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好心计》 楔子 【楔子】 火焰焚毁建筑的声响充斥着双耳,失去支撑的木柱、雕梁逐一崩塌掉落在地,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尔后,融入火势越发猛烈的妖娆焰火之中,消失得不见踪影。 这是场很大的火。 冲天火光驱散深沉夜色,滚滚烟雾遮蔽星子静静闪烁的细碎光芒。 他抱着一具古琴,站在已经开始被火势侵蚀的庭院之中,透过一扇半边开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窗,凝视着屋内的一切。 屋内,火舌舔上薄纱垂帘,三两下将其吞噬干净;着火的地毯一寸又一寸遭到焚蚀,上头细致的绣纹变得焦黑,然后化为炭黑碎末,再也看不出原先美轮美奂的图纹;桌椅、宫灯、花瓶、妆台……一一被火焰扑食,所有的一切,都将消失在这场熊熊烈火之中。 他站在这里已有许久。 带有闷热气息的风吹动凌乱黑发,拂动披在身上的雪色衣袍,却无法动摇伫立在窗外的他。 沉黑眼瞳随着屋内拼尽全力,企图爬到窗边的女子移动,除此以外,面无表情又一动不动的他,像极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女子被压在一根屋梁之下,身躯已经被火焰纠缠包裹,温婉柔美的嗓,因痛苦而变得嘶哑难听,彷佛想要逃离炼狱折磨的孤魂野鬼,断断续续的发出求援的凄厉哀号。 姣好面容、如云秀发、晶莹肌肤……那些他曾经想要捧在手上万般珍惜的美好,此刻,在眼前,在火焰无情的焚烧中无限扭曲着。 救我,求你、救我……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蕴含深浓忏悔的哀求只是幻觉,可他就是听见了。 目光从模糊面容转移到努力朝他伸出的那只手,红彤火光照亮阴暗双眸,驱不走里头深沉堆积的无温冰寂。 「真是过分的女人。」他开了口,与冰冷眸光不同,清雅嗓音一如既往,控诉的语气不带半丝嘲讽,好似在淡然陈述今日是多么的天朗气清。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连恨意都萌生不出来的死寂到底是什么。 他记得,那只雪色柔荑在那日如何在一瞬间缩回,记得温婉嗓音如何决绝低诉与他无半点关联,还说是他勾引她,而她在那场闹剧之中,狡猾扮演着一个可悲又可怜的角色。 心被撕裂的瞬间,如同蚀骨之痛,他记着,一直记着,无法忘怀。 追根究柢,她没有那么喜欢他,那些足以撩动心弦的真挚誓言不过是顺口说来,悦耳动听,在自己的性命安逸和他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他不怪她,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或许他也没有那么爱她,否则不会连恨也感到如此无力。 「……」他笑了,木然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一手托起古琴,一手熟练地撩动琴弦,从指间流泄出的音韵形成婉转清曲,与周遭的混乱吵杂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她最喜爱的曲子,可惜此时的她无心欣赏,光是乞求他出手相救和忍耐皮肉被烧焦的痛苦折磨,就已耗尽了所有气力。 一曲奏罢,他停住拨弦的手。 他依然没有出手救她。 抬起的手抓住白袍的衣襟,遮掩身上一道道因她的背叛而镂刻上的丑陋伤痕,他无情转身,在火势蔓延过来前,在整座宅邸彻底沦陷在汹涌火海之前,跃上屋墙,奔入夜色之中。 第一章 【第一章】 屏江城位于西斐国境最东部,城镇四面环山,穿过西边的两座大山是进城的唯一路径。南、北两座小山紧邻周边的两座城镇,仍属于屏江的管辖范围;面朝东边的山重峦叠嶂险峻万分,后面还隔着一条水流奔涌的大江与弥国遥遥相望。 许久以前,人们在西边的山上修筑了栈道方便进出,随着岁月变迁,自从百年前城中第一武林世家「飞凰山庄」零落衰败以来,造访此地的侠客、商队、旅人等等逐渐变少。 时至今日,西山上的栈道久经风雨吹打,早已腐朽崩坏,再也无法供人行走。 被连绵大山所围绕的城镇本该十分清幽闲逸才对,可近年来发生了些事,使得城中褪去几近萧条冷清的悠然僻静,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其一便是约莫八年前,破破烂烂早已形同阴森鬼屋的飞凰山庄突然更名为「秘闻馆」,开门做起了生意。 秘闻、秘闻,字面上的意思,那是个买卖秘密的地方,他们所贩卖之物,不外乎:某某门主去年迎娶了第几房小妾、某某掌门昨儿个吃饭没洗手,还是上茅厕出恭不顺,或某某隐世高人遗留下来的武功秘籍,甚至是某位朝廷重臣贪赃枉法的铁证,诸如此类的大小八卦。 由于馆中有个规矩,绝不将秘密卖给奸佞恶徒,多年来维持着正派作风,使他们轻易便在江湖中建立起威名与声望,才能将宅子重新修整得富丽……是整修回一座宅子该有的模样。 托秘闻馆的福,江湖中人不顾山路难行纷纷远道而来,更有不少人听说屏江好山好水,陆续搬进安居乐业。 不过要提到大事中的大事,就要数今早官府在城门口贴出的那则悬赏告示了。 告示上,白纸黑字书写着通缉企图暗杀屏江刺史的刺客,左边附上的刺客人像是名容貌俊朗、白衣翩翩,怀抱着一张瑶琴的年轻男子。人物神韵、姿态逼真到令人咋舌,如此精湛的画工,一看便知是出自城中有名的画师之手。 官府会聘请名师绘制通缉令,可见事情非同小可,离旭日东升才过去半个时辰,好奇围观的百姓便把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暗杀刺史?就凭这种小白脸?啧啧!」 暗杀刺史是大罪,不知有多少人听得风声便立刻睁开惺忪睡眼,翻身下床,发没梳脸没洗,胡乱套上衣鞋匆匆出门,一路直奔城门口。 奈何在亲眼目睹刺客尊荣之后,多是不屑与摇头轻嘲,心中遗憾不言可喻。 「刘掌柜,你家客栈离城门最近,近来没有什么可疑的外地人前来投宿吧?若有,赶紧回去把他扫地出门还来得及,千万别因贪图人家的食宿费,结果惹上麻烦事!」有人看了通缉令,眼珠子贼溜溜的转到身旁的刘掌柜身上,展现邻里该有的相亲相爱。 「没有、没有!最近不是商旅会来的时节,来找秘闻馆的人也从不住我那儿。这画里的小子,我连半点印象都没有!」被指名的刘掌柜赶紧摇头摆手,努力跟麻烦事撇清关系。 所谓的麻烦,屏江百姓众所周知。 现任屏江刺史可以用贪官污吏来形容。上任不过短短两年,可没少鱼肉百姓。 若非百姓们多数从祖辈便定居于此,加上走栈道需要翻山越岭,大家早就拖家带口离开这里。 恶人长命,狗官若被哪名英雄好汉一刀割断肥硕颈脖是天大的好事,众人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实际上谁也不愿意蹚这淌浑水,更别提想要与这种事有所牵连。 「不过这画里的公子长得真俊,要是被我遇上……」 有人谈论正事,自然也有闲人做无谓幻想。 说话的小姑娘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话没说完就惹来驻守城门的官兵一个眼神怒视,只能讪讪闭嘴。 「让开!让开──喂!我说,让──开──」 突然,尖锐嫩嗓自人堆里传来,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好长。 不难想象,声音的主人正使上吃奶的气力,艰难的在人群中前行。 「一大早这么闲,全堵在这儿,这里是你们家花钱买的吗?」 女子辛苦挤出人群,秀丽面容堆满愤恼不悦,身上一袭点缀清雅梅花图案的雏黄衣裙暖入心扉。 真是可惜了一个美人儿,脾气过于暴躁,言辞也太令人不敢恭维。 「这是哪家的闺女?怎地如此不懂礼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看不过眼,手中拐杖往地上用力重击。 怎知倚老卖老的威严仅换来一个眼神淡睨,美人转头瞅了老人家一眼,淡粉樱唇弯出可爱弧度,以娇甜嗓音没好气地送上一句:「周伯伯您早。周伯伯再见。」 语毕,嫩黄背影婀娜多姿地钻进另一边人墙,很快便消失得不见踪影。 「这、这……」无语气结,是周老伯唯一的反应,混浊双目死死瞪着女子离去的方向。 「唉!老爷子,算了吧。刚才那是秘闻馆的苗家小姐,她那脾气在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您可别说您不知道!」为免老人家气坏了本来就不怎么硬朗的身子,有好心人赶紧劝说。 「什么?什么米闻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奇怪,买袋大米还用闻的? 「就是飞凰山庄啦!」跟上了岁数,一只脚已经跨进棺材的老人家说秘闻馆简直是鸡同鸭讲,说飞凰山庄准没错。 「哦,你是说飞凰山庄那位小姐呀……不对,我记得那位苗小姐身子羸弱,很善解人意,极少出门才对呀……」 「不对,不对!」 上了年纪的家伙,连记性也乱七八糟,拜托,他说的是哪位苗小姐呀?刚才那位,明显就是气焰嚣张、娇蛮跋扈的类型,平日里没把人欺负到「身子羸弱」就已经很「善解人意」了好不好? 「来来来,我告诉您呀,那位苗小姐可是在十一岁时就跟她爹的两位高徒建立起秘闻馆的人,不过她呀……」 已经走出老远的秘闻馆大小姐──苗槿,自然听不到众人从通缉犯转移到她身上的蜚短流长。 听说,在她八岁那年,她娘受不了她爹的蠢,跑到外头独自经营一间饭馆;十一岁那年,连她也看不惯自家亲爹继续揽着一间破宅子,当无人光顾的破武馆,天天喝西北风,与馆中两只比较有头脑的家伙合力创立起秘闻馆,从此馆中众人得以吃饱喝足、穿金戴银、用得起绫罗绸缎…… 这些传言,在屏江城里可是人尽皆知。 不过要说到大伙儿茶余饭后偶尔会用来磕牙解闷的小乐子,还要数苗家小姐不太温驯的性格,以及前未婚夫嫌弃她一介江湖布衣,在她尚未及笄之前便与她解除婚约,导致她至今「高龄」十九依然云英未嫁等等……这类谣言。 「哈啾!唔,一定是刚才那些家伙在说我坏话!」眼看差几步就到娘经营的「梧桐居」门外,苗槿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哼,说吧说吧,一群只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家伙!」无聊。 事实上,说她坏话的人天天月月年年都有,她可没那时间一一跟他们计较。 更何况她刚从邻镇办事回来,先去梧桐居讨杯热茶、吃两碟精致小点心满足口腹之欲,这才是上上之策。 第二章 走到饭馆门外,她习惯性扯着娇甜嗓门喊道:「阿力,给我备壶花茶,还要一碟桂花──」 她以为自己中气很足,人未到声先到,自会有人出来恭候她大驾光临,哪知今天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如雷吼声所淹没── 「臭小子!敢吃霸王饭?你当我们梧桐居是什么地方?」 好吧,对方声大如雷,清楚告诉她里面很忙,没有闲情恭候大驾,可紧接着被甩飞出来的庞然大物又是什么东西? 苗槿讶然发出一声「啊」,眼睁睁看着那东西跟自己正面撞上。 一阵天旋地转后,耳边有吵杂声模糊难辨,唯有「砰!」、「哐当!」、「咚──」三道古怪的声响最为深刻清晰。 好……痛,好痛好痛…… 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后脑、她的背脊……不,是全身骨头都好似受到了强烈冲击,整个人快要散架,直挺挺被压倒在地无法动弹,而造成这般惨况的,显然就是那个此刻压在她身上的庞然大物! 「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疼痛尚未平复,男子的说话声在上方悠然响起。声音清雅细腻,仿如丝竹天籁,听在耳里,莫名动听,假如是在正场况下,她该会有好心情仔细欣赏聆听,可惜现在一点也不正常。 苗槿闷哼着呻吟一声,缓缓睁眼,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天生带衰的家伙,平白无事找她麻烦── 首先抢入眼帘的是一头如瀑布流泄的墨黑长发,恰恰掩盖住半张脸;再来,彷佛有星子寄宿其中的一只黑色眼瞳过于幽邃,颜色深深沉沉,让人摸不清底细;最后是另外半边面容,端整顺眼,程度虽不及方才在城门获得她匆匆一瞥的罪犯人像,勉强来说,仍称得上眉目俊朗。 「你──」唇儿微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状况不明,一时挤不出半句话来。 「啧!砸到人了?算对方倒霉!阿川,拿菜刀过来,我要给这臭小子个教训,砍下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看他还敢不敢随随便便进来吃霸王饭!」 管这个王八压到的是何方神圣,教训吃饭不付钱的无赖才是要事。为了不让他逃跑,阿力干脆一屁股坐到那人身上,顺便增加她的负重…… 好……重!身形娇小的苗槿几乎被压垮,下意识抵在男子胸膛,用以拉开距离的一双小手,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阿力的抢白和凶残举动来得又快又急,彻底阻止她的抽身时机,最过分的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毫不在意这种行径到底荼毒了哪个如花似玉的柔弱姑娘。 她要做些什么,在被这两个男人害死之前必须做些什么…… 「请问,屏江城民都是这般粗暴并且无法好好商量的吗?」身上的陌生男子突然朝她发问。 「别……」别问我!你做了啥你自己知道! 被当成肉垫压着,气息不通顺,话都说不完整,好痛苦。 他们靠得太近,近到对方有多少根睫毛都能细数清楚的距离,男子的呼吸喷吐在她脸上,温度一次比一次烫热,几绺不听话的墨色发丝时不时对粉嫩肌肤造成难以忽略的骚扰,真……碍事。 他是左眼失明,或是被刻上了「我是蠢蛋」的印记还是怎样? 大白天仪容不整,他要早几年出现,她保证聘用他套个麻布袋在秘闻馆附近游荡,吓唬走过路过,有事没事喜欢打听人家宅子里有多少只老鼠会打洞的屏江城民。 「这位姑娘,实不相瞒,在下路上遭到山贼抢劫,此时身无分文。」 「关……」关她什么事? 「姑娘你来得真是好巧,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姑娘为在下支付饭钱?」 「我……」她为什么要? 混蛋!阿力真的连看也不看快被压成肉饼的到底是谁,阿川怎么还不出来? 家里那几只统统懂武功,唯独她不会。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和爹斗气到底,无论如何都要学上一招半式,起码当这男人被摔出来的瞬间就挥拳把他揍飞,揍到他五脏六腑全部移位才舍得呕血落地! 「琴……」苗槿眼角余光捕捉到某样物体,好像是张颇有年头的古琴。 如果说刚才「砰」的一声是他撞到她,那么后面的两声「哐当」和「咚」,估计就是那张琴发出的。 她对琴呀笙呀箫呀什么的不了解,隐约瞅见上头刻着细致花纹,有些纹样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光芒。 年代是久了些,拿到当铺典当,换一顿饭钱是绰绰有余,有必要冒着被砍手砍脚的危险跟她纠缠到底? 「这琴是在下赖以谋生的工具,实在无法拿去典当,还请姑娘见谅。若姑娘愿意帮忙,以后必有重谢。」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深幽眸光快速扫过身旁的古琴,重新回到她脸上,那微微眯眸仔细观察等候的模样,形同威胁:不答应,等会就只好劳烦你帮忙垫尸底了。 「等……」给她等等! 第一,他身无分文,他要拿什么来谢她? 第二,若没猜错,这家伙应该是个琴师──琴、师!狗官派人在城门贴告示通缉的刺客也是琴师,跟他扯上关系难保不会遇上天大的麻烦。 第三,她讨厌吃饭不付钱的家伙! 当年爹就是上医馆看病老赊帐惹上娘,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借酒装疯把娘这样那样,后来亲是结了,娘也并非对爹毫无感情,可是爹太蠢,结果,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总之,就算这家伙赊的不是她馆里的帐,对这种吃饭不付钱的家伙,伸出援手的良心她没有,看他被乱刀砍死、鲜血流淌半条大街的兴致倒是很高昂。 「刀来了、刀来了!」 「怎么去那么久?」 「厨子在忙,好不容易腾出一把菜刀,拿好。」 「我用力压着不让他乱动,你先来!」 「真遗憾。」听着两位小二的对话,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你……」她知道他在遗憾什么。 这男人好像很高兴拉着她一起去走黄泉路,宁愿死死压着被砍死在她身上,也不愿起来。 没能等到两个没心没肺的小二把她从他的尸体下拖出来,她就会先一步断气身亡。 「帮、你……」她好不容易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面对那个悔婚王八蛋,她也只「喔呵呵呵呵」笑着收下人家送来赔罪的百两黄金就作罢,从没想过要寻短见,今天又怎会想要跟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死在一块儿? 她帮他。为了不跟他手牵手走黄泉路,她、帮、他! 「两位,请稍等一下。」奸计得逞,男子终于开了金口,高声喊话。 看得出来,他很努力试图从她身上挪开,真是万分感谢。 不过他这么瘦,压到她身上时感觉只长骨头不长肉,但单是骨头也沉得够呛,现在他又扭来扭去,除了带给她沉闷难受,还有不适疼痛,以及──她怀疑这家伙是在装疯卖傻,乘机吃她嫩豆腐! 「干嘛?要交代遗言是吗?」 「两位难道不看看压在最下方的人是谁?万一被压得一命呜呼的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如此重责,两位可担得起?」其实他很确定她没有那般娇贵软弱。 第三章 换作其他养在深闺的大小姐,遇上这种情形,哪一个不是二话不说先喷泪,凄惨哭声呜呜呜呜由小到大,非要哭到旁人无可奈何伸出援手不可。 她偏不,宁愿把力气花在抵抗和试图拿眼神一刀捅穿他的心脏,再乱刀砍死压住他,顺便压得她快断气的小二身上,也绝不让泪水有机会从粉颊滚落,破坏一脸杀气腾腾。 「在下初来乍到,对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不熟悉,不过,现在被在下压着的姑娘,长着张甚是罕见的花容月貌。」那只黑色眼瞳将视线锁在她脸上,蕴着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逐一滑过她的眉目、唇鼻和装束打扮,「姑娘的衣裙是雏黄色的,柔和又暖心,真像初生的绒毛小鸡。」 这算是赞美还是戏弄她玩呀?不当用词,使苗槿在心中无限咆哮。 「秀发又黑又亮,如绸顺滑,发上的发饰虽非价值连城,但胜在细腻精致,哎呀,等等,这小小的芙蕖发饰做得栩栩如生……」 这样的打好像在哪里看过? 两位小二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感到事有蹊跷,绕到前面探头下去── 「小、小小小小……小姐?!」 几乎同一时间,身上的重量全数消失,忍住浑身肌肉僵硬,苗槿困难起身,边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边用力挥开阿川伸来帮忙的手。 「你们这两个混、混蛋!我娘平时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两个蠢蛋,差点就害她成为一缕幽魂,呼的一声随风飘散。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小的罪该万死!」 老板说对付吃霸王饭的家伙不用客气,就算会连累他人,宁可错杀也不可轻易放过,哪料到这回「错杀」的,竟然是自家老板的宝贝女儿?两人赶紧鞠躬哈腰、低头认错。 「小姐快请进,我们给你备壶香茶,要厨子做几道你喜爱的菜肴小点心──」 「气都气饱了,我还喝什么香茶、吃什么菜肴小点心!」暴怒人儿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正打算揪住其中一位伙计的耳朵,眼角瞥到一道默然伫立的玄色身影,禁不住转头狐疑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普通人就该遵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条保命铁则,怎料那个仪容不整的琴师拾回了琴站到一旁,一副静候发落的模样。 他有那么老实?进梧桐居前为何不打着「老子是来吃霸王饭」的旗号,直接被小二乱刀砍死打包丢去暴尸荒野算了? 他灰溜溜逃了自是最好,不逃,她的火气一瞬间全转移到他身上。 苗槿作势要夺过菜刀冲过去报「被压之仇」。 刀柄刚入手,连「去死吧啊呀呀呀呀!」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听见他用温熙怡然的嗓音好意提醒道:「请姑娘别忘记方才承诺之事。」 「我……你你你你──」该死的承诺! 这是在提醒她受恩别忘报是吧?吸气,再用力吸气,别让闷堵的火气积聚肺腑,苦了自己。 硬生生吞下那口气,苗槿取出一锭银子往小二手上重重一放,恨声道:「这个人的饭钱我帮他付了,回头别给娘废话,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行了吧?今天算她倒霉,上梧桐居白吃白喝的心情被破坏光光,她回家睡觉! 不顾身后两只不住鞠躬献媚,连连欢声嚷着「恭送小姐,小姐慢走」的家伙,苗槿转身就走,离开开始变得热闹的市集、走过那棵常有顽童游玩嬉戏的榕树…… 走了整整三条街,始终觉得有道人影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敢跟踪秘闻馆大小姐,真有胆识,也太不知死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苗槿蓦地转身,小手揪起裙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奔向后面那个跟踪狂── 「难得本姑娘大发慈悲不跟你计较,你到底还想怎样?」她一把揪住那人衣襟,推到一旁的破旧屋墙上,晶莹大眼瞠得更圆更大,摆出最凶恶的姿态,希望用眼神杀死这个从梧桐居一路尾随自己至此的废物琴师! 「姑娘,有人在看。」男子善意提醒,与直叹世风日下的卖李老人、捂住孩子双眼匆忙走过的妇人,和直指男女授受不亲的书生进行过一番充满歉意的眼神交流,目光再转回苗槿身上,发出一声长叹。 「说,你跟着我干嘛?」她还「老爷,有人在看」呢! 他叹什么气?受害者是她,他根本没资格表现出无可奈何。 「在下只是想向姑娘问路而已。」 「你没看到处都是人?为什么要来烦我?」她改成用双手抓住玄色衣襟,用力摇摇摇,看能不能把他脑袋摇灵光一些,摇得他晃来晃去,发丝轻轻飘扬,摇得覆住左脸的长发散开,男子披头散发的秘密在她眼前真相大白──「你……你你你、你的脸!」 这男人一直遮遮掩掩的左脸遍布着被火烧伤的痕迹,不知是否为了遮掩伤疤,竟然在上面刺上图纹优美的刺青,青蓝图纹配上受伤的脸,为半毁俊脸增添了几分诡异。 这便是她怔忡停手的原因。 「姑娘别看,会发噩梦的。」察觉到被毁的容颜暴露在她的眼瞳里,男子匆忙撩回长发遮住左脸,浅浅皱痕在眉心一闪即逝,重新抬起的那只右眼里,连丝毫愤怒暗涌的小小波澜都不曾浮现。「至于为何不找别人,唯独找上姑娘,自是因为若人人都像刚才那两位小二,二话不说就对人拳打脚踢、喊打喊杀,在下即使有数条命都不够用。姑娘看似很好说话,只好劳烦姑娘好人做到底,帮忙指指路。」 不是她好说话,是倒霉被他砸到,又被那两个蠢蛋弄得气血飙升,最后连跟他计较的心思都没有了。 有本事他到别处看看,等他吃饱喝足才嚷嚷身上没钱,哪家老板、伙计会给他机会好好说话? 「你……」 慢着,他难道不生气?即使被这样粗暴对待,让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半晌过后,苗槿好似听到自己的无声叹息,等她反应过来,态度有所软化,略含歉意的问句在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秘闻馆。」 【第二章】 「你去那里做什么?」 苗槿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 印象从弱鸡变为……抱歉,他在她眼里无法产生任何变化,从头到脚都难以摆脱文弱穷酸的废物形象。 要说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只有那张琴吧? 她家做的是江湖买卖,祖上又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中人,家里不乏各种藏书。除去看了也学不懂的武功秘笈,兵器谱可是她从小就拿来当枕边读物,上面的每样兵器她都能倒背如流,比三字经还要朗朗上口。 稍作掂量,那张琴实在过于普通,若说是什么奇门兵器,她除了不信,仍是不信。 「那是在下的私事。」男子附赠客套笑容一枚。 若非面容半毁,那温雅笑痕会显得迷人好看,而非阴阳怪气,顺便以疏离眼神小小告诫,再追问下去,就是她有多强人所难与多管闲事。「谁稀罕呀!」不说就不说。 苗槿冷声哼哼,迈步往前,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第四章 步伐再次停顿,转身,带着轻微怒颤的一根玉指伸出,差点就要抵上身后男人的鼻梁,苗槿下达最后通牒:「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再跟,小心她忍不下满心快炸开的轰然怒火,戳瞎他的眼! 「还请姑娘为在下指路。」 「你……」这男人是棉花呀,不论浑身长满剌的她怎么攻击,依旧绵绵软软,温温文文的求着、笑着。继续跟他纠缠,只会害自己怒火攻心,气血逆流而死。 「拿来!」她临时变卦。 会上秘闻馆的,自然是要买卖「秘密」,看他那个穷鬼的模样,不会是买而是卖。 先看看他要出手什么,假如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她仍会善意为他指路,不过目的地不是秘闻馆,而是——什么都收的当铺。 「姑娘的意思是?」男子微微侧着头,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你上秘闻馆不是有东西要卖吗?告诉你,本姑娘就是秘闻馆的人。我们馆里的规矩听说过吧?不管是破的、烂的、损毁的,兵器、秘笈、传家宝、救命仙丹……只要是值钱货,我们都会给出公道价。至于「秘密」,自个儿提笔写好装信封口拿过来,方便交易,银货两讫。所以,赶紧把要卖的东西拿出来给我过目。」 「姑娘是秘闻馆的人?」男子非但没露出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欣喜,反而很不给面子地悄悄后退半步,以表心中的震惊之情。 「你有意见?」他那是什么反应?苗槿感到额际有条青筋在抽搐。 房里那个盛满热水,跳下去就无比舒畅的浴桶和又香又软的高床暖枕已经在脑海里飘呀飘,对她无限引诱。 难得她大发慈悲,愿意给这个天降衰神奉陪到底,拜托合作点,别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不,在下只是以为……」男子微微蹙起双眉,眸光游移片刻,才用满是谦卑的语气说道:「以为传闻中的秘闻馆,应该都是些剽悍威武、孔武有力之辈,万万想不到竟会有姑娘这般娇俏甜美的。失敬,失敬,还请原谅在下孤陋寡闻。」 最后那句略含献媚的赞美,成功挽回他的一条小命,但质疑的话听在耳里,依然叫苗槿挑起秀长柳眉。 她是既不剽悍威武也不孔武有力,却有能力让馆里几只乖乖跪下洗衣抹地、斟茶递水、添柴炊米,她说往东就没人敢往西,她说站着就不会有人敢坐下。 为了让眼前的男人心服口服,软软小荑撩起腮边发丝,露出耳上随螓首微微摇晃的银质耳饰,「这只鸽子认识吧?它是我们秘闻馆门徒身上必定有纹徽。」 苗槿看见他露出的那半边俊颜浮现「不认识」三个字,以及幽邃黑瞳里飞快闪过的极浅窃笑。 所谓的纹徽有多丑,只要眼没瞎的人都知道。 她真后悔当年残存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没把这只蠢到万人唾弃的肥鸽跟门口那块匾额一并毁尸灭迹,免得让人看一次笑一次,她则是看一次恼火一次,恨不得去挖祖先的坟,把这只在百多年前曾英明神武,又被后世做成纹徽用来耀武扬威的肥鸽挖出来挫骨扬灰…… 扯远了,现在处理这个男人的事更要紧。 小手移走,任由柔软发丝垂落腮边,跟着不客气地朝男子伸过去,「拿来,再啰嗦本姑娘就走了。一会儿你敢再跟来,我就叫馆中弟子把你打到只剩下半口气再撵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不敢再挑战她的威严,当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取出一物,恭敬呈上。 「请姑娘过目。」 「很好。」 省得她浪费口水,跟他讨论你这件传家之宝哪里破了个洞导致大打折扣,或我得飞鸽传书找位熟稔名医鉴定看看你这灵丹妙药是真是假…… 这男人拿出来的是一本武功秘笈,纸质看来已有些年头了,不过非常完整。 苗槿随便瞄了一眼封皮上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字……咦,好像有点眼熟?唰唰唰,翻翻翻,她确实资质愚钝,这些秘笈看不懂更学不会,但辨认真假的能力绝不比任何一位榜上有名的高手差,她随手翻翻就看得出字是出自何人之手,武功是哪家的招式套路……等、等一等,这……这是? 「你这本秘笈是哪来的?」一阵晕眩蓦地袭来,她花了好大劲才让飘忽的脚步站稳,原因就是来自于手上那本武功秘笈。 不久前,有两位武林高手相约死斗,消息一传开,马上就有人以高价预约他们从不外传的武功绝学,托秘闻馆代为寻找。 亲自出马的某位主事至今仍未找到人家暴尸荒野的地点,这个男人却如此轻松地从怀里掏出来,害她光是拿在手上就感觉有千斤重。「路上捡到的。」 「说实话!」 他手上还有一本是吧?恰好就是那两位前辈的武功绝学! 她不信!不信他有这么好狗运,而出去找秘笈的蠢材前天才梢了封信回来,说仍未找着秘笈的下落。 「在下遭到山贼抢劫,逃到附近一座山林,碰巧目睹两位长者打得如火如荼,他们一人一招「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之意,也不在乎是否有人经过,刚好身旁就有棵果树得以充饥,在下就找个安全之处坐下等着,等到他们两败倶伤,一人被打飞撞上大树断气,另一人被对方的内力反震摔上巨石一命呜呼,在下这才去捜刮他们身上物品,想不到……」说着,男子的视线落在苗槿手上那本秘笈,又看了看自个儿手上另一本,轻轻摇首,无奈叹息,「由于两位前辈身上无半点金银财物,只有这两本书籍……应该是武功秘笈吧?这才想起传闻中的秘闻馆就在附近,在下才会前来一试,希望能用此换取回乡路银。」 人活着时他偷不了抢不过打不赢,人死了钱财带不进棺材,自然便宜了等在一旁的他了。 虽然很呕,但苗槿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走运——走运捡到了绝世武学、走运在梧桐居外砸到她、走运找对了地方…… 「你家住哪里?」 「京师附近。姑娘,在下请问这两本秘笈的价值?」 因为她脸上那好比母夜叉凶狠瞪眼,一副想将他置于死地的表情,让他以为自己是否做了比刚才更为失礼的举动。他伸手摸上藏于墨发之下的左脸,再三确认骇人的容颜遮得严实,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怎么值钱。」话一出口,苗槿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开门做生意的,最怕就是失信于人,一旦信誉受损就很难再有顾客上门,偏偏不知道她是不是被鬼上身,才会不经大脑胡言乱语。 「那可糟了,在下现在身无分文,今晚也不知该去哪处投宿……能不能请姑娘通融一下?让在下暂时在秘闻馆中栖身,好赚取回乡路银?在下保证,绝对不会为馆内众人添麻烦。」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难得有人找台阶给自己下,晶莹眼瞳如同被镀上一层水玉般的莹亮光华,不住地闪烁,苗槿连忙点头如捣蒜,再次向他伸手的同时,甜美笑靥悄然无声攀上唇角,「可以,把秘笈拿来。本姑娘心地善良,一向乐于助人,我就勉强让你暂时住进秘闻馆。」 第五章 自卖自夸不脸红。 就在刚才她已仔细盘算过,与其给他钱去给别家客栈坑,加上从此处回京师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衰运当头再次被洗劫一空,还不如让他住进秘闻馆,反正馆里啥不多,就空房最多。 再来,她太记仇,刚才在梧桐居门外上演那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耻辱,直到现在,仍像隔夜饭菜难以消化,自然不想让他太好过。 小时候的穷困造就出苗槿「贪小便宜很有理」的性格,若主事那两只回来问起,大不了随便推卸几句责任了事。 况且她没亏待他呀,就是打着灯笼环游屏江一圈,保证他找不着这样包吃包住、待得又舒服的地方,真是便宜他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请问姑娘。」 「说。」 「不知姑娘在馆中是何种职位?」 「本姑娘姓苗名槿,是秘闻馆馆主苗宿武的女儿、秘闻馆的大小姐兼帐房,也是你以后必须要时刻谨记着奉承巴结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乐祯黎。」 「怪名字。」苗槿的说法换来他夹杂些许无奈的低笑,她觑向身旁和气温驯的小羊……不,是叫乐祯黎的琴师,「你不会就靠卖艺为生吧?」 「是,在下是位游历天下的琴师。」 就是说,走到那卖艺到哪,或许有可能碰上欣赏自己才艺的大户人家得以捞一笔,但通常来说就是个两袖清风的穷鬼。 「你既然要上我家,干嘛不直接跟小二问路?」 秘闻馆是她家,梧桐居也是她家,她两头吃得开,两头都受到众人讨好敬仰。他礼貌问路最多遭到小二几个质疑眼神,没有人会以为他是来踢馆,有必要故意讨打进去吃顿霸王饭再被丢出来残害无辜路人吗? 「走到饭馆门外实在饥饿难当,在下忍不住了,就……而且在下方向感比较差,寻路需要花费不少气力,幸好遇上了姑娘。」 末了,不忘看她一眼,让她感受黑眸中的深切诚恳。 真诚实,诚实到叫人想将他海扁一顿。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幸好遇上她」,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太麻烦的事她不要想。 苗槿低头看了看怀里紧紧抱着的两本秘笈,丝毫不认为拿人手短,回头她找位认识的酒楼掌柜帮帮忙,安排乐祯黎在那里卖艺几个月,让他能早日攒够回乡的银两。 「住在秘闻馆你必须注意几点:一,说了不许进去的地方绝不能踏入半步;二,馆里打扫、洗衣、炊事是每个弟子轮值,你跟他们一样,不能例外;第三,这里我最大,我不会故意提出无理要求,但是叫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别给我啰嗦、别惹我不快,听清楚了吗?」她蛮横张扬的个性是被家里人惯出来的,不会在他面前有半点收敛。 何况她根本不懂何为温柔婉约,要她柔声细气说话,直接逮只蚊子放耳边嗡嗡响要来得干脆直接。 「在下清楚。」 「还有,」刚说完他就惹她不快,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她就不予计较。 「把你的在下、阁下给我撤掉,说话直接好懂些,馆里都是粗人,没人有心情跟你绕圈子,小心有人一个不耐烦,把你揍到呕血身亡,本姑娘可不会花钱帮你办丧事。」 「好。」 满意他那句坚定的应允,苗槿轻点螓首,倏地停下步伐。 几年前宅子重新整修,就算无法回复许多老人口中的金碧辉煌和华美壮观,好歹也弄得有模有样,至少每夜她不需再用棉被捂住双耳,被从破窗吹灌进来的呼呼冷风干扰到夜不成眠,也不必担心有哪只蠢猫不知好歹,偷偷溜进来觅食扰人清梦,被忍无可忍的她叫人逮住捆绑挂起,摧残到只剩下半条猫命,「喵呜喵呜」的向她求饶。 「苗姑娘?」眼看秘闻馆近在眼前,却瞅见她蓦然停步,乐福黎禁不住关切询问。 「没事。进来吧。」 在她出生之前,宅子外围就筑起屋宇高墙,修了条巷子出来,把地形弄得九弯十八拐的,每个上门做买卖的人都要兜过几个圈、拐过几个弯、绕好久才找到秘闻馆所在,害她不得不浪费银子,用高价茶叶招待,帮人家降降火、消消气。 决定了,等馆里资金再充裕一些,就安排那几家成天将「住惯了这儿」、「这里环境很好,在我们那个年代住得离飞凰山庄近,是一种无上光荣」的万年钉子户全部撵去跟他们的儿孙颐养天年,把碍事的巷子拆掉! 苗槿在心里冷声哼哼,边跨过门坎走向前厅,边对男子说道:「进去坐着等,我找个人来接应你。」 她急着去舒缓疲劳,跟锦被软床相亲相爱,先把这个麻烦转手出去,找个无所事事的家伙接待他,顺便带他游览馆中所剩无几的「美景」,熟悉环境。 「元狩,滚出来!有事情要你做。」 娇美甜嗓因霸王似的口气变得不太甜美,难以忽略的叫唤在前堂回荡一圈,飘出屋外。 过了片刻,除了夏日虫鸣作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竟敢无视我,你死定了!」一盏茶时间尚未过去,耐性已被耗光的小人儿愤然走向偏厅,希望脚步声能吵醒在里头偷懒打瞌睡的家伙。 瞅着那道娇小背影,她身后的男子微微眯起了眸。 元狩,是馆中某位弟子的姓名吧? 其实他的目的并非如先前所说那么单纯。 琴师是外出办案时惯用的身分,他的本名非乐祯黎,而是乐正黎。 他是西斐御史,来此调查屏江刺史鱼肉百姓一事,而被通缉中的那位白衣琴师恰恰就是他本人。 当官的理所当然会选择先与同行打交道,否则「官官相护」这个词是从何而来?若非途中出了点小差错,他也不会沦为通缉犯,只好改而将希望转向最快也最便捷,却是他不大愿意涉及的江湖门派——秘闻馆。至于为何他的容貌与告示上大不相同,那是因为之前借助易容术,此时才得以躲过官府的耳目。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真像,实在太像了。 那天晚上与她擦身而过,他原以为是错觉,但今日一见,没想到竟然长得这么像。 这个叫苗槿的秘闻馆大小姐,像极了四年前那个背叛了他,在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之中,由他亲手弹奏一曲送她上路的女人。 他能保证自己对那个死去的女人早已没有了恨,对眼前活蹦乱跳的苗槿也没有。 震惊这种情绪,当时只在心湖有过轻轻浅浅的一下掠痕,随即再度恢复成死水一样的平静。 说得清楚些,就是他对她从一开始只保持表面守礼,内心不为所动的淡漠态度。唯一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卸去伪装,以真面目出现在她面前这个事实。 他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看看她除去相貌,还有哪些地方与那个弃信忘义的女人不同。 「苗姑娘。」 不同是有,而且不胜枚举,例如此刻,她生气时精力旺盛,动作太大,马上便要祸害到一旁那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花瓶。 以她的性格,事后极有可能会迁怒,乐正黎立刻出声提醒,甚至走向她,打算保护花瓶免受落地开花的无妄之灾—— 第六章 哪料眼里满满装着她,忘了看路,也不知秘闻馆前堂设有陷阱,他的脚步被某样物体绊倒,脚下一阵踉跄,身躯直挺挺的扑向她—— 「你、你干什么?你你你!我警告你别过来……呀啊——」抗议不见成效,苗槿眼睁睁看着想要再次酿造惨剧的男人朝自己飞扑过来,而这次比在梧桐居门外更清晰,更有真实感—「呜……唔,呜……」 痛,是第一种感觉……他扑向她,打算拿她稳住身形却计算错误,两人以匪夷所思的姿势倒向一旁。 先遭殃的依然是她,可怜娇弱的背脊骨狠狠撞上朱色柱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要能睁着眼,傻笑着说「我不疼」,三岁奶娃都不信。 最最令她想放声尖叫的是,他那张散发半掩的容颜近在咫尺,这次的距离近得好夸张,鼻贴着鼻,四片唇紧紧相贴,紧紧相贴…… 他压上来,吻了她! 不是蜻蜓点水、勉强擦过,而是——确确实实吻上她! 得出的结论像一记重拳,狠狠捶打脑门,把脑中清明思绪打得凌乱不堪,她傻傻盯瞅着那只黑到透亮的幽深眼眸。 他在……笑? 苗槿不太确定,但黑色瞳眸中确实有与之相近的情绪浅浅浮动,好比一片落入热茶中的小小冰晶,很快便被热气蒸发,消融在茶水之中。柔软却带着丝丝悍然的物体倏地探进唇瓣,撬开白玉牙关,探入檀口,在里头翻搅、探索、游玩,甚至邀请不知所措的微僵小舌一块儿嬉戏。 那是他的舌…… 她该反抗的,该用力咬断那条在嘴里作怪的舌,制止他色胆包天的行为,可是她没有。 她被诱惑了。 起初以为那只眼睛里有星子一样耀眼的光芒,看真切一些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星辰在细碎闪烁,而是倒映在水中的光,欺骗好奇心重的人一探究竟,藏于深水之中的恶兽便会趁机把人拖进水中大快朵颐。 他在诱惑她,她很确定。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讨厌被他所诱惑。 「唔……」恍惚间听见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对自己窝藏的私心昭然若揭,大方相告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乐正黎的确是故意的。 以为瞅见他这张脸,她会放声尖叫,然后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谁知她的反应太叫他失望,她不是快熟透的软柿,用力一掐就嚎啕大哭,软弱到必须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她是块坚硬的石头,最喜欢硬碰硬,固执得叫人叹为观止。 好比此刻,她从呆愣中回神,非但没有狠咬他的舌头将他逼退,反而她的小舌开始与他纠缠抗衡,蛮悍示意自己对男女情爱有多驾轻就熟,像这样温温吞吞带有玩兴意味的亲吻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却不知自个儿的回应有多么青涩,抵在他胸膛上的一双柔荑不知不觉间攀上他的肩,唇间不时逸出虚软娇喘…… 她的倔强,让他稍稍使坏延长了这个吻。 当他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眼中同样蕴藏着狂乱,他莫名一怔,直到察觉她的手攀上他的脸颊,他想退开已是来不及,下意识拉下企图伸进发丝里的那只小手,包裹进掌心,绝不让它有半点机会在他受伤的左脸作怪。 脚步声也在这时候响起,粗犷浑厚的嗓音自身后劈了过来—— 「女儿!是不是你回来了?帮我去梧桐居买几斤……喝!哪来的混小子!竟敢占我女儿便宜!」 语毕,凌厉掌风紧随而至,重重击落在大口吃着自家宝贝女儿的好色之徒背上! 「咳、唔……」气闷的感觉在胸臆无限膨胀,挨下一掌重击的乐正黎痛苦呻吟倒了下去。 「乐祯黎?」苗槿连忙抱住那具失去重心,虚软下滑的男性身躯,与他一块儿坐在地上。 瞅见随着他的重咳,悄然绽开在暖黄衣裳的那朵殷红血花,随后喷吐出更多、更多…… 血的温度好似从被浸湿的地方传达过来,闷闷热热的贴上心窝,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惶恐,苗槿总算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抬起头,望着同样有些怔然的苗宿武,被怒冲脑门的血气所刺激,抓起地上的「罪魁祸首」——一只空酒壶,扔向做了蠢事的自家亲爹,边气愤怒吼道:「你杀人了!」边用颤抖小手拍打那张陷入昏迷的苍白面孔,「乐祯黎!给我醒过来!乐祯黎——」 【第三章】 「女儿,你别进去!」 「让开!」 「你要进去,你们这、这孤男寡女的……」 「孤男寡女又怎样?酿成惨剧、给予我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机会的,不就是你喝完随手乱扔的酒壶?」 所谓的惨剧,是不问清楚就出手揍人的某人和被揍到吐血昏迷的家伙。 「让我去吧!不然,让元狩去也可以呀……」苗宿武还是不放心,虽然那小子被揍到只剩下半条命,但是男人那地方,就算瘫死了也立得起来呀。 「让你去?你没补上一掌把他打死,我就谢天谢地啦!至于元狩,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张有火伤的脸吓得尖叫窜逃,现在不知跑到哪个洞钻进去跟老鼠大眼瞪小眼。跟你说了,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刚才那是意外,意、外!我对他毫无感觉。是不是要听我亲口告诉你,他才是被迫害的那个,尝起来鲜嫩可口,我非——常乐在其中,你才甘愿呀?你,给我回房面壁思过,敢再轻举妄动试试看,我让梧桐居十天半个月不卖你酒,看你还找什么借口让娘理睬你!」 「唔,是爹错了,爹不该质疑你们……」 乐正黎是在那眸夹带男子哀求与女子娇蛮训斥的吵闹声中悠悠转醒的。他的胸口闷痛,背上也在火辣辣地疼痛着。 房门开启之时,夹带一阵渐行渐远的可怜哭声。 怕女儿的爹和教训起老爹毫不留情的女儿,不得不说,这对父女真是活宝。 轻盈脚步声从门边踱步来到床前,微倦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再度合上,苗槿在床沿坐下,衣料摩擦发出细小声响,感觉置于额头的湿布被取走,哗啦水声短暂驱散屋内寂静,不一会儿带着凉意的湿布重新回到前额,他能感受到除了水湿微凉的帕子,另外还有一柔软细腻之物在脸上游移。 起先是试探的点触,见他不为所动,对方胆子越来越大,从点按改成摸,甚至有撩起发丝查看丑陋左脸的迹象。 这会儿乐正黎总算彻底清醒过来,在对方为所欲为之前睁开眼,把床边那双映着烛光摇曳的晶丽水眸逮个正着,顺便将她的小小尴尬以及立刻转变为恼羞成怒的霸道眼神尽收眼底。 「苗姑娘?」 「干嘛?」 口气好差,根本就是做贼喊捉贼,输人不输的气势,苗槿用眼睛瞪回去。 若她不开口说话,他甫睁眼所见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当真与记忆中那张秀美面容分毫不差,静妍又美好。 真的,只有短短一瞬,立刻就被这张咄咄逼人的俏丽容颜取而代之,顺势解救他莫名变得沉重的心。 「你……在做什么?」 「看你的左脸呀。」苗槿白眼冷冷淡淡瞟过去,明白告诉他,他的话基本上与废言无异。 「你不怕?」 「怕?我怕个鬼呀。」 第七章 看来是真的不怕。对她而言,害怕这种情绪永远不敌好奇。 为了她这份坦率勇敢,乐正黎失笑问道:「之前赏我一掌的那位是……令尊?」演戏演到底,就算早已得知秘闻馆馆主苗宿武的大名,好歹也要意思问问。 「是啊,我还没介绍他就擅自出场,还给了你那么凶狠的招呼,真是对不住。」很少有机会向人道歉,那句对不住明显语音低弱。「我爹是误会了,以为你是哪个假装上门谈生意的江湖混混,对我见色起意,才会出手伤你。我跟他解释过了,等你伤好了我再让他来跟你好好道歉。」 「是我不好,该是我亲自去向苗前辈道歉。」让苗宿武给他道歉?不必了,他怕折寿。 「等你能下床走动再说吧。」 她的语气好冷漠,也好不屑,警告……呃,是劝告他别再多生事端,先养好弱不禁风的身子再说。 「我伤得很重?」 「喂,你是在质疑我爹的武功吗?」嫌痛得不过瘾是不是? 质疑她爹的武功就是质疑他们祖先,连带质疑整个秘闻馆,早知道就让爹再赏他一掌。 「不,我只是好奇,为何姑娘没在我昏迷时把我丢出门外,或请苗前辈将我碎尸万段,反而尽心尽心在这里照顾我?」 尽心尽力? 是的。苗宿武那一掌来得突然,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要有防备终究太难,除了避开要害咬牙接下那一掌,他别无选择。 只是在昏厥之前听见的呐喊,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那是她,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嚷着要他别死。 她没哭,叫声却比哭声更令人感到揪心疼痛,在他心中留下牵挂,害他想多睡一会儿都不敢,一旦抓回意识,便急着醒来…… 一睁开双眼,却看到表面冷血,言辞句句凌厉似刀锋,把真心话当宝贝藏起来,绝不让人看见的别扭小美人,在面前朝他发狠瞪眼。 「你以为我很想照顾你?要不是元狩一见你那张脸就大惊小怪,又怕你和我爹面对面会尴尬,我爹是粗人一个,根本不会照顾人,本姑娘才勉为其难过来的。」如果馆里有其他人在,她用得着这么劳心劳力吗? 不对,这么说好没良心。 哎呀,反正见他无辜受累,被打到吐血,她对他有点愧疚,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啦! 「真善良。」前言撤回,想不到她还有如此细腻体贴的心思,乐正黎对她稍稍改观。 「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谢谢苗姑娘劳心劳力对我的照顾,还有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谢谢说得直接,对不起却只送来一个暧昧难明的眼神……慢、慢着,他该不会是指…… 「我极少遇见像苗姑娘这般貌美的女子,虽知十分唐突,但我一时情不自禁,所以就……」 不吻都吻了,就顺势吮住人家粉粉嫩嫩的唇瓣,把舌头伸进去翻搅探弄尝尝滋味呀! 「若姑娘无法释怀,直言便是,我愿意负起所有责任,给予姑娘补偿。」 「你要怎么补偿我?」苗槿闻言,樱唇狠抿的线条变得严肃,双颊浮现薄红色彩,那不是羞赧困窘,而是濒临爆发的震怒。 「自然是娶—」 不等他把话说完,苗槿倏地自木凳上弹跳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呃,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她是没有那种神力,只能把衣服当绳子,努力虐待他的后颈,鼓着腮帮子贴近他,不客气地质问:「你要娶我为妻是吗?」 「倘若姑娘不嫌弃。」乐正黎点头的力道十分坚定,目光阴阴幽幽,充满着赴死的决心。 「我嫌弃!」不只嫌弃,而且介意,介意得彷佛下一刻就能骑只仙鹤,飞向有佛祖的西方!「你喜欢我吗?别告诉我什么狗屁一见钟情。是因为吻了我,你觉得自己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一颗心只能系在我身上,再也装不下其他人,决定一辈子跟我执手相牵、白头终老?」 犀利言辞像连珠炮一样从耳边捅进来,句句见血,加上她又拿一双嫩白小手搭在他肩上开始施展摇晃神功,重伤虚弱的身子禁受不住,发觉拿这种事闹她太超过了,乐正黎放弃般叹出一口气,「其实我与姑娘是头一天见面,相处还不满三个时辰。」 哼!算他有自知之明。 但是被吼的人分明是他,为何她会觉得心里隐约一阵小小刺痛? 错觉,一定是。 为了掩饰胸口的古怪沉闷,苗槿口气凶狠地道:「我告诉你,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那个吻,本姑娘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弯唇咧笑,笑意娇蛮,「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不过我也不会白白便宜你,等你伤好了,给我打扫全馆上下一个月,我要地面光可鉴人,家具、摆设、房柱统统闪闪发亮!」 她算不上江湖儿女,也没有不拘小节,对那个吻,她介意得要死! 但是面对这样一口一个「责任」、「补偿」、「我毁了你的清誉就要娶你为妻」的家伙,她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说辞和足以令他打消念头的虚伪笑脸。 「没问题。」乐正黎清楚知晓,以她的性情绝不会因为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屈服,更不会因被吃豆腐就哭哭啼啼取条白绫悬梁自尽。 正是如此,他才会以两本秘笈引诱她,接近她,混进秘闻馆,甚至堂而皇之说要娶她为妻。 结果显而易见,她是拒绝的,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她都嫌弃他。 心里有些遗憾的情绪,不过她亲口拒绝最好,他有任务在身,不愿与她多有牵连。 他至少有一件事对她说了实话,那就是——秘笈确实是他偶然路过,观赏一场精彩生死决斗后捡到的。若以后她得知全部真相,还望她念在秘笈能为秘闻馆赚进一笔为数不少的银子的份上,多多担待。 「请问姑娘,我的伤势到底如何?」人家不需要他负责,他理所当然放弃坚持。 「原以为你受的是内伤,想让爹给你治疗看看,可请来的大夫说没啥大碍,让你好好躺着,喝上半个多月的苦药就会好。」 「大夫说没有大碍?」乐正黎不动声色,暗自挑眉,语气有些古怪。 「是啊。难不成你希望留下任何后遗症,将来被你媳妇嫌弃吗?」有那种喜好但说无妨,不用她爹亲自出马,由她代劳也能让他此生不举。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苗姑娘照顾了。」他很放心,放心屏江大夫的医术竟然烂得令人叹为观止,也为苗宿武没亲自动手为他疗伤而稍稍松口气,否则他之前与刺史府护卫交手留下的伤早就难以隐藏。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喊得这么生疏呀?」不知从何时起,「苗姑娘」三个字听在她耳里越来越刺耳,犹如事发之后只留下「多谢款待」的淡漠字句,就急着拍拍屁股走人,使她唇边的笑容收敛,抿成一条直线,明白彰显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怨恼。 「那……槿姑娘?」他懂她的意思。 亲都亲过了,还想置身事外吗? 与她有过多牵扯,非他所愿,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乐正黎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好,你就那么喊,我也不会跟你客气,对你「公子公子」的喊,以后我唤你阿黎。」 「姑娘请便。」 第八章 她根本没客气过好吧? 那声「阿黎」,不娇、不柔,不软、不甜,只包含「以后使唤你我不会跟你客气」的来势汹汹,想要让人想入非非,真的很难。 「我扶你起来把药喝掉,好好休息。我叫人守在门外,有事就唤一声。」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身旁照料他,更何况她累惨了,只想快快回房沐浴,然后爬上床睡觉。 元狩那小子天生怕见血和恐怖的玩意儿,交代他没事别进来跟乐祯黎面对面,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苗槿暗暗思量着,不怕自家人做出何种举动刺伤人心,反正眼前这头温驯喝药的小羊不会有半点介怀。 苗宿武出手确实不太重,身体康复的速度比预期快上许多,为了不让他人生疑,乐正黎耐着性子在床上多躺了几天。 趁着今日最难以应付的那位大人物外出,馆中疏于防范,他开始明目张胆的进行探索。 据他调查所得,秘闻馆并非如传闻所说那样无所不知。 馆中弟子皆是走过路过、心情使然才会对朝廷官员的琐碎事动手写上几笔,唯独对屏江刺史金向荣这位「好邻居」,他们无法睁只眼闭只眼。 这便是他在刺史府失手后打定主意从秘闻馆下手的原因。 这些天他卧伤在床也没闲着,多多少少自苗槿和元狩口中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起初这座宅子的占地面积比现今更为宽广,修整时苗槿只让工匠修葺了前半的厅堂房屋,后半只修补了破损屋墙,多数院落至今仍是杂草丛生的破瓦残垣,走过时听见风声呜呜的响,总感觉有骇人的东西要从里头飘出来。 如此,他的目标简单明确,找到苗槿闺房附近被用作账房的屋子,再从账房着手,相信很快便能找到想要之物。 「哇啊啊啊啊……」 走在左右两边景色有明显差异的长廊拐角,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出现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反应,与来人撞个正着。 「谁呀?走路要长眼睛呀!呜,我的鼻子……」 不满娇斥迎面杀过来,乐正黎眼捷手快,下意识伸手捉住那道娇小身影,及时挽救对方将要摔个四脚朝天的悲惨命运。 「槿姑娘?」说话时不忘飞快偷觑一眼她走出来的那间屋子,瞥见屋内一角布置,确定那便是自己要寻之处。 「你……你怎么在这里?」苗槿边摸着微微泛红的鼻头,边从他怀里抬起头,首先察觉到两人姿势怪异,不符合礼数…… 她是没有多在意啦,但若是被旁人看见招来误会,那就麻烦了。抵在他胸前的那只小手用力捶打一下,催促那条紧环在柳腰上的手臂松开来。 「遵守与姑娘的约定,从今天起打扫全馆上下一个月。」乐正黎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谎,理由冠冕堂皇,还是她给他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到这边来?」乱跑乱逛很容易叫人对他起疑心知不知道?盯着他的晶莹眼瞳倏地闪过充满狐疑的亮光,只是那半边完好无缺的俊颜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静雅,根本瞧不出半点端倪。 「我打小方向感就不太好,刚才好像迷路了,听见这边有声响,猜想也许是姑娘,就打算过来问路。」 「是哦。」算她多心,冤枉他了。苗槿不想再在无聊猜疑上浪费时间,莲步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临走前不忘好心相告:「往你来的方向往回走,左拐、直走、再右转,之后的路你应该认得。还有,你说过要抚琴卖艺,赚取路银回乡,现在外面仍在抓刺客,那些琴师、乐师统统不敢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如果你不是着急回去,等风头过了再说。」 「好,多谢槿姑娘提醒。」乐正黎垂眸轻笑,在她转身时蕴进了深沉与算计,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的提醒并非担心他,只是不想他为秘闻馆惹来麻烦。 而乐正黎也没有急着离开,若他胆敢空手而回,恐怕到时等着他的会是挥舞得虎虎生风的鞭子。 「槿姑娘,等一下,那边是——」 她走的方向不对。 前几日大雨连绵,即使在屋中关紧门窗,仍能听见雨珠打落在屋檐的滴答声响,那边的地面因池塘的水溢出变得湿滑不堪,他刚想提醒她注意,意料中的事情就发生了—— 「啊!呀呀呀……」苗槿脚下一滑,以不太端庄的姿势挥舞着双手,试图稳住身形却徒劳无功。 眼看她就要栽进池塘,乐正黎想也不想便冲过去,在凄惨叫声中抱住失去平衡的娇软身躯,与她一块儿落入池塘里,激起的水花飞溅到岸边,更多的是打落在他们身上,两人身上的衣裳湿透得好彻底。 「你没事吧?」他急着查看她的情况。 即使护她护得及时,也难保她毫发无伤。方才一时心急乱了心神,差点就在她面前展露轻功,现在回想起来,他忍不住为那股占领心头的急躁拧皱眉心。 「咳咳、噗……那是我要说的话,你没怎么样吧?」几十年没清理过的池塘,自然不会干净到哪里,苗槿努力吐出嘴里的脏水,视线瞟向面前的软弱小羊,担心他摔伤了哪里。「干嘛皱眉?哪里疼……」 话没说完,男性长指蓦地拨开覆在前额的凌乱湿发,眨掉遮挡视线的水珠,修长指掌捧住她的小脸,用使人无法违抗的力道迫使她抬起头,目光迎向充满关切的那只幽邃黑瞳。 「有没有哪里觉得疼?或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柔润音调,连向来很难让光亮穿透那潭深邃的黑眸,彷佛也化作一池春水。只有一只已太足够了,若是另一只眼睛也用同样的方式盯着她,她绝对会被拖进去溺死在里面。 「你……」搞什么?干嘛突然对她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我……我、浑身都不舒服……」 好冷,也好热。冷的是弄湿身子的池水,湿答答的衣物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热的是从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 「哪里感觉最不适?」回答的好诚实,但也太含糊了,乐正黎假装听不懂,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那里,那里,还有那里!」被他捧着的脸、坐在他腿上臀、以暧昧姿势分开在他两侧的大腿,以及不知为何与他紧紧相贴不愿分离的身躯,还有那颗莫名跳动得飞快的心! 「到底是哪里?」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口是心非向来不符合他的个性,与其烦恼为何对她如此在乎,倒不如顺从纠结的心绪,给予她保护和关怀,顺便逼问她,急着将心虚粉饰太平的原由。 「你、你管我!」不行,脸蛋在他双手的包裹下变得越来越滚烫,体内有股燥热在蠢动作祟,喉咙干渴,瞅见薄唇边悬挂着晶莹水珠,竟然产生想要吻上去的无耻念头。 「槿姑娘,恕我直言,这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那张倔强小脸被他掌握着,手指掐住小巧下颔,扳转螓首,要她亲眼确认险些害她一命呜呼的池边一角,第二次提醒她受恩不忘报。 「你想怎样?」这句话充满挑衅,等说完苗槿才发现时机不对,就凭这种状况,他是想对她怎样都可以。 第九章 情况好似又回到初识那天,注意力以古怪的方式全数黏在他身上,心里猛然涌进对接下来的事所抱持的期待宛如决堤洪流,拍打冲击着最后一道脆弱防线,啦哮着命令她,对眼前这头可口小羊伸出魔爪。 她好晕,不知是池水抑或他的体温,使她变得头昏脑胀,思绪混沌不清。想用手探探额上温度是否如同猜想那般灼热烫手,又怕一旦将揪紧玄色衣襟的手松开,他便会像那晚一样,再度狠心将她拒绝抛下。 那样就太丢脸、太尴尬了!而她若是二度被拒绝,又该有多难过、多伤心…… 「苗叔去哪里了?」 忘了从何时起,他对她爹的称呼从苗前辈变成苗叔,可是,她仍是觉得他喊得太见外了啦。 「梧桐居吗?」 秘闻馆馆主一向闲到随意丢到一个角落就能自行发霉长蘑菇,除了偶尔馆里人手不足,才有幸瞻仰到苗大侠骑着一匹快马踏出屏江城门的英勇姿影。 这个时辰,她爹绝对在梧桐居里大玩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一套。 「真是太好了。」 好在哪里?是指他真的准备对她做些什么吗? 糟糕,她好期待喔! 「等……」想叫他等等别乱来,更想让无比期待的自己不要太不知廉耻,矛盾的思想纠缠在一块儿,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阻止话语脱口而出,等苗槿察觉过来,他已经埋首在她颈侧,下颔抵在她肩窝,右脸以极缓且轻柔的方式磨蹭她的颈项。 「我的自制力很差,特别是跟你这种美貌的姑娘在一起时。」 她知道,甚至深有体会,不然那天发生意外,他才会连连道歉,惶恐退开,而不是将错就错吻个彻底,把她的香甜嫩豆腐吃满嘴。 他不是君子,也并非小人,只是太顺从自己的心意,把「食色性也」这个理论发挥到淋漓尽致。 「所以?」她追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阻止不了不知从何处涌现的小小寒颤。 「你现在的模样太叫人把持不住了,我认为你很有必要立刻回房换套衣裳,否则……」 苗槿能感受到拂落颈间的吐息炙热骇人,假如稍有迟疑,下一刻,火热的唇就会不客气的吮吻白皙颈项,他的一双手更不会跟她客气,隔着早已湿透,没剩下多少遮蔽能力的衣裳,揉玩抚弄颤软娇躯,经过一番火热纠缠,他会将她抱离这里,带到他房间的床上,拿她充饥解馋…… 哇——后面的画面太火辣,她明白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的严重性,立刻打断不纯洁的思绪。 无奈有种人天生反骨贱格,喜欢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事。 例如说她,自己控制不住,找死般地开口:「否则什么?」 她看不见他的脸,怀疑他是故意不让她看见的,用以掩饰他的情绪,以及耳边哼嗤而出的愉悦笑声。 「否则,假若苗叔刚好回来,瞧见我们现在的模样,一定会愤怒咆哮,冲上来徒手把我撕成两半。」 说好听点是他珍惜自个儿的小命,说难听点是她害他死不瞑目,说明白点就是……他从刚刚开始就在拿她玩耍作乐! 「你……」他死定了!经过这次,不管以后他再怎么诱惑,她都不会再上当受骗了!「放开啦!」粉拳毫不留情地赏给他胸膛一下重击,逼得他松了手,顺便拍开另一只在她身上作怪的大手。苗槿不带半点留恋地从他身上退开,转身爬出池塘,临走前不忘对他撂狠话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最好被我爹撞见,最好他愤怒咆哮着冲上来,徒手把你撕成两半!」 这不是真心话,顶多算是一只好强的落水小黄鸡惊慌窜逃前留下几声试图扳回气势的「叽叽」叫喊。 瞅着娇小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乐正黎忍俊不住笑出声。 不经意瞧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忍不住敛起笑容,扪心自问,最好,刚才他的心,真的没有过一丝悸动。 【第四章】 一回房,苗槿就把浴桶装满水,脱掉湿衣爬进去。 身上沾着池底的万年污垢,洗掉;刚才发生的种种,包括仍似有若无停留在身上,来自乐祯黎身上的暖温,洗掉! 想法很洒脱,用丝绢搓洗身体的小手凶狠且不留情面,在雪肤上磨出道道红痕,可是有些东西,就是洗不掉呀…… 脑子里还是有一团混乱的玩意儿不停在旋转,不知自己到底在气恼何事,只觉好烦躁,最后她干脆整个人往下沉入浴水里,呼出的气息在水面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故意在水里说出来,字句模糊不清,明摆着不想将对他的关怀,被偶尔路过或隔壁墙后那只耳朵偷听了去。「吼!」还让不让人好好洗澡啦?明明不在这里的家伙,仍能一直扰乱她的思绪,把她的脑子塞满满! 罢了,败给他了……是败给忍不住偷偷飘出去,越过数座房屋跑到他身边去的一颗心。 苗槿倏地起身,顾不得身上的水滴落一地,快速将身体擦干,一阵手忙脚乱过后,总算把衣服穿妥,一头湿漉漉的青丝往后一甩,扯条发带随意缠绑起来,就匆匆忙忙出了房间,目的地——灶房。 等她端着一碗热烫姜汤自灶房来到乐正黎所住的客房,抬手轻敲门扉两下,没关紧的房门便「吱呀」一声自动开启,彷佛在恭候她的大驾光临。 「阿黎,我进来了。」丝毫没有要等人应允之意,穿着精致绣鞋的莲足跨过门坎,直接走进房里,「我拿姜汤来给——你、你怎么才换好衣服呀?」 苗槿绕过将房间分隔成两部分的大型屏风,瞅见乐正黎将穿到一半的衣袍赶紧穿妥。 那一头墨发披落肩头,带着些许湿气,看来他与她一样,一回房便洗去身上脏污,换上干净衣物,可不管怎么说也太久了吧? 「喂,你是小姑娘呀?洗澡更衣比我还慢,看到人进来,吃的一下把身体遮掩得严严实实。」她没想过要出口嘲讽,是他的动作太伤人。 天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好似身上镶了金镀了银,吝啬小气一眼都不给看,嗯……虽然,她也没有很想看他的裸身啦……不,她否认她其实想看! 「我以为那是礼貌,不该让你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模样,以免玷污你的双眼。」他身上有伤,是四年前留下的,有火伤,更有刀伤、鞭伤等等数之不尽,有些伤疤极为丑陋,每回他沐浴换衣时总是不忘闭眼避开,更何况她是个姑娘家,若被她看见,相信反应不会太好。「还是说,槿姑娘其实习惯看男子裸露身躯的模样?」 她好奇心太重,常打破沙锅问到底,为避免多加解释,乐正黎先一步转移她的注意力。 「是呀是呀,每逢过年时节我们就会闭馆休息数日,馆里那几只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就会在前院打赤膊练功。我呀,对男子裸露的上半身熟悉得不得了。」冷声轻哼,借此告知她对他的裸躯有多不稀罕。苗槿下巴骄傲一抬,走到屏风外面,一屁股坐在桌前,「如果你忙完了那些小姑娘的举动,出来把姜汤喝掉。」 「这是你为我煮的?」没让她等太久,乐正黎就在她旁边的圆凳落坐。 第十章 不知是因之前为护她不幸落水,抑或刚梳洗完神清气爽,那带些清冷气息的眸子,因桌上那碗徐徐冒出热烫白烟的姜汤而染上一丝浅浅柔和。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馆里还有谁知道刚才……刚才、刚才……」 要说「刚才的事」,所包含的范围过于宽广,不止他护着她,让她免受头破血流之灾,还有他们都成了落汤鸡,她的衣裳全湿透,失去遮蔽能力,连里头那件绣花肚兜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就此打住! 「你以为谁知道你一副弱不禁风还要英雄救美,滚进废弃多年的池子里弄得满身脏湿?」她才不要告诉他姜汤是特地为他做的,不然他该有多得意呀! 「我记得有人跟我一块儿共过患难才对?」他的视线在姜汤上短短停留,便意有所指地飘移到那张布满深切关怀的小脸上。 她进来前不久,他在思考,手上动作便慢了下。她是女子,梳洗时间应该不比他短才对。 此时看来,她的头发绑得过于随便,未及擦干的发丝把她背后的衣服濡湿一片,她该不会是匆忙弄干净自己就跑去煮姜汤,然后立刻送来给他吧? 「废话少说,快给本姑娘喝掉。」美目狠瞪,蕴着满满凶狠,直接把碗推至他面前,只差没亲手灌下去。 「你为何要如此关心我?」 关心?这算是关心吗?有必要在前面加上「如此」两个字,增加程度深切之感? 苗槿再次瞠大晶灿水眸,这次不是故意逞凶,而是惊讶。 「谁关心你了?我只关心你又病倒,馆里又要整天飘散着不吉利的苦药味。」 这个理由听来很充分合理,只可惜那两声「哼哼」泄漏了自个儿的口是心非。 想不到他进入秘闻馆这么久,路没探到、证据没到手,对这位秘闻馆大小姐的了解却日渐加深。 「好,我喝,但是你——」 「我喝过了。」 她没喝,才会回答的这么笃定,他很确定。 心里咧开无奈笑痕,抢在她动手「伺候」之前,乐正黎拿起碗,趁着暖温未散,缓缓啜饮起姜汤。 几乎是饮下第一口的同时,他就明白为何她不喝,也总算了解为何平日不管何事馆中之人都会让她帮忙,唯独烹煮膳食绝对不让她有机会插手。 「咳、咳咳……」 「你喝慢点呀!还是风寒已经发作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这碗姜汤做得及时。」 「不,我没事。」乐正黎费了好大劲才抑止喉间的不适,抓住那只在他背上轻柔拍打的关切小手,并非不喜他人碰触,而是对她,他的定力太差。「这碗姜汤还真是……」 「真是什么?」苗槿一脸好奇,并且充满期待的凝瞅着他。 「美味极了。」他不好意思辜负那样闪闪发亮的眼眸注视,告诉她,汤太辣、太呛喉,顺便问问她到底放了几片……几块姜,才能煮出如此恐怖的味道。 经过这次,乐正黎得出一个结论,她的烹饪能力为零,离贤良淑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他永远都不会对她吐实。 当年他所爱之人为求明哲保身,狠心吐露恶毒言辞陷他于不义,如同亲手紧握利刃凌迟他的心,甚至为他带来满身难以磨灭的丑陋伤痕,昔日清雅俊朗的面容被弄得面目全非。 可是苗槿不同。分明跟那个女人长着相似的一张脸,她的个性却与那恶毒女人大不相同。 一旦对她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便能发现她的善良太显而易见。 虽然她的行事作风并不温和,没有被人情世故逼迫的委曲求全与无可奈何。她的性情直接,眼里的善恶分明,唯一的缺点就是,口是心非了一点。 一想到这里,视线再次瞟向湿漉漉的乌发,乐正黎再次端起碗,将无比辛辣的姜汤连同一堆不愿出口的话统统灌下咽喉,滑入肚腹。 心,因一碗没有半点美味可言的姜汤,不知不觉间身躯变得滚烫灼热,好似整颗心都快要燃烧起来。 「作为报答,至少让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吧?」这不是受恩不忘报,是想要亲近她的小小私心。 「不太好吧?」她会很不好意思的。 「这样你会生病。听说你身体一向不错,自小没病没痛,若突然生病,到时苗叔追究起来……」 「好好好,那就劳烦你了。拜托擦的时候千万千万别弄疼我……不对,你敢弄疼我试试看!」苗槿嘴上依旧不饶人,却没有拒绝他的一番好意,毕竟她不想看到爹找他麻烦。 「遵命。」他如何舍得弄疼她?乐正黎忍住笑,取来一块干净巾子,将她一头及腰长发分成一束束逐一擦干。 初见时就发现她的头发很美,像黑绸一样又柔又亮,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不曾看见她有好好打理,这若是传到京师那些有权有势的小姐、夫人耳中,恐怕会又嫉又恨。 就连他也抵不过手中过分柔顺的美好触感,边擦边拿长指在发丝间穿梭,想象着若是能将她的发丝做成琴弦,安在他的琴上,一直陪在他身旁,该有多好…… 「阿黎,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想回答就别说。」 以为心中所想的被她知道了,他吓了一跳,手中动作稍有停缓,但仍是紧握着,舍不得放开。 幸好,飘来的甜美嗓音只蕴含迟疑和小小踌躇,不见半丝怒意。 「你尽管问。」 「你的左脸是怎么回事?」 真是问得直接又不加以掩饰。 乐正黎愣了愣,随即唇边扯出一抹苦笑,缓缓开口,「它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他不想提,与他是否纠结过往无关,只是不想让她知晓那段丑陋后悔的过去。 「不说就算了。」之前怕他怪她多管闲事,她才忍住没问。亏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好上那么一点点了,算她自作多情! 「我曾经到一大户人家当琴师,不小心爱上那家主人的美貌小妾,被主人抓起来毒打折磨,然后我的脸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虽是自身经历,在她面前却简化再简化,并且说得云淡风轻。 这样的随意,使她过了许久才作出反应,唇儿开启,从里头迸出的字句充满疑惑不信,「你在说笑吧?你才不是那样的人。要说谎搪塞我,也该找个好理由。」 「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人?」随口问问而已,他不在乎她会给出何种答案。 「就是、就是……莫名变成我无法不去留意的家伙呀……」 那是句轻如蚊子振翅的自言自语,但对耳力极好的乐正黎而言,却是清晰到太糟糕了。 刚好他也有同样的念头,决定亲自点醒这个一到紧要关头,总是口是心非的小坏蛋。 「方才在池塘里,我说的是真的。我这人自制力很差,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我对你便是情难自禁。而距离我无法对你产生感情的三个时辰,已经过去许久许久了。」 距离他无法对她产生感情的三个时辰,已经过去许久许久了。 意思是,他对她…… 不不不!苗槿不敢胡乱猜想,要知道自作多情的人最可悲、可笑、可怕又可耻。 本来想问清楚他话中之意,但话到了嘴边,不管是多么少根筋的家伙也会临时怯场,硬生生将其吞回肚子,不管自己的喉咙心肺被针尖似的疑问扎剌得有多痛,只要咬紧牙关不开口丢人现眼,就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第十一章 总之,面对那种事,她窝囊,她问不出口。 在那之后三天,他们碰面时照样会打招呼、同桌用膳,一切一如往常,唯一让苗槿耿耿于怀的是,他好像若无其事一般。 性格使然,她没啥耐性,根本按捺不住,今日刚从外面回来,马上就冲去找他问个清楚。 本来她的打算是这样的,可是她前脚走过前院踩上回廊,后脚就传来阵阵脚步声、说话声,以及搬动重物的声响。 「搬进来、搬进来!小心点!别弄坏了!」 毫无印象的嗓音蓦地在前院响起,一道跟他们八辈子都扯不上关系的身影 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踏入秘闻馆。 远远瞅见那群人,苗槿停住步伐,调转方向,重新走回前厅门外,挡在那里,朝带头之人没好气道:「金公子,不知你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来人是金大贵,屏江剌史金向荣之子。 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若给他机会进门坐下曝杯茶,很可能会没完没了,还讲什么礼数道义?趁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管如何都要想办法把他撵走。 「苗姑娘,我今日前来有事商议,你这样待客不太好吧?」见苗槿那种架势,向来养尊处优的金大贵要自己忍住。他今日是真的有事,不然谁爱来这种大老远就闻得到穷酸味的破宅子呀? 「是吗?还真荣幸。不过我们秘闻馆向来只跟江湖中人有事商议,至于金大公子你的有事,应该上府衙找你爹——」 「金公子亲自登门拜访,定是有重要之事,不妨请公子入内喝杯茶、聊聊来意,说不定聊着聊着,苗叔……馆主就回来了,到时再请馆主定夺。小姐,你看如何?」 馆主?小姐? 苗槿闻声抬头,望向抢白之人。 这次来的是乐正黎,从她方才要过去的方向走来,来到她身旁停步。 「你怎么……」她没有要怪罪他自作主张请金大贵入内,只是下意识不希望金大贵见到他。 「我不想你被官府找麻烦。」乐正黎低头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量说着。为她担忧的心情千真万确,不过他多少能猜到,金大贵的来意十有八九是为他爹探路,和打探他这位「刺客」。 在朝廷担任刺史一职,并且时常在外办案的,多少都会留了个心眼,不爱留真实姓名,若有必要,他甚至会戴上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日在刺史府,他既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也没让人瞧见他的真面目,加上当日金大贵并不在场,此时他才放心跑来帮她一把。 假若那日金大贵在场呢?他今日同样会出来制止她与官家子弟起冲突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近来每每碰上突发事件,必定想也不想,以她为优先考虑,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这种习惯,似乎有逐渐上瘾的迹象…… 「我……好吧。咳、咳!金公子请吧!」苗槿知道他在担心她,心里有点暖、有点甜,梦幻的花儿开出一朵朵,成了一片灿漫花田。难得心情愉悦,她决定听他的,大发慈悲听听金大贵想要说什么。 进了前厅,金大贵吩咐下人把一箱箱,一盒盒东西在苗槿视线能及之处排列放好,他才坐下开口送上一串问候。 「前阵子有刺客到里行刺我爹,幸好没造成任何伤亡,却弄得满城人心惶惶。苗姑娘,秘闻馆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最近可有可疑人物出现在附近?」 「如你所见,秘闻馆太平得很。如果金公子是来关心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我代表馆中上下说声谢谢。若无要事,大门在那边,走好。」让城中人心惶惶的难道不就是他们金家吗?还好意思说。还有,最可疑的就是他啦,闲着无事来送礼,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再想清楚一点,当真没有?」 「没、有。」被气是一回事,偏袒乐祯黎是另一回事,她才不要告诉金大贵:「那人就在你身边。」苗槿任性撇开脸,看他要坐多久,纤纤玉手摸来几粒瓜子,抵上银牙咬得喀喀作响。 「苗姑娘,我今日前来除了问候,还有另一件要紧事。」暂时撇开可疑人物不谈,金大贵清了清嗓,倏地正色道:「我是来向你提亲的。」 天知地知他人不知,被下令通缉的「刺客」其实是来搜罗证据,准备查办他爹的西斐御史。 早在御史自刺史府逃逸的当夜,他爹就不动声色加派人手搜寻,贴出通缉告示的隔天正午更是下令封锁城门,可期间除了苗槿和城中几个熟面孔的樵夫、猎户外,便再无一人进出城门,那位刺史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天知道秘闻馆手上掌握着多少那名御史想要的东西,爹想出这样一个破法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拿下秘闻馆,让苗槿成了他们金家媳妇,总不会有损失。 「啥?」不好意思,听得太清楚了,清楚到想拿手上的瓜子壳玩玩弹指神功,弹瞎说话之人的狗眼。苗槿微撇着唇,点着头,「金公子,你是说,你要向我提亲?」 「对,不知苗姑娘意下如何?」 还问她意下如何?不怕死的人她见多了,多他一个不嫌多,如果可以,她想亲自把他摔出门外,把他摔成终身残废。 「能否请教一下,金公子是对我仰慕多时,还是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某处见过我,对我一见倾心,才会登门提亲?」别说没给他机会,有本事给她胡诌个理由出来,她保证给足耐心,等爹回来大发神威,亲眼看着他凄惨逃离秘闻馆的蠢样。 「都不是……」 「不是?那你上门提什么亲?有——」有病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是有人不让她说完,温润清嗓不慌不忙介入其中—— 「金公子今日特地登门造访,即使从未见过我家小姐,想必也从街坊口中听说过不少关于小姐的传闻,其中必定有一两样令金公子无比心动,才会耗费心思,命人搬来重金聘礼,上门提亲。不知可否对我们讲述一二,也好让我家小姐明了自个儿在金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说什么说呀?一看就知金大贵根本没安好心。 苗槿在心里冷冷嘲讽,却投给说话的乐正黎一抹赞赏——赞赏他故意让金大贵出丑。 「呃,这……」 说不出来了是吧?赶紧给她滚! 「例如,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让人瞧了赏心悦目?」 你你你!到底是帮哪边的呀? 苗槿气恼,托腮软荑自颊边滑开得好无力,不解为何他要好心给金大贵提示。 「对!就是这样!这女人……咳,苗姑娘还挺标致可人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想讨女人欢心,说几句赞美话哄得她头昏脑胀不就好了? 「又例如,小姐性情直率真诚,比起只会扭扭捏捏、撒娇索讨金银珠玉和织锦绫罗的女子,与她相处起来,心情更觉舒畅宜人许多。」 「这、这……」那不叫优点,叫把缺点无限扭曲成动听词句。 苗槿这女人的脾气有多糟糕,妇容妇德、贤良淑德纷纷靠边闪得有多遥远,在城里从来就是街知巷闻的好吗? 「再例如,小姐心地善良,做事认真,绝不会推卸责任。」 第十二章 「慢着,苗姑娘,你家下人怎地如此不懂礼数,非要在主子跟客人谈话时,不停地在人耳边叽叽喳喳?还有,秘闻馆难道连个丫鬟都没有吗?」 「真是抱歉,我们这儿有个规矩,主子能不说话就绝不会说,我家「下人」说的就代表我说的。再来,秘闻馆里除了我,其他全是男的。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没享受过的人是不了解的啦!」沉不住气了吧?怪她家没个美貌婢女让他好色张望。 「既然我家小姐是如此美好的一名美人儿,光让人扛来凡尘俗物求亲,会不会显得太寒碜了些?若金公子真想娶得美人归,还请将天竺佛前石钵、蓬莱玉枝、火鼠裘、龙头珠玉和燕子宝螺取来,跪在我家小姐面前,请求她嫁予你为妻。」得到自家「主子」默许,乐正黎更是肆无忌惮,低笑着,让不厚道的话语从薄唇间流溢而出。 「你怎不干脆说把白天的太阳取下来给她当球踢着玩,把晚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当床头小烛灯,再把星子一颗颗摘下来给她镶在凤冠霞帔上,好让她在出嫁当天一身闪闪发亮,闪瞎满城老百姓的眼?」刚才那些都是什么鬼?听都没有听说过。 「好主意。事不宜迟,请金公子马上去办。」 「事不宜迟你个鬼!你……你——」他是来求亲的,不是来遭人为难羞辱的!结果这主仆俩分明就是、就是……金大贵气不过,拿过旁边那杯茶狠狠饮 上一大口,可是这杯茶……好啊!他总算明白苗槿从头到尾都在耍他!「你们给本公子走着瞧!」 附上几声意义不明的重咳和干呕,金大贵转身就走。「等等,姓金的,把你带来的一地垃圾……一地凡尘俗物,一并给本姑娘带走。」 不用猜都知道,那些沉得可以压死一头大象的箱子,装的全是捜刮来的民脂民膏,她就连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跑去洗掉满眼脏污。 瞪什么瞪呀?欺负从没有尽头,乖乖屈服眼泪流。 秘闻馆门徒个个武功高强,当家的那两人在江湖上还颇有名气,连金向荣那个狗官都要敬他们三分,即使怀疑他们把他的日常行为当日记写都不敢贸然派人来抢,这位大少爷有本事装模作样,但是太嫩了啦! 「哼!把东西抬走,打道回府!」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消失在大门外,苗槿忍不住让「哇哈哈哈哈」的狂妄笑声自粉嫩唇瓣迸发而出。 「阿黎,刚才谢谢你哦。」事情解决,不忘感谢大功臣。等会她就去拿盐,把那家伙走过、坐过的地方撒上一遍! 「我没做什么,只要能帮到你,让你开心就好。」那是他跟金家的恩怨,怎么能把她牵扯进来? 「况且我是有私心的,我不希望给金大贵任何说服你答应亲事的可能。」 「啊?」什么意思?难道…… 她都忘了,自己是想找他说那件事的。 现在他人就在她面前,听着同样暧昧不清的言辞竟然无法接话,傻傻瞅着他好尴尬,想要喝杯茶润润喉,顺便拿杯子挡住那认真到缠人的视线—— 「这杯茶你喝不得。」 她甫拿起那杯热茶,手腕就被温柔擒获。 在忘却挣脱的恍惚间,杯缘被送至薄唇边,乐正黎就在她眼前,就着她的手,将茶水饮尽。 「为、为什么呀?」这家伙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喝完茶、取走瓷杯仍不放 手,彷佛拿她的五根手指当琴弦轻柔撩玩,真……真可恶! 「为什么生气瞪着我?还是说,其实你跟金大贵是两情相悦,只是不好意思在我这个外人面前明说?」他故意不回答茶水之事。 前几日他的欲言又止,知道依她的性情,绝对不会追问,就给她时间好好思考。可她太沉不住气,刚才碰面时,看到秀丽容颜上绽开的那抹雀跃狂喜,就知道她有多高兴看见他来找她。 现在,是时候跟她说清楚了。 「鬼才想跟他山盟海誓、致死不渝!他已经有两房小妾了,我不喜欢左拥右抱、朝三暮四的家伙!」不止不喜欢,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更想为喜欢上那家伙的女子,买堆香烛纸钱祝福她们好好上路。 「假若他至今未娶呢?」 「我跟他对上第一眼就感觉十分不好。」苗槿说得干脆直接,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种怪问题,唇儿微微噘着,一双美目忍不住睨过去。 「你跟我对上第一眼时也感觉十分不好。那时的你,简直想把我剥皮、抽筋,拆掉我全身骨头。」乐正黎轻轻扯笑,被浅柔笑意渲染的清雅脸庞,变得更加令人移不开视线。 「那是因为你吃饭不付钱,被伙计丢出来砸到我身上。」还有胆量拉她仔细回想当时?任凭谁遇上那种状况,都愉快不起来。 「那么,你现在对我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我、我……」说不出来,瞪他,怪他一整个莫名其妙! 「我不想绕圈子,不过我怕你会跑掉。」瞅见桃腮鼓鼓,像往嘴里塞进两颗干果的可爱松鼠,乐正黎用空出的另一只手轻轻触碰,拇指指腹如同安抚般在粉嫩肌肤上轻缓摩擦,「你脸上不会害羞,可是心里会。一旦遇上这种事,为了掩饰心中的羞窘,你会大吵大闹,用言辞往别人脸上甩巴掌,然后哇啊啊大叫着跑掉。」 「你……」似眨无褒的直言直语太过分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般留意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了解她了? 「我并未娶妻,没有侍妾,更不曾与谁有婚约,干净清白得很。这样,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这回说得够清楚了,也算准了她不会轻易逃避。 握住柔荑的手不曾放松,力道不重,却蕴含坚定,幽邃的黑眸里映着傻傻发愣的美丽人儿,乐正黎看着她那般专注,像只愿拿她装满视野,其他的皆与他无关。 「你喜欢我吗?」这句话是从被贝齿紧咬许久的唇间道出来的。 同样的话她问过两遍。这一次,不带刺、没有怨慰,纯粹的询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殷盼期待。 「正在喜欢。」原来已经很喜欢了,只是一直未能察觉。 「我……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喝掉我的茶?」想要听她对他说喜欢,还早得很。反正……反正就算不说,他也是知道的。 「我泡茶的时候,放了几近半壶茶叶下去,这茶苦到令你无法想象。」他心里了然,不再追问,给予她想要的答案,边笑着边俯身贴近她,让沉苦气息随吐息轻拂在那张为守护心思,表露出万分坚决的绝美脸庞。 「真的好苦。」 苦涩的味道随着他刻意呵出的气息一并跑出来,让她忍不住想逃,已经了解到他的用心良苦,又忍不住想吻上去替他分担可怕的苦味。 她想吻他。最初那个吻是何种感觉,她早已忘却,不过她敢确定,肯定不像此刻,对他拥有这么多的渴望…… 「女儿!女儿!我听巷口的丁老头说金狗官的儿子来秘闻馆提亲,是真的吗?你、你没有答应他吧?」 煞风景的大嗓门蓦然劈进来,屋内的两人浑身一颤,立刻分开来,很有默契的双双转身。 第十三章 「奇怪……金狗官儿子他人呢?」苗宿武看着除却家具以外「空荡荡」的前厅,用手搔了搔后脑勺。 「人都走半天了你才回来,怎么不下辈子才来?」她要指望这个笨蛋爹,早就壮烈成仁几百次了,幸好有乐正黎在! 「我,我……」他也是听见风声,怕女儿应付不来要吃亏,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呀! 「苗叔,你东西掉了。」乐正黎出声提醒。 「啥?我?我没掉东西啊!」 的确不是她爹掉的,应该是被金大贵带来的那些人,走时动作粗鲁,翻箱倒柜一般,不知从哪个角落被踢出来的,可是那东西,怎么这么该死的眼熟? 「慢着!把那东西捡起来给我看看。」玉白纤指指向地上之物,手指的主人习惯性对人颐指气使。 话音刚落,依旧是乐正黎动作最为迅速,将东西捡起交到她手上。 晶眸随着映入眼帘的文字移动,片刻过后,满含怒意的娇嗓蓦然炸开—— 「苗宿武!你这个混蛋!」 【第五章】 气死了! 苗槿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家亲爹竟然趁着馆中能做主的不在和她分身乏术忙着照顾被打伤的乐正黎之际,自作主张与上门的客人做买卖,却随手一丢扔进角落,还一写就是三份,每一份的交易期限都迫在眉睫。 她差点被爹气死,只能朝他和元狩一人丢了一份。 剩下的,也是最容易达成的任务,由她亲自出马,必须赶在期限之前带着成果归来,否则秘闻馆就要赔给人家数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馆中遇上人手不足并不罕见,她也并非三岁奶娃,连查探个消息都不会,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可尾随而来,此刻跟她骑在同一匹马上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跟来做什么?」 苗槿和乐正黎同乘一骑赶路。 先前担心像他这种软软弱弱的家伙会遭马儿嫌弃,哪料他一出现在马棚,马儿就用脸磨蹭他表示热切欢迎。比起载她一人,有他在,马儿似乎情绪兴奋,奔跑的脚步都快变成飘的。见色起意,这让她很确定,这匹马绝对是母的! 「苗叔有吩咐,绝不能让你一个人鲁莽行事。」刚好,一下小小颠簸,乐正黎如愿倾身,贴在粉白的小巧耳壳边,带些讨好地说。 对,她记得,爹临走前把他拉到一旁,刻意压低声量跟他叽哩呱啦说了一堆,不清楚的是,他啥时候跟爹培养出那样美好的情谊,爹为何又放心让他们一块儿上路,难道…… 哼,看来她爹不是真的蠢,料到也许她会遇上某人,到时为保住面子,她肯定会做出太多出格行径,才会要他跟着,顺便弥补自己捅出来,却让她不堪回首的过往。 一想到也许爹把那件事也一并告诉了他,贝齿咬着可怜的唇瓣,半晌过后,苗槿倔强地开口道:「我才不会鲁莽行事。他想太多了,你也太婆妈啦!」 她啥时候鲁莽过?她从来就盛气凌人、欺负弱小,跟鲁莽一词扯不上半点关系,哼! 「苗叔有没有想太多我不知道,不过我承认我婆妈,因为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什么?」 「担心路上你会不会睡不好、吃不饱,担心你会不会钻牛角尖跟别人赌气,苦了自己。」 他说的那些,有些她会做,有些则是完全不会发生。 她是不懂武,但是她懂轻功,一旦遇上危险就脚底抹油,像条泥鳅一样溜走。这招万试万灵,家人从不对她担心长担心短。 唯独他,偶尔黏上来,几句话就揭穿她的逞强,感觉……不太讨厌,非但如此,她心里那股不甘还会蒸腾到脸上,化作恼人羞窘的气焰,害她既欣喜又想要立刻从他面前逃离。 「你管我呀!」苗槿嘴硬,傲慢昂首,像只自大的孔雀。 她从不掩饰自个儿的横蛮性情,反正他习惯了,习惯到纵容,不像金大贵那种被一群矫柔造作女子纠缠的男人,养出只爱女子的柔情似水,以方便展现自己男性雄风的恶劣习性。 苗槿很放心,于是在旅途的第二天,继续跟他斤斤计较,「你干嘛拒绝我的提议不坐马车?」 「你说我坐车,你驾车。」乐正黎皱眉回想之前她的说法,一脸无比嫌弃。 「是呀,我是怕目的地还没到,你的身子就瘫倒作废,害我还要花时间精力照顾你。」 她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分明是怕他不习惯,身子经受不起,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无声扯出了然轻笑,乐正黎倏地出手夺取缰绳,驱使马儿跃过地上枯木,突如其来的颠簸,使前方背对他的那道娇小身影狠狠撞进他的胸怀。 她爱嘴硬,总爱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说法来当逃避的借口,为了省时省力也省却说服他的心思,懒得跟他啰嗉,更嫉妒马儿对他的耳鬓厮磨,三两下功夫把他催促上马,与他共乘一骑,现在反倒是她自食恶果,他哪里会轻易放过? 乐正黎倾身靠近她,成功将娇软身躯封锁入怀,理所当然的大吃她的豆腐。 「我身体健康得很,被你爹打伤只是意外,而且我会骑术,独自骑马没有问题。不过,我更爱与你共乘一骑,若我坐车而你驾车,只会让人觉得我在虐待你。」 「你、你你你……」现在明显就是他在虐待她!何况他还露了一手精彩骑术,那阵阵拂在颈侧的灼热吐息,带着深浓警告,要她别再质疑他的「行与不行」,否则,她将体会到自讨苦吃是怎样一番滋味。「你说你时常游历在外,那么你一定遇见过许多女子,跟她们都有过很不一样的关系吧?」 苗槿在「很不一样」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不让怀疑,用讽刺的总行了吧? 认识这么久,她早已深切明白到,除了半毁容颜,不管是谁,都无法从他身上用鸡蛋里挑骨头的方式挑出半点瑕疵。 她曾以为他的软弱好欺负,其实是一种谦让,就算并非出自喜爱与否,他也可以对人好到没话说,从不失礼于人前。 这样的他,加上一身时而显露出来,足以魅惑人心的气质,想要不沉沦其中,很难。 而她至今尚未沦陷,是因为她定力够好,也不排除是他手下留情的可能…… 「你说的很不一样的关系,是指什么?」乐正黎打趣着问。 「就是、是……」 就是不小心被绊倒,将错就错夺走人家姑娘的香唇;不小心跌倒压在人家姑娘身上,滚呀滚,滚了几圈,不滚白不滚,顺便滚上床…… 啊啊啊——快给她住手! 那些他跟别的女子激吻、在床上翻滚的画面,赶紧给她用力抹掉! 遭到怒意依附的身躯微微颤抖,沉浸在令人气愤的想象之中,她几乎忍不住冲进想象里,把他和那名淫妇分开,将对方抽筋放血、碎尸万段! 「我从未唐突过任何女子,对她们做出失礼行径。」这四年来确实没有,甚至收敛许多,一旦发觉谁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情感,他便立刻抽身离开,直到遇上她。「我对你做的那些,全是意外,且还是令我欣喜若狂的意外。」乐正黎不忘补上一句,免得从方才开始,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入迷,双手紧握成两颗白白嫩嫩的拳头,一副想将谁痛宰狠揍模样的小人儿,会忍不住在马背上来个危险转身,赏他一顿拳打脚踢。 第十四章 「既然我令你欣喜若狂,怎么不见你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你的底细?」到目前为止,她对他的认知仅限于他家在京师、是名四处游历的琴师,其他的就没有了,想想就觉得他很过分。 「我姓乐名祯黎,今年二十六岁,尚未娶妻,家住京师附近,父母安康,上面有一位兄长,家族世代以乐师为职,我的父兄都是十分出色的琴师,唯独我不安分,喜欢游历天下。这样,你算是对我有更多的了解了吗?」 说得太直白,里头没有包含半点感情,像是个心不在焉的学子,仅仅按先生要求,木然念出书中字句。 这样敷衍的说法,使苗槿气恼地转过头,晶莹眸子深深镶入男人满脸兴味盎然,等待她点头称是的可恶面容。 「你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我只是说出你想要听见的。」他能清楚瞅见那双晶灿眼瞳闪过一抹责怪的愠怒。他知道的,她急着想要了解他,那份急躁掺着不安,为了安抚这样的她,他叹了一口气,「现在你明白了吧?光是口头倾诉,根本无法让你更加了解我。欲速则不达,我们不要急,慢慢来好不好?」 我们不要急,慢慢来好不好? 温和的语气,蕴进深浓诱哄,令人无法抗拒。 苗槿呆愣片刻,傻傻点头,过后才发现有哪里不对,「等等,你不是要回乡的吗?」 说得好似他们有一辈子漫长的时间似的! 「我不急着回去,遇见你之前不急,遇到你更不急,现在根本不可能着急了。」之前是出于图谋,现在是出于想要留在她身边,假若情况允许,就是叫他留下来永远不走,恐怕也是愿意的。 「那……你愿意为了我留下吗?」苗槿问着,怕他拒绝,倏地把头转回去不敢看他。 以前她觉得那些为爱而笑、为爱而哭、为爱而癫狂心痴的女人,好傻好蠢好可怜,原来是她未曾遇到能令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才无法体会爱情的个中滋味。 此时她懂了,懂得有喜爱之人的甜腻,懂得急于了解他的心焦,懂得怕他不愿在她生命中停留的忧虑悲伤……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这么糟糕,她好像快要变得不认得自己了…… 「愿意。」 他回答得太肯定,反倒是她忍不住再次昂首,给他一个充满狐疑的眼神。 「真的?」 「真的。不过我更希望你能跟我回京。」 「你不是说愿意为我留下吗?」她就知道,男人啊,开头第一句,有多好听就说得多好听,但真要他有所行动,保证立刻变卦。 「我并非遵从古训,认为女子不可在人前抛头露面的男人。我只是觉得,没有哪个男子愿意看见自己喜爱的女子为了别的男子,整天劳劳碌碌费尽心思。」 「我……」苗槿顿时语塞。 「我知道秘闻馆的担子并非只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么说或许会很对不起在外劳碌奔走的人,但是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至少在我看来,你不该每日面对账本、拨弄算盘、忙着计算一馆子人的营收与支出,几乎把他们每个人的事处理得井然有序,这样看着太让我心疼,也太叫我嫉妒了。」这种说法有一半出自私心,他比较想被她照顾,想要她只看着他一人,而不是看着她照顾别的「男人」。 「我想要做的事呀……」有好多,例如她想去看看京师的繁华,而不是为了任务只有那来去匆匆的一瞥;又例如,她想见识一下北漠的滚滚黄沙;再例如,去看看西塞的漫天白雪纷纷……想做的事好多好多,多到她都拿不定主意要先做哪样了。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对一个喜爱着你的人伸出手?要知道,即使京师的风情再繁华璀灿、北漠的黄沙再浩瀚无垠、西塞的雪景再壮观,若没有心爱之人执手相伴,都不过是一幅幅毫无美感可言的劣画而已。」 说着,一只男性大掌真的伸到她面前。 苗槿愣了愣,瞪着那只手掌半晌,起先是思考心里话啥时候说出来被他听了去,接着倏地反应过来,伸出绵软小手不留情的往他掌上狠狠拍下—— 「你想害死我们?」 他竟然敢单手握缰绳! 又不是她爹那种武功盖世的高手,玩什么单手执缰绳,骑着骏马在道上潇洒驰骋呀! 「好疼……」 身后传来的两个字明显底气不足,随着下颔落在纤细的肩膀,紧接而来的阵阵笑意喷拂却显得过于铿锵有力。 「你是手疼不是别的地方疼,别乱吃我豆腐!」本来想要赏他一记手肘重击,但想想还是作罢,免得给这个时常扮羊吃老虎的男人占便宜的机会。 「我还有别的地方疼。」 「哪里?」头疼打头,脚疼砍脚,手疼剁手,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说出来,她很乐意帮忙。 「我的心。」 「啥?」听不懂啦,「你……莫非你有心疾的毛病?」苗槿倏地脸色一僵。 突然想起她老是欺负他,会不会有哪次话说得太重,他承受不住而病发,碍于怕给人添麻烦,一直强忍着不说,直到此时再也难以忍耐,想要赶在发病晕厥前知会她一声? 「不是。」他好像听到坐在前面的小人儿发出一声彷佛瞬间放下心头大石的叹息,一只小手跟着摸上心口,轻轻拍打两下,做着自我安慰。虽然不知道她在放心什么,不过他没想过要给她喘口气的机会,径自追问道:「还记得上次我问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吗?直到现在,你仍未给我回复,害我心里很不舒服。那股不适,整天闷堵在胸臆间,快要抑止不住,把我炸成一片血肉模糊了。」 「你——」亏她这么担心他,他竟然拿她的好心来玩耍!「你还是变成血肉模糊去吧!」 这次手肘不留情面的击打在他腹部,她有因为那声惊喘而偷偷皱眉,暗自忏悔是不是下手太重,可他愉悦的笑声、温雅轻嗓再次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 「虽然我没有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是意外吻了你就对你产生情意,但如今我确实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一颗心只能系在你身上,再也装不下别人,决定一辈子跟你执手相牵,白头到老。」他在表现对她的坚贞不移,希望这份真挚的感情能稍稍融化她那颗「铁石心肠」。 如果有这么一个男人,能把你说过的话记在心上,想要将为别人付出过多而忘却自己的你捧在手心好好怜惜,那么,她真的找不出这个男人其实是在虚情假意的任何借口。 「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下呢?」老实说,她真怕他会拒绝,娇甜嗓音有些颤抖。 「好,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 她不会。 账房没了可以再找,她知道秘闻馆并非没了她不行,那儿终究是她自小成长的地方,该担心的无法说放下便轻易放下,至少她必须先把娘劝回来,给那一屋子男人勉强照应…… 谈话间,四周的葱郁草木迅速后退,道路开始变得宽敞,地面平坦,砖石堆砌得井然有序,显然已经到了官道,稍稍抬头眺望,写着「远江城」字样的城门,就在前方不远处。 苗槿的计划是先进城找间客栈投宿,再到任务目标的府邸附近蹲点观察。 最好对方赶紧做出点委托人想要知道的「什么」出来,方便她速战速决。 第十五章 可是到了城门、下了马,他们却被拦住,理由是:远江富商彭家彭公子多年来乐善好施,得到官府特许,每当彭公子进出远江城的半个时辰前,必须保持道路整洁干净,人畜一律不得通行。 这种混账理由,一听就好想把那个给予彭大公子特权的官员拖到角落里暴打一顿。真希望哪天远江剌史府也被哪位剌客闯进去到此一游,顺手给刺史大人来几刀狠的。 还有,什么乐善好施?依她看,是贿赂才对。 姓彭的以为自己钱多就可以横行无忌,贿赂官府,还定下这种破规矩! 「什么人畜一律不得通行?要不要找几个美人儿,站在城楼上边撒花瓣边喊「恭迎彭公子归来呀」?我就不信这远江剌史如此目无王法,让开!本姑娘要进城!」抱歉,她生来就是每当人家说不许的时候,越是想要去做。 再说开什么玩笑?要她恭迎姓彭的进城,办、不、到! 「走开!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没看到那边贴着的告示?再不知好歹爷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进府衙大牢!」 「你——」 「这位兵大哥,真是抱歉。」抢在惨事发生之前,乐正黎把她拉了回来。当然,不忘捂住她口无遮拦的小嘴,这才继续对守卫道:「拙荆这几日身体不适,导致情绪不稳,好不容易到了远江,想说尽快进城找大夫诊治,没想到还要稍作等候,才会一时忍不住……我这就带她到旁边好生安慰,还望兵大哥不要将她的无礼行为放在心上。」 谁无礼?谁身体不适、情绪不稳和有病啦? 苗槿很想反驳,等她好不容易挣脱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真的如他所说忍不住朝他怒吠:「我要进城!现在,马上!」 「为什么?」她很反常,而他急切想要知晓答案。奈何性格使然,问着这话,乐正黎依然面容平静,眼底没掀起多少波澜。 这副模样落入那双晶莹灿耀的眸子里,使面前绝美人儿在转瞬间变成一只浑身裹着火焰的暴怒小兽。 「因为——」她怕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惜话没能说出来,一辆马车已经来到城门,有人从车里探头出来,大声唤道:「苗槿!你是苗槿对吧?我刚才真的没有看走眼!」 【第六章】 那位乐善好施、贿赂官府的彭富商、彭大公子,全名彭敏才,是苗槿的前未婚夫。 先说明,她急着进城,不想看到彭敏才,和尴尬伤感无关,纯粹是面子问题。 在对事情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乐正黎以为姓彭的和她是旧识,友好礼貌跟对方嘘寒问暖。 等对方扬长而去,他才发觉情况有异,取出一片薄薄的玩意儿往自个儿左脸上一覆,拉着她,应对方邀约,到彭府白吃白喝顺便出口恶气。 所谓的出口恶气,就是拉她到姓彭的面前卿卿我我,让姓彭的明白她也有人关心有人疼,从不曾为他的毁约伤心难过。 她是很高兴有人为她这么做没有错啦,可是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呀? 据她所知,他贴到脸上的那玩意儿叫做人皮面具,作用是易容,把自己的脸变成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过他仅仅用以遮掩被火伤烙印的左脸,并且把覆面发丝梳理整齐,露出清隽雅致的容颜任人观赏。 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乐祯黎懂易容术! 很好很好,这个男人又有事瞒着她不说,她等着,看什么时候把他的秘密掘地三尺,挖到干枯见底,挖到他无所遁形! 「酸辣虾球喜不喜欢吃?」 彭府晚膳,满桌都是食材上等、刀工精美绝伦的美味佳肴。坐在身旁的乐正黎,除了不时帮苗槿回答几句彭家夫妇明里暗里抛来的尖酸刻薄话,还热心为她布菜。 「不喜欢。我又不是兔子,把萝卜搅进去一起煮,味道恶心死了。」她将没、七没肺表现得淋漓尽致,瞅见丹青瓷箸夹着鲜美虾仁缓缓伸来,十分孩子气的将瓷碗挪走。 「那清蒸鲳鱼呢?」 「鱼腥味更讨厌了!沾满鱼腥的筷子别伸过来!」清蒸人肉她比较想吃,蒸的是屋中除她以外的所有女人! 「别任性。什么都不吃,等会饿肚子了怎么办?」 附上无奈叹息的话语,夹带轻斥顽劣娃儿的口吻,不曾失去耐性,却换来彭家夫妇的好奇目光。 她是知道的,若非左脸受了伤,不得不用头发遮掩,他的长相是好看迷人的,加上此时他表现出的温厚好脾性,更是吸引人。 对啦对啦,她就是讨厌这样的他,吸引着旁人注意! 不止彭夫人,就连站在他们身后伺候的丫鬟,也纷纷投来怀疑鄙视的目光,不明白为何如此美好的一名俊公子要竭尽所能的去讨好一个恶名远播的女子。 「好疼……」 「什么?哪里不舒服?」听见她小声喊痛,乐正黎马上凑过来,表现得关爱备至。 「我水土不服,只想喝甜汤。」 「好,那就只喝甜汤。」乐正黎动作迅速,将盛满甜汤的瓷碗放到她面前,不忘将汤匙塞进有些不情不愿的小手,诱哄道:「小心烫。」 要不要顺便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亲自动手喂她呀? 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愿意那么做,她也会拒绝。 整顿饭就在论异的气氛之中进行到结束,苗槿不明白,自己分明是来给那个骄傲自大的彭敏才一点颜色看的,为何最后被气到的人反而是她? 还有,即使他说谎不打草稿,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是她的未婚夫,看着彭家夫妇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滚出来,胜利快意却没有如预期的涌现,浓重火气倒是来得汹涌澎湃。 她气极了,气愤那一双双觊觎他的眼睛,恼怒他为何没有拒绝彭夫人要跟他讨教琴艺的请求。 彭敏才因要事不得不退场,临走前对她千叮万嘱,要同为女子的她与他的夫人好好交流……她这个野蛮没见识的江湖布衣跟人家贤良淑慧的夫人交流个屁呀! 不就是怕她的未婚夫太俊逸美好,他家夫人一个把持不住,以讨教琴艺的名义,却跟别的男人发生些会让他难堪的龌龊事,才叫她把关,看住她家「亲亲未婚夫婿」。 她偏不要。 凭什么她要帮彭敏才?那种自以为家中有几个臭钱就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等追悔莫及的时候自己蹲墙角画圈圈去吧! 她本来就看不惯惺惺作态的彭夫人,连带看不惯不拒绝美人柔情万千的某个家伙,趁他们讨论什么宫商角征羽叽哩呱啦,跑到寂静无人的后花园,爬上树,拍蚊子看星星。 彭家允许他们留宿,能在这种情况下欢快回房蒙头大睡的,她敬他是个英雄! 「讨厌讨厌讨厌……臭阿黎、坏阿黎、笨蛋阿黎!」 夜空繁星闪烁,耳边偶尔飞过蚊吟「嗡嗡」响,好烦人,感觉更气恼,更难过了…… 「槿儿,你在上面吗?」 树下传来熟悉的叫唤,她心里一狠,咬紧牙,用力揉了揉双眼,冷声回应道:「不在。」 「是吗?那是谁在回应我?难不成,我年纪轻轻便得了幻听?」 对啦,赶快去找位名医看看。 苗槿在心里凉然讥讽,嘴上没忍住,故意拿他当傻子耍,发出一声:「喵——」 第十六章 「哪里来的小猫,这么晚了不回家躲进主人怀里,撒娇讨赏?」 愉悦轻笑,伴随着树叶的飒飒响声,一道人影蓦地窜上来,待苗槿察觉时,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缠上腰际,用力一带,把她圈进温暖怀抱。 「这里没有你的小猫儿,你可爱的小猫儿在刚才那间琴房里。快些回去把她搂进怀里,好生疼惜,听她柔柔弱弱对你不停瞄喵撒娇,然后好好给她奖赏呀!」她加重「奖赏」两个字的语气,刻意让听的人听出满耳暧昧。挣扎,挣扎再挣扎,就是挣脱不出这个暖意满满又十分令她讨厌的可恶怀抱。 「你是在吃醋吗?」 「是呀,我肚子里有一坛子醋,你要不要见识下?」要不是被他紧紧抱着,她保证用最恶心的方式呕出来给他看! 「我记得我是来帮你的,好让脑子不大好使的彭大富商知晓,当年的他到底有多蠢,错失了一位多么美好的姑娘。如今看来,为何像是我错了?」乐正黎抬头望天,感叹她的狼心狗肺,却始终没有放开她,彷佛她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一旦松手就会消失不见。 「今天你总共对彭夫人笑了十四次,对给你斟茶递水拿汤匙的丫鬟笑了五次!」不知道是吧?没关系,她一向心地和善,大发慈悲讲解他做过的丰功伟业。 「你连这种事都数得这么仔细?你这般留意我,真是令我感到受宠若惊。」他感到惊讶和无奈,这种事就跟当初那碗姜汤一般,他不好意思说明。「那么,不知你可有看到,我对彭敏才笑了几次?」 他能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他不只会对女人展露微笑,不管面对谁,从来都是和气客套,笑脸迎人,她的指证未免太冤枉好人。 「你喜欢男人?」 「我喜欢你。」怀中人儿声娇、身软、香气幽幽袭人,个性抱歉没关系,他能容忍,但谁会那么蠢,有美人不抱跑去找男人? 「你喜欢我,却接受彭夫人的请求,跟她钻研琴艺?」美目习惯性地寻到目标,用力狠瞪,宣泄怒意。 她是不懂乐器,可琴音好坏她还是懂的。 在秘闻馆时,怕打扰大家休息,他从不拨弄那张琴。 今日一见,他弹琴的时候,琴声净纵,幽婉缠绵,书中所说的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那清越袅然的琴声和彭夫人矫作柔美的讨教声混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他对哪一方比较专注,她在旁边看着、听着,完全插不上话,叫她既懊恼又吃味,哪里还坐得住? 「那是出自习惯性的礼貌,彭夫人又大方的在人前做出那种请求,教我如何能推拒?况且,我一直以为我身边那只骄纵可人的小猫儿会在中途嚷着可爱又恶劣的言辞,野蛮撒娇,要我陪睡眼惺忪的她回房歇息,不讲讲小故事、弹弹小曲儿哄她入睡,绝不许丢下她离去才是。」他真以为她会那么做,哪料到平日恶劣乖张的小人儿突然钻起牛角尖,耍着小性子,自个儿生着闷气傻傻退散? 「真是抱歉哦,本姑娘不懂什么叫撒娇。如果你喜欢有人时常缠在你身边,跟你说:「哎哟,人家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人家嘛」、「哎哟,讨厌,人家知道错了嘛」一类的,你尽管回头去找——」 「好,算我错了。」及时打断她的「哎哟」腰疼,免得那张很是诱人,却总是吐露赌气话语的小嘴折磨了他,事后却苦了她。「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件事,等你听完,也许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什么事?」 「我的脸,是因为四年前一场意外而毁去的,我爹深怕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便擅自为我寻觅了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听说对方温柔娴淑,性格与我相近,小时候曾与我有几面之缘,早就对我倾慕已久。若非我提早得知风声跑掉了,恐怕早就被五花大绑送到那位小姐面前任她蹂躏了。」 「那、那你……没答应吗?」听见对方温柔娴淑,苗槿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温柔娴淑哪……果然,有哪家父母长辈不爱这种类型的?偏偏她就是跟这种类型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辈子都追赶不上。 「我若答应,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你身边?」他很有节操的好吗?若是身为有妇之夫,绝不会跑到外面拈花惹草。 「我怎么知道?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 「槿儿,你还是不明白吗?」 「我该明白什么?」不好意思,她太愚钝,说话最好别跟她绕圈子,不过要是太直接惹得她大小姐不高兴,请换到哪个她兴高采烈的好日子再来……慢着,先等一下,他啥时改变对她的称呼,还喊得这般深情宠溺的? 「我对温柔娴淑的女子,半点感觉都没有。」至少在那件事之后是完全无感。 「什么?」所以他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质疑我会见异思迁,不管对方有多好,只要不是我认定的,便绝不会有半点心动。反之,若是我认定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她。」嗯,他赌她跑不了那么远,若她有胆逃跑他就去追。她总以为他是只温驯小羊,实际上在他眼里,她才是只被大猫吓唬一下就会脚软后退的小猫儿。「还有,忘了告诉你,为了躲避那位大家闺秀,我都久久才会回家一次。若你愿意跟我回去,保证我爹娘见到你只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刻忙着筹备亲事,绝不会强迫我另娶他人。」 「这样啊……那、那你这么久不回家,这么久没见着自己的亲人,会不会感到寂寞?」 她的语气明显有软化的迹象,那颗看似铁石的心,恐怕已经软成一团棉絮了。 她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心里总有一个地方体贴又善良,他比别人幸运,有幸了解到这一点。 「……不会。」 「为什么你要停顿一下?」以为她这么好骗是不是? 分明有一瞬他迟疑了,拧皱眉回想过往,为了不让她担心,才用平和的语气说出那两个字。 「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家世代以乐师为职?我大哥成名比我早,也比我更早得到外人赏识,他以家族本行得到了不知多少人的瞩目和名气,那样才华横溢的孩子,在家族里只需要一个便足够了。」 是呀,太足够了。所以当另一个看着跑在自己前头的人,心里知晓也许花上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对方,多半会选择放弃周遭人对自己的期待,另寻出路或任由自己堕落,变得放浪形骸。 「长久以来真是辛苦你了。」苗槿真想摸摸他的头,说一声:「乖,别难过,会有更合适的等待着你。」他两袖清风四处游历,可不管她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游手好闲之辈。 「不,一点也不辛苦。我反而很感谢我大哥。」察觉到她那像是在看流浪小犬儿一样的眼神,乐正黎忍俊不住,薄唇弯出好笑又好气的笑痕。 西斐有几个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与皇族多少有些关联,或许声名鼎盛,或许鲜少为外人知晓,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即使其中有为官者,也尽量选择不必过问朝政的官职,乐家便是其中之一。 第十七章 当年他意志坚决,不顾父亲反对当上御史,其中原由与大哥无关,只是恰巧青梅竹马是当今西斐国君,有感于他忧心百姓的念头和各种身不由己,乐正黎甘愿去当君主的眼,而不是选择当高雅闲逸的宫廷乐师。 实话而已,他这辈子真的没她所想的那么心酸悲剧。 「真的吗?」她还是好怀疑。 「嗯……突然想想,我觉得我还是挺悲惨的,真为自己感到心痛,忍不住想要掉一把辛酸泪……不如这样吧,若你愿意答应嫁我,随我回京,说不定我就会好受许多了呢。」乐正黎低头,举袖遮掩,用力擦着根本没渗出半滴的泪水,借以博取美人同情。 「你走开啦。」又想拐她?她哪有那么好骗!苗槿习惯性口出恶言,过后才发觉自个儿有多冷血无情,对于他的过往,她心里有怜惜汩汩涌现,禁不住又小小声的补上一句:「等、等完成任务回到屏江,我会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好,再好好考虑这件事啦……」 「我等你。」不过他的耐心不是很好,若她事后反悔,他会不留情面,直接把她从她家人手中抢走。「现在,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为何当年你会跟彭敏才订下婚约?」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和彭敏才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他们之间会有婚约,必定是有耐人寻味的前因后果才对。 「数年前有一次我爹从山贼手中救下彭叔叔,也就是彭敏才的爹。后来他们把酒言欢,说起各自皆有一儿一女尚未嫁娶,说啥相谈甚欢就把亲事给决定下来了。」 「你没拒绝?」很好,这很有苗宿武的一贯行事风格,一点也不令人意外,他只是好奇,苗槿并非那种会任人摆布的人,为何能容忍她爹一时犯傻的作为?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那时秘闻馆刚成立没多久,若在那种事上失信于人,传出去多难听!」幸好苍天有眼,让她等啊等,总算等到彭叔叔因病去世,姓彭的不顾先人遗愿强制解除婚约,真是太好了,每回思及此,她就感觉妙不可言。「我跟你说,你别乱想,我对姓彭的可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这补充听起来有点傻,却也傻得可爱。 「我知道。」他很清楚,若她喜欢彭敏才就不会是这个模样。 她不是个诚实的孩子,对于在意的事会莫名想要极力隐藏,而她不在意的,则是能怎么乱来就怎么来,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善罢罢休。在屏江,对于百姓间谈论她和彭敏才的婚约,她更在意的是面子,所谓的蛮不讲理、跋扈嚣张便是这么来的。 「你知道就好……」她不希望他误会,真的,就算她知道他不会。「阿黎,我们去住客栈好不好?」 「现在?」 话题有点太飞跃了,但是怀中人儿硬是忍着不发作,只是腮帮子气鼓成两团粉软包子的模样,瞬间使他明白,她想这么做想好久了,估计用膳时更是把「我要去住客栈我要去住客栈我要去住客栈……去了就不用看到这些讨人厌的家伙」的念头放脑子里塞满满。 「对,现在,马上!」苗槿咬牙恨声吐露。她才不要明早用膳时,又看到有人拿他当稀有物种盯着垂涎偷擦口水。 说不定等下他前脚回房,后脚就有个如饥似渴的女人爬上他的床,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事后要她看着他们:「公子,你要对奴家好好负责呜呜呜呜……」干瞪眼,那该有多呕! 「本来想等明早碰面,给彭敏才介绍一位京师名医的。」乐正黎无奈笑叹,倏地抱着怀中人儿下了树。他有记得要把身手表现得不要太敏捷,让她以为他是爬上去的。 「姓彭的有什么病?」伤寒?烂疮?还是……不举? 「不对,他有病好啊,祝福他早死早超生,干嘛大费周章给他介绍大夫?」 「不,我是想找个医术好的人给他看看眼睛。不然为何他舍近求远,放弃你这般美好的女子,娶了一个平凡无奇的女人仍沾沾自喜。」 这个时辰去客栈投宿还能拿到一间上房,算是运气不错。 乐正黎对此早有准备,可亲口提议住客栈的小人儿并没有。 一进房,苗槿就搬张凳子坐好,把床当妖怪似的盯着看了半晌,跟着从柜子里取出备用被褥,往地上一铺枕儿一放,动作干净利落。她拍拍手,十分满意地转身对乐正黎道:「你睡床,我打地铺。就这样,你早点休——」 「息」字没能说出来,得意叉腰摆姿势的小孔雀倏地被人像拎小鸡似的拎上床,搂进怀里,盖上棉被,烛火随意,反正蜡烛只点燃一根,床幔一遮几乎无半点光亮透射进来。 「你、你你你——」他们不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了,瞅着近在咫尺的男性俊容,她就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快睡吧。明早你不是要出去吗?」 对。出去执行此行的任务,监视任务对象的不妥之处。 但前提是——一切都是在甩下他的情况下进行的。 要知道这家伙有时比会用魅术迷惑人的狐妖还要不安分,有他跟在身旁,她的注意力就不得不放在他身上,而忽略了正事。 「你放开我啦。」她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却不希望用在跟他的相处上。 正如他对她的了解,把她逼太紧,她会逃跑的,会口出恶言,想要取回自个儿的气势和面子。 「若我放手,你能承诺不跑去睡地上,导致明早直喊浑身酸疼?」乐正黎太清楚她的个性,真心话很容易往心里塞了又塞,回过头,表现出的倔强逞强太叫人无奈心疼。 「可以可以!你……你这样紧紧抱着我,我反而睡不着。」如果他有必须抱着某样东西才能入睡的习惯,她可以慢慢试着适应,但不是今晚。 「那好吧。」如她所愿,长臂带些依依不舍的松开,却瞅见她凑过来,倏地捧住他的脸。「槿儿?」 「都已经离开彭府了,有必要还戴着那张面具吗?」先不计较他会易容术的事,他在外游历多年,闲着没事多学几门技艺不奇怪,可是都已经达到目的了,为何还要覆张面具跟她「虚情假意」? 「是吗?我忘记了。」伸手摸了摸覆着轻薄面具的脸庞,乐正黎微微蹙着眉,悄悄退入里边一些些。「今晚就这样吧。」 「不行,把它摘下来。」 「我怕吓到你。」 「要被吓到,一开始就被吓到了。」震惊和吓到有很大一段距离,至少她确定初见之时,惊讶占据了全部,惊恐几乎没有。 「你分明就很嫌弃。」至今为止他依然记得当初说他要娶她为妻时,她表露出的不屑与嫌恶有多伤人。 「你有见过大清早从邻镇回来,先是被一大群围观剌客琴师画像的老百姓挡路,后来又被同为琴师的你砸到的人,还能满面春风表现得雀跃欣喜吗?」苗槿说着不由翻着白眼。 「是不太可能。」乐正黎放弃争辩,在取下面具之前,那闪着些许好奇与兴味盎然的幽邃黑瞳盯着她问:「你不觉得这张脸比较好看吗?」 「你对人的了解都是先从外貌开始的吗?」 她的意思是她并非肤浅之人。 第十八章 她的咄咄逼人逗笑了他,「第一印象固然很重要,不过我更在意性格。」 「多谢赞赏。」外头有多少柔情似水的女子任君选择,偏偏不知他是出于好奇还是口味独特,竟然对她心存悸动,她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人,小巧樱唇因心中甜甜的喜悦,咧出骄傲的笑靥。 唇角上扬的弧度只维持了短短须臾,因他摘下面具、淡淡一笑,道了声「好好休息」,跟着转身背对她的动作而抿成一条直线。 那是什么意思? 都说她不介意了,这家伙还躲躲藏藏,太不够意思了吧? 算了算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苗槿头一沾枕,疲惫感排山倒海袭来,还是等以后再问吧,好困,好困好困哪…… 【第七章】 苗槿手上那卷任务内容,是远江城某位千金小姐想要调查自己未婚夫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只能诚心诚意送上一句「可喜可贺」,可是那位富家千金偏偏觉得自道观还俗归来的良人有哪里不对劲,但自身多有不便无法追根究柢,便抢在成亲之前托秘闻馆代为调查。 简单来说,这次的任务就是偷窥而已。 坏事必定要关起门来做,在宅子外面找棵能俯瞰对方寝居的大树,爬上去用眼睛盯着,基本上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假如对方遮掩得太严实,她就蹑手摄脚走到窗边,总能看到些什么叫人大开眼界。 她盯了任务对象五天,终于在今日傍晚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那位还俗道长竟然是、竟然是……是个断袖,跟前来拜访诉说思念之情的师弟从聊天变成唇舌纠缠,再变成云雨缠绵。 过程激烈得超乎她的想象,偷窥那场活春宫,她禁不住看得双颊辣红、身子发软,险些就从围墙上掉下去。 事后苗槿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等回过神来,她人就已经在客栈的房间里了。 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不知是夜风徐徐自半开的窗户吹拂进来还是怎样,环绕周身的寒意莫名加深,她咬了咬唇,凭着记忆用手摸索,想要将烛火点燃,岂料,手连桌子的边缘都没摸着,就被从旁探出的一只手倏地抓住—— 「是谁?!」她尝试把语音表现得凶狠有力,娇小身躯惊魂未定,使得本该大声喝问的两个字,带着极为强烈的颤意,在黑暗的房间里幽幽响起。 「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阿黎?」 抓住她的手和说话的人,是乐正黎。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这里!他们已经分房……纠正,是跟掌柜多要了一间房,毕竟她不可能每天晚上跟他睡同一张床和睡在他怀里。 「你很冷?手为什么这么冰凉?」 「放、放手。」她不止小手冰凉,就连五脏六腑都很凉,只希望能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蒙头大睡直到隔天天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了吗?我等你许久了。」 「已经很晚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快快回房睡觉。」也快快给她松手! 看完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场男男欢爱,回到客栈又遭到一个男人的等候纠缠……该死,她现在很怕被他碰触,很怕会将记忆中两具纠缠的肉体代入变成他和她! 惶恐间,她慌忙拿另一只手捂住唇,想要将一切粉饰太平,绝不让他瞧出半点端倪。 「今天看到了什么?」乐正黎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搂抱入怀,问话的语音如悦耳天籁,随温暖吐息喷拂在白皙颈项,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又像是情人在耳边轻声呢喃。 「放开……」她不想说,一百一千一万个不想。 「听话,说出来给我听听,你今天都看到了些什么?」他是故意的。故意等她回来,故意像这样不放手、不许她逃避。 换做以往,他或许会好心放她一马,但是今天,他不会手下留情。 他有说过陪她去监视任务对象,就在五天前,遗憾的是她拒绝了他。 这五天来他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后,她看见的他也看见了,那场男人和男人的巫山云雨自然也一并看得没有半点遗漏。 别人的欢爱太精彩,她的反应也没叫人失望。 「前几日回来你总会埋怨那位还俗道长的日常有多无趣,今日怎么不说了?」他继续逼问,丝毫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 「我……」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他到底为什么要逼迫她? 房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苗槿看不见他,挣脱不出他的怀抱,他的嗓音一如往常不带半点攻击性,但那过于幽柔的语调却叫人心头一颤,感到背脊发凉。 直觉警告她必须马上逃跑,往日曾见过的无恶不作的武林魔煞、杀人如麻的江湖杀手,跟此时的他比起来,直接沦为蝼蚁一只,弱小得不足挂齿。 「乖,快说呀,我想要听你说,不然我可是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你不会舍得看见我那个样子吧?」 「他……我、我看见今天有另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男子进了府,道长唤他师弟,他们聊着聊着就抱住了对方……」苗槿不小心松了口,与舍得不舍得无半点关联,纯粹因为被他所蛊惑。 对,就是他蛊惑了她,她很确定,加上他浑身散发出的古怪压迫感,如同在对她施以酷刑,逼不得已,唯有乖乖开口吐实。 「继续,你还看到什么?」乐正黎抱住她,令她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清雅润嗓化为幽鬼低吟,所吟唱的,叫人分不清是诱哄,抑或是逼迫。 「他们抱在一起……又吻住了对方……」真不敢相信,她何时被人这样强迫过? 偏偏她过于诚实,像个害怕面前竹枝落下打疼手掌心的孩童,将做过的错事一五一十仔细道来,无论如何就是无法违抗这个等着处罚她的男人的任何要求。 「怎么吻?是这样吗?」 他话音刚落,螓首被扳转,两片柔软湿热的东西探寻着落在她柔嫩的脸颊上。 那是他的唇,急切且强硬,听见她无意中发出的软弱嘤咛,加重力道的吻,以舌卷住敏感的圆润耳珠,勾入嘴里吮玩。 「不……是,他们是、是嘴对嘴亲吻。」她蠢呀!干嘛要告诉他? 等她反应过来,已是太迟—— 「呵,嘴对嘴亲吻?」 他在笑,笑声很是玩味,带着闲凉,戏谑的尾音拖得好长。 她从未听过他这样的笑声,几乎要怀疑抱着她的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跟平时的他有那么大的差别,禁不住软声恳求:「阿黎,啊……」 她太低估他了,他的唇舌越来越放肆,舔吻着白皙颈项,拒绝给她逃避抵抗的机会,借此告诉她,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不可能。 「啸,亲完以后呢?他们还做了什么?」雪白柔软的颈间嫩肌被他细细晴吹着,让他说起来话来,有些口齿不清,如同魅人琴音般鸣响的丝缕诡谲感依旧不减半分,似哄似拐,温软逼问,热烫大掌不客气地抚摸着藏于数层衣裳下的娇躯。 那是提醒,也是告诫,加上时而轻轻掠过耳畔的男性轻喘与凌乱呼吸,刻意在颈间制造出可怕麻痒,化作噬人剧毒蔓延全身,使她站不住脚,直接软倒在他怀里。 第十九章 「亲完……他们,衣服……」 每说一件事他就会照着做,那只摸过翘臀、抚过纤腰和美背的大手已经肆无忌惮地攀上绵软浑圆,隔着衣裳用力揉玩,等待她的「指引」,将衣服撕成片片碎布的想法要更强烈一些,她被他这样的狂肆举止所左右,话根本说不完整。 「槿儿,快说呀,我在听着呢。」 她不知道,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心里不知何时堆积出的委屈,分明一心想着要结束这场逼问,但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在耳边柔声唤着她的闺名,满满的柔情万千,像蜘蛛吐丝,把她的心牢牢囚困。 赶在最后一根理智线如同琴弦般,被他以指撩断之前,苗槿终于说出他想要听见的话:「他们各自脱了衣服、上了床,在床上做那种、那种事!」 「很好。」轻缓低沉的笑声宣告残忍酷刑的结束,乐正黎弯身把她抱起,往前走了几步,把她放到床上。 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等待她回应的耐心早已消失,径自以四肢压住她,断绝她逃跑的念头,无言警示着她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你……走开,走开。」尽管苗槿很想用吼的,他毫无预警的强势,的的确确使她感到震撼。她头一回体会到何为胆怯,只能发出像濒死小兽一样的虚弱叫唤,尝试做最后抵抗。 她不知道的,自己被他压在身下,衣衫已乱,昏黑的四周让她无法知晓自己在他眼中看起来是多么的诱人,却也明白他想要做些什么。 「为什么总要拒绝我?为什么想要从我身边逃开?」 寂寒哀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苗槿无奈抬首,映入眼帘的依旧只有昏暗与他模糊的轮廓。 唯一清楚的是,那闪烁着冷冽光华的,是那只幽邃深黑的眼瞳,蕴藏深浓谴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我没有……」她不是故意要拒绝他,不是不愿意这种事的对象是他,她只是希望至少能在正常一点的情况下。 起码就她而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他,中途会不会发生什么失态之事伤害到他的自尊…… 「没有?若非你爹无可奈何,只能将你托付予我,你分明知道会遇上彭家夫妇,彭敏才会令你难堪,但你依旧坚定的想要撇下我,这叫没有?你去监视任务对象的日常,说你懂轻功,万一被发现时可以逃跑,让我在客栈等你回来,这也叫没有?」 「你……」这是什么状况?一个深闺怨夫正在宣泄被丢下的寂寞情绪?这家伙是不是都不听讲的?苗槿感到气结,「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我对你不够好?有坏到只要一有机会,你就打着从我身旁逃开的主意和念头?」 「我会害怕……」她的语音低弱,因为是被他逼出来的。 「什么?」乐正黎听见了,她终于愿意吐露真心话。 然而他不允许她这种话只说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对付受伤珍兽毫不手软,选择暂时保持冷眼旁观,非要她对他全心全意坦承,无半点保留。 「如果早知道会看见那种事,这桩任务我才不会接……」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在看完一场活春宫之后还能大声嚷嚷「我很平静,我心里波澜不惊」的呀? 苗槿现在满心混乱,混乱到无法面对他。 但如果他是想把她弄哭,那么,他成功了。 此刻在她眼中打转,模糊视线的叫做泪,凝聚成一颗颗晶莹珠子,不堪负荷夺眶而出的叫做泪珠,它们跟欺负她的他一样,对伤心哭泣的她做着无声嘲讽,狂妄宣告:能弄哭秘闻馆大小姐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哇哈哈哈哈…… 「乖,别哭。我不是故意要弄哭你。」 「你是!你就是故意的!呜、呜……」苗槿越来越失控,泪水已经变成倾盆大雨,连绵不断地滑落粉颊。 「我只是想要你至少对我诚实。难道我不足以令你信任吗?」 「这与信不信任无关。」 柔软温热的东西蓦地贴上她的脸颊,那是他的唇,一下接一下,吮走那些滑落她颊畔的泪水。 他的动作是那般轻柔,彷佛在对待极为珍爱的易碎之物,她却刻意跟他玩闪避游戏。 「有关,大大有关。」乐正黎改将吻落在她的前额、鼻头和樱唇,同样充满柔情,像安抚,像怜惜,讨好安抚着暴躁的美丽小兽。「我说过我喜欢你,如果你觉得那句话力道不够,那么我换一句——我爱你。」 「啊?」 其实不是不够。 他的「喜欢」又暖又温,叫人沉迷。不管是说出口抑或没说出口的,它们一点一滴堆积填补心中某个空虚的地方,唤醒了她连想也不敢想的渴望。 他的温柔渐渐被她当作习以为常,连她也开始忘却之前没有他的日子到底是如何活过来的…… 「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管面对谁,都习惯性的把话往心里藏,但是我不要当那些被你这般对待的人,我想要在你心里,我是唯一的,是最特别的,也是你愿意依赖和信任的,不管何时,只要你愿意,我的怀抱、我的一切,全都属于你。」 「啊……」前面是疑惑,这次是惊讶。 仔细想想,她对他有表现出不信任的态度吗……答案是有的。 她害怕真实想法被人看见,才会在彭敏才面前露出心里觉得不堪,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觉得这趟任务如此简单,不需别人出手帮忙…… 当她满不在乎的做着这些,她忘了原来有个人在身旁,用爱怜与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他爱她,爱得如此深刻。只要是她,他什么都能包容,绝无例外,同时也希望她能将他视为唯一,却屡屡受挫。 一直以来是她太倔强,忽略了他的感受。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在他开口请求她考虑喜欢他之前,她的目光、她的心,早已受到他牵引,系在他身上,再也离不开。 一声叹息在黑暗中响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等苗槿反应过来,她已经伸手抱住了他,拉近与他的距离,着魔般把柔软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美人自个儿送上红唇香吻,他没有拒绝的道理,忙着把送到嘴边的粉唇吃进嘴里,细细啃咬吮舔着品尝味道,舌头强悍探入檀口,撩动粉滑小舌,想要勾出更多甜美蜜津。 耳边有他不疾不徐的浅喘和自己发出的娇喘低吟,充斥着浓烈的情欲,令她浑身燥热难耐,逐渐失去控制,身躯软绵,仅靠交迭在他后颈的一双柔荑做唯一支撑。 衣裳在火热的亲吻中逐一失守,晚间沁凉的空气舔上无瑕雪肤,她禁不住微微发颤。 察觉到她微小的举动,他贴上来,用因她而变得火烫的身躯温暖着她。 那热度令她害羞,也令她依依不舍。她在他身上攀附着、缠绵磨蹭着,渴望他给予更多的念头越发强烈。 「先说明,我不是软绵绵的小动物。」 「什么?」她听不懂他那句话的意思,睁着一双媚人的晶灿眼瞳,傻傻发问。 「我想要你想得快疯掉,估计我会无法压抑那种情绪,对你十分粗暴。」 他这是在预告等会会发生的失控行为。 苗槿总算听明白了,双颊浮现羞耻红云。 第二十章 幸好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她很庆兴自己的窘态没有落入他眼中,不禁稍稍松口气,只不过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和失去衣裳遮掩的裸露娇躯,她的心跳快得彷佛就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说不会对她温柔,亲吻却如细絮飘坠的春雨,落在雪皙嫩肤,力道轻盈,把握的恰到好处,彷佛在轻声诉说,他对她有多么的珍惜,连一点点苦痛难受也舍不得她经历。 他的手指不只会撩动琴弦,弹奏悦耳曲音,更会在她身上撩点星火,火苗一族又一簇,随着他手指的游移,火势越发旺盛,不过片刻就被点火的指与唇加剧成燎原烈火,要把她吞噬进他制造出的欲望火海。 苗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死在这样闷闷的热和无法得到解脱的难耐羞耻感之中。 他却嫌弃她没有彻底迷失自我,为他倾倒沉迷,举止越来越火辣,越来越放肆,畅快淋漓地戏玩过饱满绵软的浑圆,舔吻着平滑小腹,连肚脐都不放过。 「阿、阿黎……」想要喊停的娇甜嗓音戛然停止,随着他充满浓浓情欲味道的亲吻抚弄,引起娇躯一下又一下的颤意哆嗦。 「嘘,不要太大声,免得被人听见。」他轻声提醒,对她的哀哀恳求视而不见,只允许妖媚娇姿填进欲念深沉的眼眸。 他抬起她白皙双腿架在肩上,低头啃舐内侧最柔嫩的肌肤,听着她发出娇弱喘息,似求饶又似索求,娇躯不安扭动,他转换侵略之地,来到敏感娇嫩,邪恶制造出一片淫靡水泽之声——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直到他吃饱餍足,直到激情消退,她懊悔埋首在他胸膛里,虚弱可怜地问道:「我、我们这么大动静,隔壁房客没事吧?」 事后才想起这件事,都怪这男人,害她没能忍住放声叫唤、失控的做着淫媚求饶。 「嗯……我想,应该没有吧。」他很确定没有。 左边是他的房间,而右边没人。 「那就好那就好。」苗槿浅浅叹口气,伸手想要捧住他的脸,想要向他索讨一个疼惜的吻,指尖才触及他受伤的左脸,小手就被抓住,引导着按上他的心窝,身躯也被他搂抱入怀。「阿黎?」 或许是疲倦之感深浓袭来,她没想过要追问,只是好奇他像抱心爱的布娃娃一样抱着她的理由。 「快睡吧,既然任务达成,我们明天就回屏江。」 「好,等回去我就……」劝娘回家,然后跟他去京城。呼……话没能说完她就直接睡死在他怀里,留给他呼呼酣睡声。 「等回去,我也……」他想,他仍是不会说的。 就像刚才那样,像之前好几次一样,藏住了左脸的秘密,藏住了身上的伤痕。 他希望,连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也能一并隐蹒下去。 【第八章】 「太过分了!」 唰— 削切瓜果的刀具化身杀人利器,狠狠戳进桌上一颗红粉熟桃。 手起刀落,甜蜜桃汁在气得火红的晶莹水眸中宛如自活人体内喷溅出的殷红鲜血,溅上握刀的白皙小手。 手的主人感觉一下不过瘾,堆积心中的乌烟瘴气难以排解,猛力抽刀,再猛然砍下,继续折磨可怜的桃子,可手才要往下砍,纤细手腕便遭人擒获,及时阻止她辣手摧桃的暴行。 「与其拿一颗桃子出气,倒不如——」 「倒不如直接捅姓苗的十几二十个窟窿!」 乐正黎从苗槿的魔爪下拯救出流着一汪桃泪的凄惨桃子,顺手取走被小手紧握的危险刀具,以优雅的动作削起桃子皮,本想着出言相劝,却意外遭到抢白。 「你也姓苗。」他提醒她,唇边勾起的那抹笑有着无奈。 苗槿会如此愤然的原因,是不久前他们自远江返回,刚跨进秘闻馆大门,她立刻就给苗宿武当头一棒,说要跟他回京相亲相爱,可惜最后亲子交流宣告失败,他因暂时被支开,无法一睹后面发生的来龙去脉。 不过光瞧她一冲进他的房间就拿起凶器折磨一颗桃子,足以想见交谈必定是以不太和平的方式结束。 「那又怎样?我都要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听听看把人支开以后,她爹跟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 「不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苗宿武难得表露出父亲的威严,无半点心软放行的可能。 「为什么?」她不懂。要说请说人话。 「我是因为馆里其他几人不在,我和元狩又要忙着把手上的事情办妥,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远江,怕你被那姓彭的浑小子挑衅几句就忍不住脾气,直接找人把人家的府邸给拆了,才不得不找那小子跟着,可没想让你对他产生什么非他不嫁的破感情!」 「什么破感情?你跟娘就是鹣鲽情深、致死不渝,我爱上别人就让你谈论的这么一文不值吗?」 「不对……女儿,你不懂。反正我一直觉得那个姓乐的小子很有问题,总觉得曾在哪儿见过……」苗宿武拧着眉极力回想,然而即使把眉毛拧到打死结,仍是想不起那张脸到底在何处见过。 「哪里?你是用轻功飘过哪处鸟语花香的楼台水榭看见他身边围着一堆莺莺燕燕,还是跟踪任务对象进入勾栏院看到他左边搂着一个美人儿,右边抱着一个心肝宝贝?」别人或许她会信,可乐祯黎? 他没那么好色无耻,他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可以随随便便就挂在嘴上,面对他不喜爱之人,就算对方脱得光溜溜站在面前,他也可以眼不眨的说:「光着身子会着凉,请姑娘快快将衣服穿起来。」 「我要是能想起哪里不妥,早就把他丢出秘闻馆,还会在这里跟你废话?」子不教父之过,生的女儿不听讲还是父之过,可是对女儿的溺爱一向无法让父亲的威严撑过半刻,「总之,你听爹的。爹知道你对那小子有意思,秘闻馆也不是非要由你或你夫婿来继承,但你现在的喜欢说不定只是对他的一时迷恋,他是个外地人,你错把对他的好奇当作爱情这不奇怪,顶多跟他玩玩就好,反正起初你不也说玩得很尽兴的嘛……」 玩玩就好? 天知道她听完这种丧心病狂的说法有多想咆哮! 一个当爹的建议女儿跟个男人玩玩就好,简直不知所谓,不可理喻! 「苗叔都跟你谈了些什么?」切好的桃肉递过去,让她就着他的手吃下,希望果肉的甜蜜鲜美能帮她消消气。 「他说你来路不明、心怀不轨,要元狩去京城掀你底细!」 「怪不得……」方才在回廊瞅见元狩一脸神色论异,打招呼躲躲闪闪,没说上两句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你说了啥?」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 为何说到他的来历,他就眉峰轻扬,唇角掀起的那抹笑,似有若无蕴藏着诡谲? 不好不好,都怪爹说些乱七八糟的,弄得她也跟着疑神疑鬼…… 「我没有骗你。对你说过的都是千真万确。」只除了不能说的那些。 「我知道。」她知道,却有些无力。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乌龙事年年有,说不定今年特别多,京城那么大,要是元狩那笨蛋碰巧把别人跟他搞错了,那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到时别说要说服爹,就是想说服娘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放心,我没有任何令人惊喜之事能让元狩查明清楚。」 「阿黎,你的脸给我看看。」 「为什么?」 她的迟疑是源自于疑惑,他的询问则是出自不情愿。 两人相互瞪眼……不,是只有苗槿一人干瞪眼,他却一如既往维持着那副温雅的模样,那只深黑眼眸,目光浅浅柔柔凝视着她。 「你似乎不想让我碰你的脸。」还用「没有凄凉动人的故事、纯粹意外造成」来敷衍她,对于他的介意,她勉强可以体谅,毕竟强迫别人回想不堪回首的过去太不人道。 但是她和他什么关系?将来要执手一生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允许对方触碰他的脸吧? 「我很害怕从你眼里看到我丑陋的模样。」他是真的害怕。 她直率又坦荡,大大方方说出来,没有古怪繁杂的意味包含其中,她要碰,他便允了她。 用茶水洗净手上的桃汁,在干净巾帕上蹭擦两下,伸出去的大手仍带着水的湿气和暖温,握上她的,他的害怕,自手上的温度传达过去,那不易察觉的颤意足以表现他的不安。 「一点也不丑。」 说着害怕,语气却听不出半点抗拒疏离。 苗槿知道已经得到他的应允,一手捧着他的右脸,另一手将碍事的覆面发丝撩到他耳后,凑近,仔细端详起他的容颜。「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若有,我绝不可能忘记你,一开始也不用拿两本秘笈换取留宿的机会,直接跟你套近乎就行了。毕竟像你这般……特别的女子,只要见上一面就很难忘却。」 「喂,你中间那一下停顿是什么意思?」当她真那么单蠢,听不出他话中有话? 说起秘笈,苗槿突然惊觉,最初明知是狡猾使诈,还要胡言乱语的目的究竟为何,原来……是为了留住他。 她到底从何时起就对他存有非分之想的呀? 「是想要称赞你,千思万想却找不到适合的词汇,无奈之下将就拿来用用的意思。」乐正黎忍不住失笑。 「是哦。」眼前那道笑容太轻太柔,像三月春风暖暖拂来,暖柔人心,也多亏他这一笑,被翻搅起来的猜疑全数消失,「还疼吗?」 她问的是被火烧痕迹深深刻画的左脸,指尖刚要触及便瞅见他作势要退开,随即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阻止他的举动。 「不疼。」乐正黎回应着,喉在哽咽,嗓在沙哑,很想转开视线,却遭到她凶恶目光的制止,逼不得已,只能发出一声下定决心弃械投降的叹息。 脸疼的时候,最痛的其实是心,后来它不疼了,心湖沉静到变成一潭死水。 原以为自己会这样一辈子心如死水,但是她出现了,死去的情感为她复燃,温雅伪装下的空洞皮囊被她填满,他从她身上得到了满足,获得了比四年前更珍贵之物。此时被她捧住的脸再次隐隐作痛,不过,是因为她的怜惜之举而狂喜疼痛着。 「这只眼睛看得见吧?」玉指如愿抚上负伤左颊,沿着借以遮掩火伤的剌青,轻轻描绘,缓缓上行。 伤痕几乎占据了半边脸,一直延伸到左眼眼尾上方,她担心他那灿耀如星子的左眼会看不见,这样多可惜啊。「看你以外的女子估计就瞎了吧。」 「什么呀?」花言巧语!怪不得爹跟他不对头,还要掰理由诬陷他。 苗槿心里忍不住暗暗埋怨,唇边绽开的那朵浅而艳丽的小小笑花却出卖了她。 不过幸好,幸好他的左眼看得见。 「好,我知道了,我以前确实没见过你。」 「我倒是很后悔没早些遇见你。」即使知晓秘闻馆的存在,他也不过当作与自身无关的一则江湖传言。 若他早一些来这儿,早一些见到她,或许四年前的事根本没有机会发生,他们会以另一种形式相遇。 若真如此,那该多好。 「在你的脸没受伤之前吗?」 「我希望是那样。」他对自己的相貌没有太执着,比他长得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他只是介意无法把最完整的自己给她。 「我才不要。你要早来几年,脸还是完好的,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有些人总以为自个儿长得好看,被夸几句就开始得意忘形,恨不得世上女子都拜倒在他的华衣锦袍下。 他要是早出现几年,难保她不给他贴上「跟那些家伙是同类同类同类」的标签,然后再见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幸好我现在才来。」真是由衷感激。乐正黎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屈服于她的率真与特别。「既然你对我的相貌观赏评论完毕,接下来,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今后的打算?」 她不是那种唯唯诺诺,会对父母长辈言听计从的姑娘。 苗宿武摆明拒绝他,她不会遵从,必然奋力抵抗。先听听她的想法,他好作打算。 「等我娘办完货回来,我就去跟娘讲我们的事。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好好说,她会愿意听的。」 梧桐居的老板,嗯,名声如雷贯耳。苗宿武每次喝醉都会抱着酒坛,对天望月大声嚷嚷妻子的闺名,一泄独守空房的相思之苦。 「好吧,那就只好等着了。」 「那……我先回房睡了。」 「去吧。」乐正黎没有挽留她,免得被那只暴躁雄狮发现,冲过来拿他练练手。 到时,他不知道他是接招好还是不接招好,抑或选择再躺上十天半个月,让美人日日陪伴,温柔照顾,体贴喂药? 「说好的,明天要帮忙整理馆里的东西,不许跑!」临走前,苗槿不忘留下这么一句。 趁他不备,她在他受过火伤的左脸印下一吻,像只偷腥的猫儿,吃完就跑,还忘了擦嘴—— 「你真是……」 她跑远了,嫩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看着外头一片漆黑寂静,乐正黎无声扯笑,以指轻抚被她吻过的地方,彷佛还能感受到樱唇留下的香与温热,「真是让我无法不对你欢喜着迷。」 「我以为秘闻册这种东西,你们会像对待珍宝一样仔细收藏,时常拿出来晒晒太阳、拍打书皮,保存得虫不咬、尘不染?」 所谓的帮忙整理东西,是指将乱丢乱放堆积成一座又一座小山,记载着各种「秘密」的秘闻册分门别类,摆回明显被忽略许久的架子上。 清晨天色仍是灰蒙蒙之时,苗槿便冲进客房,从正与周公对弈的梦境里把乐正黎叫醒,带他到这里。 眼下两人所在之处是一间密室,位于馆中后半部分,其中一间幽静的屋子。 从外部看来,整间屋子破破烂烂,进到里头,唯有隐蔽密室的地板打扫得干净一些,墙壁、屋檐的破洞意思意思填补了一下,作为秘闻馆讨食饭碗的重要之物,全数乱堆乱放。 「已经够宝贝珍惜了,大伙每次跑任务回来都累得半死,哪有心思慢慢收拾?哪里有地方就往哪儿随便一塞一丢了事。」挡路的东西踢开,再踢开,好不容易清理出通往书架的道路,苗槿随手捡起一本册子,边寻找摆放之处,边回头解释。「你就负责那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把这里收拾干净。」 第二十二章 看着颐指气使的小人儿话一说完就一头钻进书架后面,乐正黎认命地摇了摇头,无声扬笑,打算先整理脚边那座小山,俯身拾起一本湛蓝册子便忍不住一怔—— 金向荣。 屏江刺史的大名,以娟秀字体书写在书皮上。 「你在干嘛?」承诺要帮忙的人竟然在偷懒发呆,而且他上表情深沉凝重,架子对面的苗槿不禁好奇问道。 「不,没事。」 「看到熟人的名字吗?说出来让我也认识认识。」若能认识他的友人,她不知道有多高兴,不过是女的就免了。 「怎么可能?我可没有哪位神通广大的友人能被记录在你们的秘闻册上。」 当然,西斐国君的事迹还是有人记录的,不过就算秘闻馆的人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胆大包天翻墙进入皇城,他敢担保,他们对朝廷的了解还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小气。」 略含娇嗔意味的几声轻哼,穿透排列整齐的书册传来,等乐正黎反应过来,手早就自动自发将手上的册子摆放妥当。 打从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存在就取代了任务在他心里的重量,压抑着挪不开,感觉比蜂糖、花蜜还要甜美,只要尝过一次便再也舍不得将这样的负担松手放下。 他想,这次空手而回,即使要挨鞭子,也是幸福甜蜜的。 「你在笑什么呀?」被谁的视线紧盯着猛瞧,很难不去留意。 专注于为书册辨别分类的眼眸随螓首抬起,注入满满怀疑,与他四目相接,瞅见那恶心兮兮的笑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有你能令我笑得这般开心。」 「是哦。」她早就知道了,他真的很爱看她。 回来的路上经过两处客店,不管说啥他都不愿跟她一人一间房,非要把她搂在怀里,或有她睡在身侧才愿乖乖睡觉。 枕着他的手臂入睡,睡得太安稳了,有几次迷迷糊糊醒来,立刻便感觉到黑暗中那满溢着柔柔深情的视线。 好啦,她也不是那么矫情的家伙,那时不怕被看现在也不怕。 就是、就是……怕跟他孤男寡女,所在之处太容易制造出男女偷情幽会的禁忌感,等会不小心跟他「你侬我侬」,干脆滚到合适之处发展成一场火辣春宫,这真是……太、糟、糕、了。 「我、我去那边整理……」要跟他难舍难分也不差一时,他总是能让她分 心,她一时不察撞上书架,一本又一本的秘闻册就在面前「啪啦啪啦」的掉下来—— 「啊啊啊啊!糟了糟了!我才整理好的……咦?等等,这是什么?」 「槿儿,别看——」 【第九章】 砰! 几乎在书册落地,发出短促的吵杂之声时,乐正黎立刻便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苗槿看到了什么,但心脏躁乱的律动带给他一股不祥之感。 他绕过书架,瞅见她低着头,捧着一本册子专心地看着,心里的不安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朝她靠近的脚步,越发深浓到令他感到闷窒。 「槿儿,别看了,不是要收拾吗?这么多的秘闻册,你是想要整理到何时?」他柔声门开口。 沥州城。眼力甚好的他不可能错看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中,这三个特别扎眼的字。 沥州,那是四年前他为查办贪污罪官曾造访之地,更是在他身上烙下火伤印记、害他丢弃一颗爱人之心的地方。 这几年新任的沥州刺史勤政爱民,地方风调雨顺、百姓安康,理该太平得叫秘闻馆不会将它放在眼里才对。 那么,这本册子上记载的,必定是当年他亲身经历的那件事。 旧事重新摆在眼前,乐正黎没有任何感触,唯一害怕的是真相被她知晓,怕她误会、怕越描越黑、怕她无法平心静气的仔细分析和听他解释。 他不想因为这段过往而失去她。 所有的事他都会对她坦承,唯独这件事,即使千方百计、费尽心机、机关算尽,都不愿它袒露在她面前,最好能隐瞒一辈子。 「放开,别挡着我。」苗槿不可能没注意到他过于柔和的语气是用来劝说,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看。 况且他来迟了。 书册落地的瞬间,翻开停在有画像的书页。 那是两幅令她感到无比震惊的画像,为了知晓事情的真相,她无法不去在意。 小手握住大手往外推的力道很坚决,刚一用劲就遭到大手反握,苗槿狐疑且不满地抬头,拧皱的秀眉,睨向他的眼眸透着不耐,张开的唇儿更是毫不迟疑地直言问道:「你干什么?」 「一定要看吗?」这不是问句,是祈求,他求她别看。 「你不想我看?」为什么?俏丽脸庞浮现不解的神情。 她相信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阻拦只会让她更怀疑。 先前他伤愈后,开始在她眼前晃,吸引她的注意,害她无法不正视他,无法不逐渐将他摆在心上。 迄今为止,他几乎都和她在一起,从未到过这间屋子,今天是头一次,她很确定。 除非册子上记录的事与他有关,他才会急着掩盖,不让它们暴露在她面前。 「我希望你只看着我。」 她的家人总说他说话太好听,是花言巧语也罢,是油嘴滑舌也好,他从不放在心上,唯独此刻,他希望她能听他的。 「那好。」苗槿嘴上说着好,手上动作却不太好,她把他的手移开,而且力道很坚决,将册子翻到有画像的那一页,她指着画中人问道:「这是什么?」她询问的口吻太冷静。 「……」乐正黎选择默然,因他根本无法回答。 「不说是吗?」她看见他在沉默之后的一脸忧伤为难,瞧见遭到她拒绝,那只举在半空的大手用力握成拳,接着像是死心一般垂下。 既然如此,他不说,她自己看。 秘闻册记录的内容只有两个类型,一是江湖,二是官场,前者占了大部分,后者寥寥无几,但她手上这一本很凑巧是属于后者。 意思是,他与朝廷有所关联? 有没有看了自会分晓。 册子里记录的内容,苗槿越看越惊讶,直到全部看完后,她费了好大劲才抓得住最后一丝理智,也费了好大劲才能抬首看向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简单一句话却包含太多,她相信他明白她在问什么。 「我告诉过你的。」 「我所知道的,真的就是你的全部吗?」她直盯着他的脸,不曾移开视线,不肯遗漏他脸上的一丝一毫表情变化。 「至少是我能说的全部。」看来,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原以为秘闻馆不会记载下在沥州发生的事,他才会大着胆子赌了一把,结果,显然是他输了。 自薄唇逸出的叹息重且无奈,乐正黎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言,静静等待着她将要说出的话。 「所以,这是你?」玉指带着僵硬的颤意——那是对他默认的轻颤——指着书页上的画像,他的左脸完好无缺的模样,用从未有过的冷静口吻问着。 朝廷之事他们极少涉及,像这种一时兴起记录下来的偶遇事件,即使带回来也只是瞄过一眼就随手丢在一旁。 第二十三章 文中记述的是四年前,在沥州发生的一宗百姓暴动案,他在其中扮演着一个查办沥州剌史、恋上对方小妾、身分败露、惨遭折磨、险些丢掉性命的御史。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旁边书页之上,标注为「刺史妾侍」的画像,画中之人的长相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是我。」乐正黎艰难的点头承认。 「沥州刺史的小妾长得跟我很像?」她的口气是冷的。 「不管如何,你都要知道这件事吗?」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记录此事的人此时不在秘闻馆,就算他在,她也不要听他说,她要当事人亲口说出来。 「除了年龄、气质和神韵,你们几乎别无二致。」他不得不承认。 恼怒的情绪里夹杂着羞愤难平,苗槿在气恼着,也在羞耻着,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上当受骗。 「你是谁?」她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是对他曾说过那些喜欢和爱恋之外隐瞒的种种所作的询问。 「西斐御史。我的真实名字叫乐正黎。」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此时再想隐瞒已是徒劳。 「你竟然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很好,她终于发现他一直拿她当猴子,不只观赏她的糗态,还拿她耍着玩儿。僵硬冷笑攀上樱唇唇角,深吸口气,她接着问道:「你来屏江做什么?」 「调查屏江刺史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一事。」 「当初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原来如此……他不是为了寻找容身之处才向她兜售那两本武功秘笈,那两本秘笈,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骗局! 「若我说没有目的,你会愿意相信吗?」当初的目的他早已忘却,但乐正黎认为,这不会是她想要知道的。 「相信你?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我相信你?」多无耻的发问,连她都要为他感到不好意思。 「槿儿,你先听我说——」 「别喊我的名字。」一想到他曾用这种温柔醉人的嗓音,唤过另一个与她面貌相似的女子的名字,她就忍不住露出无比嫌恶。「你不说是吗?我来帮你说好不好?」她没等他回应,径自往下说:「你是御史,为调查屏江剌史而来,你还是那名潜入刺史府行刺的刺客,你之所以接近我,是为了取得秘闻馆记录下来的金向荣的罪证,你会对我好、对我温柔,是因为我长得与当年沥州剌史的小妾一模一样。」 他用了易容术,官府榜文上的刺客画像才会跟他的相貌毫无半点相似之处。 或许,她是个连他都未曾意料到的意外,可是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他不可能真的只是喜爱着她,他是透过她的面容看着另一名女人,而那个女人曾经重重伤害过他,他的脸,因那个女人的背叛烙下了永远磨灭不去的伤痕。 有着与那女人相似面容的她,他又怎么可能真心真意的喜欢她?怎么可能? 你喜欢我吗? 正在喜欢。 假的。 虽然我没有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是意外吻了你就对你产生情意,但如今我确实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一颗心只能系在你身上,再也装不下别人,决定一辈子跟你执手相牵,白头到老。 也是假的。 我说过我喜欢你,如果你觉得那句话力道不够,那么我换一句——我爱你。 还是假的。 她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许,他对她说的从未真实过。 打从一开始,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就是一句又一句的谎言。 雪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逼自己忍住软弱哽咽,绝不让它演变成丢脸哭腔。 苗槿站起来,蹲太久的不适让她眼前猛然一黑,一双男性大手从旁伸来想要扶住她,却被她用力甩开,「别碰我!」 以前她很喜欢他怀抱的温暖和他手上的温度,像他带给人的感觉,淡淡的雅致、浅浅的暖润,被他包容着、喜爱着,她得到的是唯一且从不敢奢求的幸福。 只可惜,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讨厌。 他用他的怀抱温暖过她、用他的双手拥抱过她,就意味着他同样对另一个与她外貌相似的女子做过这些。 「你……」 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苗槿向他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瞪视,「闭嘴!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一个字。」 她不想听他说话。 她转身绕过架子,写着金向荣三个字的秘闻册映入眼帘。 这边,是他刚才整理的地方。他明明已经找到了,还装模作样地放回去做什么? 有她在他不敢拿,好,她明白,这本他梦寐以求的屏江剌史罪证,她送给他。 「拿着这本秘闻册,走出这个门,从今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撂话人人都会,只是看事后潇洒与否。 有些人吠完怒言怒语就后悔当初所作的决定,思绪混乱纠结成一团,苗槿就属这一型。 放话叫乐正黎走人,自己冷漠转身,本来料想他会黏上来再好言相劝,说些动听话语,说说对她和刺史小妾的看法,说她哪里好、说她跟那女人有哪里不同,又是哪处最令他心动,到时她心里依然会凉然嘲讽,只是说不定火气会下降那么一些些,愿意听他解释。 假如他的说法能叫她满意,也许她的态度会软化一点点,愿意给他时间证明,他对她有多么的一往情深。 假以时日,让她明了他的真心、他的所言不假,说不定她会愿意重新考虑与他的事。 说不定,说不定呀……说不定个鬼! 等了半天,等到日影偏西,始终等不到那个讨好的深情拥抱,温润的清雅嗓音也没有如预期般的在耳边响起。 耐性被磨光,忿忿转身,瞅见的是被孤独留下的她,和满地杂乱书册营造出的凄凉光景…… 叫他走,他就真的走给她看? 这是摆明了在说:「目的达成,感谢你亲手给我送上金向荣的罪证,我们后会无期」,是这样的意思吗? 她好累,好累好累,身躯的疲惫让她想哭,双腿却莫名不听使唤,拖着疲倦的躯体往外走,朝着他离去时的路,一步又一步…… 「啊。」踩到东西了。 她的视线,随莲足挪移转到地上的东西上头,晶眸瞠大,镶进满满愕然,只因她踩到的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她用力砸向他的狗官罪证。 书皮上是她亲手写下的「金向荣」三个字,都怪这个狗官,都怪他、都怪他—— 她要找到他问清楚……她必须追回他,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 苗槿跌跌撞撞跑出去,看到人便抓着问道:「婆婆!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的,他大概长这么高,穿着墨色的衣服,左侧头发垂下盖住脸庞?有没有看见?」 她的神情着急,带着渴望听见对方说有的殷殷期盼,彷佛丢失了最珍爱之物,像个无助的孩子,不得已开口向大人求救,死死抿唇忍耐,倔强逞强,绝不要在别人面前丢脸哭鼻子。 多年邻居,那位老人家却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回望她的目光蕴含安抚怜惜,但终究轻轻摇了摇头。 抓住老人家肩膀的小手蓦地松开,她不愿浪费时间,脚步移动,奔向人来人往的大街—— 「阿黎、阿黎!」 第二十四章 路人纷纷回首对她投以不解目光,她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张面孔逐一望去,有些带着莫名其妙的惊讶,有些则是写满看热闹的好奇。 她遍寻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对她这般失魂的举动浮现无奈与认输,听不到有人柔声唤着她的名,走过来替她挡住不舒服的视线,只听见吵杂的指指点点,只看见那些路人迈开停下的步伐离去。 「阿黎……」 他走了吗?真的就这样丢下她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最了解她了,知道她在气头上就不听劝,等她冷静下来万事好商量…… 对,他只是在等她冷静,一定是这样! 她等他回来恳求她原谅,等着问他为何处心积虑想要得到金向荣的罪证,却没有将它带走;她想问他有没有把她当成那个女人,若他的答案是没有,就能证明对他而言是她更重要一些,那么她愿意考虑原谅宽恕他,不过还是要他在她爹面前发誓这辈子对她不离不弃,否则天打雷劈…… 她等着。 第一天他没有回来;第一一天不见他的踪影;第三天、十天后、过了一个月…… 期待,在时间的流逝中落空再落空,感情从难过、烦躁、失望,变成空白一片。 到后来她不再说服自己了,也不等他了,每天除了处理馆中事务,就是拿着写着沥州事件的秘闻册在前厅等着。 直到写下记录的家伙大摇大摆回来,苗槿冲着他就是一句:「这本秘闻册是你写的吗?」 「是啊。」来人心里浮现疑问,搞不清楚发生何事,为什么能得到她的垂青,亲自迎接他的归来? 「是你写的?当初你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图文并茂?」 「我……」他凑近一看,总算弄清楚,立即了然回道:「那时我看刺史小妾跟你长得很像,一时兴起就顺手画下来了。」依然搞不清楚她恼怒嘶吼,朝他怒目圆瞠的原因。 「那小妾跟我长得像就只画小妾,为什么还要画这个人?为什么画了不写上名字?你们一个个武功不是很厉害的吗?连探听这种小事都办不到吗?」若写上了,她就能早有防备,不会容许乐正黎接近她,要自己对他连半点动心的机会都没有。 「师姊?」真是有够不明所以。 疑惑得不到回答,苗槿仍站在眼前,死死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千刀万刚。 他轻咳两声,无奈回道:「御史那么多,特别像是这种查办狗官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名字?我也是事后听旁人提起,突然惊觉那名琴师的身分就是御史,再多的,旁人不知道,我就是编也编不——」 「嘘!」一旁躲起来的苗宿武和元狩,朝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拼命摇头摆手,要他别再火上加油。 「为什么?」苗槿的语气既幽且怨,眼里有着骇人风暴,她把手上的秘闻册子掷向他,再拿起一旁的茶具、摆设、花瓶……「为什么你要写这本秘闻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凄厉质问随着物品被砸碎的声响在前厅响起,那句「为什么」字字哀痛、句句泣血,听在耳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心疼,除了为求保命不断躲闪的那个倒霉鬼,谁也没有阻止,瞅着东西被砸到墙上、摔在地上,碎成片片,嘴里呼出的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我回——娘的!发生什么事?我才离开几个月,秘闻馆要被夷为平……师姊?!」又一个不明前因后果的弟子结束任务返家。 心中哀怨未能平息,能扔的东西都被她砸个粉碎,那两个家伙映落在瞳中的身影莫名变得模糊,眼中有什么在晃动,摇摇欲坠。 「师姊?你没事——」 他们都喊她师姊,但其实他们每个都比她年长,他们看着她胡闹、任由她发飙撒泼…… 这是她的家人给予她的宠爱方式,打小就是如此,可是……他们都不是乐正黎…… 心好似被什么紧揪着,无限疼痛着,苗槿再也忍受不住,倏地蹲下,埋首在双膝,放声大喊:「呜哇!呜啊啊啊啊啊……」 「师姊——」 【第十章】 夜风呼呼吹过,吹得商铺布招飘飘摇摇,也吹得人颊边发丝在银月光华浅浅投落的夜色中凌乱纷扬。 一张纸被这阵风吹卷而来,落在一只绣着精美图案的绣鞋旁,绣鞋的主人——苗槿不耐俯身,抓起那张纸快速猫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活该!」将纸揉成一团,随手丢了出去。 数日前屏江刺史……不对,是原刺史金向荣的府邸被查封,听闻是国君御驾亲临,吩咐得力手下找齐罪证把他给办了。 这几日城中传得风风火火,百姓们每天一闲下来就跑到街上闲晃,看见华美马车、装扮富贵的外地人,必定对其探头探脑,目的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一睹龙颜。 按她说呀,哪有什么西斐国君亲自跑到这种边境僻壤的? 那天她正好外出,回来看见金府被人闯入,搬空财产、大门贴上封条,金向荣满脸死灰地被拷上手铐带走,带头办事的既非国君也非乐……也不是那家伙,而是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夜路走多了肯定要见鬼,金狗官那是罪有应得。 顺便将一肚子怨气全发泄在金家身上,那天她还买了一迭纸钱、一桌好酒好菜,边烧纸钱祝金狗官一路走好,边跟家人一块儿酒肉狂欢。 「好饿……刚才那个雇主好啰嗦,啥事都要斤斤计较,东拉西扯说了快两个时辰,还想跟秘闻馆攀关系,害我连饭都吃不下去,推掉他的各种好意早早退场……嗯,不知道现在去梧桐居,娘会不会给我烧几道拿手好菜喂饱我的肚子?」 年关将至,出外谋生的百姓纷纷回乡,近来许多商铺早早打烊,黄昏时分街t就已乐正黎变得萧条落寞。 现在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苗槿走过几家几户皆有点灯,烛光或浅柔或煌灿,自窗户、高墙映照而出,欢笑声、说话声等等,听起来和乐融融,显得夜色逐渐深浓的街道看起来更显冷清。 「找到了!害我们白跑一趟梧桐居寻找下手时机,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原来你在这里!绑起来带走!」 蓦地,两个蒙面大汉从旁边陋巷里冲出来挡在她面前。 语音刚落,其中一人就拿着麻布袋往她头上罩下—— 「干嘛?你们——啊……」 疼痛偷袭肚腹和后背,苗槿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月色从破烂的木窗倾泻而入,勉强照亮四周同样的破烂不堪。 晶莹美目眨了又眨,眨不掉满眼的陌生,苗槿很确定自己从不曾到过这里。 那两个家伙把她抓来是要干什么?他们是本地人吧?蒙着脸是为了不被认出来,所以……她跟他们有什么恩怨吗?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歹毒到把她丢在这个又破又黑又脏的鬼地方? 「唔,唔唔唔……」混蛋!竟然把她五花大绑,拿块破布往她嘴里塞!最好别被她知道他们是谁,否则绝不让他们好过! 「醒了?」 说话声蓦地响起,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苗槿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借着月光,隐约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她记得他好像是……金狗官的儿子金大贵? 第二十五章 「唔,唔、唔!」混蛋,你抓我来干什么?除了拒绝你的求亲,让你败兴而回,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关系吧?是没有,才会在方才捡到那张告知金大贵潜逃,官府下令重金悬赏缉拿他归案时,轻哼一声就当垃圾丢掉。 「瞪什么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被绑对不对?」 「唔、唔,唔唔唔……」废话!本姑娘怎么知道你想干嘛!明人不做暗事,有种把话说清楚!她从小就有个坏毛病,人家跟她说不,她偏要做,就像现下她狠瞪金大贵的眼神无半点放软迹象。 也许……她真的不该对他乱吠。即使没点灯,也能看出金大贵的模样很是狼狈。 金向荣被抓,他不跟亲爹共患难,反而躲避官差苟且偷生,不落魄才怪,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勉强能看的人模人样已荡漾全无,一副亡命之徒的凶狠模样,恶毒的视线狠狠刺来,看得她十分不舒服。 「你故意装作不懂对不对?好!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没想到那天在秘闻馆看见的下人就是来找我爹麻烦的御史,直到那天我看到他跟带头来抄我家的官员谈话才蓦然醒悟。都怪你这个贱人把他藏了起来,才害我们落得如此下场!」 「哼。」说不了话,哼声总是可以的。听着他这番说辞,苗槿很不给面子的发出冷哼。 原来他在屏江呀! 她就知道金家的事他肯定有参一脚,他一直没离开屏江,却不曾回来找她,可见他根本没打算要见她…… 幸好她把他忘了,哭过闹过发泄过,她庆幸自己早就把这种无情无义的家伙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用狡辩,我有看到你跟他共乘一骑出城,一看就知道你们关系匪浅……不,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的身分、存心包庇窝藏他,否则你怎会随随便便让一个外地人住进秘闻馆?明日等我砍下你的两根手指,找人送去给他和秘闻馆以作威胁,要你爹亲手奉上一辈子用之不尽的银两,要那个畜生命人为我准备船只,供我离开西斐逃往东方弥国,不怕他们不从!」 「唔……」这家伙有病,多半已经疯了, 她要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乐正黎的身分,就不会想着要跟他「关系匪浅」好不好? 再说,谁告诉他秘闻馆有亿万家财的呀?馆里管帐的是她没错,馆中的每一笔进帐都十分优渥也没错,但是辛苦完成任务的,多半是爹门下那几个弟子,她要付他们工钱的,他们的关系就相当于上司与下属,没拖没欠、清清楚楚! 「你就在这里待上一晚吧!好好感受一个家被你这种恶毒自私的女人弄得家破人亡的滋味,尽管好好忏悔!」 「唔、唔……」她恶毒?她自私?苗槿突然好想吐血! 这跟她有关系吗?跟她没关系吧!喂! 不对,有关系的。 当初若她没认识乐正黎,不贪图那两本秘笈而同意他住进秘闻馆,哪里会招致今日的结果? 不认识他,没有人可以抛弃她,不喜欢他,连心痛难受是何物都不知道;没把他放在心上觉得他太重要,不会时至今日,嘴上嚷着不认识这个人,心里却隐隐作痛且酸涩不堪。 追根究柢若没有乐正黎,她也不会遇上金大贵这种倒霉事,现在她就会在梧桐居里吃香喝辣,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可是没有他,一切就真的能变好吗? 合上眼,那张朝思暮想又恨不得能永远忘却的男性俊颜又出现在眼前,她甚至连他左脸上的每一道刺青纹路都记得一清二楚,无法想象用「空白」取代有他的日子将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他,那天她一定会摔在池塘边,被碎石割得头破血流;没有他,金大贵上门提亲时,说不定她会控制不住情绪,把自不量力胆敢招惹她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从此跟官家结怨?,没有他,远江一行她会是多么的孤立无援,为了保存面子仍会去彭府,却一定会在人家府上大闹一场—— 等等,不行,这样不行。 他人都不在了,她想这些有用吗? 现在她只希望在梧桐居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那几人早点察觉她许久未归,心想她或许是出了意外,快快派人前来寻她…… 慢着!刚才不太习惯,此时才蓦然惊觉,四周遭到破坏的痕迹还很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该不会是金府吧?! 书上几乎都这么写:被查封时,有哪名柔弱夫人、小妾或婢女禁受不住粗暴对待,拼命挣扎,惹怒官差,被毒打致死,冤魂被缚绑在死去之处无法往生…… 混蛋!回来!我怕黑! 苗槿慌张抬眼,四下捜寻金大贵的身影,除了她,除了从破窗吹拂进来的冷风,吹动破帘飘扬更显鬼影幢幢外,没有第二个人,这间破房子显得越发阴森恐怖。 说句实话,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黑也……怕鬼。 谁叫飞凰山庄以前死过人,那些不安好心的亲戚把宅子丢给她爹接手之前,根本无人问津。记得她幼时不懂男女有别,轮流跑去赶哪名弟子睡地板,自己大剌剌地睡在人家的床上。等到年纪稍大一些,馆中稍微富裕起来,每晚她必定要在床畔点根蜡烛才能安然入睡。 现下这种情景,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不行……她好怕,怕得浑身发抖,怕得忍不住闭上双眼想要来个眼不见为净,怕得想放声尖叫呼唤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无助和孤独像一双手掐住她的咽喉,像无形的伽锁缠裹束缚着身躯,即使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有好多人……不,是鬼,有好多鬼在黑暗中对她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丢在这里,那些可怕的身影逐渐朝她逼近…… 阿黎!阿黎! 他、他又跑出来了…… 这种时候,唯一出现在脑海中的就只有乐正黎,记忆中的他好温柔,叫他笑,他就对她笑得柔情万千,叫他说话哄她开心,他张嘴就是腻死人不偿命的字字蜜意满满,完美又乖巧,绝不会忤逆她,跟那天瞬间就跑得不见踪影的狠心混蛋截然不同。 她知道的,他不曾自她心里消失。 骗她、拿她当傻子耍、丢下她孤单一人的他,她不要。她把最美好的他藏起来,藏在心底,绝不轻易显露在人前,夜里入梦之时他一遍又一遍跑出来,一遍又一遍成为最令她欣喜,也是最令她痛恨的甜美折磨。 但是她最喜欢的就是那样的他了,若此刻他人在这里,定不会让她担惊受怕、瑟瑟发抖,只需他的一个拥抱、一句温柔安抚,就能令惶恐不安消失得无影无纵。 她会死掉,马上就要死了,被金大贵折磨致死之前,就会因为恐惧而死掉…… 她想见阿黎,想被他抱在怀里,想被他的体温细细密密包围,想听他柔声轻唤她的名,想回抱住他、亲吻他,天知道现在的她,有多么渴望他…… 她就是没了他不行,他的面容、他的嗓音、他的身影、他所有的所有,早就在她心里、身上、骨髓之中,烙了印、扎了根,光是想将他抹除或连根拔起,椎心彻骨的痛就会来得狠恶汹涌,纠缠得没完没了。 其实,她也没那么气了。 第二十六章 只要他说真的爱她,允诺这辈子对她再无欺瞒,听听他解释也不是不行,问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得愿意出现在她面前…… 阿黎,阿黎…… 意识在过度惊恐之中开始变得模糊,远处似乎有阵吵杂声传来。 好吵哦,她不想听。 这段日子以来,她从原本的满怀希望到灰心失望,她找不到他,在梦里看得到却触不到,梦醒了,变成找不到。 幸好她又要睡了,睡着了比清醒时好,至少她不需要对他有所牵挂,不会再傻傻缅怀有他相伴的日子,睡吧,睡着了就很好—— 「槿儿。」 幻觉来得太突然。 彷佛世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那声熟悉且怀念的呼唤,仍缭绕徘徊在耳际。 「槿儿,醒过来。」 又来了。声音太过真实,她险些就要相信了。 「你意识还在,为何不愿睁眼?还是你是故意的?心中怒气未消,仍怨恨着我,想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抗议?」 不对不对,她已经没那么气了,她只是…… 她怕呀!这一定是某只恶鬼企图诱惑她,不断在她耳边柔声吐露温言絮语,待她睁开眼时,看见的会是一张青面獠牙、血色全无的可怖鬼容! 鬼怪害人,哪有什么理由?因为怨呗。吓不死罪魁祸首,吓吓她这只误入的可怜虫,把她吓得一命呜呼,下去陪他们作伴也算美事一桩。 「睁开眼,看着我。」 「我不要!」 总算没让他一人继续唱独脚戏,只不过回话的人儿依旧双眸紧闭,要不是两道长长羽睫微微颤动,伸手将她抱起的瞬间,她看起来就像一尊毫无生命的美丽人偶。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怕黑?我数到十,若你坚持不睁开眼,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自己离开。一、二、三、四、五,六——」 「你闭嘴!不许数!」才数到五,怎么就变成十了?苗槿气呼呼的睁开眼。 说话之人口吻太冷漠无情,一点也不像她熟悉的乐正黎。 她就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只妖魔鬼怪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她的阿黎!长睫搧呀搧,为自己做足心理准备,粉嫩小脸倏地往上抬,睁眼,凶狠目光射向面前之人……之鬼。 这只鬼不只胆子大,还是色中饿鬼,把她抱得这么紧,搂抱的姿势亲热无比,一只鬼爪抓着她右臂,有意无意摩擦过右边浑圆,另一只直接托住臀部,占便宜吃她豆腐的意图显而易见,太叫人忍无可忍,管他是谁,生前受了多大委屈,先瞪为快再说! 「阿、阿黎?!」愣住,也顿住。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熟悉得不得了。「现在的鬼都这么厉害了?」 眼前之人,那眉、那眼、那紧张蹙眉,隐忍着不愿爆发的神色,全与乐正黎本尊极为相似,覆住左脸的发丝柔软垂落,她不自觉的将一缕握进手心,墨发摩擦柔嫩小手的触感跟以前感受过的别无二致。 「你在说什么?」大掌移动位置,抚上因屏住呼吸而涨红的粉颊,轻拍两下,因她的憨傻询问和呆滞目光,原本的微恼谴责化为温和诱哄:「乖,吸气,好好呼吸。」 把她抱进怀里,娇小身躯以战兢发抖作为响应,过度的恐惧使她忘却呼吸,下意识想要闷死自己。 失去他的陪伴,她陷入自暴自弃中,多日来他只远观不却出面安抚,累积到难以负荷的心怜叹息终于忍不住一口气倾泄出来。 「你……真的是、是阿黎?」她听话呼吸,眼圈一红,鼻头一酸,不受控制的泪水滑落双颊。 「若你不希望看见的是我,尽管把我当成你爹或秘闻馆中任何一人。」 说得好无谓也好委屈,明明脸上写着在乎她在乎得要死,一意孤行定要她眼中心上唯一允许停伫的人只有他,却装模作样顾及她喜爱与否,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这家伙到底有多不诚实,那只深幽的黑瞳里闪烁的不是渴求的可怜兮兮,而是坏主意的可怕狠绝。 「我爹说话才没有这么好听,馆里那几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家伙,他们才不会看我看得那么深情款款和恶心兮兮。」小脸随樱唇一哽咽一停顿,困难言语,露出无比嫌弃,明白倾诉除去他,谁都不可能为她做到他所做过的那些。 「真荣幸。」乐正黎低声笑笑,倏地把她抱起,「我们先离开这里。」 「哦……」藕臂自动自发环上他的后颈,螓首熟门熟路枕在他肩窝,不忘暗暗在心中解释,这只是惊魂未定,需要他怀抱的渴望逼得她快发疯,并不代表能将他之前做过的事一笔勾销。 吵闹声在金府前院仍未止歇,其中夹杂着斥喝声、金大贵的哭闹声,和几声陌生的哀怨求饶。 乐正黎带着她从后院离开,将她搂抱在怀里,他翻过屋墙、跃上民宅屋檐,行走在屋瓦之上的身姿步伐不见丝毫踉跄不稳。 这家伙真的懂轻功呀?她怀疑在远江时,他有偷偷跟踪她,目睹那场活春宫,然后早她一步返回客栈,坏心眼的在房里等她乖乖自投罗网。 她好蠢,蠢毙了,起初还以为他是只无害小羊,到头来是她一直被当成蛐蛐,被这只心机深沉的笑脸虎一脸笑容可掬地耍着玩……「你要不要泡泡热水,安定心神?」 乐正黎脚尖一点,抱着她跃下屋檐,来到一处陌生院落。 「这是哪儿?」她不管他有多想对她温柔照顾,一心思考他脑子里装了多少不良意图,想要把她料理成一道任由他撕啃咀嚼,百般欺凌的美味佳肴,不由得附上一抹警告意味浓重的恨恨瞪眼。 「屏江城供使臣和执行公务的官员暂住的行馆。」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 幸好没说他已买通了掌柜、小二,任凭她大吼大叫都不会有人来相救的黑店。 刚才不气,现在她越看他越气。 他人都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几个月后竟然像什么争执矛盾都没有发生,他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回来跟她小别胜新婚,又搂又抱,还想低头偷香—— 喝!一巴掌打歪他的脸……嫩白小手是架势十足挥出去,却绵软无力,顶多把那张许久未见的清逸脸庞推开,没让他偷香得逞。 「嘘,乖,别大声嚷嚷,被人看见我们晚上幽会,若还过分吵闹让人无法入眠就不好了。」乐正黎从薄唇间逸出的字句暧昧至极,抱着她走到一扇门前,踹门,进屋,再把门踹上,过于麻利的动作叫人怀疑他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了。 「你放开我!」苗槿不停挣扎,小手捶打着厚实的胸膛,不知道打疼他了没,反倒是自己的手遭殃,打到发酸微疼,不得不放弃,要不是心没他那般狠绝,纤纤十指早就攀上他的颈脖,使力狠掐……她抬眼偷觑他没有被黑发掩盖的右脸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禁不住气愤地高声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买样东西。」 故意让人怒火中烧的意图还真是毫无半点隐瞒。 「你下次的办案地点在哪儿?要买哪位官员为非作歹的秘密?」 他要买,她就卖,刻意将一切当成公事来处理。 兽住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她会给他个友情价……不,她还是决定尽她所能,把他榨干榨净,帮他破财消灾—消除她这已打算把他剥皮拆骨、抽筋放血的恶毒灾害。 「我要买的,是你。」 尾声一 【尾声】 「……啥?」 他说了什么? 怀疑乐正黎说了啥惊世骇俗的脑残话,苗槿圆瞠的美目里堆满「你脑子很有问题,请出门右拐找屏江名医治一治,不用谢」的鄙夷警告。 明明白白看见在那双幽邃黑眸,除去笑意深深,那紧紧盯锁跟随的视线里,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认真快要满溢出来,苗槿一时没忍住,愣愣接话,「你……你要出多少?」 好奇心能害死一只九命怪猫,对,她只是好奇,想要知道在他心里自己有多少价值,若答案不是她要的,或者他随口说说拿她玩耍,她就、她就……赶走这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价钱,是我的一辈子。」乐正黎语气坚定,打定主意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若我说不卖呢?」什么他的一辈子,谁稀罕他的一辈子? 「你无法不卖。若你拒绝,明日午后,我保证你作恶多端,玷污西斐官员清白,吃饱不认账的恶名就会在江湖上传开,到时对秘闻馆的影响肯定不太好呀?」 「你你、你——」苗槿一脸气恼。只是轻易屈服向来不是她的性格,「你的清白怎么可能是毁在我手上?那名沥州刺史的小妾,你不是喜欢人家喜欢得不得了,防心警戒心全部抛到脑后,导致身分败露后被人暗算,抓起来凌虐毒打?」 他有多狠,她就比他更狠,揭他伤疤,嘲讽他的好色招来灾祸。 这个大骗子,从头到脚看起来就是温柔多情的样子,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肯定也对那个女人做过,床笫上的恩爱缠绵对他而言有如家常便饭,想想她就、就…… 此刻她定是脸色发黑,心中嫉妒与抓狂同时蜂拥而出,恨不得手边能有把刀,她一定用力捅进他的心窝,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上面到底刻着哪个女人的名字,还是他处处留情,上面早已刻痕累累,她的名字既小且难辨认,所占位置只有一个小小角落…… 「我与她是发乎情,止乎礼。」 「谁会信呀?」对不起,她太诚实,把心里鄙视表露得光明正大。苗槿瞅向他半毁面容的晶灿水瞳彷佛能穿透墨色丝缕,化作锋利刀刃,在火伤残留的左脸用力添上「骗子」两个字。 「我没有那么真心诚意的爱她。她身世凄惨,未及笄便被卖给官家当小妾,在府里没有靠山,处处受尽欺凌,我对她是同情多过情爱。」乐正黎侧着头回想,随即摇头甩开遥远的过去,为那时的自己扯出一抹嘲讽淡笑。「再者,我从未把你当成她来看待。」 「事后话谁不会说?」 他早就不爱她了,现在我最爱的是你,自从遇见你,其他女人对我而言都是路边杂草沙石,看我诚恳的眼神,就知道我的感情有多情深不移了。 花心混蛋!见一个爱一个! 「你有将那本秘闻册看到最后吗?」开始和过程必定进得了她大小姐的眼,这也是引发她的怀疑与愤怒的主要原因,至于最后的结果,她显然没有看下去。 与其浪费口舌说服,倒不如提醒,用白纸黑字证明他对她是真是假。 「沥州刺史全府上下四十余口人全部命丧火海,唯有潜入办案的西斐御史趁百姓暴动之际逃脱,你——等一下,你没有救她?!」终于发现哪里与自己原先想象不同,苗槿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没有。」乐正黎不皱眉、不抿唇,就连一丝丝的悲伤都没有表现出来,对待整件事,他从头到尾保持漠然态度。 「为什么?」她好坏好坏,她的心肯定整个都是黑的,知道他没救那个女人,她心中的雀跃狂喜就要压抑不住了。 「没有为什么。我说过,没有那么喜爱她。再说,我为什么要去救一个背叛我的人?更何况,你认为一个之前受尽折磨,刚刚拼尽全力从柴房脱身而出的人,还有能力去救人吗?那时她已经身陷熊熊火海中,出手救她得冒着生命危险,而救了,她便是个累赘,带着她,我连能不能翻过屋墙离开都没有半点把握。」 因为同情怜悯,曾经或许很喜欢,一旦被伤害背叛,他就不要了,没有那么喜欢的、背叛过他的,他全都可以舍弃。 他的心好狠……他既温柔,也残忍。 「但是,若对象换作是你——」 「换作是我怎样?」为什么会有后续?还要扯到她身上? 惊悚的寒颤快速爬行过背脊,此时她已被他放置在床榻上,他将她囚禁并倾身靠近的动作是那么的熟悉,得意炫耀、明白告知,她已经无处可逃。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心里想的、脑子里谋划的,恰好跟表面做的是正反面,如果对象是她,如果是她…… 「我会救你,绝对会救你,然后把你囚禁在渺无人烟的深山里,想办法让你动弹不得,每日盼着我回去喂食、给予你想要的宠爱,要你一辈子只能依赖我活着。」 「你、你……」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绝的话,他是认真的,轻抚着粉颊的带茧指腹,有灼人的热烫一点点传递过来,强烈又深刻。 只有爱到极致,为此癫狂,对心底某处空虚无力弥补之人,才会想要将心爱之人永远囚禁,让对方无法从他身边逃离。 「弃我伤我之人,单单饲养就等于浪费食粮,我没有兴致对她花费心神。我最爱的人,就算是要历经千辛万苦,我也要把她抢到手,把她摆在身边,一辈子不会放她离开。」乐正黎凑近,再凑近,近到贴在她的耳边,张口边咬住微微泛红的小巧耳朵,「我的一辈子,不议价。槿儿,卖不卖?」 「卖!我卖!」哎呀呀…… 他炙热的吐息一下又一下喷吐在她耳边的敏感肌肤上,他在笑,绝对是在无声偷笑! 她要是敢说不,下一瞬间就会被他劈晕,等再次醒来,刚才他说的全部都会应验,她会变成可怜兮兮的「小动物」,永远活在他深情的疼宠牢笼之中……他做得出来,真的会那么做! 「很好,成交。」 他在她耳边发出笑声,轻柔的吻一个接一个,沿着粉颊滑下,含住粉润柔滑的唇瓣,细细密密的轻啄着,比狂烈深吻更能引发出酥腻软麻之感,令她越发惊颤,大手取走她绾束秀发的发饰、挑开软绸腰带,把衣衫一件接一件从她身上剥离。 「阿黎……」想要感受彼此的体温,肌肤相亲、相偎相依、纠缠厮磨的不只有他,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小手既急又怯,带着轻微颤意,讨好般为他除去束缚身躯的层层衣衫,「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屏江城,时常偷偷跟在你左右,从未离开。」 「那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有看见那天她自掌嘴巴,反海追到大 街,傻傻在人群中呼喊他的名字?是不是有看到她时不时发呆想他,把事情搞砸,忙着给人赔不是?是不是…… 急着剥光他的一双小手倏地停止动作,在她改变主意捶打厚实胸膛发泄之前,乐正黎抓住不乖小手,半强硬半诱导接手一切。 「你该知道,我曾不止一次坦白心意。那是惩罚,罚你气昏头把我赶走,罚你以为我真是个温柔滥好人,不管何事都任由你予取予求;罚你,把我对你的真心、对你的好,错认为理所当然,顺便等你冷静下来,等你愿意好好听人说话。」没有人会毫无原因就不顾一切对另一个人好,他为她所做的种种都是要她回报偿还的,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真心遭到践踏。 「我……」好好好,是她蠢,是她受不住激,是她理亏,「那你有没有回秘闻馆看过我?」 他不是懂轻功吗?说不定还懂武功……哼!她早该知道,否则当初为何大夫会说他没什么大碍? 「你爹的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就算是我也要对他避忌三分。以前在馆里我就不敢轻举妄动,出来以后又怎敢随意乱闯?若是被你爹逮个正着,只怕我在为自己沉冤得雪之前,就被你爹打得吐血而亡。每天看着你平安回到秘闻馆,我就止步于屋墙之外。」他看着她,每天都看着,看着她意志消沉故作坚强,等着她怒气全消,等待着最好的时机重回她身边,等得他好辛苦。 「你——」 「你今天话好多。你要不要可怜可怜我,一次把话问完?」 尾声二 长指抵在樱色唇瓣上,然后以暧昧举动轻缓滑行,温柔警告,不要试图往他头上爬,他极少发怒,但他的怒气她招架不住了。他守着她太久,早已饥渴难耐,眼睁睁看着鲜嫩珍馐在烛光下泛着诱人光华却无法开动,真是天大的折磨。 「好嘛。」苗槿把在唇上作怪的手指移开,暂时把这个问题定为「最后」。「所以,今天你会出现在金府不是意外?」 「不是。只是其中包括一个足以令你怒火攻心的蓄意阴谋,我很有必要先澄清,策划的人不是我。」 「那……」她想问他是谁,第一个字才从喉头滚出,立刻遭到他的亲吻吞食。她喜欢他吻她,他的吻、他的碰触,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能安抚镇静她的心,他不止会索讨,更会给予,灵活的舌喂进嘴里,允许她拿他游玩嬉戏,追逐着讨取更多甜头,嘴里尝到的好甜,心里因被宠爱着,同样感觉到甜蜜得不可思议。 「自从进了秘闻馆,我的心思、我的眼睛便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连捎信报平安都忘了。我青梅竹马的友人见我消失数月毫无音讯,十分担忧,亲自前来屏江。那日我刚走出秘闻馆大门便被他派来的人带走,这些日子一直与他连手解决金向荣的事,中途不小心被金大贵逃脱,好不容易查到金大贵买通地痞,欲对你有不轨意图,我那友人便提议拿你当诱饵。对了,是他逼我去偷秘闻册,我也是万分不乐意,所以我才没拿走那本记录了金向荣大大小小罪证的秘闻册。」 后面的乐正黎没有说,也不必说了,她刚才才亲身经历过,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会来得这么及时。 「你的青梅竹马怎么那么混蛋呀?」苗槿没好气道。他们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 「事实上,他比我恶劣许多,我根本望尘莫及。」 「那、那你是回来试着偷秘闻册吗?」听到是别人让他来偷秘闻册,她竟然对答案有着小小期待,就算有那么一点点想要见她的念头而偷偷跑回来也好…… 「怎么可能?」看来她不懂他的意思,「在最初,或许我真的是为秘闻册而来,但是它不如你重要,在很早以前我就没把它当成一回事了。」 爱美人不爱江山,说的就是他这一型,嗯,他很庆幸自己不是帝王,不必为了百姓大义做出伤害心爱之人的选择。 「是哦……那——明天把你的青梅竹马找出来,我要揍他一顿出口恶气!」那家伙太可恶了! 「我不敢。」 「为什么?」她用力瞪他,只差没拿双手掐在他的脖子上,逼问他到底谁比较重要……呃,等等,他的青梅竹马是男的吧? 「他是我主子。」乐正黎重叹一口气,接着说出让她不敢置信的事实:「还有,很不巧,他是西斐国君。」 「什么……啊呀!」青梅竹马是西斐国君不若眼前景物突然颠倒来得震撼,他紧跟着压上来,要拿她这顿美味佳肴开动了! 苗槿没有阻止,她对他的渴望超乎自己的想象,可是当她用手拨开墨黑发丝,确定等会能够看清,为了她,他逐渐转变成欢愉沉醉又充满着深浓情欲的表情,摆好架势,小手不安分地摸上平滑的胸膛,滑过腰侧,摸索着来到后背—— 「你干嘛?」 气氛正好,酝酿出春意正浓,偏偏手被他抓住,制止她更一步的探索贴近。这样的情形很熟悉,在客栈那时她是太累太困,没想要计较,只是他口口声声说着如何深爱她,现在这种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我背上有伤。」他的阻止并非拒绝,是给她时间好好准备。「之前怕被你发现,需要多做解释,才会隐瞒你,后来是怕伤痕丑陋会吓到你。」直到此时,他依然很怕。 「我从来不怕。只要是你,我就不怕。」 「我知道。」他知道她根本不怕这些。她爱他,能容忍他的一切,她的包容力才是真正能叫人甘拜下风。所以当他紧握住的柔软小手作势要挣脱,他没有迟疑,立刻松开手。 「疼不疼?」不可能会疼,这么问只是为弥补当时她未能出现在他身旁,给予疼爱和怜惜,以前没能做的那些,她全都想要一一补上。 「很疼。」 「啊?」怎么会?他的回答让她一怔,除了眨着美丽眼瞳,一时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不不,相遇的最初他不是挨了她爹一掌?该不会是旧伤复发,导致…… 「若你再赶我走,恐怕它会害我疼痛致死。不只后背,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会因你的每一个决定欢喜、忧伤,甚至是哭泣。最痛的,是这里。」在她 诱惑他失去控制之前,希望她能先安抚另一处,乐正黎把仍在他背后乱摸的那只小手一把抓住,引导着来到胸前,按上心窝,「感觉到了吗?它只会为你而跳动,除了你,它从很久以前就再也装不下别人。」 她感觉到了,强而有力的跳动,令人眷恋不已的暖温…… 「我……我不会再赶你走了……」就是知道他最初的目的不单纯,才会涌出一个又一个疑惑,顺便把自己也否认了。 不管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有那种反应是吧?她不过比别人要耳聋一点点、眼瞎一些,气在头上急着发泄,他说的话、对她的好,直接听不见看不见。 此时听见他这么说,糟糕、糟糕,真的好糟糕,苗槿感觉眼眶一红,鼻头一酸,好想哭…… 「好乖。既然你这么乖,今晚我给你奖赏,来吧。」 他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说出体贴话语,但是「来吧」是什么意思?允许她蹂躏他吗? 苗槿的疑惑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他已抱着她滚到床上,变换两人的姿势,变成她坐在他身上。 「阿、阿黎……」女上男下的方式太叫人羞窘,小脸罕见的刷成辣红,即使如此,意志力薄弱的她一如往常受到他的蛊惑,拨开覆面的发丝,俯身亲吻他有伤的左脸,细细密密的吻着,连一寸伤痕都没有遗漏。「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谢谢。」好不容易听见的告白让乐正黎全身血液沸腾,赠送迷人笑容一枚,顺便实行耽误许久的专属权利。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她很怀疑他的极限在哪里,毫无节制的激烈欢爱使她浑身虚脱,从女上男下的姿势变成被压在他身下宛如待宰羔羊般,承受迎合他一次又一次的疼爱发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占到半点优势。 「我爱你。」疼惜的吻,在激情平复下来时,落在脸上、唇上以及柔嫩肌肤上,缠绵深深。 呃……苗槿很想响应他什么,但见他好像还很激动的样子,还是暂时装死好了。 「不说话,是表示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正在细细回味吗?」 带伤的左脸尽情磨蹭柔嫩雪肤,引发的酥麻剌激使她回身抱住他,唇儿凑近,阻止他一再施展残酷折磨,否则等会激情的火苗再次点燃,受苦受罪的会是她。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没有人比他更好,她在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解到了,只是…… 「你好大的胆子,三番四次诱拐秘闻馆的大小姐,请问你已经想到办法,怎么让身为馆主的我爹点头同意我们的事了吗?」 「当然,我已经派人送了份大礼给他。」 西斐祭师擅长炼药,而且只效命于西斐国君,既然他是国君的青梅竹马,跟祭师要几颗药效强烈的春药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必此时此刻,她爹已经跟她娘在芙蓉帐内#色无边了。「那就好。」他办事,她放心。「还有,我有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要问你,今晚你不许睡!」 「遵命。」要是她说要蹂躏他一晚上,命令他不许睡,他会更加开心。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让妄想成真,让这边同样春色无边…… 隔天,某个得到爱妻恩准,放纵狂欢了一夜的男人从床上醒来,看到了那封不知何时摆在桌上的信。 信中写满诱拐他家宝贝女儿的罪迹,同时告知后天会有府中管事前来迎接他们两位长辈进京,见证女儿奔向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完整过程,并不忘提醒他「受恩不忘报」。 最末的落款,儒雅端正地写着「乐正黎」—— 「那个混小子!」 后记 【后记 唐杏】 大家好,我是唐杏。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继续前面那个问题。 大家是外貌协会的吗? 都思考这么久了,也该有答案了吧? 做人呢,要好好顺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啊! 看大家这么羞涩就由我开始好了。 咳咳咳!我……我我我!我是外貌协会啊!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你说我让你幻灭了?身为作者,在前面说了一大堆正经八百的,竟然在后记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不不不,绝对没有那么一回事,作者也喜欢帅哥美女,美好的人和事物令人赏心悦目啊! 而且我的审美很有问题(我觉得漫画、游戏、卡通动画里面的帅哥都很帅),我算是个脸盲症患者,没跟一个人相处两到三天以上,我绝对无法记住对方的脸。 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不过我对自己的缺点毫无办法,幸好这种事很少对生活造成任何障碍。 要是不小心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做了蠢事被追究,我还能很严肃的告诉对方:「对不起,其实我不太记得你(你)的脸。」有时候连我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太聪明了!(有需要的朋友请尽管拿去用。) 说回到这本书。 对于乐正黎,我不是刻意要给他毁容的,是我觉得给他半张脸来点火焚效果会比较帅。 别人说得好,男人身上的伤疤是男子汉的证明……我知道你们还是会吐槽我故意让他毁容啦。嗷呜呜,蹲角落画圈圈…… 我的本意就是写个超温柔的男主,平时处于欣赏的角度,我会选脑子很好,很有谋略的类型;从适合长久相处的角度出发,还是乐正黎这种男性会比较好。 再来关于苗槿的名字,本来是堇不是槿,后来发现堇太剽悍啦,就换成了看起来比较纤细的槿,虽然她是个不太纤细的女主就对了><. 我还可以很严肃的说,我对苗槿这种类型超苦手,如果遇上了绝对会后退再后退,然后赶紧溜掉。 没办法,作者很温柔很善良,对盛气凌人又超级直白的家伙真的很没辙……咦?我好像听到旁边有人吐的声音? 不过我能跟大家保证,通常这种家伙都是心直口快,而且多数都是超级大好人就是了。 我想顺便借这篇后记留几句话给我的两位友人。 第一位:因为距离真的很远,没能去送你最后一程,真的很抱歉,希望你在那边会好好的。 第二位:我知道你为了飞来横祸的腿伤一直很难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为了你的梦想,我希望你不要放弃。 最后,我还有几句话要给大家(嗯?反正是见者有份啦)。 人生真的可以有后悔,但是不可以有遗憾,后悔什么的也不过是发牢骚而已,等过去了就真的没什么。 对女孩子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真的有,那你一定还没吃饭后甜点,别说了,快去吧,麻烦顺便带一份给我?(^_^?)。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良人请入帐卷一《军师,请躺下》; 02、良人请入帐卷二《御史,好心计》; 03、良人请入帐卷三《大王,温柔点》; 04、良人请入帐卷四《师兄,要正经》。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