么迎三个字说得好听,实际意思是招待着还是直接把人给扣下。 唐家飞沙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其他几个家族不太一样。 其他三家包括被灭门的慕容家都更像是一方的土皇帝,家族产业不少,养了许多百姓,地方官员捧着尊着,可谓在自家地盘势力滔天。而唐家从上一代开始就有些脱离中原武林,飞沙门上一代掌门人是唐漠生父的大哥唐天成,唐天成此人野心极大,仙尊在位的时候他想要武林盟主的位子,倒也没走歪路子,光明正大地挑战,也理所当然地落败。 但唐天成这人有个毛病,好女色,妻妾成群。仙尊瞧不上他,没少当面落他面子,更曾说过这位子谁坐都行,唐天成,不够格。此后唐家便几乎和中原武林切断了联繫,守着凛州的地界也不太看顾当地的百姓。 现在唐漠接了掌门的位子,更是压根不会过问中原武林,连武林盟主的位子都不感兴趣,更别说对其他事上心。他卖谢怀风面子,叫他一声四爷,不代表谢怀风能在他的地盘说上话。 唐漠往天边看,黑漆漆的夜色浓重压抑,凛州很难见月,云层比山都高。他收了目光,冷声,「好生招待着。」 - 「那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唐漠,不愧是能和少爷齐名的,长得也真好看!他都二十六了还没娶老婆吗!」玲珑手里捂着热乎的驴肉火烧,一边烫得龇牙咧嘴一边说。凛州这地方实在是冷,谢玲珑这几天吃了不少热腾腾的火烧,明明江南都开春了,稳州也暖和不少,只凛州现在寒冬腊月似的。 「看上了姐姐给你牵线。」柳蔓香打趣。 「哎!别别别,我才不喜欢那种,一看就没劲,冷着张脸苦大仇深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一样!」玲珑喊。 郁迟在旁边安静喝羊汤,听见玲珑的话一顿,下意识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没天天冷着脸吧……很难看吗? 他的小动作被谢怀风看到,后者低声一笑,接了话,「哈驽申嘴里还有东西,借唐漠个地方撬开他的嘴。」 柳蔓香想起什么,低声,「四爷,我查过了,金府最近确实多了不少辽人。」 「嗯。」谢怀风应,「我们可能得在凛州待一段时间了。」 玲珑下意识一抖,「住在飞沙门吗?少爷,唐家身为五大家族之一,怎么感觉不太经常见到他们,好像不太过问江湖事,凛州的百姓对唐家都不是很了解,这么难接近,性格看起来也不大好。」 谢怀风挑眉,「知道唐漠三胜飞沙台吗。」 「知道知道!茶馆里爱说这个,但每个版本都不太一样。」 柳蔓香自然地接过谢怀风的话,「唐漠三年前才回飞沙门,当时年仅二十三,孤身一人站上飞沙台,直接叫了唐天成的名字。飞沙门的擂台——只论输赢,不论生死。唐漠赢下第一场,唐天成要求三局两胜,唐漠赢下第二场,唐天成又要求五局三胜,直到唐漠三胜飞沙台。」 谢怀风眸里带着欣赏,「也就是说唐天成在他手里死过三次了。」 「哇!这么帅,那他三年前回飞沙门,把掌门都打赢三次了,怎么没当时就接手飞沙门啊!」 「唐漠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架空了唐天成,把飞沙门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人,还非逼着唐天成继续坐掌门的位子,唐漠每日给他请安,请他过目飞沙门的事务。」柳蔓香摇了摇头,「没用一年唐天成就精神崩溃了,跪着求唐漠接手飞沙门。」 「……」玲珑听得下巴都合不上,「多大仇啊!」 「是有很大的仇。」柳蔓香点头。 二十六年前唐漠出生,他父亲是家里的老三,当时的唐家是唐天成一人坐大,别的兄弟根本不像兄弟,更像是唐天成的手下。唐父等在屋外,里头接生的婆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丫头们叫唤声和哭嚎声连成一片,他心里直坠,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破门而入。 只见接生的婆子直接将刚出生的唐漠扔在地上,她跪倒在地,嘴里胡乱地念着:「天生异瞳,不祥之身,不祥之身啊!」他再看地上的孩子,两颗眼珠竟然一蓝一棕,极为渗人! 五岁前的唐漠活得像一只阴沟里的苍蝇,为了避免给唐家人带来灾祸,他被养在最偏僻的小院里,哥哥姐姐们动辄便追着他骂「怪物」「杂种」,他心智早熟,隐忍诸多。却没想到五岁那年还是被唐天成赶出了唐家,唐家身为名门正派,有这么一个妖物实在不像话,而唐漠的亲生父亲不敢说半个不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扫地出门。
第40页 玲珑咽了口口水,半晌才愣愣地问,「但我那日见他,没发现他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啊……」 虽然柳蔓香也不知道唐漠怎么办到的,但她善用毒,大概能猜到一些,「他肯定服了什么药,甚至很有可能是毒,否则不会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玲珑浑身一抖,刚刚还觉得唐漠这个人看起来太难接近,现在又觉得……明明唐家都已经回到他手上了,当初那些欺负他的人都跪在他脚下了,他还是要服用毒药掩盖自己双眼异色的事。玲珑突然反应过来,「那他岂不是很不喜欢什么江湖正道名门正派什么的!」 谢怀风点头。 「啊!少爷!我们可是实实在在的江湖正派啊!」 谢怀风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方才回了客栈不久,两个上了绝命谷的人休息了一会儿才下来吃点东西。这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宋家那两个草包就已经闻声赶到。 宋显山几乎是冲进了客栈,看着是把那日丢的面子都抛在脑后了,疾声喊着:「怀风!怀风!可有受伤!」 玲珑抱着剩了最后一口的火烧嘆了口气,一把扔进嘴里,对柳蔓香做了个鬼脸,一熘烟上了楼。柳蔓香轻咳一声,也觉得自己不该在此,站起来对着谢怀风行了一礼,也跟上楼去。 郁迟羊汤早就喝完,一直干坐着听他们说话,看着玲珑和柳蔓香两个人都走了,好像自己也该回去。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刀,刚一抬手。 「坐着。」 郁迟一顿,抬眼看谢怀风。 谢怀风满脸不耐烦,看起来郁迟要是也走了的话他真能提剑直接把宋家这两个不长脑子的烦人东西给宰了。郁迟心里莫名其妙软下去一块,觉得脸上写满不耐烦的谢怀风竟然有些可爱,他偷偷这么想,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乖乖坐好留下来陪他。 「怀风啊,如何了?都说绝命谷上去了就是九死无生,你又不愿哥哥们作陪,哎我们俩这两天可是提心弔胆的,刚听了风声说你回来就赶过来了。」宋显山演技相当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怀风是他亲生弟弟。 谢怀风伸手拿了茶杯,里头的茶早就凉透了,他便叫,「小二,换壶热茶。」 …… 宋显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来这招!谢四怎的这么不懂事,都是一家人,何必再三下他面子。 「你……我当哥哥的惦记着你安危,你不必……」 「宋兄,没别的意思,喝茶。」谢怀风打断他,笑着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宋显山脸色变了又变,这才悻悻道:「那绝命谷里可真有害我小妹的兇手?」 「没有。」谢怀风如实说,「不过是一支魔教余孽,已经被我剿灭。」 宋显山宋承运二人对视一眼,宋显山冷哼一声,「不怕,夜修罗早晚会抓到,定叫他为小妹偿命。」 两人喝了一杯茶,也没什么话好说便走了。 郁迟陪着谢怀风又喝了两杯,谢怀风带着兴味看他,「面前坐着的人要抓你,怕不怕?」 郁迟摇头。 谢怀风轻笑,没再说话。 时间不早,凛州天黑得比稳州早得多,天气又冷,这会儿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客栈前厅里也只剩下他俩,郁迟低声,「四爷。」 谢怀风抬眸。 「我梦见过。」郁迟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声音有点抖,「梦见你一剑刺穿我的喉咙,叫我给大哥偿命。」 「我……我不怕宋家的人。」 郁迟闭了闭眼,剑影又在他眼前乱闪。 「我怕你。」 作者有话说: 补充一下地图,地图最北边是唐家地盘,唐家地盘比较小,剩下夹在谢家和唐家中间的就是宋家了,大家应该对势力分布差不多有数了吧! 今天天气晴朗你们看天上的星星像不像那个黄黄的那个黄黄的,叫海星还是什么的………… 第24章 羊汤 郁迟勐地顿住,他睁开眼睛仓皇地看一眼谢怀风,「我……」 谢怀风眸里携着风,散着云,沉着光。有人对上这双眼睛还能轻易移开吗?郁迟又哑了声,为自己刚刚的几句话后悔,他心里很急,谢怀风玲珑和柳蔓香三人的聊天让他感受到游离,自己没办法融合进去,他也不想融合进去。 又不知道在急些什么,迫切地想在谢怀风心里留下点什么,想帮上他的忙,想在自己化成一抔尘土后谢怀风还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所以口不择言。 他有些懊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便轻声解释,「不怕你。」 「四爷,我先回房。楼上备了热水,一会儿该凉了。」郁迟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上楼。 谢怀风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看着郁迟的背影匆忙消失,那扇房门关上好一会儿,谢怀风抬手要了一壶酒,小二打着哈欠从厨房里出来。 「几时打烊?」谢怀风问。 小二犯困,「客官您喝着!楼上客人还要热水,后面正烧着呢!估计得烧不少。」 谢怀风倒酒的动作一顿,抬了抬下巴,「那间?」 小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回头的时候顿时清醒了不少,这才发现这两位客人是一起的,「哎,对。听说那位爷受了寒,得用热水泡着,且得泡上一会儿呢。」 「你上去送?」 「是呗!这大晚上的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第41页 谢怀风抬眼,「烧完了端出来,我上去送。」 「啊?」小二一愣,也不敢问什么,忙应着,「得嘞,您要不嫌麻烦。」 「嗯,去吧。」 谢怀风在心里嘆气。他不想对自己承认,是不是自己的一句「不信」真能成了郁迟摆脱不了的梦魇。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能回忆起来密室里郁迟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滚下来一滴眼泪,喊谢怀风三个字,那场景他记得太清楚了,也认命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撩拨。 郁迟说怕他,谢怀风听懂了。他的意思很明白:你别不信我,我怕这个。 他要是刚刚真有勇气能再问他一句,「四爷,你到底信我吗?」 谢怀风肯定会答信。 「爷,您朋友且得泡着,估计这热水还得送上几趟,您要是嫌麻烦下回就喊我,您歇着就得。」小二涨红着脸拎着一桶热水出来,交到谢怀风手里。 「嗯,劳烦。」谢怀风轻松提起一桶水,道了句谢。 留了小二一人在后头感嘆,这练武的就是不一样,那一桶水得多重啊,自己力气这么大拎着都费劲。 谢怀风上了楼,在郁迟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敲门。 「进。」里面传出来声音。 谢怀风动作一顿。 郁迟立刻察觉出不对劲,警惕起来,「谁?」 「我,能进去吗?」 「四……四爷,别!」 里头传出来淅沥沥的水声,谢怀风眼里含笑,能想像到郁迟慌忙从浴桶里出来穿衣服。他温声解释,「说你要了热水,我帮着送上来。」 「不用,我不要了。」 「我进来了。」 两个人各自说各自的,郁迟一句「我不要了」不知怎么到了谢怀风耳朵里变成了邀请,他根本不顾拒绝,伸手就把门推开。有人还要上来送水,郁迟根本没落栓。 郁迟匆忙扯了外袍随手披在身上,他浑身都红,不知道是被热水泡的还是因为别的。谢怀风倒是坦然地很,迳自拎着水桶进来,胳膊一抬直接将水桶边沿卡在浴桶上,哗啦啦往里头倒热水。郁迟盖着身体的外袍被突然倒进来的热水勐地一冲,直接散开,露出来他半边裸着的身子。 郁迟手忙脚乱,连忙伸手又把外袍按下去,红着脸说不出话。 谢怀风笑了一声,「捂什么?」 「……」 「怕我。」 郁迟心里一沉,以为谢怀风是误会了自己刚刚在下头说的怕他,这会儿正在生气。他也顾不上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捂好,硬着头皮在这种时候开口解释,「四爷,我不怕您。我嘴笨,你别生气。」 谢怀风视线往浴桶里瞄,小狼崽这么白。 「你沐浴都穿着衣服?」谢怀风说。 郁迟人都快烧熟了,本来他现在这样被谢怀风看着就已经人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以为谢怀风是正生着气才急着解释,没想到他嘴里一句正经话都没有。郁迟熟悉谢怀风这个腔调,和初遇在关州时一模一样,他咬着牙,「你……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不用我帮忙?」 有什么好帮的啊!郁迟快要在浴桶里热化了,低低又叫了一声四爷。谢怀风这才笑出来,拎着水桶转身准备走。 他走到门口,也没回头,声音淡淡的,「以后做梦就换成我闯你房间吧。」 木门缓缓合上。 郁迟呆了一会儿,脸上的热度慢慢散去。以后做梦……郁迟把脸深深埋进水里,憋了好一会儿才勐地抬头,水滴顺着额头的髮丝和睫毛往下淌,他深深吸了口气。 谢怀风,谢怀风。 郁迟心里热,他来自己房间捉弄自己一番,原来是因为这个。没误会,也没生气,甚至愿意想办法哄自己,这算是在哄自己吗,算吧。郁迟脸上又发热,他赶紧再一次把脸埋进水里,咕噜咕噜吐了一串泡泡出来,他想起来那株血莲。 郁迟记着那朵血莲,它在鲜血里扎根,作为信仰被用生命虔诚供奉。他也一样,他用生命供奉自己的爱慕,在别人看来可能不会比自己看见血莲时的震撼少一星半点。虽然他的生命不太值钱,所剩无几,但依然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他看见了更真实的谢怀风。会恼怒,会烦躁,会笑,会开玩笑,好像从神坛上轻飘飘下来,变成一个自己够得到的人,这种感觉让他贪婪。他受不了谢怀风身边有别人,受不了他和柳蔓香之间的默契,受不了谢怀风称赞唐漠,受不了谢怀风对自己的「不信任」。 但是现在郁迟又觉得他也不是受不了,能受得了。 - 第二天一早几人出发前往飞沙门。 哈驽申被柳蔓香用了药,昨晚在柴房里整整昏迷了一晚,也没个被褥火盆什么的。天寒地冻的,今天一早玲珑去看人,发现他流出来的鼻涕都冻成了冰。玲珑捧着热气腾腾的羊汤,喝得吸熘吸熘的,一边喝一边嘆气,「哎,你饿吗?我去拿个干粮给你吃吧,昨晚吃剩了一块馍,你要吗?」 郁迟不知道为什么也来了柴房,他手里拿着滚烫的火烧,当着哈驽申的面咬了一口,冷冷瞥了一眼哈驽申,又转身走了。玲珑一脸莫名其妙,郁迟是来干什么的? 柳蔓香也过来,掰着哈驽申的嘴又给他餵了一颗药,看得玲珑眯着眼睛笑,「得,馍也别吃了,吃饱了。」
第42页 哈驽申双手双脚都被捆着,怒不可遏地瞪着眼睛在地上动了两下,大喊,「谢怀风!你不得好死!你杀了我!谢怀风!」 玲珑踹了他一脚,转头,「柳姐姐,他这么吵,毒哑他吧。」 「好。」柳蔓香点头,低头在荷包里找药瓶。 「别!别别别,你们……我不说话了,我保证不说话了。」 「四爷喊你们吃饭。」郁迟突然又冒头,扔下一句话又走了。 两个大清早戏耍了一番哈驽申的女人快快乐乐回了大厅。谢怀风一只手撑着头,昨晚大概没睡好,一脸睏倦。郁迟也一张没睡醒的臭脸。 玲珑捧着碗好奇,「你们两个昨晚去干嘛了?这么没精神。」 柳蔓香不动声色地看谢怀风。 谢怀风挑眉,没说话。 郁迟……郁迟闷着头咬火烧,冷冷看了一眼玲珑,又咬一口火烧,堪称杀气腾腾。 谢怀风低声笑出来,他一笑郁迟身上的杀气散了大半。郁迟不敢看谢怀风,咽了嘴里的东西,不说话。 简单吃了早饭,柳蔓香去租了两辆马车,先把哈驽申扔进去,然后撩着帘子,转头问。 「四爷,您和谁坐?」 郁迟跟着谢怀风后面,心里说:和我。 玲珑先蹦起来,揽着柳蔓香的胳膊,「柳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坐,少爷和郁迟都不爱说话,和他们坐一路我就憋死了!」 柳蔓香桃花眼一弯,「上来吧。」 谢怀风偏头看郁迟,「那你只能和我坐了。」 郁迟耳朵尖发热,半天没说出话来。谢怀风撩开帘子等他上去,几个人都坐好,赶车的马夫一鞭子下去,马车开始颠簸。谢怀风手里把玩着一柄木质的匕首,饶有兴趣地抬头看郁迟,「昨晚梦见什么了?」 !郁迟张了张嘴,谢怀风怎么知道。 谢怀风好似看出来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郁少侠。」 郁迟被他调侃的称唿叫得别扭,又不敢真的去想昨晚的梦。他夜里便勐地从梦里惊醒,愣了半天都没缓过来,低头掀开被子又勐地盖上,脸上烧一般地红,整一个晚上都没再睡着。 「说说,梦见什么了?」 「没做梦。」郁迟心里跳得躁,面不改色地撒谎。 谢怀风笑得轻,有点无奈,「真不会撒谎就别撒谎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不吃羊肉但是还是有被饿到!!!!! 谈一章恋爱下一章再走剧情,郁少侠到底做了什么梦说出来让我们都听听啊! 第25章 南瓜饼 颠簸半日,几人从金府到了飞沙门。 飞沙门建在定北镇,再往西边去就是朝廷扎在凛州边境的驻军。这地界石头多沙多,整个一荒凉景象,玲珑扒在马车的木窗上往外看,连连感嘆这地方和唐漠真搭,怪不得养出来唐漠那种性子的人。 他们到定北镇的时候太阳马上就快下山。和稳州不同,落日山庄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正是因为天堑山的落日一绝,一到傍晚天边染上整片霞红,又泛着暖色的橙,浓重到像是书画先生的颜料翻了漫天。太阳也大,像个南瓜饼坠在山头后面,一点一点掉下去。 而凛州的落日苍凉。 就那么一点,指甲一般大挂在老远的天边,黄得寡淡,没上色似的。天倒是蓝,很冷的蓝,这幅落日景看着就叫人抖上三抖,冷。 郁迟用刀柄挑着帘子往外看。他是第一次来凛州,金府地处关口,繁华地很,除了建筑和百姓的衣着和其他地方不同,其他的几乎没什么差别。而定北镇就是典型的凛州镇子了,城门高阔,是用巨石立起来的,镇里家家户户之间的距离也宽,大道宽敞到马车疾驰也不会伤到街上百姓。 谢怀风视线也从帘子底下透出去,沉声,「定北属边塞,西边就是朝廷驻军。唐天成掌管飞沙门的时候定北镇西边划到驻军地界,唐漠接手后直接把朝廷的地盘从定北划出去了。」 郁迟有点惊讶,「他权力有这么大?」 谢怀风无所谓地一笑,「我如果想把落鱼镇哪块地方划出去也能说了算。景成帝驾崩后朝廷自顾不暇,现在的皇帝昏庸无能,全靠摄政王把持朝政,应付那些蠢蠢欲动的王爷就是件麻烦事,根本没空管天下百姓。」 郁迟对朝廷事是半分都不关心,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他又想到哈驽申说的话,暗自心惊,「朝廷里有人通辽?」 谢怀风看起来是笑着的,眼神却含冰,「江湖向来不过问庙堂事,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唐漠守着金府这个关口,这半月来出入金府的辽人数不胜数,他却对此事毫无察觉。」 「四爷怀疑唐漠?」 谢怀风摇头,「唐漠为人冷傲,对五大家族有解不开的心结,多年来一直孤立在外。」 郁迟听明白了谢怀风的意思,通辽这件事唐漠应该没什么参与,但他不会不知道,只是懒得管,江湖的事,朝廷的事唐漠都不想管。郁迟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刀,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不关心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他心里只有顺从四爷的人和违逆四爷的人。 飞沙门是个寨子,穿过镇子再往里走是座不太高的山头,飞沙门就在上头。 唐漠负手站在寨门口,身形挺拔。 车夫长吁一声,马车在唐漠身前不远处停下。他目光顿在第一辆马车的帘子上,紧接着从里头扔出来一个东西,砰一声砸在唐漠脚下。
第43页 唐漠眉头轻微地一皱,不动声色往旁边挪开一点,然后才看清是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嘴里塞着一团布,正躺在地上扭得唐漠眉头皱得更深。玲珑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唐漠吓了一跳,「唐掌门!没砸到你吧!」 谢怀风从后面的马车出来。 唐漠看他,「谢四爷,这是你带的见面礼?」 谢怀风笑,「唐兄若想收了当见面礼当然可以。」 谢玲珑唐漠自然是认得的,柳蔓香他也知道,她们俩跟着谢怀风一起来他并不意外。但……唐漠如鹰的目光直视郁迟,他那日在金府客栈里就见过郁迟,只不过没太多留意,没想到他也能一路跟着谢怀风。 「这位是飞沙门掌门,唐漠。」谢怀风的声音适时响起,玲珑和郁迟都是抱拳相礼,柳蔓香则是行了女儿家的福身礼。 「柳家主,谢玲珑。」两个唐漠认识的谢怀风只叫了个名字,然后看郁迟,「这位是谢某故友,郁迟。」 唐漠的目光先是落在郁迟的刀上。 唐漠自己就是用刀的,见了同样用刀的自然是更有几分兴趣。只不过唐漠的刀是名器,传说中拔刀出鞘百兽俯首的名刀虎啸。而郁迟的刀,唐漠没看出来是个什么刀,应该是个破烂玩意儿。 他收回视线,对郁迟这个人便没了太大兴趣。 「谢四爷来得仓促,招待不周。」唐漠淡淡说。 谢怀风听出他话里不怎么欢迎的意思,不在意地一笑,「多有打扰,谢某为家兄一事贸然往凛州来,不管怎么说也该拜访一下唐兄。」 「几位,请。」 唐漠转身往前走,玲珑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被柳蔓香敲了一下脑袋。 飞沙门自唐漠接管,以前唐家的人尽数被遣散,小时候没骂过唐漠的他便好好地送去镇子里落户,小时候羞辱过他的直接赶出凛州地界。这偌大一个寨子冷清得很,立在两旁的一排火把在静静烧着,火光在这冰冷温度下也显得力不从心。 「掌门给几位安排了客房,都提前打扫过了,等各位安顿下便可到前厅用饭。」唐漠身旁的少年在前面带路,一路绕过两个弯,经过一片石林才到了后院的小偏院处。这一排的屋子都是空着的,飞沙门是真的人丁稀少,除了一个唐漠就尽是些下属,偏院的厢房三年没人住过了。 「四爷,您带来的人带去地牢安置了,晚些时候您想去叫我带路便好。」少年垂首恭敬道。 「劳烦。」谢怀风道了句谢,少年便福了福身子先下去了。 谢玲珑先推开门,门还没开呢她就听见里头细微的声响。果然等往里头一看,先是看见在摆在地上的一个炭盆,里头正烧着炭。玲珑「咦」了一声,定北镇地势比金府高些,也更冷些,她一路上冷得人都快木了。 这是唐漠准备的? 几人也没特意挑,柳蔓香去了玲珑右边的屋子,谢怀风去了玲珑左边的屋子,郁迟在谢怀风左边。身上也没带多少东西,玲珑放好了东西就去扒柳蔓香的门,「柳姐姐,你屋里有炭盆吗?」 「有一个。」 「看他在门口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他今晚要准备一桌子炒青菜招待我们,没想到还会准备炭盆。」 柳蔓香桃花眼弯起来,声音含笑,「江湖上关于唐漠的大多是传闻,唐家几乎不参与江湖事,他三胜飞沙台的事和夜修罗屠慕容一样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了解他的人不多。」 柳蔓香说起夜修罗,玲珑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夜修罗就是郁迟,有些心虚地眯着眼睛笑,不提夜修罗,只问唐漠,「我刚刚偷看他的眼睛,两只眼睛都是棕色的!」 「嗯。」柳蔓香应下,「长期服用这种药对身体有害无益。」 玲珑莫名觉得惋惜,「若他能好好长在唐家得唐天成喜爱,也不会受这诸多苦,养成这个看谁都不顺眼的性格,害的我也要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不敢说话。」 几人到前厅时一桌子菜已经布好。 玲珑在门口便踮着脚往里面看,只看见桌子上花花绿绿什么颜色都有,看起来确实不是一桌子的炒青菜。唐漠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倒是一桌子的酒备得足。凛州酒最烈,中原最冷的一块地界,酒也合该是喝上一口能叫全身都暖起来的烈酒。 是谢堂风最爱喝的烧刀子。 谢怀风笑着提了这么一句,唐漠便顺势问起来夜修罗是否已经拿住,看谢怀风带来那人似是不像。 「魔教余孽闹事罢了,不值一提。」谢怀风答。 谢怀风带来那人看起来不像是汉人,应该是从绝命谷里抓回来的,值得他借了飞沙门地牢来审,这会儿却说是不值一提了。唐漠心里清楚,但嘴上却没说什么,他和谢怀风算是初次见面,以前有机会见过几次,也没像现在这般坐下来一起喝过酒。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波澜,两人嘴上都是些客气话,半句有用的都没有。一直到吃饱喝足,那少年带着柳蔓香去了地牢。郁迟欲言又止,眼巴巴盯着谢怀风,盯得谢怀风无奈地笑,「怎么?」 「你不跟去。」郁迟问。 「我去做什么?你也别去,看了晚上睡不好。」 柳蔓香看着是个举手投足都媚的姑娘家,实则善用毒,手段也毒辣,她要是真想从谁嘴里问出来点什么,场面一定是不太好看。但其实郁迟一个人一晚上屠了一整个慕容家,血肉横飞,眼睛里都溅了血,再血腥的场面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
第44页 但郁迟其实并不是想去,郁迟只是有点郁闷。怎么谢怀风就这么信任柳蔓香! 他蹲在石头上想,柳蔓香当初也是谢怀风救下来的,也是救完了再没有交集,过了几年柳蔓香回来找谢怀风,这不是跟自己的流程一模一样吗!为什么谢怀风相信柳蔓香不相信自己呢……难道因为谢怀风喜欢女子。 他救自己的时候也是以为自己是女子。 郁迟冷着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部。 ……烦。 作者有话说: 作者是纯种理科生对歷史啊地理啊权谋啊什么的一窍不通我愿称之为瞎写,跪谢大家不嫌弃之恩我会努力变强的!握拳!(嫌弃也不要骂我求求你们了呜呜 第26章 炉果 约莫过了近两个时辰,飞沙门石林里的虫子都睡了,柳蔓香才施施然从地牢出来。 柳蔓香身边的人递了一块帕子过去,她接着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轻声吩咐,「处理干净,人别死了。」 「是。」那人领命转头进了地牢,脸上看着波澜不惊,心里忙不迭念叨着「阿弥陀佛」,这三更半夜的。 谢怀风坐在偏院儿一块石头上,头顶是凛州开阔的夜幕,坠着几点稀稀落落的星子,看着寂寥得很。他姿势随意,一条腿踩着地面,一条腿弯着支在石头上,膝盖架着胳膊,埋头正削一把木头匕首,霜白的袍子上落了不少木屑。这是他思考的时候惯爱用的法子,小事削匕首,大事削长剑,更大的事还没遇到过,谢玲珑曾经猜测过他总有一天能削出来一柄关公长刀。 柳蔓香脚步虽轻,但谢怀风耳力极佳,他没抬头,等着柳蔓香先说。 「四爷,属实。」柳蔓香先敲定了结果,属实两个字落下,谢怀风手里动作一顿。 「但哈驽申脱离辽国已久,所知甚少。火莲教灭门后他回辽国想东山再起,辽人不卖他面子,他只能回大周抓凛州僻壤的百姓修炼浴火功重建赤驽教,折腾了几年也成点气候。小半月前有一批辽人找到他打探庙堂事,还想要凛州几处城防图,所幸哈驽申没那个本事。」 「城防图?」 柳蔓香垂目,「是。哈驽申不算蠢,早几年他在辽人那儿碰了钉子,现在辽人想来找他帮忙,他周旋着也从那些人嘴里问出来点有用的。来的是狼王世子,『那边』的人答应了给他城防图,却一拖再拖,小狼王这才沉不住气了。」 谢怀风眸里沉着化不开的夜色,嗤笑一声。 辽国狼王当家,一把年纪了上个马都费劲,却贪恋权势不肯退位。辽人看重天理伦常,小狼王就算再急也得等着老的心甘情愿地把这王位亲手交给他,正急着没有机会立功呢,这不就把机会送到他手上了。 真让他拿了城防图凛州就不再是大周的了,辽也能顺理成章改朝换代了。 「四爷,还有一件事。」柳蔓香说。 「说。」 柳蔓香似乎有点无奈,桃花眼垂着,「我的人在金府查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本怀疑是辽人的探子,结果……」 谢怀风想到什么,挑眉,「唐漠的人?」 「是,唐漠手下亲信。」 谢怀风倒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不过确实出人意料。 白邙是凛州人,包括谢怀风跟着他在绝命谷的那段时间,听他讲了不少唐家的事。白邙看唐天成也不太顺眼,虽然他看仙尊也不顺眼,却难得觉得仙尊骂唐天成的那几句骂得大快人心,但白邙很喜欢唐漠。 机缘巧合下他见过唐漠一面,和唐家其他几个草包小辈不一样,唐漠身上有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白邙也曾说过,命数天定,唐漠註定是个众叛亲离孤煞命,也註定和中原武林不是一个路子,这娃娃将来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在正派掀起什么波澜都未可知。 谢怀风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看天上那几颗星。 柳蔓香在旁静静站着,只听谢怀风又开口,「香姐。」 他这两个字说得清冷,好似被凛州的风吹没了温度。柳蔓香不愿答,几乎知道谢怀风要说什么,果然便听谢怀风说,「明日帮我看看他身上的寒毒。」 柳蔓香琢磨这件事。 谢怀风从来没在私事上主动求过柳蔓香。这几年玲珑那丫头不知因为什么犯了失眠症,连给玲珑调个助眠的香包都是柳蔓香主动做的。谢怀风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看出来柳蔓香对他动情,就绝不因着这份偏爱叫柳蔓香做她不愿做的事情。 但谢怀风定然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帮郁迟看身上的寒毒,否则也不会提出来。 柳蔓香是万没想过自己能和四爷有什么结果的,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就是回来报恩,谢怀风愿意拿她当一把刀那她就只做刀。她没管住自己的心,那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僭越,四爷不计较还能拿她当自己人,对柳蔓香来说已经是万幸。 但怎么就会是郁迟呢,谢怀风怎么看都不像是断袖。 柳蔓香知道自己不该问,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得住,「四爷可是要留他在身边。」 她话音刚落,郁迟的房间门突然响了一下,柳蔓香勐地转头,却看见那间房门紧闭,好似刚刚是自己听错了一般。 谢怀风嘴角一弯,眼里盈着笑意,将削了一半的匕首捏在手里,对柳蔓香说,「香姐,早些休息吧。」
第45页 他说完便抬脚往自己房间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形顿了一下,用匕首的一端轻轻扣了扣郁迟的房门,弯着唇,用他惯用的轻佻语气,「郁少侠,起夜?」 里头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响起来很轻微的鼾声。谢怀风笑着摇头,郁迟这样的演技若把他扔到茶楼里演戏,不出一月茶楼就该倒闭了。 - 昨晚玲珑睡得最早,第二天也是她起得最早。 谢怀风和郁迟进绝命谷的那晚她和柳蔓香守着绝命谷山脚下睡了一晚,那时候都没觉得凛州有这么冷。她大清早起来,扒拉了一下炭盆,里面只剩了几块透着凉气儿的灰扑扑的炭,过了一晚早就熄灭了。冻得她真是抖着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打完了也没觉得暖和。 她又看看紧紧闭着的三扇房门,里头三个都是耳力极佳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们。玲珑手痒,却不敢真的甩鞭子,正当她在院里和空气练第三套拳法的时候,昨晚带他们来偏院的那个少年从石林拐过来,看见她行了一礼。 「谢姑娘,掌门差我问问四爷,你们可要到前厅去用早饭,或者送到偏院也可以。」 四爷还睡着吶!谢玲珑想起来唐漠那张脸和冷厉的眼神,凛州已经够冷了!大清早何苦还要被唐漠冻上一冻。她刚想替谢怀风回绝了共进早餐的邀请,便听见他家少爷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送到偏院吧,不多叨扰唐掌门了。劳烦。」 「是。」那人得了命便下去了。 玲珑脸一皱,「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再住几天我就冻成冰雕了。郁迟也受不住吧,他身子骨最弱了,比我还差点儿。」 她刚说完,听见谢怀风轻咳一声,转身便看见站在门口的郁迟。 郁迟瞪她一眼,差点在玲珑身上烧出两个洞,玲珑嘿嘿一笑,「你怕冷嘛!」 几人收拾完毕,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布菜的下人。 桌上摆上几叠火烧包子和几道清粥小菜,还送来一份长方形的小点心,他们几个南方人居多,更是没见过这是什么。布菜的笑着介绍说是炉果,是掌门特意吩咐的,说是给两位姑娘备点姑娘家爱吃的。「香酥脆甜,不光是姑娘小孩爱吃,四爷和郁少侠也尝尝。」 算来他们在凛州已经有个四五日,这几日里柳蔓香和郁迟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过。 郁迟抓了一个炉果扔进嘴里,看着像是是硬的,没想到是酥的,咬下去碎了一嘴的渣,郁迟紧紧抿着唇,一时甚至不方便喝口水,又甜又干。 柳蔓香看谢怀风,又瞥一眼郁迟。 最后还是认命开口,「郁少侠,听闻你身中寒毒,虽然我对此研究不深,但不妨让我一看。」 郁迟勐地想起来昨晚那句「四爷可是要留他在身边」,生生被一嘴的渣呛到,他手忙脚乱摸了茶杯喝水,抬头一灌马上反应过来杯里哪儿是什么水,分明是辛辣的酒液。郁迟皱着眉,已经喝进嘴里,只能硬着头皮吞,吞完了才被激得勐地咳嗽起来。 桌上三个人看着他,郁迟愣愣地把杯子放下,眼神定在自己面前满满一杯温水上。他耳根倏地红了,只听谢玲珑不知死活地喊,「郁迟!你拿的是少爷的杯子!」 郁迟觉得自己两片唇都滚烫,他……他刚刚用了谢怀风的茶杯。他下意识舔了舔唇,这个动作看得谢怀风挑起眉,用辨不清的语气开口,「温水,喝了。」 郁迟匆忙把面前的温水又灌下去。他垂着眼睛不看谢怀风,把手腕递出去,低声道了句劳烦柳家主。他昨晚还在想,自己是绝对不愿意让情敌帮自己看病的,连哈驽申被柳蔓香抓住这件事他都跟自己怄气这许多天,更别说柳蔓香帮自己看身上的寒毒。 但他又想谢怀风的话,「帮我看看他身上的寒毒」。 「帮我」,帮谢怀风。 这两个字太好用了,郁迟只有乖乖递手腕的份儿。 柳蔓香指尖触上去,动作一顿,眉头便深深皱起来,她指尖摸索了几下,迟疑地问,「敢问郁少侠今年……」 「十九。」谢怀风淡淡道。 柳蔓香瞭然,「有人将你体内寒毒压制三年之久,实属不易,不过脉象也被一併封住。」 柳蔓香没看郁迟,而是询了谢怀风的意见,「四爷,我得暂时将他身上压制去了才能摸清脉象。」 谢怀风眉头皱着,「压制去了会如何?」 「疼,很疼。比他之前每次寒毒发作都要疼。」 作者有话说: 小事削匕首,大事削长剑,更大的事会削到手。(我认真讲的 第27章 烤乳鸽 谢怀风没再说话。 郁迟抿着唇,低低问,「对我剩下的时间有影响吗?」 「不影响,探完脉象我会再将压制封回去。」柳蔓香答。 「那就解吧。」 谢怀风表情莫测,「过几日回落日山庄再议,凛州寒气太重。」 郁迟任凭安排,就只点头,柳蔓香自然也对在哪里没有异议。只是谢怀风自己有点儿烦躁,他抬手给杯里满上酒,天寒地冻的早上,他一杯透着凉气的酒液入喉,一路顺着喉管进胃里,生吞了块冰似的。比之前每次寒毒发作都要疼?现在已经这么疼了,郁迟咬着牙出的汗能把衣服都湿透,还要疼到哪儿去。 寒毒从小就得种下,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就伴着这种疼,硬生生过了十九年,血和泪都在辗转间吞下去,他拿什么撑起了一身皮骨,然后带着满心乖顺来自己面前示好?
第46页 - 按着谢怀风的吩咐,哈驽申被提出地牢,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好好养伤。他身上明显的伤口倒是不多,不知道柳蔓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人还是个人样,只是哈驽申像被抽空了魂,一看见柳蔓香便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两个飞沙门的汉子拖着他,哈驽申手上的锁链在地上拖出噹啷响声,经过几人面前往小房间里去。 唐漠负手立着,昨日跟在他身边那少年匆匆从外头进来,贴着他耳侧低声说了几句话。唐漠脸上表情未变,眉眼都是冷厉的,好似谁也不能叫他波动半分。 「去吧,不用撤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唐漠淡声吩咐。 谢怀风听着唐漠的话心下明了,应该是飞沙门的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而发现他们的人是谁自不必说。唐漠没露情绪,对谢怀风做了个请的动作,加上柳蔓香三人往前厅里走。 方才谢怀风在外头瞧见了飞沙台,四四方方的青色石台,四边连个围绳都没有。当初唐漠就是在这块石头上三胜唐天成,一举把唐家夺回自己手里。唐漠有这个魄力,也有胆色,不过就像白邙所说,中原武林对唐漠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他只管得自己脚下这一方土地。不贪权,不参政,只是把孩童时咽的委屈讨回来。 和郁迟有那么点儿像。 谢怀风想到这,眉目间不自觉柔和几分,也不跟唐漠绕弯子,直接道,「夜修罗不是杀害我大哥的兇手。」 这个话谢怀风连柳蔓香都没说过,虽然这会儿柳蔓香就在跟前坐着。柳蔓香有片刻错愕,但面上的怔愣只一瞬,她垂了眉眼,静静听着。 唐漠坐在最当间的石椅上,眉峰一提,「这么说兇手是谁四爷已有眉目。」 谢怀风玩笑般,「应该不是唐兄吧。」 唐漠也不恼,丝毫不觉得被冒犯,淡声答,「谢四爷觉得呢。」 谢怀风敛了笑意,声音端上些郑重,「唐掌门,当今五大家族只剩其四,魔教势力四起,江湖纷争不断。绝命谷里一支魔教余孽绝非特例,自仙尊退位后魔教早已蠢蠢欲动。传闻夜修罗当上魔教教主并非属实,背后是谁在推动这些流言,后起之辈诸多,江湖格局已然大乱。」 谢怀风坦然对上唐漠一双眼睛,「谢某知道唐掌门自觉身处江湖外。所谓正派究竟是谁给了他们一尊独大的权力,权力背后藏着正还是邪,这些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谁背上了罪,谁洗脱了恶,谁堕入旁道,皆是一念之间。」 「谢某向来爱茶馆,喜听说书先生编些江湖趣事。想来唐掌门是没这些市井爱好,所以也不知道说书先生的口头禅多是什么。」 「江湖在哪儿?什么是江湖。」 「你,我,五大家族,魔教。天上飞的鸽子,明面上的交易,见不得人的勾当。唐兄,你我皆是江湖,世不可避。」 「金府半月来辽人只多不少,怕已经不单单是江湖事。凛州傍着飞沙门,唐家在凛州百姓心里镇一方天地。唐兄,三思。」 谢怀风话音落下,厅内几乎落针可闻。 唐漠脸上透着几近杀伐的冷,太久没人这么和他说话了。任谁都知道他唐漠对唐家的怨恨,他孤身一人站上飞沙台,刀架在唐天成的脖子上,冷眼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一遍遍说对不起,说他错了。唐漠以为那就能消除他二十几年来的梦魇,等他真的接手飞沙门的那一天,亲眼看着唐天成滚出凛州地界,入夜梦里却还是诡谲的杀戮。 他是妖怪,他是邪祟,他是黑暗。 他是正义之下无所遁形的腌臜,他坐着江湖正派五大家族之一的掌门人位置,却始终觉得自己不配和光明搭边。 谢怀风今日说的是什么。 他在为正义开脱,也在为唐漠解开自己身上的枷锁。 唐漠阖眸,眼皮下藏着的是两颗颜色相同的眼珠。其实柳蔓香能在金府查到唐漠的人已经说明唐漠不是真的能任由凛州土地遭外族践踏,他面上冷厉,心里却盘算周全。 他再睁眼,却是直问谢怀风,「谢四爷说了许多,唐某也有一事相问。江湖传言谢堂风是四爷亲手所杀,你二人本就不是亲生兄弟,明着是把盟主的位子让出来,远远地去了江南,实则却派了夜修罗去了结谢堂风。四爷刚刚一番话,也确是想让我支持你当这个盟主,不是吗?」 柳蔓香心里一惊,她自然也听过类似的传言,关于谢堂风的死什么五花八门的传言都生了出来,但她没想到唐漠能直接当着谢怀风的面这么问。 谢怀风却是不甚在意地一笑,「唐兄天高皇帝远,躲在这飞沙门的寨子里,却对江湖事分外知悉。」 他不避讳,「我大哥想要的位子,他没坐上,那就得我来坐。」 唐漠扯出个笑来。 他笑起来和谢怀风大不相同,谢怀风的笑不论何种情绪总携着风流。而唐漠只唇角提上去,眼神表情都冷着,再怎么笑也露不出半分暖意。 「你带过来的人是辽人?」 他这个问题问出来意思就已经是被谢怀风说服,谢怀风便看柳蔓香,「柳家主,哈驽申知道的尽数告知唐兄。」 里头坐的是三大家族的领头人,郁迟和玲珑自然还不够格进去听着。 玲珑正问郁迟那日在绝命谷里发生的事情。 郁迟怀里拢着刀,一脸闷闷不乐。
第47页 「你说说嘛,我又不问你寒毒发作时发生了什么,问了你也不知道啊!你就说说魔教的事情,我还没见过魔教,那个哈驽申真是魔教啊?还有他们那个功法。」 郁迟也是第一次见魔教,但他没觉得魔教和普通的江湖人有什么不同,反正光是看样子是看不出来的,他便挑了功法回了谢玲珑。 玲珑听了浴火功的修炼方法听出来一身冷汗,凛州的风一吹立刻打了个哆嗦,「哇,这么丧心病狂啊!别的魔教也是这种丧心病狂的功法吗?」 郁迟皱眉,「我哪知道。」 「那……那魔教的功法是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小时候?我的意思是他们是主动的吗,还是一生下来就不得不修炼那种功法,也不对。」玲珑突然又说,她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问你了,问了你也不知道。」 谢玲珑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为什么对魔教这么感兴趣,郁迟算是被谢怀风不信他这件事搞怕了,怕谢玲珑觉得自己其实真是魔教的人,犹豫了半天还是主动开口,「我真的不是魔教的人。」 玲珑眨眨眼,突然笑出来,明媚的眉眼弯着,「我什么时候说你是魔教的人啦!」 郁迟转开眼睛,又抱着刀沉默下来。 「谢怀风喜欢柳蔓香吗?」 玲珑差点一屁股摔下去,她伸手掏掏耳朵,瞪大了眼睛去看郁迟,「你刚刚说话了?」 郁迟:「没有。」 谢玲珑拖着腔调长长「嘁——」了一声,「你看少爷像喜欢柳姐姐的样子吗!他还没我喜欢柳姐姐呢!」她说完突然转头看郁迟,「但少爷对你却真的很好,还好你是个男的!你要是个姑娘家,我都要以为少爷看上你了。」 这话要是郁迟以前听了说不定还会心生欢喜,但郁迟昨晚才刚苦恼过这个问题,谢怀风喜欢女子,自己又不是女子。玲珑这番话算是正正好戳到他的伤心处,他刀鞘戳了一下地面,在沙地上戳出一个坑来。 「那他……他身边还有其他女子吗?」 玲珑掰着手指头数,「那可太多啦,身份尊贵的就有不少。白前辈当初带少爷去世交家里作客,就是朝廷权贵方家那个二小姐,她一眼就喜欢上少爷了,非闹着要嫁到落日山庄。还有江南商贾赵家的小女儿,早年谢家和赵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赵小姐也是对少爷一见钟情……」 她突然顿住,想起来什么似的,不怀好意地一笑,「最恐怖的其实这些都排不上,还有一个人……」 谢玲珑话没说完,目光突然被天边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吸引,是谢家的鸽子。 她怕打扰了里头谈话,伸手到嘴边打了个响哨,那鸽子却没来得及改道。 「嗖——」一声响起,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而出,竟是直直将白鸽射下来,坠地。 谢玲珑豁地起身,含着笑意的眸转瞬便凌厉起来,手里长鞭紧握,死死盯住白鸽坠地的远处。 作者有话说: 死都死了,不能白死,烤来778 第28章 敬师茶 开阔的天幕把整个天空抬高,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只透出来一点淡色的蓝。寂静笼罩下来,空气里填满的都是蠢蠢欲动。 「咻——」 郁迟一个旋身倏然将谢玲珑挡到身后。 就在剎那间,一叶飞刃竟然已经切至他们面前,而谢玲珑一点发觉都没有。那刀刃极薄,银白色的一片,融在同样白茫茫的天色里很难被察觉到。郁迟没用上刀,只来得及出掌。他一掌推出去,一道无形的掌风硬生生是让那刀刃偏了路线贴着他面颊擦过,锋利刀刃切断他几根发,髮丝轻飘飘坠落。 郁迟面色凝重,低声道:「去叫四爷。」 玲珑被吓了一跳,知道现在不是自己逞能的时候,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里面掠去。 而那片刀刃绕着郁迟的转了一圈,像是被什么催动着,又朝着天边飞了回去。过不上一会儿,郁迟只听见一道饱经沧桑的沙哑声音响起来,是个老者。 「哈哈哈哈哪儿来的小辈,一掌就能接下老朽一记飞刀!」 郁迟面色不虞,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刀。但他不能在这里用刀,他眼神往旁边闪,似乎是想找有没有趁手的武器,早知道应该叫谢玲珑把她的鞭子留下。 「小子,报上名来,叫老朽先会会你!」那老者话音刚落,四片同刚刚相同的飞刃已经朝郁迟打过来。郁迟抿唇,并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他一时没找到别的武器,只能急速往后撤,他足尖碾着脚下黑沙,拖出来老长一道痕迹,谁知飞刃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 郁迟皱眉,知道这刀是受那人操纵,他几乎没有停顿,借着后掠的劲儿刀鞘点地往后一个空翻,而后脚下一蹬竟然是直接朝着那四把刀贴上去!郁迟一跃而起,轻飘飘在空中旋了两圈,似一片飘摇不定的浮萍,只那么一晃,身子却正好从刀阵中毫髮无损地钻过,而那四把刀像是顿时失了操控般两两相撞,「叮噹」两声,落地没了动静。 「好一个以柔克刚。」 郁迟听见身后冷淡的声音,转头发现谢玲珑已经带着人出来了,刚刚说话的人正是唐漠。郁迟没来得及说话,唐漠便再次扬声,声音里透着冷漠的讥诮。 「飞刀刘,你我同是飞字辈,闯我飞沙门有何贵干?」 「哼,唐家小鬼,论辈分你可是比老朽差着辈儿呢。老朽今日找的是谢四,你唐家莫要跟着瞎掺和!」刚刚和郁迟说话的老者答,语气中满是对唐漠的不屑。
第48页 「唐漠,你唐家什么时候开始插脚中原武林的事了?」另一个女声突然也不知道从哪响起来,听着像个二十几岁的妙龄女子,那甜蜜娇媚的劲儿比之柳蔓香都有余。 唐漠面色不太好看。他放眼往远处天际看,白茫茫的一片,却不知道究竟隐了多少人,绝对不止是飞刀刘和妙音娘子两个人。 像是佐证他的猜想一般,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附和道,「就是,你把姓谢的那个交给我们,和你唐家没个屁的关系。」 郁迟眉头都拧到一起去了,而谢怀风却一身闲适,那模样和他坐在茶馆听书时也差不太多,仿佛这些人找的不是他一般。谢怀风长剑在怀,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给站到他身边的郁迟介绍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 「出口成脏的这个是『酒肉僧』,有江湖传闻说以前也是个正经和尚,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虽然不知真假,但还是挺为佛门圣地庆幸的。」 「刚刚那个嗓子灌了三斤蜜的是妙音娘子。别以为真是个小娘子,其实七十多岁了,我有幸见过一面,挺丑的。所以一般都不太敢见人。她以前爱慕仙尊,仙尊那人冷,和唐漠差不多,对女人没兴趣,特别是像她那么丑的。」 「和你过了两招的是飞刀刘,不知道到底有几把飞刀,最多的同时见过十一把。」谢怀风说着突然笑了一下,弯了些身子,挑着眉,眼睛里含光,「你刚刚那招用得挺漂亮,估计他气了个半死。」 谢怀风贴着他耳边,特别是最后这两句。几乎要碰上了吧,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是两个人之间私密的夸奖。郁迟心里狂跳,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谢怀风离他离得近了就像是给他施了定身咒,郁迟生怕自己要是动了一下直接碰上什么地方。他耳根红了一片,嗓子眼都紧,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躲掉的那四把飞刀。 郁迟好不容易找回来一点思绪,压着跳到嗓子眼的心,问,「他们……」 谢怀风已经站直了身子,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一个靠近身旁的人差点烧透。谢怀风意味不明地扯唇,知道他想问什么,没等他问完,迳自接上,「魔教和正派之间的中立派,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怎么,一个都不认得?」 郁迟短促地「嗯」了一声。 谢怀风仗着自己比郁迟高,光明正大地垂眸看他通红的耳朵,突然觉得自己牙有点痒。谁都不认得,怎么江南那晚就知道自己去见了柳蔓香?这小狼崽子,把自己家底儿都扒烂了吧。谢怀风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知道那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无非是江湖传言和说书先生,那些玩意儿嘴里能有几分真,他能分出真假来? 「中原武林有什么事唐某不清楚,但谢四爷今日是我的客人。诸位,想找他,改日吧。」唐漠负手站着,对面没露面的真要算起来都是江湖上的前辈,唐漠不见半分敬畏惧怕,还是那副冰冷语气。 唐漠这话说得奇怪。今日飞沙门为何会有这么一遭,就是因为这些话从谁嘴里都能说,但不该从唐漠嘴里说出来。谢怀风离了稳州,离了江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凛州来了,又碰上唐漠这么一个对中原武林没半分好感的主,可谓是孤立无援。 想要谢怀风的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玲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都聊了什么,惊奇昨天还满脸不欢迎的唐漠怎么今天就拿少爷当自己人了。看不明白的自然不止是谢玲珑一个人。 「怎么个意思呀这是,唐家是要归拢谢家了?」妙音娘子嗤笑。 唐漠没被她蹩脚的激将法刺激到,但却是真的不耐烦起来,沉声,「想找谢怀风,自便。但闯我飞沙门,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话音一落,一道青影勐地贴近,他手上看着好像是一把摺扇,细看「摺扇」上头竖出来的却全是刀尖。唐漠连退两步,侧身躲过那人几招。 谢怀风恐被波及,一手拽谢玲珑一手拽郁迟,连同柳蔓香一起往后退了几步。他又开始介绍,「这是骨扇鬼,挺巧的,是我师父的崇拜者。曾经想当我师弟,自己带着敬师茶就上门了,但被他老人家给拒绝了。后来又提出要挑战我,若他赢了我师父就逐我出师门收他为徒。」 玲珑一脸鄙夷,「哇!臭不要脸啊!他都多大的人了!」 谢怀风想了会儿,「比我大个近二十岁吧。」 玲珑一脸好奇,「那白前辈答应了吗?」 谢怀风有点无奈,「这么好玩的事他能不答应?」 「那不用问了,肯定是少爷打赢了。」玲珑抢答。 郁迟也在心里附和,不过没敢说出来。 谢怀风笑了声。 那边唐漠和骨扇鬼打得不可开交,又一道身影也落下来。谢怀风抬手,剑鞘轻易便挡了一道内劲,开口,「唐掌门说了,想闯飞沙门的那边找他排队。」 来的是个看起来年纪五十有余的老者,他黑髮里掺了一半的白,眼角有一道疤。「谢四,少贫嘴!我今天要的就是你的命!」 郁迟听出来他的声音,是那个飞刀刘! 谢怀风在郁迟肩膀处轻轻一推,把他往自己身后推了一下,而他自己人已经掠出去。飞刀刘手臂一张,面前赫然悬着整整十五把飞刀,他是要下死手。郁迟捏紧刀柄,想出手帮忙,又觉得谢怀风应该不需要自己的帮忙。
第49页 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逍遥客」,他们亦正亦邪,大多数都没有家族也没有势力依靠,能靠自己在江湖上得来这样的名气就能说明这些人实力定然都不俗。他们想要谢怀风的命,郁迟眸光阴沉,紧紧盯着谢怀风的每个动作,每一把刀用怎样的轨迹贴着谢谢怀风擦过去他都牢牢记着。 这个江湖不仅仅包含五大家族和魔教,甚至数量更多的恰恰是这些人。他们不屑魔教的恶,同样不齿正派的善。 如今谢堂风已经不在,武林盟主又会落到谁头上?谢怀风的唿声最高,但大家都没忘记,谢怀风是谁,他并不是谢家的人,他身上流的不是谢家的血。如果可以是谢怀风,为什么不能是他们?飞刀刘,妙音娘子,酒肉僧,骨扇鬼……甚至还有更多人。 那只可怜的小白鸽可能已经没人记得它了,但它腿上绑着的东西却已经很明白—— 多方势力聚拢凛州,万望保重。 作者有话说: 冬夜,我的键盘没有一丝温度,码字的手微微颤抖,有没有小海星呀分我一点吧qwq 第29章 凉拌猪耳 「少爷!」 前后谢怀风和唐漠正和两人交手,谢玲珑突然一嗓子喊了出来,与此同时蹿出去的还有郁迟。 「仓」一声,刀鞘横在谢怀风耳侧,正好对上来者不善的锋利刀刃。 「哼。」手持关公刀的人偷袭不成,不屑地哼了一声。 谢怀风唇角勾起来,没回头却是已经知道来者是谁,语气揶揄,「大和尚,不懂规矩?」 「规矩。」酒肉僧重复了一句,似乎觉得好笑,操刀狠狠对着郁迟噼下来,「你们江湖正派就是忒娘的狗屁规矩多,老子又不是什么好人,守个屁规矩。」 「小心。」谢怀风稍微偏过一点头,低声说完二字便纵身跃向远处,免得郁迟被飞刀伤到。 郁迟急退,对面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酒肉僧,他接上两招便知道此人绝不是好对付的。刀刃带着蛮力追着他面门,他不能出刀,定是要落下风。郁迟余光瞥到玲珑身上的一抹红,他已经被面前的杀气激得红了眼睛,低吼,「谢玲珑!」 玲珑顿时反应过来,他的刀! 但,但她上哪儿去给他找刀啊! 「鞭子给我!」 玲珑也顾不上郁迟会不会用鞭子,噼手便将长鞭扔过去,然后接过来郁迟扔回的碎风刀。玲珑没做好准备,两只手被勐地一坠,差点栽到地上去。这么重啊!明明豁了好几个口儿,怎么还这么重,她好歹也是习武之人,绝不是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玲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今早说郁迟身子弱的话,心里大唿失敬。 长鞭在郁迟手里挽了个鞭花,「啪」地一声在酒肉僧眼前炸响。然后紧接着,鞭尾像鬼魅一般,直接缠上那柄关公刀,而郁迟却是勐地拉紧,借着这股力纵身跃到酒肉僧头顶。鞭子一松,关公刀也得了自由,但酒肉僧的脖子上却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两圈长鞭。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息间,谢玲珑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眨一次眼睛。 这,这是她的鞭子?这是一根鞭子能做到的?郁迟是怎么……这么快,不光酒肉僧身在战局无暇反应,连自己旁观都惊愕不已。 长鞭勐地收紧,酒肉僧上半身被扯地向后倒,但他右臂勐地挥下,长刀狠狠掼地般插进地面,硬是站稳了身子。他本来就是光头,现在一张脸又涨得通红,更显怒气和杀意暴涨。 「哎,不是说好的到时候咱一起上,先杀了谢怀风,到时候武林盟主是谁的咱再自己分吗,你们倒好,跑这儿摆擂台来了?」妙音娘子似乎看不下去,开口出声。说完她似乎还询问了身旁的人,「你们说是吧?」 柳蔓香望着天边,谢玲珑也终于是看见了远处藏匿的人,她没忍住漏出来一声惊唿。这得有十几人! 而这边唐漠则是已经将刀刃横在骨扇鬼颈边。骨扇鬼铁青着脸,朝后面喊了一句,「看什么热闹!还不出来!」 他这么一喊,总算是所有人都露了面。 这一露面不要紧,这可是江湖上都能叫得出来名字的十几号人物。而他们的目的刚刚妙音娘子也说得明白,杀了谢怀风。 江湖事,官府是不管的。 特别是他们这些逍遥客,行事更是随意,身后没有家族也没有势力,全靠着自己一身本事立足江湖。生死由天,今日想杀谁就杀了谁,明日被谁了结也未可知。 那边飞刀刘近百招没在谢怀风身上讨到便宜,也面色不虞地退回去。 唐漠冷眼相看,「诸位,今日是下定决心要闯飞沙门?」 「哎,唐兄弟,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说话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江湖人,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们今日只找谢四,是你唐家铁了心要护着谢四,可不能搞得像我们胡搅蛮缠一般。」 「唐漠!谢怀风许诺你什么了?他当上武林盟主给你什么,权还是钱?我还当你不贪图这些,你说出来,我也能给你。」 「呦,你这话说得也奇怪,怎好像是你已经当上武林盟主了?」 唐漠自是不会回答问题,他神色间溢满了不耐烦。 他们这些逍遥客,说不上正邪之分。很多都算不上是坏人,只不过行事没什么规矩,也有一些是和五大家族结怨,却不愿投身魔教,甚至能算得上是性情中人。但这些人今日为杀谢怀风而来,那拿出来的筹码也必得是自己的命了。
第50页 唐漠杀心一定,气血翻涌,几乎立刻沖开身上的禁制。他再睁开眼睛,那双瞳仁赫然是变成了一蓝一棕。就好像是封印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揭去,唐漠动作极快,他刀下的骨扇鬼根本来不及后撤,毫无声息地,颈边喷出热血,软绵绵地倒在唐漠脚下。 「你!唐漠!」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女子大怒,她往前一步似乎想冲上来,却勐地顿住脚步。 几乎在唐漠收刀同时,擦着唐漠耳侧飞出去两根银针。唐漠皱着眉,猜到是身后的柳蔓香出手,但还是颇为不适地眯眼。随着两根银针出去,最前面的一男一女突然伸手捂住脖子,他们睁大眼睛,嘴也大张着,却只能发出轻微却嘶哑的干呕,勐地坠地。 顷刻间,已经三人没了性命。 但几人心里都明白这三人的死是怎么回事,骨扇鬼人在唐漠刀下,而另外两人则是对柳蔓香的毒针毫无防备。真要打起来……结果未可知。他们想在这儿杀了谢怀风,其实不太聪明,自仙尊退位后魔教已经蠢蠢欲动,现在更有慕容家灭门,加之谢堂风的死,江湖正派实力大损,传闻魔教更有夜修罗带领。如若将谢怀风杀了,魔教怕是要坐大。 而谢怀风的师父白邙当初在剿灭魔教上可出了不少力,谢怀风身为落日山庄接班人,又身为白邙的亲传弟子,又怎么会放任魔教为祸江湖。聪明点的会选择等剩下的四大家族和魔教互相残杀,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显然面前这些人不够聪明,谢怀风不太喜欢笨的人。 他剑影如风,人也像流云一般飘忽无形,不知怎么就从鞭影中穿过,直欺酒肉僧身前。谢怀风周围杀气也散出来,漫不经心被他收拢起来,酒肉僧竟然是瞬息间被他气势压迫,手里动作一顿,这一顿不要紧,却已经被流云剑切下一半耳朵。 !!! 酒肉僧大恸,血水顺着他颊侧流下来,蜿蜒着挂在下巴上,然后坠到胸前。他疼得一半脸没了知觉,颤抖着手去摸自己右耳,一声怒吼震得旁边的谢玲珑都退后半步。 而在没人注意的后方。 「噗。」 一颗钢珠直直穿过酒肉僧脖颈,在他脖子中间开了个血洞。他眼睛还瞪着,就这么定在原地。 但那颗钢珠没停下,他穿过酒肉僧的脖子,来势不减半分,往谢怀风喉间急速射去。而酒肉僧铜墙铁壁般的身躯恰好挡了那颗珠子的来处,谢怀风没能发现。 等他发现时钢珠已到了面前。 「谢怀风!」 有人风一般掠至面前,谢怀风瞳孔骤缩。 「噗!」又一声闷响。 「呃…」面前的人眉头紧紧皱着,死咬着牙,只发出来一声很低也很短的闷哼。 他眼前发晕,一只手紧紧抓着谢怀风的衣服,汗水慢慢生在他额间,越来越多,凝成一股往下滑。他嘴唇颤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我……」 「柳蔓香!」谢怀风朝身后吼,没空听他想说什么,他眼睛都差点红了。 谢怀风活了二十四年,算上小时候流落江湖,算上亲眼看着自己生父死在面前,这二十几年来,他没体会过现在这种滋味。他疯了吗?就算自己真的躲不开那颗钢珠,总能避开要害,他疯了吗?就当是要还自己的救命之恩,真得拿命来还吗? 谢怀风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都盛着什么,太满,他也无暇去分辨。他的手不可自制地抖,去捂郁迟的眼睛,让他别看自己。他叫柳蔓香,「柳蔓香!香姐,你来看看他,那珠子是不是有毒?」 「郁迟!」谢玲珑也一嗓子喊出来,冲过来看被谢怀风抱在怀里的郁迟,他胸口流了不少血,还在往外流,玲珑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四爷,你得把他给我。」柳蔓香蹲着,放轻了声音对谢怀风说。 谢怀风静了片刻,好像是狠狠压抑下去什么,几个唿吸间稳住自己的情绪,把郁迟放到柳蔓香手上。他声音很沉,像雷雨前的闷雷,叫玲珑胆战心惊,「谁的珠子。」 谢玲珑眼泪落得更凶,「我……我不知……」 但那人却自己跳出来承认,他打断谢玲珑的话,语气带着遗憾,又藏着得意。 「谢四!亏得你命大,我还当能直接要了你的……」 他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风急速掠过,那阵风里搅着浓重的、让人双腿止不住地发颤、狠狠钉在原地的杀意。 谢怀风的声音冰冷坠地,帮他补上了未说完的话。 「命。」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十一月最后一天啦!全勤到手啦!激动的作者不要脸地抱着每一位读者疯狂啵啵啵! 啵啵啵啵!感谢你们陪我一个月!嘿嘿~十二月快乐哇!敲碗等十二月的第一颗海星! 第30章 乌鸡汤 炭盆里的炭烧出噼啪响声,上头没放隔板,任由火焰往上蹿。 有下人匆匆进来,拿着钩子轻轻翻腾两下炭盆,把只剩了点炭芯的捡出去,又添进来新炭。屋子里的温度一直飘高,热得谢玲珑解下来脖子上的狐绒放在桌子上,一张脸红扑扑的。 「咚咚。」有敲门的声音。 谢玲珑从椅子上跳起来,轻手轻脚地开了个门缝往外面看。 「谢姑娘,掌门差我来问晚饭需不需要送过来。」门外是唐漠身边的人。
第51页 玲珑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围在床边连喝水都无暇的几个人,「送些简单的过来就好,不用太多,劳烦你了。」 等那人走了,玲珑又轻轻阖上门,生怕屋子里的热气跑出去一点。 「四爷,换帕子。」柳蔓香声音轻又急。 谢怀风立刻伸手把郁迟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浸到旁边的凉水里,再捞出来拧个半干,放回郁迟额上。他眼睛盯着郁迟苍白的唇,指腹在他滚烫的脸颊上触了一下又离开,什么也没说。 他们二人已经这么持续了一下午。 玲珑干坐在旁边,叫她去休息也不去,虽然帮不上忙可也这么陪着。郁迟胸口中了一颗钢珠,好在没伤及重要的地方,那珠子也没有涂毒,但是得把它取出来。柳蔓香站了一下午,中午便没吃东西,她眼前时不时会勐地黑成一片,但手里拿着的工具却依旧稳。 她提前给郁迟用了点毒,说可以止疼。 但郁迟中间醒了一次,还是生生疼得又晕过去。柳蔓香眼睁睁看着谢怀风手狠狠一抖,在郁迟晕过去之后摸上他脸颊,她自己也差点手抖。好在没有,柳蔓香知道什么重要,现在重要的不是儿女情长,谢怀风把郁迟的命交在她手上,她得做好。 不为了郁迟,也不为了谢怀风,为了柳蔓香自己,她得做好。 郁迟在发热,高热。 幻境裂成碎片,又诡谲地拼凑到一起,似画片一般慢慢地在他面前走。突然,所有的东西变成一道火光,爆炸声勐地响起来,远处炸开一片大火,但这次终于不是烧在女人身上了。 女人冷眼看着。一个年纪不小的男子大笑几声,连声说不愧是郁雷的妻子,郁雷那点拿手的本事好歹是没失传。他笑得畅快淋漓,好似一代明君平定天下,万人终于臣服于他脚下。兴奋,狂欢,所有人都笑,笑得扭曲又可怖。 只有女人双目含恨,恨面前的男人,也恨自己,她咬着牙打断那些人的笑,格格不入地开口,「大当家,炸药已经制成,方子你也验过了。我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小迟的解药呢?」 「哦,解药。哎,郁夫人,咱们是做了个交易,对吧?你想让我拿出来解药,那你得有诚意啊!郁雷研究了一辈子的火药,就只有这么一个方子?」男人笑着。 「诚意?诚意……」女人眼睛里似乎溢了血一般,她摹地拔高声音,尖利嘶哑,甚至盖过大火燃烧的噼啪声,「慕容寻!你杀了我夫君,又用我儿子的命威胁我!我郁家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我几年来像一条,一条蛆虫一样苟活在慕容家的一间柴房里。如今我将郁雷半生心血都给了你,他宁愿死都不愿意给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你!你竟然还叫我拿出诚意!慕容寻!!!」 「你不得好死!你们慕容家全都不得好死!!!」 郁迟痛苦地捂住头,他嘴唇不停地抖,以前的记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鲜活。像刀子,时刻凌迟,又像斧头,直接往他身上噼。女人嘴里不停地叫小迟,小迟,你快走。 「小迟,你快走。娘犯了错,娘错了……娘该死,我要去见你爹了,我下辈子给郁家当牛做马来偿还。」 「对不起,对不起,娘以为能救你,起码能救你。都怪我,都怪娘,活下去吧小迟,活下去,求求你了。」 活下去。 郁迟痛苦地呜咽,嗓子干哑到吞咽时撕裂般疼。眼泪流到唇边,干裂的唇被泪水里的盐分激得发抖。 活下去。 疼,疼,疼。 活下去。 「小郁。」 …… 郁迟勐地顿住,所有的痛苦,那些幻境还是现实都瞬间抽离,唿啸着往身后缩小再缩小,最后凝成一片黑暗。他鼻子发酸。郁迟活了十九年,从来也没有想哭过,寒毒发作的时候他疼到咬着牙落泪,眼泪直挺挺滚下来,但他一点也没想哭。 「小郁,醒醒吧。」 郁迟觉得自己还在梦境里,谢怀风没这么叫过他,用近似喟嘆的语气,掺着温柔和无奈。想哭,郁迟这么想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哭,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委屈。甚至委屈都生出来了,他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委屈。 他背着一身的血海深仇,慕容寻杀了他爹,他娘也死在慕容家,自己身上寒毒深种,他拎着刀一夜之间屠了他慕容满门,他没觉得委屈。师父把他扔在关州,他被客栈的人偷了钱袋,一个人寒毒发作倒在雪地里冻得浑身僵硬,他没觉得委屈。流云剑悬在他颈边,谢怀风招招带着杀气,直接把他钉成杀害谢堂风的兇手,他没觉得委屈。 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来很多委屈。 胸口疼,很疼,疼得他唿吸都放轻许多。 好像已经入了五月,连凛州马上都要开始入春了,他还能活多久? 他不该来接近谢怀风,他不该来接近谢怀风。 郁迟晕晕沉沉地想,转眼又昏睡过去。 - 「咚咚。」 …… 「咚咚!」 两声敲门无人应答,之后的两声提高了点力道,但还是显得小心翼翼。 谢玲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少爷……少爷,你吃点东西吧?换我看着郁迟,他醒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叫你。」 …… 「少爷,柳姐姐说了郁迟没什么大碍了,今晚会醒过来的,那他醒了肯定也想见到你啊,你都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了,到时候被他发现了他自己还没好呢又要担心……」
第52页 玲珑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突然开了,她吓了一跳,赶忙闭嘴。 「看着。」谢怀风落下两字。 玲珑连连点头。 郁迟昏迷了整整两日,加上取钢珠的那日就能算是三日了。 期间唐漠也来看过几次,柳蔓香时不时过来检查一下情况,基本都是谢怀风陪着。玲珑趴在床边,看郁迟那张苍白的脸,心道郁迟的命真的好苦啊!她和少爷在江南第一次遇见郁迟的时候他就寒毒发作了,去落日山庄也是为了找神医,结果神医还说没办法了,现在又是一番折腾。 哎,难怪少爷那么紧张郁迟,少爷那种人,被郁迟给救啦! 被命这么苦的郁迟给救啦!换做她的话她也过意不去,半辈子都给他当跟班报答他。 不过郁迟好像也被少爷救过吧,这不就扯平了! 谢玲珑乱七八糟地想,突然看见郁迟的手指动了好几下,她勐地转头,似乎是下意识想找人,又想起来这里除了她没别人了。她又转回来,张开五指在郁迟面前晃了两下,「哎!郁迟!你醒了!」 回答她的是郁迟紧紧皱起来的眉,他睫毛颤了两下,睁开眼睛,嫌弃的表情,「怎么是你。」 …… 谢玲珑不跟他计较,「我先给你倒杯水,你先别说话啦!嗓子都要冒烟了,少爷刚走,他两天都没合眼了,我给你叫他去!」 「别。」郁迟哑着嗓子,艰难地说了一个字。他接过来茶杯,喝了半晌的水,「他……」 「刚走,真的刚走!」 不是梦。真的是谢怀风,叫他…… 「哎!我跟你说,就因为你胸口这颗钢珠,那十几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谢玲珑憋了这许多天,这几天少爷没空搭理她,柳蔓香也累得不行,飞沙门的人更是没人会理她,好不容易抓着个人,玲珑顿时打开的她的话匣子。 好在郁迟确实想听。 「虽然少爷那么厉害!但他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血。那天他像换了个人一样,唐漠也有点吓人,我看见唐漠眼睛是不一样颜色了!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不过真的有点像……哎呀,算了,因为没见过嘛。」 「哎!少爷真的是好厉害啊!我怎么觉得他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点呢……」 「他武功那么强,平时用个几成功力都能对付基本上所有人了,没用出来过所有功力。……你也是,你们俩都是!柳姐姐也很厉害的,唐漠也厉害……」谢玲珑挨个数,最后就剩自己,她嘴一撇,嫌弃自己。 「不行,我得去叫少爷了!他说你醒了得立刻叫他。厨房里炖了乌鸡汤,我也去给你端一碗!」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就往外走,郁迟抬了抬手,没来得及喊住她。 郁迟倚坐在床上,靠着背后的枕头吸了口气,手里捧着茶杯,胸口传来阵阵的钝痛。 谢怀风,他突然有点不想见谢怀风。他太自作主张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谢怀风身前,谢怀风应该是能躲开这颗钢珠的吧。但他也太笨了,非要用这种方式,就好像……好像自己在逼着谢怀风分他一点关注,逼着谢怀风看他,看他真的愿意把命交出去。 郁迟挫败地垂头。 是梦吧,谢怀风会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多管闲事,怎么会突然改口叫自己小郁。 脚步声靠近。 郁迟捏紧了手里的茶杯,紧张到身上的疼都忘记了。 是梦吧? 谢怀风跨进门,一双眼睛定在他身上,「醒了,郁迟。」 是梦。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把郁宝的身世交代完了!呜呜妈妈抱抱(写着写着心痛了qaq 第31章 白粥 郁迟鼻子一酸,差点当场落下眼泪。 他抬手把热茶往嘴里送,含了一嘴滚烫,烫得眼泪打转。 「疼?」谢怀风伸手过来,目光从他衣领进去,单手掀开一点郁迟上身的衣服,瞥见纱布渗透出来的红,皱眉,「我去叫柳蔓香,别动。」 他转身欲走。郁迟昏迷这么多天,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这一醒来恍若隔世,好不容易见了谢怀风一句话都没说上他又要走。他顾不得太多,伸手抓住谢怀风的手腕扯了一把。 「四……」 「嘶。」 郁迟勐地放手,有些呆愣地看谢怀风肩膀,后者瞬间皱起来的眉松开,左手不甚在意地抬起来按了按右肩,声音轻地像风,「没事,一点小伤。」 谢怀风脚步不停,他担心郁迟身上的伤,却听见身后的人又叫一声四爷。那可真是含着万般委屈,谢怀风肩上的伤口应该也被扯开,疼得他眯了眼睛听郁迟小声说话。 「四爷。……我做了多余的事,所以你别记我的好,我愿意亏欠着你。行吗?」 郁迟心里紧张得不行,他既怕谢怀风觉得他蠢,又怕谢怀风记了他的好。总之哪种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愿意一辈子都亏欠着谢怀风,让自己永远低他一等,就该是这样的。 谢怀风没说话,没回头,关上门走了。 郁迟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其实疼得很,从醒过来到现在疼好像也在慢慢甦醒,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就算谢怀风又来了他面前他也看不清谢怀风是个什么表情。 「少爷,你去找柳姐姐吗!柳……哎?少爷?少爷!」门外谢玲珑的声音响起来,没用多久她敲了两下门,自己开门进来了。她托着木盘,上头放着一碗乌鸡汤和一碗白粥,「郁迟,你和少爷说什么了?他脸有那么臭,你是不是不舒服?」
第53页 谢玲珑转头看他,竟然看见郁迟掀开被子想下床来,吓得她嘴里「哎」了一连串,「哎哎哎你别乱动啊!你可是从胸口取了颗钢珠出来!前两日一直在发热,刚取出来的时候连你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 郁迟被按着躺回床上,抿唇,「四爷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呀!少爷说不许告诉你的。」玲珑小声问,「不过不是很严重,上了点药养几天就好了!你不用太担心,还是得先把自己养好。」 郁迟应了一声。 屋里烛火一跳,郁迟眼前慢慢又清明许多。 谢玲珑手里捏着勺子,青瓷碗上头冒出来滚烫的雾,被勺子搅散开。没多一会儿柳蔓香和谢怀风一起回来,谢怀风站在一边。柳蔓香手顿在半空,又想起来郁迟摸不清的脉象,皱着眉掀开郁迟胸前的衣服,「四爷,没有大碍。」 她说着两根手指贴上郁迟额头,郁迟唇线绷着,感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柳蔓香不是第一次帮他了,他有心感谢,却是觉得之前几日一直拿柳蔓香当敌人,这会儿不太好意思开口,有点丢人。 柳蔓香本就是妖媚长相,眉眼含情,再自持的男子见了也忍不住被她分去点目光,郁迟从始至终都礼貌地垂着眼。柳蔓香轻声笑了一下,似乎明白郁迟在想什么,「郁少侠不必多言。」 她说完便转身,向谢怀风福了福身子,「四爷,没什么事蔓香就下去了,郁少侠需静养几日,不会出大岔子。」 「玲珑,送香姐回去。」 「啊?」玲珑手里勺子一顿,一时没明白柳蔓香怎么还需要送,她看一眼床上的郁迟,又看一眼自家少爷,竟然福至心灵懂了他俩需要单独相处一会儿。她忙不迭搁了勺子,「好嘞!少爷,这碗粥喝不喝都行,但乌鸡汤是柳姐姐教人熬的,补气血的!」 「知道了。」 两扇门又重新合上。 谢怀风临着桌子,把乌鸡汤端在手里,先是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尝了尝温度味道,然后才一撩衣摆坐到床边。 「四爷!你受伤了,我自己来……」 「张嘴。」 ……郁迟干咽了口口水,双唇因为缺水紧紧黏在一起,张嘴的动作显得格外不便。谢怀风举着勺子静静地等,等他乖乖张了嘴才把勺子送进去一点。 郁迟偷看谢怀风的表情。谢怀风平时多半是嘴边含着点笑意的,教人总分不清他说的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真真的一位风流公子做派。但这会儿他嘴角规规矩矩地平着,睫毛垂下来认真看勺子里的鸡汤,面无表情地举到自己嘴边吹两下,再送到郁迟嘴边。 他喝了三口就实在喝不下了,急着想说点什么,谢怀风的态度让他很焦躁。谢怀风是生气了吗,为了什么生气?或者是觉得他很麻烦,自己确实很麻烦,一路上耽搁了他不少事,现在又得养好几日的伤。 郁迟想到这里,急忙借着养伤的事开口。 「四爷,您和柳家主玲珑先行启程,我养好了伤再……我,我还能回落日山庄吗?」 谢怀风像是没听见一般,一双眸里沉着浓浓的黑,「把鸡汤喝了,你三日没吃东西了。」 郁迟咬了下唇,干裂的嘴唇顿时裂了一条口子,渗出来一道血痕。他张嘴,和着血把一勺鸡汤咽下去。 「四爷……你别不说话,我知道我犯蠢,没有谢玲珑讨人喜欢,也没有柳家主了解你。只做些多余的蠢事,绝命谷也是,这次也是。」郁迟滚了一颗泪下来。 他刚醒过来的时候确实很想哭,但是现在真的没想。 他一点也不想在谢怀风面前哭,嘴里说着知道自己蠢,一边继续做蠢事。只是谢怀风的沉默让他不安,害怕,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真的不能失去谢怀风,明明已经拥有了,他用了多大勇气才站在谢怀风身边,经受不起失去。他吸了吸鼻子,压不住哭腔。 「但别不让我跟着你,行吗。是你说,可以跟着你的,你那日说的。」 谢怀风静静看他,鸡汤被他搁回身旁的托盘上。 谢怀风伸手碰到郁迟颊侧,抹去一滴眼泪,问他,「什么叫你愿意亏欠着我?」 「四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做多少都不够偿还。我不是为了偿还,不想偿还,不想还清之后一拍两散,我想跟着你。我愿意一直亏欠着,我……」 「小郁,你嘴唇上有血。」 一道喑哑的低音突然打断他的话。郁迟心头勐地一跳,不是梦。 他感觉到谢怀风的手指摸上自己的下唇。谢怀风说话了,谢怀风说了什么?他指尖是滚烫的,可能是因为刚刚一直端着那碗乌鸡汤,郁迟脑子里打了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谢怀风说了什么他全都记不清,只能听见梦里那两个字。谢怀风离他很近,郁迟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那颗钢珠打出来的洞里跳出来了。 「四……」 谢怀风轻笑一声,「那天叫我什么?」 郁迟想不起来,哪天?自己身体比脑子快的那天,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往谢怀风面前扑的那天,他情急之下叫的是什么?四爷,还是……谢怀风? 谢怀风突然嘆了口气,他从床边站起来,肩背宽阔,直接挡了身后的油灯,在郁迟面前的方寸之地投下一片暗色。谢怀风低下身子,疲惫的神色,笑是无奈的弧度,拇指指腹一直在蹭郁迟下唇上的一道裂痕,轻微的疼时刻刺激着郁迟神经。
第54页 「郁迟,能亲你吗?」 疼,谢怀风一直在咬他下唇的那道口子。嘴唇上的一道小伤口没想到能倾注这么多的疼,谢怀风每咬一下郁迟的心脏就紧紧缩上一下。房里静悄悄的,谢怀风的唿吸放得很轻,完全盖不住郁迟的心跳声,鼓譟到他耳边全都是剧烈的声音。 砰,砰,砰。 这是郁迟第一次接吻,他完全是无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谢怀风前襟,把上好的布料揪成皱巴巴的一团捏紧在手心里。郁迟胸口有伤,谢怀风担心他气息不足,眯着眼刚离开一瞬便又被勐地拽了回去,唇齿磕在一起也没人在意,受了伤的小狼崽生涩地抢占了主动权,舌尖往他嘴里胡乱地闯,像是终于侵占了领地炫耀般的巡逻。 小狼崽,谢怀风差点在心里气笑了。 他手上用了点狠劲儿,捏着郁迟的下巴,生生将他的脑袋抬起来调整到适合被自己欺负的角度,郁迟脖子被迫仰起来,果然从嘴里闷出来一声委屈的气音,把刚刚一瞬间的攻势乖乖收了回去。他满脸通红,唿吸急到仓皇,很显然没搞清楚状况,不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是什么意思。 身后油灯火光跳了又跳,房内的两个人却始终只能映出来一团模煳的影子。 谢怀风最终又咬了一下那道伤口作为结束,惩罚他刚刚拽自己那一下似的,「不疼?」 「……疼。」 谢怀风阖眸,两人抵着额头,他低声开口,「哪次更疼?屠慕容的时候,第二次上落日山庄的时候,还是叶硫说没办法的时候,或者是你看到那颗钢珠的时候。」 郁迟咬着牙,只一个劲地摇头。 「小郁,你没亏欠我。」谢怀风嘆了口气。 你没亏欠过我,是我亏欠你了。 作者有话说: 兜售前排偷窥谢四和郁宝初吻门票!!!限量限量!!先到先得!!本店支持海星支付!嘶吼!!!! 第32章 瓜子糖 郁迟养伤第五日,谢怀风肩膀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 郁迟胸口的皮肉正在癒合,受不了凉,他一个人的房间每日能烧别人两间房还多的炭,谢怀风笑着让唐漠给他列个帐单出来,等何时启程了定给他清算。 唐漠嘴角勾出来一个淡漠的笑,道了句「郁少侠安生养伤」。 郁迟从谢玲珑嘴里知道了这几日的事情。 谢怀风和唐漠谈妥,出入金府的辽人飞沙门派了人盯着,这几日没什么大动静,也没见着大人物,都是些小喽啰。那十六位逍遥客尽数丧命飞沙门,唐漠带着唐家归入谢怀风手下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江湖,一时间有人愈发蠢蠢欲动,也有人彻底老实下来。 谢怀风肩膀上那处伤,郁迟没见过。但肯定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十六个人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郁迟这几日总是想,会不会有哪怕一点是为了自己。能让谢怀风下了杀手,谢玲珑说了,四爷不喜欢杀人。 谢怀风唐漠今日有事情要办。 郁迟裹着被子眼巴巴看谢怀风,「四爷,柳家主说我可以下床了。」 谢怀风挑眉,装听不懂,「嗯?」 「……我也想去。」 关于那日的吻,谢怀风没再提起过,郁迟也没再问过。 他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时动了心思也就亲了,亲完了对上郁迟那道迷茫的眼神又暗暗骂自己。郁迟挡在他前面两次了,一次是绝命谷血莲的池子前,一次是那颗钢珠前,谢怀风还没被谁这么对待过,他心里不可避免地被打动,但除此之外别的他说不清。 虽然他自己说不清,但郁迟瞬间的主动让谢怀风确信,这小狼崽肯定做过类似的梦。不然他哪来的胆子? 谢怀风偏头看他,看得郁迟又开始紧张,但想跟着谢怀风的心更甚,梗着脖子跟谢怀风对视。 谢怀风挺想问问他的,被自己那么亲了一通,就没什么话想说? 郁迟还真没有,他只是在对视里败下阵来,带着讨好保证,「我穿夹棉的长褂。」 柳蔓香昨日已经先行动身回了江南,柳家只她一个,不像落日山庄还有老二老三。 谢玲珑手里举着不知道从哪买来的糖葫芦,惊奇地看郁迟,口齿不清道:「呀!郁迟,你伤还没好呢吧!你也去吗?」 唐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这几天也在养伤的哈驽申。如今他也养得差不多了,该带出去了。 马车行经定北镇,往西边去。在定北镇和金府中间,离着绝命谷最近的一个县城叫州蒙县。 凛州近日也开始回暖,玲珑来时没带薄些的衣衫,没想到能在凛州待上小半月,只好找了匹马骑着,坠在后头跟着前面的马车。郁迟掀着帘子上马车上到一半,看见里头谢怀风和唐漠正在谈话,突然开口,「四爷,我和谢玲珑一起。」 说完他就匆匆放下帘子,牵了一匹马翻身上去。 这才有了现在这会儿玲珑和郁迟两个并排远远跟着马车,玲珑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对着街上卖的小玩意挪不开眼睛。 「哎,郁迟,你不冷吧!」她还不忘关心一下身边的郁迟。 郁迟抿唇,见谢玲珑心不在焉,「能问你个问题吗?」 玲珑头都没转,正在看一处卖瓜子糖的小摊,「你问啊!」 「亲吻是什么意思?」
第55页 谢玲珑一顿,勐地回头,「郁迟!你喜欢上谁啦!」 郁迟吓得一扯缰绳,马头被他拽得一偏,连着郁迟也在马背上晃了几下,他轻咳一声,「没有,我就是问问,你……你会亲柳蔓香吗?」 谢玲珑有点扫兴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会啊!柳姐姐对我好着呢!两个姑娘亲一下很普通的啦!就算是男女之间亲一下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她压低了声音,「比如少爷那种,少爷到底亲过谁江湖话本都有一沓厚。」 郁迟闷闷应了一声。 玲珑又凑过来看他,「那你想亲谁?」 「郁迟,能亲你吗?」 郁迟耳边摹地又响起谢怀风那晚说的这句话,一遍一遍地响,他强忍着才没当着谢玲珑的面脸红,冷静答,「没想亲。」 谢玲珑还欲问点其他的,没来得及开口,前头的马车却停下来。她双腿一夹马腹,上前去靠着窗,「少爷。」 谢怀风朝她身边看,没看见郁迟的影子,淡声吩咐,「前面再走一段儿到了州蒙,寻个繁华的地方找人问问,赤驽教入教仪式是在哪儿办的。」 谢玲珑领了命,对后面的郁迟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到了马车前头。玲珑也没心思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前面已经能看到州蒙的城门。 州蒙是凛州第二繁华的地方,第一是金府,金府地处关口,别的地方自然比不上。 但州蒙在凛州能发展成现在这样也实属不易,江湖上包含慕容在内的五大家族,基本都有生意撑着家族。慕容家火药起家,朝廷都让他几分,不用说多么富庶。谢家柳家产业也多,酒楼赌坊各式各样,再剩一个宋家,近年来更是生意蒸蒸日上,钱赚得越来越多,反而宋家小辈们的武功水平在江湖上都快排不上号了。 只有凛州,唐漠只管着飞沙门,定北镇几处酒楼是唐家产业,其余的地方唐漠是一概不管。朝廷派下来的粮都被谁剋扣去了,地方贪官怎么搜刮着民脂民膏,这些虽然本来也不该是他们江湖家族管的,但放在其他几州,看谁有那个胆子真的如此为祸百姓。 凛州的官员敢。 谢玲珑翻身下马,笑眯眯地跟卖瓜子糖的摊主搭话。 「哎,老闆,来半斤瓜子糖,你们这儿卖瓜子糖的真多,这一路过来我瞧见好几处了。」 老闆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笑得和善,「姑娘是外乡人吧?听着口音就不是我们州蒙人,这瓜子糖是我们凛州特产,多买点尝尝?」 「半斤就够!就我一个吃的,买多了那不是浪费吗!哎,老闆,我看你们这儿都挂着红色的旗子,那是什么啊!」 老闆顺着玲珑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便笑,「这是赤驽教的旗子。」 「赤驽教?我听闻凛州是飞沙门当家,怎么你这却挂着这什么赤驽教的旗子?」 老闆眼光怪异地瞧玲珑一眼,好在玲珑长相好,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老闆便嘆了口气,「这……跟你们外乡人说也说不明白,赤驽教才是真的庇佑着我们州蒙啊。那飞沙门又何时管过我们?七年前的旱灾,老大的旱灾,好几天都吃不上一口饭,朝廷的赈灾粮说是发下来了,发下来了,却迟迟没到我们手上。是赤驽教的人从那些贪官手里抢下来的粮食,飞沙门又管过我们什么?」 马车里。 玲珑和老闆的话尽数传到谢怀风和唐漠耳里。 七年前凛州旱灾,那时唐漠还没有回飞沙门,唐天成在干什么?唐漠面上没什么表情,谢怀风却是轻嘆一口气,伸手拍了下唐漠肩膀。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个赤驽教……还是很不错的!」 「那是当然了!每年教主都会回来领新人进教,今年也快了吧,开春就快了。」老闆说着又笑,挺骄傲似的,「我儿子前几年也进去了,每年都有人往家里送银子呢!肯定是表现得不错。」 玲珑突然一哽,偏开头避过去老闆骄傲的眼神,好不容易调整出来一个笑,「那他是在哪儿领人入教的?我想去看看。」 老闆未觉奇怪,好心地指了一个方向。玲珑匆匆付了钱,看了一眼老闆那张含笑的脸,道了句告辞。 玲珑上了马,给赶车的马夫指了个方向,接下来的一路上一言不发。 火莲教——也就是赤驽教,揣着重振本教的梦从辽国鎩羽而归,哈驽申并不死心,又把目光放到了凛州。唐天成与仙尊不合,甚少管凛州事,这也直接让哈驽申钻了空子,他只盯着州蒙,正赶着旱灾,州蒙县令私吞赈灾粮,哈驽申根本没费多大的劲就当了一回「大侠」。 赤驽教也就这么成了州蒙百姓心里的依託。普通百姓不懂武功,不懂江湖纠纷,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只知道挥洒汗水和咽下委屈,隐忍地活在这个一年三季都天寒地冻的方寸土地。就是这时候赤驽教出现了,哈驽申风光无限,收割了无数的感恩戴德,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接受膜拜。 州蒙大半青年男子甚至十几岁大的少年,在哈驽申隐瞒了浴火功的残忍功法,谎称自己是江湖正派之后,怀揣着感激和憧憬,加入了赤驽教。 哈驽申骗走了年轻人们的热切期望。 现在,他们尽数变成了一堆认不出身份的白骨,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他们的热血养出来的莲花甚至撑不住一朵花的重量,轻易便碎了。
第56页 而他们的家人,爹娘妻子却还在家里,尊拜着赤驽教,把血红的旗子挂出来,等着他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谢·屁经验没有·玲·但以为自己很懂·珑开始了她的恋爱教学,郁宝快跑 第33章 萝蔔汤 赤驽教的入教仪式在州蒙一处废弃的戏台上举办。 这里二十多年前是州蒙最大的戏台,经年累月再繁华的过往也衰败成一块破烂的青石。 谢怀风负手站在戏台上,冷眼看着身旁猎猎作响的赤驽教教旗。红旗随风飘荡,似乎能看见当初这面旗子立在这里,多少人对它虔诚跪拜。谢怀风移开视线,长剑出鞘,一道剑气破空而出,直接将那面旗子绞成破布,红色布料飘飘摇摇,最终落在他脚边。 「哎!你是谁啊,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赤驽旗!来人啊!这个人破坏了赤驽旗,快抓住他抓住他……」 谢怀风眉头稍动,身形在几个扑上来的老汉间轻飘飘闪过。他剑反手收在身后,纵身跳上了后面的高台。几个老汉上不去,站在底下破口大骂,「哪儿来的外乡人!敢对赤驽旗不敬!」 「你别跑,已经有人去报官了!官府的人饶不了你!」 「哎呦,这旗子还能修补吗?马上就开春了,这让申爷看见可如何是好。」 「小子!你对赤驽旗不敬,就是对申爷不敬,申爷是谁你知道吗?你惹不起我告诉你!」 底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没用多久谢怀风就看见远处跑过来几个人,最前头的一个身上穿着官服,头上的官帽歪歪扭扭,跑起来身上的肉连连颤抖,身后的衙役也是相当散漫。旁边还跟着两个乡民,指着谢怀风喊,「大人!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你看那旗子还在地上,都破得不像样了!」 唐漠带着谢玲珑郁迟也站上戏台,那面旗子被唐漠踩在脚下。 州蒙县的县令姓严名清明,七年前私扣赈灾粮的就是他,清廉明断,好一个可笑的名字。 七年前哈驽申将他痛打一顿,州蒙百姓都以为严大人老老实实当起了清官,实则严清明当上了哈驽申的一条狗,学会了怎么更精明地中饱私囊,又叫百姓以为他清廉,又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同时还能孝敬着哈驽申。 严大人气喘吁吁,清了清嗓子,扶正头上的官帽,颤抖指尖指着唐漠谢怀风一行人,「大胆刁民!竟敢对赤驽旗不敬,来人啊!把他们几个都给我抓起来!」 几个衙役蜂拥而上,刚打了个照面就直接被唐漠和谢玲珑几脚踹下了戏台。郁迟掌心蹭着刀柄摩挲几下,身上有伤,只能按着心里的蠢蠢欲动抿唇站在后面。 「你、你们!大胆!大胆啊!竟然敢对官府的人动手!你们是活腻味了!来人啊来人!!」严清明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带来的几个衙役嘴里连声喊着「哎呦哎呦」,只被踹了一脚便爬不起来了,可见州蒙县衙平时多么疏于操练。 唐漠压不住心底暴戾,冷笑着上前一步,「你是严清明?」 严清明「你、你」了半天,被唐漠的气场压着,竟然没接上话。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严清明瞪着眼睛,努力找回来一点威严,「口气还不小,你能是谁?我管你是谁,在州蒙我说了算,管你是谁都得跟着我回衙门去!」 唐漠睨他一眼,「飞沙门唐漠。今日,州蒙所有的赤驽旗都得给我拔了。」 …… 他这句话说完,场面安静了半晌,严清明嘴角动了好几下,竟然是笑了出来,「你说你是唐漠?哈哈,哪个唐漠?我他娘还是唐天成呢!来人啊!」他说完踹了一脚躺在地上衙役的屁股,狠狠咬着牙,「都给我起来!起来!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少爷!打吗?」谢玲珑抓着鞭子,扬声问站在高台上的人。 严清明方才一直被唐漠吸引着视线,现下才抬头去看后头那白衣男子。这一看不要紧,这、这白衣男子,还有拿着鞭子的红衣女郎……这人说他是唐漠!严清明身为一方水土的父母官,对着江湖事还是有些了解的,谢怀风爱穿白衣,身边总跟着的女娃惯穿红裙,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十几人在飞沙门命丧唐漠和谢怀风之手。 严清明脑子转得飞快,再触到唐漠那冰冷的眼神瞬时便腿一软,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当时就尿出来。完了,完了,这该不会真是唐漠,那后面那个就更不得了,风流剑谢怀风! 谢怀风剑已回鞘,他唇边带笑,相当体贴地道,「严大人,我们今日来你州蒙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大家不必剑拔弩张。」 严清明心里叫苦不迭,就差给这二位阎王跪下了,他擦了擦脑门上冒出来的汗,「您,您说……」 「这赤驽旗,留不得。不过在此之前……」谢怀风给了玲珑一个眼神,玲珑钻进马车里,把捆得严严实实的人直接扔到戏台上。 「砰」一声闷响。 哈驽申嘴里塞着一块布,「呜呜」地叫着,他眼睛扫过戏台下聚着的州蒙百姓,扭着身子想从戏台上逃走,被郁迟一脚踹了回去。 惊唿声勐地爆开,这围拢在这的州蒙百姓,有哪个是不认识哈驽申的?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哈驽申是辽人,只知道他姓申,大家都叫他一声申爷。
第57页 「申爷……这是申爷!申爷!」 「申爷武功高强!怎么会、定是这帮卑鄙小人使了什么下作手段!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了申爷!严大人,将他们抓起来!」 「将他们抓起来!」 唐漠冷笑一声,把哈驽申嘴里的布扯了下来。 哈驽申恐惧地往后缩了又缩,面对着几十双眼睛,几十双眼睛里盛着仰慕和信任。柳蔓香早把他折腾废了,柳蔓香让他知道了这世界上多得是比死还恐怖的事情。哈驽申嘴唇张了又张,突然笑了出来。 「没有赤驽教了,没有赤驽教了!他们都死了,死了!!」哈驽申大喊,报復似的,他一双眼睛血红,看着面前围拢着的百姓。 「我骗了你们,你们这些蠢货。根本就没有赤驽教,赤驽教就是二十年前被白邙灭门的火莲教,根本不是什么江湖正派,你们的儿子,你们男人,你爹,全都死了。就死在绝命谷,绝命谷里遍地都是白骨,他们就在里面,哈哈哈哈哈!你们去找,去翻,他们就在里面!」 谢怀风跃下,皱着眉一脚踹在他背后,哈驽申一口鲜血喷出来,他闷哼一声,却还是掩不住几近疯魔的笑。 「耗尽心血修炼功法,再被生生吸干,然后掐着脖子放血,死透了就扔在山上,化成一堆白骨。他们就是这么死的,都死了。」 「他!严清明!他就是我的一条狗,本该就属于你们的东西,粮食和钱,拿出来一点施捨给你们,你们就感恩戴德,卑贱,卑贱!」 底下站着的百姓全都静悄悄的。只一个年迈的婆婆,她手里挎着菜篮子,里面还装着两个水灵灵的萝蔔,似乎刚好路过,正准备回家做一碗萝蔔汤。她颤抖的嘴唇里愣愣叫出两个字,「申爷……」 「申爷?哈哈哈哈我是哈驽申,我是辽人,哈哈哈我是辽人!你们大周国的愚民,卑贱的愚民,只配给我当垫脚石。还当我是英雄日夜跪拜,你——」 哈驽申勐地睁大了眼睛,他胸口被一柄长剑贯穿,生生止住了他疯癫的话。 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哈驽申看着面前的男孩,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死了。 惊叫声和哭号声散开,州蒙百姓不知道是不是反应过来哈驽申刚刚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眼前的场景已经足够他们惊惧了。 男孩似乎是勐地惊醒,他浑身开始颤抖,拿剑的手霎时松开。哈驽申倒下去,那把剑也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偏开。 男孩看了一眼旁边冷眼看着的谢怀风和唐漠,狠狠咽了下口水。他赤红着双目,「你是唐漠,飞沙门……爹爹说了,飞沙门是坏人,比魔教的人都要坏。」 他这句话惊起万重浪,玲珑看见了她买瓜子糖的那个老闆,她趴在戏台边上,满脸泪水,手指几次触到唐漠的靴子,声音含恨,「都是骗人的!你们杀了申爷!飞沙门既然不管我们,难道还不让别人管我们吗?」 「唐漠,滚出州蒙去!滚出州蒙去!」 「是飞沙门的错,是唐家的错!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还我儿子的命!」 唐漠就这么站着,任由戏台下的人哭和骂。 谢怀风偏头看郁迟。 郁迟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冷静地看着戏台下的一切,看那个红着双目的男孩。 「郁迟?」 郁迟勐地回神,对上谢怀风的视线又飞快垂下,「四爷。」 「别怕。」 …… 郁迟心里勐地一跳,咚一声,他自己都差点被这声心跳吓住。 谢怀风的声音还是很低,轻飘飘的,他已经扭回了头没再看郁迟,却是在对郁迟一个人说,「别怕。」 「我……」郁迟顿了一下,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转而「嗯」了一声。 郁迟握紧手里的刀。 这个江湖原来是这样的,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正在面对的是真实的、最底层的江湖。是由欺骗、利用、鲜血和生命堆砌起来的。多少人憧憬的桃花源,在他们眼里江湖是风流是潇洒是月下一壶酒,他们以为风流剑只是风流天下。 但江湖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难写哦所以我厚着脸皮迟到了也要乞讨海星55 第34章 狮子头 虚假的平静终究是要破碎的。 但破碎的不仅仅是这几年来州蒙的太平美梦,更是每一个州蒙百姓的家。哈驽申死了,怒气和怨气掐住了每一个人的脖子,让他们化成个个面红耳赤的厉鬼,只能向唐漠索命。唐漠眼里有悲戚,有怜惜,都伴着冷漠化开,迎着刺进他胸口的剑尖一起咽下。 那个杀了哈驽申的男孩,他爹爹是最早一批加入赤驽教的人,他记得爹爹说过的话,飞沙门的人是坏人。魔教盛行时唐家不管,州蒙旱灾时唐家不管,唐家毫无作为愧为五大家族,凛州被唐家生生坐空。他带着恨和绝望,把哈驽申胸口的剑拔出来,咬着牙刺进唐漠胸口。 只一个剑尖进去,男孩手腕抖得快要拿不住剑,唐漠躲也不躲。 谢玲珑捏紧了鞭子,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被谢怀风伸手拦了。 「凛州的事,我们别管。」 谢怀风带着玲珑郁迟先行一步,留了唐漠一人处理后续的事。 几个人沿着州蒙的一条河岸走,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面赤驽旗,在风中飘得欢畅。玲珑话也罕见地少了,沉默着甩出去鞭子,缠上旗杆狠狠一拽,深红色的旗子便倒下去。
第58页 唐漠想真正收回凛州,这是必经之路。 如今场面怪谁?怪百姓愚昧无知,怪县令贪赃枉法,或是怪唐家的不作为。时也,势也,江湖动盪,朝纲不稳,外族蠢蠢欲动盯着大周山河,凛州临辽,必得收回手里,唐漠也必得站出来收了这些怨气和谩骂。凛州藏着的绝不止是火莲教一股势力,不光是凛州,大周疆土辽阔,又还有多少百姓如此笃定地信奉着魔教,即将成为下一个「州蒙」呢。 晚上严清明带着人先找来了客栈,谢怀风几人正在喝酒。 严清明没了靠山,脸变得飞快,先是对着唐漠一口一个唐大人,现在叫谢怀风也是恭恭敬敬的四爷,「谢四爷,唐大人那边正忙,我这……晚上几位一定要住到县衙去,我安排人打扫了最好的房间出来,好酒好菜,都招待上。」 谢怀风挑眉,扯出来一个轻笑。 去他那个用民脂民膏砌起来的县衙里住,一饭一菜都是从百姓手里剋扣出来的? 「严大人,不必多礼。您是县令,在下不过一江湖闲人,当不起您一句四爷。」 「哎呦,哎呦,四爷,您千万别这么说。」严清明听他这话,立时冒出来一脑门的汗,凄凄切切地捂着脸,「谢四爷,您是江湖大侠,我们这地方小官活得也不容易。有的事也是被迫无奈……」 「行了,严大人,别扰了我喝酒的兴致。」谢怀风声音依旧含笑,却听得严清明差点腿一软跪到地上去,再也不敢说一句,唯唯诺诺走了。 凛州酒最烈,不但酒烈,更是压根找不到像金茎露秋露白之类江南一代盛兴的酒。实实在在的烧刀子,喝上一口浑身都通畅。郁迟连稳州的酒都嫌辛辣,但养伤这几日清粥补汤地喝,馋得他对着面前一杯烧刀子犹豫了半晌。 谢怀风一手撑着头,一派闲散的姿势,眸盯着郁迟,饶有兴致,「想喝?」 郁迟点头。 谢怀风当着玲珑的面,伸手将他面前酒杯拿走,摆到自己面前,毫不留情,「伤还没好,不准。」 郁迟低着头,乖乖「嗯」了一声。 谢玲珑坐下之后吃了几口菜,凛州菜做得道道都是浓油赤酱,讲究勾芡,调味下了死手。一碗狮子头光芡汁儿就能下一碗米,更别说狮子头软而不绵,肉粒筋道,香气逼人。她一整天都低落的心情被这道狮子头治癒,又打开了话匣子。 「我心里又觉得他们愚昧,又觉得他们可怜。但他们也不能把过错全怪到唐漠身上,唐漠才回飞沙门,接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真倒霉!」 谢怀风不置可否,面不改色把从郁迟那儿拿回来的烧刀子喝了,空杯子又放回郁迟面前。 郁迟心虚地偷看一眼谢玲珑,后者专心盯着狮子头,并没有注意到这酒杯是怎么接连换了两个位置的。 谢玲珑突然停了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又去夹菜,偏头问谢怀风,「少爷,魔教就是魔教,对吗?少爷,你当上武林盟主之后会像仙尊前辈和白邙前辈一样,剷除魔教的。」 谢怀风视线对上玲珑,小丫头今年十九,和郁迟一样大的年纪。 她一双眼睛很有灵气,被利落红裙衬出一身飒爽,江湖女儿的英姿。 谢怀风收了目光,笑,「当然。」 - 直到晚上也没能见到唐漠的影子,倒是唐漠身边那个叫衡白的少年来捎了句话,说唐漠在一个郎中家休息下了,差他过来带句平安。唐漠身上还有伤,虽然那点伤对于他们习武之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唐漠为人冷淡至极,怎么突然跑到一个郎中家住下了。 还是州蒙的郎中,谢玲珑听了都怕晚上睡了之后那郎中直接给唐漠来上一刀要了他小命。 凛州终究还没入春,夜晚寒凉。 谢怀风打算晚上出去探探情况,火莲教真相败露,这个消息用不着一天就能传出去,整个凛州现在约摸已经全都知道了。唐漠想收回凛州的心思也很明显,若真有蠢蠢欲动之辈,今晚说不定会有意外收穫。 他白天穿着一身白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削了赤驽旗,就不说谢怀风张脸多么教人过目不忘,现在的州蒙百姓怕是看见白衣人就得先抖上三抖。谢怀风回房换衣服,郁迟在楼下心不在焉地听谢玲珑说闲话,究竟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进去,只一门心思等谢怀风出来。 「吱呀」一声,郁迟立刻听出是谢怀风的房门响。 他目光下意识便寻过去,然后勐地定在谢怀风身上。 「……少爷!少爷,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还有黑色的衣服了!我都没见过!我的天,哎呀!我要不是谢玲珑我肯定要对你一见钟情的!」 谢玲珑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的,郁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勐地定住了。耳朵里只剩下朦胧的心跳,一时之间嘴也张不开腿也动不了,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他目光从谢怀风的喉结到胸前,再到那条墨色金纹腰带圈出来的腰线,再到随着谢怀风走路而摇晃的下摆。这一身墨色,谢怀风每走一步他心跳声都要更聒噪一分。 他看惯了谢怀风一身白衣风流潇洒之姿,这人怎么勐地换了身黑,满身都是难以言说的勾人气质。郁迟看在眼里,莫名其妙地脸都开始发热,心跳乱七八糟响成一团,那些梦里才出现过的画面竟然都开始往脑子里钻。他低声咳嗽一声,勐地转开视线,捏紧了手里的刀,匆匆走了两步,等到客栈门口去了。
第59页 「哎!郁迟,你急什么!」谢玲珑拦了他一下,没拦得住。郁迟丢了魂儿似的,看得谢玲珑一脸莫名其妙,「少爷,他怎么了?」 谢怀风「嗯?」了一声,尾音上挑,「可能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走到郁迟身旁,压低了声音,「是吗?」 郁迟被烫着似的,差点跳开,「没、没有。」 谢怀风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真没有?」 「……」郁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低声求饶,「四爷。」 「少爷,你就别调戏郁迟了,郁迟是个老实人,经不起你逗的。」谢玲珑看不下去他家少爷欺负郁迟这个老实人,开口。 谢怀风不在意谢玲珑这个反应迟钝的傻丫头说什么话,但郁迟却听进了心里。 谢怀风这种手段是不是经常……经常用来调戏别人。他看得上眼的美人儿,那些什么方小姐赵小姐的,对了,那天谢玲珑的话没有说完,她说爱慕谢怀风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那个人是谁?和谢怀风是什么关系? 郁迟心里快被醋淹了,又想谢怀风到底有没有亲过她们,怎么亲的,也……跟亲自己一样吗? 他跟在谢怀风稍微身后一点的位置,心里走神想着风流剑的风流史,勐地撞上了谢怀风的背。郁迟抬手揉了揉鼻子,刚想开口道歉,嘴还未张开,也勐地察觉出不对,一丝血腥味钻进鼻腔。 谢怀风身上闲适的气场尽数收敛,一身黑衣将他隐在夜色里。他眉头皱起来,轻声开口,「血的味道。」 郁迟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站到谢怀风身侧,「县衙方向?」 「走。」 三人急掠而去,他们距离县衙本就不远,几个唿吸间已经隐在县衙门口的石像后。谢玲珑慢了半步,却恰好看见有人从县衙右墙翻出来,疾声,「少爷!这儿!」 谢怀风身形勐地一晃,人已经到了墙上。流云剑剑光一闪,稳稳堵了那两人的去路,可没想到下一刻那两人竟然直挺挺往后倒去,「咚」一声从墙上栽倒进县衙大院的地上。 郁迟追进去,那两人已经毫无声息。 「四爷,吞了毒。」 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 谢怀风归剑入鞘,抬脚往县衙里面走,根本不用看就能猜到,州蒙县衙已经堆满了尸体,绝对不止是刚刚那两个人干的。严清明死在自己房里,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兇手刚离开没多久。严清明一双眼睛瞪着,里头似乎还盛着无尽的恐惧。 谢怀风伸脚踹了严清明一脚,露出来他背后的伤口。 伤口参差不齐,红肉翻得到处都是,残忍至极。 谢怀风心里勐地一沉,眯着眼睛看那处伤口,掌心死死捏着手里长剑。 「夜修罗」,杀了严清明的「夜修罗」会是杀了谢堂风的人吗?谢怀风唿吸一滞,他刚刚和杀害谢堂风的兇手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穿黑色的谢四好涩啊!!!!!! 第35章 武夷岩茶 县衙都被人一窝端了,报官都无处可报。 夜修罗最先是屠了慕容,再后来杀了谢堂风,现在竟然都开始对县衙出手了。这已经不仅是江湖事,或者说夜修罗在对五大家族明明白白地示威,唐漠前脚想着收回凛州,在州蒙拔除了一派魔教,后脚夜修罗直接将州蒙县衙杀了个精光。一个小小的县衙只是他的砝码,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江湖各势力人人自危,不光是正派有头有脸的门派家族,包括江湖上中立的逍遥客们,甚至不光是江湖势力。 谢怀风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肩头小白鸽的脑袋,小白鸽乖顺地蹭他手指。郁迟坐在对面看着,目光黏着谢怀风指尖。 谢怀风展开字条,从上往下看了一遍,随手扔到桌上,唇角弯起一个含着讽刺的笑。谢玲珑伸手抓了,念出声来,「皇城重兵围守,定北驻军将往州蒙。」念完连谢玲珑这种对朝事一窍不通的都觉得不可思议,「少爷,他州蒙县衙都被杀光了,县令都死了,皇帝就光把自己保护起来了?还把定北的驻军派过来,派过来干嘛?又不打仗,边疆驻军又不会断案。」 「我怎么想不通呢少爷,皇城重兵围守是什么意思,皇帝难道还真怕夜修罗杀到他寝宫去?」谢玲珑又看郁迟,「看吧,你养个伤的时间,当今圣上都开始怕你抢他江山了。」 谢怀风随意撑着下巴,一只手把玩着一只空茶杯,声音冷,「小皇帝昏庸,摄政王可不蠢。只要这个形同虚设的小皇帝在位,江山就攥在他手里,所以只管捂着皇位,州蒙怎么样他不关心。」 「那州蒙的县令怎么办,少爷。」 谢怀风没回话。这事看上去和他们无关,他们只管去追查那个「夜修罗」,州蒙的县令是谁该是唐漠关心的事。但这其中波涛暗涌,昨晚谢怀风的一时心惊这会儿已经冷静,谢怀风能想到,既然杀他大哥的「夜修罗」和屠州蒙县衙的「夜修罗」都不是正主,那么这两次的「夜修罗」很可能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次的「夜修罗」是谁?可能是魔教的人,为了坐实夜修罗当上魔教教主的位子一说,也为了逼夜修罗真的加入魔教,毕竟这么一来,江湖上已经没有这个迟迟未露面的夜修罗的容身之所了,他只能顺着江湖传言去魔教顺理成章地当这个魔教教主。
第60页 或者是朝廷的人,和这次通辽有关,把定北军调过来州蒙是小皇帝亲口下的命令,定北军都要来州蒙了,边关失守辽军进犯一切都相当合理。就算这次屠州蒙县衙不是朝廷的人做的,对于通辽的势力来说也是绝佳的机会,这个县令谁来当,怎么当,当好了的话可以直接将凛州抓在手里。 哈驽申在飞沙门地牢里交代的东西很多,他被柳蔓香折腾得整个人都崩溃了,知道些什么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吐出来。除开柳蔓香最一开始传达的确定的结论,还有一些模稜两可的。哈驽申零零碎碎说了些细节,跟辽国小狼王接洽的并不是朝廷的人,小狼王好像很笃定,他称朝廷的人是「那边」的人,却和来接洽的称兄道弟,称他们才是「自己人」。 谢怀风只能想到江湖势力,甚至更有可能是五大家族里的人。逍遥客没有家族根基,不好拿捏,办事也不方便,朝廷没理由找他们。他最一开始的猜测又重新回来,五大家族里可能有人在给朝廷养私兵,并且和小狼王接洽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们。 谢怀风突然伸手拿了茶壶,手腕微压往桌面上倒出来些茶水。 茶水是上好的武夷岩茶,顺着梨木桌面蔓延成一小滩,谢怀风一根手指蘸了点茶水,开始往桌子上写字。谢玲珑和郁迟都退开一点,把整张桌面让给他。他指尖动得飞快,即使这么写郁迟也能看出来谢怀风写字是个什么风韵,和他的人一样,飘逸潇洒,字体不太工整,但绝对赏心悦目。 他边写边说,「局势太乱,各方势力纠集,我们看不清的东西太多。」 谢、柳、唐、慕容、宋。 谢怀风写下的五大家族的姓氏,他指尖一顿,先在慕容二字上划上一道线,水渍洇开,慕容两个字变成一团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痕迹。郁迟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谢」自然也被他划掉,剩下的是柳蔓香,唐漠和宋家。 谢怀风挑眉,没怎么太在意地将桌上的柳字也划掉。 郁迟顿时偏开视线,有些郁闷,也有些醋。一想到绝命谷前谢怀风那句「不信」,而现在他又这么自然地将柳蔓香划进信任范围内,郁迟忍着没说话,看那团水痕怎么看都不顺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谢玲珑托着下巴,「少爷,唐漠……」 谢怀风虽然看上去已经和唐漠交好,但两个人都是有城府的。他俩一个冷一个热,看着都是真性情,实则心里装着的东西比谁都多。谢怀风没真的信任唐漠,只不过有些事发生在凛州,必须得唐漠来做。 谢怀风摇了摇头。 「那宋家呢?大嫂家。少爷,宋家这几年来对江湖事也不是很上心,我瞧着大嫂一去,没了落日山庄的关系,他们也快从五大家族掉出去了。慕容家没了,宋家式微,只剩下三大家族了,柳姐姐和唐漠又都站在你这边。」 「魔教。」郁迟突然开口。 谢怀风抬眼看他。 「四爷,我去。」郁迟目光和他对上,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把谢玲珑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 谢怀风脸上没表情,唇边惯有的笑不知何时敛了个干净,只一双黑眸看着郁迟。 换做以前郁迟被他这么盯着可能就移开了视线,或者服了软,但这次他定定地跟谢怀风对视,「他们想让我去当这个教主,我去当。」 「郁迟,郁迟!你疯啦!你、你不会要加入魔教吧!假的也不行,不行不行太危险了!」谢玲珑吓了一跳,连忙开口。 「我不出现的话还会有下一个被夜修罗杀害的人。」郁迟低声说。 谢玲珑满腔的话顿时哽住,她张了张嘴,她那么能说的一个人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郁迟垂眸,视线在桌面上那团已经快洇干的柳字水痕上扫过,「我该出现了。」 「不是啊,他们的死又不怪你,就算没有你肯定也得有个什么白修罗红修罗的,和你没关系。」玲珑磕磕绊绊地说,想安慰郁迟。 郁迟抿唇,「我知道。」 「我知道。」他又说一遍。 郁迟太不会说话了,他心里装着什么始终学不会用话语去表达出来,他和他们都不一样。谢怀风心里装着的太多,他想着大周的江山不受侵犯,他想着谢堂风究竟是谁杀的,他想着唐漠到底能不能顺利收回州蒙。谢玲珑和柳蔓香则是想谢怀风所想,谢怀风想什么她们就想什么,替他排忧解难,帮他做事。 但郁迟不一样,他想的是谢怀风。 他甚至不管谢怀风在想什么,郁迟想做的事谢怀风不一定喜欢,比如现在。 他知道谢怀风绝不会喜欢这种方式,郁迟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疯了,他想去魔教当这个教主,孤身一人闯进一股最黑暗最可怖的势力,里头有不知道多少个火莲教,不知道养着多少朵血莲。 但他想这么做,谢怀风需要他这么做。 错综复杂的时局,几股江湖势力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谢堂风的死搅在里头,不知道多久才能理出一个真相,但郁迟没什么时间了。 郁迟深深记得寒毒发作时的疼痛,深入骨髓般的,他感觉时而生命被永恆定格在冰原,时而生命在热烈燃烧,烧出一捧灰烬。 为谢怀风燃烧。 郁迟咽了口口水,再度开口,「四爷,我去当魔教教主,给我点时间,我会回来的。」
第61页 谢玲珑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滞,虽然她一时分不清这股僵硬的气氛从何而来,但她明智地选择了乖乖闭嘴。 她不太能搞明白郁迟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更不太明白……谢玲珑一动不动,眼神偷偷往谢怀风身上飘,少爷这是生气了吧?他这样绝对是生气了,谢玲珑心里大喊救命,却一动也不敢动,她好像还没见过谢怀风真的生气的样子。 就连,就连大少爷过世的时候谢怀风都没流露出来太多负面情绪。他不是没有情绪,谢玲珑心里很明白,他把自己的情绪都好好地收着了,面上还得是那个谢家四爷,太多的事需要他去看顾,他无暇伤心难过更无暇生气。 「谢玲珑,出去之后关上门。」 「啊?啊,哎!好嘞!」谢玲珑一个激灵,飞速从凳子上蹦起来,两步蹿到门口,关上门之前她犹豫再三还是想最后缓和一下气氛,「少——」 「走。」冰冷冷的一个字落下。 「砰」一声,谢玲珑吓得手都哆嗦,用力甩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了!!!!!! 第36章 热汤面 郁迟的声音随着房门一起颤,他有片刻的侷促,谢玲珑出去后房里只剩他和谢怀风两个人,他不知道现在他在谢怀风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郁迟打算说点什么,因为谢怀风一直没开口,虽然其实没过去多久,但郁迟没法在这种气氛里安静地坐下去,他如坐针毡。他开始分析魔教。 「谢庄主的死和州蒙县衙都可能是魔教干的。」 郁迟脑子转得飞快,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点跟不上,说一句便要顿上一会儿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魔教余孽和江湖正派不共戴天,仙尊早早退隐江湖,下一个被推出来的人是你,二十年前的帐会算在你身上。」 「魔教要一个挡箭牌,也要一个最好人尽皆知的教主。」 他越说越快,不知道是在说服谢怀风还是在说服自己。 「二十年前魔教被清缴,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不足以让魔教重振,他们需要我……夜修罗的号召力来扩充自己的势力,同时也能震慑住五大家族。魔教在暗你在明,如果放任魔教不管会有更多州蒙和州蒙百姓,如今想要清缴魔教绝不像二十年前一样,他们小心地藏起来,慢慢蚕食着江湖。」 「没有太多时间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不能迟迟拖着没人坐上去,也不能放任魔教太久。事到如今夜修罗肯定要出现,但在魔教出现才能对你更有利。」 「还有,江湖传言……」郁迟勐地一顿,「我不能在你身边。」 郁迟目光灼灼,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的汗,脑子里发空,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对江湖格局的了解全都是围绕着谢怀风的,所以他很清楚谢怀风身处其中的利弊。郁迟只觉得自己调动了这十几年来的言语能力,他恐怕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说这么多话,只为了说服谢怀风。 谢怀风目光微动,手往桌上的流云剑上去。 郁迟勐地一愣,下一刻剑鞘死死抵上他胸口,隔着层布料,布料里头他胸口还裹着厚实的纱布。谢怀风说话了,「想帮我。」 郁迟不敢动,默默任他抵着自己的伤,嗓子有点哑,「想。」 「唐漠的刀够了吗,我去借,赢了我让你走。」谢怀风脸上表情匮乏,眸里结着冰霜。 谢怀风在生气。 郁迟一瞬间也感觉到憋闷。 他搞不清楚谢怀风为什么要生气,他只是想帮他而已,他的命根本就不值钱,最多也就只剩六七个月的时间。谢怀风到底在想什么?郁迟以为谢怀风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很蠢,他确实很蠢,私心太重,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拼了命想让谢怀风多看他两眼。 他本身就够笨的了,偏偏还喜欢谢怀风,风流剑风流剑。你多风流啊,抱我,亲我,我想让你多看我两眼还要任你发脾气拿剑指向我。郁迟恨恨地想,心里酸得很,但是越酸竟然还越觉得畅快,觉得谢怀风的情绪确实在被自己牵动。 郁迟咬着牙,「我赢不了你。」 「那你凭什么去?」 「为什么不行?」郁迟伸手抓了他身前的剑鞘,「我想帮你,我能帮你。我知道我该去,你也知道我该去。反正不能留在你身边。」 他说完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刚刚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的话也脱口而出,「江湖传言你联合夜修罗杀了谢堂风,我就凭这个!」 谢怀风勐地欺身过来,他一只手卡着郁迟的下巴,带着人狠狠掼在门板上,木门难以承受勐烈的撞击,发出吱呀一声响。郁迟被掐地咳嗽两声,眼眶逼出来些难以自制的红,眼里却含着兇狠的光,不知道被什么激起了脾气。他被谢怀风这一摔胸口震动,伤口不知道有没有牵动,隐隐地疼。 郁迟现在像一只被激怒的兽。 谢怀风还是头一遭见他这模样,但他无暇好好欣赏小狼崽的愤怒,他自己也憋着怒火。谢怀风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有人要为他做到这份上。奇异的是他没有感动,没有惊讶,心里只盛着恼火,让他恨不得把郁迟按在这扇门上撕碎了才好。 他掐着郁迟下巴的手又用了点力,生生把人逼得面色涨红,却还是瞪着那一双眼睛看自己。
第62页 谢怀风声音低到听不清,含着朦胧的哑,「前几日求我别赶你走的人是你吗,郁迟。」 郁迟伸手扒那只胳膊,却始终记得谢怀风肩上也有伤,不敢太用力。 他咬牙,「是。」 谢怀风突然松了手,郁迟勐地放开唿吸,狼狈地吸了几口气。 「为了报恩,想偿还我,想帮我。」谢怀风声音是冷冰冰的平静,他换回了白衣,整个人像是冰原里的一块冰,「伤还没好,身上带着寒毒,随时可能发作,你拿什么帮我?」 郁迟眼眶红着,刚刚是被谢怀风掐出来的,现在是被自己勐地冲上来的脾气激的。他动作很快,噼手抓了桌上的刀,刀尖贴着流云剑露在桌子外的剑鞘狠狠一压,流云剑凌空翻起来,落在谢怀风手里。 郁迟看着谢怀风。 唐漠连夜就到了县衙,昨晚几乎没怎么休息,他身上有点小伤,被一路跟着他过来的郎中按在客栈里休息。谢怀风压着心里的火,还算礼貌地敲门,开门的是昨夜见过一面的郎中,他看着不太像个普通郎中,但谢怀风对唐漠的私事不感兴趣。 「谢四爷,有事吗?」那人叫出来他的名字。 谢怀风礼貌点头,「唐漠,借刀一用。」 唐漠坐在桌前吃一碗热汤面,他对上谢怀风的视线,没说别的,抬手虎啸携着风声至谢怀风面前,虎啸这等名刀,就算借出去了别人也不一定就能用得好,谢怀风肯定比他明白这个道理。 「谢了。」谢怀风伸手接了,道了谢便转身离开。 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看见了蹲在楼梯口的谢玲珑。玲珑一下子跳起来,正好看见谢怀风冷着脸把唐漠的刀扔给郁迟,这不得了啊!她瞬间就看明白这两个人想干什么,急得跟在他俩后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怀风纵身一跃,跳到客栈屋顶上去,避开街上的百姓。郁迟抿唇,也跟着上去。 谢玲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生怕刀剑无眼别他俩没打出什么事来自己倒受了伤。不过没等她犹豫完,上头两人已经交了手。 谢怀风早说过,他俩要是真打起来,郁迟想赢只有四成可能,但现在郁迟身上的伤还没好,恐怕只剩下二成。但他还是要打,就因为谢怀风说的那句凭什么。 郁迟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能跟在谢怀风身边,从江南开始一切发展都脱离了他的预想。从谢怀风跟他搭话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拒绝,直接离开江南。但是他看着谢怀风含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脸映在那双眸里,哽着嗓子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坐到谢怀风那张桌子上去。 这一切都恍如一场梦,他甚至都要觉得谢怀风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他落进一个梦魇,几年前的谢怀风会在他寒毒发作的时候抱着他,现在的谢怀风依旧会,为什么? 剑光和刀光对上,炸开强烈的冲击,郁迟手里的虎啸隐隐震动,似乎有些不听他的使唤。 他现在算是什么,和柳蔓香一样吗,心甘情愿坐在一个类似于下属的位置上,想他所想,忧他所忧。这就够了吗?郁迟咬着牙,剑影贴着他颊侧切过去,他旋身往侧退出去一点距离。 这就够了吗?郁迟问自己。不够,不够,他不想停在和柳蔓香一样的位置上。他想让谢怀风看他,就算谢怀风觉得他手段幼稚无聊,就算谢怀风会生气恼怒。 虎啸「嗡」地一声,彻底从郁迟手上脱落。 他俩已经从客栈屋顶打到了不知何处,周围一片空地,只有几个孤零零的灯柱。谢怀风收剑回鞘,下一刻却直接噼掌过来。郁迟抬起胳膊招架住,一双眼睛里盛着不服输的光。他明明白白感受到谢怀风的怒气,那一掌似乎都裹进了杀气,郁迟被推着急速往后退,手腕一翻胳膊转过半圈想把自己从他掌风下抽离。但下一刻他伤口勐地一疼,动作被迫顿了瞬间,这个瞬间足够被谢怀风抓住,郁迟身子偏开一半,正好被谢怀风反剪了双手死死按在身后灯柱上。 郁迟肩膀抵着木制的灯柱,他背朝着谢怀风,看不清谢怀风的表情。 却能听见谢怀风扯出来一个笑,气息全扑在他耳廓上,那语气饱含着讥讽,「你能从魔教活着出来?你能帮上我什么?」 「想帮我,想报恩,想去探清魔教的底细,想只手遮天,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折腾?你还想要什么?」 郁迟唿吸都发狠,他紧紧闭着眼睛,从喉咙深处低吼出来。 「想要你!」 郁迟吞下一口口水,吞咽的声音甚至盖过他粗重的狼狈的唿吸声,他浑身都压抑不住地细微地发抖,「谢怀风,我想要你。」 「我不想要命,也不想要脸。谢怀风,我只想要你。」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枣花酥 谢怀风手下力道勐地一松。 郁迟瞬时挣脱开,身子晃了一下,扶着灯柱站稳。却没敢转过来面对谢怀风,他闭着眼睛放缓自己过激的唿吸,弯腰把地上的虎啸捡起来,好生归入刀鞘。 他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又生怕谢怀风先开口说话,刚刚胆大包天叫出来谢怀风三个字,现在又不太敢了,乖顺地换回去,「四爷,我先回了。」 话音刚落他几个起落,往客栈的方向回去,逃似的。 谢怀风不喜欢别人为了他做出牺牲,这很明显。郁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谢怀风就是喜欢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着别人,他有这个资格;也或许他并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那种因为别人的牺牲不得不背上的道德束缚可能不太好受;再或许,郁迟想不出来了。
第63页 很多人以为谢怀风是个十足的大善人,他确实心怀侠义,数不清的人受他恩惠。只不过为人风流,但这在普天下的闺秀小姐、江湖女儿看来更像是个优点,好像谢怀风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 但谢怀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又知道,郁迟不知道,把谢玲珑拎过来,她或许也说不出来。 郁迟心里清楚,他以前觉得谢怀风哪儿都好。今天却不得不向自己承认,谢怀风性格真的很差,他太自我了,可能这种自我背后有什么缘由,但是谁都不知道。没人能走到他心里去,谢怀风不让人靠近他。 郁迟没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他对谢怀风的喜欢没有消退哪怕一毫,他只是有些恨。他不知道谢怀风为什么开心,不知道谢怀风为什么难过,不知道谢怀风为什么生气,谢怀风压根没亲近过他半分,那个亲吻算个屁。郁迟为了那个吻脸红过,现在只想为它哭。 谢怀风也太聪明了,太聪明了。 完全能看明白这自己想要什么,完全知道怎么能哄着自己,他什么都知道,轻轻松松把别人看穿,却把自己挂起来那么高,谁都摸不着。 郁迟脚下生风,掩饰难过。 甚至不为了自己难过,为了谢怀风难过。郁迟想明白这一层,勐烈地感受到了孤独,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好像心口缺了很大的一块,是空的,风往里面灌,血往外面流。 这是谢怀风的孤独,郁迟独来独往十九年,他看起来孤独,却从来没觉得孤独。谢怀风枉称风流,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人,却最最孤独。郁迟的喜欢被这份心疼死死钉住,他好像无师自通,突然学会了怎么去读谢怀风这三个字。 他怀里有风,没人抓得住风。 那风呢?风想抱谁的时候,该怎么办? - 「夜修罗」第三次对江湖正派示威,这次直接牵扯上了地方县衙,这件事情传播开来,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事情最多的就是凛州,首当其冲自然是唐漠和谢怀风所在的州蒙。第三日定北驻军派往州蒙的人露了面,为首的穿着身便服,看起来有三十多岁,是定北驻军的副将,名叫林年。小皇帝昏庸,将军接了圣上口谕后便勃然大怒,林副将哄了他们那个脾气暴躁的将军足足半日,这才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动身前往州蒙。 东北边境驻军,本就日日对着沙土岩块和疆界,报效家国的心早被一点一点磨得不剩多少。这下可好,出了事,皇帝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一点儿兵力都不愿分给他们定北就算了,甚至要分他们定北兵力出去做这种荒唐事。 江湖人屠了州蒙的县衙,让他们边境军去州蒙干什么?坐堂?断案? 简直荒唐! 林副将性子不错,对唐漠谢怀风两个江湖人并没摆什么官架子,客客气气地拱手自报家门。 林年,知道了定北军会派人来州蒙后的第二天谢怀风就拿到了定北军几位将军副将的底细。这位林副将武将世家,和将军翁子连都是北平王的亲信。 这位北平王是先帝与一位民间舞妓的儿子,十几岁先帝临驾崩了才被接回皇宫得了个亲王封号,小皇帝紧接着登基,亲王没当上几天直接变成北平王,别管什么王都是摄政王的眼中钉,可谓是大起大落。这几年来北平王表面上不通朝政,却暗地里培养势力,他人很聪明,最先看中的就是翁子连和林年。 翁子连和林年两位将军先帝在位时期战功赫赫,却因着摄政王忌惮被发派到定北这犄角旮旯来吃沙子,心里自然怨愤颇多。 林年既然来了,那要解决的就不仅是州蒙县衙被屠这件事了。通辽叛国,这件事不是江湖人能够解决的,谢怀风就算势力再大,手也伸不到皇宫里去。有一日谢怀风肩头上停了一个灰扑扑的小信鸽,他从里头抽出来一张纸笺,那纸笺上隐着金色暗纹,连谢玲珑都没看到内容,便被谢怀风直接捏到油灯上烧成了灰。 那里头究竟写了什么除了谢怀风之外没人知道,但却让谢怀风将林年单独请进一间屋子,两人足足说了半时辰的话,连唐漠都没进去听。凛州处处暗涌,江湖和庙堂不得不牵扯到了一起,林年出来后对着谢怀风深深一揖,唐漠手握虎啸,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不日州蒙新的县令人就该到了,皇帝的意思是在此之前定北军负责守着州蒙不再受魔教侵害。但和谢怀风说完话的当日林年便直接带着手底下的人回了定北,谢怀风没多解释,只说剩下的交给唐漠。 谢家的小白鸽这几日频频往州蒙落。当然不止是凛州魔教横行,中原各地魔教势力纷纷往外冒,稳州离着落日山庄不算太远的几处小地方近日都被一个叫「天残教」的袭击,谢家势力下的几个小家族也应对着,但敌不过对方躲在暗处,总会出些人命,只能叫苦不迭。 这个天残教不但猖狂,更放出话说稳州包括落日山庄都会是教主的囊中之物,教主点了名要谢怀风自断两指,交出流云剑,带着谢家归入天残教名下。这个教主是谁,自然就是夜修罗了。 谢家老爷子自谢堂风死后一直卧病在床,这几日气得拐杖哐哐地砸地,派人送了信来,叫谢怀风立马滚回稳州去。 谢怀风在凛州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余下的事情都得慢慢地等,他自己自然不能一直留在凛州,只能全交给唐漠一个人去做。
第64页 凛州魔教横行,又接壤辽国,註定不会太平。唐漠要做的事太多了,谢怀风对他七分信任,拍了拍他肩膀,抱拳告辞。 夕阳笼在后头,橙黄的光照着谢怀风,凛州真的入春了。 谢玲珑怀里抱着衡白送她的凛州特产枣花酥,却没心思拿出来一个尝尝味道,她左看右看,急得不行,又不敢说话,临到上马车前才问谢怀风。 「少爷,郁迟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回落日山庄吗?」 三日前谢怀风和郁迟打完一架,郁迟先回了客栈,他看着没受伤,全须全尾的,只面色不太好看。郁迟客客气气地将虎啸还回去,还认真谢过唐漠,然后不顾谢玲珑的一串问题,迳自回了房。没过多久谢怀风也回来了,脸色比郁迟还差,他携了一身煞气,玲珑更是嘴巴都不敢张,愣愣看着谢怀风也回了房。 这整整三日,谢怀风和唐漠忙得人影都见不到一个,郁迟只躲在房间里养伤,饭菜都是喊了小二送到房里去吃的,谢玲珑脸都快愁得变形了。 这两个人怎么突然这么幼稚起来,不就是吵架了吗!怎么还不说话了,不都说江湖男儿快意恩仇,架都打完了怎么还不说话呢! 谢玲珑只以为这两人闹着别扭,但现在他们都要回落日山庄去了!郁迟还不出来,少爷也不去叫他,不是还说回了落日山庄柳姐姐会给郁迟看身上的寒毒吗? 谢玲珑瘪嘴,「少爷,郁迟就只能活到年关了,以后我们见不到了吗?你们别吵架了。」 谢怀风抬眼望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声音无波澜,「能见到,我们没吵架。」 「那,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走?他真的要去……」 「嗯。」 谢玲珑莫名浑身打了个激灵,想起来正在稳州闹事的天残教。郁迟真的会去吗?去了之后也会说那种话,要把稳州和落日山庄归入囊中,要少爷自断两根手指,交出流云剑。 谢玲珑突然问谢怀风,「少爷,郁迟还会是我们认识的郁迟吗?」 谢怀风看她一眼,屈指敲她额头,「收回这句话。」 「那你呢少爷,会一直是我认识的少爷吗?」谢玲珑捂着头,不依不饶地问。 「谢玲珑,皮痒了吗?」 玲珑嘴还是瘪着,抱着枣花酥握着鞭子,最后看了一眼郁迟的那扇窗户,跟着谢怀风上了马车。 车夫甩鞭下去,马匹嘶叫一声,前蹄抬起又落下,把脚下沙土踩得翻腾,不急不缓地前行。 车辙拖出来两道,越来越长,最终汇到一处,夕阳下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从来没想到这一章竟然这么难写!可能信息量略大,但没关系后面都会细说,这一章是卷一的结束,所以算是过渡章,下一章就开启下一卷啦!感谢大家一个多月来看文嘿嘿!我会认真努力写哒!我们郁宝终于要去当教主了!!农奴翻身把歌唱!!!下一卷好像很甜,下下一卷更甜(有在认真剧透 第38章 虾仁蛋羹 稳州昌子县,富江水庄。 富江水庄临江得名,在稳州边界,越过这条江再往南就是江南的地界了。 水庄主人家姓金,是谢家势力下的一个小家族,虽然比不得大名鼎鼎的谢家,但在昌子县也是富甲一方。水庄建得气派,正是五月,满园的池子里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 从远处长廊匆匆走过来一男子,金老闆见了他也急得站起身来,连忙迈出去两步迎接他,却听他深深嘆了口气。 「哎,老爷,四爷昨日确回了稳州,但……这人在落日山庄,一时走不开啊。」 金老闆狠狠一拍大腿,眼泪都快掉下来,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连哀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金老闆名下酒楼茶馆皆有,其中不乏风流剑谢怀风光顾过的,引得不少崇拜者慕名而来,赚得他盆满钵满。以前金老闆是抱着白花花的银子笑着睡觉,恨不得把谢怀风供成他的财神爷,但这位财神爷近日却为他引来无数祸端。 金老闆日日愁眉苦脸,只差以泪洗面。自落日山庄的庄主谢堂风死后,本就一盘散沙的江湖正派更是一团乱麻,魔教势力四起。这不,他富江水庄就当了这个倒霉鬼。 这几日来他就没睡过好觉,夜夜提心弔胆,生怕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头一日是他的酒楼,酒楼的伙计凌晨开张,还未从梦里醒过来,睡眼惺忪开了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酒楼门口,就这么晃悠悠地挂了一个死人!这死了的也不知道是谁,报了官才查清,是昌子县一个普通百姓。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又挂在了他的酒楼门口,谁都不知道,官府也无处可查,那没了命的平日老实和善,什么仇家也没有。 第二日是在当铺门口,一个被砍了腿的尸体直挺挺躺在门口,身子和腿整整齐齐码着,又是昌子县的普通百姓。 第三日时终于在尸体上留了话,白纸黑字写地清清楚楚,天残教重出江湖,新仇旧怨,他们要谢怀风自断两根手指,交出流云剑,带着谢家归入天残教。地方县衙有心无力,这哪儿是官府能管得了的事?只能惶惶度日,盼着谢怀风早早地从凛州回来,把天残教从昌子县赶出去。 昌子县人心惶惶,金老闆更是黑眼圈掉到了下巴,这所有的死人可都是在他的店门外,他这半辈子本本分分做生意,虽受着谢家庇护却从不参与江湖事,怎么就倒了如此大霉啊!
第65页 他已经五天没睡好,今日终于决定将所有店铺全都关门。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他都关了门了,总不能还往他店门口扔尸体吧,就算扔了也再和他没关系!他身边跟着一串的小厮,个个都身强力壮的,金老闆是生怕半路上突然蹿出来天残教的人直接把自己了结。 「老爷,这……关了门我们生意可如何是好啊!」 他听了只在心里喊苦,生意,还生意呢!命都要没了!金老闆手上动作不停,指挥着手下的人把茶叶都封了,桌椅也归置好。 「两位公子,我们今日打烊了,别处去吧,别处去吧。」金老闆一个回头,瞥见这时候竟然还有来茶馆喝茶的,摆了摆手让他俩赶紧走。 来的两人风尘僕僕的样子,明显不是昌子县人,好似不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其中那青衣男子大方抱拳,说话客客气气,「叨扰了,敢问附近可有大些的茶馆?」 金老闆嘆了口气,「我这儿就是最大的茶馆了。二位是外乡人吧,近日昌子县不太平,我劝你们啊,还是快走吧!」 青衣男子一笑,「可是因为天残教?」 金老闆心中一凛,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往两人身上定睛一看,只见两人脸上都戴着半块面具,其中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黑衣男子气质冷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金老闆额上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往后退了一步。 青衣男子含笑,「老闆莫怕,我们便是为了天残教而来,不若这样。先别急着打烊,让我和我家公子稍作休息,保准明日天残教不会再在昌子县作乱,如何?」 金老闆不知面前这两人是何方神圣,但却明白自己最好答应下来。 他两条腿发软,招唿小二上去点菜。 青衣男子认真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壶热茶,然后跟躲在一边的金老闆攀谈。两人说了几句话,他用词客气,语气也和善,金老闆渐渐地放下防备心,几日的恐惧堆在一起,这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口,就差点抱着青衣男子的腿嚎啕大哭。 「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天残教,我也没招谁惹谁啊!」 「就是个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哎,这几年来生意能做成这样多亏谢家照拂,如今因为四爷背上这无妄之灾,我虽心里实在委屈,却不敢有怨言,只盼着四爷能早早地来解决了这事。」 「两位公子休息完还是快些离开吧,这魔教可不是好对付的啊!」 过了一会儿他点的东西上齐,金老闆嘆了口气,说不打扰两位,独自走开接着去收拾东西,还是打算待他俩走之后关门大吉。 而这边青衣男子取了一双筷子搁到穿黑衣的面前。 后者抿唇,「多谢,我不饿。」 青衣男子没有作罢的打算,只看他,「公子,少爷吩咐过,看着您按时吃饭。」 黑衣人藏在面具后的双眼似乎闪了一下,半晌乖乖拿了筷子,戳了下桌上的一小碗虾仁蛋羹,只挖起来一小块放进嘴里,认真地嚼。 这黑衣人自然是郁迟,他身边的则是谢怀风离开凛州前放在他身边的人,名叫青喙。 郁迟只吃了一口,想搁筷子,身边的青喙又低低叫了一声「公子」。 郁迟脸发热,还好有面具覆着,青喙应该看不太出来。 他知道谢怀风担心自己安危才派了人跟着自己,佯装成自己身边僕从,但……谢怀风怎么嘱咐了他这么多琐碎的事,这一路上尽是「少爷嘱咐我看着您好好吃饭」,「少爷交代过您不能受凉,衣服不许穿得薄了」,更有「少爷说您不善交际,这些交给我就可以」。 谢怀风明明不在身边,郁迟却凭空被他撩拨得脸热。青喙每次提到谢怀风郁迟都好像能看到谢怀风漫不经心的笑,闲散的姿态,轻飘飘给他点甜头,撩拨着他不放。 这人,太烦了。 郁迟被看着吃了不少东西青喙才肯去结帐,结帐的时候没忘最后打探天残教的情况。 「你们可曾见过天残教的人?」青喙收了钱袋,问道。 金老闆摇摇头,「就是没见过啊,日日只能见着尸体,我晚上是觉都不敢睡,生怕第二天自己的尸体就躺到街上去了。」 青喙道了谢,金老闆还欲说点劝阻的话,却看着二人的背影和他们身上的刀到底没说出来话。谢怀风来不了,万一这两人真有本事,能把天残教赶出去呢? 五月中旬,夜晚来得越来越晚。昌子县不復以前的热闹,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关门闭窗,还开着的客栈也不敢招摇,门口的红灯笼都收了起来,放眼望过去一派寂静冷清。 时不时路过几队巡逻的,也是个个都瑟缩着,都像是被逼着来干这营生的。 青喙立在客栈屋顶,他腰上别着刀,静静看着周围,街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再没有别的动静。 郁迟坐在窗边,临街的窗户开着,他手里捏着一个白玉杯,在指间转了几圈。 转了好几圈他才愣愣地把白玉杯重新搁到桌子上,勐然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谢怀风惯喜欢做的。 郁迟眉眼垂下来,盯着那白玉杯看了半晌,然后才移开视线,神情淡漠地望向窗外。 今夜天残教必然还会有动静,他们在昌子县如此放肆,一是为了谢怀风,二是为了夜修罗,总得引来一个。那茶馆的老闆等着谢怀风来救他于水火,郁迟却知道谢怀风不会来了。天残教,二十年前是魔教一股不小的势力,在稳州发展起来的根基,当年应该是谢家老爷子和仙尊联手剿灭的。
第66页 他们这次示威是郁迟顺着摸去魔教的好机会,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谢怀风也不会先一步来坏他的事。 到底还是由着自己来了魔教。 郁迟也拿不准谢怀风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恼自己自作主张还是……端看他嘱咐青喙那些事又不像是真的动了气的样子。郁迟不是心思太敏感的人,更摸不透谢怀风那等套了好几层壳子的人到底想些什么,他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窗外的风好像乱了一瞬。 郁迟摹地收了思绪,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直直锁定远处夜幕,隐在夜色之下的蠢蠢欲动已经露了苗头出来。 「公子。」青喙的声音也及时传进来。 郁迟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去,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尽数压下去,抓过桌上的碎风刀。他身形轻巧,转瞬间便已经跃到屋顶的青喙身旁,低声道,「走。」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热乎的第二卷 ,郁教主开启魔教副本啦!最近几章谢四出场会稍微少些。另外明天想请一天假理一下二卷的大纲(对手指对手指,不管你们答不答应反正后天再见(逃窜 第39章 花椒鸡 巡逻的官兵马上就要换岗,骂骂咧咧的抱怨在夜色里连成听不分明的低语。 「真他娘够倒霉的,平时有什么好差事轮不到咱们,这种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总能找上门来。」 「少说两句吧,马上就换岗了,昨日巡逻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狗屁,江湖上的事拿百姓开刀,谢家干什么呢?当个差活得跟孙子似的,还不如谢家一条狗面子大。」 风声倏忽间扯紧,好像拉成一道看不见的线,擦着低声交谈的几人面颊切过去。 抱怨连连的那人紧了紧外衫,摹地出了层冷汗,腿都差点软了,接连着骂了好几句不堪入耳的话给自己壮胆,「哎,你们刚刚看见什么没有?」 「起风了吧?」 「快走,快走,赶紧换岗回家睡觉,真晦气死了。」 几人脚下步子加快,佩刀紧紧握在掌心,贴着墙根往县衙的方向回去。街上重归平静,危险也慢慢窥探出来。县衙安排的巡逻根本没有半分作用,他们兵力有限,凛州州蒙县衙的事在前,昌子县县衙夜里围地像密不透风的铁桶,只捨得分出去这么一小队几个人到街上去,总不能处处顾忌。 四个身穿白衣的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看着那几个官兵灰熘熘进了县衙,脸上的笑真诚而讽刺,好似在嘲笑县衙这多此一举的警惕。他们嚣张到连夜行衣都懒得穿,月白色的长袍在夜里突兀又夸张,忽地化成风,向昌子县深处掠去。 今天已经是第五日,天残教几人都快失去耐心了,不管是夜修罗还是风流剑都这么沉得住气,竟然一个也没露面。几人手里拿着造型奇特的弯刀,狭长的刀身刃却延长出去,只看一眼就能想像到它砍下头颅时该多畅快。 月白色如鬼魅在树影间穿梭,最后落在一间还算宽敞的院落。 院里的黄狗被惊醒,它脑袋勐地抬起,激烈地发出呜呜的气音,爪子在土里快速地刨,被树梢上溢出来的杀气震慑,丝毫不敢发出叫声。兽面对危险的本能保住了它的小命,他低低地伏下身子,却不是对着院里站着的四人。 天残教四人转身,抬眼便能看见树梢上站着两人,皆是半块面具覆面,两人一黑一青,如夜里修罗。 他们四个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二人的气息! 是高手,能出现在这,总不可能是来帮他们忙的。两方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对上。青喙一人跃下去,这一路上没什么能出手的机会,郁迟还不清楚青喙武功如何。天残教功法阴柔,手法却很是刁钻毒辣,这一派武功最早是宫里的阉人修炼,相传天残教初代教主便是大内高手,因故流落江湖,创建天残教。 青喙以一敌四,退避为主,很快落了下风。 屋里突然亮了一盏油灯,将里头的人在木窗上映得影影绰绰。黄狗突然低低呜咽了一声,好似悲戚。然后听见屋里头响起来男人的声音,「英雄好汉,英雄好汉啊!你们要杀的话杀我一个就行了,一定要放过我妻儿,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女人的啜泣伴着一起响起来。 郁迟跃下来,碎风刀出鞘,将青喙从刀光里换了下来。 那四人显然被面前这刀惊得愣在原地,只这片刻,郁迟唇角绷着刻薄的线,参差刀刃直接划开一人的脖子,血腥味勐地散开。余下三人惊惧后退,终于有人开口。 「你是谁?」 郁迟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轻笑一声,挂着血珠的刀尖斜点在地面上,「看不出来么?」 「夜修罗,你是夜修罗!」 「你等在此闹事,难道不是为了等我?」郁迟刀尖又点上躺着那人的尸体,声音冷淡。 三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站出来往前走了一步,「那敢问阁下,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郁迟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面具后的双眸懒懒抬起来,「你是谁,也配同我称敌称友?」 郁迟勐地欺身而上,刀刃贴着他脖子擦过去,狼牙般的参差又锐利的锯齿闪着寒芒在他面前敲开了死亡的门,堪堪停在面前。他不是郁迟的对手,只需要打个照面他就明白。
第67页 「江湖皆传闻夜修罗统领魔教。」郁迟话音一顿,「现在魔教是你天残教当家?」 刀下的人冷汗涔涔,「无人当家,否则断然不会借你名号。」 郁迟勾出来一个笑,只嘴角弯起来,眼睛里却无笑意,然后竟然客客气气收了刀,「二十年前天残教灭,如今竟也还能成气候。」 身后另外两个天残教的紧紧握着刀,其中一个眉头皱着,低声问旁边的,「怎么办?杀还是跑。」 这句话被郁迟听得清晰,他立在院里,目光转向那扇透出来烛火的窗户,冷声开口,「难道不请我去贵教坐坐?」 天残教三人听明白他的话,目眦欲裂,「你若想加入魔教,为何杀我同伴?」 郁迟说话的声音又冷几分,「想杀便杀了。」 「你!」他话未出口,被年长那人伸手拦了。最年长的刚从郁迟刀下出来,现下腿还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他态度放得低微,「阁下,说到底我们并不清楚阁下底细,若真想来我魔教,是否得拿出些诚意?」 青喙脚下的黄狗不安分地刨着地面,它脖子上繫着的绳结松垮,想来是只听话的,轻易不会自己乱跑。 郁迟眸里闪着不耐烦的光,似乎被屋里那男人未间断的求饶吵得头疼。刀尖插进木门之间,惊恐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女人不受控的尖叫划开寂静夜色,郁迟脸上的烦躁已经溢满,右臂勐地向下一挥,木门应声而开。 黄狗喘着低低的粗气,青喙不动声色地挡在它面前。 尖叫、哀求、哭喊。夜色传播出去的信号太多,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听见。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小到看不出性别。郁迟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刀尖架上女人的肩膀,静静看着她崩溃扭曲的脸在恐惧里慢慢变形。 郁迟突然笑了出来。 似乎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享受着刀下人的恐惧带给他的餍足,刀尖向上轻轻点了点女人的脸,开口,「告诉谢怀风,他来晚了。」 说完刀尖勐地没入那男人胸膛。 「啊——」 尖叫声再次划破夜幕,而与此同时青喙皱着眉狠狠踹了一脚欲扑上去保护主人的黄狗,黄狗无力地哼叫,趴在地上一时不能起来。 天残教三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们分明能感受到郁迟身上的疯狂和扭曲,除了魔教可能再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郁迟冷着脸,好似刚刚把一个女人逼到崩溃的临界,又眼睛也不眨地杀了一个壮汉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他拎着刀从屋里出来,路过屋里的饭桌,上头摆着夫妻俩今晚没吃完,也或许是不捨得吃完的花椒鸡。 「走吧。」青喙站了出来,替郁迟开了口。 而郁迟身形懒散,似乎是玩够了,觉得没意思,再也不想开口。 天残教三人再也不敢说一句话,对于郁迟放过那女人和婴儿的行为没有半分不满,这简直比直接杀光他们一家人还让人惊惧。三人心里俱是本能的怕,下意识迴避郁迟的眼神,其中两个抬起同伴的尸体,朝着天残教的方向掠去。 而郁迟眼神倏然一转,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瞪着眼睛显然几近崩溃的女人,手指紧紧攥着刀柄,用力到指尖泛白,终究还是放开。他低声叫了青喙一声,跟上前面带路的人,隐入夜色。 - 清晨。 金老闆又是一夜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盼来了天亮也是不敢放松警惕。他草草穿好了衣物去前厅等着,喝了两壶茶才等到急匆匆赶来的人。 「怎么样,怎么样?昨晚有没有!」 来人跑得气喘吁吁,抓着金老闆的手缓了好一会儿,「没有!昨晚没有啊老爷!」 金老闆勐地松了口气,差点就直接掉下来眼泪!这、这难道还真是昨天在茶馆休息那两人干的,这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真能解决天残教! 然而来人话却未说完,「虽然我们店门口没有,但昨晚还是死了人。是北城的一家人,家里的男人死了……」 他话顿了一下,似乎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金老闆催着他赶紧说完,「死了人?可还是天残教干的?」 他心里的话憋得脸都快变形了,突然「哎」了一声,「不是天残教的人,是夜修罗干的!夜修罗昨晚就在咱们县啊老爷!手段极其残忍!极其残忍,虽然只死了个男人,但他家里的听说人差点疯了,亲眼看着夜修罗把自己男人杀了!」 「老爷,她说夜修罗,一身黑衣,带着把刀,脸上……还,还戴着半块面具啊!」 金老闆顿时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他身上出了一层的汗,直接浸湿了内衫,手忍不住地发抖,气都差点要喘不上来。 竟然,竟然! 那人竟然是夜修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我们郁教主在外社交一言一行全靠模仿老公的嗷,本人没什么社交经验,最拿手的事就是偷看老公。 ps。看到有小可爱点菜(?说想要辣的,但查了一下资料辣椒是四百年前才传入中国,古代应该是没有辣椒哒,所以给你上盘花椒鸡(竟然认真做起了科普。 第40章 绿豆糕 当日未过晌午,小白鸽扑稜稜停在落日山庄大院里一棵树的枝头。 它尖嘴埋进身体里,温顺地理了片刻因长途飞行而凌乱的羽毛,突然被一粒石子惊得连着在树枝上跳了好几下,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珠看向罪魁祸首,歪着脑袋辨认许久,这才扑棱着翅膀飞上少女肩头。
第68页 谢安澄从它脚上机关里取出来一页纸,蹑手蹑脚跑到后院,绕过谢老爷子敞着的房门,做贼似的。几步路的距离被她走了能有半盏茶时间,谢安澄捏着裙角,掌心拢着纸条,悄悄探了个脑袋在祠堂门口。 「四哥!」少女压着嗓子,只用了气音叫。 谢怀风眉眼一抬,轻咳一声,飞速调整了懒散跪姿。谢安澄很是无言以对了一会儿,又开口,「就我自己!爹爹没看见我过来!」 谢怀风挺直的肩背立刻又松垮下去,回了头,「怎么?」 「鸽子!」谢安澄轻轻往祠堂里抛出去一个纸团,轻巧的纸团在地面弹了两下,正好落在谢怀风脚边。 谢怀风两指捏了那纸,也懒得再跪着,直接坐在了蒲团上,视线低垂着去看上头的字,半晌唇边弯起来笑,随手将字条揉成更紧的一小团,收进掌心。 谢安澄没看过那纸上写了什么,被好奇心勾着胆大包天地伸出去一只脚。 「不怕被爹罚?」 谢怀风含笑的声音及时让那只脚又收回去,谢安澄撇了撇嘴,转头看看寂静的后院一个人都没有,便站在祠堂门口提高了一点声音,「四哥,爹爹罚你跪几日?」 谢怀风想了想,「就到今日。」 「四哥!爹爹叫你去昌子县平魔教,你为何不去?」 谢怀风笑了,「又偷听,以为爹不知道你在旁边偷听?」 「他不骂我就是不想知道!四哥,你下次出去带上我吧,大哥以前不让我过问江湖事。现在大哥不在了,我想……」 谢怀风挑眉,对小丫头道,「我听大哥的。」 谢安澄狠狠拽了一下裙子,朝谢怀风做了个鬼脸,「我去喊爹爹!揭发你态度恶劣,你都不好好跪着!」 谢怀风不甚在意地牵唇,看着谢安澄蹬蹬跑走的背影。谢家老爷子年纪是大了,二十年前受了些内伤,如今功力大不如从前,但也还没那么不中用,谢安澄打他门前过,他还能不知道? 谢怀风前日便已经回了落日山庄,车马劳顿,下了马车已经能看见月亮。他前脚刚进院子,马上就差点被谢家老爷子一拐杖敲在身上。谢怀风眉眼垂着,老爷子说什么他就听着,那拐杖咚咚敲在青砖上。老爷子问他去凛州已近一月,可查出夜修罗什么线索,夜修罗闹得满城风雨,先是屠了州蒙县衙,现在都闹到了他稳州地盘上,可有了头绪? 谢怀风老老实实跪着,答没有。 老爷子恼得手轻轻颤着,「夜修罗现在昌子县,抓了回来为你大哥陪葬。」 谢怀风默了半晌。郁迟动身比他晚,天残教嘴里的夜修罗只是个幌子,现在郁迟恐怕还没到昌子县,自己若真去了,郁迟接下来这步棋要无处落子了。 老爷子瞪着眼睛,气得连声咳嗽,哐哐地敲了两下地面,「你还跪着作甚?昌子县人命出了多少,你还能跪得住!」 谢怀风肩背挺得老直,前厅里没有几个人,老祖宗发火,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谢家老二劝了两句,怀风也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好歹让他用了晚饭好好睡上一觉。老爷子一巴掌拍上桌子,「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别在这碍眼!」 二姐眼眶登时红了,谢怀风眼带歉意看她,二姐也没再敢说话,独自退了下去。 「你是什么意思?昌子县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去?」 谢怀风「嗯」了一声,「爹,我有自己的打算。」 老爷子灼灼目光似要在谢怀风身上烧出个洞来,「打算!打算!你有自己的打算,好,好得很。谢怀风,你大哥要将落日山庄交到你手上,你真敢接吗?」 谢怀风闭了闭眼,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敢。」 油灯火苗晃了两下,老爷子一步一步回了房,临走的时候落下一句。 「既然不想去昌子县,就去祠堂陪你大哥吧。」 谢怀风抬眼看上头刻了谢堂风三字的木牌,看了一眼便重新将跪姿摆正。他唇边的笑落下去,谢怀风知道,今日他从祠堂里走出去之后,落日山庄庄主的头衔就是自己的了。 老爷子问他敢接吗,他答了敢。现在谢怀风也问自己,谢怀风,落日山庄,你敢接吗?这一整个江湖,你真的敢接吗?他有片刻出神,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纸团滚出来,骨碌碌一团滚到蒲团前面,谢怀风眼神摹地放软,笑意又回到眸里。里头写着的东西不论叫谢家哪个人看可能都算是噩耗,夜修罗抵昌子县,行事狂悖。 他伸手捏了那纸团回来,他敢接,他必须得接。 - 昌子县再往西北,沿江一路往上游去。 天残教三人当晚寻了处山林将同伴尸体埋了,郁迟在旁看着,碎风刀被他拢在怀里,身子半靠着身旁树干,眼睛里全是漠不关心。 足足赶路两日,多半时间走的是水路,直到第二日入夜才看见一处山崖。夜色把山崖下的景象隐了个大半,天残教带头那人却是一伸手,给郁迟让了路出来。 青喙眉头皱了起来,天残教这三人不满郁迟杀其同伴,一路上憋着不敢发作,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此处悬崖,夜色笼罩,一点不慎便直接跌入万劫不復,郁迟怎会知道路在何处。郁迟却未表现出丝毫退却,仿若眼前的是一条山间小路,他根本没将它放在眼里。 郁迟垂眸往山崖下看,连青喙都没反应过来,他直接纵身往下跳。
第69页 青喙浑身冒了层冷汗出来,硬生生按着自己没表现得过度紧张,只见郁迟稳稳落在山壁上。那里有东西可以落脚?青喙心里暗惊,无比确定自己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可以落脚。郁迟只顿了片刻,又是两个起落,往更深的崖底坠落。 青喙这才看见从郁迟脚下显出来的石楔。石楔和山崖完全是相同颜色,哪怕是郁迟刚刚离开青喙追着他的身影都有些分辨不清。青喙心下又是震惊又是安心,只觉这趟差事可能比想像中要容易些,起码自己能活着回落日山庄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天残教三人也大为吃惊,他们本只想挫挫郁迟锐气,却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往下的路。 「请吧。」青喙笑了起来,平淡的语气,对那三人摆出来一个请的手势。 山崖下没有一丝风,倒有些沉闷的热。 一点火光引着路,陆续落地的几人往更深的深处进去。青喙跟在郁迟后头,他看郁迟的背影,只记得少爷说过郁公子不善言谈,可这几日观察下来,两人独处的时候郁迟确实不怎么讲话,但有外人在时郁迟却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有点像少爷,却也不像少爷。少爷身上的东西让人感觉是浑然天成的,而郁公子却感觉是刻意为之,有一种离析的错觉,总觉得他外头的壳子和内里的芯子不是一套。 火光豁然亮堂起来,青喙勐地回神。他快走了两步,不动声色贴近郁迟身侧,「公子。」 郁迟低声「嗯」了来应答,示意自己已经记熟,不必担心。 他此次前来魔教,谢怀风让青喙转交给他一个身份。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把事情办得利索些,有了这个身份,魔教的人能更容易信任他,相对来说他也能更安全几分。 青喙一颗心始终悬着,并不是不放心郁迟,只是这终究是魔教的地盘。他们孤身犯险,魔教万一信不过郁迟,不愿将这个教主的位子拱手让人,他们绝对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青喙兀自担忧,脚下步子却走得稳健。突然身前天残教三人往旁边一散,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一把巨斧!青喙想迎上去的心思只动了一瞬,余光瞥见郁迟抽刀,脚步鬼魅般一滑,擦着斧刃而过,碎风刀却是勾着来人颈边的髮丝扫了过去。 他的刀再往前一点,这人的脑袋就不保了。 「哈哈哈哈你这糟老头子,屁大点的娃娃都对付不了,丢人现眼!」 郁迟身形未定,崖底便响起一声笑,紧接着两支飞镖贴着他颈侧飞过,只差一丝便能划开喉咙。郁迟冷眼站着,未见丝毫慌张。 拿斧头的是个约摸五十多岁的,往旁边啐了一口,朝着里头抬了抬下巴,「有本事你来!」 他话音刚落,里头走出来一红衣男子,长相气度皆是不凡,却是看不清年岁。 郁迟目光又往后落,紧跟在红衣男子身后还有什么东西。是个女子,穿一身轻薄黑色纱裙,莹白的前胸和大腿遮也不遮,她似飞鸟般掠过,足尖在郁迟面前一点,手指捏起石壁上钉着的两支飞镖,其中一支含进嘴里,对着郁迟抛去一个饱含意味的眼神。 郁迟不认识他们,但身旁的青喙心底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先前出手的应该是巨斧敖烈,含着飞镖的是幻鹊阁幻鹊,而这一身红衣的,正是如今魔教势力最大的雷火楼楼主程火。 魔教三大派,天残教,雷火楼,幻鹊阁,只剩下天残教教主还未露面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写这么慢能不能直接快进到谈恋爱 第41章 豆腐喜鹊 巨斧敖烈人如其名,性格和他手上的斧头一样暴躁刚烈。他不耐烦地转了转手里的斧头,看郁迟的眼神意味不明,「哪来的黄毛小子!年岁还没老子鸟大!」 他和郁迟方才打了个照面,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只一招两人就能分出高下。敖烈心中不服,只觉刚刚自己轻敌了,却也不好意思当着程火幻鹊的面提出再比划两下。见到郁迟前他怎么也没想到江湖上盛传的夜修罗竟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就是他一个人屠了一整个慕容家? 程火显然是这几人里地位最高的,他还算有礼,看着跟敖烈幻鹊不是一路人,完全不像是魔教中人。程火笑着抱拳,「阁下便是名动江湖的夜修罗?用了些手段引阁下前来,莫怪。久仰大名,在下雷火楼程火,敢问阁下姓名?」 「郁迟。」 程火一顿,「郁、迟,哪个郁?」 「郁……御风的御。」郁迟将姓隐了去,虽然他的名字无人知晓,郁也并非什么值得注意的姓,但程火着重一问还是让他隐去了自己的姓氏。 「雷火楼。」郁迟报完了姓名,淡淡重复一遍程火嘴里的三个字,目光垂下去一点,眼神里似乎含着不屑,「没听说过,这里你说了算?」 敖烈骂了句什么话,郁迟不太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转过去问,「你又是谁?」 程火却笑了,「看来阁下是看不上我们这小小万魔岭。」 郁迟的刀「仓啷」一声回鞘,他往前走了两步,当着几人的面迈上前头两级石阶,回过身来看着底下的人,缓缓开口,「万魔岭这名字是你起的?如今魔教可还记着魔字怎么写。」 郁迟没打算和他见礼,程火也便将手背到身后去。他看着石阶上的少年,黑色面具覆着他半张脸,一身黑衣将他衬得真有些修罗意味。他只那么站着,周遭一切他都漠不关心似的,身上却有些孤注一掷的坚定,让程火莫名想到一位故人。
第70页 郁迟没想等谁回答他,他声音抬高,往空旷崖底散开,「魔教的魔字来自魔罗殿,你们算哪个?」 山崖壁上吊着的火把好像都被他这句话震慑,火光忽地一闪,又勐地重新燃烧起来,万魔岭的空旷崖底又亮堂起来。敖烈嗤地一笑,「小子!魔罗殿二十年前已覆灭,你莫不是想说你是魔尊转世投胎回来,算算时间你这牙都没长齐的年岁倒是能对上!哈哈哈哈!」 郁迟眼神倏然一冷,「覆灭?谁说的?」 无人接话,郁迟笑意森冷,把江湖正派五大家族的名字放在齿间磨烂了,幽幽火光照得他轮廓分明,明暗都刻在他面上,「正派几个老贼联手杀了魔尊,谢永峰的剑在我面前插进我爹胸口,我同谢家仇怨世代不解,魔罗殿覆灭?只要我还活着,魔罗殿就在,只要谢家一日兴盛,我便一日不忘血仇!」 「既然魔罗殿还在,魔教,就轮不到别人说话。」 …… 青喙心跳地极快,他深深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的郁迟,有瞬间他都快以为谢怀风交给他的这个身份只是一个幌子,其实郁迟真的是这位谢怀风捏造出来的魔罗殿小少主。郁迟眼里的仇恨仿若实质,他身上烧着不知从哪儿燃起来的执念,青喙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沉在震撼里。 魔罗殿确实有这么一位少主。 前任魔教教主,魔罗殿的当家人魔尊无比疼爱的孙子,但魔罗殿被剿灭时这位小少主只有不到五岁的年纪,具体是几岁在场却没人记得。他没死?当初那种情形魔罗殿怎么可能还留有活物。 过了半晌无人发声,郁迟又开口,「谢堂风之死和州蒙县衙可是你们做的?」 郁迟好像并不在乎他们信不信自己的说辞。信也罢不信也罢,他是不是这个少主都没关系,魔教要的是夜修罗,这个夜修罗身上流着魔尊的血自然更好,不是也没关系。 程火率先出了声,「谢堂风不是你杀的?」 郁迟表情冷淡,「不是。」 「哼,我还当谢堂风也是你杀的,还道你有些胆色,想来也不过如此。」敖烈接上了话。 郁迟脸上的表情变都未变,他只在刚刚表明身份时流露出情绪,余下的时候情绪都很寡淡,敖烈的话好像没能激怒他。但程火却勐地睁大了眼睛,他噼掌便往敖烈脚下去,一颗很小的炸药球随着程火的动作滚了两下落在敖烈身旁,叫敖烈勐地往后蹿出去,紧接着火光瞬时炸开,威力不大,只是雷光沖天。 敖烈瞪大了眼睛,怒气直冲上脑门,在炸药掀起的浪里大骂程火,「程火!老子平日待你不薄!你怎的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对我出手!」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身低低的笑,那声笑听得空灵,「蠢货。」 这声笑来自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幻鹊,幻鹊乌髮如瀑,一张脸被遮去大半。敖烈和她向来不对付,幻鹊此人邪乎得很,敖烈是个性子刚烈的,最看不惯神神叨叨的东西,他被幻鹊一句蠢货再次激怒,却听见那空灵的笑意再起响起。 幻鹊这次笑得更深,但听起来却像是女儿家娇羞的怯,咯咯的笑声和她轻软的声线并不搭,教人听了凭空起一身寒意。幻鹊接着开口,「蠢货,若不是程楼主出手相救,你已成刀下亡魂。」 而石阶之上的郁迟敛目,手里的刀也应声收回来。随着程火那颗炸药散去,刚刚敖烈站着的地方竟然生生出现一道极深的刀痕,就连程火的炸药都没将崖底的硬石炸出破损,却是被郁迟一刀噼出一道深痕。 敖烈咬着牙,握紧了手里斧头,终究没再说话。 郁迟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是来帮他们的,他也不在意他们是否信任他。他现在站在这,所有人就该臣服于他,魔教早就该是他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收回罢了。 在场几人心思各异,在敖烈眼里始终觉得不该将魔教交给这么一个「外人」,而当今魔教能说得上话的几个人中却只有他反对拉拢夜修罗加入魔教。在程火和其他人看来魔教需要这么一个人,没有几人是真的想坐魔教这个教主的位子,这个位子不像正派盟主那般一唿百应,反而是危机四伏。魔教如今式微,再有本事的人也得小心着项上人头。 「我们费力将阁下引来万魔岭,且不论身份或其他,教主的位子御迟公子若真有意,自然够格。」程火说道,「慕容家灭门,关州势力悬空,天残教已经率人赶往关州。」 程火话一顿,抬眼看郁迟,「如今魔教状况如何,御迟公子既为魔罗殿后人,心里该明白。教主该做的事情,您可得做好了。」 郁迟冷眼看他,「明日启程关州。」 程火一笑,「是,教主。」 交锋已过,程火摇身一变却是像变了个人,带着郁迟往万魔岭里头走。万魔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这里汇聚了不少魔教小教,说是小教,实则尽是些被五大家族压着衰败到七零八落的。二十年前到现在,江湖正派愈发壮大,而魔教却是日渐衰败。 要不是夜修罗,也就是郁迟的出现,恐怕魔教难再有出头日。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郁迟的出现开始有了转机,夜修罗屠慕容,谢堂风之死,州蒙县衙,江湖正派因为一个夜修罗的出现走上了下坡路。 雷火楼就是十几年前创建起来的。
第71页 程火在魔教被剿灭了个干净的时候开始着手创建雷火楼,实在算是个有魄力有胆色的,也难怪会有如此地位。出乎郁迟的预料,程火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手。他看不太出来年纪,一张脸被红衣衬得气度非凡,他不管说自己二十几岁到四十岁郁迟都不会觉得违和。 「我擅长制火药,本想在谢永峰寿宴混进落日山庄去,在落日山庄埋上一地的炸药。」 郁迟默了一会儿,好在程火併不知他这沉默是什么意思,只以为他和谢永峰有杀父之仇,是想亲手杀了谢永峰,便道,「好在并未实施。」 程火说完炸药的事,又好似不经意地,「御迟公子,御迟此名是为行走江湖,怕不是真名吧?不知可否告知真名,我对魔尊可是万般敬仰,只遗憾魔尊尚在世时未能见上他一面。」 郁迟目光动也未动,盯着前方的火光,「魔尊严罗,家父严尚矜,我名严泺。程楼主,可还有别的问题?」 程火哈哈一笑,「严教主,未免戒心太高,我自是信你的。你没必要编造这个身份,若是假的得不偿失,不是吗?」 他笑得畅快,眸里映着火光。郁迟未多分他目光,跟在郁迟身后的青喙却心惊,程火不像是魔教中人。这种感觉是很奇异的,不管是天残教那四人还是敖烈和幻鹊,他们身上都明明白白表现出了同世间违逆的信念,但程火此人,同他相对的时候青喙甚至感觉自己回了落日山庄的大院,他会有瞬间甚至是比瞬间更长的时间,会忘记自己身处魔教。 这是无比危险的信号。 作者有话说: 找不出来东西吃了把幻鹊抓来吃,百度过了喜鹊真能吃,不信你们也去百度( 这章藏了很多线索真的信我!应该还有两三章谢怀风就上线了真的甜信我!!!好几天没乞讨海星了穷得都把幻鹊抓来吃了救救命给点呜呜! 第42章 芝麻糖 第二日,万魔岭几人出发赶往关州。 慕容主家被屠,余下几处分家妄图重建慕容难上加难,慕容寻当初靠着火药起家,随着魔教覆灭江湖正派坐大,仙尊退位,慕容寻盯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郁雷也就是那时候被慕容寻逼死,郁雷潜心研究了半生火药,手里握着的方子宁死也不愿意交出去。 慕容寻没想真的逼死郁雷,他只是没料到郁雷竟然真的如此坚决,郁雷死的时候家里妻子肚里的孩子都未出生。慕容寻勃然大怒,他慕容家名门正派,他答应给郁雷的东西是郁雷努力一辈子恐怕都得不到的地位和财富。他郁雷到底有什么?就凭着手里捏着的火药方子,如若没有慕容这样的大家族为背景,他再多的方子能变成钱和权力吗? 等到慕容寻真的拿到了那张方子,等到炸药在空地里炸开,看着制成炸药的成本只有普通炸药一半而威力却大得多时慕容寻才隐约明白郁雷到底为了什么坚持。这种东西若是落在心思不正的人手里,炸开的恐怕不止是泥土,不止是血肉,很可能是生灵涂炭。 只不过慕容寻还是觉得郁雷很可笑,空有一身才干,却不肯效力于他。他难道以为这世上没有他郁雷就不会有杀伐和火光?若郁雷能早早放下那些可笑的、愚蠢的坚持,哪会变成一捧枯骨,他现在会是他慕容寻最得力的手下,他的妻子和儿子也会是慕容家的座上宾,而不是像蛆虫样苟活。 郁迟眼神很淡,从昨晚到了万魔岭他就几乎一直是这样的眼神,脸上的表情也很难让人分辨出什么鲜活的情绪。他一人坐在马车里,青喙坐在外头和车夫并肩。没过多久青喙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少主不想被人打扰,您请回吧。」 没人应他的话,片刻后青喙声音更冷了些,「幻鹊阁主,自重。」 郁迟看见一节莹白的指尖伸进帘子里,只挑起一个缝隙,又顿住。 「有事?」郁迟出声。 青喙闻言退下,幻鹊轻声笑出来,将帘子挑起来一半。她胸口波澜不挡,今日换了身藏青色纱裙,黑色的里衣用料极尽节省,根本什么都遮不住,郁迟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去,在她胸前停顿片刻,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抬眼对上幻鹊视线。 幻鹊柳叶细眉挑起来,唇边的笑加深,身子挤进马车里。郁迟不动,任她贴着自己身子,大腿从裙摆里露出来,她身上这裙子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和普通姑娘家的裙子不大相同,她只要腿稍微一动,裙摆就从腿间滑下去,露出一双细长的腿。 「小教主,对我不感兴趣?」幻鹊轻声问。 郁迟淡声,「程火让你来的?」 幻鹊似乎愣了一下,转而笑起来,她笑得很开心,「你怎的如此讨人喜欢?程火还不配差遣我替他做事。」她顿住转而再次开口,手掌贴着郁迟面颊,覆上他半张面具,「但你可以,我喜欢你。」 「能看看吗?我想看看你的脸。」 郁迟头微微一偏,错开她的手,他掌心握着刀,这会儿抬起来,刀柄点在幻鹊手背上。 幻鹊瞧他眼睛,里头目光比刚刚还要冷淡些,真是没劲。幻鹊坐正了身子,也不再刻意将胸前白花花的一片贴着郁迟胳膊,两根手指懒懒地把玩颊边青丝,说到。 「他们信不过你,你在关州露面有什么好处?关州、谢家,整个武林都以你为敌,那些蠢货对魔教的恨都转嫁到你身上去,你不怕死?」
第72页 幻鹊见与郁迟并不打算开口,笑地暧昧,「你加入幻鹊阁,我能保你性命。」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郁迟伸手捉了幻鹊再次贴上他面具的手,虎口紧紧钳着那截手腕儿,幻鹊眉头紧紧皱起来,手腕不安地扭动,最后被郁迟冷着脸甩开。 「幻鹊阁主若为试探我,可以回去了。若你幻鹊阁真想另起山头,下次我再听见这些话,恐怕没人能保你性命。」 幻鹊冷哼一声,揉了揉自己通红的手腕,伸手撩了帘子,长腿一迈跨了出去。后面程火的马车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也不怕被郁迟听见,颇为无奈似的,「幻鹊阁主,同你说过不必打扰教主休息。」 郁迟不再关注外面的低声交谈,整个人陷进软垫里。他的神经从昨晚开始就高度紧张,应对着包括敖烈、程火和幻鹊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试探,终于能放松片刻。他抬手轻轻碰脸上的半块面具,颇为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想念谢怀风的那个吻。 那个郁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念想的吻。想谢怀风在江南时伸手碰自己的面具,也是这么问的,能看看吗?郁迟脑子里放空,放任自己的思绪在这个瞬间被谢怀风三个字填满,高强度的紧张让他极度思念谢怀风。 他现在在干什么,在落日山庄吗?还是已经收到了青喙的消息,动身赶往关州了。谢怀风现在已经知道了万魔岭的位置,剩下的就是各教主要势力分布,天残教应该是准备在关州发展,而雷火楼和幻鹊阁在哪里他还并不知道。 谢怀风会来关州吗?应该不会,时机还不成熟,谢怀风没理由露面。 - 一路上走得不算快,万魔岭距离关州本就不算太远,他们第二日到了关州境内,住下一晚又过上一天才抵达关州中心的漳安县。 行经三日,临到漳安县的时候一个白色小鸽子落在青喙肩头,青喙伸手解了鸽子脚上的字条,转头递给里头的郁迟。 「少主。」 郁迟用刀鞘挑了帘子伸手接了,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拇指下意识往纸面上摩挲两下,折了两下收了起来。谢怀风的字迹,这人简直胆大包天,仗着上头写着的是程火等人也会陆陆续续收到的消息,光明正大地派来谢家的小鸽子。 谢怀风接手落日山庄,稳州几处教众被扫清。 郁迟闭上眼睛,死死压住他被那字条上飘逸的谢怀风三字勾起的波动,再睁开眼睛时又换回那副冷淡的眼神。谢怀风已经有所行动了,他现在作为并无实权的魔教教主应该做什么? 天残教意图占领关州。天残教,二十年前天残教盛行,教众以豢养女童为乐。郁迟目光微动,想起昌子县的那户人家,那个女人怀里抱着的婴儿,是男还是女? 漳安县丝毫不闻人声,郁迟下了马车,只看见萧条的镇子。 有两人立在不远处,看见一身红衣的程火忙迎上来,「程楼主,教主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程火往旁边一让,笑着将郁迟的身形露出来,「教主这个称唿可再不能随便叫了。」 郁迟面上未动,那两人却是很惊讶似的,「哎呦,想必这位就是严少主了,我们教主也等候您多时了。」 郁迟不在意这两人在称唿上玩的游戏,抬脚往漳安县里面走。 郁迟在关州长大。 虽然他小时候几乎没有出过慕容家的柴房门,但是从慕容家逃出来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关州的。那时候的漳安县虽然没有现在繁华,但却是人来人往。青喙跟在郁迟身旁,面上表情不太好看,「少主,天残教已经在此多日。」 青喙话说得隐晦,郁迟却明白他的意思。 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又如何,难道还真能挡得住想进去的人? 「女孩儿?」 「应该没看错,哪家还有女孩?这两条街前日不是搜完了?」 「走,咱兄弟俩去看看,上头要的够数了,这个咱俩分,怎么样?」 郁迟目光很冷,他脚步一顿,转身往那边看,并没有看见人。他耳力好,这两人应该隔了一条街。走在郁迟身后的程火自然也听到了刚刚天残教那两人的对话,笑着上前拍郁迟的肩膀,「怎么?」 程火手放在他肩膀上,低下一点头,也放低了声音贴着郁迟耳朵,「说实话,我也看不惯天残教如此行事。但咱们互不相干,管不了别人的规矩。」 郁迟收回目光,瞥一眼程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声,「没看不惯。」 程火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不友好,笑着将自己的手抬起来,无辜地耸肩。 隔着一条街突然响起来小女孩尖利的叫声,两个男人先是耐着性子哄,说带她去买芝麻糖吃,哭声却没有停止,随后男人彻底失去了耐心,「啪」地一声打在女孩脸颊上,厉声逼她把哭叫咽回去。女孩爹娘的哀求声也加进来,安静的街道瞬间鸡飞狗跳起来,却没有人敢探出头来看热闹。 「竟然还敢藏人?说!家里还有没有?」 「哼,正式徵收时你们不交出来,现在被我们发现了藏的人,该给你们的钱也没了!滚吧!」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早交出来的话又能领到银子又能高人一等,你看那些交了人的哪个不是领了银子逍遥快活?现在后悔了?被我们发现藏了人,留你俩一条小命已是我开恩,快滚吧!」
第73页 作者有话说: 前面说了创建天残教的是宫里出来的阉人,身体缺陷的原因喜欢养还没有性启蒙的小女孩,这样养大的小女孩并不知道他有身体缺陷,就可以在她们心里当个完整的「男人」。 下一章会甜(吧!我觉得很甜嘛qwq 第43章 蒸鱼 女孩的哭声渐渐远了,郁迟面上再未露出什么波动,同程火跟着天残教带路的人往镇子里走去。 天残教此次看来是做好了占领关州的万全准备,一路上都能看见天残教的人巡逻,漳安县衙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应该为了保命会暂时先听命于天残教,甚至有可能已经完全归顺了天残教。朝廷天高皇帝远,地方上的势力若真能独大,朝廷根本不会派兵过来跟魔教抗衡。 反抗还是顺从,这就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 几人停在一间看着很是气派的客栈前,天残教二人做出来请的手势,郁迟先进去,程火跟在他后面。 先映入郁迟眼睛里的是女孩,很多的女孩。一进门的位置站着几个收拾地利索的女童,根本没看见是谁进来,只低眉顺目地弯腰,用稚嫩的嗓音开口,「恭迎爷。」 郁迟紧紧咬着牙,掌心里的碎风刀差点因为他瞬间翻涌的情绪嗡鸣起来。他身边的程火却哈哈一笑,好似不经意地撞了郁迟一下,抬头开口,「天凡兄,你还是不改这点趣味,把好好一间客栈搞得像什么样子。」 三楼倚着栏杆边上站着个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女孩,约摸能有十六七岁,哪怕隔了这些距离也能看出来那女孩长得极白,却并不是多出色的长相,甚至不如郁迟身边站着迎客的这个好看。 问天凡眼眸一转,看见程火身边的郁迟,「这位就是夜修罗了,在下问天凡,久仰大名。」 他尾音是坠着的,话里含着很轻佻的笑意。 郁迟抬眼,扫过问天凡和他身旁的少女,「御迟。」 问天凡手一抬,他身边的少女立刻将自己的脸凑上去,睫毛颤抖着轻轻蹭他冰凉的掌心,低声,「天凡。」 「两位,这间客栈包下来了,随便找间房间住便可。客栈里的姑娘,除了我身边这个,其他的都可以用。」问天凡的声音又响起来。 程火无奈一笑,「我可没这个爱好。」 问天凡耸肩,又看郁迟,「教主。」他这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眼神里含着兴味,「你身边的那个怎么样?我挺喜欢的。」 被他点到名字的女童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随即立刻朝着郁迟福了下身子,讲话是娇软的声音,「爷。」这女童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却捏着裙衫不知道被谁教了讨好男人的法子,忍着恐惧和颤抖卑躬屈膝。 郁迟不太感兴趣似的,「不需要。」 「哦?」问天凡扬了声调,「教主喜欢哪样的?漳安县这么大,我定叫他们好好去寻,漳安县没有的话就再去外头找,关州总能找到和教主您心意的。」 郁迟眉间皱起来,抬眼对上问天凡的视线。郁迟眸里是不耐烦,冷漠,还有些毫无畏惧的傲气。问天凡跟他对视片刻,随即摆了摆手,随口吩咐,「教主不喜欢的话拖下去吧,今晚和那几个一起处理了。」 客栈外面进来一人,粗暴地拽过郁迟身旁的女童,大手捏着女童的胳膊,没用多少力气就拎起来。而女童眼眶里勐地落出两行清泪,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死死看着郁迟的眼睛,好像害她落入这般田地的不是天残教,不是问天凡,而是郁迟。 「两位自便,我回房间休息了。」问天凡兴致缺缺,话音落下后他手臂一伸,揽着身旁的少女迳自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几乎是立刻传来少女低声的惊唿,朦胧的哭泣声和暧昧的喘息分毫不漏地传进站在一楼的郁迟和程火耳朵里,也传进客栈里「摆放」着的几个女童耳朵里。她们睫毛无措地颤抖,手指紧紧揪着衣衫,这客栈里的一切好像都与她们无关,她们只能依旧动听地对走出去的郁迟和程火说,「爷慢走。」 郁迟不知道那个被拽走的女童被带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处理了」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他最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最好不要探究。 程火和郁迟都没有兴趣听问天凡做那种事,两人并肩往客栈外走去。 幻鹊还没到漳安县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她轻功了得,人如其名,似一只跳鹊,甚少见她好好地用两只脚去走路。郁迟心里猜测幻鹊阁在关州也是有势力分布的,但没有开口询问程火。 倒是程火先开了口,「问天凡虽然对拉拢你进魔教没有异议,但想必不服你来当这个教主,二十年前的几大势力只剩他天残教还保存着根基,自是和我们野心不同。」 程火等人想要重洗武林,想要让魔教成为所谓的「正派」,而问天凡想得比他们多,他想在魔教称霸武林后自己来当这个王。郁迟冷声一笑,既然没这个本事,就别想多余的事。 「魔罗殿还在,轮不到他天残教称大。」郁迟淡淡道。 程火好似笑了一声,「稳州最近不太平,谢怀风要顾忌稳州应当脱不开身,柳家应该也不会来,关州能拿下来。只是慕容家各处分家也不少,你又露了面,想来天残教想坐稳关州也不会那么容易。」 郁迟没应声,程火不会对他透露更多的东西,他也懒得跟程火周旋着套话。
第74页 郁迟努力让自己别去想那个眼神,别去想那两行泪水,但耳边却还是一直响着问天凡身旁那个女孩的哭声,哪怕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郁迟仿佛还能听见那道哭声,能看见客栈里那些女童颤抖的手。他必须得装作没看见,甚至得装作对问天凡的这种癖好有一些微妙的认同,他得坐稳这个位子。 郁迟紧紧捏着碎风刀,那股力道不知道是为了压抑自己还是为了压抑手里蠢蠢欲动的刀。 他脚下跟着程火的步子,不得不让自己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问天凡说话的调子很容易让他想起谢怀风,他们都是含着轻佻的笑,漫不经心的腔调。但是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不是因为问天凡身旁站着一个女孩,也不是因为他和那女孩之间糜烂不堪的氛围,那是因为什么? 郁迟胸腔里的心脏开始勐烈地跳动,谢怀风身上有撑着他的信念。 他不知道谢怀风的信念是什么,但是你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侠气。 什么是侠气?郁迟其实很难分清世人所谓的正邪,所言的善恶。他会为了更多人的性命果决地牺牲掉昌子县那户人家里那个男人,他也会为了这个位子忽视那个女童的眼泪,这算是善还是恶,正还是邪?如果是谢怀风呢?他会怎么做。 而现在,面对那样一间客栈,面对漳安县被掳走的那么多女童,如果是谢怀风的话,他会怎么做? - 入夜。 问天凡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关州的主人,他身旁围着三个女童,刚到客栈时他身旁那个长相普通的少女这时却没在他身边。三个女童有一个轻柔地给他夹菜,有一个坐在他腿上,还有一个站在他身后捏着他肩膀。 郁迟没什么胃口,目光瞥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喙青色的衣角,还是拿了筷子。 问天凡颇有主人风范,频频给桌上包括晚上才露面的幻鹊在内的三人介绍关州菜。那副滴水不漏的样子真有谢怀风几分影子,郁迟冷着脸夹了一筷子蒸鱼,江南初遇谢怀风的时候他也是点了一盘蒸鱼,这满桌子的菜也就这一道叫他有些食慾。 但关州蒸鱼和江南大不相同,入口咸麻,郁迟伸手拿桌上的茶杯。 幻鹊笑着先他一步捏起青瓷杯,胸前两团快挤到郁迟胳膊上,贴过来,学着问天凡身边的女童,声音娇媚道:「教主,幻鹊服侍您。」 问天凡哈哈笑着,饶有兴味说,「原来教主不喜欢女童,倒是喜欢年龄大些的。」 郁迟目光含冰,幻鹊讨了个没趣,却不恼怒,一双眸里含着热切的情,轻轻将那茶杯搁在郁迟面前。 这一顿饭吃得郁迟浑身不适,他在赤驽教之前并未见识过真正的魔教,如今身处魔窟,发现赤驽教之于面前这几位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赤驽教或许可以说是被迫于功法,而天残教的所作所为才让人明白二十年前仙尊为何大动干戈也要荡平魔教。 房内火光勐地一晃,油灯被凭空而来的一道内劲熄灭。 郁迟手掌握着桌面上的刀,耳边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他起身往窗边去,窗户掀开一半,一个黑色身影迅速钻了进来。 「在哪?」郁迟低声问。 「公子,三思。」那人不答,却是开口相劝。 郁迟没再开口,他面前的人显然是一身夜行衣的青喙。青喙咬了咬牙,在郁迟的沉默中将自己一路跟踪得来的位置说出来,他看着郁迟早已换好夜行衣,面上蒙着半块黑布,心里笃定郁迟分明是当时从客栈出来就动了去救人的念头。 魔教的人根本还没信任郁迟,今晚要「处理」的这些女童是不是试探郁迟的一把刀也未可知。 郁迟如一只夜鸦没入夜色,朝着行刑地飞速前进。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低估了我的啰嗦能力下一章再甜相信你们已经嗅到了那个谁上线的味道 第44章 普洱茶 漳安县最西边的一处树林。 几个穿月白长袍的男人手里拿着长刀,已经到了青喙说的行刑地,他们却还是粗鲁地推着几个女孩往空地旁的草丛里走。月光泼下来,照着她们惨白的脸。女孩们年岁都不大,最小的只有五六岁,大的也只有十几岁的模样,她们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轻微的哼叫。男人用刀背敲她们的肩膀,赶着她们快些进去。 枝头上隐了个人。 郁迟伸手扶着树干,目光跟着男人的脚步。周围应该没有别人,郁迟没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他敛着自己唿吸,地上的几个人也没能发现他。 突然一个女孩勐地冲出队伍,往右手边的一条河水边跑,她嘴里呜咽,脚步显得跌跌撞撞。一个男人低声骂了一句,只用几步就追上她,手起刀落,女孩根本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直接倒了下去。 「怎么杀了!」有人说话了。 「还缺她一个?你喜欢啊,还有胆子跑,也不怕她一口给你咬废了!哈哈哈哈哈!」 「她敢!」 四个男人带着五个女孩,现在死了一个,正好一人能得一个。 「都是雏啊!赚大发了!」 「教主看不上的,碰都没碰一下,直接杀了多可惜,有这种好事我当然是先叫上哥哥们!」 「算你够意思。」 夜色逐渐漫了些热度上来,郁迟手里紧紧捏着几只流星镖。他悄无声息地跃到距离草丛最近的一棵树上,随即女孩们的身体完全展露在他面前。五月的关州算不上多么暖和,她们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第75页 流星镖脱手而出,极其细微的破空声直送到那四人耳里,他们却没有机会转头,而是直挺挺地倒在女孩们面前。几个女孩吓得瞪大了眼睛,刚刚还浸在绝望里,状况却突变,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年纪最大的女孩却勐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她舌头拼命地顶嘴里的布团,绑在背后的双手最大限度挥动起来。 跑,快跑,快跑。 她没法说出口,却用动作带着她可能相识可能不相识的三个妹妹,尽管恐惧已经裹满了她的身子,寒冷在她皮肤上流窜,视线早被眼泪模煳到看不清。但她拼命用身子撞三个年岁更小的女童,把她们从地上推起来,起来啊!快跑!快跑! 「嗖——」 郁迟瞳孔骤然一缩,月光在箭尖挂上寒芒,直扎郁迟面门。 有人!郁迟干脆跳下去,右臂勐地一扯,地上躺着的男人的袍子已经被他扯下来,他兜头往女童们身上盖,露出来的双眼里携着锐利的光,「走!」 身后利箭唿啸而来,郁迟抽刀扫开,转瞬间回身刀光一闪。女童们紧紧闭着眼睛,再睁开时发现手上的绳子已经断开。郁迟伸手推了一把那年纪最大的,「往北跑,出了漳安之后去稳州,带她们走!」 「大哥!我就猜到今晚有人会来救人,果然有人来了!」 「身手还不错,说不定是五大家族的人,活捉了回去交给教主!」 「放箭!」 郁迟顾忌着身后的女童,只能孤身挡在箭幕之下。看来不算是埋伏,问天凡没为了这几个女孩大动干戈,他好似料定了没人会在意这几个女孩的生死。郁迟心下骤冷,噼掌带着内劲直接扫开面前利箭,对面人并不多,他能脱身。 但是不能拖上太久,已经被他杀了的行刑那四人若太久没回去交差可能会惊动问天凡,等四个女孩跑远了,他就必须得回客栈。 郁迟手里拿的是青喙的刀,刀身比碎风刀要宽上一些,郁迟视线被刀面挡了片刻,却勐然发现已经到了面前的不是羽箭,而是——他心底惊唿不好,勐地旋身,却仍旧刮到了那颗雷火弹的边缘。 砰! 火光顿时炸起来,尘土飞扬。 不远处的两人待尘土平息,捂着嘴咳嗽一声,「不会给炸死了吧!」 「管他是死是活,只要没让人跑了就好。」 「大哥,好像……人真的跑了?!」 - 风在耳边极速倒退。 郁迟指尖一颤,捏住揽着自己飞速往客栈方向掠去的人衣领。他仿若还处在那颗雷火弹的爆炸里,耳边是尖锐的嗡鸣,爆炸声响起的瞬间他直接被人拦腰带走,一阵风似的,没有片刻停留。郁迟浑身绷得很紧,唿吸声扑在郁迟耳边。 来人一身黑衣,面上连块布都没遮。但郁迟根本不用去看,在他被揽住腰的瞬间已经认出了人,说不清是从哪里认出来的,总之郁迟知道是他。 「我……」 「闭嘴。」 郁迟抿唇,他想说自己没受伤,可以自己走,但他把话咽下去,偷偷抓紧了那人肩膀。 夜半的一颗雷火弹已经惊动了客栈,问天凡在房里休息,吩咐了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程火和幻鹊几个也开了门,郁迟从窗格里钻进去,飞速脱了身上的夜行衣,套上桌上的外衫。回身的时候眼神往房间里另一人脸上扫过,垂眸伸手将他推进衣柜旁边藏好。 那人眉头一挑,低声笑出来。 郁迟心里跳得太快,他听见青喙站在他门外,试探着问,「少主,那边出了点动静,您若已经睡下了就不用出来看了。」 他清了清嗓子,含煳地应下,「无妨。」 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有一黑衣人劫走了女童,今晚负责行刑的四人没留下一个活口,还有三人擅作主张做了埋伏,那黑衣人却在雷火弹爆炸后凭空消失了。 问天凡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他脸上看不出表情,身旁的少女却开始颤抖。问天凡突然笑出来,那笑温柔地有些骇人,他摆了摆手,「不是大事,下去吧。」他伸手摸上少女的脸颊,似情人间亲密的呢喃,「阿姐,吓到你了。」 郁迟站在三楼栏杆边上背手往下看,程火住在他对面的二楼房间,在问天凡带着少女回房后程火抬头看他,「教主,惊扰你休息了。」 郁迟眸光在他脸上顿了片刻,没说什么,径直回了房。 几乎在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腰。 郁迟差点要腿一软,那人的手带着温度贴着他腰侧,郁迟唿吸忍不住抖,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抖,然后突然被钳了下颚,那人掰过他的头,直接吻上两片唇。 郁迟的身体被他的掌心牢牢控着,他不敢放任自己靠着身后的房门,只能拼命往那双手底下送。唿吸纠缠在一处,急促的没有章法的吻让郁迟心里也跟着慌乱,他睁着眼睛,却嘴唇上摹地一痛,一个吻就这么中断。那人眼睛眯起来一点,低声,「看什么,不认得?」 郁迟紧紧盯着他,仿佛真的不认得一般,他心里翻腾了一路,这会儿勇气正足。他整个人落进那双眸里,「谢怀风,你为什么在这?」 谢怀风有些惊讶似的,那双眉再度轻轻挑起来。他手掌托着郁迟下巴,拇指摸上郁迟的唇,那上头还沾着晶莹的光泽,「你想听什么?」
第76页 「你自己来的,有别人吗。」 「没有。」 「你……」 「担心你。」谢怀风的声音放得很轻,郁迟房里没来得及点上油灯,窗外的月光不够亮,只在谢怀风睫下投出来阴影。 郁迟心脏跳得快要疯掉,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以为他执意为了谢怀风来魔教这件事很蠢,可能现在看来也确实很蠢,但,但…… 「鬼使神差地就来了。放下落日山庄一堆事,现在老爷子估计正骂我,回去又要罚跪。」谢怀风似是无奈地低笑一声,问他,「够吗?」 够,够了。 郁迟已经不知道自己心脏还在不在,胸口不知道都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好像有什么爆炸了,还是被抽空了,他也分不清。他突然吸了吸鼻子,勐地转过头,晾着自己通红的眼眶。他紧紧抓着谢怀风胸前的衣料,用力到指尖失了血色泛出来白,他脑子里划过女童的哭叫,划过昌子县那女人扭曲的脸,他额头抵上谢怀风的胸口,肩膀不可控制地抖起来。 「受委屈了,后悔吗?」谢怀风手掌贴着郁迟后颈,轻柔地捏了两下。 他看见抵着自己胸口的脑袋飞速摇了两下,又摇了两下,随后哑着嗓子,「不后悔,没后悔过。」 谢怀风去捧他的脸,想把那张脸从自己身前抬起来,却感觉到郁迟正在轻轻蹭自己掌心。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话里带了些玩味,「郁教主,跟谁学的?」 郁迟一愣,以为谢怀风不喜欢这样,却听见谢怀风紧接着问。 「别人给你端的茶好喝吗?」 郁迟惊得差点要从他身前跳出去,耳朵尖通红,讲话都不太利索,「你、你怎么看到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怀风只看他,并没接话。 郁迟伸手牵他指尖,讨好地晃了下,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在心里着急,憋得难受,「是她……我没有。我……」 谢怀风眸色暗,右手伸到桌上,壶里的茶早已经凉了,里头装的是普洱,凉茶入杯苦涩的气味就已经漫开。他将青瓷杯抬到郁迟嘴边,盯着他唇,似笑非笑的眼神,「郁教主,喝吗?」 作者有话说: 点菜的都看到啦机会合适会安排的!!说好了的甜!!甜的吧!甜要记得买前排票喔!那个黄黄的!五个角的!!呜呜知道海星不是黄色的了别骂了! 第45章 葡萄 郁迟眼神往茶杯上落,他伸手去接,却被谢怀风抬臂避开。 他不太懂,怕谢怀风真的生气,便轻声道,「你给的我喝。」 油灯里的火光一跳,谢怀风的手稳稳端着茶杯,郁迟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低头嘴唇往杯沿凑,面对幻鹊那杯茶冷着脸的小教主这会儿耳根通红,乖乖地引颈去喝谢怀风手里的凉茶。两片唇含住茶杯,谢怀风手腕未动,茶水只浸了郁迟一半唇,他抿了一点点,茶杯便勐地撤走。 双唇下意识跟着茶杯往前倾了一点距离,含着水光,沾着晶莹。 然后被一个更缠绵的吻捕捉。 郁迟被亲得腿软,腰软,昏昏沉沉地想谢怀风到底亲过多少人。什么方小姐啊赵小姐啊都往他脑子里钻,谢怀风越亲近他他心里越酸,又万万不敢开口问谢怀风感情上的事情。郁迟哪儿懂啊,只知道谢怀风箍着他腰的手烫人,亲他的唇也滚烫。 他生平第一次接吻是跟谢怀风,第二次也是,他笨拙生涩的技巧师父只有谢怀风一人。那谢怀风是跟谁学的,他第一次接吻时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生涩?郁迟想着想着,委屈混着他根本没察觉到的恼火,想从谢怀风手里把主动权抢过来。 谢怀风此时心软成一片,对谢怀风来说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漳安县已经是很离谱的事情了。 他踏出落日山庄的那一刻就已经对自己认命了,他担心郁迟,惦记着郁迟,怕他受伤,更怕他受委屈。落日山庄新上任的庄主,本该为了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奔波筹谋,却抛下一堆正事跑来偷偷探望心上人了。 谢怀风自六岁成为谢家老四,再没这么放任过自己,他在心底把「自己」死死压住,只想着怎么才能当好谢四。他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让他屡次、屡次地心软,把底线后撤,让「自己」跑出来,怎么都忽视不掉。 他舌尖勐地一疼,郁迟堪称凌乱的吻差点磕破他舌面。他掌心死死箍住郁迟的腰,几乎是下意识地揉上几下,怀里的人唿吸立刻乱了一拍,睫毛抖得谢怀风心里发颤。 再亲下去他就收不住了。谢怀风掌心贴着郁迟的腰线一路摸到后颈上去,捏着他后颈把郁迟脑袋抬起来。郁迟愣了一下,站在谢怀风面前,脸上的表情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呆愣,半晌咽了下口水,轻声道,「四爷……」 谢怀风随口应着,「嗯」了声,然后端了桌上那杯郁迟只抿过一点的普洱茶喝下去。 冰凉,从喉间一路落入胃,确实能让人冷静不少。 「不能陪你,一个月后在稳州举行武林大会。」谢怀风的声音同平时或者冷淡或者含笑的时候都不同,含着哑,在夜色里漫出来无端的撩人。 郁迟心跳地快听不清谢怀风说什么,「嗯,不用陪,我自己可以。」 「问天凡……」谢怀风花了点时间平復自己,负手站在窗边,还没忘记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眸里堆起来的暧昧暗色已经被冰冷取代,声音也恢復成郁迟熟悉的,「问天凡有一个姐姐,在他爹当天残教教主的时候问天凡的姐姐被他爹玷污,后来问天凡杀了他爹,当上了天残教教主。问天凡想和他姐姐成亲,大婚当晚他姐姐却自尽了。」
第77页 郁迟眼睛缓缓睁大。 「他和他爹不同,他爹玩弄女子是因为喜欢,他玩弄女子是因为恨。」谢怀风淡声。 「漳安县女童已几乎被他掳尽,天残教若真占领关州……」郁迟说。 谢怀风站在月色下,他一身黑衣,披着寡淡月光,不像是活生生的人,郁迟半晌没能听见他发话。郁迟安静等着,在他心里谢怀风早已统领整个江湖,他今晚会去救那几个女孩全是因为他觉得谢怀风会这么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更好的选择,只能去试探着去模仿谢怀风。 「天残教成功占领关州后势必会北上去津洲,宋家近年逐渐重商轻武,是魔教最好的选择。」谢怀风顿了片刻,接上,「宋家还需要试探,魔教和宋家撞上是最好的办法。」 他视线从窗户掀开的一点缝隙里透出去,青灰色的瓦片蒙上一层清冷月光,谢怀风又开口,「你救不了关州,我也救不了关州。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不会去救那几个女孩。」 郁迟站定原地,没敢看谢怀风,他视线垂着,盯着地面。 他有些恍然,觉得现在正在讲话的谢怀风和刚刚亲吻自己的谢怀风并不是一个人,一个是滚烫的,活生生的;一个是冰凉的,死气沉沉的。 「记得州蒙吗。」谢怀风说。 郁迟身上摹地起了一层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谢怀风的话不单单是表面上这样,他勐然发觉谢怀风和他以为的谢怀风可能并不是一样的。郁迟嗓子发紧,他捏着拳头,听见谢怀风接着说。 「这个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谁能规定正邪,谁能辨清善恶?有些事必须得让他们经歷。别把划分善恶的担子压在自己身上,郁迟。」 谢怀风后来又说了点别的,郁迟也听到了,但是他一整晚几乎都没有睡着,全在想谢怀风的这几句话。我救不了关州,你也救不了关州。如果是谢怀风,他真的不会去救那些女孩吗?郁迟睁着眼睛看床幔,看屋顶,看窗格,看地上的月光。 他能明白谢怀风的话,他们亲身经歷过州蒙,经歷过一方百姓对魔教顶礼膜拜。没人真的能把天下放在肩上,妄想拯救天下苍生,将每个人的生死和眼前的每一场灾祸都顾忌,郁迟没这么想过。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并不惊讶谢怀风会这样说,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当时自己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寒,根本不敢抬眼看谢怀风,是因为谢怀风的话吗,不是。 郁迟勐地睁开眼睛,是因为谢怀风的语气。那种死气沉沉的语气,好像从地底,从最深处传上来,郁迟不敢抬头看,他本来就抓不住谢怀风,当时谢怀风给他的感觉更像是随时就要随风飘散。郁迟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后悔自己后来的恍神。 后悔没能在他离开前再讨一个吻。 - 半月后将在稳州举行武林大会的消息第二日就已经传出来了,落日山庄新上任的庄主并不掩自己的锋芒,将自己的野心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 谢堂风在世时谢怀风就有不少的拥护者,这一代的武林带头人无疑是谢家,是落日山庄,而落日山庄里要属风流剑武功最为卓越。现在谢堂风不在了,大部分谢堂风的支持者会转去支持谢怀风,而目前五大家族仅剩的其四,柳家自不必说,唐家表面上也归属了谢怀风,宋家多年来还能坐稳五大家族的位子全仰仗落日山庄,这个武林盟主谢怀风似乎势在必得。 唯一的不确定就是魔教。 关州县衙已经几日空无一人,问天凡捏了颗葡萄给身旁的少女,讨她欢心似得问,「阿姐,我将这县衙大院拆了,给我们盖婚房如何?」 少女颤着睫毛含住了那颗葡萄,舌头顺势舔上问天凡的手指。问天凡心情好像不错,过了会儿才将手指抽出来含在嘴里,暧昧地吮掉指尖葡萄留下的汁水,问,「嗯?怎么不回答,阿姐不喜欢吗?」 少女抬起头来,笑得很柔软,「天凡喜欢就好,我都喜欢。」 问天凡看着那张脸,温柔的笑,乖巧的回答。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踪影,他眯着眼睛,抬手扯住少女的面皮,用力地扯。少女在他手下抖如糠筛,眼眶里蓄满了根本无法控制的泪水,却轻柔地问,「天凡,阿姐说错话了吗?对不起。」 「阿姐,你愿意和我成婚吗?」问天凡问道,少女能清晰感知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她唿吸越来越快,好像被什么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因为恐惧落下来两行眼泪,她不知道问天凡想要什么答案,更害怕因为自己的回答让问天凡揭掉这层温柔的面具,但她没想到她的恐惧竟然让问天凡露出近似痴迷的贪恋。问天凡好似落入什么梦境,捧着她的脸,低低呢喃,「阿姐,你别哭。等婚房盖了我们就成婚,我爱你阿姐。」 婚房就这么动工,劳力工人甚至还是镇子上的百姓。 他们亲手抡着锤子,将漳安县衙一下一下地拆毁。这堪称荒唐,这大周国的土地上,一县县衙就这么被魔教拆毁,竟然无人敢管。朝廷那边没什么动静,小皇帝正做他的春秋大梦,只顾着扒着皇位不放,朝廷拿什么跟魔教抗衡?名将都被派遣到天南海北去吃沙子,还留在谷都的厉害人物也都围着皇宫保证小皇帝的安全。 夜修罗已经露面了,魔教势力真的起来了,现在能压下去魔教的只有五大家族。
第78页 郁迟等人在关州已经几日,收拾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逍遥客,却始终没见到慕容家露面。 慕容家的几处分家,慕容寻死在郁迟手上,一整个家族的血,这等血海深仇,他们没有不报的道理。青喙站在郁迟身后,低声说了谢怀风刚递过来的消息。 「公子,慕容几处分家已经纠集到一处了,少爷嘱咐您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申请了周二入v!当天会更两章!所以简单说下这本应该还蛮长的,有30w+,谢怀风很可能和你们想的不一样,其实第一卷 是写郁迟的,第二卷就是写谢怀风的,都会慢慢写明白哒!喜欢他俩的不要抛弃他们哦呜呜! 无奖竞猜天残教的圣物是什么(我觉得蛮好猜的,猜对的奖励一个作者的么么哒不想要也得要(凶 第46章 桂花汤圆 万魔岭几人齐聚关州,目的实是借着此次天残教的势头让魔教正式重出江湖。 当年魔罗殿当家时魔教最盛世,江湖上仰慕魔尊的人不比仰慕仙尊他老人家的少。如今虽然没落,再起也难,但郁迟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魔罗殿的少主严泺尚在人世,夜修罗的身份终于现世,那个以一人之力搅动武林风云的夜修罗竟是魔罗殿少主。 武林大会在即,这几日稳州,江南和凛州都在肃清魔教,程火坐镇关州为魔教收了不少小势力,大多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花拳绣腿的功夫,空有一颗推翻五大家族自己上位的心,都被程火尽数打发给了问天凡。天残教想在关州发展,只有热血没有脑子的人用起来很顺手。 晌午过后来了一行人,说是从稳州来。 郁迟听了稳州二字投过去视线,半晌又移回来。程火把他摆在这当活招牌,他乐得清闲,听那几人说自己仰慕夜修罗,愿跟随夜修罗推翻谢家,重振魔教,郁迟面具下的脸没一点表情。 远处有些异动,青喙掌心握住腰间的刀,皱着眉看向那边。 他瞬间的警惕被惊愕代替,手掌握紧又松开,在郁迟耳边嘆息般叫了一声,「少主。」 青喙看不见郁迟脸上是什么表情,那块黑色的面具将他衬得不近人情。他只听见郁迟轻轻应了一声,抱着刀的姿势未变,好似端正却带着些随意地坐在红木椅子上。 人声越来越近,程火负手看着,正好叫这几个稳州来的去试试身手。 武功平平,但对付寻常百姓足够了。 几个百姓手里拿着锄头,砍刀,斧子,怀揣着对夜修罗的恨意,带着平静已被魔教碾得七零八落的绝望,高高扬起手臂,落下的却是自己的头颅。郁迟就这么看着,他能听见关州百姓泣血的骂声,用生命为代价将他永远钉成罪人。 是他杀了慕容寻,将关州变成这幅模样,也是他带领着魔教将关州百姓的幸福生活彻底掀翻。 青喙心底直颤,尽力稳着自己的手不让他也跟着一起颤抖。青喙不知道郁迟现在正在想什么,他试着去看郁迟,看见郁迟稳稳坐着,一瞬不转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想过吗?他因为私仇杀了慕容寻,现在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郁迟,若慕容寻尚且在世,关州绝不会有天残教的一席之地,关州百姓不会经歷家破人亡,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去魔教。 在打斗声中夹杂了一声细微的响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郁迟却对这一声很是熟悉。 他立时站起身来,右手抓住椅背,直接将红木椅朝前方上空扔去,紧接着一声爆炸声炸在空中,火光沖天,烧出来一片红。火光之下却还不是结束,几颗炸药球接连着落下来,顿时一片混乱的惨叫和吼声。 「少主!慕容家的人!」青喙的吼声刚落,郁迟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已经蹿了出去。 青喙和郁迟对视一眼,出去的人是程火!? 郁迟皱着眉,视线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顿了片刻,炸药炸开后点燃了堆在空地上的木材,火光烧地郁迟眼前尽是热气。他扶着树干的手有一点不稳,咬紧了牙逼自己去看程火的身影。果然是慕容家的人,郁迟心中瞬定,提气径直朝几人掠去,碎风刀中途出鞘,勐地咬上一人手里长剑。 就是这把刀杀了慕容寻! 「夜修罗!拿命来!」暴喝乍然间响起,慕容家虽靠炸药起家,绝学却也是名震江湖。为首的男子面上隐隐有青色浮起,正是「千面鬼手」慕容寻的招数,强行将体内经脉拓宽一倍,功力也将在短时间内暴涨。但这男子显然未到慕容寻那般能收放自如,他面上青色渐深,竟然有血开始从眼眶里流下来! 「大哥!」旁边的女子见他如此模样大惊,顿时惊唿出声,一时走神被程火刺进心口。剑尖只顿了片刻,进而更深地刺进去,直接贯穿女子心脏,血沿着程火的剑滴下来,女子张了张嘴,双目含恨,皱着眉最后想去拉那男子的衣服。 程火抽出剑来,女子指尖停在半空,终未触到男人衣角,倒了下去。 但显然男子已经顾不得旁边的人是死是活,他身上青筋暴涨,嘴角和眼眶都流下来血迹,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夜修罗!你屠我家族,害我关州百姓!今日必要你血债血偿!」 慕容寻的影子渐渐同他重叠,那一夜慕容寻眼里含着轻蔑告诉郁迟,郁雷是个不识时务的懦夫,他死有余辜。怀着那样的才华却龟缩于一间草屋,这种人活着和死了根本没有死别!
第79页 郁迟不认得他口中的郁雷,也就是他的生父。在郁迟出生前郁雷就已经死了,他对郁雷的印象只能由几句女人的话拼凑出来。 男子手中长剑翻飞,直往郁迟胸口刺来。郁迟刀起,却勐地被程火抢了先,程火周身裹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他那身红衣好似凭空烧起来,迳自迎着长剑而去。程火不是他的对手,这男子显然已经准备同归于尽,周身运转的功力可能是平时的好几倍,身体完全承受不住开始崩坏,而程火还是去了! 郁迟心下迟疑,不知道程火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动作放慢,眼睁睁看着两把长剑对上,程火直接被绞了个干脆,手腕一软长剑脱手。果然!程火想干什么? 要不要救?该不该救? 就让程火死在这,雷火楼的势力直接可以掐灭在这,神不知鬼不觉。 程火为什么要迎上去?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对手,他曾笑说自己武功一般,更擅制火药,并非谦虚。 程火肩膀被姓慕容的去势根本收不住的长剑贯穿,血在郁迟面前漫开。程火肩膀带着那把剑到了郁迟面前,郁迟用了点心思分辨,他其实是被那朝着自己来的剑被迫带来了自己面前。程火似一叶极速坠落的枯叶,勐地撞在郁迟身上,长剑贯穿他的肩膀,扎在郁迟胸口。 郁迟再没有时间犹豫,那点刺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右臂勐地挥下,碎风刀摧枯拉朽般的气势直接搅着长剑硬生生从程火肩膀抽出去。 郁迟没开口。 相对于慕容家的几人他安静地可怕,他们把仇恨挂在嘴上,远在天边便拿出了要你偿命的气势,而郁迟将仇恨隐在心里。慕容这个姓是他的死穴,他看着关州百姓的头颅跌落,看着这个本该由慕容家统领着的地方陷入水深火热,他死死压着心底翻腾的悔和恨。 确切来说不是悔恨,只有恨。 他不后悔。郁迟面颊上溅上血迹,他目光含着捉摸不透的冷和沉,一刀、两刀、三刀,他恨不得将慕容家的人千刀万剐。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非要这天下来承担他报仇的罪孽,那就让天下去承担! 别想把辨别善恶的担子背在自己身上。郁迟冷冷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握着碎风刀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那就交给这天下去辨别。郁迟紧紧闭了眼,血腥味让他有瞬间的恍惚,仿若回到那个夜晚,他那晚屠慕容家的时候没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他快死了。 他快死了,所以慕容家必须也得死,有什么罪孽让他下了地狱再偿还。 但现在他同样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能分清对错的。 - 第二日郁迟寒毒发作,程火也受了伤,只留了天残教收拾残局,慕容家孤注一掷的袭击落败显然给了魔教一个很好的机会,拿下关州指日可待。 而青喙立在门口,任谁想来看郁迟都说少主吩咐不论是谁都不许打扰。郁迟在里头昏昏沉沉疼了足足两日,青喙不眠不休在门口站了两日,挡得最多的还是幻鹊。 幻鹊不知道为何对郁迟百般执着,谁都能看出来郁迟对她没有一丁点兴趣,她还是毫不气馁地往郁迟这里贴。她身上穿得布料太少,青喙可没法像郁迟那样看着幻鹊这幅模样一直无动无衷,特别是幻鹊进不去门,胸前两块白花花的肉贴上青喙胳膊,娇软着声音,「放我进去看看,行吗?就看一眼,要不,你押着我进去?」 说罢幻鹊两只手腕抵在一起,柔顺地递到青喙面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青喙面色染了点薄红,颇不自然地连声道幻鹊阁主请您自重! 幻鹊被他逗得咯咯笑着,想端给郁迟的桂花汤圆只能便宜给了青喙,「那你替他吃了好不好?我亲手煮的,里面没毒。」 碗往青喙面前一搁,幻鹊直接跳上栏杆,她足腕上不知何时系上两串铃铛,随着她轻巧的身形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谢怀风之前吩咐过青喙,郁迟寒毒发作时及时送信回落日山庄。 青喙跟着郁迟的第一日郁迟也吩咐过青喙,若自己寒毒发作不必告知谢怀风。 一个是他曾发誓生死追随的少爷,一个是自己能从魔教活着出去的依仗,青喙一瞬也没犹豫,当即将郁迟寒毒发作的时间,地方,当时是个什么情况通通报给了谢怀风。 谢怀风的回信当晚就到了,大大方方落进客栈里,这几日魔教的人见惯了这只鸽子,只当是郁迟有自己的势力和消息网,并不在意。青喙捏着那张字条犯难,少爷交代自己将郁公子寒毒发作的事情悉数告知,信也是自己送过去的,所以少爷的回信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郁公子的? 青喙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半晌,还是决定打开看看,事关郁公子的寒毒,就算是给郁公子的自己看了也没关系吧?万一是给自己的呢,托他好生照看之类的。 青喙打开字条,脸上的表情半晌没有变化,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勐地合上,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他差点被这口气憋个半死,狠狠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地转头看郁迟紧闭的房门,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字条…… 好生照顾自己,附赠一吻 谢怀风 作者有话说: 竟然这么难猜吗!天残教只有初代教主是阉人啦,毕竟阉人没后代,所以后面的就是正常男人啦!所以初代教主的圣物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问天凡很疯,他继位之后换过圣物!
第80页 对不起对不起卡文了今天私事也有点多耽误码字时间了迟到了好久!鞠躬! 第47章 冰糖 青喙想不通。 青喙诚惶诚恐! 这是什么?附赠一吻,这也……太那个了!青喙苦着脸捏着手里的字条,只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倒不是这里面的内容他没法接受,只是总感觉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郁公子要是知道他看过一定会杀了他的! 青喙泫然欲泣,仔细回想从少爷把他放在郁公子身边开始的一切细节,勐然发觉竟然不是无迹可寻。青喙恍然大悟,少爷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过啊只是他自己没发现而已!他以为郁公子为了少爷铤而走险是兄弟情谊,他以为少爷对郁公子的无微不至是感恩至极! 他简直是太天真了!世上没有比他还愚蠢的人了!这一切都他娘是因为爱情啊! 爱情啊。 爱情吗? 青喙不小心得知了这般惊天秘密,自然忍不住吃起了自家少爷的瓜。谢怀风是什么人,江南的柳家主就不必说了,前年冬天两人雪地看梅,柳家主笑得羞怯,少爷眼神宠溺。他还以为柳家主和少爷能成呢,毕竟这么多年少爷身边除了玲珑那丫头出现的最多的就是柳家主了。 还有方二小姐,她爹可是方启啊!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得了方二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行,看女儿实在喜欢少爷,厚着一张老脸再三到落日山庄来拜访。少爷曾带方二小姐逛花灯会,还给方二小姐买过兔子花灯。 还有…… 总之多了,郁公子……青喙想了想,应该也算不上是爱情吧,郁公子可是男的啊!虽然他知晓一些断袖之风,但这事儿总觉得和谢怀风扯不到一起去。青喙在心里做了结论,定是谢怀风一时兴起,第一次跟男人亲近有些新鲜,只可怜了郁公子,自然不是他家少爷的对手,註定要受了情伤,到时候独自落泪去! 郁迟这寒毒一发就是整整两日,他再不醒过来青喙都快被幻鹊折磨疯了。 早先他们商定过,寒毒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魔教的,也没有必要瞒着。寒毒本就是魔教早年间用来惩罚叛徒的法子,再加上郁迟屠了慕容家总该有个由头,所幸慕容家已经死无对证,郁迟怎么编排都行。 魔罗殿的少主严泺,当初魔罗殿在仙尊剑下倾覆时小少主被慕容家的人带了回去并种下寒毒。慕容家唯恐魔教重振,所以才把严泺当成人质秘密养在了慕容家。合情合理,完美的理由。 郁迟醒过来之后先要了些热水沐浴,房内淅沥沥响着水声,青喙站在屏风外头,犹豫了半晌。首先,郁迟交代过不许将寒毒发作一事告诉谢怀风,他告诉了;其次,少爷与郁迟调情的字条,他看见了。青喙心里长嘆一口气,无声大唿天要亡我,然后恭敬道:「公子,少爷回信。」 水声顿了一下,郁迟声音发虚,却没什么波澜,「他知道了?」 青喙略带委屈,「少爷交代过定要如实相告。」 「无妨。」郁迟说,「给我吧。」 青喙低垂着眼眸,绕过屏风,视线一直盯着地板,半分不敢往上看。 郁迟拿过他手里的字条,看着青喙犹豫的动作,随口问,「怎么?」 青喙更加委屈道,「公子,里面的内容我……不小心看过了,真的是不小心,绝不是有意窥探公子私事!」 郁迟一愣,展开看了看字条里的内容。 …… 他耳根红了一块,稳了稳自己的声音,也不太敢看青喙到底是个什么表情,胡乱摆手,「无妨,你先出去吧。」 待青喙走后郁迟才将烧得发红的脸埋进热水里,憋了许久才勐地抬头。他是不是脸皮太薄了?谢怀风根本就不怕被青喙看到,自己怕什么,又不是没亲过,都亲过两次了!郁迟胡乱给自己做了一通心理建设,到最后也比不过谢怀风天然的脸皮厚,见了青喙还是有些尴尬。 沐浴过后青喙给郁迟送来新的衣裳,交代了一下这两日关州的动静。 慕容家的袭击事件让魔教在关州有了不错的局面,除了偶尔各地还是有反抗的百姓,还有一些逍遥客和五大家族的支持者尝试着闹事,从漳安县往南往北的几个镇子天残教差不多都坐稳了。问天凡说是将漳安县衙盖成婚房,实则是想将天残教总教直接落在县衙,听说过几日会将圣物直接请过来。 程火受伤不轻,两日内几乎没怎么出过房门。再就是幻鹊,神出鬼没,大多时间不在客栈内,回了客栈也是第一时间想看看郁迟情况何如。 郁迟静心听着,末了说了句知道了。 还有不到十日便要举行武林大会,魔教的时间不多,他们最好在武林大会举办前进到津洲。等到武林大会一举行,谢怀风当上了武林盟主,他势必第一时间替宋家接下津洲,到时候魔教再想拓展势力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 「津洲,雷火楼还是幻鹊阁?」郁迟问。 「这个还不知道,我猜会是雷火楼。幻鹊阁在魔教的地位其实很是微妙,幻鹊此人言行举止都颇为诡怪,也不太过问魔教的事情。所以这种事情应该不会越过雷火楼让幻鹊阁先占了属地。」青喙答。 郁迟想到程火,不可避免想起那日和慕容家几人交锋。程火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郁迟在洞察人心方面相当不敏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也说不出原因究竟是什么。他迟疑一会儿,问青喙,「程火伤势如何?」
第81页 「肩膀受了伤,也受了些内伤,实在伤得不轻。」 那日情景在郁迟脑子里反覆回想,程火完全没有必要受这份伤,他是为了什么? 「程火这个人,你都知道什么?」 青喙皱着眉想了半天,他对程火的了解很有限,换句话说,江湖上的人对程火的了解都只有这点,程火他爹还算有点小名气,不过相当有限,是研究火药的,程火还挺小的时候他爹就去世了,被自己的火药炸死的,没什么惊世骇俗的深仇大恨。 所以程火怎么就长歪了,他爹死后他去了哪里,怎么重新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就一手建立起雷火楼在魔教称大,在雷火楼方建立的时候江湖话本也传了好一阵。 郁迟听着,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不过青喙话说得很明了,程火也确实没有复杂的背景,郁迟按下心里的疑问,只当做是因为自己对火药这个词太过敏感。想到这里他愣了一下,又问青喙,「研究火药的人多吗?」 「不多。民间不允许私制火药,老百姓哪儿懂这些。除了朝廷,就只剩江湖人家了。但江湖世家多有家传绝学,更好学武,程家也是因为这个才得小有名气,程家之后便是慕容家了。」 「那你听说过郁……」 郁雷的名字到了嘴边,又被郁迟生生吞了下去。他的名字和郁雷单独看或许别人看不出什么,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很难不被想到两人之间的联繫,他不太想被人窥见那些过往。 「没什么,去看看程火。」郁迟拎了刀,带着青喙走出房间。 程火房门开着,能听到里面低声的交谈。 郁迟脚步声未掩,里面的人耳力都佳,郁迟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问天凡已经站了起来,唇边含着不太明显的笑意,「教主身体尚好?」 郁迟面具覆着半张脸,未作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下,「无大碍。」 程火躺在床上,肩膀缠着厚厚纱布,隐约能看出血迹,「听闻教主身中寒毒,我正忧心。相传中此毒者活不过十六岁,但看教主又不止是十六岁模样,不知……」 「机缘巧合下遇到高人将我身体暂且锁住,可缓解寒毒。」 程火恍然,笑着说,「难怪我观教主年岁尚小便有如此修为,原来是身体被锁住所致。待我教重振江湖,统领天下,解毒的法子自是能寻到,教主不必太过忧心。」 程火话说完,又开口,「方才天凡兄正说到他的大婚之事,此乃我魔教大事,教主定要亲临。」 郁迟下意识想皱眉,忍了一会儿,「好。」 现在魔教称大的这三人里,无疑是问天凡最让郁迟感到不舒服。郁迟没见过程火和幻鹊是个什么手段,但却已经见过了问天凡身边围着的女童,还有他身边那少女,自谢怀风同他讲过问天凡姐姐的事情,他目光都尽量避开两人。 问天凡难道和那少女结婚? 他爱的恨的都是他已经过世的姐姐,问天凡逼着那少女当他「姐姐」,少女颤抖着叫他天凡的样子在郁迟心里挥之不去。他总觉得这个大婚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问天凡是个疯子,怎么会和一个替身成婚? 郁迟心里存疑,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五日后得到了解答。 五日后,县衙婚房收工,大红色的灯笼和彩绸挂出来,漳安县近一个月没出现过如此喜气的时刻,就连漳安百姓都有忍不住出来看的。街上有几个给百姓分发冰糖、龙眼的教众,竟是难得一派祥和。 但这不仅仅是问天凡的婚礼,更是魔教开始一统江湖的号角,魔教如此大胆地直接拆毁县衙重建教坛,更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远处红彤彤的队伍吹着唢吶而来,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开,一排女童跟着队伍默默前进。 「跪!迎——天残教圣物!天佑我教昌盛!」 随着这一声,天残教的人跪倒一片,郁迟却是紧紧皱着眉头,相信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有哪里不对,站在郁迟身旁的程火甚至抬手搓了搓胳膊,没由来地觉出来一阵凉气。 「天凡兄成亲怎么不见亲娘子?」程火问。 作者有话说: 这次真的很好猜了!!还有40个海星就六千了!我还没见过六千个海星长什么样子让我看看吧(可怜巴巴 第48章 龙眼 程火的话无疑将诡异的气氛推上顶点。 郁迟视线锁住被恭敬相迎的那尊冰棺,那里头是什么?天然的寒晶不知要费多少钱财力气才能寻来,天残教对他们的圣物同那朵被一池鲜血养起来的血莲一样,让人感到心底发寒。 圣物不是每个魔教势力都有的,一教之圣物也不是普通教众甚至旁人有资格窥见的,譬如火莲教那朵血莲,被哈驽申藏在那么深的密室里,浴火功一阶二阶的教众怎么可能有资格进去。而问天凡今日将圣物请出来,当着他和程火,甚至当着漳安县的百姓的面,是要将天残教圣物昭告天下吗? 问天凡一身火红喜服,他目露眷恋,仿若真是痴情男子娶得了爱慕多年的心上人,早忘却了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只痴痴望着那尊冰棺。程火问的那句话不禁在几人心里盘旋,问天凡成婚不需要新娘子吗?那少女呢,现在身在何处? 程火今日为避嫌换了一身黑衣,他和同样一身黑衣的郁迟站在一起,被眼前这分外诡异的场景震住,打心底里不太舒服。他自建立雷火楼后和问天凡打交道也十年有余,虽然一直对问天凡行事有些许不满,但还未像今日这般感到十分不适。
第82页 「教主,问天凡……」 程火低声开口,但他话未说完,问天凡发话了。 问天凡掌心覆在寒晶上,结了一层霜的冰棺在他掌心化开些许湿气,「来人,开棺。」 开棺? 他这句话说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特别是天残教教众,他们教主竟然想在今日这种时候开棺?那里头可是天残教的圣物,教主大喜的日子,人来人往诸多闲杂人等,万一圣物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教主,圣物妥善安置即可,不必大费周章开棺请圣物。」说话的是一年过半百的,此人在天残教应是歷经几代,这才敢这么跟问天凡说话。 「开棺。」问天凡依旧这么说。 「这……教主,这不妥啊!圣物是我教秘辛,怎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出来?我教歷代教主都看着您,不合礼法啊!」陆续有人附和。 眼看着气氛就要僵持起来,今日本是个大好的日子,还有人慾劝说一二,却忽然听见一片压抑的惊唿声爆开,原先得了冰糖和龙眼的百姓有的大着胆子围拢在后头看热闹,现下勐地散开,如见了鬼魅般往后跑。 问天凡脚下已泼了热血,他出手快,手指捏着最先开口反对的那人脖子提起来。喜服袖子随着他高抬起来的手滑落到肘间,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老者嗓子眼里冒出来几声含煳沙哑的声音,双手颤颤巍巍地攀上问天凡的手腕,却已经用不出力气来了。 问天凡手指捏碎那截脖颈,在一片惊惧的叫声中将指尖插进去,触着他的骨头,淅淅沥沥落了一地的鲜血。他随手将这具新鲜的尸体扔到一边,目光扫过跪倒一片的天残教教众,「开棺,请圣物。」 恐惧蔓延开,没人再敢反驳。 冰棺终于缓缓被打开,厚重的寒晶棺盖发出沉闷的响声,里头藏着的圣物也终于得见天光。 但开棺的几人却随着动作勐地腿软了,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下,有一个没忍住发出声惊唿,瞪着眼睛死命捂住了嘴,狠狠咽了下口水,生怕自己触怒了问天凡被一掌噼死。他们浑身忍不住开始颤抖,推开棺盖的手使不上力气,那里头躺着的哪还是天残教的圣物,分明是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喜服,上头结着厚重的冰霜,女人身上也覆着白色的霜,但却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 在几人的颤抖和惊惧中,问天凡露了些笑意出来,伸手往冰棺里去,摸上女人的脸颊,「阿姐,我来接你了。」 没有人说话。天残教的教众,还有被奉为宾客的郁迟程火幻鹊等人,每个人都看着问天凡,看着他痴迷地抚摸冰棺里那具尸体,看着他俯身将女人从冰棺里抱出来,嘴唇贴着布满冰霜的那张脸亲昵地吻。 这太诡异了,问天凡绝对是个疯子! 而紧接着发出暴喝的却是天残教的几位老者,他们被眼前被荒唐的景象气得发抖,「这!荒唐,简直荒唐!你怎可擅自替换圣物?一教圣物乃是本教根源,圣物在神才肯佑我天残教平安昌盛,你——」 「没有了圣物就没有天残教!谁允你将冰棺占为己用?!」 问天凡怀里抱着毫无生气的女人,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几个老人,冷声笑,「阿姐便是我的圣物,这冰棺能保她容颜不老,该是它的福分。」 「滑稽!这简直是笑话!你不配当天残教教主!私换圣物、对圣物不敬其罪当诛!」 问天凡笑得轻蔑,「将圣物奉为至高?蠢货!活生生的人比不得一个物件?心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你没有,但我有。」 问天凡一手揽着他最亲爱的阿姐,身形一跃剎那间已经站在那老者面前,他五指张开,死死按住老者头颅。 「问天凡在吸他的功法!」程火突然低喝,郁迟皱眉看去。 老者不知为何瘫软下去,而问天凡周身竟有种无风自动的气势,他长发微微盪起,喜服翻飞间隐隐能感受到有什么正从老者身上往问天凡体内汇去。 浴火功?应该不是浴火功。问天凡竟然会用这种类似于浴火功的功法,能吸他人功力,甚至比浴火功还要骇人,浴火功只能吸收下阶两人功法用以进阶,而问天凡可能根本没有这个限制。 吃惊的不止是郁迟和程火,天残教众人显然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先前死去的老者和现在被问天凡控在掌心下的都是天残教的元老,是从前任教主甚至前前任教主就在天残教的老人。 问天凡做的事情显然违背常伦,他私换圣物,将圣物换成了他已亡的姐姐,现在竟然还想跟圣物成婚!他们虽为魔教,放任自己心中不堪,就算做了多少坏事也被眼前场景震慑。问天凡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充其量只是坏人,而问天凡是疯子,他根本不是人,是厉鬼! 只消片刻时间,老者已然形容枯藁,在问天凡放手之后轰然倒地。 「教——」 但问天凡并没有停下! 他似乎被什么蛊住心神,手落手起,刚刚放下老者,又勐地袭向他身旁的人,是一个天残教的普通教众。他武功平平,内力并不深厚,相比于花了点时间才能吸干的老者,问天凡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少了很多。 男子双目失了神色,倒下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恐惧的喊叫和不知所措缠在一起,问天凡似乎是疯了,过处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而与此同时,郁迟等人都能看出他的功力水涨船高。问天凡怀里的女子离了冰棺,脸上的冰霜开始在关州五月的气温里慢慢融化,她逝去多年,虽肉体完好,面色却不免青灰。
第83页 但还是能看出来,她和问天凡身旁的少女竟有七分相似。 「他想干什么?想毁了天残教吗?」程火含着怒的声音响起。 不对,他没疯,他不是想毁了天残教,他是想毁了魔教! 郁迟看着问天凡怀里的女人僵硬地贴着他胸膛,那张脸渐渐从冰霜里透出来,她脸上好像刻着无尽的绝望。而问天凡,他无比清醒,看着面前一个又一个倒下去的人,他紧紧搂着阿姐,呢喃的声音送进郁迟耳朵里。 「阿姐,你再等等我,等到只剩我们两个人,我们只有彼此。」 问天凡正在突破,他的功法在短时间内攀升太多,强行突破让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痛苦像蚁细密地爬过他身上每一寸皮肤,爬进经脉里的每一处角落。他手指颤抖着摸上阿姐的面颊,贪恋地将双唇送过去吻她眉和唇。 这不对,问天凡根本不管天残教的死活,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天残教,没有魔教,只有他怀里的阿姐!他想的是一举登上这江湖巅峰!郁迟心念急转,不能再让他这么突破下去,他强行破开肉体的承受能力,对给自己造成的伤害不管不顾,等到他突破到一定程度,下一步就是杀了自己,杀了程火!杀了一切挡他路的人。 程火显然也看明白目前情形。 他万万没想到问天凡心里竟然藏着这样的计划,他假意支持引夜修罗来带领魔教拓展魔教势力,借着夜修罗的名号先一步将天残教坐在关州吸纳各方小势力加入天残教,举办这么一场婚礼,竟然是想直接将包括郁迟和自己幻鹊在内的其他势力一举消灭! 他早知道问天凡野心不小,却没想到他能如此疯狂! 郁迟顾不得其他,按照谢怀风的计划天残教的稳步发展是接下来去津洲试探宋家的基础,但显然问天凡并不会按照他们所想行动,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碎风刀立时出鞘。郁迟没和问天凡交手过,但心里明白他身为天残教教主必定身手不俗,现今又强行突破一阶,再让他这么下去自己恐怕不能是他的对手了。 果然!刀口咬上问天凡手臂,他只抬手一挡,却分毫没有受伤。 郁迟暗道不好,方才问天凡徒手捏碎老者脖子的样子闪回郁迟脑子里,这是…… 只见问天凡手臂上隐约覆着薄薄一层内劲,似铠甲般裹着,连道划痕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津洲四爷会完全上线!等等他!别急!打完这架就去津洲啦!感谢大家的海星第一次见六千海星长啥样呜呜爱你们!! 第49章 真没得吃 「程火!」郁迟低吼一声,程火立刻回神。 程火身上伤势虽好了大半,但他本身武功也算不得佼佼,这回却明白了不能硬拼。他连剑都未出鞘,回身推了身旁两个雷火楼的人,「去取雷火弹!」 而此时的问天凡显然已经突破成功。 郁迟攻势密集,问天凡虽能调起内力覆上身体作抵御,这法子却不能用太多次。他怀里还带着一人,阿姐的身体离了冰棺不能坚持太久,等她彻底回温怕是要开始腐烂了。 两人在刀光剑影中碰撞,一红一黑缠斗难分。问天凡往天残教新建成的教坛急退,他一掌将需要几人才能抬动的冰棺拍向教坛正中央的石阶上,飞身过去把阿姐放进冰棺。女人重回冰棺,肉体得以永存。 「严泺。」问天凡眼眸中含着十足的疯癫,大红喜服将他衬得分外渗人,「二十年前魔罗殿就压着天残教一头,怎么你魔罗殿都已经灰都不剩了,你还不死心?」 「你们严家真是阴魂不散!严罗那个老头子妄想吃下整个江湖,好不容易他死了,你又回来了!」 「这天下,这江湖,都是我的,是我阿姐的!」 郁迟浑身紧紧绷着,问天凡掌心下仿佛汇了一股疾风,待他话音落下,勐地扑向郁迟面门。 糟了,躲不开!郁迟如此和人正面交锋的经验太少,这世上稀奇古怪的功法多如牛毛,他没有那么多混迹江湖的经验一一体会。那团疾风贴着他面颊,待他偏身时竟也紧紧跟来,最后不得不尽数打进郁迟体内,叫他生生吃下这一招。 几乎是立时,鲜血就从郁迟嘴角流出来。而此时此刻的问天凡却又纵身一跃到了未能及时逃脱开的一天残教众身旁,问天凡掌心拢着那人头顶,内力源源不断汇进他体内。这人是前日刚加入天残教,妄想跟着夜修罗、跟着天残教一统江湖,只过了两日,他就要葬身在问天凡手下了。 不行,这样下去他的内力只会源源不断,郁迟眉头紧锁,面对问天凡的又一掌试着抬掌对抗,但那道劲却是直接悄无声息地钻进郁迟掌心,在他体内碰撞一翻。郁迟胸口血气翻涌,问天凡的功法他闻也未闻,破解不了,躲也躲不开,接也接不住! 本该是热热闹闹举办喜事的漳安县已经被鲜血笼罩。 天残教教众分为两派,一派选择了逃命,还有一派跟着问天凡对魔教的人出手了。青喙心下大急,少爷交代他保护郁公子,他却天残教几人缠住,眼看着郁迟几次受伤。青喙不断分心,竟是差点落了下风,剑光擦着他右臂划过去,给他身上长衫都划了个口子。 「走。」 青喙耳边好像有谁说了这么一字,然后眼前勐地跳进来一人,青喙只能听见在一片刀戟声和叫喊声中响起来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缠住他的四个天残教众就已经被幻鹊引走,她身形无比轻巧,天残教四人被她身形绕得头晕,拿她毫无办法。
第84页 青喙勐地回神,没时间想太多,转身便往郁迟身旁去。 「公子!」他焦急之下甚至叫错了称唿,好在这会儿根本无人在意。 「走,他功法诡怪,你不是对手。」郁迟语速飞快,碎风刀往后一挡,没控制住力道,直接将青喙拍出去跌落在地。 青喙眼睛都红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没有郁迟受伤自己却完好无损的道理,就算是死他也得死在郁迟前头! 青喙死死咬着牙,握刀的手不受控地抖。他眼睛勐地睁大,一声疾唿卡在喉咙里,问天凡噼掌往郁迟身上去了!但青喙却像被什么禁锢住,怎么也动弹不得。他害怕了?他害怕了,他怕死,还是怕什么? 他视线勐地被一双白花花的腿挡住,细长莹白,脚踝上挂着两串金灿灿的铃铛。幻鹊轻巧地落地,好像是笑了一声,青喙没心思去分辨。 青喙视线被自己的冷汗彻底煳住,他仰起头试图看清幻鹊的表情,却听见幻鹊惯常轻软的声音,「吓得站不起来了?」 幻鹊咯咯地笑。青喙几乎能想像到她的表情,那种看着废物的表情,那种「果然如此」,「也就如此」的表情,面对着这种场景,鲜血和肢体齐飞,青喙吓得动弹不得,面前女子却笑着。青喙心底无声的叫、嚎,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他不怕死的……但却是第一次主动招揽死亡,本不该是他死的,不是吗? 幻鹊勐然蹿了出去,她像一支被射出去的箭,足尖一点已经落在问天凡身后。她双足紧紧绞上问天凡的脖子,身子凭空旋了好几圈,硬是将问天凡甩了出去。郁迟虽然躲开刚刚那掌,此时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幻鹊落地,指尖不经意点上郁迟唇边的血迹。 「你流血了?」 郁迟无暇同她废话,现在的场景他和幻鹊当是相同的立场才对。 那道奇怪的疾风再次袭来!这次换成是幻鹊迎了上去,出乎幻鹊的预料,她也没能接住,同郁迟刚刚的处境一样,那道内劲汇进她体内,和自己本身的内力碰撞炸开。 幻鹊低声一哼,唇边见了血。但她毫不在意,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鲜血,舌头卷着血腥回了口腔,咽下去。 「奔雷掌。」幻鹊开口。 郁迟没听说过,他抬手抹了唇边鲜血。 「少林派禁功,接不得……」幻鹊话未说完,疾风又至,她似鹊般跳开,身法诡谲到肉眼难以捕捉,那团气追着她,力道却减弱,等到幻鹊落在一块大石上,那道力打进她体内,却已经没什么威胁。 但这么躲不是办法。 郁迟眼神扫过周围,定在那口冰棺上。 问天凡的姐姐,既然问天凡无法对付,既然问天凡将他阿姐视若珍宝…… 郁迟脚下生风,捕捉到雷火楼的人推着扛着箱子回来,瞬间已经掠到几人身旁。雷火楼几人根本没看清是谁,郁迟已经捏了一把雷火弹反身回去。 「叮噹」两声响,雷火弹撞了一下冰棺边缘,弹进冰棺里。 问天凡身前是幻鹊掷出去的飞镖,他双目急睁,直接撞上那两枚飞镖,鲜血从他胸口流出来,他身形未停,噼掌由那一道疾风托着那三颗雷火弹送出冰棺。问天凡扯过身旁一人,正挥刀杀敌的天残教一人被他勐地掷出去,恰好撞上冰棺上空马上就要坠落回去的雷火弹。 「砰」一声,炸开。 「程火!」郁迟再次叫出程火的名字,程火心领神会,从和天残教的缠斗中脱身。他手里捏着一把雷火弹,根本数不清是多少个,急吼一声,「都走!」 十几颗雷火弹炸在冰棺脚下,连同隐没在火光里的还有问天凡的身影。 问天凡冲进了雷火弹的圈子里。 火光,火烧起来的声音。 郁迟脚下不稳,内伤让他血气翻涌,喉头含着血腥味。而眼前的场景又太过熟悉,那片经常出现在他梦魇里的火海,又重新烧了起来。 幻鹊轻轻扶住了郁迟,但她还未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一人过来,将郁迟从幻鹊手里接过去。 青喙低着头,看不清他神色,但他声音很哑,「多谢幻鹊阁主,我来吧。」 幻鹊这次没说什么,她也受了伤,只退到一旁。 天残教众人被这声势浩大的爆炸狠狠惊住,他们握刀的手不稳,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教主扑了进去。完了,这难道还能活着吗?天残教就要完了吗? 他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打下去,跑还是投降?此刻他们心中早已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搏命,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活。 「阿姐。」 「阿姐,阿姐……」 问天凡的声音在沖天大火里透出来,隐在摇晃的火舌后,伴着噼啪的声响。 他好似在笑,又仿佛正低声哭泣,那声声的阿姐叫出来,同一个幼稚孩童般,心爱和依赖混在里头,竟然叫人一时心惊。 「阿姐,你怎么了?你摸摸天凡,你以前最喜欢摸我的头,你忘了吗?你说了,你说你想杀了他,我帮你杀了,你说你会和我一起走的!」 「你还说过,你的心愿是天残教能统领天下,我都记得,我马上就办到了。」 「阿姐,等我炼化这百具尸体你就能起来了,你再等等我,你等等我好不好?」 问天凡的声音透过火光愈发悲恸,熊熊大火被满地尸体燃地更盛。
第85页 在这样的大火里,就算是躺在冰棺内……问天凡的阿姐开始腐烂了。那被他费尽心机保存了十几年的尸体,她死在她和问天凡的上一场大婚,问天凡为她精心准备了第二场,而这一次,问天凡的阿姐将永远消失。 悲恸的哭喊响彻整座教坛,问天凡从火光中冲出来,他一身大红的喜服,上头浸满了不知多少鲜血,从火光中出来像是厉鬼!他一双眼睛充了血,显然是精神已经崩溃,他静心准备的一场婚礼,他马上就要完成阿姐的心愿,阿姐马上就能好重新活过来。 都怪他们,怪所有人,所有人都该死!所有人都要死,都为阿姐陪葬! 「不好!他想和我们同归于尽!」程火大吼! 作者有话说: 看看打架的激烈程度也知道真的没东西能吃,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第50章 鱼粥 问天凡周身无风自动,喜服猎猎而响,他浑身经脉噼啪作响,仿佛尽数打碎又重铸。他刚刚强行突破了几阶的修为,若此时想要自爆经脉拉他们共同赴死,那后果可想而知!根本来不及跑,就算他们能跑出去,那漳安县诸多百姓又如何? 郁迟已经无暇出演一个魔教教主,他手中碎风刀嗡鸣作响,也是被他倾注了全部内力进去。硬拼,现在只能硬拼,问天凡情绪激盪,不是毫无胜算,倘若在他自爆前能将他了结,那一切就能终结。 青喙嘴里硬是被他咬出了血腥味,他一口牙紧紧磕着,低声吼,「公子!你身上有伤,少爷要你活着回去!」 「天凡……」 …… 「天凡?」 一个微弱的,颤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声音太弱,又抖到几乎一出口就飘散,按理来说应当没人听到。但问天凡听到了,他无风自涨的喜服瞬间偃旗息鼓,一双含着血泪的眼睛迷茫地抬起来,穿过面前的人墙,越过郁迟、青喙,程火和一众其他人,看向最远处的少女。 她浑身发抖,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 是她。 少女不知名姓,在天残教来到漳安县之前就已经跟在问天凡身边。没人知道她是问天凡从哪里寻来,竟然能和问天凡的姐姐这么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她终究只是一个替身,是问天凡用以宣洩对阿姐的爱甚至是恨的一个物件。 但少女轻轻往前走了两步,踩着脚下的沙石,迈过遍地的尸体。她吓得发抖,却仍然向问天凡靠近,没人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尸体全是问天凡的杰作,问天凡才是那个最恐怖的存在,她只一步一步过去。 「天凡,我好怕,我们回去好不好?」少女哭声很低,问天凡不喜欢她哭,他说阿姐温柔,喜欢笑,但她现在真的太怕了。天残教的人将她关在房里,她听见外面的鞭炮声,爆炸声,问天凡明明说要和她成婚呀,怎么却把她关起来。 她颤抖着伸手,指尖碰到问天凡的喜服,轻轻抓住,「阿姐带你回去,好吗?」 所有人都很紧张,问天凡的崩溃让他成为了一颗威力极大的炸药。 「阿姐……」问天凡轻声呢喃,他失了焦的双目重新染上眷恋。他急切地抓住少女的衣袖,却勐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出来,浇上少女的裙摆。少女慌忙去捧他的脸,她又怕,却又不可控制地依赖,将自己的面颊贴上去,「天凡,阿姐带你回家,只有我们两个,好吗?」 「阿姐,我的阿姐……」 一场闹剧竟然这么收场,真的是像一个笑话。 问天凡想重塑经脉自爆而亡,却被突然出现的少女打断。但他体内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硬生生中止的后果就是一场爆炸在他体内已经完成。问天凡几乎成为了废人,一身武功尽数废去,神志似乎也不太清醒,他贪恋地靠着少女,俨然已经将少女当成了他的阿姐。 大火终于被扑灭。 天残教彻底洗牌,近半教众死于问天凡的这场大婚,剩下一半也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这场闹剧发生得太过突然,不单单是郁迟几人没有准备,还有很多因为夜修罗的名号来关州归顺魔教的人根本不知道天残教已经被问天凡亲手毁了。程火趁着这几日收了不少势力,天残教建好的教坛也别白建,这不是正好吗,虽然没了天残教,但是他们有魔罗殿啊! 严泺就在这,魔罗殿的少主尚在人世,决定重建魔罗殿,这不比天残教更引人注意吗! 而此时「严泺」本人已经在房里躺了两日,他躺了多久,青喙就在门外跪了多久。 郁迟受得伤其实算不得太重,不是致命伤,生命危险半点也无。只是他身子骨本身就弱,距离上次寒毒发作刚过去没几日,现下更是体虚,须得养上几日。青喙在大婚当日洋洋洒洒给谢怀风去了封信,把郁迟受了什么伤,自己如何临阵脱逃写得明明白白,忐忑地等着谢怀风对他的处置,结果谢怀风回了信来,意思是叫他自己想个法子向郁迟认错。 谢怀风说不必跟他道歉,该向谁道歉就向谁道歉。 青喙想不出来什么法子,郁迟只说自己并没有怪他,但青喙不信。 他昏昏沉沉跪了两日,几次三番想起来当时的场景,想起来自己因为恐惧没法动弹的身子,想起来幻鹊那清脆的笑。青喙走不出来,他深知自己的懦弱,没法保证下一次能打败心底的恐惧。
第86页 「你还要跪几日?」 青喙勐地回神,他鼻子动了两下,被一股鲜香的气味吸引。 幻鹊嘴角噙着笑,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里端了一碗应当是鱼粥的东西。 青喙眼神又垂下去,「少主已经用过饭,幻鹊阁主请回。」 「给你的,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吧?」 青喙咬了咬牙,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肚子竟然咕噜噜叫了两声。他面色勐地攀上一点薄红,有些恼羞成怒般,「多谢阁主好意,在下不饿!」 幻鹊又笑了,青喙熟悉她这声笑,勾得青喙心底又颤了起来,下意识正了正因为极度疲惫而僵硬的身姿。幻鹊却勐地靠近他,幻鹊此人行事莫测,青喙对她充满防备,但属于女子的香气欺近,青喙偏开一点脸。 「初出茅庐的小子,没有你家少主半分沉稳。」幻鹊说得轻佻,她又是穿着层黑色薄纱,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原先以为你是那沉稳无趣的,现在看来你比你家少主有趣得多。」 一碗鱼粥搁在青喙身旁,铃铛声跳远,只剩青喙一人。 晚上郁迟开门出来,看见还跪在原地的青喙皱着眉,「如何你才能信我没有怪罪于你?」 「……」青喙哑口无言,「少爷让我想法子向公子道歉,我实在想不出来。」 郁迟似乎有些惊讶,「谢怀风?」 「我已经向少爷认罪,少爷说我不该向他道歉,叫我向该道歉的人道歉。」 郁迟心里微动,有些不太自在,「能给我看看吗?」 青喙将怀里揣着的字条拿出来,郁迟展开看了一眼,他和谢怀风许久未见,更是不知多久才能相见……甚至不知还能不能再相见,只能靠着这些手段以慰思念。郁迟反覆看了几眼那熟悉的洒脱字迹,轻咳一声问青喙,「这个,能给我吗?」 青喙一愣,瞬间明白郁迟的意思,忙道,「可以,只是……」 「他没让你跟我道歉。」郁迟说。 「……啊?」 郁迟表情有些莫名,「说的不是我。」 「那,也没别人了啊。」青喙没明白。 郁迟也不是很懂,但是他就是莫名地理解到了谢怀风并没有指使青喙这么向自己道歉,谢怀风才不是那种人。郁迟虽然不明白,但他看了看青喙,想了半晌,随口建议,「或许是跟你自己吧。」 郁迟随口的一句话给青喙当头棒喝,他这两日来的昏昏沉沉突然敲了一记长钟。 郁迟留了他自己继续跪在原地发呆,自己往外面走出去。郁迟养伤这几日心里想的并不比门外跪着的青喙要少,问天凡这个人给了他太大的震撼,郁迟这两日想大婚当日的事情,想谢怀风,乱七八糟地想一通。 他甚至在想,问天凡是真的疯了吗?他真的没能认出那少女并不是他阿姐吗?但那少女却是没疯的,她明明是痛恨问天凡,恐惧问天凡,这个人将她的一生都毁了不是吗?她又为何要出来,为何要主动走向他呢? 郁迟是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些问题,关于情爱。 那些是爱吗?问天凡对他阿姐,少女对问天凡。他完全分辨不清,他根本是未经情爱,不懂人性复杂。郁迟想起来和谢怀风同上绝命谷时谢怀风讲过的那个故事,关于书生和百灵,在问天凡的故事里,他就像是书生,他的阿姐或许是书生执念的仕途、孝义,而少女则是百灵。 书生是喜欢百灵的,但百灵越过了喜欢的那条线,它爱上了书生。 也就像他和谢怀风,谢怀风是喜欢他的,他不该再往前越过这条线,只会徒增困扰,是这样吗? 程火自想出了重建魔罗殿的法子这几日竟也吸纳了不少势力,天残教的覆灭算不上是一件完全的坏事。问天凡和他们本就不是一心的,现今魔教各方势力比较独立,从郁迟这个教主就能看得出来,他更像是一个没有实用的身份,大家表面对他恭敬,实则无人听他指挥。 不像前代魔尊在位时魔教各方皆归魔罗殿统领,但严泺是魔尊的孙子,魔教想重现当时的光辉也是指日可待。 程火见了郁迟身影,抬手作了一礼,「教主,可无碍了?」 郁迟应了一声,兴致并不是很高,「问天凡呢?」 程火看向天残教……现在应该叫魔罗殿的教坛,「我怕他不是真的失了神志,也怕他有什么后手,便将他关在地牢里。他大婚当日杀了那么多人,实则是想用百人尸体炼制起尸蛊,传闻此蛊能让尸体不腐不坏,甚至能自由行动。」 郁迟皱着眉,「那少女呢?」 「和问天凡在一起,她自己提出要进去。我同她说她现在自由了,可以走了,她还是跟着问天凡一起进了地牢。」 郁迟心里憋着太多的疑惑,他从一开始就摸不透人这种存在,他见过的人很少,但是又个个都复杂。一个问天凡,一个少女让他见识到完全的疯狂和难解,但程火没给他时间思考太多这些问题。 「教主,这两日我打着魔罗殿的旗号招收不少势力,关州就交给下面的人去打理吧,再不启程去津洲怕是要失去先机了。」程火拱手道。 郁迟抬眼望向天边,「好。」 作者有话说: 今晚有两章! 第51章 莲子银耳羹 稳州,落日山庄。 谢玲珑这几日都没睡过踏实觉了,自从谢怀风继任落日山庄的庄主,她也摇身一变从谢家四爷的小跟班变成了落日山庄庄主的小跟班。这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她走在庄里不管是谁见了她都笑一声,亲近地喊她一句「玲珑」,现在旁人见了她笑也不敢笑了,要行上一礼恭恭敬敬道:「玲珑姑娘。」
第87页 「少爷!我都有黑眼圈了!你为什么没有黑眼圈,我们女子命也真是苦,容颜易老啊!」谢玲珑手里捏着蘸了墨的毛笔,困得头昏,趴在桌上对着那些摺子抱怨。 谢怀风面前摆着一张地图,他指尖落在上头,虚虚一划,随口纠正她,「庄主。」 谢玲珑撇嘴,是该改口叫庄主了,但她心里不愿,没人的时候总偷偷地喊少爷。庄主这二字叫出来,总让玲珑觉得以前的逍遥生活真的结束了,她家少爷再也不是无所事事的谢家四爷,她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跟班,大少爷故去,大嫂也跟着走了,伤心事一齐往外涌。 谢玲珑从来不知道以前谢堂风竟然每天都要处理这么多的事务!大到谢家生意上的变故,小到山下邻里矛盾,她的苍天啊!邻里矛盾报官不好吗,青天大老爷不比落日山庄的庄主管用吗?再说这个落日山庄的庄主!谢玲珑暗暗磨牙,又不得发作,她看着桌上这些摺子,本该是谢怀风来看,他却不不管不顾都扔给了自己! 谢玲珑心里哼唧两声,却也知道谢怀风身上担子太多,武林大会在即,唐漠在凛州的事情又太多,谢怀风得悉数关照商议着,还有郁迟在魔教,他也得关心。他比自己累太多了,谢玲珑又恹恹趴下去,打开一本摺子,看见上头说自己家的猪仔丢了三只!气得谢玲珑差点掀了桌子! 谢家二姐端着两碗莲子银耳羹进来,甜香的气味引着谢玲珑这只馋猫立时直起身来。 还冒着热气的银耳羹搁在玲珑面前,谢玲珑苦着脸,装模作样地捏了几嗓子哭声出来,「呜呜,多谢二夫人!」 谢二姐笑出来,转头轻声斥责谢怀风,「你叫她处理这些作甚,你三哥出了远门谈生意,我不是还在家里么?」 谢怀风不甚在意,「闲着也是闲着,叫她看去。」 谢玲珑吐了吐舌头,听见二夫人真的为了自己斥责谢怀风,忙眯着眼睛笑道,「二夫人您那边的摺子比我多呢!我不累!」 两人吃了碗银耳羹,谢玲珑看完了如山高的摺子,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谢怀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里了。她伸了懒腰,抬腿往院子里走。日头已经落了,庄子里刚开始点灯,他们院里还没过来点灯的人,但谢怀风一身白衣很是显眼。 谢玲珑看了会儿,木屑从她家少爷手心里一块块地飘落,他又削匕首呢。 郁迟现在在干嘛呢? 前几日郁迟他们刚到津洲,现今应该已经着手准备跟宋家交手了吧?宋家近年已经越来越没落,头几年宋家几个小辈——说是小辈,但其实也都比玲珑年纪大,最小的也比谢玲珑大上半岁——到落日山庄来做客,其中一个更是差点被谢玲珑几鞭子抽哭,练武的少年人该有的精气神他们是半分没有。 魔教想在宋家手底下抢过来津洲,应当是不难的,郁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谢玲珑刚想到郁迟,便看见天边扑稜稜飞过来的鸽子,她伸手接了,看见机关上头的一抹青色,「少爷,是青喙。」 「说什么?」 玲珑取了字条,展开了看那上头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青喙平时规整的字体大不相同,玲珑唿吸一滞,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几个字,不可置信地抽了口气,惊唿,「少爷!郁迟受了重伤!」 谢怀风手下一顿,锋利的刀尖勐地错开木料,已见雏形的匕首上霎时染上鲜血,洇开一片血红。 -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下旬,津洲的春天时间长,已经将近六月,晚上穿着亵衣盖着薄被入睡,很可能还会在夜半被冻醒。 丑时过半,雷火楼外头巡逻的几个汉子搓了搓身上的寒气,抖落一身的睏倦。 而他们身后的雷火楼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却依旧灯火通明,要是换做平时几个汉子定会抱怨几句夜里当值的不快,但今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楼主和夜修罗商定了几日的计划,准备一举拿下宋家,将宋家从津洲赶出去,他们在津洲独大,却没想到出师不利。听说楼主连宋家都没进去,在半路山谷就遭遇了伏击,伏击的人很聪明,并且训练有素,他们却是轻了敌,差点尽数折损在那山谷里。 受伤最重的其实不是郁迟,而是幻鹊。 她当时被一支箭射中了胸口,整个人从空中往下坠落,就像是一只鸟被射穿,落在地上。情况太过混乱,几乎没人看到那支箭原本是冲着郁迟去的,但青喙看到了。 青喙立在郁迟床前,却心不在焉地频频走神。 「你去吧。」 青喙一愣,怕郁迟误会自己,忙单膝跪地,「公子,那支箭是往您身上去的,幻鹊将它挡了下来,此人身份可疑。」 郁迟却点头,「嗯。」 他看见了,这次遇伏可以说是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但郁迟和青喙却心里有数。魔教的人不知道五大家族内里藏着什么腌臜事,但郁迟便是为了这个来的,他到津洲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宋家。魔教大张旗鼓地占领了关州,理所当然趁此势头北上往津洲来。 郁迟将自己和整个雷火楼当成了饵,还好钓到了他想钓的鱼。 宋家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这股伏击他们的势力是宋家的。但他们对于江湖格局的洞察和分析很是精准,必是一直在观察着,在宋家的地盘上若真存在着这样的势力又怎会容得下宋家一直坐大津洲。
第88页 并且实力相当不俗,虽然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有如此伤亡,但足以说明这绝不是那已经没落的宋家能做到的事情。 幻鹊发热整整两日,她整个人被那支箭几乎捅穿,来来去去了几个郎中都不敢贸然将其拔出来。 她替郁迟挡下了这支箭,青喙连着两日频频过去看望。 「笃笃。」 「什么事?」郁迟问。 「教主,有一人自称是您的下属,我们瞧他面生,不敢贸然将他放进来。」 郁迟皱眉,抬手拿了枕边的面具系在脑后,「带他进来。」 过了不一会儿,雷火楼一人带着那人来敲门,木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貌平平,郁迟从未见过的人。 「少主。」那人恭敬垂首,开口。 郁迟心里勐地一跳,隐在面具后的眸子睁大。 那人没等到他回话,一脚跨进房门,勐地单膝跪在地上,再度开口,「您吩咐的事已办妥,回程稍有耽搁,属下罪该万死。」 郁迟冷着声,「无妨,你进来吧。」 雷火楼那人见真是郁迟手下的人,也不在意,临走的时候还甚有礼貌地将郁迟的门紧紧合上。 那人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垂着头不说话。 郁迟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下来唿吸,「你……起来,跪着做什么。」 那人说,「跪都跪了,再跪会儿。」 郁迟伸手解了面具,黑色的绳子自他指间散开,露出来一张俊朗的脸。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想过来扶跪着的人起身。 「别动,躺着。」那人出了声,半分没有属下的样子,郁迟却也乖乖听了话,将被子又盖回去。 这人自然是从落日山庄连夜赶来的谢怀风。 谢玲珑一句咋咋唿唿的受了重伤,谢怀风手指见了血,吓得不轻。噼手将字条抓过来,从头到尾读完了才又松了口气,雷火楼往宋家的路上遭遇伏击,几个人都受了伤,有一股不明势力在暗中保着宋家。 目前的发展和谢怀风最初的猜想几乎完全一致,这股势力是否就是宋家暗中替朝廷养的兵?江湖世家和朝廷共同练出来的兵,能将魔教一大势力伏击至此也不稀奇。宋家……宋家,谢怀风念着这两个字,宋家真有这个胆量吗,宋显山和宋承运二人看着唯唯诺诺,遇事优柔寡断,却能在背后做出这种事来? 无论如何,谢怀风得将这股暗中的势力揪出来,此事关系甚广,关乎的不仅仅是江湖格局,更关乎大周国的国土,关乎宋家是否知道甚至参与了朝廷中有人暗中通辽。 谢怀风抬眸看郁迟,他身上缠着白布,不知道哪里受了什么伤,不知道有多严重。他们都知道郁迟来魔教这件事危险重重,但真的看到了谢怀风还是心里软成一片,心甘情愿单膝跪在地上,他这辈子还没这么跪过谁,跪过谢家老爷子,跪过谢堂风。 再就是郁迟了。 半分情势所迫,当着雷火楼那人的面做戏,但等谢怀风真的跪下去,却觉得自己是被心里沉甸甸的情绪压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你看,削到手了吧! 第52章 蚂蚁上树 在凛州郁迟没忍住掉过眼泪,就那么滚了两颗下来,直愣愣的。不像是姑娘家梨花带雨的哭,淅淅沥沥的连绵不绝,更像是实在忍不住了,盈了满眼眶的委屈,都化成了两滴泪,啪嗒落下来。 郁迟这个人很纯粹,他的情绪想法都直接,他大概总以为自己在掩饰,奈何他同人交往的经验不多,对于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并不精通。他吃醋,羡慕,委屈,满足,害羞,都化成眼底晶莹的光,和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谢怀风喜欢看他,这么纯粹的一个人,就差把自己一颗心剖出来给他看。又没失掉自己,谢怀风总觉得郁迟像是一头小狼崽,郁迟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他自己的事情上无比他理智冷静,而遇到谢怀风的事情他偶尔会乱些分寸,却也是坚定的。 一棵抽条生长的树,坚韧又挺拔,不许别人在他脚下乘凉,却日日盼着谢怀风从他身旁经过。 小树抖了抖枝,再度邀请谢怀风去折枝。 「四爷,宋家的事……」 谢怀风已经起了身,往桌边一坐,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里头的茶水冰凉,不知道多久没换过热水。谢怀风挑眉,没接郁迟的话,却是问道:「青喙呢?」 郁迟抿唇,眼神躲了一下,「幻鹊阁主受了重伤,青喙前去探望。」 谢怀风脸上可能是涂了层面具,郁迟也不知道是怎么达到的这种效果,他听说过有易容这回事,但自己没这个本事,也没见别人易容过。他第一眼看谢怀风完全没看出什么不对,心下好奇,只等着谢怀风什么时候能到他身边来,让他伸手摸摸是怎么回事。 但谢怀风坐得端端正正,半分没有挪动的意思。 他易容易得分外低调,五官的凌厉都被柔和掉,扔到人群里端看相貌怕是再也找不到他这个人。刚刚雷火楼的人在时他藏着自己身上的气质,现在独剩下他们两个,那卓然气质又冒出来。这种诡怪的离析感竟然看得郁迟一颗心乱跳,莫名其妙地心动。 我踩不住那条该守的线,郁迟在心里想。 「幻鹊?」谢怀风出声。 郁迟噎了一下,有些心虚,「幻鹊替我挡下一箭,此人行事向来没有章法,背后缘由不明,这段时间我对幻鹊阁也没有任何了解,幻鹊和她背后的势力太过神秘。我想……幻鹊此人是否同严泺有何渊源?」
第89页 「嗯。」谢怀风随口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又说,「魔罗殿当初势力分布甚广,牵扯的人也数不胜数,是否培植了暗中势力可能只有魔尊严罗才知道。严罗已经不在,如若幻鹊阁真是魔罗殿下势力,守着魔教忠心耿耿,你的身份恐怕早被拆穿了。」 郁迟垂了眸,谢怀风说得也不无道理。虽说魔罗殿覆灭时少主严泺年岁尚小,但幻鹊已经几经试探,若真是魔罗殿的人早就该发现郁迟并不是真的严泺。 「问天凡押在关州地牢?」 「嗯,他经过一战武功尽废失了神智,与孩童无异。」 谢怀风皱了眉,只一瞬间,却被郁迟捕捉到。 「有何不妥?」郁迟问。 谢怀风摇头,当日情形如何青喙已经尽数向谢怀风禀报过,问天凡恐怕早已扭曲过度,全心想着如何和他已故的阿姐长相厮守,就连起尸蛊这种传说中的歪门邪道都愿意一试。 「四爷,我有一事不明。」郁迟有些犹豫,关州的事结束地太过仓促,他们急于前往津洲,没有时间让郁迟把那些梳理完全,以至于问天凡疯狂的样子和少女献祭般的靠近他还是会经常想起来。 「问天凡身边有一少女,多年来被他当做阿姐的代替,我分明见那少女恐惧、痛恨,但直到最后她却亲手将问天凡救了下来,自愿陪同他进入地牢,将自己一生彻底赔进去,为何?」郁迟抬头看谢怀风,他问得诚挚,是真的不懂。 谢怀风扯出来一个笑,这个笑放在他现在这张脸上有一种违和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性命交由问天凡掌控,问天凡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绑匪,更是一个痴情的爱人。扮演阿姐这个角色让她得以存活,同时能换来问天凡温存的爱,而这个人却不是非她不可。问天凡其实一直在找更像他阿姐的人,这种不对等很容易让人迷失,她怕死,甚至可能怕被夺走这一份爱。」 郁迟努力消化这些话,似乎还是不能理解,「这算是爱吗?」 谢怀风顿了一下,转头看郁迟。 郁迟被这一眼看得心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什么话。 「性命被捏在别人手上,先是恐惧和恨,而后催生出崇拜和依赖。长此以往,嚮往就会产生,可能不是爱,但可以当成爱。」他声音里含着轻佻的笑,说出来一句让郁迟狠狠咽下口水的话。郁迟胸腔里的心砰砰地跳,他现在很紧张,身体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怀风的意思是,少女对问天凡可能不是爱,但她以为是。 但谢怀风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他以为自己误会了自己的感情,他以为自己对他只是崇拜,或者是感激,是自己没弄懂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郁迟勐地坐直了身子,嗓子绷得很紧,「不。」 不对,不是,他说错话了,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爱慕者的地位上,却突然问他喜欢的人什么是爱。 「不对,我……」 「我对你不是崇拜,不是感激。」 「以前是,现在不是。」 郁迟说完了才后知后觉,上次在凛州两人打了一架,他气势汹汹地表明心迹,然后灰熘熘跑了,至此之后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他有些委屈,委屈于谢怀风竟然会觉得自己是没分清感激和喜欢,他当然知道在自己身上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是有的爱太过畸形,让他迷茫。 他以前崇拜谢怀风,有几个人能不崇拜谢怀风?嚮往谢怀风的人太多了,但嚮往是什么,他们希望自己能成为下一个谢怀风,这才叫嚮往。郁迟一点也不想成为谢怀风,拥抱、接吻、上床,郁迟羞愤地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咬着牙解释。 「四爷确实救过我性命,我万分感激,愿意以命偿还。但……但我们不是亲近过了吗。谢怀风,我不会对恩人那样,你……你对崇拜者都会那样吗?」 长本事了,竟然还有胆子质问他了。谢怀风有点稀奇,又差点被他这句话气笑了。 合着在我们郁教主心里自己真是个风流公子,逮着谁都能亲热?谢怀风难得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说不是?还是说自己喜欢他?就只喜欢他一个?说出来这没良心的小崽子能信吗。他为了郁迟的事情在谢家祠堂跪了前后两次,听见他受伤差点搭进去根手指,还有比郁迟更没良心的? 谢怀风没误会郁迟,郁迟倒是把谢怀风误会了个彻底。 「笃笃。」敲门声打断了房内诡异的气氛,青喙的声音响起来。 「少……」青喙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勐地察觉到房间里有两个人的气息,这里除了他和郁迟只剩下魔教的人,青喙存了点戒备心,「少主,我在门外,有什么事您吩咐。」 「进来。」 青喙仔细分辨了一瞬,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相当耳熟,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反正肯定不是郁迟。他垂首做好恭敬的姿态,推门走了进去,抬眼就看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坐在桌边,姿态很是随意,而郁迟老老实实坐在床上,脸上的面具也没有戴。 青喙顿时警惕,手掌已经按住腰边长刀,总觉得这房里有些莫名的紧张气氛。 「去哪了?」那人问。 青喙一愣,仔细盯着那人的脸看了半晌,又转头看郁迟。 郁迟脸上的表情不太自在,青喙情绪紧张,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敢问阁下是……」
第90页 「幻鹊伤势如何,你可看明白了?」 青喙勐地瞪大了眼睛,这说话的腔调他可太熟悉了,他登时松了握刀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行礼还是该解释,顿了半晌才连忙行礼,「少……庄主。」 谢怀风挑眉,「幻鹊阁主伤势如何?」 青喙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竟然被谢怀风亲自抓包了!他冷汗涔涔,「庄主,幻鹊阁主身份可疑我才……」 「问你话。」 「人还在昏迷,胸口的箭取出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出去吧。」 「……」青喙差点没反应过来,没了吗?自己扔下同样受了伤的郁迟跑去看幻鹊,庄主不斥责自己吗,还有自己临阵逃脱的事,谢怀风交给自己的事他办得不好,就连句斥责也得不到吗,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怎么,想看着?」 青喙脑子里勐然撞进来那惊人的「附赠一吻」四个字,脚下不稳,慌忙退下,「不看不看,那、那我先退下了!」 他跌跌撞撞往外跑,哐当一声把门合上。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谢怀风无奈,转脸看郁迟,郁迟被晾在旁边半晌,全然忘了青喙进来之前两人有些紧张的气氛,光听他俩对话就兀自臊得面红耳赤,谢怀风这人说话怎的总是如此轻佻! 谢怀风起身往床边走,他靠近一步郁迟便更紧张,更期待一分。等他人到了跟前,郁迟眨了眨眼,嘴唇抿起来,再微微张开,干巴巴道:「你别乱说话,他……知道了。」 谢怀风笑,「知道什么?」 「……」 「嗯?」 「你写,那个。」 「哪个?」 「……那个,附赠一……」 郁迟话没能说完,被一个吻勐地截住。 作者有话说: 青喙:小丑竟是我自己! 少女和问天凡其实就是斯德哥尔摩,昨天也看到有小可爱说了!不了解且感兴趣的可以自行百度我就不再赘述(谢怀风解释过了)! ps.有小可爱点的互通心意在一起时的菜一直没写不是忘了是因为还没在一起 pps.让我看看是谁入v了还没有抛弃小郁和谢四啊!呜呜呜作者挨个亲亲! 第53章 千虫宴 两人一吻末了,郁迟大着胆子伸手去摸谢怀风的面颊。 触手温软,摸起来和皮肤竟然没有太大区别,若不是他知道面前这人易了容,怕是摸不出来什么。他被勾起来兴趣,一时忘乎所以,两根手指捏着谢怀风面颊轻轻提起来一点,竟然也和普通肌肤没有差别,他还未弄明白,便听见谢怀风哭笑不得的声音。 「做什么?」 郁迟手一顿,连忙往回缩。 谢怀风心里一软,不知道他怎么到了自己面前能乖成这样。谢怀风倒没有斥责他的意思,郁迟年纪不大,比同龄人多了不少沉稳,难得见他对什么感兴趣的模样。谢怀风捉了他的手重新往自己脸上贴,温声,「想摸就摸,别捏,疼。」 郁迟原先只是好奇,被谢怀风牵着手主动一贴反而变了味道,更像是情人之间的调情。郁迟没有这个胆子,遂放弃了亲自实践,转而问道,「是贴上去的,还是抹了东西?」 谢怀风答他,「抹了药膏,用相应的药洗了脸便可以恢復如常。」 多日未见,谢怀风握着郁迟手腕,把他一只胳膊往上抬。郁迟愣愣地被他牵着动作,一双眸盯着他胸前,谢怀风似乎想看看他伤势如何。但等谢怀风指尖触到郁迟胸口,坐在床上的人耳朵已经快红透了,几根手指捏着郁迟衣襟往两边剥,彻底露出来他缠在腹上的纱布。 郁迟没由来觉出来几分缱绻,谢怀风动作距离都不越界,他却莫名地快被点燃。 那几根手指往哪处去,他就感觉自己身上又多了一处部位在叫嚣着想向谢怀风俯首称臣。郁迟眼眶都被逼红了,一半是谢怀风气息太近,一半是自己做贼心虚。等谢怀风想再往下去,那只手想掀开他盖住下半身的被子时他慌忙按住身上的锦被,声音都要发抖,「……别。」 谢怀风指尖一顿,似乎笑出来,「只看看你的伤。」 郁迟勐地脸红,生生咽了口口水,解释道,「我知道,我……你靠我这么近,我受不了。」 谢怀风眸色沉下去,唇边挑起来兴味十足的笑,盯着郁迟眼睛问,「受不了?哪儿受不了。」 郁迟面对着这张并不是谢怀风的脸,身体却因为他的靠近老老实实起了反应,这种感觉他真的受不太住。他以为起码要是完完整整的谢怀风,起码要对着那张令多少人神魂颠倒的脸,但没想到这样自己也能……那张脸普通到郁迟看过再移开便想不起来是什么模样。他难耐地喘了一声,下意识往后挪了半寸,腰顶上身后床头的木框。 「笃笃。」敲门声相当不怕死地响起来,屋里一地的暧昧尽数被搅散。 青喙的声音带着犹豫,听着是万般纠结过才敢敲门打扰里面,「少主,幻鹊阁主醒了,她……她说想见您。」 握着郁迟手腕的力道勐地加重,郁迟没有防备,差点惊唿出声。他没时间开口,唇上勐地一痛,谢怀风齿尖咬着他下唇,好像随时准备刺破。 一会儿还要见人的!郁迟想阻止,但心底却恨不得谢怀风能给自己下唇打上标记,最好咬得重一些,深一些,好叫它几日都不能癒合,以缓他相思之情。他微微挣扎两下,又迅速乖顺下去,想着让谢怀风欺负了也无妨,却没想到几个动作竟然恰到好处地哄好了暗地里喝醋的谢四爷。
第91页 谢怀风从他身上离开,缓了自己不太平稳的气息,「我随你一起去。」 ……不咬吗? 郁迟张了张嘴,不敢问,只颇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 郁迟戴好了面具,一张脸掩了半边。边上的谢怀风已经重新隐去身上的气息,任谁都看不出这张脸底下是落日山庄的庄主,名动天下的风流剑谢怀风。郁迟表情也跟着恢復成冷血无情的夜修罗,他伸手将身前散乱的衣襟整理好,面无表情地抬手揉了揉自己通红的耳垂。 幻鹊这时候找郁迟,多半事关她的身份。她对郁迟,或者说更可能是「严泺」有一种莫名的关注,难道正如郁迟猜测,如谢怀风所想,她早看出郁迟并不是真正的的严泺,要将他拆穿了吗?郁迟走到桌边,犹豫片刻是否带刀前去,被谢怀风虚虚一按,「不必。」 谢怀风跟在他身后,给了欲跟上来的青喙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往幻鹊房里走,把青喙扔在郁迟房门口。青喙心里一哆嗦,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猜测自己会不会明天被庄主打包扔回落日山庄去。 郁迟抬手敲门,里头幻鹊的声音能听出十分虚弱,却含着风情。 「小教主,请进。」 郁迟手差点一抖,忍着没偏头看谢怀风的表情,推门进去。 幻鹊平时就不太喜穿厚重衣物,现在身受重伤,上半身裹着厚重的纱布,更是除此之外未着寸缕,只虚虚披着一件纯黑色的披风,什么都遮挡不住,还好女儿家重要的部位都被纱布缠得死死的。若谢怀风不在这,郁迟见着这幅场景定是不为所动,他对女人的身体半分不感兴趣,根本连避嫌都不会,只会往那处一落,再波澜不惊地移开,比慌忙中不敢看过去更叫人感受到他的无情。 但此时不同,谢怀风站在他旁边。 郁迟有些不自在,尽量掩饰。他不往幻鹊床前走,他身后的谢怀风便也恭敬垂首站在他身后。 「小教主,离那么远作甚?」幻鹊唇畔含笑,「我气息尚弱,不得大声讲话,你靠近些,不然怎听得清?」 郁迟甚至又往后挪了一点,很轻微,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幻鹊根本没发觉,但谢怀风却看得清楚。 郁迟说,「幻鹊阁主有话便说。」 幻鹊痴痴笑了两声,似乎觉得郁迟实在有些可爱。但在场三人,没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她的惬意,郁迟冷脸站着,他身后那手下毕恭毕敬,没有半点情绪。幻鹊对那人投去一点注意,怎么不是青喙?郁迟身边除了青喙何时又多了一人。 幻鹊却没发问,她收了笑意,突然说,「你……不是严泺。」 郁迟皱着眉,「何意。」 幻鹊笑,「你若是严泺,岂会不认得我?」 郁迟浑身都绷起来,死死压着自己不表现出来,「你到底是谁?不必几次三番试探我。」 幻鹊撑着身子坐起来,那黑色披风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黑瀑般的长髮随着她的动作散落胸前,衬得她肤色苍白,好似没有一丝血色。幻鹊盯着郁迟的眸很久,她看不清郁迟的表情,那张面具还真是好用,他是紧张,或是淡然,叫人完全分辨不出。 幻鹊无所谓地笑,「魔尊陨落那年,你几岁了?」 郁迟冷冷看向幻鹊,他面上不耐和烦躁都显出来,却无法彻底盖住他心底的紧张。果然!幻鹊是魔罗殿的人!她对魔罗殿,对魔尊乃至严泺可能都是熟悉的,自己能在她面前矇混过关吗。 「魔尊陨落那年少主四岁半,甚少留下当时的记忆。」谢怀风突然开口。 幻鹊目光又在谢怀风身上打转,这人相貌一般,还不如青喙,看起来武功也平平。 「哦?你如何知晓。」幻鹊问。 「我亲眼见到慕容家的人将少主抱走,能在二十年前的那场争斗中活下来已是不易,我没有勇气和能力将少主从慕容家夺回。整整二十年来我夜不能寐,只恨自己无能。」谢怀风话里含着愤恨和激盪,恨不得慕容家尚且存世,他定亲手手刃慕容老贼。 郁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幻鹊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顿了半晌,却是眯了眯眼睛,伸手拽过早滑落在旁的披风,利落地披上肩头。她也不顾自己身上严重的贯穿伤,掀开薄被踩在地上单膝直接跪下。 「参见少主,承魔尊生前嘱託,我族定当忠心搏命,重振魔教。」 谢怀风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来,郁迟问出了他的疑惑。 「你族,是魔尊生前暗中培植势力?」 「是,我乃巫族首领。近三十年前巫族受魔尊大恩,魔尊邀巫族入世,同他一起颠覆中原武林,前任首领拒绝后答应魔尊,若魔教有一日覆灭,我族当踏出族门,入世重振魔教。」 郁迟暗暗心惊,只道万幸,看来真正的严泺也是真的不知道魔尊还暗中和这个巫族有这么一个约定。他随手一挥,语气平淡,「起来吧。」 幻鹊垂首,同先前那万种风情的模样俨然大不相同,她浑身透出一股让人看不透的忠心。郁迟难得心思转得快,全得益于刚刚被幻鹊试探时的紧张,若幻鹊真对魔尊如此忠心,又为何不一开始就摆出来自己的身份?魔罗殿后继有人,魔教势力只会发展得比现在还快。 「你……是否被下了毒,或是有其他的禁制?」郁迟问。 幻鹊也不掩藏,「我巫族向来最重承诺,自愿服下万虫蛊。」
第92页 郁迟皱眉,「万虫蛊?」 「若违背誓言,万虫噬心。」 作者有话说: 之前修改了一个地方武林大会从半个月后变成一个月后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写半个月可能我太着急了忘了他们急不得……)一直想说一下总忘记终于想起来了这次! 第54章 蒜汁白肉 通过幻鹊的几句话和所作所为,郁迟二人很容易明白幻鹊恐怕并不是真的很看重这个承诺。三十年前的恩情,巫族前任首领做下的承诺要她来背负,更何况要振兴的并非什么名门正派。郁迟第一次细细去看幻鹊,发觉她面色不似常人,苍白到显出些病态。 幻鹊垂首站着,身上生出来几许清冷。 郁迟对于她口中所说的巫族没有半分了解,甚至是闻也未闻。未曾入世却也经歷世世代代,魔尊陨落方才二十年,幻鹊已经从从未入世的一族首领当上了魔教幻鹊阁阁主,不容小觑。幻鹊是敌是友很难辨清,她效忠魔教或许是为着身上的万虫蛊,但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郁迟却并不能试探。 他现在是魔教少主严泺,幻鹊对他忠心耿耿,他合该好好利用。 「都说宋家已近没落,山谷之中袭击我们的人你可知是何方势力?」郁迟问。 幻鹊细长的眉轻微皱了一下,「未曾听过,教主还在关州时幻鹊阁的探子已在津洲多次打探,并未发现有可疑势力。」 「武林大会在即,拿下津洲为当务之急。」 幻鹊垂头,「明白,我立刻派人去查。」 「不必,以免打草惊蛇,我亲自带人夜探宋府。」 事关谢堂风的死因,郁迟一直牢牢记着这件事。他知道谢怀风定会亲自前去探查,这应该也是谢怀风会出现在津洲的理由,不然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在稳州举行,谢怀风怎么会来津洲。 幻鹊顿了片刻,「是否需要我派些人手跟随您?」 「不必。」 两人从幻鹊那儿出来回房,看见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的青喙。 谢怀风眼神在青喙身上一落,吓得青喙立刻挺直了腰。 「进来。」谢怀风低声说。 房门一关,郁迟谢怀风落座,青喙站在桌边。 「今晚我先去宋府一探,青喙同我前去。」谢怀风手指抚上桌面放着的瓷杯,沉声。 郁迟皱眉,「我呢?」 「你有伤在身。」 这个场景不算陌生,当初在凛州的时候谢怀风和唐漠要去州蒙县,也是这么一番对话。郁迟抿唇,这次和州蒙县不同,夜探宋家危险重重,自己说不定会拖谢怀风的后腿。郁迟有些憋闷,如果他没受伤就可以和谢怀风同时行动,但好在他用自己当饵钓出了有价值的线索。 青瓷杯在谢怀风指间乖顺地很,一会儿旋过一圈,一会儿在桌上打转。 「唐漠已经暗中将金府关口卡死,想进来的卡在外头,已经进来了的消息也送不出去。辽北那位小狼王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他的消息该传进谷都了。」 郁迟听明白,「要让小狼王以为朝廷那人变卦了?」 谢怀风嘴角含笑,「州蒙新上任的县令知道是谁的人吗?」 郁迟对朝堂上的事不了解,身旁的青喙却知晓一些,「凛州实属要地,摄政王不会把这么一块肥肉给权重的几位王爷,是北平王的人?」 「南平王的人。」谢怀风发出一声冷笑,「算不得权重,平时不争不抢,却唯独在这里比谁都积极。这位南平王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极力举荐张化天赴任。」 「张化天……张家大公子?张家不是向来不参与党争吗?」 「南平王很聪明,正是因为张家不参与党争,他自己手上又无实权,所以摄政王才肯松这个口。」谢怀风淡淡道,「聪明到不像是这么多年来甘愿当一个闲散王爷的人。张恩德的三女儿去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张恩德便亲自出面解除了张三小姐从小定下的婚事,至今未嫁。」 青喙皱眉,「其中可是有何缘由?」 谢怀风不知从哪里捏出来一张字条,先递给郁迟。郁迟接过来看,看完了又给青喙。 「张三小姐……失去了生育能力?」青喙看着上头的字,睁大了眼睛失声道。 谢怀风淡淡应声,「聂家二公子已经答应迎娶张三小姐为正妻,两家私下商定,没有别人知道,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办了这场喜事……怕是要看这江山能否改朝换代了。」 「这、这是南平王的手段?怎会有这么巧合又这么顺利的事情,从小便有婚约在身的张三小姐生了一场大病恰好失去了生育能力,而聂家又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情?还毫无芥蒂地愿意娶其为正妻。聂家可是南平王的人,这是逼着张家踩进党争这潭水里啊!」 「或许是,或许不是。总之一代清臣张恩德,已经被缠进党争的旋涡,没法抽身。」谢怀风说。 青喙脑中急转,隐隐觉得有什么是可以串在一起的。 南平王可谓煞费苦心,若张家三小姐的一场大病真是出自他的手笔,那他起码从一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份心。但南平王在几位王爷中实在算不上出色,手下能用之人也算不上太多,可能包括摄政王在内都没有把南平王放在眼里。 但他所作所为,包括对州蒙展现出来的反常的关注,都好像是胜券在握一般,好像他手中有什么别人无法破解的后招,绝对可以出奇制胜。
第93页 难道说…… 「是南平王?」郁迟的声音先响起来。 谢怀风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过了半晌才沉声开口,「不知道。」 一切好像唿之欲出,但一切都还不能现在就下定论。越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更需要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真相到了眼前,稍有不慎若是打草惊蛇才得不偿失。 「今晚先去宋府看看。」 - 入夜,谢怀风和青喙大大方方从雷火楼出去。 谢怀风往后看了一眼,他来时并不顺利。尽管青喙早已将雷火楼的位置详细告知他,雷火楼建的地方并不隐蔽,但必经之路上却布下好几道玄机阵法。谢怀风对于九宫八卦并无研究,若放在平时他可能真有兴趣亲自进去闯一闯,但他身上带着别的身份,万一解开了怕是不好收场,徒引人怀疑。 所以他转了两圈,一脚踩上机关,等着雷火楼的人下来拿人。 这趟却是有雷火楼的人亲自带着两人下山,谢怀风青喙抱拳谢过,纵身跃起,转眼隐入夜色。 「九宫八卦阵,江湖上精通此术的人不多。」谢怀风说。 青喙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谢怀风突然跟他聊天。 「程火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谢怀风问。 「没……在关州郁公子寒毒发作前日慕容家尚存几个小辈来偷袭,公子对付他们绰绰有余,程火併不是他们对手,却仍冲上前去,为此还受了不轻的伤。」青喙忽然想起来这个,「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反常之处。」 「程火……」谢怀风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想些什么去了。 雷火楼距离宋府不算近,两人轻功用到最极致也花了近半时辰才看见宋府外头巡逻的家丁。 宋府看着气派,就光这么看上去,甚至远比落日山庄,飞沙门等更要气派不少,往这天底下看,要真想找出来比之宋家还张扬的府邸怕是很难。 谢怀风做了个手势,青喙心领神会,立时隐下自己气息。他们二人在夜色下如两只轻巧的黑猫,待那一队巡逻的家丁一拐弯,悄无声息地从宋府外头的树枝上跃进宋府府邸。 两人身形隐在两棵树里,春后枝繁叶茂,恰能给他们当庇身之处。 有外人在宋家。青喙心下一惊,登时更加小心翼翼地掩着自己气息。他在此处看得明白,里头共有三人,一人坐上位,两人坐下位,而此时,下位的一人站起身来,对着上位那人行了毕恭毕敬的一礼。 不等青喙再看出什么,本该在他身旁树上隐着的谢怀风却勐地跃上了屋顶! 青喙一颗心怦怦直跳,若是他猜的没错,上位那人定是在山谷伏击他们的人,魔教的人看不透这里头牵连,但他不可能看不明白,那股势力不可能与宋家毫无关联。南平王与武林世家搭边怕是只为寻个地方私下练兵,武林世家是最好的幌子,宋家却没有那个本事直接操兵。 那人是南平王的人。 青喙心思飞快,但没等他再细想,眼睛勐地睁大。 被发现了?门上行了一礼的那剪影一顿,突然停了动作往门边走过来,青喙甚至不敢唿吸,任凭胸膛里心脏跳得飞速。他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一只眼睛盯着靠近过来的黑影,一只眼睛却分神去看胆大包天跳上屋顶的谢怀风。 来开门的是宋显山。 他伸手开了门,稍微探了个脑袋出来,很是警惕的四下里看了看,又合了门进去。 青喙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不是被发现了,里头应该是要说什么大事,宋显山知道魔教已经到了津洲,心生警惕才过来看一眼。 但他并没有放松多久。 屋顶上的谢怀风已经掀开半片瓦片。 几乎是同时,一把匕首擦着那因为半块瓦片被掀开而透出来的光亮,那么小的一个缝隙,匕首精准透过,直朝谢怀风面门而来! 「走!」谢怀风勐地出声。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今天宜乞讨海星 有小可爱说下一章有点恐怖所以我赶来预警一下!胆子很小的大半夜看的话慎重哦!(作者胆子也贼小我觉得还好啦! 第55章 炙心肉 他们显然已经被发现了! 谢怀风身形快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蒙了一层薄汗。就在刚刚,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里面的人有了一瞬视线相触。谢怀风无从回忆这一眼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实在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明明白白感受到了威胁,看不透对面到底是什么身份……甚至毫无胜算。 夜风切着他面颊往身后流动,转瞬间谢怀风人已经落在宋府所在镇外的树林。 他身上几乎在叫嚣着杀气,血管里流着蠢蠢欲动、暴戾和失控。他从未有一刻有过这么强烈的直觉,杀了谢堂风的人就快要露面了。是否就是坐在宋显山、宋承运二人上位的那个,在他掀开一半瓦片就已经察觉到他的人,是在宋家和朝廷之间的那个人。 是谁? 能在雷火楼手下保下宋家,能练出来让南平王有足够胆量去通辽的兵,能在他隐了气息却还是立时发现他的人。谢怀风脑子里把江湖上排得上号的人全都列出来,甚至包括朝廷里的高手,或者还有一个可能是辽国的人。 就是他将谢堂风杀了,还是宋家两个指使他去做的这件事?
第94页 「庄主,没追来。」青喙脚尖点地,他气息不稳,落后谢怀风不少,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然而宋府却并没有动静,显然里头的人没想追出来。宋家不知道谢怀风已经知道了这许多事,应该只以为是魔教的人来打探消息。 而谢怀风却并未作声。 一阵风过来,树林里茂密叶片窸窣,摩擦出阵阵声响,青喙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都已经快要入夏了,他身上紧紧裹着夜行衣,怎么会感觉到冷。谢怀风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他抬眼偷瞄谢怀风,心里顿时一紧,连忙将视线垂下去,半点动作都不敢有。 青喙本是落鱼镇村民。 从小被家里父母送去落日山庄的武堂里学武,他资质不错,人又聪明,最后从一众学徒里脱颖而出,得了机会能进落日山庄给几位大人物办事。当时各地武堂一起带着人上落日山庄,教头们带出来最得意的几个徒弟站在最前头,谢堂风先挑。 谢堂风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大善人。他为人豪爽和善,大家都盼着能被谢堂风挑去,但谢堂风却没刻意挑选,他随手指了中间一个人,手指往左一划,「就从你,你们都跟着我吧。」 青喙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就在这些人里头。他本该心存感激,但他当时看着谢堂风身旁坐姿闲散的谢怀风,握了握拳头,绷着嗓子出了声,「庄主,小人想跟着四爷!」 他这么一嗓子领着他上来的教头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去,但他最终稳住了自己身形,却抬手一巴掌拍在青喙脖子上,硬生生按着青喙跪了下去,低声骂,「说什么呢!还有你挑的份了?快给庄主磕头!」青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依旧直挺挺地看着谢堂风,「庄主,我想跟着四爷。」 谢堂风哈哈大笑,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挑着眉饶有兴致的谢怀风,又回来看青喙,「怎么,你看不上我?」 青喙那时年岁尚小,还有胆子直言不讳,「我敬庄主一代豪杰,但更崇拜四爷!」 青喙身边的教头吓得一直抹汗,倒不是怕谢堂风发落他,只是觉得面上无光,怎的教出来这么一个没规矩的,若这消息传出去,那他以后这武堂还有人敢再来吗? 最后青喙如愿被谢怀风带回去,谢堂风并没有为难他和教头。 青喙记得回去之后谢怀风问他,「为何?」 青喙答,「青喙觉得少爷您更像大侠。」 「大哥不像?」 青喙便行礼,嘴上说着「青喙不敢说」,实则特别想说,果然谢怀风便道,「但说无妨。」 他当时可能真的是太崇拜谢怀风,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拍谢怀风的马屁。但青喙现在再看谢怀风,他就这么站在林间,站在风里,浑身都是别人无法靠近也无法摸透的隔阂。 他当时说,「庄主既然身为庄主,被琐事牵绊,自没有少爷您更具侠气。」 青喙想起来自己这句话简直想立刻回到那时候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他那时候根本不懂。所谓的侠气是什么,是远在天边,是你怎么够都够不到,是你把更多的东西藏在心里,而不是摆出来扛在肩上。说到底他只是觉得谢堂风被他看清楚了,而谢怀风他看不清楚。 青喙在落日山庄这许多年,虽然不像谢玲珑那丫头日日跟着谢怀风,但也总比世人要更了解他家少爷半分。他和谢堂风之间的亲情不是假的,那么如今,他背着大哥的死,又背起了整个落日山庄,马上又将背起整个江湖正派,谢怀风身上的侠气会被磨灭吗? 风倏忽间携来一丝血腥气。 青喙皱眉,身子勐然间绷紧。还未等他试探着出声,身前的谢怀风已经朝着风来的方向掠去,青喙跟上去。 再往前走是一片荒林,此地是宋府所在宜川县最北的林子。从南边进来时枝叶还旺盛,越往北深进去树木却渐渐开始枯黄,在五月底,一片葱绿的时节。两人将气息藏得妥当,越靠近北边的河岸这股血腥味越浓重。 坟? 荒林最尽头,惨白的月光下赫然是一大片野坟!而埋下这片坟的人却不知道是谁,几处土堆草草堆着,土堆前头杂乱地插着些歪七扭八的树枝,每一处坟都无名无姓。而血腥味的来源,青喙紧紧盯着一根挂着灰色破布的树枝,那后头有人! 谢怀风和青喙两人耳力都好,不单单能闻到血的味道随风飘散,更能听到从那块破布后头髮出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什么野兽正在咀嚼着猎物温热、柔软的内脏,搅碎胸腔上的红肉,伴着粘稠的声音从血淋淋的尸体里掏出来,再用牙齿撕碎。青喙顿时打了个冷战,只觉得眼前这鬼影重重的野坟场,惨白的月光和渗人的咀嚼声都尽力切割着他的脑子。 最恐怖的是,那里坐着的分明是个人,没有野兽,那是个人。 青喙的抽气声没控制住响起来,只轻轻一声他立刻捂住了嘴,把惊讶都咽进肚子里化成激烈的心跳。然后,月光洒满了野坟场,青喙承认自己并不瞎,他看见那后头的人偏了头,露出来一张侧脸在他视线里。 青喙的心跳勐地停下了。 他差点从脚下的树杈上栽下去,甚至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忘了谢怀风还在他身旁。他可能手都抖了起来,但他自己无暇顾忌,他看见那张脸精緻又漂亮,肩头的黑色披风因为她偏头的动作向旁边堆起来。她嘴角还沾着血,全都是血,再然后呢?那张嘴里或许还有新鲜的内脏。
第95页 一枚飞镖破空而来!青喙还在愣神,月光在飞镖的尖端挂上刺骨寒芒,到了青喙眼前。 谢怀风同时出手,他袖里也勐地扔出来一枚短剑,「叮」一声和那飞镖撞上。等一下,等会,等会,青喙几乎是仓皇的,他下意识流露出求助的眼神看向谢怀风,他显然不能自己消化掉眼前的场景。但谢怀风显然心情不佳,他跃到青喙身旁,徒手拎着青喙的衣领,径直拽着他向后去。 青喙嘴唇抖着,一边想完了,他自小嚮往落日山庄,小时候就开始崇拜谢怀风,终于要被谢怀风赶出落日山庄了。 一边又想说不定是个误会,或者……或者什么?他青喙,和落日山庄庄主谢怀风——名门正派的接班人,马上即将上任的武林盟主,亲眼碰见了魔教幻鹊阁阁主在野坟场吃一具尸体的内脏,那尸体是从哪里来的?青喙逼着自己忽略这件事,但是事实很明显,就算他不刻意去想也很明白。 那个人,甚至说不定那些土堆里的人,全都是幻鹊杀的。 青喙对幻鹊动心了,他真的动心了。 他自小在名门正派长大,见了太多被规矩束缚着的「女人」,她们个个贤良淑惠,很多男人喜欢这份贤良淑惠,但他却觉得她们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些爱慕谢怀风的大家闺秀,别说谢怀风看不上,就是青喙都不愿意娶回家。他也见了不少有个性的,比如谢玲珑,柳蔓香,但却甚少能让他觉得特别。 直到见了幻鹊,她从头到脚哪里都特别,青喙根本不知道他被幻鹊哪里所吸引,她身上总是一件薄纱,大大方方展现自己的身体;她眼尾总含情,笑起来肆无忌惮;她语气讥讽,嘲笑他是不是吓得站不起来了。那种震撼,直接颠覆青喙对「女人」的认知,肆无忌惮地引诱着他坠落。 青喙从没有忘记自己在哪里,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是落日山庄的人,郁迟并不是真的魔教教主,而幻鹊是魔教势力的领头人。但他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幻鹊用这么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青喙,你简直是个笑话。 作者有话说: 哎呀,好想吃绝味鸭脖的鸭心啊(绝味给我打钱 第56章 鲜肉馄饨 幻鹊追了上来。 谢怀风难以确定她是否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两人都严严实实地穿着夜行衣。但幻鹊对青喙熟悉,青喙方才的走神错愕也不太正常,幻鹊想猜出来其实不难。 谢怀风拽着仍然缓不过来神的青喙,而身后的幻鹊最拿手却是轻功。她轻功的路子和谢怀风不同,在树林里谢怀风快不过她,更别说谢怀风手里还有一个拖油瓶。一只黑鸦忽然掠至谢怀风 耳边,古怪的嘶哑叫声在寂静林间响起来,扑稜稜的振翅声扰了谢怀风的感知,让他无法分辨幻鹊现在身在何处。 谢怀风皱眉,紧接着两只、三只黑鸦纷纷落下,挡了他的去路。 巫族,他小时候曾听师父提起过,印象不深,不知道巫族善于什么手段招数。白邙对于巫族也没有过多的了,巫族从不入世,甚至他们年轻一辈甚少还有人知道巫族的存在,多是从长辈口中得知。幻鹊口中所说的三十年前魔尊于巫族有大恩是怎么回事?仙尊和白邙那等人物若非刻意去寻都不知晓巫族到底在何处,魔尊怎会知道,恰好施以恩惠,解救巫族于水火? 「两位,既然看见了,把命留下吧。」幻鹊的声音淡淡的,打断谢怀风思绪。 他抬头看,除了几只将他包围住的黑鸦再看不见别的,他也看不见幻鹊身在何处。青喙靠着谢怀风的背,黑鸦扑翅落下的羽毛飘飘然落在青喙面前,晃了两下,慢悠悠落地。他眼神往虚空处聚,虽然他看不见幻鹊在哪里,却能感受到她携着血腥气一起来。 他心动地毫无道理,又不可避免。 青喙知道郁迟和谢怀风都能看出来自己的心思,他俩一直没说过什么,只因为相信他自己能处理好。他刚刚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差点把自己小命丢掉,那枚飞镖差点就要了他的命。青喙给自己用来震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在心里反覆告诉自己,既然你明知道自己的立场,既然你明知道幻鹊的身份,既然你明知道这份感情是不可能被实现的。 「庄主,杀吗?」青喙问。 魔教幻鹊就在眼前,孤身一人,如果能在这里将她了结,魔教势力将受大创。 青喙清晰地感受到谢怀风身形僵了一瞬,好像他问了一个并不明智的问题。但不等他俩出手,幻鹊已经出手了。林间蓦然颳起阴风,铺了满地的树叶被捲起来漫天,幻鹊的身形从黄叶里钻出来,一掌推在青喙肩头。她这一掌看似绵软,青喙却感受到不可抗拒的推力,他踉跄一下,被推得和谢怀风两人分开。 青喙和幻鹊的眼睛对上,青喙却皱起了眉。 那双眼睛不像幻鹊,她一双眸里向来含情,就算是这等时刻也不该如此空洞。并且,她并没有认出自己。青喙还以为他和谢怀风已经被认了出来,他俩今夜夜探宋府幻鹊是知情的,再加上刚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幻鹊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 青喙周遭全是风和叶子,已经看不清谢怀风在何处。他掌心握刀,试探着出声,「幻鹊阁主好雅兴,身受重伤还出现在荒郊野外。」 幻鹊没出声,似乎困惑了一瞬,继而咯咯笑出了声。
第96页 「既然你叫出了我的名字,那更没有理由活着离开了。」 她不是幻鹊。 青喙狠狠松了一口气,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又开始跳动。他差点以为这就是老天对自己的考验,也不知道是考验自己对落日山庄的忠心还是对幻鹊的动心。谢怀风也发现了幻鹊的异常,但幻鹊并没有给两人太多的时间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冷笑一声,再次提掌向谢怀风而去。 谢怀风没出剑,眼前的情况显然没有这么简单,面前的人很可能并不是幻鹊,他只身形一偏躲过掌风,但已经到了面前的手掌却不知为何勐地顿住。幻鹊眉头一皱,身体仿佛在空中一滞,嘴角流出来血,混着她嘴角已经干透的血迹,蜿蜒着往她胸口汇入。 「呃…」她被噬心的痛逼得跪在地上,膝盖碾碎一地落叶,然后又勐地喷出一口血来。 周遭的风霎时息了,被风捲起的枯叶也因此哗哗坠地。 幻鹊一只手捂着胸口,她颈椎低低垂下去,瘦削的后颈随着动作凸起一块骨头,上头映着月光。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地面,泥土被她抓进掌心,钻进指缝,她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刚刚野坟场的血腥画面被这一幕脆弱取代,青喙忍不住靠近一步。 是她身上的万虫蛊发作了。 她若不是幻鹊,身上又为何会有万虫蛊?「幻鹊」抬眼看谢怀风和青喙,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空洞,似乎……不像是人,更像是被谁操纵的傀儡。谢怀风思绪飞转,白邙说过巫族炼制秘术,这等秘术若人人皆能掌握将会天下大乱,这也是巫族从不入世的原因。 难道是傀儡术?谢怀风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如若眼前的并不是幻鹊,而是幻鹊炼制的替身傀儡,那么巫族秘术的骇人程度可想而知。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受控于主人的傀儡,怕是很难有人会发现这只是一个傀儡。它可以脱离幻鹊自由行动,并且有相当的神智。甚至可以……她为何出现在野坟场内食人内脏?万虫蛊,万虫噬心,幻鹊将万虫蛊转移到了傀儡身上?!还是万虫蛊在她们身上是共通的?无论哪种都相当骇人。 谢怀风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出了一身冷汗,他瞬间便明白了魔尊为何会对巫族有「大恩」,如果当年的巫族未作下承诺而是直接跟着魔尊入世,秘密替魔尊炼制替身傀儡,那么二十年前覆灭的就不是魔教,而是江湖正派了。 巫族前任首领可能并不是刻意将这份承诺压到幻鹊身上,而是迫不得已,他很明白魔尊的目的,这是他的缓兵之计——既得保全巫族,又不想屈于魔教。 傀儡幻鹊不明白刚刚那一掌为何会触发自己身上的万虫蛊,她深深地皱起眉头,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堆成一团解不开的困惑。她选择了撤退,这更加让谢怀风和青喙确定眼前的人——或者说眼前的傀儡,并不是幻鹊,若真是幻鹊怎会在这时候选择撤退,情况超出了傀儡的理解范围,为了保险起见,为了不给主人造成多余的麻烦,她离开了。 「庄主,追吗?」青喙问。 「不追,回雷火楼。」 回程两人交谈不多,青喙脑子里乱成一团,谢怀风也是。 青喙一会儿想幻鹊,一会儿想谢怀风,一会儿又想宋家那个神秘人。等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又勐地想起今晚自己犯的傻,有些懊悔,怕谢怀风对自己失望。 他其实不怕被谢怀风赶出落日山庄去,他怕的是自己从小崇拜的人对自己失望。 他紧紧跟着谢怀风,他们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青喙想跟上他并不吃力。 「……庄主,对不起。」青喙开口认错。 谢怀风不知道听没听见,半晌没接话。青喙觉得也有可能是谢怀风懒得再开口同他讲话,便壮着胆子,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再开口,「青喙自小跟着您,学到的东西太多,您要真想赶我走,我……我回去就……那怎么也得等您当上武林盟主吧?」 「喜欢?」谢怀风问。 青喙浑身一紧,他当然知道谢怀风问的是什么,他咬牙,不想骗谢怀风,「喜欢。」 「她是魔教的人,还喜欢?」 青喙目视前方,「喜欢,在心里偷偷喜欢。」 「你刚刚问我杀不杀,如果我说杀呢?」 「喜欢和道义不冲突,她若真违背道义,那就杀。」 夜很静,青喙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谢怀风问的问题个个刁钻。青喙觉得他想问的其实就是自己会不会为了幻鹊背叛正道,他要是这么问就简单多了,他肯定不会。但是这些问题明明意思是一个样,怎么被谢怀风问出来就难抉择多了。 他喜欢上一个魔教的人,该不该继续喜欢,怎么喜欢,真到了紧要关头该不该杀。 眼前已经能看见雷火楼,谢怀风率先落地,在山下守着的雷火楼的人其中一个带着他俩穿过八卦阵往上走,等到了雷火楼门口二人朝那人抱拳行礼。 青喙跟在谢怀风身后,总觉得谢怀风还有别的话没说,他眼巴巴跟着谢怀风上楼,站在郁迟房门口。 谢怀风手搭在门上,挑眉,「你也想进去?」 青喙:「……」 青喙:「不不不,您请。但庄主,你要是生气就骂我,打我也行,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少错,您让我跟着郁公子是看重我信任我,我愧对您。」
第97页 谢怀风突然想起来什么,「上次你找我认错,我让你找对人,找到了?」 「我找郁公子认错,他说您说的不是他,是我自己。青喙愚钝,但大概也明白庄主意思。」 谢怀风听他这么说倒很惊讶,「他跟你说的?」 「是。」 谢怀风笑,「行了,休息去吧。」 青喙小心翼翼,「您不赶我走了?」 谢怀风不耐烦,「你很想走?」 青喙立刻连连摇头,他行了一礼,飞速退下,刚迈开腿被谢怀风一嗓子叫回来,「等会,去厨房端碗小馄饨上来再走。」 作者有话说: 别怕,没吃。但人确实都是傀儡杀的,和幻鹊杀的没区别,不是纯粹的好人。 再次留下一个答对了也没有奖励的问题:所以傀儡那一掌为什么会触发万虫蛊呢? 第57章 鲫鱼汤 谢怀风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进了郁迟房间,里头的郁迟端坐在床上,一双眼睛闭着正在调息。 谢怀风没打扰他,伸手捏了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喷香的气扑在他脸上。他今晚不比青喙想得少,他还是小看了宋显山二人的野心和胆量。谢怀风不是没怀疑过宋家,当初在凛州他蘸了茶水往桌子上写下五大家族的名字,怀疑已经直直指向了唐漠和宋家,他选择了和唐漠合作,宋家就只能被怀疑。 「四爷。」郁迟睁开眼睛,轻声唤。 谢怀风收了心思,抬头看了一眼,「过来吃点东西。」 他有心事。郁迟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垂着眼睛想了半晌,问,「今晚可有收穫?」 谢怀风却未提及宋家的事,「幻鹊可能精通傀儡术,魔尊很可能是为了傀儡术才寻找巫族,当年的恩情到底是怎么来的怕是没那么简单。幻鹊身为一族首领,不会看不明白这件事,她对你的忠诚多半不可信。」 郁迟点头,「明白。」 谢怀风不再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郁迟细细咀嚼的声音,很轻微,混着油灯燃烧的滋滋声响,安静又祥和。他们两人相对,在这短暂的片刻可以忘记自己身处魔教,忘记自己身上重重的担子。 「宋家呢?」郁迟问。 谢怀风眼神往他身上落了一瞬,移开,转而看向桌面上摇晃的火苗。 「宋家很棘手吗?」郁迟问得犹豫。 谢怀风却笑,他还是那张易了容的脸,笑起来不是太自然,略微僵硬。 「为什么这么问?」 郁迟眨眼,「你有心事,不是因为幻鹊,只能是因为宋家的事。」 「嗯。」谢怀风应声,他伸手从郁迟手里接了勺子,盛了一个馄饨面不改色往自己嘴里送,吞下去后才轻描淡写问,「很了解我?」 郁迟连忙张嘴,再合上,不知道该怎么说。当然不够了解,但是想更了解,他说出来怕谢怀风笑话他,又怕谢怀风觉得他得寸进尺。他憋了好一会儿,低声,「不了解,我乱说的。」 这什么语气,他不就问了一句了不了解,听郁迟语气已经把自己打成了负心汉。 谢怀风无奈,屈指敲了一下桌子,「委屈什么?」 被这么一问郁迟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有些臊,「没委屈,真的不了解。但很想了解,我可以吗?」 「不怕吗?」 郁迟不明白,「为什么怕?」 「怕……」谢怀风顿住,不看郁迟,只看那束摇晃的光,从光影里看见今晚错愕的青喙,他沉声,「怕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自从在江南郁迟遇见谢怀风,自此之后谢怀风说的每一句话郁迟都认认真真听着,有用的,没用的,他都完完整整记在心里。谢怀风除了那些不着调的浑话很少会说其他没用的话,他很认真,却说着郁迟一时半会不能理解的话。郁迟几乎是下意识明白他说的并不是那种浅显的不同,而是有更深刻意义的。 好在郁迟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他想不明白就先记下,有机会再去想,他只说自己当下最坦诚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自以为是地去想像你,我知道你和江湖传言不同。」 「所以……所以不会不一样,你就是你。」 郁迟一双眼睛被火光映得极亮。 他简简单单说着听起来不太动人的可以称之为情话的东西,他实在尽力了,他要是有谢怀风四处去撩拨别人的那点口头功夫,也不至于在谢怀风面前这么容易臊。 然后他听见谢怀风很轻地笑,好像松了口气,也好像是失望至极。 「宋家背后的人连我也看不透深浅,很棘手。我大哥极有可能就是他杀的。」谢怀风说。 - 第二天一早郁迟被门外的声响吵醒,谢怀风昨晚一番话又让他辗转了很长时间才能睡着。梦里一片混乱,以前的梦魇重新缠绕上他,一会儿梦见谢怀风要他为了谢堂风的死偿命,一会儿又梦见谢怀风好似变成厉鬼质问自己为何不喜欢他了。 郁迟甩了甩头,找不出这些梦境的缘由,有些烦躁地将醒来之后还残存在脑子里的那点画面强行清除。不用一会儿他就听见青喙在外头敲门,「少主,魔罗殿有人找来了。」 魔罗殿的人?!魔罗殿怎么会还有活着的人?和幻鹊一样是魔尊暗中培养出来的势力吗? 郁迟瞬间清醒过来,他扯过外衫三两下穿好,抬手将脑后的绳带繫紧,抬脚往外走。
第98页 谢怀风已经站在门外,见到郁迟出来行了一礼,「少主。」 「怎么回事。」郁迟皱眉。 「有一位自称是看着您长大的老者,听闻您还活着并且重出江湖,几经周折找了过来。」谢怀风语气恭敬,没有一丝波澜。 「随我去看看。」郁迟说。 谢怀风称是,站到郁迟身后跟着,错身时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郁迟定下心来,严泺这个身份是谢怀风给他的,谢怀风对这位魔教少主应该有一定的了解,谢怀风的一句别怕让郁迟莫名安心。他往楼下去,远远便看见了那位老人。 老人头髮花白,看起来年岁确实已高。 郁迟下来之前是程火接待着他,老人见到郁迟走过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位是?」 程火笑着介绍,「这位便是教主严泺,当初教主年岁尚小,您现在怕是也认不出他了。」 老人却是皱着眉摇头,「不,不对。少主虽然年纪小,我一个老头子老眼昏花认不得少主长大了该是个什么模样,但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怕是最多二十,少主今年却该是二十有四。」 「少主年少时被慕容家掳走种下寒毒,不知您可否听过寒毒。少主若非被高人锁住身体,几年来发育迟缓,怕是十六岁便已陨落。」谢怀风插话。 老人看谢怀风一眼,又去看郁迟,似乎想透过他脸上的面具看出来点什么。半晌老人睁大了眼睛,不知是心疼还是尚且存疑,伸手抓了郁迟的手,摸了两下便抖起来,「当真……他说的可当真?怪不得您会去屠那慕容家,少主可叫我好找啊。听闻江湖传言夜修罗便是少主,我先是去了关州,他们说您北上往津洲来了,我又跟过来。」 郁迟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景,沉默着没说话。 老人说着红了眼眶,「您小时候便不喜开口,魔尊最喜欢您这性子,说能瞧出来您日后必定性子沉稳,能成就大业。但我却一直心疼,您没有半分孩童的调皮顽劣,实在是……」 他自说自话,想来是真的疼爱严泺的长辈,这么多年以为严泺身亡,憋了许多年的感情这会儿通通发泄出来。郁迟一直沉默,他感受到的并不是魔罗殿的下人对魔教少主的关心,而是一个长辈对小辈单纯的情感。 「少主,可记得我?」老人泪眼婆娑,问道。 郁迟有些歉意,「抱歉,不记得。」 老人抬手抹了泪,「哎,您受了那么多苦,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将那些往事都忘了才好!」 两人顺利相认,程火招唿着下面的人准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派人上去请幻鹊。 青喙正跟谢怀风两个一起听老人讲严泺小时候的事,耳朵里莫名钻进来幻鹊二字,眼神往上头一飘,他给谢怀风使了个眼色。 昨夜他们看见的场景太过离奇,就算谢怀风猜测是江湖秘术傀儡术,但真正的傀儡术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闻所未闻,青喙甚至以为这只是江湖传说而已。那傀儡到底是独自行动还是受幻鹊指使,幻鹊是否已经知道傀儡昨夜遇见他和谢怀风了? 幻鹊还在养伤,从昨晚青喙二人回来到现在一直未曾露面,她将前去请她的人随手打发出来,说自己没胃口。 「严伯,我上去看看幻鹊阁主。」青喙打断滔滔不绝的老人,行了一礼,转身取了青瓷碗,盛了刚上桌热气腾腾的一碗鲫鱼汤,「程楼主,我给幻鹊阁主送点吃的。」 程火看他一眼,「请便。」 青喙端着碗上去,站在门口抬手敲门,里面没有回应,青喙便开口,「幻鹊阁主,我是青喙。」 「你想进来?」幻鹊的声音被门隔着,朦胧中透着距离感。 「方便吗,你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我来送点吃的。」青喙语气平常,好像昨晚碰见幻鹊那张脸正在啃食尸体的人不是他。 幻鹊笑了一声,「方便,进来吧。」 青喙推门进去,入目便是幻鹊光裸着的背,他脚下被狠狠钉住,手里的鲫鱼汤差点一个不稳打翻。幻鹊转了头过来,眉眼一抬,如瀑黑髮后的一双眼睛看向青喙,似乎被他愣在原地的样子极大取悦,眼神里带着愉悦和媚,「帮我换药?」 「好。」青喙说。 她肤色很白,白到不太正常。青喙想起来她身上的万虫蛊和那个傀儡,不自觉地皱眉。伤口从她背后看得清楚,那么严重的贯穿伤,过去几日伤口还是如此触目惊心,青喙可以想像到这处伤口从前面看甚至会更加可怖,在她如此白皙的身体上,像绽开一朵诱惑、引人落入深渊的罂粟。 「好看吗?」幻鹊的声音打断青喙的动作。 他指尖上抹了冰凉的药膏,喉头上下滚动,哑着嗓子,「好看。」 作者有话说: 怕你们嫌主cp发展慢!我先赶来讲下一章开始就准备进入主线剧情大高潮了 第58章 梨水羹 药膏在他指尖化开,带上一点温度往幻鹊皮肤上抹。 青喙视线垂下,尽量不往幻鹊身上看。他感觉到空气在升温,幻鹊的两个问题更问得他心跳混乱,他想问问幻鹊昨晚的事情,但是又没有足够的立场。他是魔教少主的手下,幻鹊是魔尊暗中培植的势力,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立场和口吻去问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幻鹊也没有主动开口,她多半已经知道自己撞破傀儡在做的事情,却没有打算跟他说点什么。
第99页 青喙拿起床头的一卷纱布,交到幻鹊手上,「幻鹊阁主,这个还是你自己来吧。」 「不敢?」幻鹊觉得好笑,她偏头,看见青喙垂着的头。 「敢,但不合适。」青喙说。 「我自己怎么缠?」幻鹊比了个动作,她的伤口在胸口偏下的位置,又因为胸部的阻碍,只能从肩膀跨过两胸之间绕下去,而不能横着贴着胸下缠绕,「不能抬手,你不帮我?」 青喙本来是去打探消息,结果出来的时候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谢怀风倚着栏杆等他,看见他面上笼着一层不自然的薄红,挑眉道,「收穫颇丰?」 青喙忙咳嗽一声,四下看了一眼。 「严伯几日来都在赶路,又哭了一场,去休息了,程火也出去了。」谢怀风说。 「幻鹊身上的伤很严重,昨晚确定不是她。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撞破了傀儡行事,但并没有跟我说别的。」青喙飞速说,「庄主,那个严伯若一直跟着郁公子会不会不安全?毕竟……」 「可能跟不了太长时间了。」谢怀风沉声,「宋家应该会有所行动了。」 青喙皱眉。 「宋显山二人该准备动身去参加武林大会了,而他们离开津洲之前不可能放任魔教对着津洲虎视眈眈。宋家背后的人我暂时没有头绪,但他若想灭了雷火楼怕不是难事。」 「您的意思是他们会主动来雷火楼?」青喙吃惊。 「不确定,但宋家之所以会和朝廷勾结,无非是想得武林盟主的位子。要是津洲都被魔教拿下了,就算坐上这个位子又如何?」谢怀风说。 青喙想到什么,「您行动不便,如若那人真来了您不好出手。」 谢怀风点头,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宋家背后的人深浅他都看不出来,必然棘手,若那人真的想荡平雷火楼,其他人倒无妨,郁迟身为魔教教主不可能全身而退,而自己却不能贸然出手暴露身份。谢怀风抬手揉了揉自己绷着的眉,舒了口气,他昨晚回来之后就往落日山庄送了信,叫谢玲珑想办法去找白邙,他有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能解决的。 只是白邙自隐退江湖后再无踪迹,连谢怀风想找他都只能凭运气,而眼前的事情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严伯足足睡了近一天,从早上吃完了饭一口气睡到天黑。老人家赶了这么多天路,可算是休息回来。他一醒过来就往郁迟房里跑,还好谢怀风不在里头,老人抓着郁迟的手又开始掉眼泪,二十年来的思念和悔恨,他嘴里一会儿怀念当初魔教盛兴的往事,一会儿痛斥江湖正派,痛斥现在风头正盛的谢怀风,把郁迟听得很是别扭。 「那您身上的寒毒又如何?我是晓得的,这寒毒更早些时候是咱们的手段,怎么会叫慕容家学了去?」严伯想起来这回事,关心到。 郁迟心念一动,「您可知解毒之法?」 严伯哽了片刻,「解毒之法……都传寒毒无药可解,谁知少主您竟会身染寒毒!这毒是从西边传过来的,听闻最早是西边珈蓝国的几股势力受尽打压被迫逃进中原,便是他们带来了寒毒。真要寻解毒之法,怕是比登天都难。可不是说您身上寒毒已被高人封住,可还有性命之危?」 郁迟闻言道:「无妨,无性命之忧。」 这是当初定下的说辞,寒毒的事情必然瞒不过魔教众人,教主的位子他们不可能给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来坐,所以他身上的寒毒只能「无碍」。 严伯又拉着郁迟说了不少话,郁迟心里悬着,怕他问什么话自己答不上来。好在严伯已经信了他就是严泺,再无怀疑,也没问什么问题,多数时间都在说自己当初如何死里逃生,看着魔罗殿几日之内被荡平,鲜血满地尸体陈横,但他一个老头子实在无法肩负起重振魔教的伟业。 「少主,该出来用饭了。」谢怀风敲门。 郁迟松了口气,带着严伯一起下楼用饭。 程火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幻鹊也不打算出来,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严伯便彻底放开了,扔下一桌子人跑去厨房要了一碗梨水羹,说小时候严泺不太喜欢肩膀前的胎记,民间秘方相传梨水羹可以淡化胎记,严伯就连着煮了一个多月的梨水羹给他吃。他指挥着后厨的人怎么操作,梨子要削了皮,先蒸后煮,再如何如何。 郁迟却听得心里勐地一跳,胎记? 「虽说当初的年纪您应该是还不记事,也不记得我了,但少主总该记得梨水羹吧?」严伯笑着说。 郁迟下意识去看谢怀风,看见谢怀风脸上并没有其他的表情,便点头,「记得一些。」 这一顿饭郁迟吃得提心弔胆,生怕严伯一时兴起想看看自己身上的胎记。 还好饭没吃完,一只白鸽飞进来,落在谢怀风肩头,他伸手拆了里头装的字条,附在郁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郁迟藉此机会起身,带着谢怀风和青喙回了房间。 「还好跑得快,严泺身上竟然有胎记!刚刚我的心一直悬着,就怕有人忽然提出来要看看胎记。」青喙松了口气。 谢怀风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我也没想到魔罗殿竟然还有别的人活着。」 「当年魔罗殿被正派荡平,听说没留下一个活口。严泺确实死了吧,我一整天被严伯的情绪感染,总觉得严泺还活着,怕突然从外头进来人通报说山下有人自称是严泺要找上来跟郁公子对峙。」青喙说。
第100页 谢怀风短促地笑了声,说,「死了,不会活过来。」 两个人没有过多在意谢怀风为何如此笃定,甚至严伯口中的胎记现在这个时间也算不上是大事。距离武林大会只剩下不到半月的时间了,如谢怀风所说,宋家应该有所行动了。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谢怀风想顺利坐上去不会那么轻易,在那之前最重要的一关就是宋家。 郁迟从进来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眼睛一直下意识放在谢怀风身上。 谢怀风负手站在窗边,眸光越过半开的窗扇看漆黑的天边。谢玲珑送来消息,她已经派人往白邙平日落脚的各处递了信,只是白邙人在何处却并不知晓。 郁迟心里有很隐秘的紧张,他自己找不出源头在哪,却能感受到周遭一切都在蠢蠢欲动。幻鹊,程火,宋家,再远些还有南平王和辽国的小狼王。最近的是谢怀风,郁迟总觉得这几日的谢怀风有些不相同,这种变化让郁迟不安,他甚少再开自己玩笑,哪怕是私下里也少有轻松的笑,不再跟自己亲热,肢体接触都少有。 郁迟想不出别的原因,便把谢怀风身上的压力尽数归拢到宋家身上。他说宋家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杀了谢堂风的兇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却好像千斤重。郁迟失眠的时候花时间想过,谢堂风的死对谢怀风来说算是什么,他思来想去,可能因为他情感匮乏,实在不明白谢怀风如此压抑的原因。 谢堂风之于谢怀风来说是救命恩人,是长兄,是家人。 其他的呢?还有其他的吗。 入夜,雷火楼的光亮逐渐暗下去。 众人都准备入睡时,一个红色的人影勐地坠在雷火楼门前。两个值夜的正昏昏欲睡,突然被这么吓了一跳,忙上去看那人是谁。等到两人拽着那万分熟悉的红衣将人翻过来,一声惊唿勐然出口。 「楼主——」 这么一嗓子彻底点亮了雷火楼。郁迟从床上翻起来,心里忽地一沉,他抓过床头的面具,一颗心跳得很快。不安在心里被放大,再放大,不停地放大。 「笃笃。」敲门声响起来。 「郁公子,程楼主身受重伤,宋家的人来了!」青喙声音很急,郁迟瞳孔骤缩,噼手拿了桌上的碎风刀。 门从里面打开,青喙看见郁迟显然是想正面跟宋家交手,连忙开口,「庄主的意思是我们先撤。」 郁迟脚步顿住,没听明白似的问了一句,「什么?」 「庄主让我带您撤离雷火楼,回落日山庄。」青喙重复。 郁迟眉头皱起来,「谢怀风呢?」 青喙低头,挡在郁迟面前,「庄主有自己的计划。」 郁迟心头莫名攀上来一丝火气,大抵明白了当初自己想来魔教时谢怀风为何会对自己发火,他声音冷下来,「让开,你想和我动手?」 青喙没回话。 郁迟没再等他开口,一手撑着身旁的栏杆,直接翻身而下,轻飘飘落地。此时的雷火楼已经乱作一团,程火靠着墙调息,听见有人对郁迟行礼,皱着眉打断自己的调息,他刚一睁开眼睛嘴角便流下来鲜血,程火捂着胸口,声音嘶哑,声带像是受了什么损害。 郁迟在他面前蹲下身,「程楼主,怎么回事。」 「我……去了宋府。」 郁迟皱眉,「为何不禀报?何人允你擅自行动?」 但程火併没有被郁迟难得的教主威严震慑,因为真正令人震撼的另有其人。程火闭了闭眼,气若游丝,「……卞鹰,是……卞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椒盐鹰嘴豆 卞鹰。 这个名字甚至连郁迟都知道,他也独自走过几年江湖,虽说不太喜欢往茶楼钻,不喜欢听里面的说书先生编排谢怀风那点情史,但总也能不经意听上几句。 卞鹰,和前任盟主仙尊、剑鬼白邙齐名的那个卞鹰? 「教主您先走,山下设了阵法,能拖他一时半会。」程火咳出来一口血,好不容易把一句话说连贯了。 郁迟却完全没听进去他这句话,他心底急坠,不安扩散到浑身上下每一处角落。 卞鹰,是他追杀程火到雷火楼,宋家背后的人是他,是他……杀了谢堂风?郁迟心跳错开几拍,勐地反应过来什么,豁地起身往外头去。程火情急之下叫了他的名字,郁迟两个字,但郁迟却并未听见。 青喙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挡住了郁迟的去路,他声音很低,含着坚决,「公子,跟我回去。」 郁迟直接抽刀出鞘。 青喙面上表情很不好看,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接了谢怀风给的这个任务,为什么来魔教这破地方。青喙才二十一岁,虽然也不小了,但总不至于天天都有这么些个难抉择的决定要他来做。他面对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自私,面对了所爱之人和自己立场不同的挣扎,现在又要面对庄主的命令和内心欲望的抗衡。 如果他是郁迟,他也不会让谢怀风一个人涉险。 甚至青喙自己也不想撤回落日山庄去,幻鹊还在这,幻鹊身上有那么重的伤,她该怎么办? 郁迟面若冰霜,虽然面具遮去一半,但青喙跟了他也有一段时间,轻易能感受到郁迟的不耐。 郁迟刀尖点地,开口,「我为了他,你为了幻鹊,让开。」 「公子,这是庄主的命令。」青喙咬牙。
第101页 「那动手。」郁迟不再废话,抬手出刀。 青喙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他心里本就挣扎,全然没有郁迟半分坚定,不可能是郁迟对手。两人没过上几招,碎风刀已经横在青喙颈边,郁迟目光和青喙对上,「幻鹊是正是邪你可以自己去看。」 郁迟皱着眉,抿唇犹豫一瞬才又开口,「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我喜欢他。」 青喙眼眶勐地红了一圈,他明白郁迟现在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怕青喙心里挣扎,逼着自己在落日山庄和幻鹊之间非要做出一个抉择,其实这件事远没那么复杂。他喜欢幻鹊,这份喜欢怎么平衡怎么实践都是青喙自己的事情,不用对别人有交代,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问心无愧。 青喙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往幻鹊房间里去。 郁迟也没再多说,几个起落间已经往山下去了。 程火眼睁睁看着郁迟背影消失在雷火楼门前,他盘腿而坐,将体内翻涌气息暂时压下,起手封住自己身上几处大的穴位,强行提起最后一口气。程火径直抓起手边长剑,咽了喉头的血腥之气,甩开扶着自己的两个人,「留几个人在后院埋下雷火弹,到时候我会把卞鹰引过去,其他人撤!」 雷火楼几人愣在原地,程火身上的伤已经很严重,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们本身和严泺也不是一条心,何必在这种关头站在一个战线上!宋家背后有这么一位神仙,严泺就是最大的挡箭牌,有他在前头挡着,程火为什么不走?卞鹰这个名字从程火嘴里一出来,一半的人腿都软了下去,程火现在不走难道要硬拼吗? 「听不见吗!」程火咳了一口血出来,厉声疾唿。 几人下意识答是,程火已经再次往山下赶去,留了雷火楼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按照楼主的吩咐埋下雷火弹?可程火已经身受重伤,真的能活着将卞鹰引过来?引过来又当如何,若真埋下一院子的雷火弹,程火难道是想跟卞鹰同归于尽? 郁迟握刀的虎口因为用力过勐已经泛白,他一面知道谢怀风应该不会贸然出手暴露身份,一面又担心他知道了杀害谢堂风的兇手控制不住自己。 难以自控这件事在谢怀风身上好像从未有过,但如果是为了谢堂风,郁迟毫不怀疑这会是谢怀风第一次失控。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谢怀风对于谢堂风的死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郁迟现在无暇吃醋,他只是心里坠着满满的不安。 惨叫声乍然响起,郁迟瞳孔一缩,脚下再次加快。 他眼前倏尔掠过一阵疾风,一抹黑袭来,等郁迟反应过来他已经被谢怀风捞进怀里,带着一起站上雷火楼的哨塔顶。 郁迟心跳加速,没忍住伸手去摸谢怀风身上,见他似乎没有受伤才暗暗松了口气。谢怀风似乎并不惊讶郁迟最终还是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魔教郁迟都为了他来了,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自己跑了。 郁迟想为青喙解释两句,他思来想去,又觉得谢怀风想来也不会真的开罪青喙。他便收了开口的打算,视线随着谢怀风一起投下去。 不止是卞鹰一个人来的,两人目力极佳,看见了卞鹰身后跟着的宋显山和宋承运,早后面的很可能是卞鹰这段时间窝在宋家的成果,约摸五六十人,个个动作干脆利落。有卞鹰在前头开路,宋家两人俨然杀红了眼,完全不復金府客栈里求着他带他们一起上绝命谷的模样。谢怀风眼里渗出来的冷意叫郁迟有些紧张,他握紧了手里的刀,问谢怀风,「是他吗?」 卞鹰,卞鹰。 谢怀风胸中快压抑不住暴虐的冲动,宋千千那晚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断闪过去,那张纸上画着的鹰,原来说的是卞鹰。宋千千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宋家在干什么,早就知道卞鹰投靠了南平王,早就知道是卞鹰杀了谢堂风! 谢怀风几乎不敢想宋千千知情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宋千千为何会知情,宋家背后有如此靠山,想和谢堂风争这个武林盟主并不是毫无胜算,所以他们尝试着叫宋千千当说客拉拢谢堂风让出盟主的位子,想让谢堂风知道如果两家相争势必两败俱伤,但谢堂风绝不会答应。 他到底为何在老爷子寿宴时将谢怀风从落日山庄支开。 谢怀风眼底蓄着一场风暴,真相慢慢在他眼前被血淋淋地剖开,谢堂风从来没有忌惮过他,谢堂风自知不是卞鹰的对手,他知道卞鹰会在寿宴当天取他性命,谢堂风在保他的命! 眼前的谢怀风仿佛踩在一个他看不清的深渊里,哨塔底下尽是杀戮,却都不及谢怀风给他的震撼。郁迟勐然思及谢怀风的反常,想起那个梦里化身厉鬼的谢怀风。郁迟突然伸手握住谢怀风一根手指,进而得寸进尺,跟他五指相扣。 他看见谢怀风浑身僵住,整个人像从另外一个世界抽身回来,透露出来迷茫和不适,郁迟嗓子有些沙哑,很想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说爱。想让谢怀风再次确定,眼前的杀戮和恩怨,隐藏着的真相和丑陋,卞鹰也好谁也好,都不会让郁迟改变自己的心意。 情感、信任、生命,爱。他不知道谢怀风需不需要这些东西。郁迟紧紧握着谢怀风的手,声音轻却坚定,「你让我走,我不会走,不用推开我,我想了解你。关州一别我经常想你,觉得自己不配同你并肩。江南见你我用尽所有力气压抑,不然那时就要向你表明心迹。」
第102页 「我孤身上落日山庄,宁愿亡于你剑下也不愿被你误解。从绝命谷开始我已深知自己愈发贪心,想求你心里一个唯一。」 「我不想求唯一了,求你信我心意。」 谢怀风眸里是火光,火光里映着郁迟那张认真的脸。郁迟很少说这么多话,至今有三次,第一次是他求谢怀风相信他不是兇手,第二次是他求谢怀风允他去魔教,还有这次,他求谢怀风信他心意。不知道这些话在郁迟心里藏了多久,被他说得近乎虔诚。 但郁迟没等到谢怀风的回应,两人都在瞬息之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 来了,卞鹰的断脉掌。 哨塔上两人勐地错身避开,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落到了两处方位。 来得这么快!他根本没用时间就穿过了雷火楼的阵法。断脉掌携风又至,周遭的空气像是被他一掌尽数挤开,勐然而至的窒息感教人几乎无法动弹,朝着郁迟去了!郁迟睁大眼睛,旋身将自己从掌风下抽离,刀鞘狠狠刨开碎土插进地面。他根本没正面和卞鹰一掌对上,已经血气翻涌! 而卞鹰来势未作任何停顿,郁迟抬头瞳孔直缩,小腿蓄力在地上狼狈滚了出去,堪堪避开。而此时谢怀风已经出手,他不能在这时候暴露身份,既没有流云剑也不能用「流云乱」的身法,只能一掌和卞鹰直接对上! 「啪!」 两个手掌对上,几乎立时就有血迹从谢怀风嘴角渗出来,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卞鹰。卞鹰头髮黑白参半梳理地整齐,一身玄色衣衫无风自动,他眼神里掺着一丝兴味和几许癫狂,仿佛被满山的血腥味刺激到有些兴奋。 两人周遭尘土都被激起,巨大的内力波动让人无法靠近。而卞鹰勐地收掌,谢怀风却右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接老夫一掌还能活着,报上名来!」卞鹰哈哈大笑,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器擦着石板般刺耳。 谢怀风显然不会答他,他再次欺身而上,却被郁迟中途截下。郁迟刀背狠狠往谢怀风手臂上一碰,刀口调转径直向卞鹰而去。郁迟心里明白谢怀风不便出手,只能尽量将卞鹰的注意往自己身上引。 而卞鹰对他显然比谢怀风更有些兴趣,在他眼里面前的人是严泺,是夜修罗,而谢怀风只是无名无姓一小卒。他把视线从谢怀风身上转向郁迟的刀,冷笑一声,「你就是夜修罗?老夫对你可是有点兴趣。」 郁迟身形极快,他甚至化用了几分谢怀风「流云乱」的身法,上一刻人还在卞鹰前面,下一刻刀光已经凝在他身后。但卞鹰却根本都没转身,碎风刀勐地一震,凭空被弹开。 少林派的御身法?! 作者有话说: 快要跨年了耶,我厚着脸皮出来求一下作收,今天关注我,后天你们就关注我整整两年了!!夺神奇啊!夺划算 啊!今天餵我海星,后天再餵我海星!你们就餵我海星两年了!夺感人啊!(被揍 第60章 桂花糕 卞鹰的断脉掌才是看家本事,断脉掌出手所过之处皆平,和断脉掌对上,若无深厚内力必会被震碎一身经脉。他掌风已然足够强劲,防御之法竟也出神入化,竟有机缘修得少林派功法。郁迟右臂一麻,迅速调整了身形躲开卞鹰急追而来的掌心。 「好身法!你和白邙是什么关系?细细看来还有几分仙尊风骨,你小子是什么来头?」郁迟没看明白卞鹰是个什么路数,却在几招之内被卞鹰看了个透彻。他足尖点地趁卞鹰说话的时间飞速拉开距离,刀背在身后,冷声,「我魔教与你口中二位有灭教之仇。」 郁迟面上表现地平淡,心里却打鼓。他本身身法没有谢怀风灵活,对付卞鹰不能硬碰硬,他只能靠着自己对谢怀风的了解擅自化用了他的「流云乱」藉以周旋,而谢怀风这套身法本身便是由其师父白邙的「鬼影剑法」改编而来。他没想到卞鹰这么几招就能把他看透,而卞鹰嘴里说的什么仙尊郁迟却不明白是何意。 卞鹰短促一笑,他负手站着,抬眼看立在一块大石上的郁迟,「小儿,你这些伎俩骗骗那些魔教残渣还行,想骗过我还是嫩些。我听闻你初出江湖独身灭慕容,也是个有胆色的。但你身上这点功夫,绝对出自正派大家,你是被仙尊捡去当了徒弟还是被白邙捡去当了徒弟?」 卞鹰话音未落便已经再度提掌而来,他内力深厚,本就不是郁迟这等后辈能比,加上他对郁迟的试探已经结束,这一掌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郁迟以掌推刀,试着接了卞鹰一掌,他脚下蓄力,腿上肌肉绷到最紧,却还是被击飞出去,身子将将拦腰撞上大树时被飞身而至的谢怀风接在怀里。 「是我低估了卞鹰,你我联手也不一定能奈他何。先回雷火楼,程火精通机关之术,雷火楼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暗道机关,走。」谢怀风身形未停,揽过郁迟后在一处借力径直往雷火楼方向撤离。而在此时远处一抹熟悉的红也显出来,是急掠而来的程火。身后有卞鹰,宋家必然是已经准备荡平雷火楼,如今魔教支离破碎,谢怀风无意再隐藏身份。 他轻功运到极致,以为程火能知轻重,知晓自己不是卞鹰的对手。但程火却来得越发急,他一身红衣不知已经浸了多少血,身形在夜色里快到几乎模煳,那团红快要烧起来。 「程火!」谢怀风刚叫出一个名字,便见急掠来的程火似飞鸟勐地往自己身后去。
第103页 「噗——」 郁迟豁然睁大双眼,虽然他被卞鹰一掌搅了体内真气运行只能任由谢怀风揽着,但他和谢怀风却都没有察觉到。是卞鹰吗?就在两人身后,卞鹰的断脉掌已经快要追上来了。程火本已身受重伤,又这么直接对上卞鹰一掌,整个人被击飞出去,重重落地。 谢怀风硬生生在空中旋身,他径直抽出郁迟腰间碎风刀,直接和卞鹰硬碰硬。 出乎卞鹰的意料,刚刚郁迟也是这招,只在他掌下撑了片刻,而面前这个「无名小卒」现在看来竟然比郁迟内力还要深些。卞鹰生出些兴趣来,他方才还以为谢怀风只是有点本事,现在看来这两人都不简单,一个冒充严泺当上了魔教教主,一个比那位教主内力都要深厚。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哈老夫隐退江湖多年,没想到如今江湖小辈也能出几个让老夫感兴趣的人。你二人修为在如今江湖小辈里当为佼佼者,怎么,还不打算报上姓名?」 「走!」开口的却是程火,他已经完全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强撑着推了谢怀风一把,被谢怀风拎着手腕一起带着往雷火楼的方向去。 雷火楼后院里埋下了一院子的雷火弹,但卞鹰可能比程火以为的还要厉害。 「后院的雷火弹可能要不了他的命,但能拖他片刻。等爆炸一响立刻往厨房去里,在灶火旁有一处暗道入口。」程火语速飞快,指挥着谢怀风往后院去,而卞鹰紧跟在他们身后,距离越缩越短。谢怀风强行将体内真气尽数激起,似一片飘摇的叶轻飘飘荡过后院,而身后的卞鹰显然不知后院有何玄机。 「轰」一声响火光沖天! 「走!」程火大喊,他双眸紧紧盯着眼前的火光,雷火弹威力巨大,他面颊被红浪烤得滚烫,生怕火光中噼手出来一掌。好在并没有,谢怀风身形很快,他一身轻功已经被他强行用到十二分,转瞬间已经落进厨房。 程火拨开灶火旁的柴火,将最上面看似杂乱落错的柴火按顺序取了下来,一掌拍下,暗道的门缓缓打开。 谢怀风和郁迟对视一眼,跟着程火走近暗道。 暗道的门刚一合上,程火便勐地软到在地,喷出一口暗色的血。 郁迟单膝跪下,谢怀风也伸手触他脉象,入手之后却是皱眉,对郁迟摇了摇头。 「我恐怕出不去了。」程火被郁迟扶着下到暗道最底下,后背靠上墙。他吸了口气,轻声一笑。他整个人好像勐地被抽干,连转眼睛的力气都没有,那双眼珠好不容易移到郁迟身上,眼神几近涣散,「小迟。」 刚刚发生的一切若他们还看不出程火身份另有玄机怕是真傻了,谢怀风已经猜到他和郁迟有些渊源,便低声开口,「我去守着门口。」说完便将地方留给他俩,起身出去。 「您认识我爹?」郁迟看着他的眼睛。 「我……」程火闭上眼睛,笑得难看,「我亏欠他,当年若不是我任性妄为,将他赶出程府,他可能不会死。对不起小迟。」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终于将那些郁迟不知道的往事摆在他面前。他神志已然不太清晰,但却足够郁迟听得明白。 「多年来我一直想的都是灭慕容,灭正派,没想到被你抢了先。你灭了慕容,又说自己名叫郁迟,万魔岭时我便知道你不是严泺。」 「江湖正派,江湖正派!」程火情绪激动,又吐出来一口血,缓了口气才继续,「慕容家为了能在当初的四大家族中站稳脚跟,逼迫师兄将毕生心血出卖。而他守着我爹一句此方永不入世的遗言,至死都不愿将方子交予他。」 「小迟,以前我总觉得是师兄害死了我爹。他们二人废寝忘食地钻研火药方子,造火药,炸火药,师兄比我更有天赋,我爹更喜欢他。我觉得如果没有他的鼓励和陪伴,我爹就不会死于自己的炸药。我爹死后程家没落,我将师兄赶出了程家。」 「等我再幡然醒悟,想去找回来师兄,他已经和你娘成亲,那时你娘已经怀了你。他给你取好了名字,兴沖沖同我说了你的名字,我教他同我一起创办雷火楼,将我爹心血延续,他却说他此生再也不会碰火药了,他想当个普通人,想和你娘安稳度日。」 程火突然滚了两颗眼泪下来,他紧紧抓着郁迟的手,声音嘶哑颤抖,「我将他痛骂一顿,我骂他窝囊,没用,丢人,不配当我爹的徒弟,却没想到我刚走几日,慕容家的人就抓走了他。」 「小迟,我对不起他,我真的对不起他。我才是不配当我爹的儿子,我没有天赋,嫉妒师兄受宠,又恨他在我爹死后能坦然过自己的幸福日子,却没想过他心里比我更要痛苦。」 「我日夜被心中亏欠折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师兄。从小到大都是我不懂事,师兄待我如亲人,我却始终不懂其中珍贵。所以我孤身创办了雷火楼,想要灭慕容,灭正派,将他们一一送进地府为师兄报仇!咳咳……咳。」程火勐地咳嗽起来,他抓着郁迟的手也无力地脱落,垂了下去。 郁迟忙搭上他手腕,敛住自己体内激盪的真气,慢慢往程火体内渡过一些。 程火被吊住了这口气,却看着郁迟脸上的面具,「能摘下来吗?让……让我看看。」 郁迟搭着他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来解开了脑后的绳结。 暗道内只有几盏幽暗的长明灯,程火先下视线定然也已经涣散,不知道看清没有,却笑着抬手,想去碰郁迟的面颊,「像他,你像他。」
第104页 ????说什?往??。 ????他一??。」 剑杀?。」 ?第一?? ?着??一辈子。」 ??? ?到一起。 ???什??他。 ??最一句话。 ?抖着??息?睁着时倳?。 ?开口。 ?。」 作耯?: 2020!最后一????在2020?起呀????????? 第61章 ?乐! 着?一稀??家。 是一???影一?〇有一?一??是一个什?人。 ??。 ?到一?是什??带着??所当一个?,?教。 ?情?每一??谢怀?一一?怀爷,而谢怀??耉?。 那时?火??一??。 ??越稀?? 郁迟总??时?半岁?着?的一?些往???一团。 ?所????一?血和哀???一之人。 ?了一??。 什???下一??谢怀?音。 ??耀能……」 谢怀?,?」 ??下,??」 谢怀?? ???,他怕谢怀?豫着??下一?影。 「他…??爹。没什??。」 ??关……」 怀??前。 ??怀??下 ?风一?。 谢怀?退心。」
第105页 谢怀风笑了声,「知道,你冷酷无情。」 暗道的颤动还在继续,谢怀风动作克制,没再做什么别的。程火死了,临死前没告诉郁迟暗道有没有别的出口,但谢怀风推测程火精通机关之术,若暗道被外力强行破坏他大半会设置些机关,很有可能是炸药。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就地而坐一边调息一边等着卞鹰破坏掉这个暗道。 「卞鹰此次上雷火楼应该是宋家的意思,武林大会在即,宋家坐不住了。雷火楼此等伤亡宋显山不会满足,程火和严泺的项上人头他必想提上一个。」 「卞鹰已经知道我不是严泺了。」郁迟皱眉。 「他不会事事听从宋显山命令,或者更应该说是宋家听命于他。他想做的事才会听命,不想做的事宋显山只配听他的。」 郁迟心里想的是谢堂风的死,他想问那谢堂风的死谢怀风想算在宋家身上还是卞鹰身上,他犹豫再三,没敢问出口。 坍塌的声音和爆炸声同时响起,连暗道里的郁迟谢怀风两人都被波及。谢怀风下意识将郁迟护在身下,浓烟瞬间充斥暗道,而爆炸声之后并不仅仅是暗道被破坏,厨房四面墙壁飞出来四块铁桿,将整个厨房围拢成一个巨大铁笼,卞鹰完全被笼罩其中。 好精妙的机关。两人看明白后不得不赞嘆一句,程火将所有可能性都设想好了,只是不知道这铁笼能困住卞鹰多久。 卞鹰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又一次着了程火的道,但他却至今都没有将几人放在眼里,哪怕身处劣势也哈哈大笑,「没想到程家这小子有些头脑!老夫现在身陷牢笼,你俩小辈还不愿将自己身份报出来?」 郁迟却根本无心与他周旋,他和谢怀风都在一开始的交手中受了内伤。就算是现在两人联手也不一定是卞鹰对手,雷火楼外还在厮杀,宋显山宋承运二人带着那几十人还在肆虐雷火楼! 「青喙呢?」谢怀风问。 「去找幻鹊了,幻鹊身上有伤,他应该已经带着幻鹊撤离。」 郁迟刚刚在暗道里摘了面具,此时也没再戴上。卞鹰盘坐在铁笼里调息,他短时间内已经被雷火弹炸了两次,虽然还不足够要了他的命,却也需要些时间休息,这铁笼倒是正好给了他时间。真气在他体内游走,卞鹰看着郁迟那张露出来的脸,看不出一丝眼熟来。 「你为何要冒充严泺?」卞鹰开口问。 「卞鹰练出来的人雷火楼不是对手,程火已经死了,雷火楼保不住。」谢怀风沉声。 郁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谢怀风的意思,忙摇头,「程火和我爹的往事与我无关,虽然程火帮我多次,雷火楼终究为魔教。」 两人没有一个人理铁笼中的卞鹰,但卞鹰不慌不忙。 「那就让我猜猜,你是谢四的人?」 沉默勐地漫开。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夜修罗当真是谢四的人。若这消息传了出去,谢四这武林盟主想当可就难了。」 谢怀风目光钉在卞鹰身上,似乎要将他身上烧出一个洞,「都传谢怀风联合夜修罗杀害谢堂风,但你好像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谁。」 卞鹰目光从郁迟身上转向谢怀风,他在江湖多年,经歷过多少大事,谢怀风这句话问出来他几乎立刻看破谢怀风身份。卞鹰心里隐隐感到兴奋,好啊,好啊!这小小雷火楼,小小津洲,竟然叫他一下碰上这么多人。他眼睛里透出来难辨的光亮,「我当然知道兇手是谁,今日我们也算有缘,我看你甚合眼缘,不妨告诉你个秘密。谢堂风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你知道他是为谁而死吗?谁杀了他根本不重要,他是为他那个弟弟死的,为了谢四!」 卞鹰越说越兴奋,他嘴角咧着骇人的笑,「他动都没动一下,血流出来一地,你知道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他说他带着那个秘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希望谢怀风永远向善。」 「你们说,谢怀风有什么秘密?落日山庄的四少爷,他的秘密那么重,那么沉,活活把他大哥给压死了!」 郁迟勐地睁大了眼睛。 他手臂不可自制地开始颤抖,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这几日来的紧张和不安在刚刚那个瞬间勐然爆炸。郁迟喉结滚动,甚至不敢偏头看谢怀风。 郁迟腰间的刀豁然被抽出来,他听见谢怀风狠狠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好像把恨和暴虐咬碎了藏在嘴里,「卞鹰,你找死!是你杀了他,是你——」 「谢怀风,你有什么秘密?」卞鹰打断他。 卞鹰因兴奋浑身都开始颤抖,他发现了这个江湖上最大的秘密,好一个武林正派! 「谢堂风六岁才将你抱回落日山庄,而不是四岁,为什么?他怕有人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你四岁那年发生了人尽皆知的大事,对吗?」 「你四岁那年魔教覆灭,魔罗殿无一人生还!不对,除了你,是吗?」 「严泺!」 作者有话说: 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顺利!发大财!感谢元旦拯救了再次没东西吃的章节名( 严泺这个名字蛮好听的诶!建议小郁以后在床上喊一喊这个名字不知道会触发什么… 第62章 接风宴 卞鹰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嘶哑颤动,他一只手抓着铁桿,直直看向谢怀风的眼睛,那个名字像一记闷雷,在雷火楼的后院厨房里炸开。
第106页 「魔尊严罗,家父严尚矜,我名严泺。程楼主,可还有别的问题?」 「不,不对。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怕是最多二十,少主今年却该是二十有四。」 「死了,不会活过来。」 「不怕吗?……怕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郁迟身上像是勐地被开了一个洞,能感觉到风在往里灌,他甚至冒出了一层冷汗,勐然发觉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和他想不明白的谢怀风的异常此时此刻疯狂往他脑子里涌。谢怀风能将这个身份这样交给他而不担心被人拆穿,并不是因为他确定严泺已经死了,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严泺还活着。 他的不愿意被靠近,他的不愿意被了解,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最深的深渊。 当自己对他说「不会改变」的时候,当自己对他说「想了解你」的时候,那时候谢怀风心里在想什么?一面被撼动,一面却又觉得「严泺」这个身份永不可能见光,那是他心底隐秘又可怖的疮疤。他把自己好生安放在谢家四爷的位置上,他潇洒风流又心怀正义,却藏着压着那么重的秘密。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擦音响起来,听得人牙酸。 碎风刀狠狠和铁笼咬上,锯齿啃住一根铁桿,两者撞起一大片火花。谢怀风的胳膊很剧烈地抖,他隔着铁笼伸手进去揪住卞鹰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铁栏上。他眼睛赤红一片,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卞鹰,你再说一遍,他死前说了什么?」 卞鹰一直在笑,他很享受谢怀风的这份疯狂和崩溃,将人心拿捏在掌心的感觉让卞鹰升起巨大的快感,恨吧,恨吧!他早去查过谢堂风口中那个秘密是什么,几次下来都无功而返,光明磊落的谢家,大善人谢堂风能有什么秘密?直到今天在这里看见谢怀风,看见他派人假扮的严泺。 多巧啊,上天都想让他看看这份足以搅动整个武林的热闹! 他有些悲悯地开口。 「谢四,你真可怜啊。你大哥多爱你,你猜他为什么想当武林盟主,会不会是因为你?他心里藏着这个秘密,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担心会让江湖正派,让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老顽固们发现他弟弟其实是魔教少主,怕你死,怕你被群起而攻之。」 谢怀风的手已经抖到快要撑不住卞鹰的重量,卞鹰却仍老老实实地贴着铁笼,靠在谢怀风的耳边,「说实话,比起宋家那两个草包,我更看好谢堂风当这个武林盟主,江湖上悍月刀谢堂风的拥护者可是不少。」 「但他不愿意啊,他想寻死,在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是你吗谢四?比整个武林都重要,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他不愿将盟主之位让给宋显山,不愿让宋千千夹在其中两难,还有你。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能猜到吗?我和你一起猜猜,他想的是,我是知道这个秘密的最后一个人,我死了谢怀风就能轻松地活下去了。」 「他活得真累,道义,爱人,弟弟,你们都是杀死他的兇手,而不是我!!!」 哐当一声碎风刀跌落在地上,谢怀风身形一晃,揪着卞鹰衣领的手终于松开,他一把抓住铁笼的栏杆稳住身形,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很紧,藏在衣袖之下的青筋暴起。谢怀风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时而响起卞鹰的话,时而又响起谢堂风的声音。 他是为了你死的!你的秘密多重啊,活活把他给压死了! 你猜他为什么想当武林盟主,会不会是因为你? 他死了,你就能自由地活下去了,他多爱你! 谢怀风喉间挤出来一声压抑的、发泄似的喊声,然后整个人靠着铁笼慢慢跪倒,气息逐渐颤抖,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杀害谢堂风的兇手,是他自己吗? 所有的一切终于在谢怀风心里清晰起来。 宋显山背靠卞鹰,认为这个筹码足够重,便利用宋千千看似劝说实则威胁谢堂风让出武林盟主的位子,而谢堂风当然不会将盟主的位子让给这样一个人。卞鹰说他寻死,为什么?为了在他死后自己能坦然接过盟主的位子而不必心怀愧疚,为了所爱宋千千不必在爱人和家人中两难,为了将严泺的秘密用他的死来彻底埋葬。 而自己下江南,离得落日山庄远远的,离得那场寿宴远远的,他谢怀风还以为自己多伟大!以为谢堂风忌惮自己,以为自己比谢堂风更将兄弟情谊看得多重! 「我给你取个名字,你得跟着我姓,姓谢,好不好?」 「进了落日山庄就忘记以前那些事情,这江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是严泺,安心当我谢家四少爷,活得洒脱自由……谢怀风,谢怀风怎么样?你乘着风,下面有大哥托着你。」 「生死岂是你能轻易决定的?我让你当我谢家的人,以前魔尊教你那些东西你都给我通通忘了!性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谢怀风,你给我跪下!」 「怀风,大哥近来听闻不少名门闺秀属意于你,你可有想法?尽与大哥说,我谢堂风的弟弟,落日山庄四爷,你若看不上,皇帝的女儿也绑不走你!」 卞鹰还想开口说话,他刚伸手抓住铁笼,一直站在旁边的郁迟勐地提起一口气,推掌直接往卞鹰胸口去。卞鹰提防不及,他一心都在谢怀风身上,将这用出全力的一掌吃了个十成十。他捂着胸口皱眉后退两步,刚刚调起全身真气抵御两次爆炸已经让他吃力,这会儿终于见了血,卞鹰越笑声音越大,他抬手将嘴角的血迹随意抹开,又咳出来一口血,「小儿,老夫多少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你知道吗?」
第107页 与此同时的郁迟也踉跄两步吐了血,他的情况比之卞鹰只差不好,但他不能再让卞鹰跟谢怀风说话了。 卞鹰盘腿而坐已经开始调息,郁迟单膝跪下去,手指去碰谢怀风的肩膀。 「谢怀风。」 郁迟又靠近他一些,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挤掉,紧紧贴着谢怀风,伸手将他肩膀揽进自己怀里,他莫名地觉得这个姿势很熟悉,可能是关州两人初遇时他寒毒发作谢怀风这么抱过他,也可能是绝命谷的瀑布下,他们两个被冷水浸透,谢怀风只能这样用体温温暖他。 郁迟刚刚强行将体内所有真气聚起来,现在眼前一片黑,不时闪过几块白色光斑。他嘴唇干裂,小小一个厨房经歷了两次雷火弹的爆炸,现下满目焦黄,空气中尽是火药的味道。 他将额头抵上谢怀风肩膀,干裂的唇在他肩膀的布料上蹭了两下,「四爷?四爷。」 郁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干巴巴叫了这么两声。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语。他试图体会谢怀风的崩溃,就算他不能体会这份压抑的万分之一,却也能明白这不可能被消解。他之前在意的问题有了答案,谢堂风之于谢怀风来说是恩人,是家人,还是什么? 他终于明白了,那是谢怀风的立心之本。 是他身为魔教少主被打碎又重铸的善恶是非,是他眼睁睁看着亲人和家被血淹没之后的救赎和温柔,是他立心、立身、立命的信仰和起点。 郁迟将自己堆在眼眶的泪尽数蹭在谢怀风身上,一身黑衣洇开深色的水痕。 郁迟其实很少哭,除了被谢怀风逼急了的时候,起码他很少为了自己哭。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经歷过的事情可怜,委屈,但他面前突然被摊开这么多的因果,他一直想了解的谢四爷现在全部摊开在他面前,他却并不欣喜。谢怀风看他的时候也会生出来这么强烈的心疼的情绪吗? 郁迟紧紧贴着谢怀风,在这一瞬间想将全世界最纯粹的爱给他,不管他是少爷还是少主,不管他是正派还是魔教。 别人敢相信吗?谢怀风这三个字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自谢堂风死后,谢怀风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将中原武林的人心稳住,有风流剑在正派永不没落,有风流剑在魔教永无机会翻身,有风流剑在稳州百姓永远不会流离失所。 但他们敢相信吗?这个人竟然是魔教少主严泺,不管是他是善是恶,是正是邪,他得经歷过多少内心的挣扎,多少次和自己抗争,多少次的崩溃和重塑。 是你们江湖正派用几近残暴的方式毁了他一个四岁孩童的家,而他现在二十四岁,他让这个江湖的每个人都有家可回,有光可依。 郁迟眼泪掉得很急,他死死按住被他揽在右臂下的谢怀风,想让他知道自己在他身边,还在他身边。现在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他是严泺,知道他和自己想的到底怎么不一样。 但他还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养一只狗狗的好处:狗狗才不管你是谁,他只知道他爱你,他永远无条件和你贴贴,和你蹭蹭。 第63章 水煮藤蔓 后院前后两次爆炸,已经吸引着大家往这边聚拢。山下的阵法拦不住卞鹰,却能拦住其他人争取些时间。程火下令撤离的命令并未传达出去,只有一小部分人跑了,毕竟此处是雷火楼根基所在,更多的人守着山路,将雷火弹埋在阵法前,只等他们穿过阵法,直接送他们归西。 但那终究是卞鹰秘密练了许久的高手,雷火弹威力再巨大,最终让他们折损半数已是不易。宋显山为了拿下魔教而来,他蛰伏已久,明明说是谢怀风的长辈也不为过,却只能给谢怀风当孙子!他手里的剑都跟着主人一起兴奋,他知道魔教占领关州后必然会往津洲来,就尽情当作他宋显山真的是个草包吧,来吧!待他灭魔教,夺下盟主之位,这江湖就是他的了! 宋显山凌空而起,剑光没入雷火楼一人胸口。 「不必恋战!找程火和严泺!取他俩项上人头!」他一脚踹开眼前的尸体,大吼一声,飞身往雷火楼的方向去。 而不久前的雷火楼,幻鹊房门前。 青喙被郁迟几句话安抚,暂且放下心中的纠结算计。来的人是卞鹰,那等人物重出江湖,恐怕只有仙尊和白邙前辈能与之匹敌,就连庄主都不知道能不能在他手下毫髮无损。青喙连楼梯也不走,纵身便往幻鹊房间去,他胳膊刚抬起来,房门已经从里头打开了。 幻鹊难得穿得严实,估计是因为身上的伤太重。她颈间繫着斗篷,脚步间还能听见足腕上的清脆铃音。 「跟我走。」青喙直接伸手去捉幻鹊手腕,却被轻飘飘甩来。 「少主下令撤离?」幻鹊脸色很不好看,她本就因为重伤脸色发白,现下眉头紧锁,好看的眉蹙起来。 「程火私探宋家被卞鹰发现踪迹,现在卞鹰带人攻上来了,我们中了宋家的计,津洲这块地方不是我们能啃下来的。想要活命就跟我走!」青喙强硬地扯了一下,牵动幻鹊身上的伤口,她扶着身边的门框咳嗽一声,再次甩开青喙的手。 「他同你一样懦弱!」幻鹊直直看着青喙眼睛,说。 青喙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幻鹊阁主未曾听闻过卞鹰这个名字吗?魔教在仙尊手上灭过一次,此时与他硬碰硬,难道你想重蹈覆辙?」
第108页 幻鹊却勾了个清冷的笑,「那就让雷火楼毁在津洲,魔教再次重创,谢家统领正派繁荣昌盛!你再想翻身又待何时!」她说到最后声音抬起来,情绪压不住地激动。 青喙被她逼得说不上话。 她说得对,程火身受重伤,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雷火楼就这么没了,宋家将魔教从津洲赶了出去,紧接着是武林大会庄主坐上盟主的位子,这对魔教来说完完全全是重创,他不知道怎么反驳幻鹊,因为这些就是他的目的,他就是谢家的人! 青喙上前一步,低声在幻鹊耳边说了一句「冒犯」,然后两指併拢噼手点了幻鹊身上一处大穴。幻鹊没想到青喙竟然这么大胆,一点防备也无,登时脚下一软,被青喙及时揽在怀里,直接将她扛在肩上。 「幻鹊阁主,你知道我忧心你安危,青喙心悦于你你不会看不出来,你是阁主,我只是少主最普通的一个手下。其他的我管不了,我只听从少主命令,你说得很对,就是因为太对了我才无法反驳,只能出此下策。」 「你背负着重振魔教的大计,少主多年来想的同样是重振魔教。你说我懦弱,我最丢人的样子都教你看过了,不怕向你承认,我就是懦弱,我将自己的命看得很重,也将你的命看得很重。」 幻鹊被封住穴位,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任由青喙扛着她。 青喙将心里话尽数说了出来,他有预感以后就没机会说这些了,魔教经此一战支离破碎,宋家的底细他们也试探出来,若能在卞鹰手下脱身,他和郁迟不会再是魔教的人了。幻鹊以为她在辅佐「严泺」重振魔教,却没想到她亲手将魔教重振的路堵上了。 自己骗她到这种地步,她会恨死自己的。 青喙咬牙,「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刻,我就不允许你看轻自己的性命。」 青喙扛着幻鹊从雷火楼跳出去,一路往后院去,几个起落便已经绕过后院跳出了雷火楼的范围。卞鹰和宋家的人应该还在山下没来得及上来,他先把重伤的幻鹊安顿好,然后再回来找庄主和郁公子。 「你看到她啃食心脏了,是吗?猜到那不是我了?」幻鹊在他肩头突然开了口。 青喙心里一撞。 幻鹊笑起来,耳边急退的风声将她的笑割成几片,将青喙紧紧裹住。 「今早你来试探,装得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知道吗?你眼底有恐惧,有犹豫,青喙。你觉得我像妖怪吗?」 她语气轻飘飘的,腔调的她惯常那副妩媚的婉转,你觉得我像妖怪吗?这句话被她问得像情人间的调笑。 青喙没接上话。 「你心悦我。」幻鹊不是疑问的语气,她将青喙表白心迹的话重复了一遍。 「待你见我万虫蛊发作,被万虫噬心的痛苦折磨到不成人形,心脏一点一点破损,为了保命不得不默许傀儡出去杀人、剜心、再吃下去,你还要说你心悦我?」 「魔教一日不重振,我一日受万虫蛊折磨,那些心脏看似不是我吃下去的,又和我吃下去的有何区别!我巫族百年来从不入世,魔尊设计一场计谋想夺取我族傀儡术,如今我要帮我族血仇重振他教!我和严泺是仇人,我恨不得杀了他。」幻鹊的牙磨在一起,恨恨道。 「和你也是。」 「你还要带我走吗?」 雷火楼从后院出去的路其实是不通的,要想上雷火楼,只有一条路,这是程火的精明之处,他精通九宫八卦机关之术,雷火楼建得隐蔽,就算是误入山上的百姓也不会发现雷火楼在此处。而青喙从后院出去,此时面前是一处断崖。 「放我下来,我不会对严泺出手,也不会对你出手,要不要将我说的话告诉他你大可自便。」幻鹊说。 青喙拎起一根藤蔓,将幻鹊紧紧绑在自己身上。他目测了断崖的高度,脑中突然闪过什么,程火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一定有下山的方式。而万魔岭的那道断崖,郁迟踩着几个石碶顺利到了崖底,那应当就是程火的设计。 他一跃而下,果然在石壁中看到了常人难以察觉的石碶,两人落下的速度极快,青喙借力三次,终于落在崖底。崖底有一处山洞,更远的地方青喙也没有时间去找,便解了藤蔓扶着幻鹊靠着岩石坐下。 他单膝跪在幻鹊面前,手指在她胸前又点两下,「幻鹊阁主,半时辰后你便可恢復自由。到时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改变不了,青喙劝你最好能一直呆在这,我若活着会来接你。」 「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的心意未变。我心悦你。」青喙说。 「是你再三撩拨于我,幻鹊,你得承认。」 「所以我说心悦,你就得信。」 幻鹊紧紧皱眉,她试着抬手,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盯住青喙,「你去哪?你不是说少主下令撤离吗?你骗我!」 「是。」青喙点头,「我骗了你。」 骗了你不止一件事情。 「对不起,我骗了你。」青喙再次说。 他就当作这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说话,下次还有机会见的话他就真的是幻鹊的仇人了,青喙伸手摸上幻鹊的面颊,她因为体内的万虫蛊总是面色苍白,那张脸里似乎没有一点的血色。幻鹊是美的,她比青喙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他手指蹭过两下,在确定幻鹊没有厌恶之后倾身过去,送上克制的一个吻。
第109页 青喙和幻鹊的唇贴在一起。他们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近,但也正是从此刻开始,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 「家主,雷火楼内未发现严泺和程火的踪迹!只有一个老人,说是严泺的僕人。我再带人往后院搜!」 宋显山摆了摆手,他居高临下看着手下扔在自己面前的老者,长剑指向老人喉间,「说!严泺呢?」 这老者自然是严伯,程火重伤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他,等他被吵醒之后雷火楼已经混乱一片,他焦急地穿上衣服,一路找出去,看见前院里硝烟瀰漫。严伯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性命会否有危险,一双眼睛到处去寻严泺踪迹。 宋家的人还以为他是雷火楼的下人,一脚将他踹倒,问他程火在哪。 严伯勐地扑向旁边的一具尸体,将那尸体手边的刀拿起来,颤抖着举起来,「你们是谁?滚出去!谁允许你们在魔教放肆!」 那几人像是见了多么稀奇的场景,闹笑起来,「老得刀都拿不起来,还挺有威风!」 「程火呢?我告诉你,老头,这里不再是魔教了,这里是宋家的地盘,将来武林盟主的地盘!」 作者有话说: 好像临近考试周祝大家考试顺利!(不考试的也工作顺利! 第64章 白斩鸡 「家主!在后院!」 宋显山眉头一挑,长剑收了回来,不再去管严伯的死活。他提着剑往后院去,雷火楼整体设计精妙,初次来的外人还真的一时很难发现它的后院。入目的先是一片爆炸后的焦黑凌乱,空气中瀰漫着呛鼻的火药味。宋承运跟在宋显山身后,低声,「三弟,他们在厨房。」 而厨房里的卞鹰和郁迟在宋显山进到雷火楼便已经察觉到。 卞鹰依旧盘腿而坐静静调息,他笑出来,「小儿,看来我的人已经到了。你认为你两个身受重伤,还能从我手下活命吗?」 「我倒是很欣赏他。」卞鹰眼睛没睁开,郁迟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们这群江湖小辈,属他最得意。白邙知道吗?他可是个最大的老顽固,若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是魔教少主,你猜他会怎么样?废去谢四一身武功,还是逐出师门。」 谢怀风突然身子一颤,他右手捂住胸口,吐出来一大口血。 郁迟连忙伸手扶他,右手顺着谢怀风的后背拍了两下。他眼神往卞鹰身上钉,眼风凌厉。 「急甚,就算我不说他自己想不到吗?这些怕是日夜在他心中,我是佩服他的,若我早知谢四背后藏着这样的身份,说不定会改变心意帮他登上这盟主的位子。这才有意思,让魔罗殿的少主去统领江湖正派!哈哈哈哈!」 卞鹰话音刚落,郁迟突然被一股蛮力震开,还未等他稳住身形,便见谢怀风右手五指张开呈鹰爪状,他掌心里好似能看见几乎凝成实质的内力。郁迟一声四爷卡在喉里,他目光勐地往厨房外看,宋家的人来了! 一道剑光转瞬间到了眼前。 谢怀风直接抬手,是宋显山!他的剑被谢怀风生生用左手握住,鲜血沿着剑身滴滴答答流下来,宋显山皱眉,手上用力却没能抽出剑来。而就在这个瞬间,谢怀风的右手直往宋显山胸口去,「噗」一声,宋显山立时喷出来一口血,身子往后飞,恰好撞在一起赶过来的宋家人身上。 不止是宋家的人来了,还有卞鹰的人,虽然被雷火弹灭到只剩下二十几人,但每个都是高手,现在的郁迟和谢怀风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大人!」卞鹰手下的那几人最先注意到的自然是盘坐在铁笼里的卞鹰,几分人抓着铁笼试图抬起来,却是纹丝不动。 「三弟!」姗姗来迟的宋承运也是大惊失色,忙跑上去将受伤的宋显山扶起来。 宋显山脸色难看,是谁?这人就是夜修罗吗,竟然只用一招就能让自己受这么严重的伤。那张脸他很陌生,再普通不过的一张脸。而宋显山的视线再往旁边看,竟然看到了郁迟!而郁迟手上的刀却是更让他震撼!那把刀!他才是夜修罗? 「是他?!」宋显山语气极度震撼,宋承运跟着他一起看过去,也吃惊。 两人在金府就见过了郁迟,那会儿谢怀风就对他有些不一般,但宋显山只以为谢怀风是为了下他面子做做样子。宋显山脑子急转,夜修罗竟然真的是谢怀风的人?他就是严泺?不对,他不是严泺!他们竟然有胆子假扮严泺! 宋显山对于眼前的状况完全反应不过来,一时之间想不到谢怀风的人在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也全无所谓,管他是谁的人,他今天要做的就是杀了「魔教教主」,杀了「严泺」,管他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卞鹰的声音平地而起,这么长时间的调息,他体内真气已经恢復一半,足以对付两个重伤的小鬼了!卞鹰一手撑着地慢吞吞起身,然后他右手缓缓握住一根铁桿,勐地发力!那根坚韧无比的铁桿竟然随着他的右手变了形,一根,两根,就像是柔软的线被卞鹰拨弄! 郁迟心底急坠,他手里碎风刀嗡鸣,而谢怀风退后两步,也靠上郁迟后背。 他们前面是宋家和卞鹰的人,后面是卞鹰,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宋显山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谢怀风,若卞鹰此时开口,只怕宋显山第一个就要冲上来杀了他。谢怀风眉眼一垂,看了一眼自己满是血迹的左手。卞鹰说得对,其实用不着他说,这些早就在谢怀风心里。
第110页 是这朗朗日光下最为不堪的疮痍。 卞鹰说谢堂风是死于道,死于情,死于义。谢怀风没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他心里明白卞鹰说得每一个字都是对的,是血淋淋的事实。他没法接受,他恨自己,恨这个江湖,恨天下为何非得划分正与邪,善与恶。 「四爷,卞鹰可以交给我吗?」郁迟突然开口。 「为何。」 「虽我没有把握胜过他,但他说的每个字都在胡扯,我看他不爽。」 谢怀风淡漠地看着面前已经冲上来的宋家人,偏身避开一道剑光。那剑光擦过他身后的郁迟耳边,郁迟依旧紧紧贴着谢怀风的背,两个人转过半圈。 郁迟低声,「他说有人会为了心中所爱求死,我不信。若我可以,拼了命也想多活几天,只为多看你几眼。」 卞鹰终于脱了铁笼禁锢,他两臂在身前划过一整圈,不知又是哪派功法。卞鹰此人身上几派绝学,断脉掌已被他用得炉火纯青,少林派的御体之术也是精通,现在看来他精通的更是不止这些。他掌心已来,郁迟不打算躲,他要硬接! 「我确实愚钝,却明白最简单的道理,若非走投无路,若非遭人逼迫!他绝不会求死,谁都会更想日日看着所爱之人。他若真那么爱你,如此沉重的秘密同你一起背了二十年,怎会甘心留你一人在世上独活!」 「噗!」郁迟用尽了全力才撑到将想说的话说完,他抵着刀身的手掌颤抖,终于喷出来一口鲜血。碎风刀可怖的锯齿上洒满热血,郁迟勐地睁大眼睛,只感觉谢怀风伸手抓着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卞鹰掌心下拽走。 而这时,几人耳边突然响起扑稜稜的声音,似乎是什么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卞鹰紧紧蹙眉,他身边围上来几只黑漆漆的乌鸦!他抬手一挥,那几只乌鸦却迅速散开,像是有战斗意识一般。 「少主!」青喙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一刀砍到两个宋家的人,跃到谢怀风身边。 「你带幻鹊来的?」谢怀风问。 「不是幻鹊,是傀儡。」青喙抬眼,看见坐在屋顶上嘴角噙着笑的「幻鹊」。 「回来找死?不知道卞鹰是谁?」谢怀风淡声骂。 青喙点头,「知道,知道才回来。」 青喙话音刚落,卞鹰手下的人也扑了上来,一场混战开始了。 谢怀风和郁迟都受了伤,他们二人一起对付卞鹰相当吃力,卞鹰不知为何却也没有开口戳穿谢怀风的身份。但这并不能改变四人必输的局面,乱战中剑光朝郁迟的心口去,而下一瞬,一个棕色的影子勐地扑了上来,挡在了郁迟身前。 郁迟飞速垂眼去看,看清了那人是谁,他心中被牵起些痛,却无暇将他扶起来,听他说一句最后的话。 青喙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他无力再应战,便左手撑着刀,跪在那人身旁。 「严伯……」青喙声音颤抖。 为郁迟挡了一剑的人正是严伯,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去抓青喙的衣料。他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模煳又沧桑,青喙低头,将耳朵贴在他嘴边。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不是少主。」 青喙睁大了眼睛,从眼眶里滚下来泪。 「少主,不可能,忘……忘了我,他……不是。」 「对不起,严伯,对不起,对不起。」青喙眼泪落下来一串,他连着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有对严伯说的,也有对幻鹊说的。傀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是幻鹊操控它来帮自己的吗?青喙不敢猜。 「但……但……」严伯声音低下去,终究没力气说再多的话,他一双眼睛里含着朦胧的泪,偏头看无力支撑勐地单膝跪地的郁迟,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我不怪你,孩子。 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至死严伯都不知道,其实这几天里,他真的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严泺。 他回忆的那些往事,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思念和爱,严泺全都知道。 「谢怀风!」郁迟突然手一抖,失声喊出来。 卞鹰手下六人围攻谢怀风,长剑围剿一处,马上就要刺进谢怀风身体。 「叮。」 清脆的一声响。 时间好似被什么按下了静止,那六柄长剑仿佛被一阵风轻飘飘拂开,六人大惊,却只能任由手里的剑像被*控一般,而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丢不丢人?」一道声音响在谢怀风耳边。 谢怀风一直强行撑着,此刻终于卸了力,腿一软膝盖着地,嘴角溢出来血迹,狠狠松了口气。 郁迟身边的人也被轻飘飘拂开,郁迟浑身一紧,能感觉到有人正在观察他,但他却完全没看到哪里有人! 「卞鹰,你这不要脸的老驴!小一辈的江湖你也好意思出来搅和?」 那人扬声,出口便是骂卞鹰的话。 郁迟骤然瞳孔一缩,白邙!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白斩鹰这道菜这章将叫白斩鹰,但也差不多,都是尖尖嘴浑身是毛的鸟类。 ps.原谅作者抠着脑壳憋了一晚上的混战吧尽力了!白邙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真不会写了!!尖叫 第65章 上党腊驴肉 而更震撼的显然是宋家两人。 谢怀风?刚刚夜修罗叫的名字是不是谢怀风?宋显山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不止是夜修罗,就连谢怀风本人也在津洲!武林大会在即,谢怀风却来了津洲!
第111页 根本不是魔教中了他宋显山的计!而是他中了谢怀风的计! 宋显山目眦欲裂,拿剑的手不停地抖,往每一个人脸上看,谢怀风在哪?他为什么会在津洲,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谢堂风是自己派人去杀的了?对啊,夜修罗根本就是谢怀风的人!谢堂风怎么会是夜修罗杀的!他都快忘了自己将谢堂风的死嫁祸给了夜修罗。 在宋显山心里这一切早已成定局,他将顺利拿下魔教,提着严泺的人头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他身后有卞鹰,有朝廷!他将会是仙尊之后的第二个武林盟主!他将一统江湖! 「三弟!」宋承运大喊一声,眼睁睁看着宋显山急火攻心,又喷出来一口血,撑着手里的剑跪了下去。 卞鹰眼睛往他身上一瞥,从喉间低低哼出来声不屑的音。他背着手看天,「哼,你还不是也来了?」 「再不来,我这不争气的徒弟要废在你手里了。」 随着这句话,一身白衣的人立在了屋顶,夜色在他身后铺开,那一身白衣扎眼得很。他身边恰好站着幻鹊的傀儡,傀儡并不认得他是何方神圣,事不关己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分给他一个空洞的眼神。白衣人似乎有些好奇,摸着下巴凑近了一点,惊奇到,「咦,傀儡术?」 「这可难见到。徒儿,不简单啊,它为何要帮你?」 谢怀风无奈,他身上的伤够一个普通人死上八回了,他师父却急着跟他话家常。 「不是帮我的,是帮青喙的。」 青喙大惊,面上莫名染上一层红,连忙摆手,「前辈,一言难尽!」 白邙的到来显然让这场混战进入一个诡异的状态。 没人不认得白邙,就算真有不认得的,刚刚白邙的手段他们也见识到了。在场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卞鹰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他先经歷了两场雷火弹大规模的爆炸,郁迟和谢怀风两人也不是吃素的,此刻要想让他和白邙交手,必然是毫无胜算。 「你这徒弟倒是聪明得很,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白邙,不如让你这小徒弟跟着老夫走?」卞鹰扬声,说话时暗自调息。 白邙被他这句话气得跳脚,注意力从傀儡身上转移,破口大骂,「你也忒不要脸了!跟着你去当朝廷的狗?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仙尊那老傢伙当年同我说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还教他少咸吃萝蔔淡操心,管好自己就行!结果你倒好,亏得你那点江湖名声,临了跑去当朝廷的狗!」 「白邙,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徒弟可比我还不一般啊。」卞鹰没被白邙的话激怒,仍是含笑。 郁迟心头一跳,握紧了手里的刀。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手腕突然被握住。 郁迟手随着动作抖,看见谢怀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白邙站着的地方。 白邙冷哼出声,「用得着你来放屁!若他一般还能当成我徒弟?少扯些别的,今日你手下这些人都得留在这,挑也不挑个好的,南平王给你下了什么蛊?我多少凛州百姓因南平王不择手段的争权而无家可归,你眼里可有半点这江湖?」 白邙又去看宋家二人,摇头,「你二人也当真愚蠢,你爹当年也是一代英雄豪杰,如今宋家如此连我一外人都心生惋惜,愚蠢。」 「哈哈哈哈哈!」卞鹰听得白邙这话反而哈哈大笑,他笑得猖獗,眸里闪着兴味十足的光,「白邙,你口口声声说江湖,那你可真的有好好看过这江湖?如今江湖在谁手上你真的知道吗?」 「你这得意徒儿,谢家老四!你让他自己告诉你他是谁!」 白邙却翻了个白眼,「瞧你那德行!你在哪个深山老林里隐居了几十年?几辈子没看着热闹了?丢人,我徒儿就是我徒儿,他有个几斤几两我比你清楚,你不就想说他就是严泺吗?老子知道!」 白邙一番话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怔住。 什么?!谢怀风竟然是严泺?! 风流剑,谢四,如今落日山庄庄主,马上将继位武林盟主的那个谢怀风是严泺?! 而且白邙竟然知道谢怀风是严泺?!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都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等会,这信息量有些太大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宋显山一双眼睛都红了! 听听啊,严泺都要当上他江湖正派的武林盟主了,江湖正派和谢怀风的拥护者简直就是个笑话!这盟主之位就不该是谢怀风的,该是他的,是他宋家,是他宋显山的! 而一旁的青喙更是差点把眼睛给瞪出来! 他左看看,右看看,谢怀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郁迟眼睛里只透出来担心,幻鹊的傀儡不知这几句话为何意,也是一脸冷漠。合着只有他不知道啊!庄主!你没有心啊!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亏得我提心弔胆了许久,天天担心正牌严泺有一天上门揭穿郁迟,你早说啊!青喙内心嚎啕大哭! 卞鹰脸上的笑容勐地顿住,「你知道?」 「废话!你都知道了,我怎么不能知道?」 「你知道他是严泺,还教他一身武功,允他去当这武林盟主?仙尊知道吗!」 白邙气得牙痒痒,「关仙尊屁事!跟你说个话真是费劲,句句离不开严泺二字,严泺杀了你全家了你反应这么大!卞鹰,你既然都已经去给朝廷当狗了,就好好咬着你的骨头摇尾巴,少来管我江湖事,盟主是谁坐你没那资格管,我也没资格管,我只知道我徒弟如果想坐这位子,谁敢因为严泺二字就轻易否定他,我第一个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第112页 随着白邙话音落下,他身形已动。 鬼影剑法! 卞鹰瞳孔骤缩,他提起十二分精神,提掌想和白邙对上,却见白邙人在空中,却好似设定好了轨迹一般,连丝停顿都无,就那么一盪,剑光已经从他面前划到宋显山面前!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宋显山毫无防备,直接被白邙手里长剑刺穿肩膀,宋显山握着剑的手一松,无力地垂下去。 郁迟心中大惊,这就是鬼影剑法!比之谢怀风的流云乱更似鬼魅般踪迹无定,白邙也是一身白衣,却和平时的谢怀风大不相同。 「谢堂风是你派人的杀的?」白邙身法似鬼魅,此刻落在宋显山耳边的声音也像索命无常。 宋显山今天已经受了再三打击,眼前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将他已经稳坐盟主之位的梦打碎,他苦心经营,甚至不惜去和朝廷勾结! 宋显山已近崩溃,「谢堂风自己寻死!我不想杀他,我说过了等我当上了武林盟主,落日山庄我会好生待着,绝不打压。小妹还在时谢家尽心照拂我宋家,我念着这份恩情,却不想他直言拒绝!」 「你们这江湖才有意思,白邙,你觉得只有你的徒弟配得上这个位子吗?他可是严泺啊,而我才是清清白白的五大家族宋家后续人!」 「谢堂风不死又何如!谢怀风就不会杀了他吗!他可是严泺!他为了什么?蛰伏许久不就是为了盟主的位子?如果不除掉谢堂风,他以为谢堂风会让给他?他要谢谢我!严泺!谢家与你有灭族之仇!你该谢谢我!谢我替你杀了谢堂……」 !!! 宋显山勐地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长剑。 白邙瞥了他一眼,「本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还想留你一命,说话真难听,死了算了。」 宋承运腿都软了,差点就尿了一裤子,他为人软弱,一直以来都是受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三弟蛊惑,宋显山就这么死在他面前,他吓得连连对着白邙磕头,嘴里喊着饶命。 白邙眼风扫过去,看向卞鹰,「回去告诉你那个金贵的王爷,通辽叛国的罪名他还背不起。」 卞鹰扫视一圈,「走。」 白邙抬手拦,「你自己走,这些人你得给我留下。宋家应该还有不少吧?你为南平王练了多少兵?」 卞鹰也不隐瞒,「五百。」 「我会去清点,一个你也别想带走。」白邙说。 卞鹰无所谓地一笑,转眼去看谢怀风,「严泺,要是哪天在正派待不下去了,尽可来找我。」 「你这老驴!给我滚!!」白邙气得跳起来,追着卞鹰远去的背影骂了一路,骂够了才气哼哼地回来,扫了一眼后院。 小小后院和厨房相连,经歷了两场爆炸,堆着的柴火被点燃,还有几根兀自烧着,在一时静谧的院子里发出「噼啪」的声音。剩下几个宋家和卞鹰的人聚在一起,宋承运为首,不敢发出来一点声音。他们都以为今晚是一场酣战,然后他们就会成为人上人,却没想到此时连小命都不保。 白邙归剑入鞘,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怀风。 谢怀风低下头去,「……师父。」 「卞鹰杀了你大哥,你不怪我放他走?」 谢怀风一愣,摇头,「是我无能手刃卞鹰,您这么做自有考量。」 白邙哼了一声,「我说我早知你是严泺,你不信?」 谢怀风抬头,看着白邙的眼睛,没说话。 白邙又生气了,恨不得拿剑鞘去抽他两下,又看见他一身的伤痕累累,终究忍不下心,只骂到,「白疼你了!你说我鬼影剑法小家子气我都能忍!你这不孝徒!」 「我教出来的徒弟!你心里装了点什么我还能不知!」 「谁都比不上你更心怀那点家国天下!你以为你赎罪呢?你算哪根葱啊!魔罗殿的罪用你一个四岁娃娃来赎!愚钝!还不如那宋显山,一嘴屁话却自私地痛快!」 谢怀风眼眶一红,狠狠咬牙,「师父。」 「师父个屁!别叫我!天南海北地赶过来!你当我是你的暗卫?要是我没赶到怎么办!你就这么死在津洲了?做事之前不想想后果吗!发现杀害你大哥的兇手了就这么不管不顾?急着去和你大哥作伴?你那江湖怎么办?你落日山庄你哥哥姐姐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郁公子!」青喙突然喊了一声,谢怀风勐地转头,看见郁迟正往下倒。 他撑着自己的身子,也顾不上面前骂得起劲的白邙,一把将郁迟接进怀里。 郁迟额头滚烫,手指紧紧抓着谢怀风的衣服。 糟了,郁迟寒毒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津洲副本这就结束了,即刻进入谈恋爱环节,小鱼师父马上也要上线了,不过大家肯定都猜到是谁了!为了庆祝这个时刻不如让我出来乞讨一点海星吧!好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海星破万哦呜呜! 第66章 小米粥 夜终于能静下来,一晚的兵荒马乱,生命被高高捧起,再重重落下。 郁迟好像又魇进梦里,不安地喘了两声,两片唇干裂,裂出来道道血痕。谢怀风指腹在茶杯里沾了些温水,轻轻往郁迟唇上点。郁迟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舌尖往外伸,温度灼人的舌尖无意识地舔上谢怀风指腹。 身后的油灯被谢怀风身体挡了大半,床上只能投下大片阴影,郁迟整张脸隐在暗里。寒毒发作让他面色潮红,眼角盈着难忍的水光。
第113页 昏成这样了还撩拨他,谢怀风手指不捨得撤离,在他下唇留恋地蹭。 「笃笃。」敲门声响起。 「怎么?」谢怀风动作顿住,两个字说得沙哑。 「庄主,您伤得也重,要不我来照顾郁公子吧,您去休息会儿。」青喙说。 谢怀风眉峰一提,「师父派你来的?」 门外的青喙咽住,没敢说白邙的原话:去叫谢怀风那没良心的东西回房间休息!生怕自己死不了,屁颠颠去照顾别人去了,他那大少爷做派被狗给吃了!怎么不见他过来伺候我?我还是他师父吗?新鲜! 但根本不用青喙说,谢怀风仿佛都已经听见了白邙的声音,他无奈一笑,「休息去吧,他老人家生气呢,拿你我撒气,明日我去认错,你别管他。」 「那庄主您也注意休息,不用几日就该动身回稳州了,您好好养伤。」青喙说。 「嗯,去吧。」 津洲一战,江湖格局彻底重新洗牌。 现场这几个知晓谢怀风就是严泺的人除了卞鹰都被白邙控制起来,白邙对卞鹰的了解比对他们多,他既然不担心谢怀风身份泄露出去,那谢怀风索性也不去想。 如白邙所言,谢怀风将这个身份看得太重了。 这是种别人无法理解的,长年累月被谢怀风压在心底无法释怀的根性。 严泺肩膀前有一处胎记。 从小他就知道祖父是个大人物,所有人对祖父毕恭毕敬,他对其他人冷着一张脸,却很喜欢自己,经常把自己抱在膝上,讲他是怎么一手创建起魔罗殿。祖父名为严罗,他有那样尊荣的地位,他名字里的同音字后代一定该避开,他却给自己起名叫严泺。祖父喜欢他肩膀前的胎记,听闻是刚出生的时候便有高人说过,这胎记意义非凡,此子以后定能搅动武林。 祖父听了仰天大笑,流水般的金银财宝赏给高人。 三四岁的严泺不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武林。 严泺性子很闷,家里人都以为性格使然,甚至都觉得以后严泺定是个沉稳之人。 只有严泺自己知道原因。他太早触碰到死亡,他看见祖父一只手提起带他放过风筝的伯伯,伯伯的脚在空中踢了几下,然后四肢垂下来,没了声息。严泺不太懂,他问祖父刚刚在干什么,祖父笑得畅快,「泺儿以后也会学这些。」 严泺渐渐开始视生命为草芥,祖父说他有资本和资格轻视,严泺想了想,认同。他从小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祖父最强,他可以随意处置别人的生死,弱者只配被处置,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不够拼命,这是有道理的。 但严泺还是不喜欢那处胎记,他不敢说,不敢违逆祖父,只偷偷地用指甲时不时去抠,抠得皮肤通红,血丝都渗出来。有一遭被照顾他的严伯看见,老人心疼坏了,和他一起暗地里对那胎记下手,什么民间偏方都用了,那胎记却像顽疾一般寸步不离。 「谢怀风……」短促的惊叫突然将谢怀风从回忆里抽离,床上的人手指在锦被上勐地抓紧,唿吸急到差点呛住。谢怀风将郁迟的五根手指慢慢掰开,同他五指交错着握紧。 谢怀风静静看他,过了半晌低头将额头贴在锦被上。凛州时他托柳蔓香试着解这寒毒,柳蔓香的师父并非中原人,说不定能摸出什么门道,任谁都知寒毒无药可解,若不是郁迟的师父能力通天,他是否在十六岁时就已殒命。 五指交握的力道加重,谢怀风感受到了细细密密的心疼。虽然事情算不上尘埃落定,但他终于能透一口气,那个名为「严泺」的巨石被掀开,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机会。谢怀风更像是折磨自己一般,将严泺这几个字摊开铺平,让所有人都去看,他心里麻木又畅快,但总能喘口气了。 能让他敢这么仔细看看郁迟。 郁迟当时想的是什么?惊讶吗,厌恶吗?谢怀风心里很清楚,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太磊落,他告诉郁迟别将辨别善恶的责任扛在肩上,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狡辩。青喙撞见傀儡生食心脏时的震撼和恐惧在谢怀风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多怕在郁迟心里自己那点形象彻底破灭,飘散,甚至颠覆。 怕郁迟眼睛里那点炙热的光暗下去,变成冷漠的疏离;怕在郁迟心里自己不再特殊,他不会再因为自己一句话臊到说不出话,耳垂红起来;怕他已经不可自制地喜欢上郁迟,郁迟却要抽身离开。 谢怀风轻轻出了口气,紧张到他能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 - 第二日谢怀风被白邙跳着脚骂醒。 他人趴在郁迟床头,昨晚心思太重,就这么趴着睡着了。身体又累,竟然也一觉睡到天亮,白邙今日要去宋府清点余下的人,临走的时候想看看谢怀风情况如何,没想到房里根本没有人影。 「前辈,您先消消气,庄主也身受重伤,他……」青喙跟在白邙屁股后面劝,被白邙一嗓子打断。 「身受重伤?!他有个受伤的样子吗!被打成那样了等我这个当师父的来救他和他小情人!不说先来孝敬孝敬我这个老头子!倒是在小情人的房间里睡了一晚!像话吗!你说!像话吗!」 青喙和在场的一干人等:「……」 「说啊!怎么不说?!不敢说?怕得罪他还是怕得罪我?」白邙叉着腰,气势汹汹,压根没有七十多岁的样子,那模样一个人能吊打一群二三十岁的小伙子。
第114页 青喙擦汗,「老祖宗,您说得都对!不像话,确实不像话。」 「吱呀」一声郁迟房间的门被推开,谢怀风从里面走出来,回身将门关得严实。 白邙瞪着眼睛看他。 谢怀风无奈:「师父,您老人家小声些,小情人还在昏迷。」 白邙气得头髮飞起来,一把抓过来青喙,「你看他要不要脸!」 青喙欲哭无泪,只敢在心里说:何止是不要脸!我都已经麻木了老祖宗! 谢怀风花了些时间安抚了白邙,白邙带人往宋府去了,两个一大早被白邙吵醒的这会儿才往楼下吃早饭。白邙留下的小米粥已经冷了,青喙端着想去厨房里热,被谢怀风拦下。 「厨房不能用了,这应该是师父去山下买回来的。」 谢怀风说着伸手往碗上贴了一下,不用一会儿青喙便感觉到手里的粥再次温热起来。 「昨晚已经将程火的尸体安置好,您看怎么处理?」青喙问。 谢怀风勺子在碗里搅,有些心不在焉,「等郁迟处理吧,程火是他爹的故人。」 「好,是否等郁公子醒过来就动身回落日山庄?」 谢怀风想了会儿,「幻鹊呢?」 昨晚一切平息后一直立在屋顶上的傀儡悄然消失,幻鹊也不知所踪,青喙已经第一时间赶过去,待他去时山崖底下没有一丝气息。他给幻鹊设下的半个时辰禁制早已经过去,青喙不知道幻鹊是否已经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此刻也无处去寻,只能孤身回了雷火楼。 青喙摇头,「我昨晚将她放在后山崖底,等我再去时已经不见踪影。」 「你呢,跟我回落日山庄吗?」谢怀风淡声问。 青喙吓了一跳,他一勺子小米粥正往嘴里送,吓得手一抖淅沥沥全落回碗里。 他连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去,「庄主!青喙对落日山庄绝无二心。」 却听见谢怀风说,「该听见的你也听见了,更想跟着我还是去找幻鹊,你再想想吧。」 「跟着您。」青喙立刻说。 青喙其实后来才反应过来谢怀风就是严泺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怪他反应太慢,他打小就崇拜谢怀风,在他心里谢怀风就是谢怀风,不管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他依然是谢怀风。 只不过有一个情况是他没想到的,以前他假扮是严泺的属下,没想到现在他真成了严泺的属下。青喙不免愁苦,觉得自己和幻鹊之间隔了道天堑一般。 青喙垂着头,声音坚定。 「庄主,或许这个身份在您心里很重,但于青喙来说,庄主就是庄主。我知道定会有人因为严泺二字就断然否定您为正派武林做过的所有事,但青喙明事理,严泺也好,谢怀风也好,您永远是青喙打小就崇拜的人。」 谢怀风淡淡一笑,挑眉,「幻鹊应该日日都想杀了我吧。」 「要是幻鹊逼你杀了我,你怎么办?」 青喙顿时垮下脸,欲哭无泪,「我才刚刚表了忠心,您能不能让我缓缓!」 作者有话说: 地震且更新!码字人!人上人! 第67章 桂花糖藕 郁迟这一昏又是整整两日。 谢怀风身上的伤口正癒合,皮肉缓慢地生长,浑身的疼和痒,昨晚一晚上没睡好。再加上郁迟昏迷不醒,他也是一身伤痕,又被寒毒一激,谢怀风担心着他,更是辗转难眠。 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里越发地黑,谢怀风没去点灯,只一手同郁迟相握,另一手撑着下巴看他的下颌线。郁迟面色苍白,也瘦了不少。虽然在江南见他的时候他身形就瘦削,却没像现在这般惹人心疼。他看得认真,突然发觉郁迟的睫毛在漆黑的夜里抖了两下。 谢怀风下意识想将自己的手抽出去,没想到被反手握紧。 他一颗心又开始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紧张復又冒出来,一开口嗓音也哑,倒像是他昏迷了两天没喝几口水似的。 「……醒了?」 郁迟其实还没醒,他从朦胧中挣扎着想找回自己的意识,浑身都是冷的,唯独掌心温热。那点温热突然想撤离,郁迟下意识握紧。 他眼皮千斤重,花了很大力气才能睁开,结果睁开眼睛也是一片黑暗。 郁迟眨了两下眼,想开口说话,却感到干涸的嗓子被撕扯一样疼。 「餵你喝点水,先别说话。」他听见有人说。 郁迟往旁边看,看不见什么,然后掌心里那点温度又想走,郁迟勐然感觉到委屈,紧紧抓住,不想喝水,也顾不上疼,嘶哑着说,「别走。」 谢怀风听得心口直颤,看了他好一会儿,用另一只手抚他面颊,俯身亲他嘴唇。谢怀风能感觉到嘴唇被郁迟唇上翘起来的干硬的皮刺到,却沉迷进这种微妙的快感,一直蹭着亲他。 郁迟气息不稳,浑身都疼,很快换气就显得费力。 谢怀风克制着自己,退开一些,额头抵着床沿,低低地喘。 「谢怀风。」郁迟叫他。 「我给你倒水。」谢怀风心脏跳得乱,不知道为何有些慌,喉结滚了滚,还是想起身。 郁迟紧紧抓着谢怀风的手,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依稀能看出眼前人的轮廓。郁迟心头一抖,谢怀风已经洗去了易容,变回了原本的样子。郁迟眼眶发热,自从关州一别,他很久没见过这张脸了。
第115页 「我不喝,你别走。」郁迟吸了吸鼻子,语气委屈,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 他真的太委屈了,替谢怀风委屈。一醒过来前几日的情绪重新又涌上来,一想到谢怀风就是严泺,郁迟心疼到胃都跟着疼,他紧紧握着谢怀风的手,却分明感觉到那份颤抖不止来自他,也来自谢怀风。郁迟张了张嘴,看谢怀风的脸,勐然想明白原因。 「你……在害怕吗?」郁迟问。 他问出来之后瞬间觉得自己唐突,却没想到谢怀风深深吸了口气,应了下来,「嗯。」 一屋子的夜色把谢怀风的情绪藏得很好,郁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都混乱,好似被不可名状之物搅乱,纠缠在一处。 「本想等你从魔教回来再跟你好好谈这件事,谈……我就是严泺,谈我们的事,我想自己跟你坦白,没想到被卞鹰说出来了。」谢怀风握着郁迟的手,低声。 「我救你,救别人,大概是为了赎心里的罪,我也说不清。但我确实不是纯粹的人,而你是。你比我更好,郁迟,是我配不上你的好。」 他说得诚恳,但郁迟只抓到几个字的重点,他心跳得剧烈,「我们的事,是什么?」 谢怀风牵着郁迟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感情。」 「若我只是谢怀风,你我两情相悦,自然当长相厮守。但事实并非如此,我……」 郁迟急着打断他,「我并非哄骗你的,之前说过的话现在也还作数。我从没有自以为是地去想像你,这层身份虽让我吃惊,却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在我心里你从来就只是你。」 谢怀风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郁迟。 但郁迟却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他突然反应过来,勐地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尖锐的疼刺地没忍住叫出来,然后又跌回床上去,把谢怀风吓了一跳。郁迟疼得皱眉,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来神志,他一把抓住谢怀风的手腕,「两情相悦,你是不是说两情相悦?」 谢怀风将他扶起来,靠上床头,「我去点灯。」 「别!」郁迟又撑着床沿想去抓谢怀风,结果手里根本没有一点力气,直接整个人翻下了床,砰一声落在地上,疼得他登时抽了一口凉气,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还是第一时间伸手抓住了谢怀风的衣摆。 「做什么?」谢怀风皱眉,弯腰将地上的人抱回床上。 郁迟紧紧抓着他,「你说了两情相悦吗?」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连你我两情相悦都看不出来?」 「那,柳蔓香呢?还有方二小姐,还有江南的赵小姐,还有……」 …… 谢怀风眼睛一眯,「谁同你说的?」 郁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掩饰,「没有。」 「青喙?」 「不是!」 「那就是谢玲珑。」 「……」 谢怀风冷笑,「她还说什么了?」 郁迟:「她还说,你亲过很多人,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 郁迟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就被谢怀风捏着下巴拖到面前,扯得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不敢发声。他从醒过来至今还没喝过一口水,说话的声音一直沙哑,嘴唇也干到疼。谢怀风动作强势了一瞬,真的到了他面前却温柔下来。 两只手捧上了郁迟的脸,柔软的唇蹭上来,将那两片唇含热含软。谢怀风低低嘆了口气,抵着郁迟额头,「你我相识将近两月,我身边除了你可还有别人?我亲过谁,抱过谁,除了我就只有你最清楚。」 「郁少侠,说说,我都亲过谁?」 郁迟喘得急,被谢怀风撩得脸热。谢怀风不敢随意伸手碰他身体,就只捧着脸,让郁迟没法把自己发烫的脸别开,只能直直对着谢怀风的眼睛。 「……我。」 「还有呢?」谢怀风问。 「还……还有吗?」 谢怀风耐着性子,「问你,还有吗?」 「那,没有。」郁迟闭上眼睛,颤抖着睫毛避开他的眼神,「就只有我。」 奖赏似的吻铺天盖地往下落,额头、眼睑、脸颊、鼻尖。郁迟被亲得撑着床的手臂发软,不得不抬手攀上谢怀风的胳膊,慢慢又搭上他肩头,环上谢怀风后颈。这长久以来的心事终于尘埃落定……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郁迟鼻子一酸,最终将脸埋进谢怀风胸口,「以后可以吃醋吗?」 谢怀风被逗笑,「以前经常吃醋?」 「嗯,一切属于你的我都嫉妒,一切你信任的我也嫉妒,你对谁多亲近两分我都……」郁迟勐地顿住,半晌又轻轻摇头,「我乱说的,是我心胸狭隘,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我也吃过醋。」谢怀风掌心缓缓顺着郁迟后脑摸,温声笑着哄他,「虽然知道你对幻鹊无意,看见她亲近你还是没忍住脾气,不过是仗着你喜欢我,乱发脾气。」 郁迟想起在关州时谢怀风逼他喝的那杯冷了的茶,心里一热,原来那是吃醋了,这么想来他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欢喜。郁迟想了半天,现在去回忆当时的谢怀风确实是吃醋了,那么明显,当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只看出来他情绪不高。 「你发脾气我也喜欢。」郁迟低声说,将自己往他怀里贴得更紧。
第116页 一行人停在津洲,有白邙坐镇津洲后续的清理进行得很快,只等郁迟醒过来稍作休整,他们就该往稳州赶回去了。还有不到十日,武林大会就要在稳州举行。 谢怀风好一会儿从郁迟房里出去,随手叫了一个下人,雷火楼里除了他们四人没有其他谢家的人,白邙挑了几个看着老实的宋家家丁当下人用。 「方才怎么回事,青喙呢?」 方才外头乱了一会儿,这会儿厅里看不见人,谢怀风问。 「回谢庄主,方才有个极其貌美的美人儿过来,说了几句话青喙公子和白前辈就都跟着她一起走了,说是不用多久就回来。」那人回答。 幻鹊?应该是傀儡。 谢怀风点头,吩咐他去山下买点热粥和易入口的吃食回来,郁迟两日多没吃东西,这会儿吃不得不易消化的。 「津洲近来流行一道江南菜,名叫桂花糖藕,软糯香甜,配以蒙了米油的粥,很是养胃。」那人殷勤推荐。 谢怀风将钱袋扔给他,他便欢喜地退了下去。 买粥的还没回来,白邙他们倒是先回来了。 青喙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幻鹊,白邙身后跟着个和幻鹊一模一样的人。这还是谢怀风第一次看见幻鹊和傀儡同时出现,不免还是有些震撼,巫族的傀儡术果然非同一般,怪不得魔尊费尽心机也想找到巫族。 就算是傀儡和原身同时站在了面前都教人难以分辨。 「庄主!」青喙看见谢怀风。 「怎么回事?」 「是傀儡前来求助,幻鹊万虫蛊发作,禁止了傀儡出去杀人食尸。」青喙说。 作者有话说: 谢玲珑:危! 第68章 烤山鸡 幻鹊一直没有甦醒的迹象。青喙下山找过郎中,请来了的郎中也是不管青喙拿多少银子都连连摆手,寻常百姓哪听说过万虫蛊这等邪性的蛊毒,听都没听过,更别提知晓如何处理。 事不宜迟,当下能做的只有带着幻鹊一起回落日山庄。 程火的尸身在郁迟的吩咐下进行了火葬。程火不喜欢这个世道,火药是他一生执念,小时候痛恨,长大后为了心中执念建立雷火楼。能在一场大火下烧尽,只留下一捧骨灰,程火应当是满意的。火葬时郁迟静立在旁边,眼前斑驳的光恍若回到慕容家,那块空地上烧开的火,无穷无尽地在郁迟心中烧了近十九年。 今日终于烧尽。 「我娘一直说她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爹,我爹宁死也不愿给慕容家的方子,她为了我交给了慕容家。可最后用那张方子和他们二人的性命也只换来我十九年的生命。」 「第一次在关州遇见你之前,我明知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却还日日忍受寒毒,只为杀光慕容家寻仇。遇到你之后也不敢轻易想你,怕为了你真的想活下去,苟活几日又如何,不过是多遭了几日疼。」 郁迟说话的声音被大火燃烧的噼啪声稍微盖住一些,不过更显得沉着。谢怀风没看他,只盯着面前大火,眸里跳跃着橙红,静静听郁迟说话。郁迟这人说话很看灵感,无事时甚少开口,多数时间就算有话要说也不知如何开口,像现在这般娓娓道来倒不常见,谢怀风不想打断他。 「假扮严泺时说忘记严伯我便心下不安,觉得会被发现不妥。」 郁迟偏头看谢怀风,「我从慕容家逃出来时仅三岁半,那些苦难日日化成梦魇伴我长夜。而魔罗殿覆灭时你已四岁多,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严伯,忘记那时的一切?我说不在意你是严泺其实……说谎了,我在意。」 「你真切地挣扎和崩溃过,我知道,我……」 郁迟说了不少,他看着面前的火光,情绪不小心被拉扯进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什么。等快要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羞,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两个人确定下来关系之后他竟然都开始想说心疼谢怀风这种话了。 不是不能说……就是,很臊。 郁迟抬手揉了一下莫名泛红耳朵,卡了半天,没继续说下去。 倒是谢怀风笑了声,「你什么?」 郁迟被他这么一笑更觉得臊,拙劣地转移了话题,「明日启程回落日山庄吗?」 谢怀风没再逗他,应声,「嗯,回去恐怕没有几日休息的时间,武林大会就要举行了。」 「你有伤在身,会不会有……」 「无妨,有我师父坐镇,应该不会,仙尊很可能也会到场,自他退位后江湖无首近二十年,也该回来看看了。你师父呢?几乎没听你提起过,应该不是小人物。」 郁迟抿唇,「师父一直隐居山中,没有江湖名气。近几年都为了寒毒四处奔走,我也找不到他,他说……有缘自会相见。」 谢怀风挑眉,郁迟一身武功不弱,他早猜过郁迟的师父会是哪位高人前辈,看郁迟身法却看不出太多门道。如今又被那位高人一番话震慑,「有缘自会相见」?他对郁迟倒是放心,身中寒毒孤身闯荡江湖,一出江湖就屠杀五大家族之一满门的小崽子,跟他有缘再见? 实乃奇人。 - 白邙託了身在津洲的故人带人亲自押送卞鹰带出来的那几百人秘密回稳州,宋承运则是他老人家亲自押着,一行人共租了三辆马车。 天刚亮了一会儿,三辆马车缓缓朝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走。
第117页 林间的鸟扑稜稜落下来,白邙年纪大了起得早,这会儿正有精神,坐在外头跟驾车的汉子话家常。他伸手招鸟,鸟往他肩膀上落,白邙哼哼了两声,对驾车的汉子说,「你瞧我一把年纪了,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也没良心,还不如只鸟!」 方才分马车的时候白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郁迟的手腕,「小子,陪我这老头子坐会儿?」 白邙这几日一口一个小情人,郁迟吓得看见他就跑,被捉了手腕下意识向谢怀风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谢怀风拎着抖如糠筛的宋承运塞进白邙怀里,「师父,我的人就留给我吧。」 风流剑名声在外这许多年,白邙未曾关心过他的感情生活。老头子身为谢怀风的亲师父,一把年纪当年也是经歷过不少爱恨情仇的,能看出来谢怀风其实心不在此,但对于这个叫郁迟的男子却是动了真心。他自然是颇感兴趣,想寻个机会问问郁迟年纪家世,师承哪派。 谁知道谢怀风护成这样!他还能将他那小情人拆了吃了不成! 白邙说谢怀风没良心的话声音未掩,就是说给谢怀风听的。 郁迟听得脸热,「我去和前辈一起坐吧?」 谢怀风这会儿手里正在削一直匕首,木屑纷纷往他长袍上落,闻言挑眉,「他嘴上不饶人,不会真生气,不用为难。」 「我没不愿意。」郁迟目光跟着谢怀风手里的刀一上一下地动,「他是你师父,我……」 「紧张?」谢怀风笑。 能不紧张吗,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人他终于得偿所愿,自己都还没缓过来这份欢喜,心上人那位江湖地位了得的师父便一口一个小情人在嘴边挂着,看样子对自己还特别感兴趣,换谁能不紧张。 郁迟哑了声,有些不好意思承认,半晌才红着脸点头,「嗯……嗯,有点。」 「我们郁少侠十九岁的年纪,孤身灭门五大家族之一,又入魔教当上魔教教主,凭一己之力将现今魔教瓦解……」谢怀风顿了一下,弯唇,「还俘获落日山庄庄主一颗心,如此多丰功伟绩,何必紧张?」 郁少侠被他说得愣了半天,硬生生撇开视线,没接话。 谢怀风手里的匕首已现雏形,以前他多半会将刃削得薄而利,今日只修饰了形状,未曾开刃。小巧的匕首在他指间翻转了几圈,木刺被磨得平滑,送到郁迟面前。 郁迟伸手接了,转眼也忘了刚刚被他满嘴浑话撩得脸热,「送我吗?」 「喜欢?」 郁迟点头,「以前经常看你削匕首,每次都想开口要一个,但没敢。」 谢怀风将袍子上的木屑抖落,撩开马车的帘子,随手一挥衣袖,那些木屑聚成一堆,很是听话地飞出去,落在车辙之间。 「谢玲珑那儿收了一堆,要是你不喜欢这个回去找她要个喜欢的。」 「就这个,这个是你送我的,是我的了。」郁迟收起来。 谢怀风手里没了事情做,只能将目光全放在郁迟身上。 郁迟尽量去忽视他的视线,硬着头皮装了片刻就消受不住,讨饶一般看谢怀风,「四爷。」 「你在我面前太乖了。」谢怀风说。 郁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谢怀风的话他确实是什么都听的,便只乖乖点头,「嗯。」 …… 谢怀风吸了口气,还「嗯」?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这幅听从发落随他摆布的样子在他眼里看着和勾引没什么区别?两个人确定了关系,谢怀风心里那点坏水压也压不住,他伸手将郁迟往自己怀里扯,衣衫交错间郁迟身形不稳,情急之下只能伸手撑在谢怀风两腿之间。 郁迟撑着身子的右臂抖了抖,分毫也不敢动,似乎能感觉到手腕旁边有什么不一样的热度,他面上红得不成样子,身子却被谢怀风控着,一松手就要跌进他怀里,左右为难。 「四……」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谢怀风给打断,「你一叫四爷我就想让你跪下。」 郁迟睁大了眼睛,急忙吞下第二个字,又被他一句荤话撩得气息不稳,面颊通红,话也说不利索。 谢怀风的笑扑在他耳边,「不叫了?」 郁迟小声回,「以后都不叫了。」 「那不行。」谢怀风挑眉,伸手掐着郁迟的腰,在一声压抑的低唿里将郁迟放在自己大腿上。 郁迟心脏快跳出喉咙,他坐着谢怀风的大腿,简直如坐针毡,悄悄地想往下挪,被谢怀风捏了一把腰,「别动,再动抱一下可不能解决。」 郁迟顿时定住,浑身僵硬着一点都不敢挪动。谢怀风被他逗笑,展臂将僵硬成一团的郁迟拢进怀里,低声问,「怕我?吓成这样,抱一下。亲过好几次,没这么抱过你。」 灼热的气息笼着郁迟,谢怀风的唿吸平稳地在他耳边响。真的只是一个拥抱,嘴上忍不住说坏话的谢怀风真的动作起来却克制得很。郁迟不是感觉不到他身上起了反应的地方,但谢怀风静静抱着他的模样又太让他心动。 就这么一个拥抱也让他这么心动,郁迟心里想自己真的太丢人了,嘴上却不忘解释。 「不怕你,你做什么都行……我愿意。」 他舔了舔唇,暧昧炙热的气氛让他嘴唇有些干,他壮着胆子,很小声地补充。 「想……让我跪也行。」 作者有话说:
第118页 反正我ying了。 第69章 鸽子汤 郁迟将谢怀风撩得无奈,两人囿于一辆马车的方寸之地,外头的青喙和白邙都是耳力极佳的,谢怀风说上两句荤话逗他已经是常年厚着脸皮无所顾忌,没想到郁迟这么没有防备,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谢怀风手掌抚着他腰侧用了点力气,郁迟身上没多少肉能捏起来,只是敏感得很,被捏两下唿吸就颤。 「少撩拨我。」谢怀风轻声说,声音里带上些难以自制的责备。 郁迟忍下不稳的唿吸,虽然觉得一直都是谢怀风在撩拨自己,却蛮不讲理地将这罪名扣在他头上,却还是乖乖「嗯」了一声。 一路上走得都不快,几个人除了白邙都是一身的伤,被白邙嘲讽是一群老弱病残。 「老弱病残」们走走停停,花了五天时间才回了落日山庄。天堑山一如既往地欣欣向荣,庄主不在落日山庄一事对外瞒着,只有谢家几个兄姐才知晓,谢玲珑这几日帮着伪装,杂事跟着谢家二姐一起处理,累得要死要活。 算着时间他们该到了,谢玲珑一早就等在门口,好不容易才看见三辆马车,鸟一样冲过来,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里看,只看见白邙那张臭脸。 「前辈!」谢玲珑登时站直了身子,她对白邙一直是敬中带怕,首先白邙的江湖地位就让人不得不仰视他,白邙脾气又差,嘴上向来不饶人,也就谢怀风敢对他随意说话,用谢怀风的话来说,白邙此人就是「纸老虎」。但再怎么纸老虎除了谢怀风别人也是不敢轻易去戳破那层纸的。 谢玲珑眼珠一转,然后才看清白邙身后缩成一团的宋承运和……一位美人!谢玲珑是见惯了美人的,她自己就生得俊俏,常年跟着谢怀风最多见到的就是各路美人,但看见白邙身后坐得端正的美人还是抽了口气,和柳蔓香不相上下!但好像少了丝人气儿。 谢玲珑满肚子疑问,又不敢问白邙,只瞪了一眼宋承运。津州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大概,宋家和卞鹰勾结攻上雷火楼,谢怀风几人死里逃生被赶去的白邙相救。谢玲珑眯着眼睛看宋承运,就差给他来上一鞭子,亏她以前还对宋承运客客气气,因为大嫂的死总觉得对宋家心有愧疚,现在想来只觉得大嫂那等善解人意的大好人生在宋家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白邙手一挥,谢玲珑得了赦免,又往后面跑,再次掀开帘子一看。 「嚯!青喙!」谢玲珑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青喙怀里抱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大美人,那美人漂亮得不得了,倚在青喙怀里闭着眼睛。最关键的是,谢玲珑睁大了眼睛,青喙怀里这个怎么看着和白邙身后那个长得一模一样,双生子? 谢玲珑顿时伸手捂上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青喙,笑,「嘿嘿,青喙,我懂的!我懂的!」 青喙面色一红,「你懂什么了!」 等谢玲珑往最后一辆马车上去的时候谢怀风已经下来了,他伸手掀着帘子,捉着郁迟的手腕扶着郁迟下车。谢玲珑叽叽喳喳地围着两个人转,一会儿问那两个相貌相同的美人儿,一会儿问郁迟在魔教的经歷,一会儿问谢怀风卞鹰有多厉害,和她打的话她能接上几招,一会儿又说落日山庄近来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只见谢怀风投过来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含笑,却将谢玲珑平白无故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谢玲珑搓着手臂,靠在郁迟身边,「郁迟,你觉不觉得少爷看起来有些阴森?」 郁迟仔细看了看谢怀风,怎么看怎么玉树临风,潇洒逼人,摇头,「不觉得。」 ……郁迟还是迟钝又没劲,玲珑撇嘴。 庄主和白邙浩浩荡荡出现在大门口,落日山庄今日值守的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吃惊,连忙行礼。谢怀风挥手,吩咐几人将宋承运带下去关好。白邙人影一闪,招唿没打便不知去向,谢怀风不在意,「丢不了,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傀儡不方便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下了马车就戴上了面纱,跟着青喙一起进了落日山庄安顿。 「庄主。」青喙将幻鹊带下去安排好了房间,又回来找谢怀风。 谢怀风自然知道青喙来找他是何意。 「柳家主今日会到,我也派人去寻了叶伯伯。」谢怀风瞥一眼青喙眼下乌青,「放心,去休息吧。」 「多谢庄主。」青喙应了一声,突然单膝跪下去,郑重道:「庄主,青喙知道您派我跟着郁公子是信得过我,想培养我。我让您失望了,我心里明白,若庄主还有心对青喙好,青喙赴汤蹈火。」 谢怀风一笑,「下去吧。」 谢玲珑一刻也闲不住,干巴巴等了半晌,看着众人回来忙成一团各自安置,她当初想跟着谢怀风一同去津州,被谢怀风以危险为由拒绝,教她好生在家里看家。他们津州的经歷她光听了只字片语就已经倍感紧张刺激,迫不及待想听听具体的经过,还有郁迟去魔教的经歷。 她缠着郁迟问了好一会儿,郁迟去当了一遭魔教的教主也没健谈几分,还是那个闷葫芦的样子。 二姐知道谢怀风回来,叫了谢玲珑去把厨房那儿煨的鸽子汤端过去,等她端着两碗鸽子汤回来,谢怀风的房门竟然已经关上了。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吶!谢玲珑两只手都被占着不方便,嘴里喊着「少爷我进来啦,二夫人炖了鸽子汤」,一边用一只脚将门踢开。
第119页 「吱呀」一声。 「少……」谢玲珑呆呆地看着郁迟勐地从谢怀风怀里跳出来,然后腰「哐当」一声撞在桌角上。 谢玲珑好像听见了磨牙的声音,她看见她的少爷看也没看破门而入的自己一眼,拉着郁迟的胳膊往面前扯,伸手揉郁迟的腰,「疼?」 「不、不疼!别……」 「让她看。」 「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少爷郁迟这是二夫人炖的鸽子汤我放这了你们俩接着……额,记得喝!」谢玲珑如遭雷击,急中生智,发挥了她最大的特长,噼里啪啦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该说的话。 完了完了完了,谢玲珑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大字,她用最快的速度想起来自己曾经和郁迟说过的那些话,什么爱慕少爷的人从落日山庄排到江南,什么少爷亲过的人话本成一条江那么宽。完了!!! 果然,她一个转身,脚还没迈出去。 「嗖——」 剑光贴着谢玲珑的鼻尖飞过去,那柄赫赫有名的流云宝剑直接钉在木门框上,在谢玲珑眼前闪着阴森寒光。谢玲珑腿顿时就软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大喊,「少爷!谁让你不早告诉我你们俩是这般关系啊!我当郁迟是朋友才跟他说些闲话,谁能想到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少夫人!」 谢怀风冷笑一声,「你还有理?说说吧,都说了些什么闲话。」 「郁迟之前问我喜欢你的人多不多,我……我就说了实话。他又问我亲吻是何意,我……我也说了……实话……」 郁迟臊得脸热,完全不能接受「少夫人」这种头衔,轻咳一声,「你别为难她。」 谢怀风撩了衣摆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郁迟也坐,伸手捏了勺子搅过两下鸽子汤,将热气散了小半才推到郁迟面前,开口道:「我养她这么多年,别人家闺秀小姐都没她活得逍遥自在,只养出来这么一张嘴,满嘴胡话,只差那么一点儿就把我心上人说跑了。」 「我也没说胡话呀!你那些爱慕者都快将落日山庄的大门踏平,只不过到不了你面前来,以前是庄主接待,现在是二夫人接待!」谢玲珑不服气,颇是委屈地辩驳。 郁迟闷头喝鸽子汤,并不插话。 谢怀风对这些事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他的本意是想借着谢玲珑的嘴换郁迟一点安心,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没有眼色。他嘆了口气,摆手,「滚吧。」 谢玲珑领命,用最快的速度滚了出去。 郁迟一个劲地埋头喝汤,勺子快跟青瓷碗里那只炖成骨架的小鸽子打起来了,然后听见谢怀风问。 「生气?」 「没有!」郁迟飞速否认,抿着唇默了好半天,「真的不生气,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又开口,「以前以为风流剑是真的风流,暗自吃醋,现在知晓你心里没装着那些。」 在郁迟心里谢怀风这个人在津州才慢慢开始清晰,慢慢开始有了完整的趋向。虽然严泺这个名字想来谢怀风是不愿承认的,但其实郁迟很感谢这两个字,有了这两个字他才能将完完整整的谢怀风放在自己心上。郁迟情绪不高,只因为还是没能从谢怀风的身份这件事上缓过来,想起来就要兀自难过一会儿,心疼一下他悄悄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身上背负的东西。 这种人心里怎么可能装着风流天下这种心思。 却听见谢怀风笑了一声,应下来,「恩,心里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作者昨天突发肠胃炎,本来想坚持更新的,没想到在医院过了夜,今天也是一手挂水一手码字艰难敲下更新呜呜呜!大家!注意身体!合理饮食!呜呜! 第70章 香芹牛柳 临近傍晚时柳蔓香的马车到了落日山庄。 近六月中,柳蔓香从江南过来,身上穿件嫩绿的长裙,裙摆从小腿处散出去,腰间系了根银白的缎带,衬得人娇艷多姿。她弯腰的时候流苏从肩膀垂落,长发也垂下来,桃花眼含情。谢玲珑那一身红裙扑过去,两个人一红一绿地凑在一起,谢玲珑把脑袋往柳蔓香胸口埋,很是委屈,「柳姐姐,你带我回柳家吧!」 柳蔓香眼波一转,伸手敲了一下玲珑脑袋,笑道:「四爷巴不得把你这小祖宗送来我柳家。」 玲珑吐了吐舌头,挽着柳蔓香的胳膊往庄内走。 日光隐了一半在山头后面,谢怀风背着手,站在院内的姿态随意。他月白的袍子上泼了夕阳,一层暖橙,侧脸的轮廓也亮晶晶,隐约能瞧见眸里笑意,他笑得太勾人。柳蔓香这一路上都在劝慰自己,放下这段情,以前谢怀风独身一人,她放任自己爱慕他便罢。但现在谢怀风对郁迟的偏爱已经容不下她的情,那就该放下。 但心里总是不甘,或许谈不上不甘,只是心甘情愿地爱,爱哪儿来的道理,要她当断即断,她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许多年来柳蔓香能站在谢怀风身边,她必定是聪明的,也是能干的。 柳蔓香一直以为她比很多人都了解谢怀风,她知道谢怀风是一个很无情的人,不了解他的人以为谢怀风喜女色,自以为了解他的人以为谢怀风真潇洒。谢怀风经常会看柳蔓香,他吩咐下来事情时,他笑着同她讲话时,那双眼睛里偶尔是霞光,偶尔是烛光,有时黯淡有时晶莹,但柳蔓香清晰地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随便一个人。
第120页 她经常想,他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事情,能让他对诸事无多热情,又怕被别人知道他对诸事无多热情。 但今天谢怀风变了。 柳蔓香看见谢怀风眸里的笑意,突然便明白自己除了放下无路可走。 谢怀风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人,不以注视为目的,不作为表达的途径,而只是想看着他。此前她一直以为谢怀风这辈子心里只能装得下谢堂风,原来不是。甚至谢堂风都进去过谢怀风的心,但郁迟进去了。 她突然明白,她能在谢怀风身边这么久,只是因为谢怀风对谁都无情,自己心满意足。而此时此刻,她明明白白地看见谢怀风原来可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认真地对一个人笑。 「香姐,来了。」谢怀风看见柳蔓香,唇角的笑意增添几分,对柳蔓香点头。 柳蔓香深深作揖,却不再是女子礼,而是最平常的下属礼,「四爷,蔓香到了,带我去见幻鹊阁主吧。」 傀儡术。 柳蔓香是听过傀儡术的。 她被谢怀风救下来时十九岁的年纪,算不上小,她当做自己死里逃生,行事果决大胆。她师父当年从西域来寻仇,出手狠辣,当街将十人毒杀,柳蔓香下定决心跟着他。男人无心收徒,就算收也不会收一个中原人为徒,柳蔓香便跟着他的马车,只用两条腿,硬生生从江南跟到了关州,跟到最后每走一步身后都是血迹,最终昏迷不醒。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男人马车上。 男人欣赏柳蔓香,柳蔓香人漂亮自是不用说,一个姑娘家,性格坚韧至此,实在叫人佩服。男人拿柳蔓香当接班人培养,不但将一身的本事教予柳蔓香,更教会她驭人之道,处世之道。柳蔓香察觉男人对她期望甚高,果断双膝跪下,坦言自己将来会回到中原。 男人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姑娘家留恋家乡,无论柳蔓香多么坚决,也总以为她到最后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柳蔓香柳眉微蹙,嫩白指尖顿在傀儡手腕上许久。 曾经跟随师父在一处游歷时听他提起过傀儡术,但师父说傀儡术已经在江湖上失传已久,想来也不会再有傀儡现世,便未曾多言。柳蔓香心生好奇,曾问过傀儡是活物还是死物,师父当时说,「真正的江湖秘术是不会违背人伦天理的,傀儡必是死物,若为活物,只能算歪门邪道。」 但傀儡虽然皮肤冰凉,没有一丝人气,柳蔓香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指尖盖住的微弱脉搏。 「你是活物。」柳蔓香直直看向傀儡的眼睛,那里面空洞一片,似乎也听不明白柳蔓香的话。 柳蔓香沉吟片刻,伸手取了桌上的匕首,刀刃在油灯上过了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在昏迷的幻鹊掌心划了一刀。几乎是同时,傀儡的掌风已经到了柳蔓香颈边,而柳蔓香似乎预料到了它会出手一般,抬手接下一掌,顺势捉了它手腕,将掌心摊开到自己面前。 果然也有一道伤痕。 确实是傀儡术,但按照师父所说,傀儡必是死物,还是说幻鹊的「傀儡术」并不是真正的傀儡术? 「它有神志吗?」柳蔓香问旁边的人。 「我曾与庄主见过傀儡独自行动,可以对话,更复杂的话似乎听不懂。」青喙答。 柳蔓香搭上幻鹊的手腕,眉头瞬间皱得更深,幻鹊的脉象只能印证一个问题。 「他是活物,并非寻常傀儡术。幻鹊身上已经没有万虫蛊了,万虫蛊全部都在傀儡身上了。她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她和傀儡仍然通感,傀儡的感受能力比普通人低很多,所以还清醒着。」 柳蔓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吃惊,特别是青喙。 傀儡竟然是活物?虽然他早就觉得幻鹊的傀儡太过独立,甚至能脱离幻鹊进行简单的交谈,但却未曾多想。现在看来确实更像是……像有谁困在傀儡之中被封了神志。青喙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却并不怀疑幻鹊说的话,幻鹊对魔尊的恨不像是假的,对于傀儡杀人食心脏之事也确实难以接受,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身为巫族首领却炼制活人傀儡,幻鹊会这么做吗? 「傀儡食心脏应当是为了延缓万虫蛊,他应当有办法使体内的蛊虫转移目标,去噬咬吃进去的心脏。」柳蔓香猜。 「按照你的意思,幻鹊只要和傀儡切断联繫,她就可以摆脱万虫蛊。」谢怀风突然问。 「是的。」柳蔓香答。 屋内安静了下来,没人再问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幻鹊身为傀儡的主人,想要切断联繫并不困难。丝丝缕缕的串联让在场的人暗暗心惊,身为巫族首领却拥有一个活人傀儡,甘愿和傀儡通感忍受万虫噬心的痛苦却始终不愿切断通感。 柳蔓香退下来,站在谢怀风身后。 「四爷,我可以尝试着施针让幻鹊清醒一段时间。但幻鹊其实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只是疼晕了,她的身体没有切实损害,等到……」柳蔓香尾音落了下去。 谢怀风没什么表情,淡淡,「说。」 「等到傀儡的心脏彻底被蚕食,傀儡死去,她们之间的通感自然断绝,那时候幻鹊也会醒过来了。」柳蔓香垂着眼。 柳蔓香的话青喙听得明白,谢怀风等人退出去,幻鹊的事还是交给青喙来做决定,给青喙点时间想想。 柳蔓香跟在谢怀风身后出来。
第121页 推门出去已是夜色,昏黄的灯笼挂着,现时已窥见初夏苗头,光下萦绕着几只细小飞虫,盘旋在郁迟头顶。郁迟怀里抱着刀,上半身懒懒倚着身后树干,一条腿曲起来踩在石椅上,一条腿随意支在地上。少年人黑衣干练,腰间是谢怀风亲手给他系的红绳,一圈红绳将细瘦的腰一揽,教人心痒。 开门的声音没惊动他,他和谢怀风也是今日刚回落日山庄,虽一路上都没赶路,却也是真的回来了才彻底放松了心神,没想到这么一倚便睡了过去。 谢怀风下意识顿住脚步。 身后的柳蔓香也看着郁迟,心里想笑。 郁迟就这么等在门外。他对谢怀风的信任很天然,让柳蔓香自愧不如,郁迟知道自己喜欢谢怀风,却不坚持跟着一起进去。其实在凛州时柳蔓香已经知道了郁迟的身份,夜修罗。谢怀风坚信不是夜修罗杀了谢堂风,郁迟不肯拔刀迎敌,他的身份相信不光是柳蔓香猜出来了,唐漠心里也明了。 最初知道郁迟就是夜修罗的时候柳蔓香惊讶过,虽然她不会偏信江湖传言,但却以为夜修罗怎么也该是个性格乖张行事狂妄之人。但他在谢怀风面前没有丁点儿的攻击性,乖顺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柳蔓香自问,她对谢怀风的喜欢和郁迟比,如果喜欢这件事真的可比的话,定会落下风。 「香姐,赶路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谢怀风轻声说。 柳蔓香回神,垂眸应下,「是,四爷。」 她放轻脚步,往院外去。抬腿迈过院门石阶,脚步却鬼使神差般停下,她听见了院里的动静,谢怀风低声的私语。 「怎么在这儿睡。」 「没想睡,不小心……」 「等我?」 「嗯。」 「等到这儿来了,想我?」 「没!唔、四爷……」 「还敢叫?」 柳蔓香嘆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泛酸。谢怀风这人,白白风流了几年,积攒下来一身撩拨人的功夫,全招待给郁迟了。羡慕啊!!能不羡慕吗!柳蔓香兀自在心里抓狂了一会儿,勒令自己一颗心不准妄动,不再去听院里两人亲昵的声响,抬脚走远。 作者有话说: 小鱼师父准备上线!幻鹊是个重要角色!戏份不少!正好有读者问也讲下大概二月初到中旬完结,可以完结再来看啦!剧情比较多的追连载很痛苦我懂的! 还有一个月就要完结了!餵点海星庆祝一下快完结吧!(什么 第71章 京酱肉丝 入夜后落日山庄收到飞沙门送来的消息,唐漠已经动身往稳州来了。 柳蔓香已经提前到了稳州,唐漠也已经动身,这也提醒了所有人,武林大会越来越近,江湖各路的势力也将愈发按捺不住了。唐漠这整整一月在凛州做的事不少,他从州蒙入手,想尽办法架空新上任的州蒙县令张化天,这位张家大公子可不是草包,他背后有南平王的势力,人又很是聪明,和唐漠周旋许久,至今未彻底被架空。 凛州的事一团乱麻,更加上金府外小狼王蠢蠢欲动,此等情况不得不需要定北军助力。谢怀风和定北军不知有什么交情,谢怀风离开凛州前对唐漠提过,必要的话可以直接去找两位将军协商。唐漠难得沉默,没忘记当年自己一时冲动将定北军直接划出定北镇,当着谢怀风的面林副将对他还算客气,若他真孤身求到定北军头上,还不知会吃什么闭门羹。 这一月来唐漠烦得不行,时不时便后悔被谢怀风拉下水。 谢玲珑撕下来一张油饼,将菜丝和肉条蘸了酱卷进去,尽数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煳地说,「前些日子我去山下办事,在茶馆听了会儿书,听闻唐漠花了好大力气寻来了龙吟剑!」 她吞了嘴里的东西,兴致勃勃,「好傢伙!虎啸龙吟给凑齐了!不少人都说唐漠野心勃勃,说他天生异瞳本是孤煞命,现在又得了虎啸龙吟助力,显然是不安于飞沙门,冲着盟主位子来的。」 桌上吃饭的人都颇有兴致,谢怀风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唐漠此人值得交,他若真有这野心不会藏着,必定会拿到檯面上摆出来说。谢怀风挑眉,「真有此事?」 柳蔓香点头,「龙吟剑确实再次出世,唐漠为此受了伤,修养了几日。」 「虎啸是名刀,唐漠用刀有虎啸足矣,为何去寻龙吟剑?」郁迟不解,他是用过虎啸的,那刀已经跟了唐漠,他用起来很不顺手,确是名刀,极有灵性。 谢怀风瞭然,「他近来身边是不是多了什么人?」 谢玲珑一拍大腿,「哎呀!他有心上人了!唐漠竟然还能有心上人!」 柳蔓香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谢怀风,「四爷都能动情,唐漠有什么不能?」 谢玲珑晃脑袋,认真分析,「少爷处处留情,对一人专情之稀奇和唐漠冷酷无情,对一人动情之稀奇确实都很稀奇!」 她摇头晃脑说了句冗长的绕口令,谢怀风正夹着一筷子肉丝往郁迟碗里放,闻言手一顿,开口。 「我落日山庄的饭堵不住你的嘴了?」 谢玲珑嘿嘿两声,乖乖闭嘴。 刚回落日山庄这几日还算平静,几人算着日子养伤,各路的消息纷纷往落日山庄传来。其中最重要有两个,一是北辽小狼王按捺不住,定北军的探子传来消息,小狼王已经带兵在金府外的几处地方驻扎,随时可能强行入周,以定北军那点兵力,很难招架。二是卞鹰竟然往关州去了,大大方方闯入了关州那个实则被郁迟架空的「魔罗殿」教坛,将问天凡救了出来。
第122页 谢怀风指尖夹着一叠字条,平静地看着火舌舔上来,然后手腕一抖,大周从南到北、关于国家存亡的各路消息顷刻间燃成灰烬。 郁迟静静坐在旁边,目光跟着那些纸片,在它们翩然成灰后便垂下目光,谢怀风不说话他也不开口问。 「卞鹰的事我师父应该清楚,他放走卞鹰有他的用意,不必担心。」谢怀风说。 郁迟点头,「我明白。」 「北平王和我有些交情。」谢怀风突然说。 郁迟瞳仁被火光映着,微微放大,显然听见谢怀风这么说有些吃惊,他将脑子里对朝政那点仅有的了解都翻出来,「北平王……」他没想到谢怀风竟然和朝廷的人有交情,更没想到谢怀风会主动同他说这些。 谢怀风笑,「记得北平王吗?先帝同民间舞妓生下的孩子,幼年时流落民间,几年前才被先帝寻了回去。」 「流落民间」四个字吸引了郁迟的注意,他看着谢怀风,「当年……」 「不算当年。」谢怀风表情淡然,「遇见他时我已是谢家四少爷,师父带我去凛州时机缘巧合下救过他一命。当时先帝已经知晓他的身份,想寻他回去,却引来了更多人想暗中除掉他。」 「他是个聪明人,表明了身份一路跟着我和师父自保。」 郁迟察觉到一点不对,「前辈江湖中人,竟也愿意保护他?」 谢怀风想起什么,站到郁迟身旁,居高临下地挑着他下巴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那张脸,「谢玲珑跟你说那些『情史』,怎么说的?方小姐,赵小姐,你记得倒清楚,也不问问其中有何缘由?」 「方家是朝廷权贵,方家老太爷同师父交情甚深,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我不得已才容她出现在我身旁。还有赵小姐,早年赵家上上辈对谢家的生意帮扶颇多,算是世交,若无赵家不会有落日山庄今日。还有谁?我一一解释给郁少侠听。」 郁迟咽了下口水,耳边已经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窘迫得很,偏开头躲掉谢怀风的视线,垂首在谢怀风勾着自己下巴的手指上蹭了两下,「不用解释这个,我明白。」 谢怀风笑,不再逗他,「师父和不少朝廷官员有交情,连我都并不知晓全部,他人在江湖,却避不开和朝廷的牵连。有时做事看似无章法,深究却都有缘由。」 郁迟暗暗吃惊,深觉自己看人实在肤浅,只以为白邙真是表面上那样,脾气暴躁武功高强行事恣意,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 「离开凛州时北平王找过我,定北驻军的正副两位将军是他的人。借唐漠的手暗中和南平王制衡,想办法找出来南平王通辽的证据。」谢怀风声音沉下去,道,「我早猜到江湖中有人和南平王勾结,宋家不足为提,却没想到竟是卞鹰。宋承运就算承认了勾结事宜也不足为证据,卞鹰本是江湖中人,卞鹰是很好的挡箭牌。以他的江湖地位没有理由屈居人下帮南平王,找到背后的联繫才重要。」 郁迟不解,「但摄政王把政,风吹草动应该都不会忽视。不需要过于确凿的证据,一点人心动摇就足以让摄政王对南平王起杀心。」 谢怀风有些意外地挑眉,「聪明。」 「但不行,我们要解决的终究不是朝政纷争。摄政王独裁,心中丁点没有大周百姓。你看这大周江山,落日山庄能做主,飞沙门能做主,我们庇佑一方百姓,却不能世世代代保其繁荣昌盛。江湖庙堂本是两立,各司其职,有的事我能做,稳州百姓百年来我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但下一个百年,再下一个百年呢?不止稳州,其他各州,放眼大周国土的接下来每一个百年,粮食富足、百姓安乐、平内忧安外患,这是皇家该做的事,也只有皇家能做,亘古不变的道理。」 郁迟久久没能接上话。 他从没有听谢怀风说过这种话,只觉得满心震撼。谢怀风说的话他不全能听懂,却隐隐明白谢怀风的意思,一个国家,一方土地要想繁荣昌盛富足,需要的可能不是保他们有饭吃,有活做,更不是完全善意的救济;而是律法,是制度。谢怀风,柳蔓香包括唐漠都能做一方土皇帝,但他们到底救不了大周江山。 郁迟眼眶隐隐发热,他自小游离在人群外,厌人也厌世。他很能理解唐漠,能理解唐漠为何将自己排除于五大家族外,凛州如何他岿然不动,这个世界没对他们好过,何必费心费力要去当谁的救世主。 他以为他也理解了谢怀风,谢怀风那天同他说,他救自己可能是源于愧疚,白邙也说谢怀风在赎罪。 谢怀风见他不语,「怎么?」 郁迟抬手,在谢怀风略带惊讶的目光中抓住他前胸的衣襟,狠狠将站在面前的谢怀风拉下来,亲上去。 白邙说错了,谢怀风不是在赎罪。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没有人比谢怀风心里更装着那点家国天下。郁迟只觉得心里发烫,爱、感动、骄傲,乱七八糟的情绪裹成一团,催着他必须要立刻讨个吻。谢怀风竟然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对他最不好,他却尽心尽力地把自己烧成最亮的一捧光,要照到最、最、最远的地方。 郁迟甚至有些吃醋,又不知道吃醋的对象是谁。只觉得这一瞬,他想先将这捧光摘下来,先占为己有,捂得严严实实,只有自己能被照亮,哪怕一瞬也好。 郁迟向自己承认,谢怀风真的太复杂了,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将谢怀风彻底看透。
第123页 他曾经向谢怀风说自己没有自以为是地猜测他,但其实他每时每刻都在试图揣摩清楚这个人。郁迟现在承认这个人的复杂性已经超脱自己的理解范围,让他復又生出一点朝圣的心理来。他甘愿永远揣测,永远臣服,永远尊崇。 这和爱是不同的,郁迟实在搞不懂爱,对他来说爱也相当复杂。但他在心里将谢怀风反覆推上神坛,在两个人确定关系后,他清清楚楚这个人落在他身边,他又甘愿将这个人推上神坛,盛大又虔诚。 比爱复杂,更比爱纯粹。 作者有话说: 可算把谢怀风写明白了!乞讨海星庆祝下!每天数着海星过日子,给点嘛qwq好想破万哦! 勐然发现关注作者可以直接在鱼塘里看到更新信息耶!这么方便!真的不关注我吗! 第72章 杏子果脯 近寅时,落日山庄一片寂静。 值夜几人昏昏欲睡,已是六月,后半夜不再冻得人哆嗦,穿一件长褂正好遮了风,舒服得叫人犯困。好不容易熬到了寅时,守着院子的其中一个用最快的速度往偏院跑,抬手把门拍得「哐哐」响。过不上一会儿,里头正做着美梦的四个人打着哈欠,手里拎着外衫边走出来边伸手往里头套。 「值一次夜我睡三天也缓不过来。」 「谁不是……」 他话没说完,眼睛顿时瞪起来,浑身上下裹满了的困意也全无,伸手指着不远处的院墙,嘴唇抖了抖,大喊,「有人!刚刚有人进去了!快!」 等几人赶去前院,院里已经热闹起来。 谢玲珑显然是被惊醒,顾不得穿衣服,身上只穿着雪白亵衣,单薄的长袖长裤,倒是别样利落。她孤身战四人,那四人皆是蓝衫男子,脸上戴四个样式不同的面具,个个狰狞可怖。谢玲珑眉头微蹙,四人武功不俗,转身落脚皆有章法,行动敏捷,是她从未见过的套路。 值夜四人在旁看着,腿都打着哆嗦,心下惶恐,生怕谢玲珑受了伤。今夜他们当值,一点风声也没发觉,就由这些人闯进了落日山庄,不知庄主会如何发落。正当他们惶恐之时,木门吱呀,余下几人也露了面。 为首一人见了谢怀风披着外衫站出来,率先单膝跪下,「庄主!属下知罪,这几人值夜换岗时闯入,我等发现为时已晚,请庄主……」 他话没说完,便见谢怀风随意摆了摆手,看也没看他一眼,倒是对着虚空之中抬了下巴,扬声。 「夜叉楼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值夜四人和谢玲珑都暗自心惊,夜叉楼?! 谢玲珑紧了紧手里的鞭子,转眸看面前四人,所以这四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魑魅魍魉」了?小丫头嘴一咧,不觉得怕,反而战意高昂!长鞭悍然鞭地,鞭尾似通玲珑心意,灵活缠上其中一人脚腕,然后倏然收紧!被缠上的人步法一顿,他这一顿不要紧,却影响了整体四人的章法。 破绽! 谢玲珑手腕连抖,长鞭攀着那人大腿往上甩,一个响亮的鞭花在他身下炸开,那人迫不得已往后跳开。他们阵法被破坏,谢玲珑勐地旋身贴近,鞭子收回一半折在手里,却是将鞭子当成了近身武器来用!那人显然没见过这么乱来的路数,似乎乱了阵脚,被谢玲珑压着打。 谢玲珑打得尽兴,未觉不妥,一旁的柳蔓香和谢怀风却看出了不对。 谢怀风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抽出来站在他身旁的郁迟手里的刀,迳自往「魑魅魍魉」剩下三人里去。他身法极快,出手又凌厉,看起来杀气盎然!碎风刀撕开夜里沉寂,眨眼的瞬间直接咬上其中一人的脖子。 「哎——住手!谢怀风!你好大的胆子!」一个清脆的女声平地而起,听起来约摸二十多岁,几个字携满了蛮横无理的意味,明明是她夜叉楼闯落日山庄出手在先,到她嘴里却是谢怀风好大的胆子。 谢怀风眼神在他刀下之人那可怖的面具上顿了一瞬,这人身在刀下却并无半分紧张,真有几分「魑魅魍魉」的意味。谢怀风将刀背在身后,「谢玲珑,回来。」 谢玲珑打得正欢,那人也调整过来,连连出手,玲珑却皆能招架。如今不但谢怀风和柳蔓香看出不对劲,余下懂点门道的都看出来了,那人根本不是打不过玲珑,而是在给玲珑「餵招」。这种情况说是餵招其实颇为含蓄,餵招何意?武功高强的前辈出手,迫着小辈不断接招以此试探水平。 「魉」那张面具下的人年纪比之谢玲珑大不上太多,他装着全力以赴,却处处拿捏巧妙,说难听点可谓是在逗着谢玲珑玩闹。 玲珑长鞭一收,瞪了那面具一眼,纵身跃到谢怀风身旁。 「谢怀风!你竟敢对夜叉楼出手!」女子娇蛮无理,人不知隐在何处,听着是气得不轻。 谢怀风唇角勾了一笑,朗声向着天边月作礼,「双叶姑娘,可是仙尊大驾光临?」 那女子终于现身,她一身翠绿衣衫,鼻尖挺翘杏眼熘圆,眉眼容貌衣着分明都清纯可爱,偏偏性格骄纵,「你!你明明猜到了还敢出手!」 「晚辈失礼。」谢怀风躬身作揖,无奈道:「仙尊若想试探晚辈晚辈岂会拒绝,何必出此下策。」 仙尊!仙尊! 谢玲珑瞪大了眼睛,连忙跟着她家少爷一起作揖,时不时偷偷抬眼看天边,这可真是位老神仙!谢怀风嘴里「仙尊」二字一出,院里一干人等纷纷抽了口气。真是那个仙尊,到他们落日山庄来了?仙尊退隐江湖近二十年,再也没人知晓他的动向,就连白邙都不知道他在哪个山头逍遥。
第124页 竟然会在这时候,大半夜出现在落日山庄! 而且来势汹汹,夜叉楼和仙尊又是什么关系?这夜叉楼可是逍遥客里最棘手的一股力量,不管怎么想也不能和仙尊有关系啊! 众人心里各自涌动,却突然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 「谢庄主,试试吧。」 谢怀风瞳孔骤缩,勐地旋身,而他刚刚脚下的方寸之地已经被一道剑气戳了个坑出来!面对此等对手,谢怀风老老实实用回流云剑,宝剑出鞘,在月光下寒芒依稀。但仙尊是何人,谢怀风根本无暇去分辨他本尊身在何处,只应对那股剑气便已经势均力敌。 谢怀风还有伤在身。 郁迟虽然不知道这位仙尊来意为何,但他对谢怀风的情绪敏感,谢怀风没有敌意。仙尊身为前任武林盟主,大抵是前来试探谢怀风够不够格接他的位子。郁迟心里生出些不满,只觉得这位老前辈有些欺人太甚,谢怀风状态并不好,若在他手下吃亏怎么办! 高手交锋,落日山庄那四个值夜的别说是仙尊了,就连自家庄主的身形都已经看不清了。他们这辈子估计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看见这等水平的较量,身为练武之人自是暗暗兴奋,但无论怎么睁大眼睛都只能见到一道白色影子穿梭,什么招式,什么你来我往,他们根本看不懂! 谢怀风已经和那道剑气纠缠了一会儿。 那道清冷的声音发出声冷哼,似乎对谢怀风勉强满意,终于愿意露面。流云剑在谢怀风手里直颤,似乎也兴奋起来,这次来的已经不是剑气,而是货真价实的神剑宵练!剑光相对,谢怀风手臂勐地一颤,流云也跟着黯淡下来,看起来就像是见了宵练而萎靡一般。 但谢怀风表情却未见退缩,他一双瞳仁闪亮,身形急退,任由宵练在自己颈边闪过去,甚至带出一丝鲜血。然后反身再次接了仙尊一招!他眸里兴味盎然,甚至盈出点癫狂邪气,竟然将仙尊这位老神仙都震慑住一瞬。仙尊勐地发觉出不对劲,眯着眼睛看谢怀风,深深觉得自己被小辈唬住很是不爽! 他再次提气,竟然将五成内力运起,径直对着谢怀风袭去—— 「师父?!」一道声音破空而至。 仙尊已经推出去一半的手掌勐地一顿,差点一头栽倒。 谢怀风眸里那点邪性也勐然收回去,两个人还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姿势,却分明一个错愕一个懊恼。 错愕的是谢怀风,「啧」一声出口懊恼难当的是仙尊。 谢怀风心里一抖,便听见郁迟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你……你们……快住手!搞什么!」他有些急,皱着眉将谢怀风从仙尊剑下拉出来,又拽着谢怀风往自己身后藏。那模样,生怕「风流剑」能叫谁欺负了去。他这副样子在谢怀风看来实在很是新鲜,谢庄主眉头一挑,大大方方躲在了心上人身后。 而仙尊就没有谢怀风这么惬意了,他大半夜带人打上了徒弟相好的家里,又当着徒弟的面跟徒弟相好的直接交了手。 「你这是搞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郁迟问。 「你夜修罗的名声都快比我大了,如何不知?」 「那你还动手!他有伤在身。」 「他用得着你护着?」 「用得着!」 谢怀风诚恳插话:「前辈,用得着。」 寅时三刻,万籁俱寂的时间,落日山庄灯火通明。 围着的满院人眼珠都快瞪出来,今晚的信息量实在是大。谁都没想到郁迟竟然是仙尊的徒弟,压根就没人知道仙尊竟然还有徒弟!江湖只知道自仙尊退位后这位老神仙再也没出现过,上一辈叱咤风云的三人,一个仙尊,一个白邙再加一个卞鹰,只有白邙偶尔还露个面,其他两个都不知神隐何处。 今日不仅见到了仙尊,更是见到了仙尊的徒弟!还见到了夜叉楼的「魑魅魍魉」,不睡是值得的! 郁迟向谢怀风解释,「江湖传言仙尊好穿白衣,为人冷淡,仙气飘飘。但他平素都是深色衣衫,丁点也无仙气,我自然不知晓他竟是仙尊。」 谢怀风看仙尊神色,忍笑。 仙尊:「我穿深色衣衫只为耐脏,我为人冷淡只为少些人和我攀谈。」 郁迟皱了皱鼻子,不接话。 闹哄哄的深更半夜,郁迟臭着一张脸,仙尊也臭着一张脸。 作者有话说: 众人:仙尊来看看下一任武林盟主靠不靠谱。 仙尊:我来看看我徒弟老公靠不靠谱。 第73章 焦香山兔 大半夜并非叙旧的好时机,乱闹闹闹了一遭,谢怀风派人安排了客房,将仙尊和双叶并着魑魅魍魉四人一起请去休息。 实则睡意也无,特别是谢怀风和郁迟两个。 郁迟在床上翻腾了半晌,终究忍不住轻轻推门出去。 落日山庄落于天堑山,周遭地势相当开阔,星幕就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将那亮闪闪的抓进手心。入了六月,夜里不凉,郁迟空手站在院子里,碎风刀被他搁在床头,没带出来。他纵身一跃,脚步轻快地踩上屋顶青瓦片,盘腿坐下,抬头看星星。 夜空晴朗,漆黑夜幕上密密麻麻的窟窿,就是星星。 郁迟掰着手指算,六月中,还有不到六个月,他就会因为寒毒长眠。他不是忘了这件事,谢怀风肯定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他们不得不刻意忽略,而现在师父的突然出现再次将这个问题摊开在他面前,他不得不重新想起来。
第125页 师父很可能再次无功而返,没找到有什么法子能解决他身上的寒毒。仙尊没说,他也没有勇气开口问。 郁迟很少感嘆命运不公。 他以前不怕死,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接受了自己身上带着寒毒,更小的时候不甘心过,也觉得世事弄人。但再大些,他逐渐地不太喜欢这个世界,麻木地接受了自己将在十六岁的时候死去,十六岁和六十岁有何区别?只不过是匆匆活了一遭,草草埋进黄土。 他三岁半的时候用他娘的一条命换来能从慕容家逃出来,慕容寻本想再逼着女人研究火药为他卖命,但女人其实没这个本事,慕容寻觉得郁雷肯定还有别的方子,实则真的只有那一个。女人心如死灰,得知「背叛」了夫君也无法解郁迟身上的毒这个真相后,将郁迟送出了慕容家。 女人为了拖延时间,自己又跑回了慕容家,让郁迟走,让郁迟一定活下去。 女人死了,郁迟也会死。 他浑浑噩噩逃了几天,关州很冷,他意识模煳,忘了那段记忆。只知道自己寒毒发作,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看见了师父,他穿一身黑,脚边是堆起来的柴火,熊熊燃烧,正烤一只山兔。 郁迟那会儿是个水灵灵的娃娃,眼睛大,很是可爱。他看着眼前脏兮兮的男人,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将屁股挪远了一点。 男人非要收他为徒。 郁迟能看出来他是对自己身上的寒毒感兴趣,郁迟拒绝了很多次,他讨厌人,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 男人不声不响地一直跟着他,郁迟一路上饿着肚子,他却表情淡然地在郁迟身边烤山兔,烤山鸡,烤各种让郁迟流口水的东西。 最后郁迟妥协,「你很厉害吗?」 男人看他一眼,「嗯。」 郁迟撇嘴,觉得他真是不谦虚,但还是说,「我要将慕容家的人都杀光。」 「我比慕容寻厉害。」他说。 十二岁郁迟在关州遇见了谢怀风。 他第一次迫切地,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相当烦躁地问仙尊,「师父,我真的会在十六岁死掉吗?」 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以为他很好地接受了,静静等着自己的十六岁到来,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在自己埋进黄土之前将慕容寻一家子送下地狱。但现在他勐然发觉他又很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他明明好好地活着,像世间每一个人一样,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因为寒毒的折磨形容憔悴。 为什么他的生命就要在某一个节点突然结束? 等他十六岁一到,不管他有什么遗憾,有什么憧憬,孟婆汤都会塞进他手里,逼着他忘却。 郁迟烦躁了许久,以前他不想吃仙尊给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仙尊餵他吃毒蘑菇,餵他吃生的动物的肉,甚至餵他吃过一种鸟类晒干的粪便。郁迟很烦这些东西,觉得每吃进去一样自己的寒毒又无动无衷的时候他都很丑陋,那种想活下去的渴望很丑陋。 遇见谢怀风之后他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仙尊给他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都面不改色吞下去。 郁迟十五岁那年仙尊从西域回来,说有个法子可以试试,成了的话他可以活到十九岁,不成的话他立刻就会死。 郁迟想也没想,「我要试试。」 仙尊也没犹豫,从怀里掏出来一套银针,根根都长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语气淡然,「咬着竹筒,疼得很。」 郁迟心里倔,不愿意咬,第一根针下去,十五岁的娃娃差点疼晕了,他眼泪立刻掉出来,哭得很惨。仙尊「嗤」了一声,一早猜到故作坚强的娃娃肯定受不住这疼,再次重复,「咬着竹筒。」 郁迟抖得厉害,颤抖着伸手拿过来手边的竹筒,咬上去之前突然开口,「师父,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想活。」 仙尊伸手在他头上狠狠一揉,「忍着。」 生命,生命。 郁迟目光远远放在天边的星子上,它们旁若无人地闪,哪怕在这后半夜无人观赏它们的灵动。 「睡不着?」 郁迟勐地抬头,一瞬间感受到谢怀风的气息欺近,贴着他背。他抬头看见谢怀风仰起来的下颌线,没由来咽了下口水,顿了片刻才应,「嗯。」 谢怀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郁迟一点儿动静也没察觉,有些窘迫,「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怀风扯笑,「不久。」 他好像不知道郁迟正在想什么,开口打趣,「郁少侠,以前以为你一穷二白,我将你娶进落日山庄包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没想到你背景比我都要复杂。」 郁迟知道他说仙尊的事情,有些脸红,「师父和江湖传言相差太多,我不认得宵练剑。」 谢怀风屈指在他额头轻轻一弹,「没怪你,一副认错的语气。」 「知道我当时多紧张吗,他老人家要是对我不满意,我万贯家财也无用。」谢怀风腿一撩,靠着郁迟坐在他身边。 郁迟和他贴着,下意识绷紧了身子,背挺得老直。 谢怀风挑眉,「受不了?」 郁迟「啊」了一声,语调上扬,没听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我靠你这么近,受不了?」谢怀风问。 郁迟浑身一僵,本来还能受得了,但谢怀风低沉含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来,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扯了一下自己长袍下摆,将该盖住的地方好好遮着。
第126页 「你在魔教那段时间,我找了很多人问寒毒。寒毒是从西域伽蓝传进中原,失传已久,柳蔓香的师父是西域人,让她先看看你情况如何,之后她会带我们去找她师父,若她师父无法,我再带你去伽蓝。」 郁迟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去,再吸气时唿吸便已经抖了起来。他勐地将脸埋进臂弯,死死抿着唇,眼眶里的眼泪很快盛不住,将郁迟的衣袖洇了一块深色。算不上在哭,只是情绪一下子满溢,顶出来些眼泪。 干燥温热的掌心捏着郁迟后颈,谢怀风的声音轻但低,「小迟,我很捨不得你。」 谢怀风叫过小郁,只一点亲近,像被逼无奈的妥协。 这一刻他叫小迟。第一次叫,叫得郁迟心里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变成一只乖巧的猫,在谢怀风掌心下融化。谢怀风现在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就一个称唿,他又心动地按不住自己。也不只是因为一个称唿,因为谢怀风说,说他找了很多人,他准备带自己去伽蓝。 他从来没说过。 郁迟能感受到掌心之下传过来的眷恋,在夜里发酵,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等武林大会过去,南平王已经按捺不住,不用太久我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到时候落日山庄交给青喙和玲珑,杂事有二姐和三哥,你跟我去伽蓝,好吗。」谢怀风问。 郁迟下意识想拒绝,他睁大眼睛连连摇头,意识到谢怀风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要他的江湖了,不看着大周繁荣昌盛了,甚至连落日山庄也不管了,要带着他去伽蓝? 「将你身上寒毒治好我们还会回来。」谢怀风说。 郁迟动作一顿,「治好」两个字像是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脏。真的有可能吗,若治不好呢?他在伽蓝死去,谢怀风会孤身一人回到落日山庄吗,以后,他会和别人成亲生子吗。 郁迟手指蜷缩,紧紧抓着谢怀风的衣襟。 那种「我想活」的念头再次冒出来,蓬勃生长。他眼神坚定,像谢怀风头一次在江南时看见他,那时候谢怀风不相信郁迟是只能活到年关的人,他眼睛里有不服输的韧劲。谢怀风喜欢这双眼睛,让他感觉郁迟还可以等他,等他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等他找到寒毒的解药。 一吻印上郁迟唇边,郁迟被勐地揽着腰身往山顶的方向掠。夜风擦着耳畔,谢怀风的身形比「魑魅魍魉」快得多,以至于昏昏欲睡值夜的几人压根没看见他的影子。 小风殿。 木门吱呀作响,难以自制的亲吻将空气燃得燥热。郁迟被迫接着,实则腿软到不行,谢怀风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侵占性,此刻的他不像是捏着自己脖子说捨不得的那个人,反而更像是在仙尊剑下被激起邪性的侵略者。 郁迟心里软,两人表明心意后自己一直有伤在身,谢怀风便向来克制,亲吻和拥抱之外的事情两个人还未做过。但今晚的话题谈及失去和结束,这大概戳到了谢怀风心里避之不及的底线。 这太甜了,郁迟晕乎乎地想,他怕失去我,我还以为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肩膀勐地一痛,郁迟被迫回神,下意识叫了一声,「……四爷。」 便听见耳边唿吸更重,谢怀风抬手钳住他下巴,哑声,「再叫一遍。」 郁迟受不了,闭紧嘴巴不说话。但唿吸抖,脸热,腿软。谢怀风另一只手死死控着他的腰,用力揉。 「叫。」谢怀风钳着他下巴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郁迟没什么出息,他没法拒绝谢怀风,抖着腿沙哑着嗓子,他快哭了,小声地,「四……」 只一个字,然后勐地被肩膀上那只手按下去,跪下了。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想在小风殿装摄像头,我问过了落日山庄的管家说买摄像头要好多海星(不是我说的是管家说的别打我!! 第74章 芙蓉汤 第二天天刚亮起来,白邙的声音炸响了整个落日山庄。 「我就说!你这老傢伙怎么突然让我在关州等你一起,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臭不要脸的,丢人玩意儿!一把年纪了来欺负我徒弟!出来,跟我比划比划,人在屋檐下还学不会低头!」 「哎呀,你这老头子!怎么这么凶!」 「小丫头,你又是哪个!」 「你才是小丫头!你连我都不认得,还在此叫嚣!」 「嘿,那你认得我是谁吗?你连我都不认得还想让我认得你!」 谢怀风昨晚没什么时间休息,天将亮时才从小风殿回来,倒不是不能在小风殿睡下。只是那边终究没人伺候着,第二天一早郁迟想沐浴不太方便。他被院里的争吵声吵醒,抬手揉了揉额角,喊人送热水过来。 郁迟难得睡这么安稳,白邙那声音估计天堑山脚下的人家都以为土匪下山了,郁迟却睫毛微颤,不知在做什么梦。 谢怀风俯身亲了一下郁迟眼睛,熟睡的人毫无知觉。 昨晚有些过火。 其实郁迟刚一推门出去谢怀风就听见了动静,少年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下平添几分脆弱和疏离。但不管他怕也好,担心也好,到了自己面前都变成全然的乖顺,谢怀风说过,郁迟每次叫「四爷」他都想让郁迟跪下。不是开玩笑的,他自认为不是太温柔体贴的人,甚至有些坏。 郁迟把底线放得太低,太乖了,那他就想再去踩,试试还能不能更低。
第127页 结果他逼迫一分,郁迟就让步一分,毫无底线。 很难不过火,谢怀风毫无愧疚感地再次亲了一下被折腾到天亮的人,起身穿了外衫推门出去。 「谢怀风!」双叶喊。 「徒儿!」白邙也喊。 谢怀风瞥了一眼拎着热水的几人,侧身让他们往里面走,「手脚轻些,别吵醒他。」 「是。」为首的垂头应了,放轻动作进去倒水。 谢玲珑打着哈欠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听见谢怀风的话惊得差点从石凳上跌下去,她勐然瞪大了眼睛,「少爷!你俩睡一起啦!」 仙尊昨晚折腾了一晚,趁着夜色赶路一晚上,老人家没有双叶他们耐性好,这会儿觉有些不够睡,被白邙吵得脑仁疼,方才推了门出来。一出来就听见谢玲珑这一嗓子,登时脸一黑。 ……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没人说话。 谢玲珑心想:她在这个落日山庄终究还是多余了。 双叶心想:谁和谁睡一起了?谢怀风有女人了?! 白邙心想:谢怀风肯定是上面的那个吧,不过郁迟看着也不弱。 仙尊心想:这没出息的,就这么被睡了。 谢怀风人模人样地行了一礼,「两位师父,小迟还在睡,收拾妥当我们先去前厅用饭。」 他又看谢玲珑,「去看看厨房那边,师父回来了,多备一双筷子,打扫几间客房,唐漠也快到了。」 「青喙想得怎么样?今天该做决定了,一会儿送点吃的过去。」 谢怀风一连串吩咐下去,白邙皱着一张脸,问旁边的仙尊,「我徒弟为什么也叫你师父,你何时与我同辈份了。」 仙尊没理他占自己便宜,瞥他一眼,「我徒弟在他房里,你说为什么。」 …… 白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话之后一大清早的怒气沖沖顿时烟消云散!合着仙尊背着自己偷偷收的那个小徒弟就是郁迟啊!不知为何,总之白邙心情格外舒畅,连看那个嚣张跋扈的绿衣服小丫头都顺眼了不少。 白邙乐呵呵去勾仙尊的肩膀,「让你徒弟再睡会儿,我们先去吃饭。」 仙尊横他一眼,身形微动,肉眼无法分辨地晃动一下,将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抖落。 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落日山庄从来也没这么热闹过。 - 白邙这人太吵,而且无差别攻击,挨骂最多的就是仙尊。 「卞鹰救出问天凡你不必担心,那是我答应他的筹码,你的身份他会保密,但是问天凡要交给他。」白邙对谢怀风说,说完了就转头骂仙尊,「我前几日一直在关州,你假惺惺叫我在关州等他,结果自己摸上落日山庄欺负我徒弟!」 谢怀风不解,「卞鹰和问天凡有什么关系?」 仙尊接话,「卞鹰的师父是天残教初代教主,深有渊源。」 谢怀风心里微动,瞬间将相关事情串联到一起。 「相传天残教初代教主是宫里出来的人,和南平王有关系?」 白邙点头,「南平王他爹!曾经算是救过那老傢伙一命,这人情最后就砸在了南平王头上,正好是个野心不小的,想要皇位,哼。」 仙尊:「皇家秘辛,先帝的皇位是抢来的,南平王大概是觉得若没有当年的事,现在皇位合该属于自己,心中怨念颇多吧。」 「天残教初代教主骆开,当年可是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甚至可以参政的人物,后两人矛盾越来越多,皇帝愈发忌惮于他,又有人从中作梗,最后骆开被下了死罪。骆开为他做过不少腌臜事,哪个皇帝手上都不会干净,但骆开基本上没让他的小皇帝干过那些事。」 「君臣之间本就那样,是他自己看不清。」白邙突然开口,有些生气。 「那时候太子端王,也就是南平王的父亲地位很稳,在皇帝心中分量极重。他不忍骆开就这么丧命,为其求情几日,皇帝一气之下罚了他几日禁闭,但最终也保住了骆开的性命。」仙尊话音落下。 谢怀风瞭然,终于能理顺心中不解。 卞鹰江湖地位极高,虽然卞鹰几十年前就不是江湖正派的人,但谢怀风想不通有什么能让卞鹰时隔几十年现在出来和正派和落日山庄作对。他显然并不是受宋家摆布,但确实是「听命」于宋家。现在看来确实和宋家无关,而是因为南平王。卞鹰的师父和南平王的父亲甚有渊源,这份情要靠卞鹰来还给南平王了。 「哼, 我劝卞鹰好自为之,别为了骆开一个老变态把自己的命搭上,他非不听。我瞧那南平王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将他的后路堵上,宋家没了,金府也被你堵了,说不定他会发什么疯。」白邙撇嘴。 谢怀风皱眉,「武林盟主,南平王会逼卞鹰来当这个武林盟主。」 「会。」仙尊开口,「他想要的江山不会是落日山庄说了算的江山,所以他拉拢宋家。如今宋家没了,只剩下卞鹰。」 几位老前辈说话,桌上几个小辈的姑娘一直没插话,听到这里柳蔓香突然抬头,「卞鹰救走问天凡是何意,会不会推问天凡当这个幌子。」 几人都沉默下来,被一团乱麻的现状扰得心烦。 「那你们夜叉楼都是男人吗?」 一道声音从沉默里窸窸窣窣响起来。 谢玲珑伸手夹萝蔔的动作一顿,眨着眼睛愣愣地看向众人,她和双叶本来很小声的,没想到桌上一沉默下来,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第128页 双叶却还没反应过来,自顾自说,「当然男女都有的啊!但女人的地位更高,所以世人见过的更多是男子。」 谢玲珑惊奇:「为何女人的地位更高?」 双叶翻了个白眼:「因为漂亮!你知夜叉为何意?传说男夜叉丑陋,女夜叉貌美。」 谢玲珑点头,「魑魅魍魉都很丑吗?他们是因为很丑才戴面具啊!」 谢怀风无奈,这两个丫头的话题实在让人忍不住想笑。他抬手替仙尊和白邙盛了两碗芙蓉汤,随口问道:「夜叉楼是仙尊创立还是?」 夜叉楼近二十年来相当神秘,做些贩卖消息,杀人越货的行当。不少高手隐在夜叉楼里,姑且可以划分为在逍遥客里,江湖上人都以为夜叉楼从不参与江湖派别之争,谢怀风却知道夜叉楼和仙尊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仙尊摇头,「老朋友。」 谢怀风点头。 仙尊手指往桌面上点了一下,犹豫,「我此次带双叶过来……」 「晚辈明白。」谢怀风抬了手里茶杯,语带敬意,「武林大会各方势力不会少,双叶姑娘和魑魅魍魉四人现身落日山庄,能压住大半蠢蠢欲动的逍遥客,多谢仙尊。」 仙尊颔首,谢怀风确实是个聪明人。 两个小丫头还在聊她俩的天,院儿里一人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天边盘旋的鸽子落在他掌心。 他将白鸽脚下的字条拆出来,躬身送到谢怀风手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仙尊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落日山庄已经成为了这个江湖的中心。 他目光越过满桌琳琅满目,「谢四,你知我为何退位吗?」 白邙看他一眼,没做声。 谢怀风站起身来,垂首躬身,「晚辈愿听教诲。」 「坐着,没什么教诲可言。郁迟的爹是怎么死的你可知晓?」仙尊问。 谢怀风应是。 仙尊突然转眸看他,眼神很深。 「二十年前我率领江湖正派,四大家族一起清缴魔教,但是我以为自己在做完全对的事。谢四,当人处于权力和正义中心时,总会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我就知道一定有人一看开头就在心里骂我了,我保证完结前小风殿一定装上摄像头!我都保证了,餵点海星! 第75章 四喜丸子 谢怀风没想过仙尊会对他说这些话,他抬眸看向仙尊的眼睛,那里头深不可测。 一个瞬间谢怀风理解了仙尊的意思,仙尊必然知道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或许来自卞鹰,或许是白邙告知他的,也或许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事已至此其实并不难猜。这番可以称之为推心置腹的教诲显然不是对「谢怀风」说的,也不是对「严泺」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仙尊问谢怀风是否知道郁雷是怎么死的,言下之意是,郁迟可以为了杀父之仇屠慕容,无人会去评判他的对与错。但他不能,现在坐在谢怀风面前的,包括仙尊、白邙、整个谢家以至于整个武林正派,他们都是谢怀风的杀父仇人。 这番话若是被别人听了,恐怖会被认为成仙尊不信任面前这位后辈,但白邙如此护短的一个人低着头喝芙蓉汤,难得也没作声。二十年前仙尊带领江湖正派清缴魔教,但也正是二十年前,江湖逍遥客的人数愈发多了起来。这个江湖本应该是自由的,快意恩仇、斗酒纵马,魔教为祸百姓清缴势在必行,这是绝对的「正确」,但所谓的正确最终还是凌驾在了「自由」之上。 没有人应该被「善恶」框死。 谢怀风是谢四也好,是严泺也罢,仙尊不在意这些。他眼前的江湖从昌盛到七零八落,这几十年来仙尊早就放下了太多东西,他隐居山林,身边带着个被「名门正派」种下寒毒的小徒弟,严泺又如何? 在白邙和仙尊看来,眼前这个小辈心思太重了。 他甚至比郁迟都教人无奈,郁迟拎着刀杀进慕容家,他不管别人看待他是侠客还是「夜修罗」,但谢怀风只能是谢四,是落日山庄的庄主,是正义凛然的武林盟主。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去快活,去闹,去颠覆整个江湖,你去吗? - 用过早饭后谢怀风再回房,郁迟人已经在浴桶里。门响过一声再关上,郁迟伸长了脖子将脑袋探出屏风往外看,瞧见谢怀风的身形才把自己又缩回去氤氲热水里。上回相同的场面是在凛州金府,谢怀风拎着热水闯进了郁迟房里,用强横的态度驱走了郁迟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那会儿他慌忙得很,怕被谢怀风瞧去一星半点,扯下衣衫便往身上盖。 郁迟想起来往日记忆,他往旁边瞥一眼,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伸手将外袍扯过来挡一下,盖住了怕谢怀风生气,不盖……郁迟再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一眼,身上的印记不多,却显眼得很。 郁迟还是羞,伸了手出去。 但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一旁的外衫,倒是让谢怀风捉进掌心,扯高了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他被热水泡着,手指的温度本身就不低,嘴唇的热度不分明,这个吻像个钩子轻轻钩了一下郁迟。他身上泛红,再度往浴桶里缩进去,哑着嗓子开口。 「四……」 一个字叫出来他看见谢怀风眉毛轻快地一挑,这一挑让郁迟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他明明坐在浴桶里,却清晰地感觉自己腿软了几分,赶在第二个字出口之前生硬地切断了自己的声音。
第129页 他声音哑,被欺负得不轻,一时之间怕再叫那个称唿。谢怀风心里明了,没为难他,却伸手往浴桶里去,撩着热水洒在郁迟身上,嘴里似正经地说。 「卞鹰和南平王有些渊源,武林大会恐怕没有我们想像的顺利,小狼王这几天也急了。」 郁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尽量避开谢怀风的手,抵着木桶的边沿往后靠。 「躲什么?」谢怀风轻声,右手捏上郁迟的肩膀,按了两下,「昨晚一直按着你手腕,肩膀疼吗?」 「不太疼。」郁迟说。 「嗯。」他听进心里,手掌便继续往下,「腰疼?」 郁迟不说话,又痒又麻,谢怀风轻轻揉他的腰,又谈起正事,「唐漠明日到稳州,记得上次凛州见过的那个江湖郎中吗,你猜是谁的人?」 郁迟哪儿有心思去猜,但谢怀风的动作越来越过火,大有他不猜就不停手的势头。郁迟只能把凛州的事情在脑子里硬生生找出来,乱七八糟地理,最后迟疑地问,「凛州……北平王的人?」 谢怀风笑出来,「嗯,北平王的人。这人比南平王心思更重,南平王被先帝接回去不久后州蒙就多了这么一个江湖郎中,他的野心同样不小。」 「那……」郁迟话到嘴边,突然抽了口气,唿吸乱了不少。 谢怀风从身后拥着他,宽大的衣袖随意散落在水里,掩盖住了下面一双手的动作。他表面上漫不经心,要是旁边还有别人看着定看不出来他指尖在郁迟大腿根打转。谢怀风从身后亲郁迟耳尖,亲了两下之后又用牙齿轻轻咬,换了个话题。 「仙尊方才问过我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为何退位。」 郁迟已经没什么精力听谢怀风的话,他活了十九岁头一次开荤,面对的人还是谢怀风,脑子一片混沌。 「进来之前我在门口站了会儿,想你在关州时为了我孤身犯险,跑去当了半月有余的魔教教主。」 「我当时恼你,一是因为喜欢你,捨不得你;二是因为我出身魔教,不愿你沾上那些。」 谢怀风手上动作强势,嘴里的话却愈发轻,愈发温柔。 「对不起,不该恼你,不该拔剑向你,不该惹你伤心,不该藏着自己的心思不知会你。」 「仙尊和师父想让我走,逍遥快活也好,去当严泺也罢,我知道你会跟着我。」 「小迟,如果说大哥是『谢怀风』的明灯,那你就是『我』的星火。」 郁迟五指勐地抓紧浴桶边沿,在谢怀风话音刚落时唿吸一窒。 谢怀风也不在意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被浴桶里的人听清,他掌心往郁迟腿根一抹,笑起来,「出来,给你换桶水。」 下午谢玲珑在院子里和魑魅魍魉打了起来,郁迟怀里拢刀,蹲在石椅上看热闹。他没听过夜叉楼的名号,但从谢玲珑这点三脚猫功夫的试探里也看出点兴趣。魑魅魍魉四人身法特殊,脚下似乎在走阵法,谢玲珑摸不出门道,在里面一头雾水,自以为自己跟四人你来我往,实则半点胜算也无。 谢玲珑是个什么性子郁迟清楚得很,在江南时若非她追出八角楼非要和自己比试,恐怕现在自己也不会在落日山庄。郁迟心里感慨,碎风刀出鞘,迳自进了魑魅魍魉四人阵法。 「郁迟!你想打架也分个先来后到!」 郁迟手腕翻转,将刀柄往谢玲珑肩膀上碰了一下,「教你。」 前院热闹,幻鹊房里此刻安静。 青喙思考了两日,最终还是决定听柳蔓香的,在傀儡被万虫蛊吞噬之前唤醒幻鹊。谢怀风提醒过青喙,幻鹊在昏迷前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她是否愿意在落日山庄醒过来,醒过来之后会做什么都未可知。 青喙对幻鹊了解甚少,他不能分清此时他究竟是想探究幻鹊的过往还是真的能站在幻鹊的角度上替她着想。但现在选择权在他手上,无人能评判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白邙从凛州时便对幻鹊的傀儡十分感兴趣,这会儿盛着显摆的心思拉着仙尊一起看面前的傀儡。因为体内的万虫蛊,傀儡的反应已经比前几日缓慢了许多,再过不了几日恐怕就会被万虫蛊完全吞噬。仙尊也是头一遭见识到真正的傀儡术,他伸手捏了傀儡手腕,感受到鲜明脉搏,皱眉,「活物?」 「稀奇吧。」白邙说。 仙尊:…… 仙尊:「傀儡术怎会有活物?她真是巫族传人?」 白邙摸着下巴,「等她醒来你自问她。」 柳蔓香将一包银针放在火上烤,细长银针被烤成泛着蓝的焦黑,她分出神来问仙尊,「前辈可否知晓巫族传闻?巫族几代从不入世,江湖人甚至不知其是否真的存在。傀儡术有真假之分,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人用活人仿制傀儡,不少人将『傀儡术』列为禁术。」 仙尊两指撑开傀儡的眼皮,试图看出来点什么,被傀儡偏头避开,仙尊没有防备,吓了一跳,「它有意识?」 「有简单的意识。」柳蔓香答道。 「巫族确实存在,当初魔尊为了找到巫族费尽周折,但最后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但从二十年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没找到巫族。」 「如果幻鹊可信,魔尊确实找到了巫族,并且设计陷巫族于危急之中,再假意相救换取傀儡术。当时的巫族首领没有答应,但却种下万虫蛊答应魔尊若有一天魔教覆灭,巫族会入世重振魔教。」谢怀风将幻鹊说过的话告知仙尊。
第130页 「我信,柳家主,请吧。」青喙站在床边,将最近的位置让给了柳蔓香。 几人安静下来,柳蔓香细心凝神,终于抬手将一根银针扎进幻鹊头顶,旋过两圈,又进去更深。 作者有话说: 谢玲珑:人菜瘾还大。 第76章 清粥小菜 等到幻鹊真的醒过来,房里只剩下了傀儡、青喙和柳蔓香。柳蔓香将最后一根银针稳住,两指按住幻鹊脖颈,将深深皱眉的人按在床上,冷声开口。 「幻鹊阁主,这里是落日山庄,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清醒时间,我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幻鹊沉睡几日方才醒来,意识到环境陌生瞬时目光不善,她自然是认得柳蔓香的,意识回笼,明白了眼前状况。 余光瞥见柳蔓香身后的青喙时她目光一顿,缓缓将眸里的牴触收回去。 柳蔓香的手指从她颈间撤回。 青喙对柳蔓香抱拳,「多谢柳家主。」 「那我也先出去了。」柳蔓香说罢转身离开,把时间留给青喙一人。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幻鹊头顶和胸前好几处重要位置插着银针,柳蔓香担心她做出什么事情,显然对幻鹊没有的处境没有丁点了解。魔教翻身无望,万虫蛊终将彻底发作,幻鹊已经无心再去做什么了。 青喙被过分安静刺得心里难受,他不知道幻鹊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但不等青喙开口向她解释,便见幻鹊突然扯出来一笑,右臂撑着身子起来。青喙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去扶她,指尖又悬在半空,硬生生落了下去。 幻鹊眉眼垂下,随着动作被柳蔓香拨开一半的黑色纱裙彻底散开,她不甚在意地随手扯回来,光着脚下了床。青喙闭口不言,看着幻鹊蹲在了傀儡面前。 她清瘦了不少,这几日来没有进食,整个人憔悴苍白,好似随时会散落一地。细长手指攀上傀儡的面颊,幻鹊是笑着的,语气却像哀嘆。 「姐姐……」 「姐姐,阿鹊想你。」 - 谢怀风退出青喙房间之后便听见了前院的动静。 郁迟在魑魅魍魉四人中周旋,刀光四散,他落脚有意识地踩上四人阵眼,几度破坏他们阵法。夜叉楼的魑魅魍魉闻名江湖,并不仅仅因为他们四人在一起时很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拎出来都有绝对的实力。 但四个人现在显而易见拿郁迟没有办法。 「小迟同他们交过手?」谢怀风问仙尊。 「他们从未见过。」仙尊答。 谢怀风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谢玲珑初次对上魑魅魍魉四人时那一头雾水的模样他们都看见了,虽然谢玲珑自然比不得郁迟,但郁迟看似无章法却将四人最令人棘手的阵法化解得太巧妙。谢怀风不禁想起当初在凛州时郁迟对上飞刀刘也是用了巧招。 太聪明了。 魉和郁迟一样是用刀的,被郁迟直接逼出阵。和谢玲珑昨晚被魉带着出阵大不相同,魉无处可退,他被迫招架郁迟刀法,表面上看起来一来一往,但谢怀风眸中含笑,也有心情点拨谢玲珑,「看懂了?」 谢玲珑本来没看出什么,但她能明白郁迟现在和她昨晚是不一样的。她扔进普通的江湖人中也算个厉害角色,只是身边全是些神仙,所以不至于这点都不懂。谢怀风这么一问她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什么关窍,啊了一嗓子,「餵招!这是餵招吗少爷!」 谢怀风含笑不语。 谢玲珑已经反应过来,瞬间明白了郁迟和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昨晚魉是在给她餵招,而今天是郁迟在给魉餵招!小丫头明白过来之后差点跳起来,原来昨晚魉在耍着她玩!她本来还怪郁迟抢了她的架打,现在也不生气了,在心里盼望着郁迟能将魉狠狠修理一顿。 丑还坏!谢玲珑在心里偷偷骂。 郁迟终究没有同魉之间天悬地殊,餵招也是件吃力的事,碎风刀最终一横,魉身形顿住,认输了。 面具之下的少年人又气又无奈,「郁少侠,只不过逗那丫头玩了玩,你们山庄的人竟如此记仇。」 郁迟收刀拱手,甚至没有太多表情,「承让。」 谢玲珑被点拨了几句,这会儿更是蠢蠢欲动,飞身过去欲再战,被魉摆手拒绝,「你背后的高手太多,我可惹不起。」 谢怀风不再看他们闹腾,一根手指在宽大衣袖下轻轻勾了下郁迟小指,低声,「郁少侠,这么记仇?」 郁迟这几日养伤养得浑身都犯懒,此时终于顺畅些,他也藏了点小心思,被谢怀风瞭然的语气轻易点破,索性承认下来,「谢玲珑是你的人,不能被别人欺负。」 他这话说得太乖,谢怀风心头髮热,「她不是我的人,你才是我的人。」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郁迟柳蔓香跟着谢怀风等在门口,青喙却在房里迟迟没有出来。 柳蔓香不放心幻鹊,本想推门进去,被谢怀风拦住,里面没有动静,他想再给青喙点时间。却不想门从里面开了,青喙红着眼眶,「庄主。」 幻鹊已经再度陷入昏迷之中,唯一反常的是本该清醒的傀儡也闭上了眼睛。 「那是幻鹊的姐姐。」青喙哑声打破寂静。 他抽了口气,压下还没缓过来的情绪,慢慢开口。 魔尊为了傀儡术苦苦寻找巫族十几年,巫族最终还是没躲过被魔尊发现。一个神秘的部族,魔尊不敢轻举妄动,编排了一场巫族的灾祸,一场大火烧起来,上百人攻进巫族,而魔尊路过出手相救。
第131页 巫族首领知晓他的心思,却不得不向他妥协,否则后果将是世人皆知巫族何在,有心人皆可来争夺傀儡术。 如幻鹊所说,直到她继任巫族首领,万虫蛊种到她身上,她不得不入世重振魔教。然而实则二十年前魔教已经覆灭,上一任首领便该入世,她却因为惧怕万虫蛊叛逃巫族,幻鹊七岁便被推上了首领的位置。 当时的她还不具备入世的能力,日日受万虫蛊折磨。 巫族子民在成人礼上将会炼制他们此生的第一个傀儡,用稻草和乌鸦,还有其他的辅料,傀儡确实应为死物。 青喙突然顿住,深深看了一眼靠着墙紧闭双眼的傀儡,他像是难以接受,但不得不说出口,「成人礼之后幻鹊就到了不得不入世的时机,一个人带着没有生命的傀儡去帮巫族的仇人振兴魔教,她为了巫族背负太多。」 「而她的姐姐一直看在眼里,她恨不能帮幻鹊分担,恨万虫蛊不在自己身上,所以……」 「所以在幻鹊成人礼上,她跳进了炼制傀儡的炉子。」 幻鹊眼睁睁看着姐姐跳进炼制炉,她废了半条命中断了炼制的过程,但为时已晚。姐姐翻了许多禁书,做了万全准备,甚至想办法取了幻鹊一块肉,傀儡炼成的瞬间,万虫蛊也转移到了傀儡的身上。 巫族年轻的首领,身上种着致命的蛊毒,背负几近灭族之仇,而她的姐姐变成了她的傀儡。 没有「生命」,没有「意识」,再也不记得幻鹊这个妹妹。 没有一个人出声,青喙将幻鹊讲给他听的故事复述一遍甚至都已经能感觉到吃力,他难以想像方才幻鹊是怎么看着傀儡,牵着傀儡的指尖,用轻淡的语气说完了这些话。 青喙嘴上说着津州一战后他知道自己和幻鹊只会越来越远,但心里还存侥倖,他能看出来幻鹊是对他有意的,她几次三番撩拨他,甚至帮他,接受他的吻。青喙想,会不会幻鹊愿意为了他放下那些,放下两人之间的隔阂。 现在青喙才明白,有的东西是放不下的。 青喙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后知后觉幻鹊愿意将那些说给他听是什么意思,她在向青喙解释她不能爱青喙的原因。而因何解释,只可能是因为她动心。 「庄主,幻鹊将傀儡推进了休眠状态,我……我也想去休息会儿。」青喙说。 谢怀风皱眉,青喙的状态太差,他伸手握住青喙右臂,「别逞强。」 青喙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怀风叫了下人进来,吩咐照顾好房里的幻鹊和傀儡,又让人看着青喙何时休息好,及时送些清粥小菜去,再找庄里的郎中去看看青喙的状况如何。 「辛苦香姐了。」谢怀风最后才对柳蔓香道谢。 郁迟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他看着傀儡有些出神,柳蔓香已经走了他还没回神。 「小迟。」谢怀风低声叫。 郁迟这才勐然回神,谢怀风的脸近在咫尺,他上半身下意识后撤,看清是谢怀风才眨眼。 谢怀风伸手,同他五指紧紧相扣牵着他出了幻鹊房间。外头人早已散了,魑魅魍魉同谢玲珑不知去哪儿比划去了,谢怀风越走越快,郁迟不得不跑了两步才跟上他。 直到穿过偏院回到谢怀风房里,身后的门勐地关上,谢怀风将他整个人按进怀里郁迟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郁迟伸手攀住谢怀风肩膀。 谢怀风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给我点时间,会对你好。」 郁迟一愣,不明白谢怀风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怕你看过太多别人的深情,觉得我对你不好。」谢怀风声音很轻,他话说得怪,郁迟一时之间没能分清他是想着法子让自己不必沉浸在幻鹊的故事里还是真的这么想。 「我没想那些,而且,幻鹊和她姐姐之间是亲情。」 郁迟说完这句话瞬间感受到被抱得更紧一些,他听见谢怀风说。 「爱情,亲情,友情,我都给你。」 郁迟总是被太过深沉,太过勐烈的「情」所震撼,谢怀风早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想不明白被问天凡劫持的少女为何会爱上问天凡,他想不明白自己对于谢堂风的死为何那么执着,他想不明白幻鹊的姐姐因何做到那种地步。 因为从未有人那么疼过他。 「小迟,我都会给你。」谢怀风说。 作者有话说: 预判一下可能有人会问小迟妈妈不是也为了让他跑出慕容家死了吗,我是觉得不一样的哈,举例的那三个都能让人感觉到强烈的「被爱」,爱占上风,但小迟妈妈其实更多是「赎罪」,爱很少。然后:海星!海星!海星! 第77章 肉夹馍 太阳马上要从山头坠下去,橙黄金灿的光亮缓缓黯淡,谢玲珑被派出来等着唐漠的马车。 虽然现在她人在落日山庄,六月的稳州温度很是宜人,但谢玲珑还是没由来地感受到一丝寒冷。她只要一想到唐漠就觉得冷,举手投足都没有人气,那双眼睛看谁都没有一丁点感情,唐漠简直就是行走的冰块! 双叶手里捧了一块馍,那块馍放在油锅里煎过,又脆又香,再从中间一刀片开,只剩着个边相连,夹进去剁碎了的酱肉和辣酱。夜叉楼这名字虽然听起来骇人,在夜叉楼挂名的江湖逍遥客、杀手们确实也来去自如,但双叶身为楼主的小女儿,过的可完全不是那人人欣羡的江湖恣意生活。
第132页 夜叉楼的男子都戴面具,女子则是个个貌美如花,身材更是个顶个的火辣! 特别是双叶的师姐,天天、顿顿饭都只吃草,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她不但自己吃草,还逼着双叶跟她一起吃草,双叶哭着求爹爹,也就是夜叉楼的楼主,说自己还在长身体,不能吃草。结果楼主不甚在意,大手一挥,「小丫头的事听你师姐的,我不懂这些。」 这也是双叶为什么出现在落日山庄的原因,再在夜叉楼吃一个月的草她肯定会疯掉的。 双叶吃得兴致勃勃,和撑着下巴发呆的谢玲珑肩并肩蹲在天堑山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我还没见过唐漠,他长得很好看吗?」 「肯定比魑魅魍魉要好看的。」谢玲珑说。 双叶奇怪:「你见过魑魅魍魉吗?」 谢玲珑:「你不是说男夜叉都很丑吗?」 双叶翻了个白眼:「那只是传说故事!你好笨,我们是人,又不是真的夜叉。」 谢玲珑咬牙,她比双叶年纪大,不和小娃娃一般见识:「……那,魉长什么样子呀!」 双叶:「我没见过的,只有师姐见过他们四个,他们四个是师姐的手下。」 两个人随口扯些闲话,直到天色已经发青一般暗下来都没看到唐漠一行人的影子。 「咦,少爷说了天黑之前唐漠会到的呀!」谢玲珑腿都要蹲麻了,站起来蹦了两下,说道。 双叶一块馍吃完有一会儿了,手指油乎乎的,眯着眼睛想去舔,又觉得有失身份,颇为遗憾地盯着自己指尖看,「路上被耽搁了吧,唐漠已经算是你们落日山庄的人,他此次来想必不是秘密,会遇上麻烦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谢玲珑又「咦」了一声,惊讶地看了一眼双叶,「你竟然知道这么多。」 双叶「哼」一声,「本小姐可是夜叉楼的人,每日往来夜叉楼的消息比你们落日山庄要多上几百倍!」 玲珑不和她斗嘴,放眼往天堑山下看。 天堑山下一片灯火通明。 大周除开谷都的其余五州,目前最繁华富庶的当属江南。江南地区以前是谢家管,现在被谢家分了一半给柳家,都是不会亏待百姓的。又因江南气候更宜人些,百姓吃喝玩乐的心思也比其他地方更重。 但最祥和安稳的却是稳州。山下镇子家家户户的灯火连成几条闪烁的光带,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间,炊烟纠缠着上升,飘散在半空。武林大会就在五日后,谢玲珑心里一紧:只怕落鱼镇现在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人,有名帖的,没有名帖的,支持谢怀风的,想要谢怀风命的。 约摸又过一炷香的时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双叶已经等得不耐烦回了落日山庄去,谢玲珑终于看见了唐漠的马车。她抬手在嘴边打了个响哨,悠长的哨声惊起一片林间的鸟,山庄门口值守的汉子听见,迅速进去通报庄主。 「禀报庄主,玲珑姑娘传了消息,唐掌门到了。」 坐在车夫旁的少年穿了一身灰色长袍,他面上含笑,同车夫聊家长里短。天堑山地势甚高,马车不是很好走,又是晃又是磕碰,少年不急不躁。临近落日山庄路边火把更密集些,周遭也骤然亮堂起来,他从怀里掏出来钱袋,大方地给了车夫三颗碎银。 这少年自然就是唐漠身边的衡白。 谢怀风并柳蔓香、郁迟相迎,最后头站着谢玲珑和一位衡白不认得的女子,倒是和谢怀风他们当时夜晚抵达飞沙门的场景有些相似。衡白跳下马车,恭敬行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和那晚更像了。 他回身,撩开帘子,里头出来的却并不是唐漠,而是「砰砰」两声,两个被紧紧绑着的人狠狠摔在地上。 唐漠的声音难得带上些调侃般笑意,隐在帘子后头,「谢庄主,礼尚往来。」 谢怀风扬眉,用靴子将那两人的脸翻到上面,两人嘴里塞着布条,瞪着眼睛发出「唔唔」的声音。而两人的脸却分外眼熟,都是赫赫有名的逍遥客,现在被唐漠绑着扔在这,轻易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落鱼镇聚了不少逍遥客,津州的事已经传开,宋家和魔教相争,两败俱伤。」唐漠声音復又冷下去,裹着腊月寒霜似的。他下了马车,又转过去伸手。 一只手撩开帘子,那截手腕细瘦,细到后头的俩丫头下意识圈起来自己的手腕比量了一下。紧接着一张文质彬彬的脸露出来,表情透出来轻微的不耐和疲惫,目光触及外头几人时又瞬间收回去。男子微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火把明晃晃的刺眼,拎着绛蓝色长袍下摆,却完全忽视了唐漠的手,迳自扶着马车跳了下来。 嚯!合着还没追到啊! 众人想起来之前的江湖传言,不动声色地看两人互动。 唐漠一直冷着一张脸,现在也冷着,倒是看不出他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男子却是已经摆出来一副客客气气的和善样貌,拱手对他能叫出名字的谢怀风和柳蔓香见礼。若非谢怀风亲眼捕捉到他方才一露面时压抑不住的不耐,恐怕真以为他有多好相处。 「在下贺文竹,见过谢庄主,柳家主,久仰大名。」 谢怀风挑眉,「也久闻贺兄大名。」言下有他意,这位是北平王的人他已经知晓。谢怀风侧身让开,做出请的姿态。 贺文竹浑身上下显而易见都是文人气质。众人的目光不禁都聚集在他身上,从头顶一直看到脚底,一丝不苟的发冠,矜贵的姿态,绛蓝长袍歷经长途跋涉也未见许多褶皱,脚下……还没看完脚下又勐地折返回去看他腰间。
第133页 哎呦!在场的都是见识非凡的,一眼就看出贺文竹腰间的剑非同一般,那就是人人垂涎的龙吟剑? 惊嘆完了又睁大眼睛,他一个文人,用龙吟剑?!而且你人都没追到,就把龙吟剑拿去献殷勤! 简直暴殄天物! 贺文竹显然对唐漠没有太多情谊,他跟谢怀风见过礼之后便落后半步,走在了后头。唐漠则是短短几句话说了自己途径落鱼镇被几拨逍遥客拦住的经过,神色淡漠,仿佛刚刚惊心动魄的并不是他本人。然后顿住身形,身子往侧边让了半步,等着贺文竹站到他身边。 贺文竹无法,被唐漠这么逼着,他眉头轻微地皱起来,显出些不悦。 嚯!唐漠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谢玲珑和双叶两个就是出来看热闹的,坠在最后头,很多细节都看得不甚清晰。只看见唐漠处处体贴,谢玲珑双目含光,伸手戳双叶的腰,「快看,那应该就是唐漠的小情人!」 双叶眼睛一瞪,方还在想这两人都生得好看,好不容易才压住自己的惊唿。低声,「他俩都喜欢男的啊!」 谢玲珑瞧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少爷也喜欢男的啊。」 双叶眼睛差点瞪出来!她伸手捂住了嘴,「啊?!少爷?谢怀风喜欢男的啊!夜叉楼许多人仰慕他许久呢!」 谢玲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颇为无言地给双叶伸了一个大拇指:竟然有比我还迟钝的人,你好厉害啊! 「谢玲珑,一会儿下去吩咐,今晚庄里应该会很热闹。」谢怀风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 谢玲珑「哎」了一声,应下来。 她脸一垮,拽了双叶的袖子,「落日山庄这几日怕是不会消停了,都怪你开了头。」 双叶「呸」一声,「我是来帮你的好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玲珑拍她肩膀。 她自然知道,夜叉楼竟然是他们这一边的这是多好的消息。但这依旧不能改变这蠢蠢欲动的江湖,谢玲珑突然觉得身上一冷,她抬头看天边的月亮,搓了搓胳膊上的寒意。 刚入春的时候她还心心念念谢家老祖宗的七十大寿,幻想着寿宴喜庆热闹,她能和江湖各路豪杰相识,过招。那时候她以为江湖永远都会是安定的,她就每天闹腾着找教头比武,跟着少爷出去跑腿,得空了就跑去落鱼镇买糖葫芦。谢堂风不会死,没有丧心病狂的火莲教,没有叛国的南平王,也没有和朝廷勾结的宋显山,更不会有身边的人去当什么魔教教主。 然而此时,这些都发生了。 她的少爷变成了庄主,她的家变成了这个江湖风起云涌的中心,这个大周漂泊凌乱,从皇帝到百姓,无论谁的梦都没法安稳。 「谢玲珑,谢怀风喊你去喊厨房上菜!」双叶的声音突然把她拽了回来,玲珑这才发现她已经掉队这么远,其他人都已经进了前厅。 玲珑翻了个白眼,骂道:「就你最急,你都吃了那么大一块馍了,你还吃呀!」 月光很盛,谢玲珑踩着地上寒光,往厨房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就到这里吧!比我想像的长些!第三卷就会短些,大概还有半个月就完结了! 第78章 炒花生 落鱼镇。 镇上的茶馆这几日生意相当不错,连着酒楼、食肆等各种开门做买卖的地方都因着三日后的武林大会赚了个盆满钵满。赚钱最多的当然还得是镇上最大的茶馆,名叫来去自如。 这名字听说是当初途径至此的一位侠客起的,茶馆铺面不小,里头也有一番格调,只是光从外头看——一块破烂的木板歪歪扭扭立在门口石阶上,这木板被风和雨摧残了不知多少年,依稀还能看清上头潇洒的四个大字,来去自如——还真是随性! 今日生意也是照常好,甚至比昨日还要好。 茶馆老闆站在二楼往下看,脸上的笑容快将他的眼睛挤没了。虽然生意好是好事,但落鱼镇谁人都知晓背后的缘由,武林大会啊!既然是因为武林大会,那就意味着近几日镇上的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随便一个不起眼的人可能就是江湖闻名的高手! 茶馆老闆眯着眼睛扫过茶馆里每一个人,他不懂太多,但也需摆好警惕的态度。 他视线定在一张桌子上,只见那两人其中穿黑衣的人戴着半块面具,另一白衣人头上戴着斗笠,垂下来两块透白的纱布,看不清晰面貌。可疑,可疑!茶馆老闆心存不安,却不敢真的上去询问身份,只得不错眼地盯着那两人看。 「那夜修罗岂能料到他竟然是栽在宋家手里!可能有人还不知,夜修罗离了关州决定北上去津州是为何?当然是因为当今四大家族里只有宋家是最好欺负的!你看谢家,柳家和唐家,哪个不是硬骨头?」 「宋显山和宋承运两个在江湖上连名号也无,净吃老本呢!若不是落日山庄帮扶,怕是早不配在这江湖上有丁点地位了。」 「跑题了,再说回这津州之战。」 「当晚大火将整个雷火楼都烧尽,夜修罗带着魔教几人苦战,火光是伴着刀光剑影!宋显山不知被何方高人点拨过,功力大涨!……」 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若不仔细看,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丁点表情也没有,嘴角平平地抿着,那面具的边缘正卡在鼻樑上,露出来一个挺翘的鼻尖,看起来一派冷酷模样。
第134页 但若细细观察,男子碎发之下的耳朵却通红。 他静静喝了几口茶,又将茶盏放回桌上,坐姿端正。 坐在对面的白衣男子坐得散漫许多,他手里正在翻一本画册,从这边还能看见那画册的封皮上画着个青面獠牙的穿黑衣的人。白衣男子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勾起嘴角,发出些模煳的笑音。引得坐得端端正正的人几次想开口,又硬生生忍下来,终于在他举着画册再次笑出声时懊恼开口。 「四爷,你别看了。」 白衣人正是如今落日山庄的庄主,三日后即将举行的武林大会的主角,谢怀风。 谢怀风扬眉,对手里的画册颇有兴致,将上头的内容读出来。 「听闻夜修罗杀人如麻,嗜血成狂?」 而坐在谢怀风对面的自然就是郁迟了,武林大会虽然是件大事,但它终究还没举行,所以这几日稳州茶馆的说书先生翻来覆去地讲夜修罗和宋家,讲他们根本不知晓真相的津州之战,听得郁迟很能理解谢玲珑为何不喜欢茶馆。 最叫人受不了的是谢怀风竟然还掏钱买了茶馆摆出来的不知谁编的画册,里头是关于夜修罗的江湖传言。 谢怀风边翻边念,郁迟很确定谢怀风是在调笑他。 但他只能默默红着耳朵,乖顺地答:「…没有。」 「沉默寡言,脾气古怪?」 郁迟:「……也没有。」 谢怀风突然顿住,那张脸隐在斗笠的面纱后,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一声加上了自己的点评:「嗯,平时也算沉默寡言,但在床……」 郁迟差点被呛住,半块面具都盖不住他的脸红,忙伸手将谢怀风面前的茶杯倒满,推到谢怀风面前,「没有!四爷,你喝茶。」 他这句没有喊得惊心动魄,生怕谢怀风说出来什么不得了的话。后面的四爷喝茶又偃旗息鼓,声音低了一大截,闷闷的,听在谢怀风耳朵里像是讨饶般的撒娇。 谢怀风见好就收,不为难他,他也没打算真在茶馆里说那些,只不过逗逗心上人。他翻了两页,再次被一行字吸引了注意,眉峰抬起,问。 「与风流剑多年宿敌,二人恩怨纠葛深重?」 郁迟不想再回答这些问题,他感到莫名地相当羞耻,「…有恩,无怨。」 谢怀风看到最后,「还曾与教众承诺定带领魔教血洗江湖称霸武林?」 郁迟:「……」 他为了去当这个魔教教主在凛州和谢怀风起了冲突,两个人拔刀相向,把谢玲珑心那么大的丫头都吓了一跳,可想而知当时的郁迟心里多不安。怕谢怀风嫌自己多事,怕谢怀风觉得自己越界,怕谢怀风生气不再让他接近,当然也怕自己真的在魔教丧命,没法回落日山庄去。 郁迟耻于说出口,但在心里偷偷反驳,不想称霸武林,想为你排忧解难,想让你多看我一眼,想让你喜欢我。 而坐在两人旁边的其他人谈论起来的可不是这般轻松的话题了。 三日后武林大会将在祝仙台举行。祝仙台那地方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去的,传说是古时候的升仙台,那些功德圆满的人站在祝仙台上,被天上的神仙拂尘一带,就可以飞升到天上当神仙去了,再无人间琐碎忧愁。 而之所以普通老百姓去不了祝仙台倒和这个传说没有关系。 天堑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天堑山上到最顶端,再往东踏出一步便是巨大断崖,断崖下蓝海连绵不绝,滔天巨浪拍着天堑山崖壁,堪称天堑。 天堑山以西,是落鱼镇,是稳州乡镇村庄;而天堑山以东,也就是那断崖之下,就是祝仙台了。 「到时候那些高手各显神通,听说天堑山跟祝仙台之间只有两根铁链,又高又长。就算你轻功了得,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滔天巨浪,一个脚滑从铁索上掉下去可就完了!」 「这有什么!能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区区一个祝仙台,还不是随便就能上去!没那本事的人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要你你会去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回家去多砍两根柴!哈哈哈哈哈!」 几个百姓随口扯闲,他们聊得尽兴,没注意到周遭几桌的气氛完全不对。在茶馆这种地方,喝茶吃酒说闲话,就着一盘炒花生能聊一个时辰。但旁边桌上的人胳膊架在桌子上,手边就是各自的武器,一言不发,眼睛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 再看他们装扮也古怪,三个男子,其中一男子穿着朴素,棕色的棉质薄褂,腰上用麻绳缠着,看着像个车夫;另一个在六月的稳州竟然穿得极厚,料子看起来便是价值不菲,鹅黄色的锦缎,细腻艷丽,不知是不是因为颜色太艷,衬得这男子竟有些女气;还剩一个一身黑衣,浑身皆是不耐烦的气场,他戴着个斗笠,遮了上半张脸。 不安和紧张慢慢传播出去。 就连刚刚还在说话的几个百姓都闭了嘴,感觉到了不对劲。说书先生兀自说着他昨夜新鲜编出来的津州之战新桥段,语调激昂澎湃,而茶馆里有一片区域却勐地静了下来。 「走!」突然那黑衣男子勐地一拍桌子,暴喝一字。 他说完这一个字,身旁两人身形都动起来,噼手抓过桌上的武器,脚尖点着凳子欲纵身而起。 周围一片惊唿,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勐地抓住那穿鹅黄袍子的脚腕,勐地往下一甩!「哐当」一声桌椅顿时散乱,而「哎呦」一声也从那「男子」嘴里喊出来。再一听,哪儿是男子啊,那声音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第135页 场面顿时混乱一片。 而谢怀风伸手将面前的白纱撩起一点,透过缝隙往那边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继续翻手里的画册。 郁迟表情也淡漠,谢怀风不关心的他便也不关心,不过引起骚乱的两拨人其中有一拨他是认得的,出手拦住那三人离开的分明是夜叉楼的人,他便还是问,「四爷知晓他们身份?」 谢怀风「嗯」一声,声调犯懒,事不关己般:「盗三圣知道吗。」 「盗三圣?」郁迟惊奇地睁大眼睛往那边看,「听闻盗娼扶玉容颜绝世,那就是扶玉?」 谢怀风翻画册的手一顿,眉头轻轻挑起来。 「这位爷,轻些动作,疼着呢。」 那穿鹅黄锦缎的狼狈摔在地上,连喊了好几声的疼,娇嗔地求饶,弱柳扶风般爬起来,伸手扯了外头那鹅黄的袍子,露出来里面的紫色纱衣。窈窕身段再也藏不住,她抬手将束得紧的发冠也拆了,如瀑黑髮顿时散下来。 看她这么明目张胆的换装,刚刚一个有些女气的男子骤然变成如此美人,周围不免响起一片抽气声。 谢怀风身子往前倾,胳膊肘撑着桌面,靠过去指尖捏着郁迟下巴将他的视线掰回来,问。 「想看?」 郁迟一愣,喉结滚动,「没,没想看。」 谢怀风挑眉,「没你好看,比之郁少侠年少时的姿色差了太多。」 作者有话说: 写到文案的内容了!嘿嘿!卷三第一章 跟大家招手!嗨!你来看文啦! 第79章 茯砖茶 来去自如茶馆在落鱼镇也算是见了大世面的,毕竟头顶上就是落日山庄,来往的江湖人数不胜数,难免刀剑相向。 盗娼扶玉脱去层层伪装,虽然仍有薄纱遮面,却不影响有些眼界的人已经能认出他们三人身份——盗三圣。这盗三圣中最有名的是盗娼扶玉和盗匪耿易,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冷酷无情,而另一人江湖名气不大,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相貌什么名字。 扶玉在骚乱之中前胸紧紧贴在戴着夜叉面具的男子身上,男子动作一滞,娇软温香的女子身躯让他瞬时失神。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行走江湖虽有些时日却何时见过这般姿态的女子,还未等他从怔愣里反应过来,扶玉已经迅速撤身离开。 她手里拿着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玉佩,对着日光看了一眼,笑出来,「呦,好货色!」 男子明显一愣,赶忙低头去摸自己腰间。 「你!」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狠狠咬牙。不愧是盗娼,手段这般下三滥! 「别忘了正事。」夜叉楼另一人皱眉碰一下男子肩膀,提醒道,「等将他们活捉了,东西自然也就拿回来了。」 两拨人几招之间已经到了茶馆外,夜叉楼有四人,每个都戴着面具。如今场面显然是有人在夜叉楼挂了高价要买盗三圣的命,明码标价的卖卖,谁摘了牌子就得搏命交差。 「好哥哥,这玉我就收下了。」扶玉在两人中周旋,胳膊和胸前时不时贴上两人的胳膊和背后。她有「盗娼」之名,「娼」字因何而来江湖传言颇多,流传最广的还是说扶玉其人,遇到想偷但难偷的东西会先出卖自己身子,既能享乐又能发财,这才得了「盗娼」这么个名字。 而那穿着黑衣一脸不耐的人便是「盗匪」耿易。耿易用一柄宽刀,使起来声势浩大。他一开始戴着的斗笠也不翼而飞,露出来一张满是戾气的脸,右边的眉毛上横亘一道伤疤。 「盗娼」、「盗匪」皆不是什么好的名号,他们却给自己冠上「三圣」头衔。而除了娼和匪,还剩下一人,便是三人中穿得最不起眼的那个,棕色薄褂,麻绳系腰,看着像是扶玉和耿易的下人。男子手上连武器都没有,却能徒手和夜叉楼的一人纠缠不落下风。 夜叉楼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是因为小看了扶玉和耿易,而是低估了三圣中的另外一人。 谢怀风此时也放下手里的画册,他隔着斗笠垂下来的白纱,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看得清晰,只是不错眼地盯着交手的两人看。 「夜叉楼的人要输。」郁迟出声。 谢怀风不置可否,抬手往面前的茶杯倒上热茶,品质一般的茯砖茶,路边茶馆能拿出这等品质也算不易。又伸出胳膊将刚满上的茶杯推到郁迟面前,把郁迟的杯子换到自己面前。他做完这些动作才又抬头看了一眼街上还在交手的人,夜叉楼的人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盗圣』岁无忧,他才是最难啃的骨头。」谢怀风说。 郁迟眸光紧紧跟着岁无忧脚下的步伐,在脑子里想若是自己和他交手的话会如何破解。谢怀风说出「盗圣」名号时郁迟已经知道这三人的「三圣」从何而来,感情是全靠岁无忧一人。也确是,扶玉虽容貌真是绝色,但功夫实在一般,应该是谢玲珑能和其不相上下的水平;耿易的话,郁迟暂时找不到可以类比的人,大概有两个半谢玲珑那么厉害。 而岁无忧,郁迟自己不敢断定能赢他,至多七三开,郁迟占七。郁迟是习惯搏命的性子,他手上天生没有太多筹码,只有自己的一条命,所以这三分不确定性在郁迟看来足以在交手中要了自己的命。他看得投入,将岁无忧的身法招式牢记在脑子里。 「但想要盗三圣命的人太多。」谢怀风淡淡开口,打断了郁迟的思绪。
第136页 郁迟还没明白谢怀风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然而紧接着他便见茶馆里隔了几张桌子的一彪形大汉一拍桌子,桌上的阔刀跳进他掌心里。他畅快大笑,拎刀便直接对上了耿易,「夜叉楼的喽啰!就凭你打不过他的,还是回家再修炼个几年再出来玩吧!」 耿易眉头一皱,他往四下里一扫,果然对上不少蠢蠢欲动的眼睛。 若真只有夜叉楼的那四个人他们方才也不会跑,现在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跑不了了! 「诸位,何必戾气这么大?我们都是为着武林大会来的,天堑山脚下呢,总得给谢四爷一个面子吧。」扶玉跳上一旁酒楼的屋顶,居高临下往下看。 一红衣女子手里两把弯刀,抬起一把指着扶玉,「不要脸的贱人!不必拿出谢四压我,你跟他非亲非故,轮不着你!」 扶玉轻轻抬起手遮住了嘴,发出清脆的笑声,「姐姐,您这是说什么话,四爷跟我确实非亲非故,但总能有点别的干系不是?」 …… 「啧。」戴着白色斗笠的人隐在白纱后,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郁迟却下意识撇开视线,换作以前他听见这话怕是先要喝不少醋,但此时坐在谢怀风对面,他竟然有些想发笑。他当然信谢怀风不会和什么盗娼扯上关系,好似也顿悟了以前谢怀风为什么「情人」遍布大江南北,这不就多出来一个? 他谢四的名号太好用,谁都想往上贴一贴。 「岁无忧,今日赶巧了,碰上了夜叉楼的人。但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止往夜叉楼砸了钱,我身上也带着价值不菲的一单生意呢。」一白衣男子摇着扇子,他坐在茶馆临街的桌子上,至此都没起身,说话的时候茶杯还拿在手里。 穿着朴素的人避过夜叉楼那人的刀光,一掌直接推着他手腕勐一震。「哐当」一声刀已经落地,那人跪倒在地,吐出来一口血,显然是已经受了内伤。岁无忧这才得空拱手对着白衣男子,含笑道:「那可真是不巧,想必在下今天很难活着离开落鱼镇了?」 白衣男子将扇子「啪」一声收拢在掌心,与此同时几道身影一齐飞出来,直往岁无忧身前去。 谢怀风掏出来一块碎银放在桌上,指尖轻点桌面,拿起桌上被白布紧紧缠住的流云剑。 「走了。」他唤郁迟。 郁迟收回定在岁无忧身上的视线,拿起刀跟在谢怀风身后。郁迟对岁无忧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份熟悉感源于他举手投足和言语间跟外表的不搭,这种不搭郁迟曾经见过,是去往津洲易容过后的谢怀风身上出现过的不搭。 郁迟还在想那种熟悉的不搭的感觉,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隐秘的响动,然后紧接着他就被人紧紧抓着手腕拽起来。郁迟步伐不稳,被谢怀风按在怀里,他现在的角度可以从斗笠的白纱底下看进去,能看见谢怀风皱起了眉,表情不太好看。 一支飞镖死死扎进门板,就在刚刚它擦着郁迟的耳朵飞了过去。 「小兄弟,想走?」 谢怀风回头,看见旁边一张桌子上的老者。他脸上褶皱颇多,眼睛眯着,乍一看不像是江湖中人,而谢怀风却能在心里叫出来他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开口。 「前辈,我们喝个茶听个书而已,无心参与江湖纷争。」 老者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吸熘了两口茶水,低哑着嗓子,「你手上的剑是把好剑。」 谢怀风笑,「家父传下来的,无名剑罢了。」 「试试。」 他话音一落,抽出来手边的古刀,宝刀出鞘「嗡」一声似有龙吟之势。 老者看起来一把年纪了,白髮白须,若是普通百姓怕是走路都要颤颤巍巍,而他挥刀的手有力,谢怀风抬高剑鞘接下一刀竟然感到小臂发麻。 在一盏茶之前来去自如还只是个普通的茶馆,吃茶的吃茶,听书的听书。而转眼之间,静静蛰伏的江湖人纷纷冒头,顿时将来去自如变成了提前到来的「祝仙台」。 岁无忧身形急退,六个白衣男子缠上他,身法招式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丝毫破绽也无。而谢怀风被老者逼着也往后退,两人竟然擦肩而过,肩膀互相磕碰一下,错身过去。 谢怀风瞬时挑眉,摸了一把自己腰间——空了。 他此次和郁迟一起下山本欲探探山下情况,根据唐漠的话,落鱼镇已经成了江湖人的大本营,数不胜数的势力聚集在此。落日山庄这几日也接连遭遇偷袭,有时留名留姓,谢怀风心情好时也留他们一命,更多时候是名姓也无。 这才有了今日两人坐在落鱼镇的茶馆喝茶听书。 他本不想暴露身份,只不过现在看来已经藏不住了。 岁无忧指尖挂着一块银色的牌子,银制的牌子底下坠着通红流苏,被岁无忧在指尖甩过好几圈,流苏顺着他手指落下来。男子唇角弯笑,大大方方地隔着人群晃了晃那块牌子给谢怀风看,开口道。 「谢四爷,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盗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不过是想当四爷的小情人。 第80章 葱油烧鱼 岁无忧一句话出口,来去自如顿时安静下来。 满场讶异铺开,谁都没想到他们打得酣畅,谢怀风竟然一直在旁看着,最惊讶的当属扶玉和郁迟。 扶玉先是一愣,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发憷,虽然「风流剑」自是风流,但她刚刚信口胡诌那些会不会惹怒风流剑扶玉没有把握,而后又眯着眼睛软下腰肢,显然是找回来身为「盗娼」的自信,不信「风流剑」如此风流能面对自己无动无衷。
第137页 郁迟则是真的滞了片刻,方才……谢怀风说起盗圣岁无忧,并没有说两人相识。郁迟抿唇,本来谢怀风被突然拦住他们去路的老者逼退他还满心紧张,现在视线又全被岁无忧给吸引去了。 他易容了。 那底下那张脸。郁迟想到这里顿住,再度抿唇,飞身上去站在谢怀风身侧。 谢怀风一时没接话,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斗笠后的唇扬起不甚在意的笑,抬手拿掉了遮住面容的斗笠。虽然落鱼镇百姓基本无一人是没见过谢怀风的,但今日聚集在此的可不止是落鱼镇的人,更有大把有名没名的江湖人,没见过谢怀风的不在少数。 他斗笠一摘,顿时响起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以前惯听话本和说书先生喜欢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这些个俗词,听到耳朵里了起了茧子,一辈子也见不着真能称上倜傥、潇洒的人物,不知晓这些词到底得是什么样的脸才能配上,见过谢怀风也就知道了。 看人总是得先看脸的,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到了他们这一代民风已经算是开放,姑娘家也可以追着心仪的公子表明心意,甚至断袖、男风也有不少人能接受。 「那就是谢怀风啊!」 「不愧是风流剑,谁长成那样能不风流。」 「哎,这个看脸的时代,我长成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成家立业。」 「四爷。」扶玉那一把嗓子能直接滴下来蜜,她飞身从一旁酒楼的屋顶下来,二话不说直接便往谢怀风怀里跌,甚至在途径郁迟时不小心撞了一下郁迟的肩膀。 郁迟嘴唇微张,右手顿在刀柄上,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一时之间被盗娼这架势唬住了,她……谢怀风是真的不认得她吗?总之现在看着两人像是相识多年恩爱无间。郁迟方才坐着的时候还有心思笑谢怀风,这会儿心里已经快被醋灌满。他竟然不敢动作,怕是谢怀风真的认得盗娼…… 郁迟闷闷不乐只来得及持续一瞬,便看见盗娼连谢怀风一片衣角都没摸到。谢怀风连着退出去好几步,甚至抽了剑出来在自己和盗娼之间划了道剑气,他挑出来无奈的笑,饱含歉意似的,「盗娼若受了惊吓可自去茶馆里寻张桌子休息会儿,在下不方便。」 扶玉往他身上贴的动作顿住,被谢怀风的称唿吓退。若他真是能被自己随意贴上去的人,便不会用「盗娼」这个名号唤自己,这二字听起来不好听,扶玉虽不在意什么江湖花名,却能听出谢怀风藏在笑意后的威胁。 竟然看不上她?扶玉想不通,她不比柳蔓香要好看不少吗?那种货色都能跟在谢怀风身边,他竟然看不上自己? 岁无忧在一旁乐得不可开支,他弯着腰笑,好像能看出来什么别人感受不到的笑点,笑完了才唤扶玉,「你可别去招惹他,他真不喜欢你这种腔调的。」 他们兀自乐,一旁想杀岁无忧的夜叉楼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继续动作,何时继续动作。几人眉头不约而同皱起来,怎么看都能看出来岁无忧和谢怀风是旧识,甚至关系还不错。什么意思,谢怀风要护着岁无忧?如今在落日山庄的地盘,武林大会之前,谢怀风要是真的想护岁无忧,那他们可不好交差。 谢怀风不多话,方才为了和扶玉拉开距离退出去好远,这会儿他提气又跃回郁迟身边,右臂不动声色地贴上郁迟左肩。这么多人看着,郁迟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和他拉开些距离,谁知谢怀风又贴过来。 两人之间贴得太近,郁迟敏锐地发现扶玉和岁无忧等人投过来的视线,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便感受到耳畔突然扑上热气。谢怀风垂着头,嘴唇差点贴到他耳朵尖,用很轻的气音快速说:「别生气,一会儿跟你解释。」 ……没生气。 郁迟在心里回。他很是不适地抬手搔了搔被热气撩得痒的耳尖,老老实实贴着谢怀风不动了。他是真的没生气,他能生谢怀风什么气,他在谢怀风面前压根就没有脾气。郁迟表情不自觉有点垮,只是好像岁无忧和谢怀风很熟悉,岁无忧甚至比扶玉更叫郁迟不安。 他易容覆着,郁迟理所当然地给他安了一张英俊的脸,气度非凡,武功高强,好像又很了解谢怀风。总结来说就是出色,郁迟下意识紧张起来。 「谢庄主,夜叉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您今日若想保盗三圣性命,我们便不得不冒犯了。」夜叉楼一人扬声。 谢怀风挑眉,将流云剑利落归入剑鞘,「别误会。不熟,几位自便。」 而想和谢怀风交手的老者此时也蠢蠢欲动,他方才只是看出这小子必然身手不凡,如今能到稳州来的,聚集在落日山庄下头的只能算作是两方势力,要不就是支持谢怀风的,要不就是不支持谢怀风想争盟主位子的。 老者看不惯谢怀风年纪轻轻就能指点江山,想去试试盟主的位子他能不能坐坐。所以其他人皆是他的敌人,整个稳州只剩下了谢怀风的支持者和同他抢盟主之位的人。但他却没想到那人就是谢四!这下更和他心意了,谢怀风收剑瞬间,古刀携着嗡嗡声再次袭至谢怀风面门。 谢怀风胳膊抬起来,顺势将身边的郁迟推出去,刀刃擦着两人肩膀落下。 他避让的动作顿住,反身去握郁迟手腕,拽着郁迟一同跃上屋顶。 谢怀风往下扫视,除了盗三圣正和几人交手,余下更多的人还坐在茶馆里,他扬声。
第138页 「断刀帮的老帮主,还有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诸位,若想和谢某比试三日后在祝仙台尽可一试。今日就不必了,茶馆是个听书吃茶有雅兴的地方,别耽误了人家开门做生意。」 「另外,谢某有个不情之请。」 「落鱼镇在谢某脚下,方寸土地都是谢家看护了这么多年的。诸位也知道,我大哥不在了,那谢某就得替他守好该守的,还请诸位给谢某个面子,安安生生过完这三日。」 他嘴上说着是不情之请,但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觉得谢怀风在请求他们。再加上他这话提到谢堂风,明里暗里的意思猖狂得很,小到他们脚下这块土地,大到武林盟主的位子,该是他们谢家的就跑不掉。 谢怀风拱手一笑,朗声道:「江湖事,用我们的方式解决,为难百姓就太不像样了,谢某在祝仙台恭候各位。」 「走。」他说完几句话,也不再去看下面人的反应,抓着郁迟手腕便飞身往天堑山去。连郁迟都没反应过来,他还挺想看岁无忧能不能活着离开茶馆的,结果被谢怀风勐地拽走。 谢怀风说他和岁无忧不熟,欲盖弥彰,他们两个熟悉得很!岁无忧连谢怀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知道。郁迟想到这心里隐隐难受,也说不上多难过,只是别扭。他也挺想知道谢怀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的,想看看自己和谢怀风喜欢的那种有多大的差别。郁迟其实到现在都很难确信谢怀风是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的,还觉得飘在空中。 哪怕谢怀风对他已经很好,他也再三感受到了谢怀风的喜欢和在意。 但……你将这个人在心中捧得太高,已经习惯了去仰视他,将他回馈的爱意当成奖赏,而不是应当。 郁迟一时难以调整过来这种心态,以前单单喜欢他的时候总想要更多,现在真的得到更多了,反而不知道怎么消受才好。 两人轻功都好,落鱼镇本也不远,不消片刻已经能看见落日山庄的大门。 谢怀风足尖点地,想和郁迟说点什么,被门口行礼的几人打断。 「庄主,郁公子。」 谢怀风点头,身旁的郁迟却没有声响。他脚步顿住,果然下一刻郁迟就一头撞在自己背上。 谢怀风弯了嘴角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记得吗?你第一次来……应该是第二次来落日山庄,我们一起送走叶硫,你也是这么走神想别的,撞在我身上。」 郁迟被他扰乱了思绪,跟着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好像一瞬,转眼……谢怀风提起叶硫,郁迟就不得不想起自己的寒毒,转眼自己余下的生命也只剩五个月了。 「当时你问我为什么信你,所有人都说你杀了我大哥,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了夜修罗,我还是信你。」谢怀风低声。 郁迟一愣,谢怀风的话已经彻底搅散了他乱成一团的思绪。 什么寒毒,什么岁无忧盗娼通通都不见了。 「那时我说我不知,那时是真的不知。」谢怀风笑。 「但现在知道了,小迟,我对你一见钟情。」他说。 作者有话说: 各种意义上的一见钟情,反正我相信谢四当年见了那么好看一个娃娃水灵灵的能不动心!不动心为什么对人家那么好呀,不动心为什么调戏人家呀,别狡辩了,你早爱了,男人! 第81章 酥炸鲫鱼 这几晚落日山庄都热闹,江湖上仅存的三大家族聚首落日山庄,上一代两个老神仙白邙和仙尊也在。更有能闹腾的谢玲珑和双叶,将谢家三哥吵得脑仁疼。 二姐和三哥这几日不太露面,他俩不是江湖人,对他们江湖事也不算很感兴趣。谢怀风还小的时候白邙曾在落日山庄住过一段时间,二姐和三哥只偶尔出来跟白邙见个礼,顺道问候仙尊,谢家老爷子更是只露面一次,再也不见人影。 三日后就是武林大会,谢怀风打算今晚去给老爷子请个安。 他这几日作态不算好看,二姐和三哥非江湖人不露面便罢,谢永峰当初受过白邙指点,算不得师徒关系也总得恭敬才是,竟也不露面。白邙和仙尊都未多言,对落日山庄的家事闭口不言,其实大家都知道谢永峰为何如此。他不认谢怀风是谢家人,如今一个外人将落日山庄拿捏在手,热热闹闹的,他心里不是滋味。 比之二姐三哥和谢小五,老爷子没真的拿谢怀风当作是谢家人。这点谢怀风一直知晓,也并不在意,相对于多出来一个兄弟姐妹,多出来一个儿子更难接受些,更何况他这个外人现在在谢家当家做主,「霸占」了他谢家的产业。谢怀风从不觉得委屈,谢堂风没给过他机会。 他是「严泺」的时候甚少感受到亲情,魔尊喜欢他,却是更将他看作是魔教的少主,而不是亲人。谢堂风将他缺失的亲情尽数补足,他便也不奢求老爷子真能拿他当成是亲儿子。 小时候他不愿意叫爹,谢堂风罚他跪了两日,他改口叫了老爷子爹,哪怕现在谢堂风不在了,这句「爹」谢怀风仍然是要叫的。老爷子在祠堂,谢怀风昨日打过招唿,老爷子叫他直接到祠堂来。 是夜,落日山庄前头的热闹和灯火通明被彻底隔断,祠堂的一方天地安静到轻微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 昏黄的烛光拢在白纸煳的灯笼里,盈盈光亮将老爷子佝偻的背映得模煳。谢家老爷子二十年前在剿灭魔教的那一战中受了严重的伤,不得不抱憾退出江湖,将落日山庄交到谢堂风手里。而也是二十年前,谢怀风眼睁睁看着谢家老爷子,当年落日山庄的庄主谢永峰一剑贯穿严尚矜的胸膛。
第139页 谢怀风脚步顿在祠堂外,没抬脚迈过那道门槛,他沉沉目光看着谢永峰的背影,这是他的杀父仇人。 「来了。」谢永峰听见脚步声,没回头便开口。他嗓子里像是含了块糖,声音和声音黏连在一起,含煳又沙哑,好像一阵风颳过去,除了呜呜的声音什么也没留下。 「爹。」 谢永峰跪在正中间,身旁留出来一个蒲团,看来是给自己准备的。谢怀风没多话,上前去取了三根线香,点燃,跪地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将三根香插进谢堂风的灵位前。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落在谢永峰眼里,谢永峰等他重新跪好才又开口,「以前谢家祠堂我不让你进来,你可怨我?」 谢怀风视线投在地面上,垂首答,「哪怕现在我能进来,也只会跪大哥一人,所以不怨。」 「哼。」谢永峰挤出来一声重重的哼,却没对谢怀风看似不敬的话发火。他不再说话,谢怀风也跪着默声,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半晌,谢永峰终于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只要不是谢家的人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堂风对你心里有愧,我能看出来,但他不是为了心中愧疚能将你培养至此的性子,他真是看重你。」 谢怀风一开始还有些听不清晰谢永峰的话,现在已经习惯,只觉得老爷子是真的老了。他生下谢安澄的时候已经是老来得子,谢安澄刚生下来的时候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大,转眼间那娃娃都已经十六岁,出落成人人欣羡的姑娘,可想而知谢永峰真的老了。他不像是仙尊和白邙,一把年纪了还能活蹦乱跳。 他的心气被二十年前的重伤狠狠挫伤,此后二十年,日日衰颓。 「落日山庄,世世代代为我谢家根基,从我手里传下去,传给老大,他要当着我的面传给外人,我不肯。」谢永峰说。 「他早前就说过,等他老了除了你无人能接他位子。他让我看着你,看着你配不配当我谢家的人,我答应他了……但是我没等到他老,落日山庄突然悬了空。」 「以前他总让我信你,你也知道他不是爱说的性子,我也不是能听进去的性子。他说一次我就骂他一次,终于现在无人逼着我信你了,谢怀风。」 谢永峰伸手拿起躺在一旁的拐杖,抬手撑着自己想站起来,但可能是跪了太久,他身子狠狠晃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谢怀风连忙起身,弯腰将老爷子扶起来,老爷子第一次将手搭在谢怀风的手背上。 「我还是不信你,但你也没有必要非得要我承认。我知道,你心里只认你大哥,也不认我这个爹,这样就挺好,挺好啊……」 「落日山庄今后如何,这是你大哥选的路,我就不管了。老了,老了,该享享清福喽——」 谢永峰最后拍了两下谢怀风的手,然后留下谢怀风一人,一步一步走出祠堂。 谢怀风从灯火通明的地方过来,祠堂里的烛火幽暗,待了这么一会儿已经适应,再看向谢家祠堂的那些牌位,只觉得比方才更要清晰,更要开阔。他孤身站着,视线从谢堂风三个字往上看,一路看过去。他是真的从未怨过谢永峰,其实就像谢堂风刚死时,谢小五拿剑指着他,斥他未拿自己当做谢家的人。 谢怀风那时无力辩驳,因为小五说出来的是他心中所想。 他自己便没拿自己当过谢家的人,他十几年来将自己按在谢四的位子上,感恩于谢堂风救他,造他。他认谢堂风这个大哥,喜欢谢怀风这个名字,都只是因为谢堂风,和谢家无关。 他明白这种感受。眼前这排排的名字,谢家几代百年来沉甸甸的血脉,终将沉寂于这一座祠堂之内,落灰甚至入土,百年后无人再记得谢家光辉,无人再想去探究这几块牌位、几个名字后的歷史和故事。他甚至不是渐衰,而是戛然而止,谢怀风明白谢永峰的不愿、不肯,他从未想过怪罪。 但歷史总是这样。 总会埋在黄土之下,被尘埃、风和溪水掩盖,被时间吞没。 谢怀风对着他大哥的名字深深鞠了一礼,然后转身,迈出祠堂。 - 趁着谢怀风去跟谢永峰说话,白邙将谢怀风之前埋在院儿里的酒给挖了出来。谢怀风三年前刚埋下去,预备埋个十年八年的,结果五年都没到就见了月亮。女儿红,品质上乘,年份不够,仙尊尝了一口后嘴一撇,觉得不够味。 白邙推他一下,「谁给你喝了,我将他这酒挖出来,他回来肯定要骂我。我挨了骂挖出来的酒,你想喝还不给你喝呢!」白邙说完拎着酒罈往郁迟身边坐,郁迟身旁是谢怀风的位置,他现在人不在,郁迟身旁自然空着。 白邙一屁股坐下,拿过碗就往里头倒,「来,小迟,你喝!」 郁迟虽然被白邙对碗吹的魄力吓到,但太过受宠若惊,不敢拒绝,又怕谢怀风知道自己喝了他埋的酒怪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脸都憋红了,愣是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谢谢,直到白邙倒满了一整碗,拍到他面前。 郁迟手指搭着碗沿,「前辈,我酒量……」 「你寒毒在身,喝酒能暖身子!太小家子气了,一看就是没跟对师父,行走江湖的少年儿郎,哪儿有不能喝酒的?听我的,喝了这个你寒毒就好了。你干脆以后别跟着仙尊了,都来跟着我怎么样?谢怀风也是我徒弟,你也来当我徒弟,你俩亲上加亲。」
第140页 白邙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情绪难免激动,说出来的话也不像话。 郁迟哭笑不得,之前听闻白邙和仙尊不合,还以为真是不合,没想到是这种「不合」。郁迟担心两位师父又打起来,连忙按住白邙去摸剑的手,他再晚一会儿白邙就要和仙尊单挑,输了的人把徒弟送给对方当徒弟。 「前辈!我喝,我喝,您放下剑。」 郁迟皱着眉,白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勐地抬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成功把自己给呛了个惊天动地,火辣辣的酒液滚过喉管,留下满嘴的刺痛,还有喉咙往下一路都痛。仙尊本来任由白邙闹,也认同他说酒能暖身子,对郁迟身体好,但郁迟咳的声音太大,仙尊皱眉站起身来,从桌上女娃那边拿了个装了水的碗递给郁迟。 「哎!仙尊!那是——」 郁迟连着喝了两大口。 是酒、酒…… 郁迟的嗓子已经被辣到失去了知觉,他甚至意犹未尽地伸出来舌头舔了舔嘴唇,觉得嘴有些干。 明明在喝,他抬手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哎我说,你徒弟不会酒量真这么差吧!才喝了几口?!」 「……不能吧。」 「你徒弟你不知道?」 「哎!哎郁迟!你别!」谢玲珑从凳子上跳起来,连忙按下郁迟想捧女儿红酒罈的手,谢玲珑一手按着他,一边转头求救,「郁迟疯啦?他是不是喝醉了!」 谢怀风从祠堂出来,他收拾了乱成一团的心情穿过后院和前厅,抬眸往…… 抬眸正看见郁迟手里夹着一条酥炸鲫鱼想餵给贺文竹。 啧。 作者有话说: 小风殿监控安上了明天尽量微博见@又落回,怕挂会设粉丝可见啦,来微博找我聊天! 第82章 老醋木耳 贺文竹当了小半辈子斯文人,从没遇见过有人逼他吃一条酥炸鲫鱼这种情况。 首先他打不过郁迟,其次他人在屋檐下,也不能跟郁迟动手,最后他真的不想吃鲫鱼。贺文竹烦得要死,他又开始想,他活了二十多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北平王去凛州,如果不去凛州他就不会去接近唐漠,不接近唐漠就不会来落日山庄,不来落日山庄就不会被一条鲫鱼逼到这种地步。 贺文竹咬牙,贺文竹隐忍,贺文竹不得不向唐漠投去求助的视线。 唐漠两颗眼珠是一样的棕,将贺文竹的窘迫看在眼里。这大概是贺文竹第一次向唐漠露出来这种眼神,不是冷漠的,不是不耐烦的,而是有些乞求的亲近。唐漠好生品味了一番,然后伸手想抓郁迟的手腕。手伸到一半,被挡下了。 「抱歉,他怎么回事?」谢怀风接过来人,将两根筷子也接过来,可怜的鲫鱼重新扔回盘子里。但根本不用别人回答他,谢怀风已经看见郁迟通红的脸和盈了水光的瞳。 「醉了?」谢怀风伸手掐郁迟的脸,将嘴唇掐地撅起来,看那双眼神朦胧的眼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郁迟还惦记着酥炸鲫鱼,只记得方才谢玲珑说今晚的酥炸鲫鱼很是好吃,焦香酥脆,再不吃就被双叶自己一人吃光了,「嗝……四爷,吃鱼。」 ……谢怀风拎着走路不稳的人坐在凳子上,说,「过会儿就吃。」 桌上一片狼藉,桌面上还能看见酒罈带出来的泥土。谢怀风往旁边一瞥,果然看见自己埋酒的地方被挖出来一片新土,他阴恻恻看白邙,白邙正蹲在贺文竹旁边想讨龙吟剑试试手,感受到谢怀风的视线一个劲往贺文竹身后躲。还未等他动作,一双手再次抓上他长袍下摆,紧紧揪住那块上好的布料,抓起来两处褶皱。 郁迟抬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你别去找岁无忧。」 桌上的闹腾瞬间安静下来,支着耳朵听谢怀风的八卦。 谢怀风无奈,揉郁迟脑袋,「我不找岁无忧。」 「那盗娼、扶玉也不行。」郁迟又委屈。 谢怀风再次:「也不找她。」 「柳蔓香更不行。」 这桌上充满了闹腾的丫头,谢玲珑和双叶;不省心的老头子,白邙和仙尊;唐漠和贺文竹眼里只有对方,郁迟和谢怀风也如此,只剩下柳蔓香一个沉稳的正常人,此时突然被点了名字,柳蔓香默默将那条酥炸鲫鱼夹起来:我吃还不行吗。 谢怀风向柳蔓香投去抱歉的眼神,安抚郁迟:「你喝醉了,别闹,乖。」 「我没喝醉。」郁迟摇头,双眼里含着热切、炙热的光,化成一汪水,「岁无忧凭什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喜欢姑娘,你不喜欢我。」 谢怀风不再接话,他第一次见到喝成这样的郁迟,他明日要是知道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这些话,非要臊到三天不愿意见人。但郁迟这般委屈将他行走江湖少年郎的意气风发模样都化成更柔软的悸动,让谢怀风轻易想起来当初他错将郁迟认成姑娘的过往。 谢怀风想到这才勐地顿住,郁迟是不是以为自己说的一见钟情是当初,自己把郁迟认成是姑娘才一见钟情?这小崽子,看着话少,瞎想倒是一点也没耽误。谢怀风直接将人往怀里揽,扔给一桌子看热闹的人一句冷淡的「你们吃」,头也不回地捞着喝醉的郁迟往院外去了。 白邙看仙尊。 仙尊面无表情地夹了一条鲫鱼,扔进白邙的碗里。
第141页 小风殿。 谢怀风捞着郁迟轻功用到极致,一路上夜风往郁迟面颊上扑,愣是给郁迟吹出来一丝清醒。但也仅有一丝,等到谢怀风将他圈在怀里抵在小风殿的木门上,他那一丝清醒又灰飞烟灭。 吻落下来,郁迟本就通红的面颊被谢怀风炙热的唿吸再次点燃,烧成一片。他脑子里混沌地冒出前几日在小风殿,他跪在这里,也是这里…… 「呃。」郁迟突然被打断回忆,谢怀风的手掐着他腰,齿尖在自己脖颈处咬了又咬,偶尔有很尖锐的疼。郁迟被这点疼磨灭了小半醉意,他乱成一团的脑子里突然蹿出来刚刚在饭桌上的画面,勐地将脑袋埋进谢怀风胸前。谢怀风捏着他下巴将那张脸抬起来,亲昵地吻,「醒了,郁少侠?」 郁迟闷着不说话,谢怀风掌心是热的,隔着布料从腰往下揉,将两人的唿吸揉得乱成一团,搅在一处。醉意还盘旋着,郁迟感受到迟钝的头痛,一会儿疼一下,一会儿疼一下,他将头往后仰,露出来细长的一截脖颈。引来谢怀风变本加厉的吻和啃咬。 谢怀风的酒终究烈,郁迟时而清醒,时而被醉意再度笼罩。 …… …… …… 但小风殿外空无一人,殿内一切隐秘而欢畅。 - 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掳去小风殿,第二天一早便有下人敲门送热水过来。小风殿这里房间比之庄内简陋,没有屏风,谢怀风将床幔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郁迟紧紧裹在被子里,听外头的动静。 「庄主,昨晚子时三刻有一人拜访,说是和您相识,我将他安排在偏院住下了,没过来打扰您。」 「知道了,过会儿我去看看,下去吧。」 「早饭您和郁公子在小风殿用还是回庄里用?」 「送过来吧。」 「是。」 等到外头的动静都没了,郁迟探出去一个脑袋,「岁无忧来了?」 谢怀风站在木桶旁伸手试里头的温度,闻言挑起眉梢,「这你都知道?」 郁迟将脑袋缩回去,闷着头给自己穿衣服,「我就是知道。」 一只手穿过床幔进来,贴在郁迟额头上,紧接着谢怀风撩开床幔低声问,「头疼吗?昨夜怎么喝那么多酒。」 郁迟脸勐地染上些红,他昨夜醉得不够彻底,导致现在完全清醒过来之后还能想起来很多画面,想起来……他硬要餵贺文竹吃鱼,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谢怀风不喜欢他。郁迟穿衣服的手一顿,不想穿了,不想回落日山庄面对其他人! 谢怀风低声笑,伸手接了他穿到一半的衣服,随手往他身上一披,「不用穿,过来沐浴。现在想起来臊?昨晚抓着我不让我去找岁无忧,也不许去找盗……」他没再继续说,怕郁迟真的不回落日山庄要在小风殿住到武林大会开始。 「行了,他们都喝酒了,睡上一觉起来酒醒了便忘了。」谢怀风哄他。 郁迟还是闷闷不乐,把脸彻底埋进热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冒出来,「岁无忧来了。」他又重复一次。 谢怀风挑眉,「昨晚跟你说的你没听见?」 郁迟被他这「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的语气唬得腿软,「……听见了,你们是旧识,没有旧情。」他低低念。 「岁无忧江湖名号不好不坏,有人称赞他是盗圣,劫富济贫;有人却说他虚伪,我几年前闯荡江湖时与他相识,他想偷我身上的东西,被我发现了。他打不过我,掏钱请我喝酒赔罪道歉,算是不打不相识。」谢怀风坐在凳上,一只手随意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酒杯。 「他人挺……」谢怀风顿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怎么说才能让郁迟接受又不吃醋,想了半天无果,「挺复杂的,当年我便看出他不是个简单的飞贼,不然不会同他交好。再加上他这几年频繁出入皇宫,知道不少东西。这次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告知我,多半与南平王有关。」 说完了谢怀风看向郁迟,「郁少侠,当真是旧识而已。偷过我东西,怎么可能有旧情?」 郁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能说出来全是因为醉酒。 若不是喝多了不受控制,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他怕谢怀风觉得他多事。郁迟自己都觉得多事,谢怀风顶着「风流剑」的绰号,就算情人不遍天下,朋友总也遍天下的,哪容得下他这么吃醋。 「我醉了,乱说的,你别在意。」郁迟抿唇,往浴桶里缩了缩。 谢怀风捻起来他黑色髮丝,笑,「可以吃醋,能哄好就行,我愿意哄。」 两人窝在小风殿休息了近半个时辰才施施然回落日山庄,不等谢怀风看见岁无忧的人,远远的便已经听见前院打斗的声音了。 夜叉楼! 两人勐地想起夜叉楼的人还在落日山庄,而且不是普通的挂牌杀手,魑魅魍魉可是夜叉楼的活招牌。虽然在夜叉楼挂牌的大家互不相干,魑魅魍魉很可能根本不知晓夜叉楼有人接了杀盗三圣的单子,但岁无忧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果然前院里岁无忧已经和魑魅魍魉中的二人交了手。 「怎么回事?」谢怀风问。 「少爷!那个人说是您的朋友,但我不认得他!魑和魅说他偷了他俩夜叉楼的牌子!就打起来了。」谢玲珑看见谢怀风回来,连忙上来解释。
第142页 这三人打得太突然,仙尊和白邙一大清早便没了踪影,唐漠又不管,柳蔓香也不好插手进去,她谢玲珑又没那本事能拉开他们。 「不就是两个牌子,借来玩玩,就算谢怀风借的。」岁无忧也看见了谢怀风,扬声对缠着他的两人喊。 喊完了就撤身往谢怀风身后躲。 作者有话说: 嗷!省略号在微博@又落回,一千五的车!不要钱!希望大家餵点海星多多评论!拜託! 第83章 杨梅糖 谢怀风一个闪身避过去,不但没护着他,甚至徒手抓了岁无忧颈后的衣领,拎着往前一甩,正正好送到魑的剑下。 岁无忧一句低骂,谢怀风就当没听见,「你想要夜叉楼的牌子我可以帮你讨,高阶的牌子也能讨到。但魑魅魍魉一人一牌,独属于他们四个的,你拿了也没用。」 岁无忧将怀里的牌子拿出来看,果然看见上面雕花纹路有细微的差别。他眉眼一垮,颇觉没劲,「早说啊,还你们还你们!」 「要夜叉楼的牌子有正事?」谢怀风说话间下意识贴着郁迟肩膀,推着他进前厅坐着休息。 岁无忧也跟进来,摊手,「没有正事,被夜叉楼追杀了一路,想偷块牌子进去玩玩。」 「来落日山庄有正事?」谢怀风挑眉。 岁无忧视线落在他和郁迟之间就快挤没了的那点距离上,故作忧愁地嘆口气,「哎,以前这地方我想来就来,从来没人问我来干什么。谢怀风,你身边有新人了,我还得有点正事才能递了名帖拜访你谢庄主?」 谢玲珑本来不知道他是谁,岁无忧次次易容都长得不是一个样子,但确实来过落日山庄几次,玲珑也见过。他这个油嘴滑舌的腔调一出来,玲珑立刻「啊」了一声,「是你啊!岁无忧!你这次怎么长这么丑!」 岁无忧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袋,递到玲珑面前,「喏,皇宫里才能吃到的杨梅糖,省着点吃!贵妃房里才能得十四颗。」 「你去钻贵妃卧房啦!被人发现你就死定了!」玲珑美滋滋接了杨梅糖,她喜欢吃甜的,确实没见过这玩意儿,倒是听说过有新鲜的杨梅,但落日山庄再有钱也难买到,更别说拿杨梅那么稀奇的东西做成糖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纸袋里统共就四颗,她分给柳蔓香一颗,分给双叶一颗,自己一颗,还剩一颗留着明日…… 「给我尝尝?」 谢玲珑勐地将纸袋拢在手心里,警惕地抬头,一抬眼就看见也不知是魑魅魍魉里头的哪一个那张吓人的面具。这勐一吓,她手一抖,「啪嗒」,那颗珍贵的,她只有四颗,连贵妃都只有十四颗的杨梅糖掉到了地上。 …… 谢玲珑一愣,小心翼翼蹲下去将那颗杨梅糖捡起来,吹掉上头的灰尘,重新裹进纸袋里,抄起鞭子—— 「哎,哎!等会,你脾气怎么这么大,我不是故意的啊!喂!」 他们去院里闹腾,岁无忧倒也不客气,偏头朝外喊,「来人!上茶!」 谢怀风无奈,牵了郁迟的手捏了两下,对岁无忧说:「你再满口胡言我今晚就是跪在房门外也哄不好他了。」 岁无忧这才开始笑,朝郁迟摆了摆手,抱拳道:「久闻郁少侠大名,在下岁无忧。你就是夜修罗吧?」 郁迟被他这突然转变的嘴脸唬住,拱手接礼,「在下郁迟,夜修罗是江湖人戏称,不必再提。」 「郁少侠别介意。谢四这么多年片叶不沾身,他对你不一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心想你也该是个奇人,这才闹他试探一番。」岁无忧一边说一边往袖子里掏,先是掏出来一块玉一样的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扔,又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洗去易容的药水。他滴了两滴在掌心,抬手在脸上搓了又搓,当着两人的面便洗去了易容。 郁迟愣了一下,岁无忧……和他想像中的长相不太一样。他还以为定会是,和谢怀风气质相当,潇洒英俊的,颇有男子气概。但面前这张脸却……郁迟不太会描述,很漂亮。丹凤眼,薄红唇。岁无忧竟然长了这么一张脸,郁迟一时之间没能接受,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谢怀风眯着眼睛伸手去掰他的下巴。 「不许看了。」谢怀风威胁。 郁迟还没说话,岁无忧先出了声,「是不是勐然发现世上比谢四好看的人还有很多?不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你现在跟了我,就算谢四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护你周全。」 郁迟招架不住岁无忧这种什么话都敢说的人,摇头收回自己的视线,一根手指轻轻挠谢怀风掌心,「没你好看,只看你。」 岁无忧一个玩笑成功踹翻了谢怀风的醋罈子,谢庄主语气不善,「有事说事,没事送客了。」 「正事。」岁无忧收了玩笑的心思,随手往桌子上一抓,把他刚刚扔在桌上的那块玉捡起来,「给你送个好东西,能帮上你大忙。」 「什么?」被他随便就扔在桌上,能有多贵重? 「南平王的印玺。」 岁无忧近几年把皇宫当成自家的茅房一般来去自如,光看他连贵妃寝宫里的杨梅糖都能偷出来,其实能偷来南平王的印玺也不稀奇。但一朝王爷的印玺和杨梅糖终究不是一个重量级,谢怀风表情奇妙,伸手接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要不是看你马上就要当武林盟主,手段需得上得了台面,我就把南平王的妹妹长欢郡主给你偷来了。」岁无忧拽了拽头髮,他为了伪装将一头长髮尽数盘起来,很是不适。
第143页 「你将她偷来干什么?」谢怀风无奈,这还真是岁无忧能干出来的事。 「威胁他啊,试试看南平王到底是爱这个妹妹还是爱江山,不过我猜测他还是更爱江山,这也是我没将长欢郡主偷给你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岁无忧一本正经地答。 郁迟睁大了眼睛听他俩说话,根本分不清他俩是在说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多少。」谢怀风回归正题。 「不比你多。但南平王对你是已经恨之入骨了,虽然他想篡位本来就是天方夜谭,但那个草包还是将一切不顺利都归在你头上,你这武林大会我看不会顺利。」岁无忧说。 「谢了。」谢怀风晃晃手上的印玺,脑子里已经有了计划。 岁无忧耸了耸肩,不太在意谢怀风怎么用这块印玺,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比谢怀风聪明,但他还有别的想问谢怀风,「你跟我透个底,北平王是不是也琢磨着篡位。你是他的人?」 谢怀风不骗他,「北平王与我有些缘分,相识而已。我谁的人也不是,江湖人不管庙堂事,我不帮他。」谢怀风扯出来一个笑,掂了掂手里的印玺,又道,「但这渔翁之利被谁捡去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岁无忧哪还能听不懂他的话,撇了撇嘴,「说得倒是好听,但愿北平王能不辜负你的眼光!」 两个人又聊过几句,岁无忧确实是来送印玺的,送完了马上就要走。 「夜叉楼的人怎么在落日山庄,我天天被夜叉楼追杀,你跟他们商量商量。要不我去夜叉楼挂个牌?他们保护挂牌的逍遥客吗?」 谢怀风道:「追杀你这么多年你也活得好好的,别去给夜叉楼添堵了,夜叉楼楼主是仙尊的老朋友。」 岁无忧差点翻出来一个白眼,「你们江湖正派就不能放过我一个小飞贼,你快些当上武林盟主,到时我就说我是你的旧情人,以后再也没人敢追杀我。」 「不行。」一个声音插进来。 岁无忧和谢怀风都一愣,偏头看扔下来两个字的郁迟。 郁迟耳垂微红,但怀里拢刀,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再次重复,「不行。」 他怕岁无忧觉得这两个字不够重,又接上一句,「你打不过我。」 岁无忧动作夸张,连连拱手,失敬的模样,「在下有贼心没贼胆,失敬了郁少侠。不,在下连贼心也没有,放心吧,有夜修罗在旁边守着,谁还敢惦记他。」 南平王的印玺是个金贵的东西,虽然岁无忧留了个仿制的给他,但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若被发现了那用它做文章就没有意义了。两人约定好三日后这印玺直接在谷都交给岁无忧,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再给还回去,只有这样这枚印玺才有意义。 岁无忧说能帮上大忙,这枚印玺确实给僵持的局面破开一条路。 北辽的小狼王蠢蠢欲动,盘踞在金府外寻找合适的时机入周。小狼王怎么处理很不好拿捏,将他放进来的话确实更容易揭发南平王通辽一事,但一来定北军首当其冲,为此不免牺牲诸多将士性命,定北军也会因此受罚;二来凛州百姓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多少人又要流离失所。 若直接请求圣上调遣兵力将小狼王挡在关外,通辽这个能直接将南平王解决掉的罪名就只能放弃。 这枚印玺来得太及时,一张印了南平王印玺的文书,直接以南平王的名义将定北军调出定北,小狼王趁此机会入境大周。两位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发觉不对劲后并没有撤兵,而是派人试探着以南平王的名义接触小狼王,竟然被以礼待之。谢怀风和北平王正愁苦没有证据能将南平王通辽的罪名板上钉钉,岁无忧就送来了证据。 正好,赶上武林大会。南平王怎么也想不到武林大会竟然也能用来当幌子,随他是派卞鹰来还是派什么人,不论这个武林大会变成什么样,谢怀风想要做的事只有两点,他想要卞鹰死,他想要将通辽的重罪昭告天下。 谢堂风的死在他心里是迈不过去的坎,手刃仇人是他身为落日山庄庄主不得不做的事情。卞鹰说谢堂风是为了他死,白邙说谢堂风是为了大义死,或许宋千千自缢之前也觉得谢堂风是因为她而死,津州一战结束后谢怀风用了很长时间去想这件事情,终于想明白谢堂风是把自己逼到了必死的绝境。 但他死于卞鹰之手,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海星瞧瞧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疯狂啵啵每一位! ps.另外看大家一路又站玲珑和柳姐姐又站唐漠和玲珑,玲珑就是个不开窍的小丫头,菜但团宠,大家对她都很好。其实给玲珑安排了cp线,出场过的人物,但是最后能不能成我也不确定(你怎么回事 第84章 冬瓜糖 武林大会前一日。 南平王的印玺估计已经到了北平王手里,接下来拟文书,盖章,秘密发到定北。这些事全交由北平王来做,谢怀风说不管便真的不会过多插手,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被载入史册,和朝廷扯上太多关系。 仙尊不见人影了两日,今早风尘僕僕地现身,从背后取出来一柄包得严实的长刀。如今郁迟想留在落日山庄,想站在他身边必须得摆脱「夜修罗」这个称号,夜修罗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子无人知晓,倒是人人都知道夜修罗的刀是个什么模样。
第144页 碎风刀。 谢怀风将碎风刀抽出来,指腹从锯齿上摸过去,似乎能听见郁迟拿着它砍下慕容寻头颅的声音,它比自己在郁迟身边的时间要长得多。碎风刀看着确实可怖,但谢怀风总觉得它和郁迟身上的气质很搭。郁迟便是太不张扬了,明明一身功夫了得却总默不作声,这刀一出来才能让人有些实感,告诉别人这人是能要了你的命的。 「算不得名刀,但比你原来的好。」仙尊说。 他带回来的是江湖人都能叫得出名号的「金翼」,虽说确实不算名刀,比不得唐漠的「虎啸」,但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刀。相传金翼铸成之时迎着天上日光刀身两旁显现出金色羽翼一般的光晕,由此得名。 郁迟抿唇,伸手碰了一下那金翼的刀鞘,心里不免牴触。他心中明白碎风刀真的不能再用,但他和碎风刀相处已久,早已契合,况且碎风刀的名字是谢怀风起的,种种原因让郁迟心中万分不舍。 刀客换刀和剑客换剑不太一样,剑是礼器,名剑多为神匠铸造,仙尊的宵练也好,谢怀风的流云也好,出世便是名剑,能用它们的人是身份的绝对象徵。而刀是兇器,饮血、杀伐最造名刀,再好的神匠锻出来的神刀也需得用鲜血浇灌。 金翼蒙尘许久,乍见日光绽出耀目光芒。名刀有灵,光从金翼的传说看会有人以为金翼是什么好脾气的刀,实则不然。郁迟对它心中的牴触只一瞬,金翼便在他手上便颇不顺手。 谢怀风能看出来,屈指敲了敲金翼刀身,听见沉闷的嗡鸣,饱含兴致,「脾气这么大?」 他回身取了碎风刀来,扬起下巴对着郁迟,「我用它陪你过几招。」 碎风刀,碎风刀。 谢怀风起出来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想过太多,以自己的流云剑为模子,他这碎风刀叫出来很快。那时两人都没想过有一日它不能继续跟着郁迟,尽管它相貌可怖,却跟着郁迟走遍了整个大周。那些锯齿咬上金翼刀身,以往它能割下头颅,能对上流云剑而毫不逊色,如今郁迟手里换成了金翼,它却黯淡失色,在金翼反射出的光华下发出低声的悲鸣。 此后的一招一式谢怀风都能感受到碎风刀的力不从心,他本已想收手,却被金翼的气场引着再度接了一刀。 「铛」一声擦出来一片火花,然后谢怀风手腕一震。 看见碎风刀从中断开。 仙尊围观至此摇了摇头,「你那刀就算不是为了避讳也不该用了,它跟不上你,承受不住。」 郁迟点头,能听懂仙尊的话。但他心中不舍颇多,更不愿意看着碎风刀就这么断在自己面前,他蹲下手指去碰断开的两片刀身,碎风刀就是一柄最普通的刀,说不准是哪个乡镇里的铁匠自己打出来的,最普通的铁料,用过的人尽是些镖头、屠夫之类。机缘巧合,它竟然能跟着郁迟见过这么多江湖世界,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第一次对上慕容寻的时候,第一次和流云剑过招的时候,对付问天凡时,接卞鹰的断脉掌时。郁迟低垂着头,拾起半块铁片,将它抵在额头上。 谢怀风没说话,只静静看他。 有下人进来通报,已经有人带着名帖上到落日山庄了,明日就是武林大会,落日山庄也该开始待客了。谢怀风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下人退出去郁迟已经站起身,他将金翼牢牢抓在掌心,抿着唇。 院儿里没人,仙尊已经回房去休息了,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在哪儿闹腾。谢怀风手指勾住郁迟小指轻微晃了两下,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一吻。 「从今往后便没有夜修罗了,只有郁迟。」 郁迟点头,「嗯。」 前来拜庄的人不少,他们大都是早先就到了稳州,估计是住在落鱼镇的客栈酒楼里,等着日子才上来。 谢怀风派人去请了唐漠和柳蔓香,被告知柳蔓香一早就在幻鹊房里没出来过了。 谢怀风皱眉,「怎么回事?」 「回庄主,柳家主说撑不住了。」传话的下人不知晓撑不住是什么意思,只原话转告。谢怀风却听明白,傀儡撑不住了,她不能再食人心脏,万虫蛊日夜噬咬她的心脏,她的「生命」到头了。同时也证明幻鹊就要醒过来了,谢怀风不太能确定幻鹊这时候醒过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青喙过去了吗?」 「青喙一直守着。」 谢怀风摆手,末了想起来什么,「谢玲珑呢?」 下人表情微妙了一瞬,老老实实答,「夜叉楼的一个不知为何原因追着玲珑姑娘道歉追了半个山庄,玲珑姑娘这会儿应该在哪儿躲着呢。」 谢怀风无奈,「叫她过来干正事。」 说话间的工夫已经有人进了前院,先进来的三个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面料,举手投足间也颇有规矩,应该是什么名门正派。谢怀风对那三张脸无甚印象,倒是为首那个殷勤地过来行礼,他看着起码有五十岁,对谢怀风很是恭敬,「见过谢庄主,在下江南孙亭,是柳姑娘门下。」 原来是江南势力,柳蔓香的人,怪不得他不认得。 柳家主家全是女子,柳蔓香早年被亲爹卖了换银子,因为是女子受尽欺辱,若非谢怀风出手相救还不知会在哪个角落死去,建起柳家后柳蔓香收了许多流落江湖的女子进柳家,给她们重新起名字,教她们做事。主家发展起来后才在江南地界发展更多势力,男女不限。门下的人都叫她一声柳姑娘,是柳蔓香要求的。
第145页 谢怀风面上客气,笑着见礼。 那孙亭又对着郁迟拱手,「这位是……」 「郁迟。」郁迟惯是不太会应对这种场面,他站在谢怀风身旁,也不需卑躬屈膝,便只简单言明自己名字。 孙亭似乎是愣了一下,一双眼睛里头有片刻的迷茫,然后顿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去握郁迟的手,「哦!哦哦!原来是尉迟少侠!哎,尉迟家在江湖上多少年没有动静,你看我这脑子,差点要忘了。尉迟少侠年轻有为,定能重新将尉迟家发扬光大。」 他这一番话说得太过诚恳,谢怀风轻咳一声,唇边有忍不住的笑意。 郁迟愣是没反应过来,被抓着手半晌也没说出来话。还是谢怀风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交握的手分开,推了一把站在原地的孙亭教他往里头走,解释道:「这位是谢某故友,姓郁,名迟,和尉迟家无甚干系。」 郁迟听了谢怀风的话才明白刚刚孙亭在说什么,顿时也有些脸红,莫名觉得尴尬。当然最尴尬的还是孙亭,他一张脸憋得涨红,连连摆手,一路上都在跟郁迟道歉,让他千万别怪罪自己眼拙。 递了名帖先来拜访的人几乎尽数谢家和柳家门下的势力,这些势力虽属他们名下,其实谢怀风和柳蔓香真正能记住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更多的是连见也没见过。在武林大会提前一日拜访也就是走走过场,认个脸熟。柳家毋庸置疑是支持谢怀风的,柳家下的势力也得跟着拥护谢怀风,谢怀风当了武林盟主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落日山庄前院快叫贺礼堆满了,谢玲珑咬着一条冬瓜糖终于出现的时候看得目瞪口呆。她叼着嘴里的冬瓜糖,绕了个侧门悄悄进了前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郁迟背后。 「郁迟!落日山庄发财啦!」 郁迟正无精打采,他不喜欢人,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但是更不愿意留谢怀风一个人,只能强忍着跟在谢怀风身后。谢玲珑这个能说会道的终于出现,郁迟眼睛都亮起来,「你去哪了?」 玲珑眼神一飘,将嘴里最后一口冬瓜糖「咕咚」咽下去,「我……我没有啊!他,魉赔我的杨梅糖,带我去镇子里买糖了。」 谢怀风已经听见玲珑的声音,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侧面的帘子被撩开,有人急匆匆跑进来,俯在谢怀风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谢怀风眉头瞬间皱起来,嚯地起身,「诸位,谢某有些私事要处理,先失陪片刻。谢玲珑,给各位续上好茶。」 他递给郁迟一个眼神,两人一同往后院走。 「幻鹊醒了吗?」撩开帘子出去后郁迟才问。 「醒了。」谢怀风答,他目光沉下去,「不但醒了,还差点要了青喙的命。」 作者有话说: 郁宝装备终于升级了!话说尉迟这个梗是我想好郁迟这个名字就想玩的。快要一万海星了呃呃呃激动得睡不着! 第85章 逍遥散 幻鹊昏迷几日方才醒来,握住匕首的手因为用力而细微地颤抖。她唇色苍白,唇面翘起来干裂的嘴皮,抿起来时割得嘴唇发痛,但她紧紧抿唇,将匕首抵在青喙颈边。 青喙不敢动,任由尖利匕首带出来一丝鲜血。 「我无法帮你保住傀……你姐姐,她定会因为万虫蛊死的。」青喙喉结滚动,话音落下后颈间的匕首更咬进去几分,尖锐的疼让青喙眼前一黑。 「她为你牺牲自己,万虫蛊现在已经没有了,你可以放下以前种种!只当幻鹊也好,继续当巫族的首领也好,留在……」青喙勐地顿住,他狠狠咬牙,「如果你愿意留在落日山庄当然更好,我……」 幻鹊一言不发,她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柳蔓香守在她床边。 手腕在柳蔓香指腹下,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巫族的傀儡在「死去」后会化成稻草扎成的人,而幻鹊的傀儡不同,那是一具真切的尸体。虽然还是幻鹊的脸,姐姐已经彻底将自己炼制成了傀儡,但谁都知道那里头是幻鹊的姐姐。青喙紧紧盯着幻鹊,那双眼睛空洞。 像傀儡的眼睛。 青喙第一次见到幻鹊是在万魔岭,幻鹊向郁迟扔过来两支飞镖,飞镖收回去的时候她将其中一支含在嘴里。那个画面是富有冲击力的,昏暗的灯光,雪白的身体和黑色纱裙,两片红唇含住冷色的铁器。青喙心里勐地一撞,然后看那双眼睛,似是一汪泉水,妩媚又诱惑。 那时候她是饱含风情的幻鹊阁阁主,现在她是心死的巫族首领。 匕首被幻鹊藏在大腿内侧。 柳蔓香摸完了脉象,说了一句没有大碍撤身离开,紧接着幻鹊便抽出来匕首,勐地往自己左手掌心里插。寒芒直直刺进去,幻鹊看着自己源源不断冒出来鲜血的掌心,迳自下床去,将掌心悬在傀儡唇边。 青喙勐地红了眼眶,他的手指还未碰到幻鹊肩膀就被冰冷的视线堵在原地。柳蔓香一时也被惊住,不知如何是好。幻鹊昏迷多日,本就没有进食,每日全靠青喙守在旁边餵一点水和清粥,如今这么放血,不消片刻她就会再次晕倒。 「幻鹊……」青喙哑声叫她。 「啪嗒」、「啪嗒」…… 「幻鹊,她已经死了,你姐姐已经死了,你……」 然后那匕首才到了青喙颈边。 青喙知道幻鹊不想听这些,她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姐姐的性命,巫族的兴盛,对魔教的恨,甚至不得不忍受傀儡杀人食内脏,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下去。
第146页 「我知道你恨我。」青喙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差点就要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 「对不起,对不起幻鹊。我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根本无法完全想像你的处境,也没法感受你的痛苦,但……但我不是不疼,我疼的。」 青喙憋不住自己的泪,啪嗒掉了一颗在幻鹊的右臂上。 「我会疼的,没有你深刻,但也疼。你别伤害自己,你若不愿意留在落日山庄就回巫族去,或是隐姓埋名行走江湖,找个僻静的村子生活也好。姐姐她就是为了你能过这样的生活才将自己炼成傀儡,我……我也想看到你放下那些,忘记魔尊,忘记万虫蛊,忘记这段时间的经歷和痛苦。」 「你不用考虑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对不起庄主的栽培,也对不起你的喜欢,你不用考虑我幻鹊。」 谢怀风和郁迟站在门外,青喙的声音清晰送入二人耳里。 谢怀风其实是有私心的,青喙从武堂里出来直接就跟了他,可以说是从小跟着他长大。他想带郁迟去西域,落日山庄就得交给别人打理,生意上有二姐和三哥,但他们终究不是江湖人,需要有人能坐得住落日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这个人选他挑中了青喙。 青喙是单纯的,从他出生到有了记忆,江湖正派已经坐大,魔教覆灭,落鱼镇受落日山庄庇护,青喙从没有经歷过大风大浪。谢怀风将跟着郁迟去魔教这件差事交给他的时候青喙是欢喜的,欢喜于谢怀风对他看重,欢喜于自己终于有了歷练的机会,欢喜于自己将亲手为消灭魔教做出贡献。 而真正去了魔教青喙才知道自己面对「恶」,面对「死亡」是多渺小,多无力,他又是多懦弱,多平庸。他也曾幻想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谢怀风,叱咤风云无人不知他名讳,爱上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对他崇拜万分。他本来就是个平庸的人,幻想中的将来也是最普通的将来。 却遇见了幻鹊。 「别进去了。」谢怀风摇头,带着郁迟转身离开。 郁迟抿唇,眉头细微地皱起来。谢怀风能感受到,他最近已经越来越会摸清郁迟的情绪,能从郁迟很贫乏的表情和小动作里知晓他的情绪波动。 「在想什么?」谢怀风问。 郁迟眨了眨眼,很快将表情调整好,想摇头,又不想骗谢怀风,还是乖乖说,「在想青喙和幻鹊。」 「幻鹊是巫族首领,而青喙是个最普通的江湖人。」 郁迟的话说得直接,旁人听了心里不免别扭,觉得他意有所指。实则郁迟只是不善言语,这话也只在谢怀风面前说,况且他说的确是实话。郁迟不太习惯新换的刀,金翼要比碎风刀整个大了一圈,走路的时候郁迟总下意识去看腰间的刀。 谢怀风便也偏头看郁迟,眼神放得轻柔。 「喜欢是不讲地位和名气的。」 「嗯,喜欢是不讲地位和名气的。」郁迟重复了他的话,又道:「但我能理解青喙,喜欢一个比自己厉害很多,比自己聪明很多,比自己经歷复杂很多的人,而我却很普通,连可以说的故事都没有。」 郁迟并不是会说什么话博关注博同情的人,他这么说了便是真的这么想。谢怀风被他几句话说得心软,想抬手揉一把郁迟的脑袋,碍于今日落日山庄客人众多,郁少侠一会儿说不准还要见客,只能忍下。谢怀风心里发笑,明明郁迟完全和普通二字不沾边,非要把自己划分到普通那边去。 柳蔓香也从幻鹊房里出来,柳家的势力下今日也来了不少人,柳蔓香还是得露面的。 「四爷,郁少侠。」柳蔓香行过一礼。 「幻鹊情况如何?」 「无大碍,只不过是昏迷多日体力精力都很差,傀儡已经完全带走了她身上的万虫蛊,只需得静养两日便可恢復如初。」柳蔓香垂首答。 「辛苦了香姐。」谢怀风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急匆匆赶来的人打断。 「庄主!庄主,山庄门口夜叉楼的人和上山的人打起来了!」 今日上山的当然不止是谢家和柳家势力下的人,武林盟主可没有这么好当。 谢怀风先看见的便是之前在来去自如茶馆里看见过的断刀帮的老帮主霍永昌,他手里那把刀是名刀赤乌,在混战里很是显眼。是以断刀帮为首的一批逍遥客打上来了。 逍遥客逍遥客,虽然名字听上去潇洒自在,教寻常百姓听去还以为是归隐山林不参与江湖纷争的居士。先前谢怀风和唐漠在飞沙门杀了几个逍遥客,其实便可以看出如今的「逍遥客」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最初区别于互相抗衡的正派与魔教,有一些人不屑这种争执,江湖侠客,当来去如风,这才有了最早的「逍遥客」。 慢慢的逍遥客确实变了很多,变成了想要自立门户,不愿意被早就抱成一团的正派「五大家族」统领,又无能跻身成为第六大家族。现在的逍遥客多是这样的人,现在谢怀风要当武林盟主,最先坐不住的便是「江湖逍遥客」。 这也是为何仙尊带着双叶和魑魅魍魉来落日山庄的原因。 逍遥客里虽然有断刀帮这种立了门派的,更多的是独门独户,孤家寡人。夜叉楼给了诸多逍遥客庇身的场所,也给了他们靠山,夜叉楼在江湖中一直中立,如今勐然出现在落日山庄,帮着谢怀风这个「正派」的人,自然招来不少骂声。
第147页 「哼,夜叉楼原来也是正派的走狗!大家看见没有,他夜叉楼也配以逍遥客自居?」霍永昌开口用了内力,声音传出去老远,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晰。 「我呸!我爹才不是谢怀风的人!你这老贼才是搅屎棍!逍遥客自古以来无心江湖纷争,武林盟主谁来当我才不关心!反正不是我当,他谢怀风当了也不给我好处,我凭什么帮他!」双叶被魑魅魍魉护在身后,叉着腰骂霍永昌。 「双岳那老傢伙怕是被谢怀风用银子收买了吧,还是用地位?等谢怀风当上盟主,双岳就能当谢家最得力的狗?哈哈哈哈!」 「你这老秃驴!竟然敢骂我爹!」双叶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勐地从石头上蹦下去,然后被魑拦腰抱住,又放回石头上。 魑是魑魅魍魉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老大,为人稳重。他刀未出鞘,面对霍永昌不卑不亢抱拳,声音清晰,「霍老帮主,夜叉楼今日出现在落日山庄拦了诸位去路,并不是想教各位怎么做事,在下从未觉得在逍遥客中有谁能说了算。」 他话说出来,那些跟着霍永昌打上来的逍遥客面色都不虞,觉得被魑简简单单一句话给骂到了。 「夜叉楼多年来以逍遥客自居,为无数逍遥客提供庇身之所,如今也并不打算帮谢庄主坐上盟主的位子,这些与我夜叉楼无关。楼主派我四人来此,临走时交代给我四人一句话,大家不妨一听。」 「二十年前的逍遥客不屑江湖二字,如今的逍遥客只怕自己不在江湖中。」 「诸位,若真对盟主之位感兴趣,明日武林大会祝仙台自有擂台。而如今霍老帮主带人攻上落日山庄,给逍遥客三字丢脸。」 作者有话说: 破万了海星!爱你们!疯狂鞠躬!魑好帅啊(… 第86章 叉烧 霍永昌脸色骤变。 论江湖辈分,魑魅魍魉是这几年借着夜叉楼名号才在江湖上有了名字的小辈,而断刀帮可是他霍永昌一手创办,全靠自己的努力在江湖上站住了脚。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变着法儿地骂他? 霍永昌手里赤乌一横,厉声喝道:「话倒是说得好听!你以为人人立足江湖都像夜叉楼一样能得谢家这样的势力相帮?我断刀帮一路走来全靠自己,如今想争盟主的位子也全凭自己心意,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招式已经起手。 来闯山庄的二十余人,除去断刀帮自家帮派的有五人,剩下的全是些叫得出名字的逍遥客。大周疆土辽阔,才人辈出,多少英雄豪杰怀一腔热血,广阔天地间总想有自己的一方地位。他们之中甚至有不少人压根见也没见过谢怀风,不知道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只觉得谢怀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等他们拿下落日山庄这个盟主的位子说不定也能落到自己头上。 赤乌刀身是沉黑色,刀尖处断开,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意外所致,猩红纹路遍布刀面。江湖上盛传十大鬼刀之一的赤乌,饮血后万千亡灵自断刀处奔涌而出,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霍永昌有底气带人打上来,断刀帮绝不是泛泛之辈,「仓啷」一声刀锋相撞,无形的内劲勐地碰到一起,炸开小范围的波动。 「嗖——」 一把乌黑似镰刀的弯刀同时也破空而出,「镰刀」后连着根粗长铁链,看似笨重的武器却被甩得自如,直奔魑魅魍魉身后的双叶而去。他们四人无法结成阵法,对方人太多,只能分散开来,魑被霍永昌缠住,总得有人保护双叶。 魅、魍二人自觉飞身而出,长刀架住来势汹汹的「镰刀」,将铁链背后的操控者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而同时蹿出来的还有另一把镰刀,铁链那端竟然还有一刀。这么诡怪的武器二人从未见过,不止是镰刀能取人性命,若是被中间的铁链击中也同样会伤得不轻。 今日来闯山庄的逍遥客们可不是来讲道理的,二十余人先后出手!魑面具下的眉头紧皱,他应对霍永昌已然吃力,小臂微抖脚下步伐也愈发仓促,被抵在赤乌刀口之下,魑上半身勐地后仰,同时右手往腰间一拍,一柄飞刀不知从何而来霍然朝霍永昌双眸间飞去! 别忘了夜叉楼的老本行,魑魅魍魉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 霍永昌双眸瞪大,手臂第一时间往回收,脚下急退。这一柄飞刀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但魑却没能从紧张的局势中脱身,又一根玉仗倏然到了他面前。「叮」一声脆响,通体碧绿的玉仗撞上魑手中长刀,金玉相击倒是悦耳,然而下一瞬,持玉仗的人右手一搓,玉仗竟然凭空又蹿出来一截,并散开细小的刀刃,旋转着往魑手臂上搅。 「住手!落日山庄岂是容你们如此撒野的地方!」少女清脆的嗓音淹没在打斗声中。 谢玲珑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很是混乱,她不认得太多人。她一直没心没肺跟在谢怀风身边,谢怀风想当谢家的闲散少爷,那她就是个闲散丫头,没必要刻意记得那些脸。谢玲珑虽然有时莽撞,却不是不知轻重的,她长鞭悍然鞭地,鞭尾绞上双叶面前的一柄软剑。 她手腕一转,勐地将那使软剑的拉到自己面前,顺势飞身踏住那人肩膀,在空中一个翻身,将双叶救了出来。场面实在混乱,魑魅魍魉加上落日山庄门口值守的二人统共六人,而对方却有二十余人!魉虽然被留下保护双叶,却是自顾不暇。
第148页 双叶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被谢玲珑救下心里别扭,哼哼唧唧地说:「不用你救也死不了!」 谢玲珑这几天已经摸透双叶这别扭的性子,闻言扬唇笑起来,「过会儿再感谢你的救命恩人吧!」 两个小丫头说话间分了心,谢玲珑背后悄无声息地扫来一道银色剑气。双叶瞳孔急缩,飞身上去直接踹在谢玲珑肩膀。剑气已经到了耳边,玲珑岂会依旧毫无知觉,她顺势借力骤然蹿出去一段距离,那道剑气贴着她胸前落下,没有伤到她半分。 「扯平!」双叶扬声喊。 使软剑的是个年轻男子,用的剑软绵绵,人也无甚男子气概。若细细观察便能发现他脸上甚至擦了层脂粉,嘴唇也用浅色的口脂涂过。谢玲珑和他直接对上,欺身上去的时候勐地瞪大了眼睛,「嚯!」 那男子似是被玲珑的错愕激怒,剑风倏然凌厉,那剑光甩成了一个圈,在玲珑旋身之际缠上了她腰间。剎那间玲珑浑身一僵,现在只需男子轻轻一拽,她腰间就会被割开一圈的口子。 「谢玲珑!」双叶失声喊。 「嗡!」 玲珑被这一震打懵,只感觉腰间本来紧紧绕着自己的软剑被一股劲硬生生掰直,那股劲的力量大到她的腰被弹直的剑震到,脑子瞬间一懵。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怕,软剑缠上她只一瞬便松开了,玲珑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后听见「噗」的一声闷响。 她勐地转头,看见手掌直接打在魉的肩膀上,他撑不住右腿一软,轰然跪在地上。而魉的掌心还朝着自己的方向,刚刚自己腰上那剑,是魉送过来一道内劲注入到里头,他自己却受了伤!玲珑心头勐地一跳,手中长鞭霍然往魉身旁去,携着风声送到他耳边。 魉的脸上还戴着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其实谢玲珑压根还分不清魑魅魍魉中的其他三人,却唯独记住了他们之中哪一个是魉。魉伸手抓住似乎在自己耳边滞了片刻的鞭尾,借力飞身落在谢玲珑身旁。玲珑眼睛紧紧盯着那张面具,刚刚她分明是听到了吐血的声音,但是这面具却裹得滴水不漏的,不应当啊。 谢玲珑情急之下伸手想去摘他的面具,被勐地抓住手腕。 魉的声音有些沙哑,「小丫头,这东西摘下来要对我负责的。」 「怎么负责?」那边双叶和那妖媚男子对上,玲珑不放心,又迫切关心魉的伤势,急声问道。 「娶我,嫁我,都行。」 谢玲珑本来急得团团转,被魉一本正经的几个字勐地钉在原地。她心跳慌乱中错开几拍,心口的位置勐地泛上来又酸又涨的暖意。这种感觉让谢玲珑很陌生,她下意识撇开视线,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回答这句话,又被一道掌风直袭后脑。腰间被一只手紧紧箍住,谢玲珑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魉一把抱住玲珑的腰,错开那掌纵身往后头的大石上落。面具里突然响起两声压抑的轻咳,玲珑再次伸手去扒他的面具,「你是不是受伤了?」 「娶我还是嫁我?」 谢玲珑面色微红,故作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子,「落日山庄有钱得很,你、你就嫁进来……」 魉被她逗笑,沉闷的笑声蒙在面具里,抬手抓了玲珑手腕,「逗你玩的,一点轻伤,不碍事。」 「真的?」玲珑不信,还欲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强劲的内劲影响。与此同时,只听见「轰」一声,她抬眼往那边看,谢怀风和郁迟终于来了!而那一声巨响,竟然是郁迟抽刀和霍永昌对上发出的声响,两人只对上这么一刀,赤乌和金翼刀口相撞,一个是通体泛着诡异红光的乌黑鬼刀,一个是映出金色光晕的银白长刀,强大的气场震出去,功力不够的直接被这相撞的内劲余波震翻在地。 魑也受了伤,谢怀风和郁迟露面无疑扭转了局面,双叶忙跑上去查看魑的情况。 谢怀风负手立在后头,尚未出手,而是沉声开口,声音里蕴了两分内力,掷地有声。 「诸位,在我落日山庄门口撒野,这是何意?」 霍永昌倒是想说话。 但他此刻脸色相当差,他紧紧盯着面前这个长相俊俏的少年人,他看起来也就不出二十岁的年纪,竟然能这么接自己一刀完全不落下风。若说谢怀风有这个本领他还相信,但眼前这人他根本是见也未见过,江湖上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金翼又是何时重出江湖的? 「霍帮主,谢某已经说过,想争盟主之位,祝仙台较量。或是说霍帮主心中已经知晓,祝仙台上光明正大的擂台你不是我对手,所以今日纠集这一干人等,想提前同我比试比试?」谢怀风唇边似乎还是含笑的,语气也无半分恼怒,但他周身气质凛然,不怒自威。 金翼尘封许久,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刀,它断碎风刀郁迟不怪它,只是金翼终究未能尽兴。 都是用血养出来的名刀,这会儿见了人,金翼被赤乌刀身上那浓郁的血腥之气引得频频震颤,好似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谢怀风话音刚落,郁迟根本没给霍永昌回话的时间,他右掌勐然一推,直接将霍永昌从势均力敌的僵持中推出去,紧接着金翼在空中抡过半圈,带着「呜呜」风声,「仓啷」再次噼向赤乌。 作者有话说: 魑魅魍(齐声):我们在打架你小子就在谈情说爱?
第149页 第87章 番茄乌梅 郁迟眉眼表情处处携着淡淡的不耐烦,他面对谢怀风以外的人惯常是耷着唇角,眸里不带丝毫温度。好似什么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趣,不管是霍永昌还是谁在他眼里全一样,解决完这个再去解决下一个,都解决完了就能回去谢怀风身边。 金翼映着耀眼日光,郁迟右手持刀,左掌蓄力击向刀背,在霍永昌后撤的瞬间旋身追上。金翼被他往空中一抛,刀身在空中转过两圈,郁迟甩腕将其接回手里,立刻调转刀口向霍永昌脖颈处噼去。郁迟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以前他不是打架这么花里胡哨的性子,此时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招式间的花样多了不少,倒是尤其显得霍永昌迟钝得很。 金翼赤乌再次相击。 霍永昌十几年前得赤乌,为了养刀做过不太光彩的事情也不少。也正因为此,赤乌鬼刀之名也不是白叫的,霍永昌暴喝一声,左手径直抓向赤乌刀口。血腥气瞬间飘散开来,鲜血沿着刀身的暗色花纹渗透进去,隐隐嗡鸣从霍永昌手中传来。 「这是什么招式,怎么看着神神叨叨的!」 此时焦点俱在郁迟和霍永昌身上,其他人几乎都停手,而霍永昌开刀的气势也震慑到不少人。除开他断刀帮的五人,上山来的其他人都是霍永昌临时在落鱼镇集结的,都是只闻他断刀帮霍永昌的名号,了解却不见得很多。双叶更是没见过这个场面,有些嫌恶地皱着眉看霍永昌。 「血祭开刀。」双叶身旁的魑回答到。 血祭开刀是鬼刀的一大特点,鬼刀其刀下亡魂数不胜数,「死气」盛盈。更有传言鬼刀会带领刀客走向死亡,借了刀上万千亡魂的力量帮自己,就要用等同的东西偿还,也就是寿命。当然这只是江湖传闻,看其神神叨叨的程度可信度也不是很大,但面前的场景还是让不少人觉得周遭气温冷了不少。 郁迟冷眼看着,对霍永昌以血祭刀的动作未有半点波动。 来了! 郁迟紧紧盯着身前噼来的赤乌,这把刀同方才已经完全不同。两刀霍然相撞,一声刺耳的碰擦音后赤乌上的血蜿蜒着爬上金翼刀身,银白的刀面流下来泛着乌黑的血。明明是霍永昌刚割破的血,流下来的却好像是沉淀了几百年的沉血。这么一看还真有那么几分传言中的样子,特别是那血爬上金翼刀身后像有生命似的蜿蜒的画面。 「我怎么觉得有点噁心。」双叶搓了搓手臂。 魑魅魍魉和双叶都为郁迟捏了把汗,他们没见过血祭开刀,郁迟多半也没见过,就看郁迟怎么拆招了。 霍永昌这一刀的威力显然比之前都强,郁迟眉头微拧,转瞬又松开。两人被相撞的内力震开,郁迟冷着脸抬手,掌心贴着刀柄按在刀面上,面无表情地展臂将全部血迹擦净。他垂眸去看掌心,那上头的血迹虽然是乌黑色,但确实是新血,应该是赤乌上有什么东西能改变血的颜色。 郁迟随手将掌心上的血甩净,动作间颇有几分谢怀风那股漫不经心的味道,加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挑衅的意味十足。而为什么霍永昌的功力也大涨,很可能是因为赤乌上的东西能强行提升人的功力,那东西从霍永昌的伤口进入了血液里。 唬人的。 既然是唬人的,那就不需要拆招。 比他还要厉害就行了。 郁迟盯着赤乌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抬手屈指在金翼上敲了两下。在场的别人都没看懂,谢怀风却轻轻挑眉,唇边弯起来个不甚分明的笑。 然后只见郁迟右臂抬起来,勐地将金翼插进脚下黄土里,一个刀客竟然空着手欺身贴了上去?! 「郁迟刚刚敲了金翼两下不会是在哄他的刀吧???」双叶有些惊恐的声音传进谢怀风耳朵里,后者唇边笑意更甚。 一个刀客敌前弃刀,认认真真地为自己抛下刀而安抚冰冷的铁器,遭不住了,也太可爱了这狼崽子。 在津洲时郁迟和卞鹰对阵就已经学会化用谢怀风的步法,和卞鹰一战他又吸收颇多。人在世一遭实则很难有机会和悬殊那么大的前辈殊死搏斗,若真能得这样的机会,后果只有两个,不是死就是精进。郁迟和谢怀风保下了性命,二人又都是聪明至极的,此刻从郁迟脚下的步法便能看出来。 他只一眨眼瞬间便到了霍永昌身边。实则郁迟的师父仙尊是用剑的,剑法身形灵活流畅,不比用刀的多是大开大合,气势悍然,郁迟受仙尊影响颇多,此时没了刀的限制身形只有更快。霍永昌双目勐地瞪大,反手横刀接上郁迟一掌。 「轰!」霍永昌心神巨震,连连后退几步。而郁迟也不轻松,脚下不稳也退开一些。 但郁迟未停,他下半身硬生生扭了一圈,调整了身形。足尖一点即刻又向霍永昌袭去!霍永昌刀锋狠狠噼下,郁迟已经伸出去的手勐然收回一半,改成用手肘和赤乌相撞。 然后骤然反手抓向赤乌! 霍永昌大惊,急退。但郁迟像一片叶一样贴着他,伸手握住了赤乌刀柄。他想和霍永昌抢刀!他竟然想将赤乌抢过去?霍永昌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真没见过刀客大敌当前弃了自己的刀的,那还不算,他竟然想抢过自己的刀! 郁迟难得显出一点兴奋,黑眸里闪着晶亮的兴味。他见右手抓着赤乌刀柄和霍永昌僵持不下,眸光一闪果断借着右手的力为支点,撑着霍永昌的手翻身而上,整个人在空中旋了两圈,蓄力一掌拍下去!霍永昌防备不及,为躲郁迟从他头顶袭来的一掌手上力度不由地一松。
第150页 「爹!」 「师父!」 几声惊叫顿时响起来。 霍永昌带了断刀帮五人前来,五人乃是霍永昌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徒弟。几人失声叫出来,眼睁睁看着郁迟已经将赤乌抓在手里,刀锋点在霍永昌颈边。 霍永昌的大儿子霍景成年纪不小,已经三十多岁,比谢怀风大了快要一整轮生肖。 郁迟弃刀夺刀在旁人眼里看来未免有几分欺辱的意味,霍景成容不得别人欺辱断刀帮,刀风瞬时横扫过去。而郁迟实则并无半分羞辱之意,这只是他想出来的对敌之法而已。但霍景成已经到了面前,郁迟右手一抬,手腕往上提,将掌心里的赤乌脱手悬空,然后在赤乌开始下落前一掌拍上去。 「哐当」一声,赤乌和霍景成噼过来的刀锋撞到一起,霍景成怀里抱着赤乌摔了一嘴的泥。 「哼,不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怕是以为自己真有资格当盟主了!」双叶被霍景成的滑稽模样逗得叉着腰骂人,夜叉楼来往消息众多,双叶对这霍景成有些印象。江湖上小有名气,只不过是仗着霍永昌罢了,断刀帮的少当家,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天天自夸「天分过人」,郁迟那才叫天分超人呢!人家十九岁的年纪能打三个三十岁的霍景成! 霍永昌脸色铁青,他虽然带人打上落日山庄已经很不光彩,但终究也做不出已经落败还翻脸不认人的事。他抬手拦住好还想上前的断刀帮余下几人,捡起地上的赤乌,一双眸沉沉看向郁迟,「小子,报上姓名。我霍永昌永记今日之耻,来日定当全数讨回。」 郁迟弯腰拔出方才被自己插进土里的金翼,拂去上头的尘土,「仓啷」一声归刀入鞘,然后才转身冷眼道。 「落日山庄,郁迟。」 落日山庄,郁迟。霍永昌确信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江湖上从未有过此人名字。但以后就会有了,赤手空拳打败了断刀帮霍永昌,而且是血祭开刀后的霍永昌,以后怕是想低调都难。郁少侠年纪轻轻前后两次闻名江湖,孤身屠慕容的夜修罗,徒手下赤乌的郁迟。 场面一时微妙。 特别是跟着霍永昌来的余下十几逍遥客。只觉得自己被打脸打得实在疼,真是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先是被魑拐弯抹角地骂了一顿,而后见识到了落日山庄的人究竟是多厉害,然后呢?接着打?打又打不过,不打也太没面子了。 「哎呀!我来数数——玉面郎君张秀成,老农胡都,诶,那个那个用锦缎的叫什么来着?」双叶掰着手指算,突然伸出去一根手指指了指一个穿粉衣裳的女子,偏头问旁边的魑。 「织娘。」魑的声音仍旧平淡。 「哦!原来是锦绣姐姐,还有那个,那个用玉仗的我看着也眼熟。」双叶的笑意勐地顿住,眯着眼睛扫过去。 「你们都曾在或正在夜叉楼挂牌吧?」双叶冷声问。 「我们夜叉楼给不给落日山庄当狗呢,你们管不着。但是有些人就不一样啦,一边当着别人的狗……」双叶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霍永昌,接着说,「一边还想让夜叉楼当你们的靠山?呸!你们也配!」 作者有话说: 金翼:我要闹了。 第88章 红烧肉 逍遥客们也算知道了落日山庄的厉害,虽然结局太不体面,实在丢了面子,但还是灰熘熘下了山。毕竟他们能跟着霍永昌上来首先是觉得霍永昌厉害,但落日山庄那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少年赤手空拳就将霍永昌打败,他们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再加曾经谢怀风唐漠飞沙门杀十余逍遥客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最后只能灰熘熘下了山去,连明日的武林大会也再无颜露面了。 只剩下双叶被气得不轻,晌午用饭的时候还叉着腰骂骂咧咧,被魑轻飘飘按了一下肩膀,小丫头皱了皱鼻子,偃旗息鼓。 谢玲珑偷偷凑近了双叶,「你好像很怕魑,你喜欢他呀?」 双叶吓得呛了一下,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珠差点瞪出来,飞速看了一眼魑,发觉他好似没听见谢玲珑的话,这才安心回身来捂住了谢玲珑的嘴,「你别瞎说!魑和我师姐是一对!我师姐交代他看着我的!」 这次换玲珑瞪大了眼睛,她也偷偷看了一眼魑,「你师姐,夜叉楼的连如玉?你不是说魑魅魍魉都是她的手下吗?」 双叶又是一脸「你好没见识」的表情,「是啊!最一开始其实是师姐救了魑的性命,我听说他眼睛旁边有一道疤!这才戴上了面具。嗯……后来才渐渐有了魑魅魍魉四人。」 谢玲珑连连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试探着问,「你们夜叉楼有没有那种规矩,就是男夜叉的面具不能摘,摘下来要……有什么后果?」 双叶眨了眨眼,没听懂似的,「夜叉楼最开始是没人戴面具的,魑是第一个。再后来很多逍遥客接了杀人的单子怕露了脸日后不方便行走江湖,也因为夜叉传说讲男夜叉丑陋女夜叉貌美,渐渐的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夜叉楼的女子个个注重相貌身材,男子个个戴着面具。虽然也没人摘下来过,但……摘了也就摘了吧?有什么后果?」 谢玲珑吸了口气,又羞又恼,原来魉是骗他的!还当真是逗她玩的,她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伤势,他就如此看自己笑话!玲珑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兀自恼了半晌,脑子里时不时蹿出来魉为了救自己受伤的画面才得以将那股气压下去,压下去之后又开始扭捏,拽了拽双叶的衣角,眼神一飘,故作随意地问,「那你师姐是不是也见过……其他三个啊,魅和魍,还有魉,他们的脸。」
第151页 双叶举着筷子跟白邙抢最后一块红烧肉,两人就差点用筷子打起来了。双叶气势汹汹,没听清谢玲珑说什么,也忘了压低自己声音,「你说魉怎么了?」 魉撑着脑袋望过来。 谢玲珑勐地对上那张面具,虽然只是一张面具,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眉眼,但她还是像被视线烫到了一样勐地一缩,「什么魉,你听错了!」 玲珑抓起筷子就往桌上夹,也不知道夹到了一片什么赶忙往嘴里塞。咔嚓咔嚓嚼了两下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有点闷,是蒙在面具里的声音。 「谢玲珑,你脸红了。」 她差点咳嗽起来,甩了一记眼刀过去,「你才脸红了!落日山庄的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魉有些无辜,「我戴着面具怎么吃饭?」 明日是武林大会,前头还聚集着不少前来拜访的家族门派,魑魅魍魉本来是不和落日山庄的人一起用饭的,今日厨房忙,只能将大家安排在一起。魑魅魍魉没一个人摘了面具,只不过桌上正谈正事,也只有白邙和几个小丫头忙着吃饭。 「今晚连夜拟了文书发往定北,最迟明晚定北军会有所行动。但消息要传回谷都小皇帝耳朵里还需最少半日。」谢怀风手肘撑着桌子,手里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若事情真的顺利这不是件小事。一代王朝的王爷通辽卖国,揭发者功不可没。王爷不打算贪这份功,摄政王独掌大权,这时候若王爷出面必会引祸上身。所有功劳尽归属定北军,归属瓮、林二位将军。但局势扭转至此,功不可没的还当是谢庄主和您朋友,谢庄主可当真不愿承这份该承的功劳?」贺文竹将北平王的意思转述给谢怀风,语气平淡。 谢怀风不置可否地微微一耸肩膀,抬手将酒杯的里酒液填满,「贺大人,谢某是江湖人,再多功名于我来说不过一抔黄土。」 他这话可不是谦虚,落日山庄钱也不缺名也不缺,谢怀风那又是什么人,马上就要当武林盟主的人。何必将自己往朝堂里掺一脚,说得好听了叫不贪图名利,实则更重要的是谢怀风不想对以后发生的事负责任。他确实是心怀天下的,但是他没有这个能力真能将天下百姓都看顾,他愿意帮北平王一把,但人心终究难测,北平王日后会如何有谁能够保证? 贺文竹不会不明白谢怀风的意思。 甚至他能微妙地明了自己其实和谢怀风有相同的初衷,只不过谢怀风有条件能置身事外,而贺文竹却不能。贺文竹的父亲贺忠是「前朝罪臣」,贺忠人如其名,多少人不信他能有不忠之心,但先帝一意孤行,将这位老臣直接判了死刑,并抄家连坐。当时先帝已然久病在身,贺忠在朝堂上多少朋友,却不敢直言触怒圣心,只得以圣上龙体抱恙不得大开杀戒为由将贺家人的命拖在牢里。 那段时日贺文竹看着娘被带出去,大哥被带出去,嫂嫂被带出去,他们一个一个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轮到贺文竹的前一天,先帝找回了流落民间的皇子,还想着贺家的老臣们藉此提出大赦天下,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终于想为自己积点德,大赦天下。 狡兔死,走狗烹。 贺文竹活了下来,贺家却已经没了,而被载入史书的贺忠也永远会是奸臣!不忠!贺文竹想贺忠这一辈子,一腔忠心热血全用错了地方,最终被扣上了那么大一个罪名,不知心中到底有无怨怼,但他临到死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朝着皇宫的方向磕一个头。 没用多久的时间北平王的人就找到了贺文竹。贺家还昌盛的时候贺文竹有小神童之称,他不敛锋芒,在学堂里时常将教书先生堵得哑口无言,后来为了做官开始了考取功名,还没等他考完贺家骤变。北平王掏出来一颗真心,实则早已算透贺文竹不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身上背着一整个家族的冤屈,北平王拿出来的筹码是等他登基贺忠案会翻案重查,定还忠心老臣一个公道。 贺文竹想翻案,他不得不「相信」北平王。可能就像现在的谢怀风一样,他不得不「相信」北平王,这关乎大周的命运,往更深说甚至关乎全大周百姓的生死存亡,他们站在一个时代的节点上,都没法精准地完全权衡利弊,只能「相信」,盲目地「相信」。 唐漠插不进去他俩的话,表情虽然还是那副冷淡漠然的样子,眼神里却不耐。他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东西,视线无意识地跟着白邙和双叶从红烧肉抢到红烧鱼的筷子,耳朵里是贺文竹不温不火的平淡声音。 「谢庄主帮了王爷这么多,在下不妨也帮谢庄主一个小忙。」贺文竹开口。 唐漠双眉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谢怀风看不下去白邙和双叶两个,以极快的速度出手将他们正争夺的最后一块鱼肉夹到了郁迟碗里,他记得郁迟喜欢吃鱼,然后淡淡抬眸,「贺大人此话何意?」 「想必谢庄主也有自己的门路知道些当年的事,只说不准与我知晓的还有未重叠的部分。」贺文竹扯唇一笑,「和帝急病驾崩,早先虽偶有小病不断,太医却从未表示过有性命之危,而和帝驾崩之时身旁恰巧只有先帝一人,先帝并非前朝太子。前朝太子端王德才兼备,礼贤下士,颇受和帝喜爱。」 「和帝没有理由将皇位交给先帝,但遗诏却分明是要端王辅佐新帝左右。端王虽有帝王之才,却碍于愚孝,奉那封遗诏为天命,被先帝赶去南方软禁。端王就是现在的南平王的父亲。」
第152页 贺文竹说的话实则那日仙尊和白邙已经简单说过,但贺文竹到底是朝廷中人,前朝往事从他嘴里出来更加清晰明了。 「端王受制一生,南平王却不是甘心于此的性子。南平王生下来便已经在南方封地,尽管端王刻意不想让他知晓那些前尘往事,但往事已经发生,终究是瞒不住的。别的皇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在封地和普通的大户人家无甚区别,他身上的不甘心已经畸形,满心都是拿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通敌卖国的罪名能将他钉死,但也能将他直接逼到一个不管不顾的境地。」贺文竹沉声。 「谢庄主,他手里的人比你想像的还要多。他从很早就开始接触江湖人了,很多落魄的门派受他恩惠便会为他卖命,我听闻过一个传言,不知真假,但你需放在心上。」 「南平王和少林渊源颇深。少林不是你们江湖侠客轻易能对付的。」 作者有话说: 近几章收一收各种副cp的线,主cp含量下降,怕你们看着着急说一声。着急可以一个周之后再来看,那会儿快完结该收尾了。ps.有小可爱想看夹鱼那里郁崽脸红没哈哈哈随手在评论区写了个吃鱼小剧场感兴趣的可以点开看看!爱你们! 第89章 烤蛐蛐 入了夜落日山庄才终于恢復了以前的宁静。 闹哄哄的一天走到最后,院子里只剩下蛐蛐的叫声。六月中,稳州气温逐日攀升,前几日二姐还提起做夏装的事,因着武林大会耽搁下来,却没想到今年的六月好似比往常几年更要热些。 今日霍永昌几人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小打小闹,明日才是真正难应对的。贺文竹一番提醒,谢怀风和郁迟两个都想起曾经和卞鹰交手时确实在他身上见到了少林派的功法。甚至郁迟还想起问天凡的奔雷掌,也是少林派的禁功,而卞鹰和天残教又确实深有渊源。 郁迟听了贺文竹的话之后一下午都眉头紧锁,直到晚上吃过了饭大家都去休息,他被谢怀风牵着回了屋子还在走神。 谢怀风掌心控着他腰,没什么规律的吻落下来,亲了半晌发觉郁迟还是频频分心,抬手掐了郁迟的下巴,眯着眼睛贴过去,「想什么?」 「万一卞鹰还有很多没用出来的少林禁功,万一明日他直接带着少林派的许多高手过来……」 两人确定关系有一段时间,该做的什么都做了,郁迟面对谢怀风的亲近已经有了些抵抗能力。被按在怀里亲的时候都敢走神了,谢怀风问他,他就下意识将惦记了一下午的担忧都说了出来。 谢怀风顿了一下,掐着他下巴的手更用力了几分,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被身后敲门的声音打断。 「笃笃。」 郁迟瞬时从谢怀风怀里出去,明明隔了一扇门,他却感觉自己已经被看到了,耳廓慢慢染上一点温热。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坐到凳子上伸手倒茶。 谢怀风转身开门,见是山庄的管家,后头带着两个小丫鬟,「怎么了?」 「庄主,二夫人催着过来丈量尺寸了。说是五小姐得了批喜欢得紧的料子,急着穿,催了好几日做夏装。这不天儿也越来越热了,二夫人说干脆就赶着今晚来。」管家笑着解释,对谢怀风和里头的郁迟行礼。 得了谢怀风的应允两个小丫鬟拿了软尺进来,谢怀风长手长脚,她俩踮着脚去够才能量好。郁迟坐在凳子上,刚刚满腹忧愁瞬间散了个精光,旁人没法发现谢怀风身上此时藏着的星点不耐烦,他却能感受到。亲近时被打扰,谢四爷难免有些不耐,但藏得很好,眉目是淡淡的平静,甚至对着管家奉了一笑。 那软尺上去贴着手臂、下来贴着脚踝,明明是寻常的丈量手法,郁迟看了几眼莫名有些臊。他是见过谢怀风脱了衣服里头是什么样的,现在他被外人摆弄着量身长,郁迟不免脑补些有的没的。 两个丫鬟动作很利索,往纸上记好了谢怀风的尺寸,转身对着专心偷窥的郁迟行礼,「郁公子。」 郁迟顿时收起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我……我也要?」 谢怀风现下不烦了,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看郁迟,唇畔含着笑,「上午方才跟别人自报家门,落日山庄郁迟,这会儿落日山庄做夏装,怎么也得捎上郁少侠。」 郁迟跟霍永昌那一战他看在眼里,山庄里今日正事太多,两人没找着机会亲近,很多话也就没能说出口。这会儿谢怀风才拿出来那「落日山庄」的四字前缀出来调笑一番,郁迟那么自然将自己归属到落日山庄下,谢怀风听得心软,差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他。 只是郁少侠那会儿风采正卓绝,他终究还是得忍下。 郁迟动作一顿,轻咳一声配合着丫鬟们伸长了胳膊。 谢怀风装模作样地打量他,「长高了?」 「没有,早就不长了。」郁迟老老实实答。 屋里油灯烧得旺,照得四下亮堂。郁迟脚下投下去一块阴影,他很不习惯和别人贴这么近,动作僵硬。刚量完了胳膊,谢怀风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将丫鬟手上的软尺接过去,「我来吧。」 两个丫鬟自然没什么意见,和管家一起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着。 郁迟本来只是不习惯,这下更不敢动弹。 谢怀风挑眉,站在郁迟身前,随手比量了一下郁迟脑袋顶到自己哪里,「真没长。」
第153页 郁迟声音有点闷,「十九了,不长了。」 谢怀风笑,「知道你十九了。」 软尺捏在谢怀风手里,一端按在郁迟肩膀上,另一端一路往下,指尖便也顺着摸下去。郁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被谢怀风捏着衣服又拽回来。郁迟不敢说话,旁边还站着别人,只能任由谢怀风的手从自己肩膀、腰和大腿到处去摸。尺寸量完了他也被摸得面红耳赤,到最后都不敢看管家和那两个丫鬟是什么表情。 房门重新关上之后郁迟才松了口气,埋头一口气喝了两杯茶。 「大哥留给我两块玉佩用来娶妻,等今年的夏装做完一起送给你,你戴着。」 郁迟差点被茶呛到,他此时已经全然忘了什么武林大会什么卞鹰少林的,一会儿是谢怀风近在咫尺的唿吸,一会儿是玉佩。他半晌说不出来话,不知道怎么接。 谢怀风手上正拿着剪子剪油灯的灯芯,咔嚓一声,火光勐地一抖,继而更亮堂几分。谢怀风偏头,他站在油灯旁,一张脸被照得又暖又亮,让视线忍不住追逐他。 「不要?」 郁迟闷着头,「……不是,你说的话太难接了。」 「哪里难接。」 「不能说要。也不能说不要。」 谢怀风搁了剪子,撑着桌子倾身过来捏着郁迟下巴,「庄主夫人,为什么不能说要?」 郁迟瞪着眼睛看他,喉结滚了又滚,想亲谢怀风。他当然不能说要,那是谢堂风留给未来落日山庄庄主娶妻的东西,怎么说他一个男子也不能厚着脸皮接过来,就算……就算谢怀风给他也不行。但是又不能说不要,郁迟当然想要,他不要的话还要给谁?难道以后谢怀风还当真要娶妻吗。 只是谢怀风一句庄主夫人太过不着调,将郁迟想好的措辞都打散。 「小迟,明日若真情况危急,你勿搏命。」 郁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在想庄主夫人的事,不知谢怀风怎么一下就跳到了这里了。但他却隐隐明白过来谢怀风方才给自己量尺寸也好,叫庄主夫也好都是在哄他。谢怀风的脸近在咫尺,表情认真,不是劝说,更像是告诫。 郁迟心里勐然一撞,眉头皱起来,「若真到了需得搏命那一步,我当如何?」 谢怀风低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亲昵地贴着嘴唇蹭了半晌,含煳地说,「我不知道,但你必须看顾好自己。不许受伤,更不许拼命。」 「你呢?」郁迟问。 「你救过我一次。」谢怀风声音低哑,「当着我的面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承受不住第二次,能听懂吗,郁迟。」 郁迟眼眶红了,牙齿都咬得响,「你也救过我。若非你救我,当时我就死在关州了。若非我喜欢上你,我也早被寒毒折磨地失去心志。」 「不能这么算。」谢怀风又亲他,被郁迟躲开,「小迟,玉佩赠你,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我要你活到几时你就得活到几时。卞鹰没资格要你的命,寒毒更没有。」 「落日山庄和你,我都会护好。」 落日山庄的蛐蛐「唧唧」叫了一晚。明日这个武林大会并不是一场轻松的盛会,此时落日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知晓,每个房间里都各怀心思,今晚没有一个人能睡好。 不知双叶是否后悔为了不吃菜叶子而逃出夜叉楼,柳蔓香是否后悔为了报恩动情归顺谢怀风,唐漠又是否后悔当初在凛州答应谢怀风的提议。他们将自己卷进了大周行进至此最大的一股浪潮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要检验他们到底能否带着这个朝代往更好的未来去。 - 幻鹊最终决定回巫族去,一早就走,青喙跟在她身后送她。 回来的时候青喙在院里看见抱着刀的郁迟,这几天青喙几乎没怎么露面,如今幻鹊走了,他总也该做点正事。他和幻鹊之间的事情谢怀风从未过多干涉,青喙心存感激。 「郁公子。」 郁迟抿唇,「送走了?」 青喙点头,行了一礼,「今日还要随庄主一起去祝仙台,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青喙刚走谢怀风就从屋里出来。今年的夏装还没做好,但去年的还在衣柜里,谢怀风翻出来一件镶了银丝滚边的白袍,料子清透,比之前多了些几分出尘飘逸之姿。郁迟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才垂头去看地上的沙子,用金翼一下一下地戳沙土。 谢怀风掌心拢着他后脑,「走,去前面吃饭。」 郁迟乖顺跟着他脚步,突然停下来转头看他,「能不能把玉佩先给我?」 谢怀风深深看进去他那双漆黑瞳仁,里头装着的是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和意气风发。 这两种气质他很少在郁迟身上看见,他在自己面前通常乖顺,收了爪子和獠牙,什么都听他的。但这会儿紧紧盯着自己,非要听到一个「好」字。 谢怀风沉了声,不说不好,只是说,「武林大会结束,我亲自给你戴上。」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生姜汤 天堑山悬崖之下是滔天的浪,蓝色的海掀起来打在石壁之上,全散成泛着白的沫,哗啦一下子又落回海里。 天将将亮了一会儿,即便是六月的清晨也带些凉气。有四人站在一起,穿着单薄的衣衫,冻得有些发冷,他们手中持刀或者剑,看向悬崖下。悬崖之下并不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里露出来一块似是小岛样的陆地,从这儿往那边看小岛好像不大,实则距离甚远,那「小岛」足足有一个落日山庄那么大。
第154页 那便是此次武林大会的场地,祝仙台。 而此时站在这里的四个人不是为了别的来的,正是为了武林大会。祝仙台离着天堑山这么远的距离,哪怕底下是海,从这么高的距离摔进去也必死无疑,就这么三根铁链,到时候人人都想过去,难免会互相残杀,这也是想争武林盟主的第一道门槛——首先你得能活着到达祝仙台。 他们兄弟四人昨夜想好,武林大会的时间是晌午,他们清晨便来不就没人挡他们去路了吗? 结果来了才发现有脑子的显然不止是他们四人。 「庄主,悬崖边儿上已经打起来了!」 落日山庄几人正在用早饭,底下有下人来传话。谢怀风低低应了一声,抬手给郁迟盛了一碗生姜汤。 回了落日山庄这几日由柳蔓香开了些食疗的方子,其中就有每日早上的一碗生姜汤。姜辛而散温,能够驱寒,郁迟不喜欢姜的味道,但为了寒毒他定是能面不改色喝下去,只是谢怀风非要亲手盛了端到他面前看着他,若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是要亲自餵他了。 「这……庄主,老祖宗说……」传话的人见着谢怀风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不打算有什么回应,犹豫着再次开口。 谢怀风这才挑眉,「爹说什么?」 那人低眉顺目,不得不学谢永峰的话,「老祖宗说,别给落日山庄招了晦气。」 谢怀风倒也没恼,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 动静虽然闹得大,但谢怀风这一上午始终没露面。二姐和谢安澄更是过一会儿就要来一趟谢怀风的院子,既担心山庄外的动静,也担心一会儿武林大会真开始之后谢怀风的安危,就连三哥都过来看了一眼,同谢怀风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说大哥视你为亲兄弟,三哥几年来虽没有他那个气度,但总也当你是一家人云云。 其实下人战战兢兢传来的那句谢永峰的话,谢怀风也能听出其中意味。落日山庄已经交给他了,别将自己的命给丢了。 将近晌午的时候谢怀风还坐在院儿里的石凳上,一柄刚见雏形的长剑被他架在腿上,随着「唰」、「唰」的声音木屑落在他脚边。又在削剑,谢玲珑捏着凛州递过来的消息进来就看见谢怀风这幅样子,还有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的郁迟。消息送到谢怀风手里,他展开看。 「当初在江南,你往落日山庄去寻神医,我还以为过不上几天我们也能回落日山庄去,结果少爷一边削匕首一边跟我说回不去了。哎,少爷心里有事就削些刀啊剑的,你知道吗。」谢玲珑想起以前的事嘆了口气,用鞭子戳了戳郁迟脚边的土,跟郁迟说话。 郁迟点头。 他看谢怀风。谢怀风面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坐在那里,好似心里想的不是江湖云涌,而是哪家铺子里的酒更美。谢怀风很擅长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化解掉不安的气氛,你只要看见他便会觉得他一定能有方法让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怀风内力一催,手上的纸碎成几块飘散。 他随手将没能削完的剑搁在石凳上,掸了掸衣衫下摆沾着的木屑,目光沉下去,似寒潭幽深,「林将军已经接触到了小狼王,南平王通辽的消息送回谷都,今晚南平王的府邸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谢玲珑和郁迟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南平王要死,卞鹰也要死。」谢怀风轻声道。 两人跟着谢怀风出了院子,留下院儿里一地浅色木屑,和石凳上方能看出轮廓的木剑。 - 参加武林大会的众人并不知晓这场武林大会背后还藏着如此的风起云涌,更有甚者手里还拿着酒壶,蹲在悬崖边上的树杈上看热闹。今日这天堑山上的可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普通人能有资格上来开开眼都算是长了见识,能够资格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必然都不是一般人物。 落日山庄的庄主迟迟未露面,虾兵蟹将们都急着过铁链上祝仙台,沉得住气的才都是大人物。 远远几人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几人转头去看,只见一红衣少女手里拿着根粗黑的鞭子鞭在地上。少女身旁是怀里拢一银刀的黑衣少年,少年表情淡漠,甚至更有些冰冷。而两人身前的就是这次武林大会的主角,风流剑谢怀风。 流云剑挂在腰间,谢怀风衣衫飘逸,越至悬崖边越能感受到猎猎风声,而谢怀风周身却无风般平静,髮丝衣角不见丝毫凌乱。 「谢四,你可教大家好等!」随着谢怀风露面有人说话了。 谢怀风闻言唇边牵起笑意,朝着悬崖边上众人拱手一礼,「诸位前辈,是晚辈的不是,各位久等了。」 他话音刚落,山庄里又跟着出来几人,其实若光是谢怀风一个,江湖上大有前辈不服他当这个武林盟主。但谢怀风不知有何本事,却是能纠集各方江湖势力为他所用。他身后的依次是江南柳家的柳蔓香,凛州唐家的唐漠,还有夜叉楼的魑魅魍魉四人。 差点忘了,还有谢怀风身旁那小子,郁迟。 昨日霍永昌落败而逃的事早已传开,夜叉楼出现在落日山庄,徒手下赤乌的神秘少年,这一连串的消息无疑给谢怀风争夺这个武林盟主又增砝码。 「你一个江湖小辈要召开武林大会,我们这些老骨头给你捧场是卖了面子给你,如今江湖谁人不知你风流剑风采,我等也来领略一番!」说话的人确实是一把年纪了,他佝偻着腰,眼睛里却闪精光。
第155页 「陆老前辈,您说的是,我的名号自然不如您响。」谢怀风含笑,将他的话挡了回去。 「你别跟他扯些有的没的!那老头子的意思就是你想召开武林大会还不够格!一个几岁的娃娃也想说了算?谢四,之前你大哥想当武林盟主,我们看在谢家和落日山庄的面子上支持,现在,你?」另一人发话。 「他怎么了?他不够格,我够吗?」 周遭瞬时一静。 谢怀风笑意更深,朝着众人身后的方向深鞠一躬,「师父。」 白邙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头,悄无声息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真不愧是鬼影剑法的白邙,身形如鬼魅,那些明着暗着说谢怀风资歷不够的「前辈」们没有一个发现了白邙的气息。 白邙站在栓着铁链的木桩上,那木桩还没有他半个脚掌宽,他负手而立,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但岿然不动。 谁都知道白邙是谢怀风的师父,自然也能想到谢怀风举办武林大会,白邙势必是要坐镇的。先前两个说话的都是跟白邙同辈的老傢伙,名声自是比不得白邙,但心中也颇有怨念。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了不少,谢怀风抱拳朗声。 「晚辈明白诸位前辈对我心存不信任,不放心将这江湖交之于我。所以晚辈才特意设了祝仙台一战,不论是单纯想来夺这盟主一位的,还是对我谢怀风心存不满的,尽可上祝仙台一试!」 「诸位,请吧!」 他话音一落,最先跳上铁链的是白邙。 这铁链看着无尽长,三根铁链在悬崖这头中间间隔有六七米那么宽,直看向祝仙台那头却好似汇聚于一处似的。白邙足尖点着铁链,一个人的重量压上去,铁链确实分毫未晃动一下,他这么一点就蹿出去老远,整个人悬空到了海上,脚下只这么一根铁链,看得悬崖上不时发出来惊唿的声音。 第二个纵身上去的人是头一个说话的叫陆石弎的。他踩上的就是白邙走的那根铁链,等自己腾空跃起的时候却勐然出掌击在链子上,顿时粗重的铁链「哗啦啦」一阵晃,上头可不止有白邙,更有早先就上去还未抵达终点的人。他这么一掌,悬崖上的人眼睁睁看着前头掉下去好几个,就这么伴着一声尖叫一头栽进底下的海里。 而白邙停也未停,晃动的铁链对他根本毫无影响。 「别看着了,各位若排着队一个个地过,这武林大会后日也没法开。」谢怀风开口,右手偷偷在衣袖里搔郁迟的掌心。趁郁迟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郁迟掳进怀里,右臂紧紧抱着,纵身上了另一根铁链。 …… 这是多大的场面,武林大会。郁迟心惊,但谢怀风身法实在太快,已然来不及拒绝。他脚下是深渊,他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被迫将安危尽数交由他人手里。他却没有一丝担忧,五指紧紧攥着谢怀风前襟,将额头抵住胸口。今早是他第一次开口跟谢怀风要东西,他想要那块玉佩。 郁迟心脏砰砰地跳动,谢怀风「拒绝」他了。 郁迟所有的不安都被谢怀风的一个拥抱化解掉,他知道前面是重重的危险,但是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一直以来他们都在面对危险和困难,他活着从魔教回来了,他挺过了那么多次寒毒发作,他甚至能亲耳听过谢怀风说心悦于他。 郁迟不怕「拒绝」,等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他可以厚着脸皮再跟谢怀风讨。 讨那块庄主夫人的玉佩。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剧情紧张不好卡在这里,但日更太累了呜呜明天我要休息!打滚,请假一天!允许骂我,骂吧!呜呜! 第91章 猴头菇 谢怀风率先上了铁链,悬崖上的人自然也纷纷跟上。 嘴上说得好听,说是来捧场的,难道还当真站着给谢怀风叫好吗?他们是来当盟主的!陆石弎余光瞥见左侧一根链子上急掠而来的谢怀风,他追不上前头的白邙,便调转目标横空一掌推向身侧。 这可不是在平地上,面对这么一掌反应快的避开便是。脚下只一根链子,只能直直往前去,而掌风算准时机便落在谢怀风马上要落脚之处。怎么办?但谢怀风根本未见慌乱,他脚下狠狠一踹链子,竟然在空中硬生生调转方向,旋身落在了再左侧的一根铁链上。统共就这么三根铁链,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大海。 三根铁链上危机四伏,不止是陆石弎,谢怀风身后更是追上来不少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几人各显神通,有的像白邙和谢怀风一样轻功一飘身轻似燕,有的靠暗器绳索借力,一时热闹非凡。谢怀风自是大家攻击的中心,但他怀里带着一人,身形却极为飘逸,很是潇洒。 祝仙台就在眼前,身在天堑山时看祝仙台尤像是一方擂台,而真的近在眼前了便能看出祝仙台实则为一小岛。周遭尽是海水,浪花唿啸着拍在岸边,捲起一片咸腥之气。 祝仙台上陆续到了不少人,谢怀风飞身落到白邙身旁,将怀里的郁迟放下。 两人来不及说话,便见白邙眉头微微皱着,扬了扬头,对谢怀风示意,「宋家的人来了。」 郁迟心念急转,望向白邙看的方向,只见一男一女两人,两人穿着都干练,头髮也束得利索,不知何时到了祝仙台,隐在人堆里默不作声——是宋家大哥和大嫂。宋家没落至此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宋家这位大哥宋齐天在二十年前受了内伤退隐江湖,宋家的事他有心无力,只能交由两个弟弟做主,若是宋家现在还由宋齐天操持,绝不会有今天局面。
第156页 而在宋齐天的眼里,宋显山和宋承运不久前在津州和魔教同归于尽,宋家二人尽数陨落,魔教被宋家剷除,如今谢怀风却要来得这渔翁之利。 「他们……」郁迟皱眉,下意识伸手抓了谢怀风衣袖。 谢怀风反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作安抚,「宋家大哥应当不知宋显山、宋承运二人所作所为,就算他二人不来,今日也必会有人质疑津州之事,津州一战江湖传言宋家同魔教同归于尽。」谢怀风说到这冷哼一声,「宋显山指使卞鹰杀害我大哥,不会让他们好过。宋承运在我手上,不必担心。」 谢怀风说话的时间白邙一直看着宋家大哥大嫂,二者视线相接,白邙顿了片刻挪开,「宋齐天当年同仙尊和我一起剿灭魔教,是个有胆色也有担当的。如今宋家落到这般地步……」 白邙不再接下去,将那句「实在教人不忍吶」咽回肚里。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落到祝仙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唐漠柳蔓香等人都到了谢怀风身后,青喙背上背着个黑色的袋子,里头的东西还时不时挣扎一下。青喙将那袋子放在谢怀风脚下,垂首退到后面。 「你们都不担心我过不来吗!」谢玲珑拍着胸口落下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刚刚看着他家少爷一把将郁迟掳进怀里带走,谢玲珑深深觉得自己的「弱」没有被好好尊重。 谢怀风挑眉,「这不是过来了吗。」 话音落下谢怀风抬头望向自天堑山连接过来的三根铁链。铁链上的人已经不多,相信昨日霍永昌一事还有夜叉楼的表态已经让很多逍遥客打消了来祝仙台的念头。最后几人跃上祝仙台,小岛上仍然汇聚了几近百人,粗粗扫过去也有七八十。这江湖纷争,风起云涌,多少人避之不及,又有多少人主动投于浪潮。 「小心。」郁迟紧紧抓着金翼,看谢怀风眼睛。 谢怀风目光往他浅色的唇上一顿,含笑点头。 晌午的日头正盛,祝仙台曝在日光下,周遭没有一点遮挡,礁石沙砾都一片惨白。 谢怀风抱拳朗声,「诸位。」 「感谢诸位抬爱谢某,给谢某这个面子举办这次武林大会。我知道,在不少人心里我没有资格坐这位子,我不是谢家的人,身上没有五大家族的血脉,你们认我大哥,但不认我。」 「但相信大家也知道,我大哥谢堂风就是因为这个盟主的位子丧命,多少人垂涎这个位子。但既然我大哥是为着这个位子而死,那谢某便不得不争一争了。今日祝仙台一战也算是给诸位前辈一个交代,看看我谢怀风能不能胜任这个武林盟主——」 「那宋家呢?」谢怀风的话被打断。 那声音穿透力强,直直送到谢怀风耳里,也送到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小半月前的津州,我二弟三弟同魔教殊死搏斗,为了剷除魔教甚至奉上了自己的性命。谢怀风,你谢家身为五大江湖之首!你身为落日山庄的庄主!不但不打算给我宋家一个交代,反而享受着我二弟三弟用性命换来的太平盛世!想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宋齐天手里紧紧攥着剑,愤恨的眼神直直钉在谢怀风身上,他身边的大嫂也红着眼眶,手里也是一柄剑,一口银牙死死咬着。 祝仙台静默了半晌。 津州一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传言是宋家两人和魔教同归于尽,传言罢了,博百姓一乐。真正的江湖人谁又不知那宋显山和宋承运怎么会有剿灭魔教的能耐?但真相如何又无人知晓。 谢怀风望过去,直直对上宋齐天的眼神,那里头的恨要烧成实质般。谢怀风拂袖,淡淡开口。 「江湖皆知我谢家与宋家乃是姻亲。我谢家五大家族之首,我谢怀风乃落日山庄庄主,今日要当这武林盟主,缘何对津州一事只字不提。恰逢宋大哥一问,那我便也说说,将谢某知晓的真相披露,说不准能解诸位心头一惑。」 他眼神扫下去,扫过祝仙台上的所有人,多半是他能叫出名号的,这些人都身处江湖中心,可以说他们就是这个江湖。而这个江湖上真正的大事,他们却完全被蒙在鼓里,谢怀风想到这里牵唇一笑,开口声音却无半分笑意。 「近两月前州蒙县衙被『夜修罗』屠杀,没用多久南平王的人上任州蒙县令架空了州蒙县。在场诸位虽都是江湖人,谢某相信朝堂之事诸位也多有了解,当时谢某怀疑南平王与魔教勾结,便派人追查此事。这一查,真让谢某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同南平王勾结的并非魔教,而是我江湖正派!」 谢怀风字字含怒,听得人也纷纷吸气。此情此景,谢怀风嘴里的「江湖正派」是指谁不言而喻。 底下的宋齐天听得目眦欲裂,他勐地抽出手里的剑,纵身便往谢怀风身前袭来。宋齐天早年间功夫不错,但身受重伤这么多年早已荒废。谢怀风动也未动,两根手指便夹了直袭面门的剑尖,只轻轻错指,剑身便狠狠一弯,弹向旁边。 「谢怀风!你好大的胆子,我二弟三弟为了江湖正派牺牲甚大,而你三言两语便将如此大的罪名扣在他二人头上!我宋家与你谢家乃是姻亲,谢堂风死后千千跟着去了,我宋家并未怪罪于谢家半分,你便如此相待!谢怀风!」宋齐天字字泣血,恨不得扑上来将眼前的人生生用牙撕碎。 却见谢怀风好似冷血无情,根本不为所动,而垂目看了一眼脚边那黑色的袋子,淡淡道:「你想要证据,我可以给你。」
第157页 青喙上前一步,蹲下去将那黑色袋子顶上的繫绳解开。 布袋随着里头东西的挣扎缓缓落到地上,露出来里面的人,能看出来是个男人,蓬头垢面,显然是几日都未梳洗了。他嘴里塞着一块布,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别人或许没法一眼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宋齐天却勐然睁大了眼睛,手里的剑「哐啷」落地,他紧接着跪在那人面前,颤抖着手去摸他面颊,心中巨恸,「二弟……二弟!」 随即宋齐天调转矛头,「谢怀风,好你个谢怀风!原来我二弟没死,而是被你秘密关押,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我宋家就算日渐没落,好歹也是五大家族之一!你、噗——」宋齐天急火攻心,勐然顿住,喷出来一口暗色的血。 谢怀风牵起唇角,目光里透着冷,「宋大哥,不如先将令弟嘴里的东西取出,听听他怎么说吧。」 宋齐天这才颤抖着手将宋承运嘴里的布取了下来,「二弟,你所受冤屈尽可说出,有大哥在,今日在场都是江湖豪杰,他谢家乃土匪强盗!谢怀风胆大包天!大哥就算没了这条命也为你讨回公道!」 宋承运狠狠吸了好几口气,被关在落日山庄的这几日和他相处最多的人就是柳蔓香,他此时怎么敢不说实话。最疼爱他的大哥跪在他面前,宋承运嘴唇疯狂地颤抖,摹地从眼眶里滚下来一滴泪,他声线沙哑颤抖,语句不甚连贯。 「大哥,大哥——是、是三弟指使人杀了谢堂风,三弟、三弟他……和南平王结盟,南平王想篡位,三弟想当武林盟主!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对不起宋家……」 「我!我……我劝过三弟的,大哥。我跟他说不能去碰朝廷的事,江湖人不能碰朝廷的事,我劝不住他。他又说他需要我帮忙,不能没人帮他,我不得不……」 「噗——」 「大哥!」 「老爷——」 宋齐天勐地栽倒在地上,祝仙台上炸起一片混乱的议论声。 谢怀风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哭到颤抖的宋承运。他心里始终有一处空着,那里是谢堂风的死,就算杀了宋显山,杀了宋承运也杀了卞鹰也无法重新将其填满。谢怀风敛下心中汹涌到快要压不住的悔和恨,偏头去看身旁的郁迟。 郁迟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谢怀风会突然看自己。继而紧紧抿唇,不敢有太大动作,只用金翼套着刀鞘的刀尖蹭了一下谢怀风的小腿,轻轻一下。 被猫挠了一下似的,这也算安抚? 谢怀风心里失笑。 作者有话说: 想我没有!来啦! 第92章 杨梅酱 宋家乃是五大家族之一,即便自宋齐天受伤后江湖地位日渐没落,但宋家根基未动,几十年来积攒的声望仍高。江湖还是认宋家的,就算再没落,宋家仍是五大家族之一,在津州这一方土地举足轻重。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江湖庙堂自古以来两不相干,更甚是同朝廷中人勾结杀害谢堂风争夺武林盟主! 江湖正派,江湖正派。 如何才能担得起这「正派」二字?显然宋承运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无比。宋齐天连受两次打击,已经晕了片刻,此时方才恢復意识。他将脸埋进夫人臂弯里,颤了两下便哑声哭了起来,宋家大嫂何时又见过宋齐天这幅模样,心疼地抖着手不停安抚。 宋齐天二十年前率领宋家和其下分家门派剿灭魔教,意气风发!哪怕之后受伤严重不得不将宋家交给弟弟也极为豁达,他一生要强,当真是「江湖侠客」,却万万不想自己这一辈子走到现在了,还要跟着自己的弟弟背上这样的罪名。而宋承运跪在一旁,再也不敢说一句话,泪水煳了他一脸。 谢怀风目光越过祝仙台上近百人,将视线投到一望无际的海里,扬声。 「宋大哥问我为何,这便是原因。」 「我谢怀风确实非谢家人,却也是大哥谢堂风一手带大,风骨有之,气度有之!大哥教我何为『江湖』,何为『贵贱』,何为『欲望』,何为『落日山庄』。字字句句谢某铭记在心,想要什么,我便光明磊落去取,想和谁争,我便拔剑相邀。」 「宋显山、宋承运二人为心中贪念走错了路,你宋家背负的是我大哥谢堂风的性命。宋大哥,你尽可问问你那二弟,大嫂到底因何丧命!他宋显山手握筹码自以为依附权贵高枕无忧,藉以大嫂来威胁我大哥将武林盟主的位子让出来。宋大哥,大嫂的性命乃是宋显山亲手断送。」 「你们想要的,多少人为之赴死而垂涎的,今日祝仙台,我谢怀风便将武林盟主的位子摆出来,想争、想夺尽可来试!」 他一番话说得激盪人心,前有宋承运披露出宋显山勾结南平王杀害谢堂风,后有谢怀风光明磊落将这位子捧出来,但凡是心中还盛着点江湖侠气的人很难不为之动容。他们说谢怀风不是谢家人,但他谢怀风也并不打算用谢家来压谁,就在这祝仙台上,全凭自己的本事! 「好小子!老朽对你刮目相看,但你能不能胜任这个位子,老朽就得亲自验验了!」人群中有一人朗声高喝,随即一道褐色人影鬼魅般蹿了过来,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人已经从底下的礁石掠到谢怀风身边。 「轰」一声两掌相对,内力泄出来捲起的气浪让谢怀风身后的人不自觉都退一步。这单单是内力的比拼,谢怀风终究是小辈,面对道行高深的老前辈只能硬抗。他后槽牙紧紧磕着,左手掌心一翻提气用上了两只手。
第158页 「哈哈哈哈!白邙这老傢伙在旁边盯着,我若再跟你对掌下去他定要跳起来骂我不要脸!」白须老者撤掌,两个手腕连转几圈,逐渐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动作,这就是招式和看家本领的比试了。 谢怀风毫无惧色,旋身跃上身后一高大石碑,足尖点着石碑再度往后撤,再身后是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他伸手拽了一根树枝,顺着被拽得一弯的树枝轻巧落地。与此同时老者提掌而来,他出手极快,谢怀风方才拉开的距离眨眼间便被追上,掌风擦着谢怀风眼前过去!他勐一旋身,堪堪躲开这来势甚勐的一掌。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谢怀风耳边响起,正同谢怀风交手的老者眉头微蹙,却是停了手。 谢怀风不用低头便知道他脚边此刻躺着两根相撞的银针。 柳蔓香甩了衣袖,柳眉紧蹙,冷眼看向台下。 同谢怀风交手的是辈分同白邙、仙尊一样大的老古董,玉砂掌楚天翔。他可是当真来给谢怀风个面子的,也是真心想来试试如今江湖小辈中最佼佼者风流剑是何等水平,配不配接仙尊那老东西的班。方才宋家的事他看在眼里,楚天翔也退出江湖纷争已久,这江湖早已不是他们这些老骨头的江湖了,却不想今日回来却听了这天大的事。 江湖早就不成样子喽—— 「哪位想插手老朽和小辈间的比试?不若站到这台上来。」楚天翔虽已白髮白须,背也微微佝偻,但双目精光闪烁,说话也中气十足。他楚天翔还没见过敢在这等场合里鬼鬼祟祟的人,他皱着眉,声音愈发冷,「莫非是哪位友人见着老朽一把老骨头,怕被小辈赢了丢人,特意帮扶?」 他话音刚落,只见站在角落的一黑色人影骤然跃出去。他似一只漆黑的燕子,眨眼间落在人群中,抬掌直接朝一人胸口袭去。那人周围的其余人顿时散开,只见那人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一掌,而黑衣少年右掌顺势按上他肩头借力在空中翻身落在他身后瞬时再出一掌!那人无处可退,往前踉跄了两步,手里捏着的几根银针也落到了地上。 黑衣少年自然是郁迟。 曾经在落鱼镇的擂台上发生过这种事,哈驽申一根毒针想要偷袭谢玲珑。郁迟不敢分神,紧紧盯着谢怀风周遭的蛛丝马迹,那根银针破空而出的瞬间他便勐地转头锁定一处。按理来说祝仙台之大,郁迟和那人距离甚远,应该无法分清到底是谁出手偷袭,但郁迟偏是知道。 他高度警惕,任何对谢怀风有威胁的点滴他都能捕捉到。 那人面色涨红,敢在武林大会上偷袭,当着这许多英雄豪杰的面,他只不过是算准了人多地广,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是谁出手。却没想到——他这么一暴露,无疑是断送了自己以后行走江湖的路。想到这一层男人瞬间恼羞成怒,抬手朝郁迟的方向一抛,一包粉洋洋洒洒飘出来。 「不好!有毒!」身旁的人大喊,郁迟紧紧皱眉,疾步往后退开。 而就在这个瞬间。 「嗖——」 一支铁箭破空而来,它并不似寻常羽箭那般轻飘飘,在郁迟这等程度高手的眼里甚至是慢悠悠地落下。 而是勐地划开郁迟眼前的白茫茫的天,将天空割裂成两半,在一瞬间,经过郁迟眼前,狠狠地直往谢怀风的方向去。 咚! 郁迟心脏勐地一撞,他感觉自己的喉咙瞬时揪成一团,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下那破空的声音。 「嗖——」,然后是「噗」一声闷响。 郁迟瞳孔瞬时放大,狠狠咬牙,额上青筋暴起。他还保持着后退的姿势,等落地后第一时间不顾稳住身形而是拧头去看。 一抹红直直坠下去。 …… 「小丫头!玲珑,谢玲珑……谢玲珑!」有人在喊那抹红的名字,郁迟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刚刚那一瞬间凝固,现在终于又开始流动。但他并没有松口气,反而心中狠坠,目露凶光狠戾偏头往那支铁箭来的方向看。 是谁? 「嗖——」 紧接着是第二支!郁迟这次看见了箭的来处,不能让它过去!他小腿勐地蹬地,旋身从侧面腿狠狠鞭了上去!来势甚勐的铁箭被他发了狠的一脚生生踹偏!但就算降低了速度也威力十足,祝仙台瞬时乱成一团。 谢玲珑瞬间嘴唇便白了,她那张惯常笑嘻嘻的脸皱成一团。……谢玲珑心里无力地骂了一声脏话,原来这么疼啊。 她眼泪实在控制不住往外滚,是一支铁箭,实实在在的精铁,足有她一根小指那么粗,现在就插在她胸口。她衣服是红色,血流出来也是红色。她不太敢唿吸,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谢怀风跪在她身旁,她去抓谢怀风的衣袖。 「少……呃,爷,我后悔了。这么疼啊,我、要……要是知道,这么疼。」她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上一会儿,然后再接着说。 「我肯定、肯定不……不往你,面前,扑……」 谢怀风狠狠吸了口气,伸手摸她脸颊。 谢玲珑额头上疼到出了一层汗,甚至柳蔓香的手都在颤抖,她跪在旁边,往玲珑胸口洒了些褐色的药粉。 玲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她视线穿过围在自己面前的柳蔓香和谢怀风,看见站在他俩身后的魉。她目光触及到魉的面具时突然勐地一瘪嘴,「呜」地一声哭出来,她不敢剧烈唿吸,胸口疼到就像有一万把生了锈的剑在进进出出,她嘴唇动了又动,根本没有声音,只剩下口型。
第159页 「我要死了,我都要死了,我想看看你的脸。」 但谢怀风无暇去看她的口型,没有人看到。 「师父!带谢玲珑走!不要回落日山庄,去落鱼镇,绕过山庄。香姐,你和师父一起回去,定要救她。」谢怀风下了一连串的吩咐,这支箭从何而来他们心中都明白。卞鹰来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谢玲珑,她不能在祝仙台,得将她送走。 「四爷。」柳蔓香皱眉,祝仙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此时要她走,她…… 「香姐,在落日山庄我只有两个家人,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谢玲珑。拜託了,香姐。」 …… 柳蔓香心中狠狠一震,万万想不到谢怀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口银牙近乎咬碎,飞速撤身对着谢怀风行一礼。白邙未多说一句,将谢玲珑抱进怀里,这个动作牵动了玲珑的伤口,她疼到浑身快要被汗湿透,意识也逐渐模煳起来。她撑着眼皮,始终紧紧看着魉的面具。 而魉似乎被什么定住,他一动也不动,也不靠近,也不退避。 直到白邙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二话不说纵身往天堑山的方向掠去,那抹鲜艷的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小圆点。周遭乱闹闹的一片,不止一个人撞到了他的肩膀,他始终没有缓过来神。 他看到了。 谢玲珑说想看看他的脸。 他的脚步愣愣地往那抹红消失的方向追了一步,但早已经看不见任何一抹红色。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全素斋 郁迟已经孤身拦了几支铁箭。 那铁箭从单支变成三支齐发,携着破空的厉声而来。郁迟无暇分身,脚下狠狠踩下利箭,拧头欲喊谢怀风。而剎那间飘飘白衣已经从他眼前急过,流云剑在那白影掌心一转,未脱鞘的剑身砸向其中一支,来势甚勐的铁箭便乖乖调转方向正好击落紧随其后的第三支。 郁迟悬着的心勐地落下。 但两人都无暇开口,谢玲珑急坠而下的身影仿若还在他俩眼前。谢堂风、谢玲珑,之于谢怀风尚能谈上亲情二字的两个人都在卞鹰手上死伤如此!谢怀风手里的剑嗡嗡作声,一双眸里翻起惊涛骇浪,他声音里掺着内力,直送到对岸去。 「卞鹰!」 …… 他这一声无疑将祝仙台上一众人的惊疑推上顶点。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是什么人,自然知晓今日不是什么祥和聚会,但却未曾想到能如此危机四伏。 卞鹰?!众人急抽一口凉气。 这小小祝仙台难道要将江湖百年来的头等人物都聚齐了才好?先是白邙,又是卞鹰,只剩下一个仙尊这三位就到齐了。卞鹰退隐江湖已经多年,此人善恶难辨,他来祝仙台是什么意思?总不能也是来争夺武林盟主的吧! 「谢四!」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响起,「你我甚是有缘,又见面了。」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从天堑山方向勐然出现二十余人,个个穿着褐色衣衫,看着是武僧打扮。这二十人整齐有序地站上三条铁链,飞速往祝仙台推进。 「四爷,谢玲珑她们……」郁迟皱眉。 「无妨。」谢怀风紧紧盯着天堑山断崖,这也是他为何要白邙护送的原因,有白邙在,肯定能将谢玲珑送回去。 「少林的人。」唐漠站在两人身侧,沉声道。 「谢四!你这是何意?我等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无干武林大会的事我等无心关心!」人群中有人喊。 「就是,我看卞鹰也不是冲着武林盟主来的吧?」 「你们的私人恩怨莫将我们牵扯进去!」 「走!我们走!」 卞鹰来者不善,杀意汹汹,陆续有人想离开祝仙台。但卞鹰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离开,少林派二十余人落到祝仙台迅速结阵挡了通往天堑山的去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翻脸吗?」 卞鹰人也已经落到了祝仙台,他在津州时一身的伤已经分毫看不出来,绣满金边的黑袍气势凛然。卞鹰退隐江湖甚早,并且再也没有露面过,在场的许多人根本未曾见过他。卞鹰抬眸扫过一眼祝仙台众人,朗声笑出来,「急着走什么?谢庄主广邀天下豪杰聚首祝仙台武林大会,我卞鹰应该也还算是江湖人吧?我和谢庄主不曾有过私仇,我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是吧,谢庄主?」 他话说得好听,端看那几支精铁飞箭他也不像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卞鹰和谢怀风打,根本不用打,只将两个人的名字放到这儿就已经能辨得输赢。卞鹰一把老骨头了,半截身子都快入土,要来争抢武林盟主?当初仙尊当上武林盟主的时候他未曾争抢,现在又怎会突然搅合进来?而他身后结阵的少林派二十余人更是印证此点。 卞鹰来者不善,不论他想针对的是落日山庄还是谁,今日祝仙台上的所有人都跑不掉了。 逍遥客心底最在意的东西被卞鹰死死拿住,卞鹰越堵着他们去路,他们越是跃跃欲试。他们当逍遥客最不愿的便是受人束缚!不就是卞鹰吗,瞧他那样子,完全是不把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今日哪怕是仙尊在此也不能有绝对的把握将他们所有人打败。 话不投机半句多!已经有人出手了。 飞身而去的是一个持双棍的汉子,六月天气他上半身精光,鼓胀肌肉尽数露在外头。铁质双棍携万钧气概,卞鹰却一动也不动,那汉子被如此瞧不起眸中怒火更旺!口中狂喝一声,双臂狠狠噼下!
第160页 只见卞鹰身后勐地蹿出来一人影,那人身形似乎瘦小佝偻,藏在戴着兜帽的黑色斗篷里看不清晰。他对着已至面门的铁棍只伸出右掌,随即「铛!」一声巨响,两根铁棍和手掌相撞竟然发出铁器间的碰擦音,而手掌和铁棍相撞,手掌毫髮无伤,却是持铁棍的汉子手臂勐震后短暂失去知觉,踉跄着后退。 「这是……」汉子骤然瞪大双眸。 在场的哪有一个是不入流的,只一招就能差出如此悬殊,这人绝不是一般人。 「邪僧宗净。」谢怀风的声音低沉,却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呵呵呵……」戴着兜帽的人发出几声沙哑诡怪的笑,抬起的手放下去,没人能看见他的脸,但是大家却都能感受到他此时的视线定在谢怀风身上,「没想到,如今江湖还有小辈能一口叫出老衲的法号。」 邪僧宗净,他之所以惊于谢怀风能叫出他的法号,全是因为他比仙尊等人的辈分还要高上一等。宗净今年已近百岁,这江湖上的年轻儿郎有几个还愿意记得他这么一号人物?曾经宗净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直到他因修炼禁功被少林派逐出门,宗净这个法号他已经不配再用,但他偏偏用至今日。 宗净抬手将脑袋上的兜帽取下,露出来那一张脸。确实是百岁老人的脸,诸多皱纹堆在一起,眼皮松垮地垂下来,但那双眼睛却始终是闭着的。少林派功法至刚至阳,而少林派的禁功却尽是阴邪功法,宗净偷偷修习禁功,阴阳调和之道又怎可用于一人体内两种功法,至阳至阴在他体内碰撞,让宗净从此之后瞎了双目。 「一把老骨头了,不该再来掺和你们小辈的江湖。」宗净喉咙似乎也受过损伤,说话的声音如沙砾黏过粗纸,很是扎耳,「谢家小儿,是你先越界了。」 谢怀风冷笑一声,「谢家从在下到大哥谢堂风从无一人干涉朝政。南平王胆大包天妄图篡位和宋家勾结,又有卞鹰从中相帮,江湖庙堂在他们眼里早已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何来是我越界一说。」 「卞鹰。」又一道声音从天堑山方向传来。 众人纷纷抬眼去往,只看见两道白色的身影似天上飞仙一般飘下来。轻功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除了白邙和仙尊还能有谁?这下可是真真齐了,上代江湖的三个代表人物齐聚祝仙台!这简直不单单是一场武林大会了,是两个浪潮掀起交替的交汇点。 「我当是谁,这不是老朋友吗。」宗净虽双目不能视物,却准确地「看」向仙尊和白邙两人的位置。 仙尊往下扫过一眼,目光顿在郁迟身上一瞬,见到自己徒弟毫髮无伤才又去看卞鹰。仙尊这人性子很冷,「仙尊」这二字也不知晓是何时因何而起的名号,却与他对外的状态极为相像,一身白衣飘飘欲仙,身法又极飘逸,每个人的剑法都有其特点,白邙的特点是诡谲难辨,谢怀风的特点是灵活潇洒,仙尊的剑法则是极快。 他对着旁人也甚少说话,一张脸上时常面无表情,郁迟表情不甚鲜活说不准就是因为被这么一个面瘫从小带大。 他此时看向卞鹰,眉头轻皱,仿若藏了些无奈和失望。 「卞鹰,你当真为了朝廷和武林抗衡?」 「师父,如何?」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白邙落在谢怀风身旁,谢怀风问。 白邙点头,「柳家那丫头带着她下山去了,死不了。」 他答完谢怀风的话立刻调转矛头去骂卞鹰:「上次我好言相劝你不听,多少恨多少怨都是朝廷的事,偏偏扯上江湖作甚!你杀谢堂风已是大错,现今又带少林攻落日山庄,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一步错,步步错,那些恩怨多少年,骆开堕入魔道已经铸成大错,而你现今又是为何!」 现在说话的几个随便拿出去一个就能教江湖震盪,更何况是齐聚于此,说着他们才知晓的陈年往事。祝仙台围拢的众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各自静静听着。 卞鹰负手而立,他在仙尊和白邙身上扫过一圈。 「白邙,不是人人都能同你般狼心狗肺。」 白邙被他一句话气得够呛,大骂:「我狼心狗肺?!你我一同在宫里长大,骆开对皇帝的一腔真心被那冰冷皇家背叛,我白邙自此再也没踏进过皇宫一步!还待如何?你扪心自问,骆开心灰意冷堕入魔教,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夹在仙尊这正派的老执拗和骆开之间周旋多年,早已仁至义尽!」 「卞鹰!骆开变了,南平王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勿要抓着那点少年时光不放,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效忠的根本不是南平王,也不是骆开!就是你心里那点遗憾,我上哪儿给你将那遗憾抹平去,你还待如何!」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君臣之间本就如此!根本无甚可遗憾。」 卞鹰被他一番话直接戳中心底,衣摆髮丝无风自动,沉声厉喝:「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走错了,索性就错到底!」 他提掌直朝谢怀风的方向而去,话语含怒。 「不光是君臣,不光是朝廷,这天下本就没有不辜负!那还坚守什么道义!正义又何存!」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小年嘛家里聚餐耽搁了来晚了!下一章开始打架,最少会打三章,可以三天后一口气看! 第94章 罗汉果
第161页 他这一掌灌了十足真气,但掌风未至谢怀风身前便被仙尊飞身拦下。 仙尊掌心对了上去,强大的气旋勐地铺开,就连谢怀风几人都不得不抬袖抵挡。二、三十年前卞鹰同白邙、仙尊名号相当,而时隔这许多年,两人到底相差如何无人知晓。就连白邙都心中无底,在津州时卞鹰已经被雷火弹炸了两次,受了内伤精疲力尽。他探不出卞鹰水到底有多深,但其和宗净一起出现…… 仙尊双眉突然皱起来,他感到从卞鹰掌心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丝丝缕缕渗透出来,企图不动声色蚕食自己的内力。 不对,这不是断脉掌。断脉掌虽狠厉但终是正派功法,绝不会让人有这么不适的感觉。像是阴凉、粘稠的黑水漫过来——仙尊反手一推,勐地切断两人接触。他双眉紧锁,看向卞鹰眸底,开口道:「你碰了少林禁功。」 卞鹰眯了眼睛,似乎觉得仙尊眸底的失望相当可笑,「我碰了少林禁功,谢堂风也是我杀的。这就是我的善,你和白邙都不配评判我,你们配吗?」 两人动作都未停,招式一来一往间仙尊双眉紧锁,他本不欲与卞鹰多说。 其实白邙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仙尊是江湖人,卞鹰失了本心,而白邙连接起了江湖和庙堂。他知晓太多秘密,看过太多的背叛、失望。白邙说得很对,白邙对骆开的又敬又恨,白邙对卞鹰的惋惜失望,仙尊本不想再多言。 「骆开是你师父。」仙尊冷眼。 「若我今日堕入魔道,我不知我徒儿会当如何。」 「继续敬爱也好,一刀将我了结也罢,他都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但你不知道。」 卞鹰执念太深,他自小崇拜骆开,拜骆开为师是他此生最值得骄傲的事。而他眼睁睁看着骆开因为尽心辅佐的小皇帝背叛而心死堕入魔道,他其实是恨的,恨小皇帝那么不配却也得骆开全然忠诚,恨骆开背叛自己的崇拜落入魔道,恨自己放不下那点往事误入歧途。 卞鹰确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一直站在远处的宗净听见仙尊的话低声笑,沙哑粗粝的笑声听得人寒气透骨。他脚下错开半步,双臂抬起围拢成半圆形状,周遭空气仿若被他压缩成一个光球,在他身旁也摹地旋起寒风。比之卞鹰更难对付的是宗净!白邙伸手将几个小辈挡在身后,谢怀风伸手按郁迟肩膀,再次沉声嘱咐,「宗净内力至阴至阳,与寒毒相冲。你不可出手,保命为上。」 谢怀风说这话的时候眸一直定在宗净身上。少林禁功乃是绝对禁忌,常人修习一门功法便足以被逐出少林,江湖上关于宗净的传闻已经不多,年近百岁,与如今隔开两个时代。但他修得几十余种禁功走火入魔几乎屠杀师门小半的事迹谢怀风听白邙说过,他才是最难对付的人。 「师父。」谢怀风皱眉唤道。 而白邙无暇应答,宗净出手了! 他身上没看见其他的武器,同卞鹰一样是提掌而来。但他比卞鹰的速度快了太多,就连白邙心里都「咯噔」一跳,而后「砰——」一声巨响炸开,两人只是手掌相对,却像是火药爆开一般掀起浓烟。白邙紧咬牙根,只片刻他右臂便撑不住颤抖,而宗净和他相对的右掌却泛着隐隐的金红光芒。 「罗汉修剎掌!」依旧留在祝仙台的众人有见多识广的已经惊唿出声。 白邙自然知道这是罗汉修剎掌,少林禁功之首!他甚至看不出宗净已经修炼到了第几层!更早时罗汉修剎掌并非禁功,更有传言说此功法修到大成即可飞升,罗汉者,身心六根清净,无明烦恼已断,了脱生死,证入涅盘。而多少人为求飞升将自己逼到走火入魔的境地。 为求清净而修罗汉功,为罗汉功而永不得清净!此后罗汉修剎掌被永远打入禁功,但宗净的罗汉修剎掌显然已经到了八重以上,再进两重便是大成! 白邙右脚支撑不住往后挪了半寸,谢怀风二话不说伸手揽了郁迟的腰飞身往后退,他顿也未顿将郁迟放下后直接旋身沖向宗净身后。郁迟双脚落地,喉咙里像是被勐然塞了块通红的烙铁,他眼睁睁看着谢怀风跃到宗净身后,抬掌欲将白邙换下来。 郁迟未曾听说过他们说的罗汉修剎掌,但他知道连白邙都不是宗净的对手,更何况是谢怀风!而与此同时宗净带上来的二十余少林僧人也动了,宗净掌风只一扫,谢怀风便不得不连连退开,正好将自己送入少林四人的包围。那四人每个动作都极有章法,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将谢怀风笼罩在内。 本该举行武林大会的祝仙台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南平王要的是谢怀风的命和这个江湖,那今日在场的人要么归顺于卞鹰,要么只剩下死路一条。楚天翔动手了!他提气飞身而上,推掌勐力往宗净身上去,宗净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他独自对付白邙和楚天翔竟然不落下风。 郁迟紧紧握着刀柄,小臂上青筋暴起,他总不可能就这么看着—— 「噗」一声闷响被郁迟捕捉到,只见白邙嘴角流下来一行鲜血,而他一身白衣,肩膀处骤然炸开了一朵血花。 「师父!」流云剑倏然出鞘,剑影寒光纷乱,直接割了身前人的脑袋!血柱登时喷了出来,红顺着剑锋滴下来。四人阵型一乱,谢怀风衣袍翻飞立刻脱身,右脚踩着白邙肩膀一踹,将自己换到宗净掌下。白邙抬手狠狠一抹嘴角,垂眸瞥了一眼染红的肩膀,宗净的内力,他的内力在自己体内炸开了。
第162页 郁迟勐地睁大了眼睛,奔雷掌! 当初在关州时问天凡用过的功法,但宗净的境界显然比问天凡高了太多。问天凡将内力送进他人体内,至多是搅乱内息导致血气不受控,而宗净的内力可以直接在白邙肩膀炸开,更像是可以操控的暗器,比暗器还可怕,看不见也摸不着,无声无息。 不行。 不行。 郁迟面色凝重,他有和问天凡交手的经验,那种程度的奔雷张他便已经束手无策,更何况是宗净这种境界。果然!谢怀风站在宗净面前只是片刻,于谢怀风来说甚至不像是在交手,他的内力全受宗净指引,一瞬间体内的真气像是被抽干,然后勐然又灌回来,但一股脑灌回来的却不止是谢怀风自己的…… 「噗——」 「谢怀风!」 「徒儿!」 「谢四!」 金翼出鞘了。 仓啷一声,金翼在日光下展开耀目的光,下一刻这片光已经到了宗净颈边。 「呵呵……」刀锋已经切上他的脖子,马上就要割破这块皮肤,死亡就是下一个瞬间,但宗净只低哑地发出来古怪笑声。「铿——」郁迟手臂微麻之余心脏也骤缩,脑子里冒出来最一开始用铁棍的那人被宗净徒手接住,而他现在终于看清——宗净浑身泛着暗色的乌黑,就像是穿了一层铁质的盔甲。 刀枪不入?郁迟未作犹豫瞬时收刀。 却未想一直支撑在旁的楚天翔也终于支撑不住,「轰」一声在气波中退身。宗净两只手都得到解放,他不认得郁迟,自然不会抓着郁迟不放,南平王要的是谢家那小子的项上人头。宗净身形再次动了,谢怀风被一记奔雷张搅乱内息,胸口血气不受控地翻涌,嘴里尽是血腥味。 宗净携着无比的压迫感!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白邙和楚天翔两人将将与其抗衡。谢怀风目光狠狠钉上那张脸,南平王,宋家,卞鹰,宗净!他们竟然说是自己越了界,这些人眼里的江湖到底是怎样的江湖?江湖庙堂之间又是何种「不可跨越」的界限?能容得南平王通敌卖国!能容得宋显山背靠朝廷杀害他大哥!能容得他们为达目的将他谢怀风至于死地! 便容不得他「越界」? 他就是要将宋家做的丑事披露于世,他就是要设计揭穿将南平王通敌卖国,他就是要打破他们理所当然任其滋长的「灰色地带」,他就是要当上这武林盟主,搅弄他们想搅弄的风云! 流云剑霎时绽开刺骨寒芒。 「流云乱」虽然是谢怀风自创剑法,但其演化于白邙的「鬼影剑法」,而白邙这套剑法又是于古籍神功中钻研而来,追根溯源其章法体系皆完整。流云乱不是简简单单飘逸潇洒的身法,更是一套功法! 谢怀风胸口染了血,此时被纷乱狂泄的真气掀起衣摆髮丝,线条硬朗的那张脸双眸微阖。那张脸太过沉静坚定,乍一看更甚是远古的神祇,教人不容许有半分质疑和违逆。两个唿吸过后那双眼睛骤然睁开!他周遭掀起狂风,流云剑轻轻一晃,剑身后头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残影。 而后直取宗净心口。 白邙内心惊讶,他根本不知谢怀风「流云乱」是何时进境,而进境后这套功法是个什么模样他心里也只有大概。这是第一次见,白邙按捺不住震撼,谢怀风今年才二十四岁。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哪能达到谢怀风这等境界?但现在却没有太多时间给白邙惊讶,就算谢怀风功力再升两重也不会是宗净的对手。 白邙终于也抽剑出鞘,师徒俩这可是第一次正式联手,没想到直接就是生死关头! 鬼影剑法!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写打架了但是真的不太会写请大家凑合看!下跪磕头! 第95章 酥烤鱼骨 师父二人组成剑阵,一时之间将宗净整个人笼罩在内。白邙谢怀风皆是一身白衣,并着纷飞剑光根本看不清晰三人交手情况到底如何。 而仙尊和卞鹰那处也并不轻松,卞鹰修习不知何种禁功,内力变得像是一汪粘稠沼泽,一旦沾上便会感觉到阴冷的蚕食,卞鹰内力棘手,仙尊处处受制。 魑魅魍魉四个本是想帮仙尊将卞鹰先行拿下,却不想那几个少林武僧竟然难缠至此。他们以防为主,铜墙铁壁似的,一旦被缠住短时间内很难挣脱纠缠。魑魅魍魉本就有自己的阵法,这下遇到了同样路数,每个招式动作都互相牵制,一时难以分出高下。 「走。」一道冰冷无波澜的声音从包围圈外响起。 随着他一个字落下,那少林派的其中一人毫无徵兆地倒下去。露出来的是唐漠的脸!唐漠依旧是那张始终冷若冰霜的脸,而他双眸此刻一蓝一棕,甚是诡谲。虎啸锋利泛着寒光的刀锋挂上鲜血,拿在他手上衬得他更像是从修罗地狱来索命的厉鬼。 唐漠脚下不停,虎啸嗡嗡而响,气势万钧,他一路过处三人接连倒下,刀刀致命。但唐漠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脸上甚至已经显出些许不耐,英挺的眉蹙起,少林派的防御之术果然名不虚传,他想节省时间一刀致命必须拿出十成内力。高手过招输赢只在瞬息,生死也只不过是在一招一式之间。 难缠棘手的在那边,他哪有时间同这些人慢慢纠缠? 「噗!」又一声响,出手的赫然是青喙!他额上汗珠明显,握刀的手也颤抖,显然对付这些人比唐漠更要吃力几分。但青喙唇角弯着几不可见的笑,朝唐漠扬了扬下巴,「唐掌门,比比?」
第163页 「仙尊!」 魑魅魍魉四人落地,卞鹰被赶来的四人牵制,仙尊终于能从那股内力的拉扯里抽身。他几乎瞬间疾退,衣袂翻飞宵练宝剑倏然出鞘——上古宝剑宵练,传说「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是说好剑的境界是「未视」,你根本看不见它的影子便已经丧命。 真正的宵练虽然达不到传说中那般不见其形,但仙尊剑法本就极快。卞鹰心下勐坠,右掌往身下勐力一拍,是想借力从魑魅魍魉四人阵法中出去,但四人岂是愚笨之人。脚步急速变换,明明卞鹰尚在四人中央,他却觉得自己眼前景象瞬息万变,仙尊的剑也到了! 剑尖抵在卞鹰头顶,卞鹰双目圆睁,双腿被头顶的压迫逼得下沉,「咯吱」几声响之后竟然是卞鹰硬生生踩进脚下祝仙台硬土。仙尊剑尖直指卞鹰死穴,两人正是僵持不下之际,听得旁边轰然巨响。魑魅魍魉四人转头去看,是白邙和谢怀风他们! 卞鹰紧紧咬着牙根,论内力他拼不过仙尊,更何况仙尊体内是至纯的内力,而他早已混了不知多少污杂。但卞鹰忽然扬声大笑,笑得仙尊又逼出一分力道催着宵练更进一分。卞鹰嘴角和鼻孔已经渗出来血,却仍有力气说话:「你以为今日你将我杀了,你这江湖,你那几个小辈便能逃过一死?」 他忽然双手拢住划过虚空,划过的位置正好画下一个八卦,卞鹰掌心之间似乎搓出来一个旋涡,真气汩汩流入。他目露疯狂之态,他自己这幅样子恐怕自己看见都会吃惊,那双眼睛通红,五窍皆流出乌黑的血。卞鹰大喊,那声音里是疯狂的憎恶和畅快,「白邙!你那宝贝徒儿今日必死无疑!宗净的罗汉修剎掌已经修炼到了第九重!」 「等他杀了谢怀风!再杀了你和仙尊便能直达大成,飞升成仙!」 他的话就像一记勐烈的炸药,直接炸翻了整个祝仙台。 第九重的罗汉修剎掌?!这江湖追溯到洪荒尽头可曾有谁见过第九重的罗汉修剎掌?!完了,完了,不但今日这祝仙台要完,这个江湖都要完了! 卞鹰狂放话语落下,霍然抬手向头顶袭去。仙尊毫无退让,收剑径直以掌相对! 「轰——」 怎么办?跑? 趁他们两相牵制,少林派的诸多武僧也被唐漠和夜叉楼的人缠住,祝仙台其他人终于找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了。跑!离开祝仙台,别管什么武林大会了,别要什么武林盟主了,更别听什么爱恨情仇的过往了,还留在这必是死路一条!有几个反应快的带头,飞身便往祝仙台和天堑山相连接的三根铁链上去。 「呵呵呵…」 身后勐然传来无比怪诞的笑声,那笑声听得人彻骨寒凉,不像是从祝仙台上发出来的,更像是从地底,更幽深的地底,像是被关押了几千年的勐兽终于甦醒。 已经来不及走了!宗净勐地冲破谢怀风和白邙的剑阵,银白色的剑光被暗红色的光搅散,那暗红的光拢成一团,忽明忽暗,愈发扩张。与此同时从宗净身上散出去一道强劲的内力,「砰」一声扫出去,甚至连他自己带来的人,卞鹰和少林派武僧都受波及,勐地吐出去一口鲜血。 受伤最重的是白邙和谢怀风。 两人勐地坠地,谢怀风先前已经受过一次内伤,宗净送往他体内的内力炸开。现在又再来上这么一次,谢怀风甚至无力调整自己摔出去的身形,只能任由肩膀狠狠撞在一块石头上,然后滚了两圈。谢怀风撑着身子咳嗽两声,郁迟几乎是立刻掠到他身边。 郁迟的手在颤抖,他喉结滚了又滚,嘴唇颤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覆去摸谢怀风的脸。 别去。 谢怀风又勐地咳嗽两声,眉头紧锁,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紧紧攥住郁迟的手。他嗓子里含了一口血,说不出话来,只能做口型,跟郁迟说,别去。 郁迟根本不是宗净的对手。 宗净的罗汉修剎掌已经大成,他现在正在突破,郁迟去根本就是找死。 「四爷。」郁迟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嗓子很干,说出来的话是颤抖、沙哑的。但是他不得不去,等到宗净的罗汉修剎掌大成之后,所有人都得死,包括谢怀风!南平王想要的就是谢怀风的命,无论如何宗净都不会放过谢怀风的,现在谢怀风身受重伤…… 「四爷,我得去。」郁迟嘴唇干裂,翘起的嘴皮割得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痛。他不是第一次违逆谢怀风,谢怀风的五根手指紧紧箍着他,在他手背上留下泛白的印子。郁迟有一瞬间是茫然的,他看见谢怀风眸里的愤怒和恨,这将郁迟死死钉在原地。 但仙尊先动了! 仙尊的动作比刚刚对上卞鹰时还要更快!这时再看便知道古籍所记载的「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并非虚谈。宵练化成一道几乎捕捉不到的光,直直撞向那道愈发浓重的暗红光晕。 「砰!」又一道波动炸开。 两人内力轰然相撞,但那终究是正在突破的九重罗汉修剎掌,仙尊只与他抗衡片刻,暗红的光便再度扩张。白邙也去了!两道剑光微妙地连成一片光晕,再次将那红光压制下去,白邙身上白衣已经染红大片,仙尊冷哼一声,似乎是笑话白邙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白邙调动起全身真气,毫无保留地尽数任他倾泻而出,他嘴角鲜血甚至还在往外流,但语气却不屑,「你哼个屁!这辈子还有机会和你联手,真是晦气!」
第164页 郁迟一把抓起金翼。 而在他动作的同时,两个人几乎是一起,谢怀风也拿起了流云剑。 那就一起吧。 谢怀风胸口里像是烧了一把勐烈的火,他受伤比白邙更要严重,此时已经无剩多少气力。郁迟不该去,自己也不该去,但郁迟必然会去,自己也必然会去。谢怀风不知为何升起无比不合时宜的冲动,甚至后悔搅进这纷乱无比的时局,他以为自己能拿捏分寸,以为自己能保护好落日山庄保护好郁迟。 却让郁迟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在自己面前。 他多自私,谢怀风,你多自私。为了自己放不下的仇恨,为了你心中的所谓大义,为了你的自以为是。让你心爱的人再三涉险,屡次搏命。而郁迟自始至终半分抱怨也无,那双眼睛,那双小狼崽晶亮的瞳仁,时而温顺,时而狠戾,总是信任,总是深爱。 两人同时飞身而上,四人联手和突破中的宗净抗衡,红光忽明忽暗,一时竟然看不出里头究竟如何。 卞鹰被唐漠拖住,少林派尚存的几个武僧被魑魅魍魉与青喙拦住。今日祝仙台命运如何全看他四人了,这江湖千百年会不会出一个修得大成的罗汉修剎掌,江湖正派是否就此被掀翻,这浪潮往哪里扑! 「还愣着干什么!想活命的就帮忙!」楚天翔一嗓子震醒了祝仙台诸多人,他们可还在呢!方才不知如何行动,现今该如何才能保命清晰无比,只要他们都上,肯定能压制住宗净!还不行动! 楚天翔已经欺身而上,他一掌拍在白邙背后,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送给白邙。 「咔…」 「咔咔…」 暗红光团里勐然发出一连串怪响,类似于筋骨响动,听得人牙酸。 下一刻谢怀风勐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团红光勐然暴涨,强烈的冲击打进体内,时热时寒——是宗净体内至阳至阴的两种功法相冲! 谢怀风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心脏勐地一撞,整个人好像有一瞬间进入了空白状态,有一只手紧紧攥了一下他的心脏。咚!怎么办,怎么办?宗净!卞鹰!谢怀风狠狠咬牙,周身杀气乍泄,但他右手开始颤抖,眼眶发红,不敢往身旁看。 但就算他不看。 郁迟勐地喷出来一口血,金翼无力地坠在地上,「哐啷」一声响。他轰然向后倒下去。 郁迟的寒毒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打完,我也急! 第96章 盐炙乌鸦 九重罗汉修剎掌突破,自古至今都没人知道其威力究竟如何,宗净是第一个。 罗汉修剎掌本为少林功法,前八重求清净,抛却杂欲求得本心,修习罗汉修剎掌的最佼佼者也都卡在第八重,始终无法进境,甚至为了进境走火入魔。而罗汉修剎掌真正的奥义实则正是杂欲,要想在「人」之一字前求得大成,则抛杂欲摒人性,而想跨过「人」去成「神」,则要彻底回归人性。 宗净的贪婪和狂悖将「人性」发挥到最大,恰好促成了罗汉修剎掌的大成。 「徒儿!」 仙尊骤然分神,郁迟体内的寒毒本就快要压制不住了,现今是六月,他只还能撑不到半年,而宗净的功法对郁迟来说像是一道催命符。他体内的寒毒被彻底引爆,余下六个月的压制灰飞烟灭,现在郁迟面临的是生死一线。 仙尊勐地聚气,眼中精光乍现,真气被他疯狂调动。而和仙尊动作相同的还有眼眶发红的谢怀风。谢怀风嘴角血迹不断流下来,他已是重伤在身,说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谢怀风!仙尊!你们俩不要命了!」白邙瞪大了眼睛,一口牙咬得紧紧,他们这种疯狂倾泻真气的方式和搏命有何区别! 「咔咔…」 「咔咔咔…」 但那暗红光团里的怪响还在继续。 众人都能感受到和他们对抗的力量在增大,随着宗净的力量越来越强,谢怀风和仙尊最先支撑不住。二人真气一断,眨眼间就被强大的力道弹了出去。而随着两人离去,剩下的人压力骤增,很快无力支撑,「轰」一声响,所有人都倒了下去。那团暗红的光却开始渐渐收缩,颜色愈发深沉。 宗净马上就要突破成功了。 但谢怀风已经无暇去管。 他的下巴已经被血迹煳满,浑身上下像是被狠狠碾压过,每一处关节都被打碎了又强行拼在一起。谢怀风往郁迟身边挪,郁迟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这次不吵也不闹,好像连噩梦也没做,只安静地躺着,像是…… 像是…… 谢怀风喉结狠狠滚动,混着泥土和鲜血的指尖在白衣上胡乱地蹭,干净一些了才去摸郁迟的脸。 「小迟……」 「郁迟,郁迟。」谢怀风嘴唇在抖,他头顶就是那团已经浓缩成暗黑的光团,古往今来第一位罗汉修剎掌大成者马上就要诞生,包括他自己在内,祝仙台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师父和好友,甚至落日山庄都在生死关头,但谢怀风只紧紧盯着爱人的脸。 「郁兄,可谓国色天香。」 「你想听什么?担心你,鬼使神差地就来了。」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连你我两情相悦都看不出来?」 「小迟,我对你一见钟情。」 谢怀风将脸埋进郁迟胸口,一点湿意渗透进去,但郁迟胸前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颜色变深,所以没人能看见谢怀风落下的眼泪。严罗和严尚矜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哭过,那时候的严泺是有些麻木的,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亲人,只觉得自己的「家」散了;谢堂风死的时候他没哭过,最多是眼眶发红,胸口积攒下来难以抑制的悔恨和愤怒,谢怀风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以为他不会再为了别人的离去而伤心。
第165页 郁迟这张脸太安静了,谢怀风轻易能想起来他羞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认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情动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总归不会是这么沉静的,哪怕自己的眼泪砸落在他脸上他都不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 这一刻谢怀风明白此刻的自己才真的成为了一个人,会为了别人牵肠挂肚。 「糟了,庄主!」青喙疾喝一声,他双眸勐然睁大,飞身急速往谢怀风身旁去。 那团红光又开始膨胀!谢怀风郁迟二人在最近前的位置!方才其他人都被宗净的一道力震出去,只余青喙等人受到波及不大,青喙心头狂跳。他根本没有犹豫,甚至觉得是身体在带着自己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抖,疾风切着他脸颊往后刮,本该是生疼的,但他的感官好像已经麻木了。 我动了,我动了,我动起来了。 青喙心里在狂喊,他知道自己的颤抖一半是因为恐惧,还有一半是因为兴奋。你总得成长起来,青喙。他疯狂对自己说,在关州时他太怂了,从来没见过那么丢脸的人,大敌当前怕死到脚软,就差尿出来了,真他娘够丢人!还当着心爱的女人的面,难怪别人不喜欢你,废物。 他勐地落地,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惊愕,力气也大得惊人,伸手拎着谢怀风和郁迟胸前的衣料直接甩了出去。而他自己却留下那团光下,马上就要触到他的肩膀。 青喙又动不了了,脚下勐地一软,跪倒在地。 但他勐地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做江湖侠客,他自小崇拜谢怀风,梦想能成为谢怀风那样的风流大侠。却屡次被自己的懦弱狠狠击溃,你怎么能那么懦弱,你怎么能那么胆小,你怎么配当落日山庄的人,你怎么配想成为大侠!青喙喉头一紧,眼眶勐地红了,他抬手狠狠擦掉了眼角溢出来的泪。 青喙想起来幻鹊,幻鹊走的时候会不会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或许幻鹊知道,因为就算两人一直活着,她也没打算以后再见自己一面。青喙有点憋屈,遗憾自己刚刚这一瞬间没能让幻鹊看到,这就是遗憾,你总得让心爱的女人知道你终于像个男人的样子了。 青喙狠狠闭上了眼。 等死。 「哇——哇——」 什么鸟类的叫声突然包围了祝仙台,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扑稜稜」的声响,天色好像勐然暗了下来。 「快看,是……乌鸦!怎么会有乌鸦?」有人喊出来,只见天边骤然降下无数黑鸦,乌鸦挤成一团,将太阳死死遮住。乌鸦的叫声连成一片,乌鸦本就是不祥之鸟,这一片的「哇哇」声听得人心头髮寒。 但这些乌鸦好像是受什么人操控一般,竟然围拢下来,将宗净慢慢包围! 青喙的心快要冲出喉咙,乌鸦,怎么会是乌鸦。是谁,是……会不会是她? 青喙勐地睁大了眼睛,他双腿已经麻木,硬生生往天堑山的方向挪了半分,那悬空而立的人分明是幻鹊!她没走?她为什么没走,这些乌鸦又是怎么回事,幻鹊在救他们对吗,为什么?他鼻子发酸,视线只消片刻就被泪水煳住。 乌鸦是巫族的灵鸟,这铺天盖地的乌鸦只有巫族首领才能召唤而来。 祝仙台上众人都被眼前场景震撼,只见黑漆漆的包围圈围拢宗净,竟然真的将宗净那团光慢慢压制下去。 「你看……」众人狂喜之时白邙却眉头紧皱,他看着眼前景象,对身边的仙尊说了两字。 仙尊心系郁迟寒毒却也被那漫天乌鸦吸引视线,他表情同白邙一般沉重,「巫族的血祭禁功,暗鸦瘴。」 白邙摇了摇头,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他看向立于虚空的幻鹊,眸中尽是哀嘆,「这丫头,哎……」 仙尊不语。 青喙一瞬间是惊喜的,幻鹊出现在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她担心自己,挂念自己,就算她折返而回见此情形也是可以不救的,现在她出手相救,只因为她不想让自己死。然后狂喜过后又有一瞬间的茫然。 青喙虽然不知道罗汉修剎掌有多厉害,也不知这功法大成之后将会如何,但今日祝仙台上的人难道分量还不够吗?仙尊,白邙,楚天翔,谢怀风,唐漠,他们几人联手都不能和宗净相抗衡,幻鹊便可以吗?青喙心头突然开始狂跳,不安慢慢侵占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看着那些乌鸦将包围圈不断收紧,同时不断有乌鸦落在地上,奄奄一息。 然后呢?怎么才能将宗净置于死地,难道一直用乌鸦困住他吗?然后呢? 青喙看着幻鹊的方向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他瞪大了双眼,他突然抬手狠狠砸向自己的大腿,他现在双腿依旧麻木,站也站不起来。等一下,等一下——青喙眼泪开始疯狂地往下落,等一下,再等一下—— 乌鸦已经缩成了只比一人高一些的包围圈。 幻鹊似一只飞鸟而下,她脚腕的铃铛清脆作响,叮叮噹噹,赤裸着的足踩在青喙面前的地上。 白花花的腿,细长莹白,脚踝上还是那两串金灿灿的铃铛。幻鹊轻巧落下,咯咯地笑出声来,声音轻软又魅惑,似乎一只手一样反覆撩拨着青喙的心,她问。 「吓得站不起来了?」 幻鹊不想等青喙的回答,她俯下身来,手指捏着青喙的下巴高傲地将其抬起来,吻了上去。
第166页 这个吻很重,青喙的下唇被生生咬开一个口子,这个吻里混着化不开的血腥味。 然后幻鹊直起身,伸舌舔了舔自己沾了青喙血的唇,她往后退开两步。那双眸里太过复杂,也可能是青喙情绪几近崩溃,无力分辨,只觉得那双眸里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浓的疼。她从生下来就不得不接受命运,时至今日,她知晓爱,为了所爱之人抛下了肩上背负的责任,也抛下自己的性命。 「不,不,不……不——」青喙拼命摇头,但幻鹊已经毅然转身,在青喙的嘶吼声中一头扎进乌鸦群里。 那一身黑色纱裙彻底隐没,淹没在扑稜稜振动翅膀的声响里,淹没在哇哇的悽厉叫声中,淹没在一声轰然巨响中。 「轰——」 那里头髮出一声巨响,所有的乌鸦顷刻散开,颓然地扇动两下翅膀,唿啦啦地一大片成群落地。 显露出里头的两个人,幻鹊浑身是血,但她手里的匕首狠狠插进宗净的心脏,宗净的手死死掐着幻鹊的脖子。 祝仙台的时间仿佛静止,定格在这一刻。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把刀发出去了,我安详了。 第97章 酱肘子 最后一根乌鸦的黑羽飘落,祝仙台瀰漫开勐然爆涨的血腥味道。 那味道从满地伤痕累累的乌鸦身上来,也从幻鹊身上来。幻鹊紧紧捏着匕首的右手用力到颤抖,而宗净的指尖覆着一层内力,像渡了层精铁一般坚硬,勐地捏碎幻鹊的脖子。 宗净被幻鹊自杀一般的疯狂举动强行打破了突破,他体内本就是两种相冲功法,因为突破两种功法暴涨,现下全数困在一具年近百岁的佝偻躯体内,根本无法承受。宗净往后退了一步,也呕出来一大口血。 但宗净还没彻底失败,他一张脸因为极怒而抽搐颤抖,他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了!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做成的事情,他宗净马上就要做到了!他才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宗净陡然挥袖,将眼前人扫开,再度提掌聚拢体内真气。 「你们谁都不能主宰这个江湖,我才是神,我才……」 「噗——」 一道白影遽然而至,剑光铺天盖地而下。一柄剑侧着插进宗净的脖子,再贯穿出去,宗净掌心的真气终于散了。佝偻的背挺直了几分,那几近干枯的手指摸上自己的脖子。但还没完,那柄剑又抽出去,从宗净的脖子里带出来一道血柱,温热的血尽数喷在持剑人的脸上,他手抖着,一双眼睛发红,「噗——」 流云剑再次插进宗净的脖子,一剑,两剑,三剑! 宗净的脖子前后被开了十几个洞,早已经没有血能流出来了。祝仙台上久久陷入平静,只有那穿破皮肉的声音教人打颤。谢怀风本该身受重伤,可他贯穿宗净脖颈的样子又哪里像是强弩之末的人……是流云乱再度突破了!谢怀风周身旋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浪,捲起沙土枯叶,伴随着升起来的还有那满地散落的黑羽。他陷入疯狂的幻境,郁迟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时时在他眼前闪回。 「小迟……」他呢喃着念出来郁迟的名字,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宗净浑身是血,早已不成人形,而……谢怀风骤然转头,郁迟! 而祝仙台另一边。 被宗净扫出去的幻鹊像一个美丽但残破的布偶,血沿着她的足跟滴在地上,她的脖颈上破了两个黑漆漆的洞,一股脑地往外流血。「砰」一声,布偶摔在了地上。 青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他伸手去捂幻鹊的脖子,血便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出来。青喙喉间像是被堵住了,完全说不出来话,他猜到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将脸深深埋下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幻鹊身上砸。幻鹊没有力气伸手,但她嘴角牵出来一个明媚的笑。 「你心悦我。」幻鹊的声音很小,但青喙听见了,他拼命点头,拼命点头。 幻鹊眼前已经是一片的黑,她方才很疼,这会儿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冷。好像凉风从脖子上的洞灌进来,游遍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慢慢凉下去。她已经看不见青喙,脑海里却能想起来那次,青喙脚软地跪在地上,她头一遭见到这么胆小的男人。 也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真实的人。 幻鹊又开始觉得有点疼了,想抬手捂住自己脖子上的洞,让血流得更慢一点,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决定赴死,怎的如今又有些不舍。 那个因为惧于万虫蛊而将首领之位早早传给年幼的自己的人叛出巫族,逃避了自己的懦弱。她恨懦弱和胆小,但其实自己也是懦弱的,万虫蛊,巫族,魔教,她也好怕啊,但不能说,她用直面的方式假装自己不怕。只有青喙说了,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用那副羞愧但坦然的样子,接受懦弱也打败懦弱。 只有自小都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只有最勇敢坚强的人才能这么坦然面对最真实的自己,青喙是这种人。别人以为他不够成熟也不够可靠,但他会成为最成熟也最可靠的人。 「青喙……」幻鹊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她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尚且还能感受到有什么砸在胸前,姑且认为是青喙的眼泪。还是老样子,不像个男人,哭哭啼啼的。 幻鹊想。 祝仙台上乱作一团,幻鹊却永远地安静了下来。
第167页 - 三日后,落日山庄。 双叶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下人过来询问她是否要到前厅去用饭,双叶右手托着下巴,有些愁苦地摇了摇头,反而是问,「谢玲珑还没醒吗?」 下人恭敬道:「回双叶姑娘,柳家主说今晚之前会醒。二夫人说今日厨房做了酱肘子,您当真不去吗?」 双叶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伸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酱肘子啊……那我就……」 「哎!醒了!来人,快去请柳家主,玲珑姑娘醒了!」有一道声音从双叶身后的屋里传出来,双叶顿时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酱肘子了,快步往屋里跑过去。 屋里这会儿还没人,只有两个伺候着的丫鬟,双叶两步蹿到床边,不敢伸手碰她,瞪着眼睛问,「喂!谢玲珑,你活着吧!」 玲珑一醒来便被胸口尖锐的疼顶得差点又晕死过去,苍白的唇颤抖,双眉紧皱,听见双叶的话很想翻个白眼,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也说不出和她拌嘴的话。 双叶吐了吐舌头,连忙在玲珑没受伤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哎,你这一晕真是太会晕了,把天大的事都晕过去了。」双叶这几天都没人陪她说话,差点要憋疯了,嘴巴停不下来,「你知道是谁来了吗!卞鹰和那个邪僧宗净,你知道宗净吗!他都一百岁了,竟然还活着,我小时候听师姐说过宗净的事,没想到他还能出来祸乱江湖!」 「还有还有,谢四真是好手段!南平王家都被抄了,通敌卖国!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底都被掀了,过几天就要被处死了。」 「大家都受伤了,比较严重的你们几个,青喙先醒的,谢四是昨天醒的,然后是你醒了,郁迟还昏着呢!」 柳蔓香来的时候双叶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她人没去祝仙台,倒是把祝仙台上的事说得栩栩如生,好像是亲身经歷一般。柳蔓香比了个「嘘」的手势,谢玲珑方醒,哪儿经受得住她这么吵嚷,双叶老老实实点头,扒在旁边看柳蔓香给玲珑查看伤势。 「柳……姐姐,少爷……」玲珑听双叶说那些吓得她魂都要飞出去,没想到一场武林大会竟然会到如此地步,撑着一口气想问柳蔓香谢怀风和郁迟的状况。 柳蔓香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别担心,都没事。先将你自己的伤养好再说,你底子差,恢復定要比他们慢。」 柳蔓香给玲珑换了药,又开了副汤药交给下人去煎,最后交代双叶不可吵闹,这才退出去往郁迟屋里去。 谢怀风是昨日醒的,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郁迟。柳蔓香再三申明他不可动作必须卧床静养,谢怀风依旧不听劝阻,差人往郁迟屋里床边的位置安了张小榻。卧床静养可以,必须得在郁迟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他才行。柳蔓香无法,只能由着他去。 谢怀风最后关头流云乱再上一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情绪大起大落,体内真气激盪。他这人向来最是沉稳八风不动,从来没有过情绪完全失控的时候,没想到倒是于他有益,只要不堕入走火入魔的境地,那便是突破。但等一切都结束,他受的内伤也会尽数反噬回来。 内伤须得慢慢地养。 「吱呀」一声响,柳蔓香推门进来。 谢怀风倚靠着背后的床框,手里把玩着一块颜色通透的玉佩,修长手指将那玉佩翻来覆去地转,见到柳蔓香进来,淡声道:「香姐。」 「四爷。」柳蔓香行礼。 柳蔓香手里拿着一沓颜色各异的字条,是今日从各处送来落日山庄的消息。这几日大周朝堂和中原武林都在剧烈动盪,南平王通敌卖国,北辽的小狼王竟然都已经逼到了金府而皇宫内毫不知情!邪僧宗净再出江湖,练成罗汉修剎掌九重之高!五大家族之一的宋家和南平王合作,一人想要皇位,一人想要武林盟主! 太多的消息在这场武林大会之后爆发出去,人心动盪纷乱四起。 谢怀风神色平淡地看完那些字条,那些字条柳蔓香已经看过了,这几日都是柳蔓香和唐漠处理这些江湖事,上头有大事也有小事,但谢怀风一句也没提起,倒是问:「谢玲珑醒了?」 柳蔓香垂首,「醒了,伤口处理及时,没留下危险,现下只需静养。」 「青喙呢?」谢怀风又问。 柳蔓香默了半晌,「青喙的伤不重,只不过受了太大刺激急火攻心。醒过来之后一切正常,不哭不闹,幻鹊姑娘的尸身也是经他同意才处理。」 谢怀风点头,没多说什么。 最后他才偏头看郁迟,视线从郁迟眉眼鼻樑上都过一遍,无比眷恋般,放轻了声音问柳蔓香,「他呢?香姐,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谢怀风喉结滚动,牵起郁迟无力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小迟,玉佩我拿来了,醒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幻鹊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会是这样的结局,她身上有很多不可调节的矛盾,例如默许傀儡去杀人是内脏的「恶」,姐姐为她跳进炼制炉炼成活人傀儡的「债」,这些都是无法化解的矛盾。她是一个很「高高在上」的人,神秘的巫族,深重的责任,无尽的仇恨,但遇见了世界上最普通也最真诚的青喙。 第98章 百合鹌鹑汤 谢玲珑醒过来第三天才敢下床。
第168页 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得知仙尊和魑魅魍魉一起回了夜叉楼,祝仙台一战江湖动盪,各地势力纷乱,不少人趁着落日山庄此次元气大伤妄图掀起点波澜。更加上慕容家灭门已久,宋家又已失势,关州津州两处悬空,成为各大势力争抢的对象。夜叉楼琐事繁多,双岳一道命令将四人叫了回去。 双叶自然不想回去,她可太喜欢落日山庄了,落日山庄的饭好吃得不得了。 玲珑胸口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双叶扶着她慢慢往谢怀风院儿里去。 「你这须得养起码一个月吧!」双叶说。 玲珑压根没心思听她说什么,胡乱点头。 双叶又道:「要不我就在落日山庄住着?我实在不想回去夜叉楼,我爹天天逼我练功,师姐天天逼我吃菜叶子,夜叉楼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等你身子好了你也随我回夜叉楼去住几天,保准你整个人能瘦一圈!」 玲珑心里闷着呢,虽然听下人说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魉来看过自己很多次,但自己一醒来他人便已经没了踪影,实在叫人憋屈。她都实实在在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了,差点死了都没见着魉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这人连句话也不说就这么走了。玲珑皱了皱鼻子,定然是个丑八怪,不看也罢! 谢怀风也已经可以下地,落日山庄事情太多,甚至谷都的消息都不间断地往落日山庄送,他这两日休息不好,却总不愿意睡觉。昨晚北平王送来长信,坦诚提起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希望得到谢怀风助力。北平王其人是真诚的,不然也不会打动贺文竹,将定北两位将军收为己用,但在谢怀风这里终究是要碰壁。 谢怀风昨夜提笔回信,简单两句回绝。北平王说了这么一通,谢怀风只回两句:江湖自在,铁壁难围。 油灯点到后半夜,谢怀风将几日堆下来的事务尽数处理了。他昨夜本就几乎没睡,一大早又坐在院儿里。 谢玲珑「哎呦」一声,「少爷,你赶明儿伤好了下去开个木匠铺,不当武林盟主也能养活得起自己。」 谢怀风牵唇笑了下,手上动作没停。 双叶将谢玲珑搁在院儿里的石凳上,不再打扰两人,转身去看厨房今儿做什么好吃的。 谢玲珑捂着胸口趴在桌上,连声叫唤。谢怀风用长剑的尖端伸过去敲了下谢玲珑的脑袋,「别吵,里面有人休息。」 玲珑瘪嘴,「郁迟还不醒啊?柳姐姐怎么说,他往日寒毒不是至多三四日就醒了吗?」 谢怀风淡声道:「宗净功法和寒毒恰好相冲,香姐说应该会醒。」 应该会醒……玲珑心里咯噔一下,不太敢看谢怀风的眼睛。怪不得觉也不睡就坐在院儿里削剑,连她都开始难受了,少爷心里得多没底,玲珑鼻子不知道为何发酸。石桌上有些水迹,应当是下人来添茶的时候不小心洒出来的。玲珑伸出一根手指去沾水,在石桌上写写画画。 写了一个「谢」字,又写了「落日山庄」四个字。 「少爷。」玲珑突然出声。 谢怀风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之前说你会带郁迟去西域解毒,也快了吧?等他醒过来,江湖稳定些许,你们就该走了。会带上我吗?」谢玲珑问。 「看着家,谢玲珑。」 「哦。」她闷闷应下来,猜到了少爷不会带她去。他歷练青喙,让自己跟着一起处理落日山庄的摺子其实都是为了让他俩看家,那会儿他就有这个想法了。谢玲珑嘴巴又瘪下去,觉得郁迟命真是好,能遇见他家少爷。 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神色自然地开口问,「那郁迟知道你是严泺了吗?」 谁知谢怀风对她这个问题半点惊讶也无,「知道。」 玲珑顿了半晌,有些讪讪:「少爷,你知道我知道了呀……」 谢怀风笑。 玲珑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谢怀风阅人无数心思深重,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玲珑长长嘆出来一口气,颇觉自己愚蠢,自以为谢怀风还不知道自己知情,辛辛苦苦憋了这许久。她惆怅了半天又点头,「知道就好,知道才能对你好。」 「少爷,你这几年受了好多苦啊,郁迟一定要对你很好才行,你要是受了委屈跟我说,我虽然打不过他……哎,算了,郁迟对你好像已经够好了,该是你别欺负他才是。」谢玲珑一张嘴叭叭地说,她说着说着「啪嗒」落了滴眼泪在石桌上,汇入她刚刚写下的「落日山庄」四字里,将四字砸成一团圆润的水渍。 谢玲珑得知这件事是因为不小心听到了谢堂风和少爷说话,当时还是个小丫头,她心里的谢怀风是个纯粹的大侠,落日山庄也是神一般不可撼动的地方。没想到「大侠」竟然是魔教的少主。她是没机会见识魔教的,一时之间茫然无比,只知道谢怀风好像不是她心里那个人了。那段时间玲珑睡不着觉,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想自己要不要离开落日山庄。 她对谢怀风太过崇拜,太过感激,在心里把谢怀风捧成了高高在上的存在,容不得他有「污点」。后来小丫头顶着两个黑眼圈,谢怀风眉峰一挑,「谢玲珑,落日山庄养不起你了?昨夜去谁家偷鸡了?」 过了几天她就收到了一桌子助眠的香膏,柳蔓香在信中说,「四爷提起你近日总难入眠,问我有何法子,这些你拿去试试,有用的话尽可告知于我」。
第169页 谢怀风就是谢怀风,就算他是严泺,他也还是谢怀风。 玲珑捧着那堆香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后来她又觉得谢怀风要是严泺的话她更不得离开落日山庄了,就算谢怀风要做坏事,身边也总有她规劝一二。但谢怀风用了这么久足以证明,重要的根本不是身份,而是心。 谢玲珑哭哭啼啼一通,一半是因为谢怀风,当然还有一半是因为魉。 双叶过来喊人用饭的时候正看见这么一幕,她眼睛瞪得老大,谢玲珑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怎么还哭上鼻子了!两人吵吵闹闹地出去,院儿里终于又安静下来。 谢怀风这几日都没跟着大家一起吃,二夫人会差人过来送滋补的汤,换着法儿地熬,今日是道百合鹌鹑汤,已经摆在了谢怀风面前,还冒着腾腾热气。谢怀风垂眸,没兴致喝汤,视线再度落在手里未见雏形的长剑上,刚削了一下,木屑还连在木料上未落下来。他心中一跳,勐然偏头,紧紧盯住那扇木门。 院儿里一时寂静无声,谢怀风心跳越来越快,他耳边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几乎无法分辨刚刚自己感受到的那股熟悉的气息是否是错觉。五根手指紧攥木料,他勐然体会到「近乡情怯」原来是真的存在,谢怀风喉间紧绷,没法控制着自己站起身,靠近那扇门。 他几乎要怕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他才知道自己多么怀念以前寒毒发作时哪怕疼到往自己怀里缩但也活生生的郁迟。 他…… …… 「吱呀。」 而木门从里面推开,随着那扇门越开越大,显现出来屋里站着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他面色极其苍白,就连嘴唇都是白的,整个人可以说是毫无血色。院里的阳光很盛,少年眯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日光后才将视线顿在谢怀风脸上。那张脸表情并不生动,但谢怀风却兀自读出爱恋和依赖,惹得他心中勐地陷下去一块。 少年手里拎着一块透亮的玉佩,似乎一块玉佩的重量他都无法承受,有些吃力地抬起来胳膊,声音沙哑,却讨好地问。 「四爷,玉佩。能给我戴上吗?」 作者有话说: 醒了醒了别哭了! 第99章 长寿面 郁迟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做梦的时候不知是梦,醒来时恍若隔世,看了木床顶上繁复的雕花半晌。 梦里他寒毒发作晕倒在关州的雪地,湿冷的雪催着寒毒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便直接昏了过去,没有路过的人发现他,第二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将他彻底埋了起来。 后来还是活下来了,在雪里躺了三天,被一只路过的黄狗施捨了一块发硬的馒头。他冷着一张脸,哪怕知晓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也没有对黄狗嘴里的馒头投以丁点渴望的眼神,但那黄狗还是摇了摇尾巴,把馒头吐给他,很同情似的。他一直在想慕容寻现在在做什么,锦衣玉食?千唿百应? 满脑子都是仇恨,恨得他浑身都疼。 日子很无趣,他想赚钱的法子,吃简单的吃食,练功,打听慕容家的动向,寒毒时不时发作。 师父常年出去寻解毒之法,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很喜欢给他吃各种奇怪的东西,郁迟不愿意吃。他不想活,没趣,一个将死之人在世上毫无牵挂,只需杀了慕容寻,他要是能狠下心甚至可能直接自我了断。至于为什么狠不下心……郁迟一时想不明白,可能有师父的原因,虽然二人聚少离多,师父也不爱说话,但总是个「牵挂」,或许是吧。 十五岁那年师父从西域回来,说寻到了一个法子,成了的话他可以活到十九岁。 郁迟眉头细微地皱起来,不愿辜负师父的好意,却不想苟延残喘三年。若寒毒可以治好,活下去看看也无妨,但若只是推迟三年,又为何做出这般挣扎的丑态? 师父理解他的想法,两人放弃了这个法子。 「只剩下一年时间,我不再去寻解毒之法,你我每日练功,十六岁前手刃仇人。」师父说。 郁迟单膝跪地,抱拳应「是」,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看起来不怕死,也不怕疼。不像是年近十五岁的少年人,那模样实在叫人心里发酸。 都说寒毒可以活到十六岁,可到底是十六岁的哪一天?刚到十六岁,还是十六岁的其中一天,或者是十六岁结束?郁迟不知道,只能在十六岁来之前杀掉慕容寻。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师父带他去吃了一碗面,那面条好长一根,郁迟却并不懂得什么叫「长寿面」,师父也一言未发,两人沉默着吃完。 然后他踏进慕容府。 鲜血、尖叫、疯狂、悔恨、恐惧、愤怒、麻木。那一晚的慕容府修罗地府一般,郁迟浑身是血,不知何为生,不知何为死。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另一段记忆狂奔着涌进脑海,谢怀风,落日山庄。画面和画面重叠交错,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十九岁还是十五岁,也不知道这两段记忆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直到他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看到躺在枕边的玉佩。郁迟勐地跌回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滑下来,他伸手摸那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温度。 - 谢怀风昨夜处理了一晚事务,今日倒正有空。 想来探望郁迟的都被谢怀风挥袖打发走了,他将人圈在缎面的锦被里,严严实实地捂成一团。六月近底的天气,这几日夏装都陆续发下来了,郁迟被他捂得热,额头上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将额前的发打得湿漉漉。他方才沐浴过,没过一会儿又被谢怀风捂得浑身湿热。
第170页 「谢怀风,热。」 郁迟嗓子微哑,有几日都没开口说话,也不怎么饮水,这会儿还不适应发声,听起来可怜巴巴地诚恳。 谢怀风盘坐在他跟前,一只手紧紧捂着被子,倾了上半身过去抵住他额头,闭着眼睛不说话。 「谢怀风,我热。」 郁迟开口说了两遍也无人理他,若他能忍住他绝不会挣扎,但这股热实在难耐,本来就躺了好几天没动,现在热得浑身都躁,很不舒服。郁迟轻轻地扭了两下,他两只手都被谢怀风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来脑袋,所以只能晃了晃身子,又晃了晃身子。 「闹什么?」谢怀风终于出声了。 「四爷,热。」郁迟换了个更加讨好的称唿。 下一刻被揪住脖颈前的被子,他身子往前一倒,嘴唇恰好贴上谢怀风的唇。郁迟耳朵通红,他现在完全不能动,手脚包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被揪着亲,这种感觉比往常所有的亲吻都让他觉得耻。 好在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方才柳蔓香来时特意提过,郁迟需要静养,她说得意犹未尽,谢怀风倒是一派坦然,郁迟听得面色发红。 谢怀风一直保持着身上某个部位和自己紧紧相贴的状态,刚刚是额头,现在是掌心。温热的掌心拢着郁迟后颈,郁迟眉眼弧度都软下来,偏头讨好地将耳朵送进他掌心蹭了蹭。 郁迟拎着那块玉佩出去的时候谢怀风手里还捏着匕首,阳光在刀锋上反射出来刺目的光,他求谢怀风给他戴上那块玉佩。 现在玉佩已经在自己腰上,但郁迟忘不了谢怀风颤抖的手。 他是多沉稳的人,何至于系一块玉佩便抖成那幅样子。 郁迟软下来嗓音,很小声地哄谢怀风。 「遇见你之后无论什么事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没遇见谢怀风,他可能冻死在关州,可能在十五岁的最后一天被慕容寻打败而死,也可能十六岁毒发身亡。 「我知道我又做错事了,你不许我搏命,我没听话。」 「于我来说死在你前面一定是最好的结局……很自私,但我见不得你受伤。」 「我知错了,你罚我吧,好不好?」 那双眼睛抬起来,亮晶晶又湿漉漉地看谢怀风。 郁迟觉得自己自私,谢怀风更加觉得自己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他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遇见一个郁迟,他未尝情爱,不通人性,把最天真烂漫、最忠诚无二、最深情笃定全都交给自己了。是完全,十分,没有一丝犹豫和怀疑的爱,谢怀风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爱存在,但郁迟摆在他面前了。 谢怀风狠狠闭上眼睛,捞着掌心下的脖颈往自己面前带,再一次亲上去。 - 又过两天,恰好是南平王死刑行刑的日子。 谢怀风当初给出的计策只到定北军和小狼王接触,至于接触后如何便是定北两位将军自己的计谋了,现今结果是小狼王灰熘熘回了北辽,他们倒是动过施计将小狼王扣押的想法,奈何小狼王也不是个草包,不然也不会诱着南平王定下这般对北辽百利无一害的约定。 谢怀风对此已经不太关心,但南平王的死对北平王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时机,这就意味着贺文竹该回北平王身边去了。北平王安排贺文竹跟着唐漠来落日山庄无非是想好生接触谢怀风,结果谢怀风油盐不进,对朝政毫无兴趣,贺文竹也确实该回去了。 今晚是落日山庄最后一顿这么热闹的晚饭了,明日唐漠和贺文竹启程回凛州,柳蔓香也打算动身回江南,双叶这丫头再不回夜叉楼双岳就快亲自来落日山庄抓人了。 「哎,谢玲珑,虽然你武功很差,但是人还是不错的,我回了夜叉楼会想你的……你真不跟我回夜叉楼啊?虽然饭不好吃,但夜叉楼还是很好玩的。」双叶忧愁地戳桌上的烧鹅。 谢玲珑就差翻个白眼了,「你要是把我武功很差那句话去掉我会开心的!」 双叶嘿嘿一笑,两个小丫头开始拌嘴。 「凛州事宜若有变动我会传信。」唐漠语气还是老样子,看来和气温实在也没什么关联。 谢怀风眉眼含笑,「过几日我便启程去西域,落日山庄有我师父坐镇,琐事青喙和玲珑足以处理。」 唐漠嘴角微动,难得表现出一丝类似于无奈的情绪,「刚坐上武林盟主就跑?」 谢怀风笑意更深,提杯和他相碰,「唐兄难道不知我,想坐这位子无非是查我大哥死因,现今尘埃皆落定,这武林盟主只不过摆设。不若唐兄来坐坐?」 唐漠当然无甚兴趣,提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祝仙台一战到那种地步,虽谢怀风联手仙尊、白邙、郁迟等人又有神秘女子助力才打败宗净,但这些人都是谢怀风的拥护者,武林盟主的位子自然落不到别人手里。只是他这新鲜的武林盟主屁股还没坐热,人就要离开中原去西域,还要留白邙这个坐不住的帮他看家。 白邙嘴上不愿意得很,说要断绝师徒关系去流落江湖,趁着郁迟还没醒的日子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不过谢怀风猜也能猜到他定然是去平復各地纷乱了。「断绝」了师徒关系的人今早也乖乖回了落日山庄,这会儿又在哄着郁迟喝酒。 「伤还没好,不能喝多了,就喝一杯。」白邙善解人意地劝。
第171页 柳蔓香管也不管,她跟在谢怀风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白邙的性子,不管怎么闹腾他心里是有数的。郁迟这次受伤严重,宗净的功法直接沖开了他身上仙尊下的禁制,虽然人醒了,却不知何时寒毒再发作便是性命之危。 郁迟连连摆手,回自己不能喝。 白邙撇嘴,抬手自己一口吞了,颇有些幽怨,「哎,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师父了。 我这一把年纪正是享福的时候,他倒好,自己出去逍遥快活去,将我丢在这儿给他做事。你说,像话吗?」 郁迟听了也不觉得心里别扭,他知晓白邙的性子,抬手给白邙夹了一个鸡腿,乖乖答道:「师父,您吃。」 「哎!」白邙乐得眯了眼睛,连连拍郁迟肩膀,这要是被仙尊听见非气死他那个老顽固不成,「等你从西域回来,你当着他的面这么叫我。」 谢怀风撑着头听两人说话,含笑接过来话,「那我也要叫仙尊师父,要公平。」 白邙眼睛一瞪,伸手拍桌子,「我和小迟说话,要你插嘴!」 谢怀风挑眉,闭了嘴,伸手将胳膊搭在郁迟肩膀上,右手有意无意去揉郁迟的耳垂。 一晚上闹哄哄的,桌上几人差不多都是伤都没好利索的,酒不能多喝,便将菜吃了个干净。 夏夜,蛐蛐唧唧地叫,肌肤和肌肤贴在一起,郁迟的耳垂一整晚都是红的。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过年好啊啊啊!新的一年都能看到好(我)看(写)的文,生活顺利身体健康都发财我也发财一起发财!!(因为明天要请假吃年夜饭去所以提前祝了呜呜!过年好! 第100章 金疮药 入夜后郁迟先回屋歇下,今日南平王行死刑,谢怀风终于想起去看看卞鹰。 卞鹰押在落日山庄牢房里,这几日除了去送饭的再没有人去看过他。祝仙台卞鹰受重伤,谢怀风站在牢门前看见里头盘腿静坐的卞鹰。卞鹰本就一把年纪,这下更显得苍老了十几岁的模样,头髮乱糟糟地裹着,咳嗽的时候身子忍不住跟着佝偻。 「来了。」卞鹰出声,那声音沙哑含煳,含着兴致缺缺的疲乏。 谢怀风负手而立,并没有接话。 卞鹰嗤笑一声,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他上下环视身处牢房,最后将视线定在谢怀风身上,「我和你师父从小在皇宫长大,我两皆出将门。白将军立下大功战死沙场,白邙子承父功,日子过得比我好太多,自有名师教导。我爹只是白将军部下,我拜师无门,从小仰慕骆开。」 「白邙性子跳脱,不喜受束缚,同他相比我沉稳勤恳,日日练功。」 「我自小看着骆开辅佐和帝忠心不二,若没有骆开和帝有何本事能创下那等盛世!骆开为了他能坐稳皇位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而他皇位坐得稳了,却一道圣旨下来想要了骆开的命,说他倾权朝野,说他有谋反之意!笑话,天大的笑话。」 「这一道圣旨直接促成了天残教的创立。虽然南平王的父亲端王当年不顾和帝恼怒站出来为骆开求情救下了他的性命,但骆开半生信仰一朝粉碎,已然心灰意冷,彻底堕入了魔道。当年魔教虽以魔罗殿为尊,但行事最为残忍的还属天残教,我和白邙都曾劝阻,但骆开已经彻底变了。」 卞鹰自嘲一笑,嘆息出口:「我又何尝不知骆开已经不是我敬爱的师父,这几日我想我这几十年,白邙说我执念太深,我骂他狼心狗肺。死到临头才想明白自己缘何放不下那些东西,我真是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恨白邙,凭什么他有好的出身好的命运;恨和帝,恨皇家根本无情可言;更恨骆开,在他眼里只有小皇帝,从来没有对他同样忠诚无二的我。」 「谢四,我也恨你。你和我很像,如今身为江湖正派接班人的你应该日日为自己魔教少主的身份痛苦万分才对。你也该恨,恨正派毁你家族,恨谢堂风将你改造成谢四,或者是恨自己出生于魔教,恨时代将你推上这个浪潮。但你没有,你有谢堂风,他时时刻刻分分寸寸都在为你着想,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为你铺好一条路…… 「谢四啊,我真是嫉妒你。」 稳州的夏是湿热的,热气裹在身上,湿漉漉的黏。 谁能想当年同仙尊、白邙齐名的卞鹰如今落到阶下囚的地步,到这时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只剩下悔和恨。 谢怀风抬头看天上的星,孩童时代听二姐说人死后会化成星辰。谢怀风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放下了谢堂风的死,卞鹰说得对,他确实是惹人嫉妒的。人活一世难得偏爱,爱便难得,更何况偏爱,但谢堂风始终是偏爱于他的,就像卞鹰说的,谢堂风时时刻刻、分分寸寸都在顾虑他。 不止谢堂风,郁迟更是。 郁迟只着亵衣坐在床上,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看着门发呆。 谢怀风去牢房看卞鹰,想必不会愉快。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两人一起经歷了诸多事,回望过去其实才三个月而已。这三月里谢堂风死,上绝命谷,他去当了几日魔教教主,津州一战,祝仙台大战,一切仓促,现在回想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几乎一直在奔波。 郁迟兀自发了会儿呆。他伤没能恢復好,精神不太足,晚上吃饭时被白邙闹腾,这会儿有些犯困,撑着眼皮等谢怀风回来。怕谢怀风因为卞鹰说了什么话而心情不好,自己就算不会安慰人,总也能陪伴一二。天气闷热,郁迟等着等着实在撑不下去,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第172页 谢怀风进门时便看见倚着床框打盹的郁迟。 油灯无人剪芯,这会儿已经不太亮了,昏黄的火一跳一跳,烧得发黑的线头垂下去,摇摇欲坠的模样。郁迟那张脸被跳跃的光照得忽明忽暗,他睡得浅,睫毛不安稳地颤,谢怀风刚在床边坐下郁迟便醒了过来。 「……四爷,你回来了。」郁迟眨了眨眼睛,将困意驱走一点,伸手捏了谢怀风的一根手指蹭了蹭。 「困了怎么不睡?」谢怀风牵起来那只手,送到唇边落下一吻,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轻,很耐心地哄。 郁迟便摇了摇头,「不困,想等你回来。」 他醒过来两天,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地睡。醒着的时候谢怀风尽量陪着他,但郁迟大概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黏人得很,寒毒的禁制一旦冲破,下次毒发很可能他就永远闭上眼睛了。小狼崽这会儿是乖顺的,伸胳膊环住谢怀风的脖子,大着胆子主动往上蹭。 他其实一直都想做一件事,以前没勇气,现在虽然胆子也不够大,但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他伸手扒着谢怀风的衣领往下扯,被谢怀风一把抓住手拢在掌心里,哑着嗓子回一句「别闹」。 「没闹……我,四爷,我想看看。」郁迟抽出来手,再次扒上谢怀风的衣领,神情认真,带着试探的讨好。 他想看看谢怀风肩膀上的那处胎记。 前两次在小风殿他就想看了,眼神瞟过去几次,没能看到类似胎记的痕迹,又不敢主动提出来。 他话说得磕磕绊绊,谢怀风见他犹豫至此瞬间便明白他想看什么。谢怀风无奈扯了唇,反手挥袖一道内力将油灯直接熄灭,屋内这下只剩一地月光。 衣衫被剥下来一半,只露出来肩膀,郁迟借着月色盯过去,「在哪?之前我留意过,没看……」 他未说完的话勐地顿住,视线被谢怀风肩膀前的一处伤疤吸引过去。他方才没看仔细,只想着胎记都是显眼的,朦胧月色掩盖住了这处颜色与旁边相差不大的疤痕。它大概拇指那么大,静静趴在谢怀风肩上,像一块嫩红色的玉嵌在肉里。 郁迟心里勐地一撞,不自觉伸手摸了上去,是平滑的触感,这里……是那处胎记吗?谢怀风还是严泺的时候便不喜欢,等他成了谢怀风更无法容忍,所以…… 郁迟几乎想像到了谢怀风是怎么用一把匕首硬生生剜掉了那块胎记,他可能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也可能是不耐烦细微地皱着眉的,或者可能是眉眼藏着不甚在意的淡漠。他将额头抵上谢怀风肩膀,默了半晌,又抬头将嘴唇送到那疤痕上奉吻。 谢怀风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勾得心痒,随手将挂在肩头的衣服重新撩回来穿好,捏着郁迟的下巴到自己面前,低头在那双唇上落了吻。 「心疼?」 郁迟眼眶这就红了,声音闷着,「嗯,当时肯定很疼。」 谢怀风倒是想不太起来了,他是真的不太能记得当时疼不疼了,只记得他原本想瞒着谢堂风,奈何当时还是个小娃娃,硬生生剜掉了一块肉,伤口没处理好,后来直接病倒了,也被谢堂风发现了。谢堂风快要气疯了,罚他跪了一天一夜,跪完了还是他自己心疼,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掉了两颗眼泪。 「他教我的很多东西我认同,可能小时候我也是崇拜他的,曾经也想得到他的认可。」谢怀风含着笑,声音轻,好似以前那些事不是他亲身经歷似的说出来风轻云淡,「他」是谁谢怀风没说明,郁迟却听懂了。 「但他始终认可的都不是『我』,而是他的孙子,是我身上的一处胎记。我有时觉得一切都不对,却不明白问题在哪里,人大多数时间不会怀疑身边的环境。」 谢怀风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郁迟慌张了一瞬,怕谢怀风还是不能接受「严泺」这个身份,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提出看胎记这件事情。谢怀风明明刚从牢里回来,卞鹰还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他明明是想让谢怀风开心的…… 郁迟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虔诚跪坐在谢怀风面前,他一身单薄亵衣,身子本就纤瘦,昏迷这几日这会儿更是憔悴得很。他捧着谢怀风的脸,那双眸极其坚定地望进谢怀风眸底,嘴唇张了又合,脑子里勐地蹿出来谢玲珑趴在桌子上骂魉是负心汉的画面,一时大脑当机,对着谢怀风那张风流天下的脸脱口而出。 「我会负责的,无论你有什么身份,无论你身上有什么伤痕,我都会的。」 「四爷,您永远是我最崇拜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我来啦!新的一年祝每位读者都身体健康事事顺利看文开心冲浪愉悦!耶! 第101章 葱烧海参 又过半月,朝堂和江湖日渐平稳。 这半月里郁迟寒毒发作过一次,他昏迷的那两三日落日山庄里寂静无声,谁都不敢嬉笑打闹,往郁迟房里送饭这件事都得谢玲珑亲自去送,换了旁人是没那个胆子的。谢怀风本还想再给青喙点时间,现在看来是耽搁不起了。 其实青喙自祝仙台后也未一蹶不振,该做事还是做事,甚至比之前人更沉稳,只是偶尔会发呆走神。郁迟寒毒发作的那几日,落日山庄上下只剩下谢玲珑是个活蹦乱跳的,她一会儿去看看青喙,青喙正发呆,一会儿去看看谢怀风,谢怀风坐在院儿里削剑。
第173页 哎呀,搞得好像她谢玲珑就春风得意似的。玲珑狠狠踹了一脚脚下的石子,她心里也难过呢,怎么就不像他们一样心不在焉的,一群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等郁迟醒过来养了几日身子,谢怀风就送了信鸽去江南给柳蔓香,这几日就动身,往西域去。 临走前一天晚上谢怀风将青喙叫进屋里,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摇晃的烛火只映出来两个动也不动的影子。 玲珑坐在屋顶上,听不清底下屋里的两个人在说什么。夏夜的落日山庄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夜幕开阔,星子坠得满天都是,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下来几颗一样。她撑着下巴,摇摇晃晃地数星星,身旁不知何时落了一个人。 这人也不知上来做什么,谢玲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谢玲珑瘪了瘪嘴巴,先打破了沉默,「你们明日就要走啦?」 郁迟坐在她身旁,低低应了一声,「嗯。」 小丫头嘴巴更瘪,眼眶也红了,但皱了皱鼻子,用兇巴巴的语气道:「我知道你很喜欢少爷,你人也很好,我也很喜欢你的。但是我自从来了落日山庄第一次和少爷分开这么久,可能比一年还要久!所以我还是要讨厌你。」 郁迟老老实实点头,「好。」 「好什么好呀!」玲珑翻了个白眼,「和少爷有关的事情你怎么丁点脾气都没有,任由别人欺负你。」 「你打不过我。」郁迟想也没想,回答到。 谢玲珑被呛住,心里那点悲伤瞬间消散了一半,她在说的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吗!郁迟不觉得自己说出来了什么气死人的实话,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悲愤地坐在一起看星星。 没过多久底下的门就「吱呀」开了,从屋顶能看见青喙走出院子的背影。等青喙一走,就听见谢怀风往上喊,「偷听多久了?」 玲珑吐了吐舌头,「谁听见了呀!你们俩说话的声音比那院子里的蛐蛐声音还小!」 两人跃下屋顶,玲珑「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拎着裙摆就跑了。 谢怀风拢着郁迟肩膀,温声,「冷不冷?」 郁迟摇头,「她没事吗?」 「回去趴床上就要掉眼泪。」谢怀风挑眉,然后看着郁迟担心的眼神笑了一声,「愧疚?」 「有一些,若不是为我,你也不用远去西域,落日山庄离不开你。」郁迟点头。 「为了你?郁少侠,面子这么大?」谢怀风两根手指轻轻捏他面颊,在郁迟面颊微红后低头在那双唇上轻轻一吻,「别担心,总不可能永远跟在我身边。」 总要长大的,总要面对的,玲珑也是,青喙也是。 落日山庄实在是个好地方,前有谢堂风那等事事为他人着想,将自己放在最低处的;后有谢怀风,表面上是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实际上是个心怀江湖家国也将自己放在最低处的。从小长在落日山庄的玲珑和青喙第一次要离了这两人,但这一天总得来的。 江湖是什么样的,每个人眼里的江湖都不一样,但只有你亲自、并且独自去看过之后,才有资格成为一个江湖人。 - 第二天一早二姐张罗了一桌子的菜,这才刚刚大清早,桌上这菜是比平日里的午饭都要豪华。 二姐说送行得要丰盛些,这一路上才能有好运气,才能求得一个好结果。玲珑和三哥大清早都没胃口,他们是爱吃不吃,但是郁迟不得不被二姐逼着吃了两颗葱烧海参,郁迟吃不惯海参那滑腻的口感,这感觉和仙尊逼他吃鸟屎的感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郁迟被撑得气都有些喘不匀,要不是谢怀风拦着,二姐还想给郁迟带上一盒子点心。 「二姐知晓你俩的事,怀风这些年在谢家虽风光,却也受了不少委屈。能离了落日山庄,放下肩上的担子出去走走我心里是欢喜的。」二姐抓着郁迟的手把他拉到一旁说悄悄话,「二姐看你是个福气相,定能找到解毒之法,等毒解了也不急着回来,家里生意有我和三弟,江湖上的事有白老和青喙,离了怀风天还能塌了不成?你俩一起在外头玩够了再回来。」 谢玲珑昨夜不知哭了多久,这会儿眼睛还能看出来有一些浮肿。她一言不发地跟在谢怀风身后,谢怀风正对青喙做最后一点交代,青喙冷着一张脸,谢怀风说什么他就冷冷应一声,活像是唐漠和郁迟的结合加强版。 「凛州你需多注意,唐漠那边应该不会太平,有必要的话让师父过去帮他。」 「是。」 「我这一去不知多久,外头肯定瞒不住,能瞒多久瞒多久吧,到时候有什么风浪就靠你了。」谢怀风面上风轻云淡,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轻松,但青喙依旧是板着脸行礼称是。 谢怀风摇头看他,伸手拍上青喙肩膀,「别为难自己,别太累了。」 青喙不再接话,深深鞠躬。 谢怀风扶郁迟上了马车,回头看始终没说话的谢玲珑,含笑敲了一下玲珑的脑袋,「看家,等我和郁迟回来。」 玲珑双手捂着脑袋,忍着眼眶里的眼泪,没心没肺的语气,「知道啦!你们不要乐不思蜀,早点回家哦!」 「是要早点回家,别等我回来你已经被别人娶走了。」谢怀风笑。 他这话一出来玲珑的眼泪登时快要忍不住,皱着一张脸喊,「才不会!你就是我的亲大哥,是我亲爹也行!你不在我谁都不嫁!」
第174页 亲爹伸手揉了一把小丫头的脑袋,对二姐三哥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夏日上午的太阳还不够烈,寡淡的黄,但已经初显威力。 马车里被帘子闷了一层热气,郁迟撩开手边的帘子往外看,能越过天堑山看向远处蔚蓝的海。 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突然被捉住拢进温热的掌心,郁迟心里的紧张被这个动作轻易地安抚。他放下撩着帘子的手,伸手去摸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 要鼓起勇气面对未知的不止是玲珑和青喙,郁迟更是。 前方是大周境外他从未踏足的西域,那里是否有能解他身上寒毒的解药? 落日山庄,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虽然结尾长这样但是没啥悬念,下一章直接转西域了,大概还有个四五章就完结了。还有一次温泉y可以吃(剧透 第102章 榛子糖 温葭,伽蓝国边缘的一座小城。 此处山脉湖泊众多,也有不少天然的温泉眼。正值严冬,泉眼往外是天寒地冻,泉眼周遭却雾气缭绕。在白茫茫一片中剑戟相撞的声音尤其炸耳,这等悠然自得的放松地,怎还有人动起了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勐地破出白雾,那穿黑衣的眼神精亮,剑光擦着他脖子过去,他不慌不忙,迳自偏头抬手以刀相对。黑衣少年这刀看着是个阔气的,那刀身宽又厚,似乎发出激动的嗡鸣,是名刀! 而相比于黑衣少年,白衣公子倒是更显悠然,他面上含笑,唇边勾出来浅浅笑意,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出来他眸里分明是温柔的,但出手却并不含煳!「仓」一声尖锐的摩擦音在刀剑碰撞中炸开,甚至擦出来星点火光,黑衣少年被逼到鹅卵石围出来的池边,抿了下唇,并无半分不服,低声开口。 「四爷,我认输了。」 白衣公子正是已经在中原武林消失半年之久的风流剑谢怀风。面前的人已经乖乖认输了,按理来说他该收剑回鞘,但谢怀风笑意更甚,勐地逼近一步,直接将黑衣少年逼得差点落进池子里。少年腰往后弯,是柔韧的弧度,看得谢怀风心里痒,扔了剑直接上手揽住他腰,旋身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英雄救美,怎么谢我?」 黑衣少年自然便是身染寒毒半年前还性命垂危的郁迟,如今他看不出一点憔悴,被谢怀风拢在怀里,脸颊上的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温泉的热气蒸的。近一个月来郁迟身上的寒毒已经拔除地差不多干净,他每日需泡上两个时辰的药浴,坐在泡了药材的温泉里一动不动两个时辰,谢怀风便想出了个入泉之前两人比试一番的法子。 几乎都是谢怀风赢,像今日这般在郁迟认输后耍赖的情况也时常发生。郁迟习惯了他的「无理取闹」,被捏着脸亲也乖乖张嘴。两人正隐在雾气里温存,一声悠长的口哨声打进来,谢怀风头稍稍抬起,不耐地轻「啧」一声。 「先下池吧,我去看看,谢玲珑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郁迟点头。 这声哨音是给谢怀风的信号,大周那边有他的家书送来了。大约在九月时谢怀风收到了谢玲珑的第一封家书,他不知道小丫头是从哪儿寻来的法子隔着这么远也能送到他手上,第一封家书厚得很,又有二姐写的又有三哥写的,这二位的大概意思都是希望谢怀风和郁迟照顾好自己;白邙也添了一封,通篇都在骂谢怀风是个自私鬼,他白邙曾经对武林盟主没兴趣,如今徒弟当上武林盟主了本是个高兴事,结果把江湖直接扔给他了。 剩下的一沓都是谢玲珑写的,第一句话就是「少爷,送过去要花好多银子,不按字数收钱,所以多写点才划算」。看到最后谢怀风都懒得再看,连白邙偷吃了厨房一个鸡腿谢玲珑都要写进去。最后是郁迟将那些尽数看完,找出来比较值得一看的递给谢怀风。 「少爷,今日青喙哭了,我看着也挺伤心的,我又没跟着你去魔教,不知道他和那个幻鹊有什么故事,但也知道自从祝仙台后他都是难过的,其实我也难过,我也摸到了『喜欢』这件事的门道,大约知道些。」 「晌午时他还好好的,跟大家一起吃饭,吃得还挺多,下午去落鱼镇办了点事,回来时还跟三老爷谈了好一会儿正事。都过去这么许久,我还以为他已经好了。晚上时叫他用饭,他没过来,听下人说青喙公子在院儿里练刀,练了整整半宿,我蹲在房顶看他,越看越难过。」 「少爷,喜欢是件什么样的事情?它让青喙那么难过,要不我们给他寻个漂亮小娘子吧,喜欢谁不是喜欢呢?」 「他舞刀舞到鸡都起了,我也在屋顶睡着了,后来我被他的哭声吵醒。哎,我真是心疼他,喜欢真不是一件好事。」 谢怀风看完摇了摇头,随手将这几张纸又递给郁迟。 温泉庄门口有两个长发女子垂首站着,其中一个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纸封,看见谢怀风从里面出来,鞠了一躬将纸封递给谢怀风。 「多谢。」谢怀风学了几句常用的西域话,西域话对于中原人来说实在拗口,他说得不甚标准,好在一张脸实在吸引人的视线,也无人在意他的口音。 「谢公子,先生今晚来给郁公子做治疗,还请你们等候。」穿蓝衣的行了一礼,用比谢怀风还奇怪的口音生硬地说出来一句中原话。谢怀风拱手回礼,不再多话。
第175页 半年前柳蔓香带他们来西域寻她师父,老爷子用毒的本领在西域数一数二,寒毒本由西域传入中原,但老爷子却摇摇头,说郁迟身上寒毒甚重,已经无力回天。柳蔓香心怀愧疚,本欲说些什么宽慰两人,但没想到谢怀风和郁迟二人皆无沮丧神态。 郁迟只是抱拳施礼,面上表情淡淡,「多谢前辈,多谢柳家主,剩下的路不劳柳家主陪同。」 谢怀风伸手将披风拢在郁迟身上,对柳蔓香点头,「香姐,之后我带他去伽蓝,你便回江南吧,江南离不开你太久。」 柳蔓香错愕,好像无法相信两人只是这么平淡便接受现在的噩耗,他们千里迢迢奔波至此,她师父已经是西域用毒最厉害的人……柳蔓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皱着眉思索半晌,她对着谢怀风还是下意识要遣词造句许久避免自己说出不讨他喜欢的话。 「四爷,寒毒……师父在西域结交甚广,蔓香也认识一些人,可以陪你们……」 「香姐。」谢怀风打断她,「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段路了,我们自己走吧。」 最后还是柳蔓香的师父交由两人一封信,让他们去伽蓝寻一个人,若此人说没法救,那便是寻到大罗神仙也真的无力回天。好在最后的一点希望落实了,这位「大罗神仙」姓蓝,蓝先生摸着郁迟的脉象,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那表情看得郁迟心都沉了下去,然后他转头对身边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西域话,那人换成中原话对两人说。 「这和让一个死人起死回生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愿意挑战高难度的事情。」 谢怀风回温泉池时郁迟已经泡得浑身通红,他下巴也沉进水面下,露出来一双被雾气洇得湿漉漉的眼睛。 谢怀风盘腿坐在池边,谢玲珑那厚厚一沓家书被他随手扔在一边,他一只胳膊撑着大腿,另一只手伸出去两根手指对郁迟勾了勾。郁迟被他这幅流氓作态撩得腿软,犹豫了一会儿才蹭过去,微微抬起来身子将自己下巴送到谢怀风伸出来的那两根手指上。 「流氓」顿时挑眉,直接将池子里的人拽出来,低头亲了上去。 郁迟被他这么一拽,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两只手撑在温泉池边缘的一圈鹅卵石上,圆润坚硬的触感。这个姿势热水将将盖到他胸前,露出来的肩膀感受到一阵寒意。寒毒还未根除,谢怀风心里有分寸,这个吻没持续多久郁迟便被重新按了回去。 谢怀风抬手蹭了一下唇边的水色,放郁迟去泡药泉,自己拆开谢玲珑送来的家书。 「庄主,我和青喙近日计划将落日山庄改名叫青龙山庄,就是青喙和玲珑的意思,反正你谢怀风的心是不在这个家了。郁迟的寒毒也快解了,你也没说有一点开始计划何时回来的意思,等你回来落日山庄早就没了,我心想你应该也忘了回家的路,问路的话记得问『青龙山庄』在哪里。」 「我还是谢玲珑,这一封给郁迟,庄主不要偷看。郁迟,西域好不好玩啊!我也好想去玩,我近来听闻他们那边民风开放,街上的女子袒胸露乳,真的呀?你们回来时记得帮我看看有没有中原不卖的糖,给我捎些!」 「庄主,我是青喙。上个月夜叉楼的人来山庄里提亲了,我看谢玲珑欢喜得很,但第二日将魑魅魍魉四人一齐打了出去,拒绝了人家。她说您不在庄里,她谁也不嫁,姑奶奶呦,您快些回来吧,别再等魉后悔了,没人肯要她,这丫头就烂庄里了。」 「怀风,我听玲珑说郁迟的寒毒已经快好了,那你们好生玩一段时间,山庄里什么事都没有,你不在玲珑和青喙都长大了,办事连你三哥都夸他们沉稳。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念。二姐」 「谢怀风!没良心的东西,赶紧滚回来!」 谢玲珑已经改了她那长篇大论的风格,但还是惯爱说些废话。谢怀风将给郁迟的那一封挑出来放在最上头,然后含笑撑着脑袋看郁迟。 郁迟被他看得别扭,他虽然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但底下没穿衣服,心里总是别扭的。 「怎么了?」他往上冒了一些,嘴巴也露出来。 谢怀风笑,「想娶你,小迟。」 作者有话说: 哎呦,白天走亲戚晚上马不停蹄回来码字简直要了人命了,又赶上完结本来不想请假或者不准时的,但也忒累了明后天可能看情况请假跪求大家谅解!请假会在评论置顶说 第103章 温泉蛋 郁迟被谢怀风一句话惊得差点呛了水,他身子沉进药泉里,半晌才回过神。 谢怀风撑着下巴不再言语,只一双眸紧紧盯住郁迟的脸看,那神情温柔又专注的模样,不得不让人确信他刚刚一句话当真是发自肺腑。郁迟要了他那块玉佩都已经是胆大包天,要不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他断然不会主动开口来讨,而现在寒毒差不多清除,那玉佩却还日日挂在他腰间。 郁迟腰抵住温泉池坚硬的石壁,低声,「两个男子,何来嫁娶?」 而盘腿坐在池边的人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他不知想起什么,笑意颇有些玩味,「美人儿何出此言。」 郁迟是听惯了谢怀风这么逗他,想当初在关州两人初见时时谢怀风将他认作女子,这段过往时不时被谢怀风拿出来调笑。换做以前郁迟可能会忍不住想谢怀风是不是还是喜欢女子,但两人经由伽蓝相处半年一起迈过了生死的坎儿,郁迟早已不会再怀疑这些。
第176页 只是臊得不行,谢怀风只说了一句半真半假的「想娶」,郁迟脑子里已经偷偷描绘出了自己穿大红喜服的样子。若……若谢怀风真的要娶他,真想让他扮作女子,也可以,不是不行。他只这么一想,顿时被自己这等的不知羞耻惊到,扭过头避开谢怀风的视线,不接他的话。 谢怀风只看郁迟红着脸扭开视线心里几乎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眸色一沉,再度勾了勾手指,让郁迟过来。郁迟贴着另一侧池壁,这会儿脑子里正想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哪儿敢过去,他轻轻摇了摇头,手指无措地往后,下意识抠住池壁上一块凸出来的鹅卵石。郁迟做完这一串动作才意识到自己心里勐然升起的防备,谢怀风方才瞬间的攻击性太强,那双眼睛像兽盯着猎物,他下意识躲开了。 谢怀风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两人僵持在一方药泉里。 郁迟喉结滚了又滚,心跳似擂鼓一般轰动。那双被温泉热气蒸得水润通红的唇抿到一起,手指从紧紧攀住的鹅卵石上落下来,狠狠咽了口口水,任由自己的身体跟着本能在泉水里向谢怀风靠近。 他乖乖扒住谢怀风身前那一圈石子,耳朵一圈通红滚烫,没脸开口,声音放得很低。 「四爷,没躲你。我……」 谢怀风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冷着的,郁迟虽然知道他不会真的因为这个动怒,但总归怕谢怀风误会。然后他听见谢怀风沉声问,「在想什么?」 郁迟顿时又想退开,忍了又忍才将自己乖乖按在谢怀风身前,他脸色缓缓攀上红,眼神也躲开,「不说行吗。」 「行。」方还冷着脸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大方了起来,甚至伸手下去摸了摸泉水的温度,心不在焉地开口,「陪你一起泡泡?」 郁迟没反应过来,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该同意。但谢怀风显然并不是想徵求他的意见,下一瞬他人便已经进了药泉。郁迟顿时有些急,他衣服也没脱,一身雪白长袍被深棕的药汤浸上了色。而郁迟因为泡了半年药泉,早已经有了将头髮尽数束起来的习惯,但谢怀风身后依旧散着的黑髮这会儿全被泡得湿漉漉。 「四……呃!」郁迟刚想开口,声音勐地一顿,一只手直接捏上了他的腰,然后顿也未顿,直接顺着腰线摸到了前面,摸上郁迟老老实实垂着头的地方。 …… …… …… 温泉庄里的树晃了晃身上的叶子,寒冬腊月里的绿叶欢快地在树枝上摇摆。 一方药泉里人影纠缠,谢怀风那一身白衣早已没了样子,岸边放着的几封家书被池子里溅出来的药汤打湿,棕色的水迹在纸上漫开,将叠在一起的几封信上黑墨晕成一团漆黑的水花。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因为自己太馋温泉y所以我更新了!两千字在微博@又落回 ,两千字!呜呜,餵点海星给点评论吧!不要去了微博就忘了佩佩呀!抹泪 第104章 烧饼 昨夜方落了一场大雪。 谢玲珑清晨起了,院儿里树杈上的两只鸟被她开门的动静惊醒,扑腾着翅膀往更高处飞。从落日山庄往外看,到处白茫茫一片,院儿里有几个下人正在扫雪,见了玲珑转身行礼,「玲珑姑娘。」 玲珑打了个哈欠,随意点了点头,迷煳着伸手继续系腰间的带子,她身上穿着件红锦镶白边的棉袄,那一圈白边是毛茸茸的兔绒,红锦上又绣着金色暗线,乍一看定然是哪家的富贵小姐。 她一个懒腰还没伸完,从院门里急匆匆跑进来一个穿了件蓝色棉衫的小丫头,面上是焦急的神态,见了玲珑就「哎呦」一声,「玲珑姑娘,您快下山去看看吧,前几日那飞贼昨晚又偷了东西了,将庄下李老爷给小女儿准备的嫁妆偷了个精光!衙门没个头绪,李老爷闹着要上落日山庄找庄主呀!」 谢玲珑听了差点要翻个白眼,心里想着:庄主庄主,上哪儿去给你寻庄主去;嘴上却说:「用过早饭再去吧,落日山庄又不是县衙,就算庄主在他也不是神探,哪儿有那通天的本事。」玲珑撇了撇嘴,拍了一下小丫鬟的肩膀,熘熘达达去了前厅。 正值一月,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像落日山庄这等家世大的刚进一月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各地租户有无余帐未清,年前的分红和年礼要发下去,青喙这几天跟着二夫人三老爷跑这些事儿,庄里差不多只有玲珑在。谢怀风和郁迟走也就半年,玲珑已经从无忧无虑的小丫头长成了雷厉风行的女侠。 近晌午她才下山,穿着一身火红色裹了绒的劲装,长发编了几根细长的麻花尽数拢到脑后扎成高高的马尾辫。长鞭被她握在掌心,两步路走得生风。谢玲珑面上装得威风,实则颇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顿乱飘,视线往右边扫过去的时候脚下勐地顿住,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汉子差点撞在她身上。 「玲珑姑娘,何事?」一人出声问。 谢玲珑眨了眨眼,她刚刚仿佛一瞬间看见了一黑一白两个影子。 「玲珑姑娘?」 谢玲珑勐地回神,「没事,走吧。」 她摆了摆手,拎着鞭子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已近疯魔了,看见一黑一白的组合就觉得像是谢怀风和郁迟。 落鱼镇最近有一个飞贼闹得极凶,这飞贼一开始偷首饰、偷玉石,再后来直接偷银子、偷钞票,现今更是直接将人家的嫁妆偷了个一干二净!李老爷从晌午闹到天都黑了,谢玲珑不得不拢着鞭子答应他今晚留在落鱼镇寻那飞贼下落。县衙那边好似对这飞贼束手无策,只派了两个人过来做做样子,这案子已经近一个月了,将近年关,县衙最是烦这种拖拖拉拉的案子。
第177页 天色暗了下来,玲珑拒绝了李老爷去家里吃饭的盛情邀请,随手在街边买了个烧饼,纵身一跃跳上了酒楼的屋顶。这天寒地冻的,太阳下山之后冻得人手都发抖,刚出锅的烧饼刚咬了两口就不再冒热气了。一个烧饼管饱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谢玲珑肚子咕咕地叫,落鱼镇已经安静下来。 积雪将天色映得发红,更夫敲着梆子从玲珑脚下的街上过去,已经彻底入夜了。 空气中有细微的波动。 有人过去了!谢玲珑眉头一皱,脚下踩着的靴子碾过积雪,发出「咯吱」一声响。而后她勐地蹿了出去,跟着那点波动将轻功用到极致,好你个胆大包天的毛贼,在我落日山庄脚下如此胆大妄为!但她转瞬间眉头便皱得更紧了,这个毛贼轻功竟然比她好这么多,早知道差人将青喙喊下来了! 「嗖——」 「叮!」 谢玲珑勐地睁大了眼睛,她好似慢了半拍才捕捉到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两道声音,她心下勐坠,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坠落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方才是直直朝着自己扎过来的,速度极快,而它却没能送到自己面前,为何?谢玲珑还没反应过来,她身旁勐地跃过一个黑影。 就擦着她的肩膀过去,带起来一阵寒风! 谢玲珑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是谁?他何时在自己身后的?玲珑抓紧手里的长鞭,径直追着那黑影出去。 「这位仁兄,这么晚了,往哪儿去?」远处突然响起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那熟悉的腔调听得谢玲珑脚下勐顿,差点将眼珠给瞪出来。她嘴唇张了张,摹地又瞪大眼睛,刚刚那追过去的穿黑衣的人! 而那飞贼此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那高墙之上姿势懒散坐着的人是何时在的?他竟一点都没发觉,此人武功在他之上!飞贼脚步急转,而在他身后已经立着一人,这人一身黑衣,怀中抱着一柄宽刀。他眉头紧皱,但心中却并无太多担忧,任谁都知谢怀风消失已经半年之久,回不回来,何时能回来都未可知,落日山庄虽有白邙坐镇,但那种老神仙岂会来管落鱼镇一个飞贼? 「哼,莫要多管闲事!小心丢了性命。」男人开口,想避免同二人起冲突引来官兵。 「哦?」高墙之上的白衣人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话,笑着发出一声语调微扬的质疑。雪将他的脸映得清清楚楚,是张叫人神魂颠倒的脸。 男人自然也看清了这张脸,他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些不安,但尚未探明这不安从何而来,便皱眉喝道:「想要命的话就别挡路!」他话音刚落,耳边已经响起来「仓啷」一声刀出鞘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声势浩大,仿佛千军万马临于阵前,而下一瞬那泛着冷光的阔刀已经到了他面前。 谢怀风负手站着,挑眉看了一眼地上被绑成一团的男人,又转头看谢玲珑。他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谢玲珑,这么一个毛贼也抓不住,这半年来毫无长进?」 谢玲珑已经快落下来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她那一腔真挚的、热切的思念和惊喜全都烟消云散,她鞭子往地上「啪」地一甩,鞭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勾了地上的男人小腿一下,男人「嗷」一嗓子叫出来,谢玲珑咬牙切齿,「那当然啦!那当然啦!你们倒是逍遥快活,我日日守着那么大一个山庄,哪件事不要我亲力亲为呀!哪来的时间长进啊!」 郁迟不会应付发脾气的女人,老老实实躲回谢怀风身后。 「你们回来了也不派人回山庄通报一声,还躲在落鱼镇,我晌午瞧见那两人定是你们!」谢玲珑越说越来气。 谢怀风拱手行礼,「『谢庄主』,您息怒。」 他这幅模样实在不着调,玲珑哭笑不得,只能将肚子里的气朝着地上那飞贼发泄,她抬脚二话不说便踹了上去,男人再次痛唿。谢怀风见她是真的憋了气,开口解释起两人为何出现在落鱼镇,「本欲直接回家,途径落鱼镇时听闻近日飞贼作乱,玲珑女侠会来生擒飞贼。」他话说到这里一顿,挑眉,「我和小迟想目睹女侠风采,故停留至此。」 谢玲珑倒也不是真的生了气,她闷着头拽住飞贼颈后的麻绳,将他往墙边一丢,两根指头圈在嘴边打了个响哨,剩下的事就交给县衙的人了。她做完了一连串的动作才回头看身后两个人,半年未见,谢怀风丁点未变,还是他那副时常含着浅笑的模样。而郁迟却和半年前离开落日山庄那憔悴的模样大不相同,甚至和谢玲珑在江南初见他时也不太相同。 江南时郁迟虽然生龙活虎,不像是命不久矣的人,但总是太没有人情味。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不屑同这世上有什么连接。而现在的郁迟,谢玲珑摸了摸下巴,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但总觉得温润了些,就好像…… 他的世界从黑白色突然变成了有颜色的。 - 武林盟主谢怀风回了落日山庄,这个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了出去,并且谢怀风一回来就将落鱼镇近日猖狂的飞贼给生擒住了,这下落鱼镇百姓可算是能放下心来过个好年了。 而落日山庄一大清早又是相当热闹。 谢怀风和郁迟对视一眼,谢怀风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一大清早就摆满了各色菜式的桌子,意思是:走那天早晨也是这么丰盛,回来第一天也一样。郁迟接收到他无奈的眼神,然后看着谢怀风装作有胃口的样子被二夫人夹了一碗的菜,低头偷偷弯唇笑了一下。
第178页 所有人都高兴,高兴落日山庄的当家人终于回来了,高兴郁迟的寒毒彻底被治好了,高兴的事太多了,好像半年前那场祝仙台的厮杀今日方才画上句号似的。谢怀风和郁迟不在的这半年,哪怕江湖依旧不平稳,哪怕落日山庄依旧琐事繁忙,但所有人都觉得落日山庄的时间停下了。 而现在终于又开始流动。 谢玲珑又哭又笑,一会儿骂谢怀风是负心汉,将落日山庄交给她一个黄毛丫头;一会儿又骂魉是负心汉,过了那么久才上来提亲,她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成了单相思。青喙也一言不发,他很久没有任由自己这么想幻鹊了,今日突然便控制不住,想他们之间仅存的那两个吻。 郁迟眯着眼睛喝了一杯酒,很烈,嗓子火辣辣疼。 谢怀风瞧他这模样可爱,含笑抬手给他又满上一杯,「在想什么?」 郁迟乖乖任由杯里再次盛满酒液,却推到面前没有再喝,他看了一眼谢玲珑,又看了一眼青喙,而后放眼去看落日山庄的桌子、椅子,外头挂的灯笼,院儿里的树干,一切的一切。 「像梦一样。」 「我还以为这梦早晚会醒。」 「现在变成真的了,四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就完结了,还是十二点前更。会有三个番外应该,唐漠贺文竹会写一个,谢玲珑大婚会写一个,谢四和小迟还有一个。没了 第105章 一品炖鹿肉 年前三哥从北边牵回来一只鹿,是谢家生意上的旧友送给三哥的年礼,就养在凛州那边的鹿园里,三哥亲自进去挑的,正好的年龄,十多岁的鹿,壮又肥。 谢玲珑最近日日在三哥搭出来的鹿棚前徘徊,时不时就要去看上一眼,给它餵点吃的,添点水。 青喙看在眼里,颇觉得这幅画面相当感人,看啊,这就是人和食材之间真挚的感情。这若是换了双叶来,早忍不住把鹿给宰了,而谢玲珑却和鹿养出了感情,这模样定是捨不得杀了它的。 谢怀风坐在一块石头上削剑,今日倒是没什么烦心事,只是半年前郁迟寒毒发作那会儿他这剑削了一半,现在放着也不像个样子。正值新年,什么事都该辞旧迎新,得了空他就随手削完。 谢怀风知道青喙在想什么,一双眉挑起来,用剑尖点了点老老实实坐在他身旁的郁迟,笑问,「你猜那丫头在想什么。」 郁迟自然也看到了这几日谢玲珑对那只鹿的格外关注,任谁看都会是一人一鹿生出了情分,但他还未开口,那边谢玲珑便抬声往厨房喊,「今儿是不是要杀啦!」 大厨这会儿正准备年夜饭,落日山庄这么大一家子人,平日吃得便丰盛,新年这一顿更是得费尽了心机搞些花样出来,大厨闻声抬头看了一眼鹿棚,「呦,姑娘。您不说我差点儿给忘了,提早杀了放放血,这就杀了吧!」 「好嘞!您忙着,我来!」谢玲珑飞速应了,那声调不可谓不欢快,听得青喙嘴角直抽,郁迟也有些错愕。 谢怀风看着郁迟的表情,没忍住笑,抬手用已经削好的剑柄抬起来郁迟的下巴,上半身倾过去,嘴唇碰了一下郁迟嘴角。前厅院儿里人不少,谢玲珑在鹿棚里,青喙和两个丫鬟一起贴春联,谢怀风虽也无所事事但手里好歹还在削剑,只郁迟干巴巴坐着,还被这么亲了一下。 他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面颊攀上来红。 晌午随意吃了点,厨房里压根没准备午饭,全在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大家也都各自有手上的活要忙,随便填了填肚子便各自又忙去了。谢怀风和郁迟两个最大的闲人,上午谢怀风坐在院儿里削剑被二姐给骂了一通。二姐惯常是个脾气好又善解人意的,只这会儿实在是太忙,今年落日山庄发生的大事太多,二姐张罗着给每人都准备了一套大红色的棉卦沖沖喜气,但衣裳都开始发了,数量突然对不上了。 她一肚子的焦急,下人在院儿里扫地,谢怀风就坐在那一下一下地削剑,削出来一地的木屑下人就再去扫一遍,丝毫不敢对庄主有半分不满。二姐火气直冒,「谢怀风!去你自己院儿里削去,小常在你脚边扫了三四遍了,越长大越没个眼力见,走走走!忙着呢,你们俩没事做出去恩爱去,别在这添乱。」 郁迟老老实实坐着也被牵连,抬手摸了摸鼻子,乖乖站起来。 谢怀风被这么一顿骂也不恼,自知理亏,手里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反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勾了郁迟手指,晃了两下牵着回了自己院子。 仙尊上午就来了,他自祝仙台在江湖上露了面之后便也没再隐藏着自己行踪。如今世人皆知落日山庄有个叫郁迟的厉害后辈是他仙尊的徒弟,他再也寻不到清净,还不如热热闹闹地过。 谢怀风在伽蓝那会儿白邙封封家书痛斥他「不孝」,勒令他立马滚回来,他白邙要出去逍遥自在,但谢怀风回了已经有段时间了,白邙成日熘熘达达地晃悠,却也没离开落日山庄,倒是前几日突然神出鬼没起来。白邙已经三四日没回来,今日除夕,二姐还差人来问过,谢怀风也不知他行踪,只说入夜定会回来。 近年关的这几天稳州雪不少,谢怀风在院儿了支了个小炉子,上头焙了壶茶慢慢煮,时不时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郁迟近日爱看谢怀风孩童时代看过的话本,都是些颇幼稚的故事传说,他看起来入迷,盘着腿坐在走廊的软塌上,端端正正的,那模样像是听先生讲学似的。
第179页 谢怀风坐姿散漫许多,地痞流氓似的一只手撑着下巴,就着热茶、白雪、红梅,实则赏的是心上人。 没赏多一会儿扑稜稜飞进来一只小白鸽。 这会儿不会出什么大事,任谁都要过年。唐漠那边有贺文竹帮着,定北军的两位将军和唐漠也握手言和,江南更是无甚风波,悬空的关州和津州一处被夜叉楼接手,而临近谷都的津州则是被北平王暗地里布下势力。谢怀风伸手去接那鸽子的时候不甚在意,随手抽出来里头的纸来,一眼便认出是岁无忧送来的信。 这人找他会有什么事?岁无忧常年在谷都附近出没,虽和谢怀风算得上是朋友,但两人甚少联繫。 他展开那张纸,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顿住,随后不动声色地又将那纸叠了起来,好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郁迟。 然后正对上郁迟眼巴巴的视线。 …… 谢怀风妄图偷偷销毁这纸的愿望落空,便坦然道:「岁无忧,师父前几日在谷都,今日应该能回来。」 郁迟点点头,还是眼巴巴地望。 谢怀风受不了他这眼神,换了谁来谁都受不了吧,还好这眼神只对着自己露出来过。枉风流剑徒有个风流天下的名声,无奈将手中的纸页递了过去。郁迟抿唇,接了展开看。 「谢四,早闻六公主倾心你许久,今日有缘一见,当真难缠!白邙被扣在公主府,你可好自为之!哈哈哈哈哈!」 谢怀风轻咳一声,将郁迟搁在身前那本话本抽走,自己挪近了几分,开口解释,「我同六公主只有过一面之缘,六公主从小喜好江湖侠客,听多了江湖话本。只是囿于皇家不得自由而心生嚮往,并非真的倾心于我,她年纪还小,分辨不出其中区别。」 郁迟反覆看了好几遍岁无忧最后写的那五个「哈哈哈哈哈」,怎么看怎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倒也非吃醋,只是想起谢玲珑曾经同他讲过,爱慕谢怀风的人中还有一个厉害角色,现在倒是知晓了怎么个厉害法。一国之公主,说是权势无边也不为过。 「小迟。」谢怀风蹭过来,将下巴磕在郁迟肩膀上,自顾自将人抱了个满怀,「任谁倾心于我,我早有了心上人。」 公主,公主。郁迟想了一会儿,捏紧手里字条,闷闷开口,「若她真要强掳了你去,我就带你……我就带你逃出大周去。」 谢怀风低声笑,改了额头贴着他肩膀的姿势,将脸埋下去笑得不行。 郁迟自然知道自己方才口吐狂言,但他真是这么打算,被谢怀风一笑又觉得丢人,将那字条揉成一团丢开,「你笑什么?我虽没有那般权势,但……但我定比她更爱护你。」 「我知道。」谢怀风低低的声音响起来,含着十足的笑意。 郁迟以为他又在调笑自己,抿唇不再多话,却没看到将头埋下去的谢怀风眼神也是认真的。他相信郁迟一定是这世上最非他不可的人,不是因为贪慕谢家的名声和钱财,不是因为风流剑的江湖地位,不是尚未成熟的好感、崇拜和嚮往。他愿意博弈、愿意放弃、愿意被打上烙印。 六公主的事其实两人都未真的放在心上,对于郁迟来说重要的也不是六公主这个人,只是谢怀风很可能被强权「绑架」。好在目前被绑架的不是谢怀风,而是白邙。 年夜饭摆上了桌也没见到白邙的影子,厨房还在做最后一道大菜,也就是谢玲珑馋了好几日的一品炖鹿肉。 院儿里已经准备放爆竹了,青喙手里捏着一根线香,幽幽的火光,颤巍巍地去够引线。谢玲珑乐出了声,「青喙,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放爆竹!你要是不行就我来吧!」 她话音刚落,青喙手一抖,热气熏到了引线,「嗖」一声便点燃了。而也就是青喙几乎是蹦起来的一瞬间,有一道白影急速落在了院儿里—— 「哎!等……」 「噼里啪啦——」 「啊!!!」 「谢怀风!!!!!」 白邙一身白衣被炸得又黄又黑,他那张脸也黑得像锅底,二夫人没忍住笑,忙捧出来一套红袄双手捧给白邙,「老祖宗,给您也备了,您先去换上吧。」 白邙一看脸更黑了,「我不穿!我多大年纪了,穿那一身红,打扮得娃娃似的,像什么样子。」 二夫人一番好意被拒绝也不恼,笑着招手喊了人,「来人,带前辈下去换身衣服。」 谢怀风撑着下巴,他笑意盈盈,看起来心情甚好。白邙这一跳正好跳进了爆竹堆里,只怪他自己不多注意,以他的功力但凡看上一眼也能看见青喙正在点引线,这噼里啪啦一顿炸,爆竹和白邙一起炸,热热闹闹的,喜庆。 是个新年的好兆头。 「她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把我扣在公主府?也就是我看着这丫头从小长大,对她还有个半分心存不忍,不然我就掀了她那公主府!」 「呀,老祖宗,您去谷都啦?」 「丫头,还是你好,我看这天下的小丫头就你最懂事。」 「那当然,我谢玲珑是谁!」 两个人最后喝得有些多了,握着手眼泪汪汪,就差互相拜个把子了。一顿年夜饭吃得热闹又混乱,但大家都高兴,这才像是过年的样子,这才是落日山庄该有的样子。最后桌上没剩下几个清醒的,连一向稳重的三哥都喝趴下了,二姐和谢怀风两人和下人一起将几人送回了屋睡。
第180页 满桌子的杯盘狼藉等着下人收便好,二姐叫住了谢怀风,笑着从身后丫鬟手里拿出来两套衣服,「你和郁迟的,今晚要换上,穿着迈年关,明年定会事事顺利。」 谢怀风视线落在那两套大红色的长袍上,嘴角弯起来笑,拱手作礼,声音清朗,「二姐,新年好。」 二姐递衣裳的手一顿,摹地红了眼眶。谢怀风这一弯下去,其中究竟有多少情谊,他如今是落日山庄的庄主,是当今偌大一个武林的武林盟主,而此刻他更愿意当她曾经不愿承认的「四弟」。二姐鼻子一酸,连忙抬手蹭了一下眼角,她双唇狠狠抿了一下,忍下了落泪的冲动,尔后硬生生弯出来一个笑,伸手握住了谢怀风行礼的手。 「四弟,新年好。」 - 今日日子特殊,谢怀风定会去一趟谢家祠堂,给谢堂风上一炷香。郁迟不便跟着,年夜饭散了桌他便先回了屋。 听白邙的话,他和六公主应当是有些渊源,什么「扣押」在公主府应当也是公主向长辈撒娇而已。不是太难缠的角色,郁迟放下心来。心这么一放下,郁迟便又觉得自己下午说那话实在羞耻,谢怀风肯定知晓六公主其实并不是难缠角色,自己却如临大敌一般,连要带着他逃出大周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郁迟自己将自己的耳朵尖给臊红了,颇有些懊恼地将额头磕在桌子上,毫不留情地发出「咚」一声。他不觉得疼,但推门进来的人却听得心惊。 谢怀风从背后拢住他,掌心贴着他额头将他的脑袋从桌面上抬起来,「郁少侠,练什么功夫呢?」 郁迟面色一红,「没练功,不小心磕到了。」 谢怀风走到他身旁,弯腰在郁迟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而将手里的两套衣裳放在桌上,「二姐说今晚要换上,穿着红跨年关,换上?」 郁迟乖乖点头,伸手去摸那柔软的料子,想起来白邙的话,「还没见过你穿红色。」 谢怀风笑,「像什么?」 郁迟想了想,白邙的话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一时想不出别的,便老老实实道:「年画娃娃。」 谢怀风无奈,似乎是嘆了口气,伸手来解郁迟腰间的带子。他那一双手对郁迟来说简直是火,走到哪就烧到哪。郁迟不太自在,轻声求饶,「四爷,我自己来吧……」 「我来。」谢怀风贴着他耳边,亲了一口他通红的耳垂。 一身黑衣被扒光,天寒地冻的正月郁迟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亵衣。谢怀风眼神专注,却透着难得的万分温柔,他将那厚重的红色长袍顺着郁迟胳膊穿上去,又转身拿起最后一件大红色镶了黑茸的小袄。系小袄上的扣子时谢怀风那笑太勾人,引得郁迟莫名有些腿软,闷声问他到底笑什么。 最后一颗扣子系完,谢怀风上下打量一番一身火红的郁迟,轻声开口。 「小迟,像喜服。」 谢怀风满眼专注,那眼神能让郁迟直接溺死在里面。郁迟觉得自己今晚明明没喝酒,现在却有些醉了。 烛火晃了又晃,将屋内的气氛烧得炙热。郁迟一张脸被红衣衬得通红,他伸手去解谢怀风的腰带,被谢怀风抓住了手。郁迟眼睛一闭,索性今日已经够丢人了,想说什么便说罢。 他再度抓住谢怀风的腰带,固执地要将它解开,他用很低的声音,低到他自己都听不太清,对谢怀风说。 「若是喜服,你也需穿上。」 年关已至,子时的爆竹炸开,噼里啪啦地将浓黑的夜照出来十足的光亮。 落日山庄灯火通明,似往常的每一年,又和往常每一年都不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啊我好激动啊!携谢四小迟再次跟大家拜个年啦,很开心很荣幸谢四和小迟能和你们相遇,还是那句话,我笔力很不足,能讲完一个故事并被一些人喜爱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许一个愿望!希望完结章能得到大家的评论,哪怕说一两句话也好,能冒个泡说几句看完的感想的话真的很感谢! 我就不多废话了,很感谢每一位读者,我会努力进步,最后能点一下关注作者的话就感激不尽啦!下一本是现耽,大概率是本第一人称伪骨科,三月一号准时开。 第106章 番外宝石(唐漠x贺文竹) 贺文竹在院儿里种了一小块药田。 凛州的冬还没过去,药草蔫黄地垂着脑袋。虽然不是价值连城的药材,但贺文竹还是搭了个架子,扯了几块厚重的棉布盖在上头。忙完天色已经快要近黑,他眯着眼睛往院外看,额上冒出来些微湿润的汗意。门口隐约有一个人影,贺文竹嘆了口气,朝小孩儿招手,「虎子,进来。」 来的孩子叫虎子,家就住在他这小院儿附近,爹爹几年前加入了赤驽教,娘亲因病去世,虎子现在跟着腿脚不太方便的婆婆一起生活。州蒙魔教猖狂,名为「赤驽教」的魔教大肆收揽身强力壮的青年,满怀希望的庄稼汉子进去了,此刻只怕都化成了一地白骨,其中便包含虎子的爹。 男孩往贺文竹身前靠过来,还没开口贺文竹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贺文竹秀气的眉皱起来,掌心拢着男孩转了一圈,问,「你受伤了?」 虎子听了这句话隐忍一路的恐惧和委屈爆发开,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他哭着往贺文竹怀里蹭,沾了血迹的手指紧紧攥着贺文竹的衣袍,「贺先生,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第181页 月光泼下来时虎子已经睡下了,贺文竹配了一副安神助眠的汤药给他喝了,男孩脸上带着泪痕,因为一整天的恐惧和紧张很快睡了过去。哈驽申死了,唐漠终于站出来想要重新接手凛州,贺文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背着手站在窗前,脑子里是现下错综复杂的时局。几日前风流剑于飞沙门屠杀逍遥客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唐漠和谢怀风结成同盟,两人野心由此可见并不小,势必要将凛州重新掌握回唐家。 贺文竹神情冰冷,自己脚下这片凛州的土地,如若不是唐天成当初不闻不问,又如何会落入魔教之手。贺文竹不喜欢江湖人,在他眼里江湖人只是一些自私自利、随心所欲的野蛮人罢了。谢家、宋家之类权势滔天,地方官府都要对其唯唯诺诺,而唐家则是心中无半分百姓,这在贺文竹眼里前者是野心,后者是冷漠。 总归都令他反感。 院儿里走进来一个人。 贺文竹眼神微动,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虎子,抬脚出了门。 月光清冷,照下来映着的也是两个同样清冷的人。两人以前从未见过,半分不知对方是何样貌,但此情此景,来者眉眼好像结着冰霜,语调也冷,「贺先生。」 贺文竹同样动也未动,直视那张脸,「唐掌门。」 唐漠自有自己的势力网,他知道贺文竹,贺文竹是北平王插在州蒙的一只眼。 而唐漠三胜飞沙台的传说贺文竹更是前几年便听说过。天生异瞳,被当成不祥之兆从小便被唐家抛弃,在江湖视线里消失那么多年,练得一身武艺重新回来,用如此方式接手飞沙门,此人的魄力和野心都该是一等。 在贺文竹的想像里,唐漠此人该是「疯」的。他不否认天生异瞳可能让他对唐漠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偏见」,此人含着疯狂的恨意,要将唐天成折磨到生不如死,让所有曾经让他痛苦的人都下地狱。贺文竹甚至想像过他接手飞沙门之后下一步的计划会不会是将这武林正派都掀翻。 两日前北平王传来消息,关于凛州的消息可以用唐漠交换,此人为「援兵」。 援兵?北平王势力尚且不够,目前能在凛州铺开一张暗网已经是贺文竹辛苦经营多年的成果,他们确实需要援兵,若这援兵是凛州的「土皇帝」更好不过。 贺文竹往他胸口上看,那儿还凝着一点血迹。虎子杀了哈驽申,然后那把剑转手又刺进了唐漠的胸口,贺文竹不知为何突然想发笑,随手指了院儿里一张破旧的石凳,「唐掌门,坐吧。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唐漠脸上表情变也未变,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小伤而已,不必。」 贺文竹自顾自取了药箱搁在石桌上,偏头去看脚步未动的唐漠,「贺某一介文人,见不得血。」 唐漠生出些不耐烦,仿佛为了他将自己硬生生按在了那石凳上,冷眼看贺文竹。而贺文竹仍不满意,指尖往他肩膀上点一下,「脱了吧,唐掌门。」 唐漠两颗瞳仁都是漆黑的,贺文竹毫不避讳地盯过去,对上唐漠不太友善的目光。 碰到不该越界的底线了,贺文竹心里想,唐漠从眼神里透出来不悦和疏离,但贺文竹却鬼使神差地没将视线收回去。传说中异色的两颗眼珠被唐漠藏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出这在唐漠心里大概是一道疮疤,由不得别人去碰。他用了毒,贺文竹医术算不得多么高明,却知道寻常汤药是无法将天生的东西隐藏得这么完美。 「想看?」唐漠出了声。 州蒙经歷了一天的兵荒马乱,贺文竹所处的村子还算偏僻,所受波及不大,这会儿正是入夜后该有的寂静。贺文竹感到微妙的窘迫,方才两人势均力敌的气场好像随着唐漠这两个字急转,贺文竹被他轻飘飘放在了弱势一方。 他调整自己的表情,将上好的金疮药洒在唐漠胸口,没有回答唐漠的问题。 这点小伤对唐漠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金疮药从血淋淋的伤口渗进去,他眉头也没皱一下,伸手将散落的衣物拉回去。 「贺先生应知我为何而来。」 贺文竹收起药箱,「唐掌门既然能找过来,想必这几年也并非真对凛州不闻不问。你们江湖人不是信奉『江湖庙堂两不相干』吗。」 「我想要的不过是凛州百姓安泰,你的主子要的是天下,分我这一杯羹,不吃亏。」唐漠淡淡道。 「凛州百姓安泰?」贺文竹唇角牵扯出来一个意味很冷的笑,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唐家人的不悦,「唐掌门,唐家人能有此心愿,实属不易。」 贺文竹此人是有趣的,唐漠进他这小院儿不过片刻时间,贺文竹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从方开始的淡漠到他盯着自己一双眼睛的好奇和呆愣,再到后头的讥讽愠怒。面上看着是个一派成熟稳重的矜贵文人,实则情绪都被他放在了脸上。 唐漠紧绷了一天的弦摹地松了许多。凛州如今变成这样大概真是唐家的错,唐漠从没有纠结过这个,他并不关心错在谁,谁能真的说清错在谁?凛州一方土地诸多百姓过怎样的生活到底该朝廷还是唐家负这个责任?更或者该是凛州百姓自己为自己负责,若无人看顾就该活得如此愚昧吗? 唐漠经歷过比凛州百姓还黑暗的过往,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负责,他的亲爹都只是冷眼看着他像一条狗一样被打出了自己的家门。这么大的江湖,所有人都觉得唐漠为人冷漠,那他认下,懒得辩驳,也无可辩驳。但偏偏这个当下,唐漠抬眼看站在自己身前的贺文竹。
第182页 他随手拿起桌面上的茶壶,掀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一壶黑漆漆的药汤,不知泡了什么东西。唐漠不甚在意,直接抬手往瓷杯里倒。 「有毒。」贺文竹冷声。 唐漠点头,抬手一饮而尽。 贺文竹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一时之间没能说出来话,后知后觉地眯起眼睛。 「有毒?」唐漠声调平稳,将里头已经空了的瓷杯反扣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底边沿,「贺先生面冷心热,附近常有孩童过来,不会将有毒的水放在桌上。」 他这语气太过笃定,虽然说出来的是事实,但还是不妨碍贺文竹有一种想立刻往茶壶里下毒的冲动。 唐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两颗瞳仁已经是不一样的颜色,他抬头看贺文竹,将贺文竹瞬间错愕的表情尽收眼底。 野种、怪物、灾祸。 唐漠回到唐家的第一件事是站上飞沙台,第二件事便是寻了神医来为他配制了一副毒,可以将他两只眼睛的颜色遮去,将一棕一蓝全都变成漆黑。望进去就好像浓黑的夜,无论什么情绪都被悄无声息地吞噬,唐漠这个人也变成了夜里的一道暗影,没人能从无边际的漆黑里将他找出来。 他不像谢怀风那样「心怀天下」,有的人生来註定要当大侠,他们歷经多少磨难都自己消化,这种人确实可敬,可敬到令唐漠怀疑谢怀风是否有何更隐秘的计划。但更多的人,比如唐漠,他们「自私」、「自利」,他们受到委屈要加倍奉还,他们被辜负便不再回报,甚至面对对他展现出愤怒和好奇的人还会恶劣地生出些「报復」的冲动。 「亲眼见了不祥之兆,贺先生今日恐有灾祸。」唐漠紧紧盯住贺文竹的眼睛。 贺文竹从未见过天生异瞳的人,于他想像中异色瞳大抵会是令人相当不适的诡谲感。足以令唐天成将他赶出唐家,足以让那么多人将唐漠打成「妖魔」,足以让他孤身站到与这个江湖都对立的局面上。 但贺文竹却在瞬间被那点晶莹的蓝狠狠吸引,淡色的蓝像颗宝石一样嵌在唐漠的眼睛里,比他眼珠漆黑时的毫无波澜不知好看出多少倍去。贺文竹下意识咽下一口口水,呆愣地伸出右手想往那颗宝石上摸,然后他好似方才反应过来他深陷其中的美是唐漠的眼睛,那只手勐地顿在空中。 两人视线相接。 「贺文竹。」唐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抱歉。」贺文竹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