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一章 行商之子陈胜 春日澄澈的阳光,倾洒在古色古香的青砖黛瓦庭院。 清新的微风,轻轻拂过陈胜苍白的面容,撩起脑后散落的及肩长发,微微飘动。 他舒服的扬起脸,眯眼静静的感受空气中的安宁气息,多日来抱病卧床积攒的郁结之气,似乎也一点点的融化在了这明媚的春光里。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定的静坐片刻。 似乎,以前总是很忙。 忙着学习。 忙着工作。 忙着创业。 忙着打拼…… 似乎,每天不是活在被别人贩卖的焦虑中。 就是活在对别人贩卖的焦虑里。 如今再回头。 奔波半生,竟只换来了一套魔都的房子。 自己竟然还觉得志得意满,觉着自己终于完成了人生三级跳,跨入了精英行列。 此情此景。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话。 “你为什么躺着不去工作?” “为什么要工作?” “工作能挣钱啊!” “然后呢?” “有钱了你就能买车买房啊!” “再然后呢?” “有了车有了房,你就能躺平享受生活了啊!” “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区别?” 陈胜忍不住睁眼,望着庭院中盛放的一树梨花,低低呢喃道:“所以,这是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么?” 他认为自己应当感谢老天爷。 拼搏半生,终于在公司即将拿到c轮融资,自己的身价即将暴增的前夕,却查出晚期肝癌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仿佛天都塌了。 更令他崩溃的是,就在他鼓起勇气想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弥补生命中的诸多遗憾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上边的投资人不允许他停下来。 下边的员工容不得他停下来。 更可笑的是…… 在他心跳停止前的最后时刻,他那对早已各自重组家庭的奇葩父母,还各自拿着股权转让协议站在他的病床前,一口一个儿子的使劲儿摇着他,让他打起精神来签字了再睡。 真是屎一样的人生啊! 早点完犊子也好! 想到这里,陈胜竟有些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感到遗憾。 虽然他失去的,是他半生所求。 但比起最坏的结果。 如今已是天堂! 商海沉浮十几载,他还不至于这么玻璃心。 但他没遗憾。 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带着满腔的遗憾溘然长眠。 他想要去摸鱼。 他想要去抓蝉。 他想要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晨曦而出,提着鞋子踏月而归…… 如今,他把这些遗憾,都留给了这陈胜这个同名同姓的异域来客。 是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陈胜。 大周朝兖(yan)州陈郡陈县陈家独子,虚岁十四。 …… 卧床休养半月,陈胜已经将小陈胜的记忆梳理清楚。 陈姓,乃是陈县大姓。 一条街上百十人,至少有五十人都姓陈。 但小陈胜他们这个陈家,在陈县这个陈郡治所之地,都算得上一霸! 陈家并非大族。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人丁凋零。 到陈胜这一代,陈家已是三代单传。 这在这个信奉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时代,几乎是只有那些穷得家徒四壁、无钱娶妻的门户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家不穷,可偏偏三代以降,所出不是女子,便是早夭。 到了小陈胜这代,更是打小就是个药罐子,若非陈家家底还算厚实,都没可能养得活! 而陈家之所以人丁单薄还能成为陈县一霸,却是因为陈家干的,是贱买贵卖、北买南卖的行商营生。 打小陈胜曾外祖那一代开始,陈家就组织起了马队,领着一大群伙计南来北往做买卖。 这个时代,许多营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连带着雇佣关系,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一代代人传下来,陈家的行商生意一步步发展为以陈家为主体,三百多户伙计为枝叶的共生关系。 每次走货,陈家和底下的三百多户伙计,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走货所得利益,按贡献分配。 而那些既无钱、也无力的伙计户,陈家每年也会给予一笔足够糊口的银钱,一直赡养着他们,以待他们的下一代,还能加入到陈家的商队中,继续四世以来的共生关系。 陈家作为这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主体,要说钱,可能还没到富甲一方的地步。 但要说人,陈家跺跺脚,都能随便拉出两三百条敢打敢杀的壮汉! 巅峰时期,年节之时的郡衙宴会上,都会有陈家家主一席。 只可惜,那已经是小陈胜祖父那一代了…… 到了小陈胜父亲陈守这一代,陈家的家势,已经大不如前。 非是陈守不善经营。 而是这世道,开始乱了。 累年的雪灾、旱灾,造就了无数的流民和流寇。 饿极了的人,就不是人了。 是野兽! 眼珠子绿油油的野兽! 只要能吃上一口食物,哪怕是吃上一口马上就死,他们也在所不惜! 当无数的流民和流寇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别说是百十来人押送的马队,就连军队他们都敢抢! 在接连几次行货失手之后,陈家的财力、人力均损失惨重! 可损失再惨重,各条商路上该打点的关系的也还得继续打点,手底下该赡养的伙计也还得继续赡养。 坐吃山都会空,更别说这么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法儿…… 这不,月前,冀州和幽州的积雪都还没融化,陈守就又咬着牙,组织起商队,亲自带队北上了。 陈胜知道。 非是陈家撑不住了。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都还有三分钉。 以陈家的体量,就算是落魄到卖房卖地,也还能保三代衣食无忧。 而是底下的那些伙计快要撑不住了! 他们不比陈家,他们本小,利也薄。 接连几批行货失手,大部分伙计家里都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若再不来一波及时雨,陈家倾四代之力打造出来的共生体系,就要崩塌了…… 对陈家而言,这无疑是比行货失手,更可怕的事! …… 陈家的困境,陈胜心里有数。 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于他而言,只要陈守能平安归来,多坏的结果都只是小事。 他融合了小陈胜的所有记忆,自然也接收了小陈胜的所有情感。 其中当然包括了小陈胜对陈守的孺慕之情。 小陈胜记忆中的那个克己勤免、与人和善,半生拼死拼活都只为了这一大家子的顽强男人,也的确值得他尊敬! 比起那对儿他连回忆都不愿去回忆的生身父母,陈守岂止强了一万倍? 至于陈家的生意……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若是孤身一人来到的这个时空,想做点什么事或许会很难。 但有陈家的底子在,他不觉得这点问题能难倒他。 若是这点自信都没有,前世他也不可能在那么复杂的商业环境下,白手起家将一家公司做到接近上市的规模。 比起陈家的生意问题。 他更在意,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像个孩子一样出门疯玩几天,了却小陈胜的遗愿,免得那些天真稚气的渴望,老是不自觉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以及。 眼前这道在他醒来时就已经显示着“检测到异常状态,系统初始化中……”的系统光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加载完毕! 当然,比起这个不知来路的系统,他肯定更相信自己的阅历和能力。 但如果有捷径,他当然也不会傻到迷之自信什么“我一身成就,全靠自己努力拼搏,何曾假人半分”…… 小孩子才重过程,成年人只看结果! 商海沉浮十数载的经验告诉他,这世间唯一的游戏规则,那就是……没有规则! 第二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思及此处,陈胜又下意识的在心底轻呼了一声:系统。 下一秒,一道华丽的光幕自他眼底弹出。 淡黄色的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的轮廓虚影背景,厚重而浩瀚之感,宛如历史的车轮碾脸,雄浑壮丽! 在光幕的底部,三片青莲托着两朵白莲轻轻浮动,泛起点点柔和毫光,不刺眼却极为醒目。 白莲之上,是几行灰色的雾气形成的文字:【检测到异常状态,系统初始化中……】 初始化…… 都小半个月了,还在初始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加载完毕。 适时,院门被推开。 陈胜抬眼一看,就见一名双十年华、身着一袭碎花长裙的清秀女子,与一名灰麻衣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清秀女子远远的见了他,秀丽的面上便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原本只算得上秀气的五官,登时就像是盛放的鲜花:“我家大郎知道侯大姐回家了!” 陈胜也笑:“大姐,今儿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清秀女子揭开腰间竹篮上的蒙着的白布,像哄小孩一样的向他展示:“那可多了,养了五年的老母鸡、去年采摘的香蕈,运气好,还买到了一条老山参……乖,晚上大姐给你炖鸡汤!” 陈胜扫了一眼竹篮里的食材,心下一皱眉,默不作声的抬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她空荡荡的发髻。 他心中有数了,脸上却露出期待的笑意:“太好了,我早就想喝鸡汤了!” 清秀女子见了他的笑脸,眼梢的笑纹儿越发满足了。 她挎着竹篮上前,轻轻掖了掖陈胜身上的貂裘,轻声细语道:“天儿快凉了,再坐一会儿就回房吧,你身子才利落些,可见不得这么多风!” “嗯呐!” 陈胜笑眯眯的一口答应,“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房!” “乖。” 清秀女子满意的抚了抚陈胜的面颊,“大姐这就去给你炖鸡汤。” “嗯呐。” 陈胜点头,目送清秀女子挎着竹篮,往伙房去了。 直至清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伙房门后,他傻白甜式的阳光笑容才慢慢变成苦笑。 这时,灰麻衣中年男子才凑到他的跟前。 灰麻衣中年男子的年纪并不太大,身子却已经有些微微佝偻,两条胳膊也只剩下左臂还全乎,右臂的小臂袖管,空荡荡的。 但他的精神头儿却很足,完好的左臂上还挂着一条足有成人胳膊粗、摩挲得溜光水滑的精铁水烟筒,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气质。 “二伯,清娘的簪子当了多少钱?” 陈胜径直问道。 中年男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惊奇的“嘿”了一声:“你小子,招子还真毒……十两银子!” 清秀女子,名叫赵清,陈胜的……童养媳! 她是五年前,陈胜生母孝期过后,陈胜他爹花大价钱给他娶的,听说还是落没的贵族之后。 在陈胜想来,他那个便宜老爹会在陈胜那么小的时候就给他娶这么一房童养媳,应该有两个原因。 一来,给打小就病怏怏的小陈胜,以及开始走下坡路的陈家冲冲喜。 二来,也是打着小陈胜的身子万一不成,也能早点给陈家留个后。 只可惜,年少懵懂、久病缠身的小陈胜,既没有那个心、也无那个力。 赵清便在陈家又做长姐又做丫鬟的,伺候了小陈胜五年。 每每小陈胜病重卧床,都是赵清衣不解带的整宿整宿照顾他。 小陈胜自小体弱,大多数时间就是在陈家宅院儿内度过,出门赶一趟集市都是奢望,在他的小小世界里,赵清就是他的半个世界…… 而这个灰麻衣中年男子,名叫陈虎。 是陈家的管家、护院、车夫,以及陈守外出时陈胜的监护人。 陈家并非世家,没有家臣、死士一说。 但陈虎在陈家的定位,就相当于家臣、死士。 只看陈胜他爹陈守外出走货,能把陈胜和陈家,尽数托付给陈虎照料,便可见一斑。 “那根簪子是清娘的唯一的嫁妆,她宝贝得不得了,往常我想把玩她都不肯给。” 陈胜苦笑着微微摇头:“稍后您从家里挑件不紧要的家什,去把那根簪子换回来。” 他翻看过家里的账簿,知道家中,是真没什么现钱了。 家中的现钱,大头都压进陈家的这次走货中。 小头在小陈胜这一病里,花得七七八八了。 虽说还有些压箱底儿的值钱家当…… 而败家这种勾当,陈胜能干。 赵清这个儿媳妇儿,是万万不能做的。 传出去,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得,也算是清娘没白伺候你小子这么多年!” 陈虎笑呵呵的应下。 他与陈守有过命的交情,在陈家从不兴主仆尊卑那一套。 甚至陈胜在家胡作非为,他抄起扁担揍了陈胜,陈胜他爹回家还会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揍得好! 顿了顿,陈虎拉过背上的精铁水烟筒,用火折子点燃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神色忽然有些阴郁,“方才我随清娘出街时,望见你十九叔了。” 他抽的,并非烟叶,而是一种名叫“韭叶云香草”,是一种可以避瘴、健脾、化痰、平咳以及缓解疼痛的草药,陈家的商队里,很多伙计都抽这种草药。 当然,陈虎手中这根精铁水烟筒,既是烟具,也是随身的兵器。 陈守曾对小陈胜说过:别瞧你二伯只剩下一条胳膊,动起真格来,十来条壮汉都近不了他的身! “十九叔?” 陈胜想了想,很快就从小陈胜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人,“您在哪儿看到他的?” 陈虎吧嗒了一口云香草,郁郁的低声道:“极乐园……给人倒尿壶。” 极乐园? (妓)院? 陈胜的神色顿时也有些压抑,“您没跟他打招呼吧?”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你当老子傻?老子要跟他打招呼,他还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哎,多好的汉子啊,刀子都劈到眼巴前儿都没眨一下眼皮子,临了儿临了儿,却落得靠给人端屎端尿谋生!” 陈虎与他口中的“十九叔”,都曾是陈家商队中的伙计。 他在走货途中,丢了一条手。 而十九叔在走货途中,伤了肺腑。 丢了一条手,一身武艺虽然废了大半,但多年打熬的底子还在,虽说再也吃不了刀头饭,但要对上普通人,打十个也只是等闲。 可伤了肺腑,别说再与人动武,连沉重些的体力活儿都干不了,平日里还得依靠药物来缓解疼痛。 按照惯例,像十九叔这样伤在走货途中,失去劳动力的伙计,都应该是由陈家出钱赡养治病的。 可陈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陈家。 而十九叔,显然也是不愿再拖累陈家。 “我房中还有几条皮裘和几件饰物,稍候您一并送到当铺,换成钱粮,送到各家各户手中……像十九叔这样家中要紧的叔伯,适当多送上一点儿。” 陈胜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道:“这点东西是杯水车薪,但先撑过眼前这个档口,后边的,我再来想办法!” 陈虎听言,并未因陈胜年少而轻视于他,反而很是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大郎,你终于长大了!” 陈家商队的主心骨,终究是陈家人。 只有陈家人担得起事,陈家商队才有主心骨。 陈胜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儿的瞪了这倚老卖老的老货一眼:“好了,趁着天光还早,您领我上街瞧瞧。” 陈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陈胜,几次张口欲言,最终还是憋了回去,点头道:“稍待,我去套车。” 他不放心陈胜的身子。 可他不能拦着陈家人挑担子。 第三章 盘根错节 车是牛拉的板车。 陈胜坐在光秃秃的木板上,即使紧紧的掖着皮裘,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小陈胜的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了…… “大郎,要不然咱还是回家去吧!” 驾车的陈虎眼见陈胜冻得嘴唇乌青的模样,有些不忍的低声道。 陈胜摇了摇头,强撑着道:“不打紧,您继续说……” 陈虎踌躇了几秒,还是回过头继续给他介绍道:“那厢的‘长隆布坊’,是郡望李家的产业,李家扎根陈郡三百年,出过好几位郡守大人,端是树大根深、财雄势大。” 所谓郡望,便是一郡之内的名门望族。 像陈家这样的地头蛇与之相比,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陈胜看着前方招牌横跨三间门脸儿的“长隆布坊”招牌,点了点头,示意陈虎继续。 “这厢的‘丰盈粮铺’,是王家庄的产业,王家庄在咱陈县周边,是首屈一指的大庄,庄主王雄老大人,曾辟郡尉,掌三千兵马,声势雄壮!” “这间‘有余酒家’,是郡丞刘大人家的产业,刘大人为官二十余年,树大根深,你父与之多有交集……” 人流如织、接踵摩肩的长街上,陈虎一边驾车,一边指着两旁的门市,如数家珍的给陈胜介绍。 陈胜认真听着,心下忍不住感叹。 这便是底蕴了! 这么多大中型企业的资料,换个小门小户的贫家子弟,得走多少冤枉路才能弄清楚这里边的门门道道? 要是连这些门门道道都不弄清楚就一头扎进来,只怕立时就被这些地头蛇、坐地虎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就陈虎这一路介绍过来。 这县里边但凡有点规模的商铺,背后不是和某个官宦有勾连,就是富甲一方的周边强豪。 这些人做起生意来,会遵从市场经济的调节吗? 只怕欺行霸市、巧取豪夺才是他们的本色吧! 也是直到此时,陈胜才发现,自己恐怕是将赚钱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就他一路走来所见,各行各业的大头基本上已经被这些坐地虎给把持完了! 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些诸如铜匠、铁匠、木匠之类的技术含量较高且难成气候儿的小作坊。 要想在陈县内赚大钱,很难不触动这些坐地虎的利益。 就算不触动他们的利益,也难保做起来后,这些坐地虎不会见钱眼开、巧取豪夺。 陈家商队的体量虽然也不小,但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陈胜也算是沉浮商海十几载,深知但凡涉及利益之争,就绝对没有什么和平解决的可能。 哪家大企业下边,没垫着几家中小型企业的尸骸? 要不怎么会有商场如战场一说呢? 看来赚钱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就在陈胜思索时,牛车驶过一个蒸饼摊子,几条身着短打、袒胸露乳,腰间别着短刃,坐没个坐像的闲汉见了驾车的陈虎,嘻嘻哈哈的起身迎过来:“哟,虎叔,您这是练把式呢?” 陈虎倚坐在车辕上,只拿眼角瞥了这些闲汉一眼,大刺刺的轻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家大郎都不认得?” 几条闲汉被他这么一喝,纷纷讪笑的扭过头朝牛车上的陈胜拱手作揖:“是我们哥几个有些眼生,大郎莫怪。” 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这陈县里有无数个“大郎”。 但能让陈虎驾车溜街的“大郎”,只能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 陈胜握掌还礼,和和气气的轻声笑道:“是小弟出街得少了,才让哥哥们瞧着眼生,改日小弟做东,请哥哥们聚一聚。” 见陈胜这般和气,闲汉们眉宇间的笑意都热切了不少。 “哪敢让大郎破费,只消大郎肯来,我们哥几个就是砸锅卖铁也定叫大郎酒足饭饱!” “是啊是啊,大郎肯与我们哥几个相交,那是抬举我们哥几个,哪还敢让大郎做东!” “瞧大郎身子有些不利落,恰好小人月前收了一只虎爪,端是强身健体的好药,明日就送到大郎府上……” 陈胜笑着一一回应,寒暄了好一会儿,才让依依惜别,令陈虎驾车离去。 在陈胜与那帮闲汉寒暄之时,陈虎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待离得远些之后,才轻声提点道:“不过是些窝里横的废物,大郎再抬举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儿。”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轻声道:“咱家是生意人嘛,生意人讲究的便是一个和气生财,左右也只是几句不当钱使的客气话,不费什么事,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必要为了点不当饭吃的傲气,让这些人给咱添堵。” 陈虎听言,也只是笑着称是。 他提点陈胜,不过是担忧陈胜少不更事,被那些闲汉拿话一捧便飘飘然,真拿陈家的家底儿出来与之花天酒地。 陈胜能这般清醒,他自然是高兴都还来不及。 陈胜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二伯,那些闲汉在那些零嘴摊子上吃食,给钱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还给钱?他们不问那些苦命人要钱,就算是仁义人儿了!” 顿了顿,他仔细给陈胜介绍道:“这些闲汉,吃的就是街面儿上这碗饭,他们没胆量去讹那些大商贾的钱,就只能在鸡脚杆上刮油,靠着那些苦命人吃喝儿。” 陈胜若有所思,又问道:“像这样的人,有多少?” 陈虎:“那正经的可不少,光北市就不下五六百人……” 陈胜打断道:“不是,我是问,陈县内的吃食摊子,有多少?” 陈虎思忖了几秒,旋即摇头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不多,但凡家中有两分薄田的,都不会来干这个行当,起早贪黑辛劳不说,千难万难挣几个大钱,还得给街面儿上这些狗大爷上供,还不止一波儿,常常是一波人前脚要完钱,下一波人跟着就来了,累死累活一整年,也见不着几个大钱。” 陈胜的脑子激烈的运转着,双手十指交叉顶住下巴:“假如,我们陈家人来做这个买卖,这些‘供钱’,能免吗?”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闪烁的,是无数镬气十足的美食小吃,以及“培养用户群体”、“创造市场”、“整合市场”、“培养商户”、“平台垄断”等等念头。 有主儿的生意不能做。 高精尖的生意做不了。 还得防着生意一旦做大,其他坐地虎眼红下场巧取豪夺…… 可陈家必须得养人,而且还不是养一个两个。 而是三百多户! 种种限制之下,这些不起眼的小摊贩,自然而然的进入了陈胜的视线内。 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食谱他不缺,即使达不到正版的色香味俱全,可就算只弄出一个形似的玩意,在眼下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也能卖钱。 人手他不缺,三百多户伙计家中,有的是人手,小摊小贩生意又不是什么重体力活儿,男女老少、缺胳膊少腿儿都能做。 只要摊子铺得够大,营收不会比那些大布庄、大酒楼差上多少。 关键是不起眼! 单一一个小摊贩的营收,对于那些腰缠万贯、大富大贵的坐地虎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小摊小贩形成连锁后的整体营收,倒是挺诱人。 但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收入,都会在毛利润阶段便落入摆摊的伙计们手里充当人工,真正会落到账面上的净利润,并不多……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 是以,就算真有那有心人,看清这其中的利益,再顺腾摸瓜找到陈家头上。 那他也得权衡权衡,为了这点利益,跟陈家这种最不缺厮杀汉的地头蛇开战,到底值不值! “不好说。” 陈虎思忖了许久,才摇头道:“这得看咱能将这买卖,做到什么地步!” 陈胜秒懂。 说到底,还是利益动人心。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过: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以陈家在陈县的声势,如果只做一两个小摊子,这些吃街头饭的闲汉,当然会给陈家面子。 可一旦陈家将摊贩生意做得满县城都是,甚至街上所有的摊贩都是陈家的,街面儿上这些闲汉迫于生计,也就只能铤而走险,将爪子伸到陈家头上。 老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为了解决陈家的困境,再让陈家陷入到另一个困境当中,这显然不符合陈胜初衷。 看来,陈家要想在做街面上的生意,这些闲汉就避不开。 至少,按照陈胜脑海中勾勒的商业蓝图,是避不开的。 按陈虎方才所说,吃街头饭的闲汉还不在少数,硬碰硬显然也不是明智之选。 避不开,又不能硬碰硬……那是不是能想个法子,让这些闲汉为我所用? 陈胜纠结着眉头,思绪激烈的碰撞着。 第四章 七杀坐命 牛车走走停停。 载着陈胜在北市内转悠。 陈县作为陈郡治所,占地两万亩,城池四四方方,共分为东西南北四城十二坊与东南西北四市。 坊为住宅区,设有亭长。 市为商业区,设有市正。 两者之间并没有十分严格的区分,坊也内有商铺,市内也有民居。 但大宗的货物交易,大都还是集中在市内进行,例如县城周边的猎户、农夫进城贩卖山货,便会直奔四市。 值得一提的是,陈县东南,便是颍水的主要支流沙河,上溯百十里,便是颍水主流,而且沙河本身也具备水运的能力。 借助水上交通,阳城上可达司州阳城,下可达豫州汝南郡、扬州淮南郡。 再加上贯穿陈县南北,上达冀州、幽州,下抵荆州、益州的驰道。 陈县的交通优势,冠绝陈郡诸县! 便利的交通,带来了大量的人流和货流,营造出了极其繁荣的商贸环境。 繁荣的商贸环境,又反过来吸引大量人口。 单陈县一县的长住人口,便超过了五十万! …… “啪。” 一个物体从左侧的商铺内扔了出来,砸在了牛车前,挡住了牛车的去路。 还在思索着“小吃连锁”生意可行性的陈胜茫然的一抬头,便见左侧的商铺是一间医舍。 而从医舍内扔出来的,挡住牛车去路的那个物体,是一个人。 一个年岁与陈胜相仿,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单薄麻衣,身量干瘦、双目紧闭、脸色酱紫的少年郎。 “石头!” 一个须发花白,满脸沟壑,同样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单薄麻衣的耄耋老汉,哀嚎着从医舍内冲出来,扑到那个少年郎的身上,抱起他,转身面对着医舍跪下,老泪纵横的嚎啕道:“大人,您行行好,救救俺孙儿吧,俺老吴家只剩这么一根苗苗了啊……” 医舍的大门静静的敞开着。 既无人出来嘲讽这老汉。 也无人出来驱赶这老汉。 就这么静静的敞开着……静静表达着一种无视的态度! 车辕上的陈虎见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牵动老牛,绕过马车前的这对儿爷孙……值此乱世初显之时,这般悲苦的人和事,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早就麻木了。 板车后的陈胜,望着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郎,心下也是忍不住感叹:也就是他穿越到了陈家,要不然,他的下场不会比地上这个少年郎好多少。 穿越初期,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深刻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那是连转动眼球都分外艰难的无力。 若非陈家还算有些银钱,轮番请这城里的各大名医上门给他诊治,各种补药不要钱的往他肚子里灌,他不觉得自己能挺过来。 他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都这般艰难,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他想要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心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陈家的情况容不得他滥发善心,这个世道也容不得他滥发好心。 但终究是没抗住那老汉撕心裂肺的一声悲嚎:“石头……” “二伯。” 陈胜睁开眼,轻声呼唤道。 陈虎勒住了老牛,回过头静静的看着陈胜……眼神里既没有鼓励的意思,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陈胜抿着薄薄的嘴角,轻轻的“啧”了一声,然后一把扯下腰间的钱袋,抛向牛车旁的那对爷孙,头也不回的对陈虎说道:“走吧!” 但就在老汉捡起钱袋,欣喜若狂的回过头冲陈胜磕头高呼“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时。 陈胜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他期盼已久的声音。 “叮,检测到天命注入,系统初始化完成!” 下一秒,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 但这一次,面板上不再只是孤零零的一行文字。 而是变成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气运点:100/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陈胜愣了几秒,陡然惊呼出声:“二伯!” 陈虎再一次拉住了牛车,回过头看向陈胜,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胜看了看眼前的系统面板,再回过头看了看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郎。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的碰撞。 “七杀坐命是什么意思?” “给了我十万气运点又给我冻结了是什么意思?” “还有你之前显示的‘异常状态’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不是就是小陈胜的身体不好的原因?” “哔哔系统,你特么的出来给我解释解释!” 他烦躁的在心头低吼着。 系统面板上显示出来的数据不多,却向他传递了许多的信息,令他心头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紧迫感。 先前思索“小吃连锁”时那种从容布局的心态,一下子全没了! 然而,任他在心头怎么怒吼,他的这个系统都像是个人工智障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华丽的系统面板,无声无息的漂浮在他的眼前,就好像是在无声无息的嘲讽着他。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强行压下心头烦躁,冷静的抬起头,冲静静望着自己的陈虎说道:“二伯,我要救这个孩子!” 陈虎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无论是陈胜扯下自己的钱袋扔给旁边那对爷孙,还是陈胜叫住他摆明了不准备就这么算了,他都未发一言。 哪怕是陈胜说出,他要救这个少年郎之后。 他也没劝陈胜,说什么考虑考虑家里的情况,想想晌午时清娘还为了给他买只鸡典当了自己的嫁妆云云。 他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说道:“行吧。” 他从车辕上跳下来,向医舍内走去。 路过那对爷孙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看也未看一眼的低喝道:“瞪大你的老眼看清楚喽,救你孙子的,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陈胜!” 说完,他便大步走进医舍内。 不一会儿,就见两个身穿褐色短打,用粗布裹头作仆人打扮的年轻汉子小跑着从医舍内冲出,对着牛车上的陈胜作了一揖后,客客气气的请老汉抱着少年郎进去。 那老汉欣喜若狂的又冲着陈胜一顿磕头:“贵人大恩大德,老汉纵死不敢相忘,等俺孙儿好些之后,定教他给贵人做牛做马,报贵人救命之恩。” 陈胜摆了摆手,轻声道:“做牛做马休提,不过等这孩子好些之后,你一定领他来见我,我有好差事予他。” 侯在一旁的两个仆役也是伶俐人,笑着插嘴道:“大公子且安心,待这小哥病愈之后,我们哥俩一定将他送到大公子府上,听大公子差遣。”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将人给抬进去医治,可别死在外边了。 他必须得弄清楚,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竟能助他的系统激活! 两名医馆仆役向他抱了抱拳,转身抱起地上的孩子匆匆赶回医馆。 陈胜坐在板车上安静的等待。 不一会儿,陈虎就不紧不慢的从医馆里出来了。 “一百两!” 他坐到车辕上,拿起鞭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下月初医舍派人到家里拿,只多不少。” 意思是:事儿我给你办了,钱你自己想办法! 值不值,你自己掂量! 陈胜笑了。 他忽然觉得,陈家商队这样松散且没有约束力的商业组织能传四代,是有一定道理的。 单就陈家培养继承人的这种不影响其主见,自悟得失的开明态度,就与前世王老板拿五个亿给初出茅庐的王校长做生意的放养法子,如出一辙! 作为一个活了近四十年的油腻老男人,陈胜当然明白。 男人,是不能通过说教成长的! 那些沟沟坎坎、困难挫折,必须得自己亲自去趟过一回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下次碰见该怎么处理。 “好了,不是多大的事,容后再叙。” 陈胜唤出面板,盯着【身份】栏后的那一行“(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字样,对前方赶车的陈虎说道:“说起来,这街面儿上的闲汉里,有没有名头比较响的人物?” 陈虎闻言,惊讶的问道:“你还在想那件事?” 陈胜不答,继续问道:“这其中,有没有喂得熟的人物?” 话音落下,他自己就笑了。 暗道自己又天真了,若真如自己所设计的那样,有几个人能不忘初心? 而陈虎的回答,则进一步肯定了他的想法。 “没有!” 陈虎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的问道:“大郎你得看清楚,吃街面儿饭的都是些什么人,坑蒙拐骗他们拿手,欺软怕硬他们最强,这样的人堆儿里,怎么会有知恩图报的忠义之士呢?” 语气中的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陈胜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陈虎的话。 但他还是笑道:“二伯,您这是拿话挤兑我呢?我刚想问,家里边还有没有那种精明能干又能打的叔伯,出来做这个事。” 陈虎一听,立马勒住老牛,回过头拿一双铜铃般的双眼瞪着陈胜,低喝道:“你看不起老子?” “哈哈哈……” 陈胜被他给整笑了,刚还看不起吃街面儿饭的呢,这一扭头又当仁不让了:“您不成,谁都知道,您是咱陈家商队挑大梁的主心骨儿,任谁见了您都知道,这事儿和咱陈家商队脱不了干系,我要找的,是那种旁人见了他,不会立马就想到咱陈家商队,又和咱陈家商队是一条心,不能有点起色,扭头就窝里反的叔伯!” “那可就不好找了。” 陈虎得了他的吹捧,心头十分受用,正色的思索道:“咱家那几条敢打敢杀的汉子,那个都是这县里边响当当的人物,旁人不认得,吃街面儿饭的这些狗大爷不可能不认得,再者说,家里好手基本上都跟着你爹北上了,剩下的,不是老,就是残……” “不好找就慢慢找,这事儿急不得!” 陈胜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二伯,先回家吧,再不回去,清娘得唠叨咱爷俩儿了。” 陈虎闻言,也不由的抬起头看了看天,嘀咕道:“是得回了,再不回,她得找出来了……” 第五章 大场面 暮时,牛车缓缓的驶入陈家所在的北城长宁坊。 接近家门时,一道洪亮的女子话音,惊醒了还盯着眼帘前的系统面板出神的陈胜:“是二伯么?” 驾车的陈虎闻言,勒住了拉车的老牛,倚着车辕笑着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老九家的啊,办夜了么?” 陈胜扭过头,就见到一个肤色蜡黄的妇人,快步从一间低矮的平房里走出,远远见了他,干瘦的面容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呀,真是大郎,你都能上街了啊!” 陈虎一边拿火折子点着水烟,一边笑道:“也是这两日才利落些。” 陈胜认出妇人,表情有些僵硬的打招呼道:“孩儿好多了,九叔母,吃晚饭了吗?” 陈家商队内部,每一代男丁都会依照姓氏的排长幼序,这样互相称呼起来更加亲切,更像是一家人。 例如陈虎,他在陈家商队内就排老二,陈胜称其为“二伯”。 而眼前这位妇人,家中当家的也姓陈,在陈家商队内排老九,陈胜称其九叔。 至于陈胜他爹陈守,在陈家商队内排老四,陈家商队内的陈姓小字辈称他四伯或四叔,外姓小字辈则称他为陈四伯或陈四叔。 而陈胜这个“大郎”,来处便是他是陈家商队下一代人中的陈姓人老大。 至于为什么陈老四能生出一个陈老大来……可以参考陈胜十岁便娶了赵清。 “罐里烹着呢!” 妇人可不管陈胜脸上的笑容僵不僵硬,冲上来就像抱小娃一样搂着陈胜,急促的轻拍他的后背心:“小崽子,可急死叔母了……” “九叔母,劳您忧心啦,孩儿已经好多了。” 陈胜臊得老脸通红,挣扎着从妇人的怀里拔出脑袋,近四十岁的老男人还学小孩子的语气,卖萌装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节操在狂掉。 妇人低头看着他,怜爱的拈起衣角拭去他眼角的眼屎,温言细语道:“可不能再害病了,平日里别叼嘴,多吃些粟米、多吃些肉,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叔母可还等着抱大孙呢!” “嗯呐、嗯呐。” 这语重心长的叮嘱,陈胜这样的老男人哪里顶得住,连声道:“孩儿以后一定多吃点,能吃一碗就吃两碗,一定把身子养好了,绝对不害病。” 妇人看着他白净的笑脸,满足的笑了。 笑纹儿从嘴角,一直爬到了眉梢。 她松开陈胜,转身快步往屋里跑去:“等着啊,叔母给你拿两个蒸饼……” “啊?叔母别麻烦了,清娘在家里炖了鸡汤……” 陈胜连忙拒绝道,可妇人哪里管他说什么,早已一阵风的冲进了阴暗的低矮平房里。 他不是嫌弃什么。 而是他不缺这两个蒸饼,可看妇人家的条件,指不定这两个蒸饼就是她晚上的口粮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还在后边! 妇人的惊呼声,就像是一个信号。 不一会儿,巷弄两旁家家户户的大门儿,都打开了。 一张又一张或干瘦、或疲惫的面容,从一间间房门后边伸出来,看清他的脸后,不约而同的一齐涌了出来。 “是大郎吗?” “他见得人了吗?” “快让七大爷好好瞧瞧。” “狗草的二虎子,你瞧瞧你把咱家大郎都带成什么样子了,跟个小鸡崽子是的……” “就是,这种天儿还敢带着大郎出去见风,他要再又有个三病两痛,老子锤死你个狗草的!” 陈胜再一次“享受”到了刚才的待遇。 被无人张粗糙的手掌捏脸、捏胳膊。 被无数的怀抱,抱来抱去。 怀里也不断多出一个又一个吃食。 有刚出锅的滚烫麦饼。 有已经冷透的熟鸡蛋。 有黑乎乎的肉块。 放到板车上的瓜果蔬菜,更是多到可以用麻袋装…… 他甚至都来不及张口拒绝。 他小小的身子就已经淹没在了食物堆儿里。 至于陈虎,也没能落得好儿,被一群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大爷老奶奶围在中间,喷得臊眉耷眼,连从不离身的水烟筒都放下了。 在外边,他是虎爷。 在这里,他也就是个二虎子。 直到,闻讯而来的赵清好说歹说的将陈胜从人堆儿里抢出来,他才终于解脱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趴在赵清的怀里,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惊恐。 正如他说不清,他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人,自信无论什么场面他都能轻松应对。 但这种大场面…… 他还真没见过! 连带着,他那颗理性、淡漠的心脏,似乎也温暖了许多。 如果说,一开始他想解开陈家的困境,只是处于责任和利益的话。 那么此时此刻,他心头真有了几分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些人的生存条件的想法。 …… 翌日清晨。 一夜未成眠的陈胜,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清爽和精神。 连小小胜,竟都有抬头的趋势! 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以前一直有一头吊死鬼趴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呼吸。 而自从昨天系统激活之后,这头吊死鬼,就没了…… 整个人如释重负! 看来,小陈胜的身体,的确有问题。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命格有问题! 七杀坐命? 陈胜瞅着这四个字看了一宿,也只是勉强从这四个字中,看出了八个字:“乱世将星”、“不得好死”! 这便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前世那么多砖家叫兽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上吹捧什么《易经》、《黄帝内经》之类的古籍,怎么就没想到买几本来看看呢? 如今只盼系统冻结的,不止是命格的气运点加成,还有这悲惨的命格本身。 不然,人生可就真成茶几了。 …… “大郎,你今日气色好多了!” 赵清端着热汤进房来,看到陈胜的第一眼便喜出望外的说道。 陈胜笑着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铜盆,热切的靠在她的怀里:“我自己也觉得好多了,大姐,以后这些事,就让我自己做吧!” 正直双十年华的赵清,恰好比还未长开的陈胜高出一个头,陈胜靠在她的怀里,那叫一个“小鸟依人”。 值得一提的是,陈胜和赵清还未同房。 概因几乎所有给陈胜瞧过病的大夫都叮嘱了赵清,他们不可同房,小陈胜的身子骨,承担不起失去元阳之重。 可她还是很坚定的掰正了陈胜的身子,认真的说道:“大郎身子还虚,可不能由着性子胡闹,再养养,待你行过冠礼,你要如何,大姐都依你!” “冠礼?” 陈胜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古代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及冠。 小陈胜今年才十五岁,要八月中秋过后,才满十六。 这么算起来,岂不是还要等五年? 这一瞬间,陈胜的思维之灵敏,他自己都佩服。 “五年?” 他不敢置信的伸出一根食指朝下方指了指,“大姐你要我,再等五年?” 赵清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了看,面颊处的飞霞一下子就布满了整张俏脸。 她撇过脸,声若蚊蝇的细语道:“妾身家乡,男子十八便可行冠礼……” 话还未说完,她就臊得实在是待不住,松开陈胜转身“蹭蹭蹭”的一溜小跑,冲出了陈胜的房间。 她为陈胜妻虽已五年,但她在陈胜面前行使的,一直都是长姐的职责。 如今突然提起妻子的职责,却是比她入门时更加羞人。 陈胜看着赵清逃也似的背影,欢乐的开怀大笑。 前世他并未娶妻。 一文不值的时候,总想着自己没房没车没存款,就别去耽搁别人了,也别让自己去受人白眼和刁难。 后来挣着钱了,倒是有底气去谈情说爱、谈婚论嫁了,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接近他的女性,到底是冲着他的钱还是冲着他的人。 倒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一段失败婚姻关系的代价,就算是那个时候的他,也依然觉得承担不起……偏生婚姻这件事,成本高到天际,失败的几率还远远大于成功的几率,你说气不气人? 再后来,他就索性一直剩着了,反正有钱,日子也不难过。 至于多少个夜晚,他是盯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熬过来的,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这辈子好了。 他不用挑、不用选,不用焦虑、不用恐惧。 前身直接给他留了这么一个活色生香,感情、人品都好到极致的大媳妇! 这简直就治好了他的选择困难症! 他觉得自己要再不知足,就该天打雷劈了! “啪啪……” 陈胜掬起一捧清水打湿面容,轻轻的拍打自己的面颊,自己给自己鼓气道:“总而言之,小陈胜留下的虽然是个烂摊子,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只要解决掉这些小问题,这就是王炸开局……陈胜,加油!” 第六章 杀生拳 陈胜到前院的时候,陈虎已经在院儿里晨练。 春三月的清晨,呼吸时热气都还清晰可见。 陈虎却只穿着一件无袖的粗布褂子站在院里,仅剩的一条胳膊拎着一个水桶大的石锁,玩得比溜溜球还6! 随手一抛,少说也有百十斤重的石锁便凌空飞起丈余高。 在石锁下坠的过程中,再精准的一把抓住,如挥舞兵刃般,轻轻松松的耍了几个把式。 精悍的肌肉,并不像陈胜前世在网路上见过的那些健美先生般,隆起一大坨。 而是如同钢丝绞成的一般,随着他的动作根根浮现! 低沉而强劲的石锁破空声,陈胜隔着好几丈远,都觉得心头发毛! 他现在开始相信,这老货一条胳膊,也轻轻松松车翻十来条大汉了! 就这力道,像他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那还不是擦着就伤、磕着就亡? “嘭。” 陈虎见了陈胜,随手将手中的石锁一抛,便将石锁抛回丈余外的一排石锁中间,精准的归位。 “今儿怎生这么早就起身了?” 他吐着热气,紧绷的身躯慢慢松弛下来。 在陈胜注视中,迅速从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变回了那个混不吝的萎靡老男人。 陈胜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 “二伯,您练得是什么功夫?” 他大感兴趣的问道。 但凡是男人,就不可能不对传说中的武功感兴趣。 当然,前提得是真的。 不能是什么浑元形意太极拳之流。 “怎么,今儿感兴趣?” 陈虎笑呵呵的问道。 陈胜干脆利落的点头:“我感觉,身子利落多了,是时候练两手强身健体。” 陈虎认可的点了点头,但却一口拒绝:“咱这两手,你不能学,咱走的是行伍厮杀的速成之法,难成大气候,你陈家有一套更稳妥的修身健体、技击搏杀的武功,你还是等你爹回来后,让他教你吧!” 陈胜闻言,惊讶的一条眉梢:“怎么,二伯还从过军?” 陈虎言简意赅的回道:“咱家商队中好汉子,大都从过军。” 只此一句,便不再多谈,而是转而说道:“昨儿你向咱打听的人,咱想了一宿,还真找到了这么一个人。” 陈胜:“谁?” 陈虎:“你赵四叔。” 陈胜想了想,却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陈家商队中的赵姓人并不多,他只记得有个赵大伯,赵二叔、赵三叔。 这个赵四叔,他浑然没有半点印象。 “咱家商队里,有这位叔伯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虎点头:“你没印象是正常的,你出生后不久,他便被你爹派到了葛家庄当暗桩,如今已有十余年不曾回过陈县。” 葛家庄? 陈胜想了想,依然没有任何印象。 小陈胜的体弱多病,还未曾正式开始熟悉陈家商队的事物,对陈家商队的了解,仅限于平日里他爹和诸位叔伯的谈论中。 “您老仔细说说。” 正巧,伙房的厨娘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饼过来。 陈胜与陈虎一人拿起一个蒸饼,就这么坐在院前的台阶上,边吃边聊。 此时的大周朝,实行的还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张小桌子,自己吃自己的。 所幸陈家不是什么公卿世界,没那么多的繁复规矩。 连陈胜他爹,在家时都常端着比脸还大的海碗,蹲在院前挥舞筷子指点院儿里的伙计打熬武艺。 “葛家庄,位于陈郡通往陈留的商路上,那条商路不大太平,时常有强豪乔装流寇,劫掠过往的商队。” 陈虎大口大口的撕扯着蒸饼,边吃便说道:“但那条商路,又是兖州通往司州的主要商路,以前咱们商队每年都要走上那么一遭。” “当年你爹为求稳妥,就将赵四派去了葛家庄,作为咱陈家商队在那条商路上的暗桩,为咱走货打探风向……那小子武艺不差,是敢一个人叼着刀子去摸山贼窝的主儿!” “如今这世道已经乱了,咱们连冀州、幽州这条财路都快稳不住了,司州那条商路,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了,算起来,咱家已经有三年未走过那条商路了。” “年前,你赵四叔便给你父来过信,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在葛家庄扎根。” “你父当时拿不定今年到底是走冀州,还是走司州,便未急着召他回来。” “若你用得上他,可派人去信一封,短则三四日,长则七八日,他便能赶回陈县。” 这就事论事的态度,就令陈胜感到很舒服。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将心头的谋划跟陈虎说清楚。 陈虎却并未因他年少,便将他的要求当作小孩子过家家的儿戏之言。 而是当成从一个大管家的角度,尽心竭力的解决陈胜提出来的问题。 这无疑省去了他很多手脚。 还有。 陈家的底蕴,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深厚啊。 四代积累,果真非同凡响! “像赵四叔这样在外的暗桩,还有多少?” 陈胜问道。 陈虎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答道:“不少。” 陈胜看的他态度,心知自己还未到接触这些信息的时候。 他沉思了片刻,说:“召赵四叔回来,不会影响到咱家商队以后再走司州那条商路吧?” 陈虎点头,对于他能考虑到这点,很是满意:“不打紧,咱会安排妥当。” 陈胜明白,陈虎是准备再派一个人过去,接替赵四的位置。 “那就派人召赵四叔回来吧!” 陈胜拍了拍双手上的蒸饼碎屑,起身道:“让赵四叔回县后,先还家,晚上再来见我。” 他没再问赵四靠不靠得住。 一个能为陈家商队十年未归过家的伙计,其忠义不容他一个小辈置疑。 至少不能当着陈虎的面儿置疑。 陈虎怔了怔,旋即皱眉道:“需要这般小心么?” 陈胜正色的点头:“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他见陈虎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补充道:“您老放心,不是什么坏事,做得成,还会是一件大好事!” 他不是不愿将自己的商业计划详细的解释给陈虎听,而是他的商业计划里,许多理念太过超前,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再者,只要他的行为风险不超过陈家的承担能力范围之外,他也不需要解释。 陈虎沉默了片刻,果真还是点了点头:“咱稍后就去办!” “那么……” 陈胜笑了,脸上的认真之色尽去:“现在就麻烦您老,给孩儿演示演示您的行伍厮杀之法。” 陈虎一听,顿时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骂骂咧咧的站起来:“往日怎未发现,你个狗草的竟还是个犟种?”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小子虽然年少,但心头极有主见,拿定主意的事,根本就不管旁人如何怎么说。 陈胜只是笑。 犟种么? 前世倒是有不少东北朋友,骂他是个犊子…… 陈虎走到庭院中心站定,提气长吸了一口气,方才晨练时那股子猛兽般的剽悍气势,再度复苏。 他开口,爆喝:“瞧好了,老子练的这套武功,唤作《杀生拳》,凝一腔杀意在胸间,如夏雷、如烈焰,动手之际、倾力一击,裂石、开山、摧城……灭敌!” 话音落,他猛然一跺脚。 “嘭。” 霎时间,仿佛平地一声雷! 陈虎整个人猛然冲出,挥动左臂,一拳轰出。 “破!” 他面红耳赤的爆喝道。 砂锅大的拳轰出,气爆声炸开,劲风卷起他四周的尘土,忽忽的四下荡开。 一拳毕。 陈虎方才跺脚之处,青石条铺就的地板碎出一片蜘蛛网。 而他身上那股子猛兽般的剽悍气势,也在他这一拳当中消散一空。 浑身上下汗流如泉涌,几个弹指间就打湿了他身上褂子,湿淋淋的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剧烈的喘息着:“这是,这是练法,而非打法,当初老子练这门武功之时,日啖精粮十升,挥拳百次,十月方成锻体……小崽子,你还想学吗?” 台阶上的陈胜望着他。 注意力却集中在眼前的系统面板上,薄薄的唇角慢慢挑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就见原本只有【姓名】、【命格】、【身份】、【气运点】、【天赋】这五栏的系统面板上。 已经多出了【武道境界】、【武道功法】两栏。 变成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武道境界:无】 【武道功法:杀生拳未入门(+)】 【气运点:115/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他就知道,这个智障系统,是触发式的! …… 陈胜强忍住点一下加号的冲动,关闭系统面板,笑容满面的冲着庭院中的陈虎说道:“不学,哈哈哈,不学,这么难,哈哈哈,傻子才学!” 陈虎:??? 第七章 逢大事有静气 打发了陈虎去典当自己从房中清出来的皮裘和饰物后,陈胜独自一人回到房中,盯着面板上“杀生拳未入门(+)”字眼,暗自琢磨。 寻思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摇着头喃喃自语道:“还是稳妥点比较好。” 他起身走出卧房。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大盘垒成小山包的蒸饼,回到卧房中。 先前陈虎说,当年他练这门武功的时候,日食十升。 但按照大周的度量单位,一升粮食,约摸有陈胜前世九两。 十升就是九斤! 每天吃九斤食物,整整吃了十个月! 陈胜不知道这是不是陈虎为了吓唬他,故意夸张的说法。 但有备无患嘛! …… 陈胜将蒸饼搁到卧房中的矮几上,再提起矮几上的陶壶倒出一大碗温热的蜂蜜水,放到蒸饼旁边。 安排好这些后,他挨着矮几席地坐下,确保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拿起矮几上的蒸饼和蜂蜜水。 然后,他打开系统面板,盯着杀生拳后那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深吸一口气,意念画作手指,点在了那个“+”号上。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流光溢彩的金色“+”号,沉了下去。 然后…… 没有然后。 既没有天降甘霖。 也没有地涌金莲。 甚至连系统面板都没有什么变化。 陈胜正要疑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十二个小陈胜模样的人影! 他们板板正正站成一排,像先前陈虎那样,一板一眼的演练杀生拳。 蓄势。 前冲。 挥拳。 而且每一道人影所演练的杀生拳,都有着细微的差异。 一遍、两遍、三遍…… 人影们演练杀生拳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之中的差异。 人影的熟练,也随着他们的演练速度,一个一个的减少。 十二个。 九个。 六个…… 陈胜观看着这场盛大的演练,仿佛自己也亲身参与了一般,大量《杀生拳》的知识和领悟,一点点的融入他的记忆之中。 这一刻,时间忽然变得特别的怪异。 像是特别的快,转瞬即逝。 又像是特别的慢,度日如年。 当从领悟之中清醒过来之时,手边的蜂蜜水都还冒着丝丝热气儿。 然而他却已经像是练习杀生拳数月之久。 陈胜端起蜂蜜水浅浅的抿了一口,缓解了一会儿时空流速错乱的差异感。 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有道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么大一个系统,作用竟然是……播放教学片? 想要实际利用,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手搓? 你就算是比不上别家的妖艳系统,轻轻点一下就能原地螺旋升天,从此秒天秒地秒空气,吊打一切不服。 那多少也整点变化出来啊! 满怀期待的点一下,不说原地升级,连点唬人的声光影特效都没有! 这和你兴冲冲的在从小网站上下载好几十个g的“七个不穿衣服的男子殴打妇女.avi”,一打开才发现是葫芦娃,有什么区别! 不争气啊! …… 陈胜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再度打开系统面板,仔细观察面板的变化。 就见系统面板,已经变成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武道境界:无】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 【气运点:16/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杀生拳,从未入门变成了初学乍练,后边的“+”消失了。 气运点从116点,变成了16点。 “仅仅只是入门,就需要消耗整整100气运点吗?” 陈胜凝眉,将注意力集中到功法栏上“杀生拳入门”字样上,很快后边就出现了一行小字:登堂入室(16/200) 下一个层次,就需要200气运点了吗? 每上一级,气运点消耗翻倍增长? 陈胜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的气运点,是每天恢复十分之一。 按照速度来计算,只需要七八天时间,他就能学习杀生拳的下一层境界。 不过这种定量恢复气运点的设定,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打开方式……刷技能! 只要是气运点消耗,小于他气运点上限的武功,他完全可以都刷上一遍! 而且他的气运点上限,又不是不能提升…… “这个智障系统,倒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陈胜喃喃自语着,目光慢慢集中到【身份】栏。 截至目前,系统给出的提高气运点上限的路径,只有两个。 一个是命格,冻结了。 一个是身份,陈家独子的身份+250。 陈胜再不懂风水命学,也知道人的命格是唯一的,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两种命格。 所以,在解封“七杀坐命”的命格之前,就只剩下提高身份这一条途径。 他琢磨着“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这个身份,觉着这个身份里,应该包含了钱、权、地位三个方面,或许还有人脉等等因素。 就好像前世,某位上市集团的董事长头衔,代表的当真只是一个集团的掌舵人吗? 不! 代表的还有财力、社会影响力、人脉等等实力! 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递上一张名片,这个头衔背后代表这些实力,也立马能赢得他人的尊重! 而陈家独子这个身份…… 钱自不必说,陈家账面上是没什么现钱了,可还有一大片不动产,名义上,这些不动产都归陈胜和陈胜他爹陈守这两个陈家人拥有。 权也不必说,在王法和家法的限制之内,陈家商队尚在陈县内的伙计,陈胜基本上都能够调度。 地位好像也没什么说的,陈家三代单传,陈胜这个陈家继承人的位子稳固如山,全无夺产之忧! 如果每个人生来都具备一定的气运或是运气的话…… 那么陈家独子的气运,的确要比很多同龄人更隆重。 他生了病,有清娘衣不解带照料,有名医上门尽心竭力诊脉,还有各种各样珍贵的药物治病养身。 而昨日在北市遇到的那个少年郎,生了病却只能靠他爷爷跪在医舍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大夫发善心。 同样是人,生在陈家,可不就是气运隆重? 这样看来,系统的气运点,只是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数据化并且加以利用。 如此一来,就更好理解了。 既然陈家独子这个身份,是由钱、权、地位这些板块构成。 那么,只要这些板块得到增量。 那么相应的,陈家独子这个身份的气运点加成,应该就会随之水涨船高。 这似乎和他眼下要做的事,不谋而合啊! “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陈胜悠然的提起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蜂蜜水。 …… 接下来的几天里。 陈胜三管齐下。 一边支使着陈虎慢陈县乱转,绘制陈县商业地图,将那些人流量较大的街道、巷弄全部标注到地图上,开始初步的连锁小吃摊布局。 一边让清娘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香料、食材收集到家里,试着利用现有的材料复刻记忆中的那些街边小吃,核算成本,力求找出几样卖价低还有利润的拳头产品。 一边自己开始练习杀生拳,调养身子骨。 三件事里,头两件事,陈胜都只是动动嘴。 跑断腿的是陈虎。 亲自动手做小吃的是清娘。 唯有第三件事,陈胜无法假手于人,只能自己将就着身子,一板一眼的慢慢演练, …… 《杀生拳》,用陈虎的话来说,讲究的是“凝一腔杀意在胸间,如夏雷、如烈焰,动手之际、倾力一击”。 但那日他压根就没想着真教陈胜这门武功,只是拗不过陈胜,才不得不对其演练这门武功,连带着解说也解说得极为笼统。 实际上,这门武功,远没有陈虎说的那般简单。 凝一腔杀意在胸间? 如何凝聚? 总不能为了凝聚一口杀意,就去杀个人吧? 当然是靠观想法! 观想厮杀、观想血战,培养好战、敢战、盼战的暴烈意志。 再以好战、敢战、盼战的暴烈意志,激发全身气血,凝为一点,全力轰出! 练习完毕之后,通过大量的食补,弥补气血消耗,增强体制。 从而达到磨练意志、打熬筋骨、增强战力的三赢局面! 简而言之,《杀生拳》这门武功虽然是军伍厮杀的速成之法,但如果要将这门武功练精的话,却一点都不容易! 精气神凝聚、形神统一,只是想要将这门武功练精的前置条件。 当然,你如果对这门武功不抱什么希望,甚至根本无意习武,那么胡乱练练,只要还具其形,多少也会有所收获。 似《杀生拳》这种能够普及军伍的武道启蒙之学,本就是门槛极低、但上限极高的优秀武功!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朝廷也不可能拿一堆破烂推广全军……朝廷操练大军,难道是为了操练一堆软脚虾? …… 陈胜并不知道《杀生拳》的根底。 但《杀生拳》的练法,他已经通过加点,了然于胸。 剩下的,就只是执行以及坚持。 恰好,这两种特质,陈胜都不缺。 他每日鸡鸣起身,洗漱完毕过后便开始练习《杀生拳》。 三遍过后,开始吃早饭。 早饭完毕后,将今日要做的事交代给陈虎和清娘。 然后就接着练习,直到日暮就寝。 从第一日,他练上一遍,就气喘吁吁、浑身汗出如浆,不得不停下来擦拭汗液,喝水歇气。 到能够一口气坚持练上两遍,他只用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他的饭量直线上升。 虽说没有陈虎说的“日啖精粮十升”那么夸张。 但从最开始时,他一餐连一拳粟米饭都吃不完,巴掌大的一块羊肉都吃不下。 到三天后,他一餐已经能吃三拳粟米饭,两大块水煮羊肉,和一大壶蜂蜜水。 就这,他还得加两餐,从一日三餐变成一日五餐。 不然一到了晚上,就饿的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美食的图片。 最关键的是,他吃了这么多,身形不但没有胖上那么一丢丢。 反倒越发的瘦了。 双手握拳的时,十指拳锋突出老高! 但他看起来瘦了,清娘却很笃定他变重了,她都有点抱不动了…… 只练了三天,便有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 陈胜习武的意志,更坚定了! …… 六日后。 赵四终于赶回来了。 他是晚上才抵达陈县的,到了之后连家都没回,就在陈虎的陪同下,直接来了陈宅。 提前接到消息的陈胜,早以命厨娘整治好饭食,等候赵四。 第八章 谋划与布局 “你是……” 面容沧桑、肤色黝黑的精悍汉子站在陈虎身畔,吃惊的打量着陈胜,似乎是在寻找昔日的影子:“大郎?” 陈胜笑着起身,一丝不苟的揖手道:“小侄拜见赵四叔。” 赵四吃惊的看了看陈胜,再扭头看了看身畔的陈虎,见陈虎点头,才很是感慨的回过头,对陈胜比了比大腿的高度:“四叔当年离县之时,你才这般高……” 言语之中,那种未能陪伴自己子侄成长的失落感,溢于言表。 陈胜瞧着他的脸上,心头亦有些触动。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人心凉薄。 为了一丁点的利益,几十年的交情说没就没了。 常常在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昔日对酒高歌的朋友和伙伴,就已经渐行渐远了。 在那个时空,人成长的过程,好像就是一个接受失去的过程。 同学,朋友,亲戚,伙伴,乃至亲人、妻儿…… 无人可依、也无人敢依。 唯恐某日突然失去,措手不及。 而这个世界的情义,却仿佛真如同这两个字本来的样子。 自己都穷得缩衣节食了,见了自家病弱的子侄,还在想着将最好的予他。 离家隐姓埋名十数载,到家后却依然毫无怨言,只感叹错过了子侄的成长。 这种情义,如何不教人感动,如何不教人羡慕。 “赵四叔,快来坐,奔波好几日,只怕都未好好吃口饭吧。” 陈胜上前,把着赵四的手臂请他坐下,“我教清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她的拿手菜,您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侄媳妇的手艺么?” 赵四笑容满面:“那四叔可得好好尝尝。” 陈胜亲自动手,揭开矮几上的扣着陶碗保温的碗碟,露出了一盘葱爆羊肉、一条清蒸鲤鱼、一大碗羊杂汤以及一大叠蒸饼。 保温的陶碗一掀开,诱人的食物香气就扑面而来。 莫说吃了好几日风沙的赵四,就连陈虎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你小子厚此薄彼啊,怎么,你赵四叔你爹家的,我这个二伯就是娘家的了?” 陈虎看了一眼矮几上的菜肴,假意不满的嚷嚷道。 大周的美食文化,尚停留于十分原始的阶段。 寻常百姓家便不说了,能吃饱已是幸事,哪还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而那些贵族世家的吃食,虽然比之寻常百姓家要丰富无数倍,可也只是食材种类更加丰富,烹饪方式依然还停留在蒸、煮、脍、烤这四种。 事实上,眼下大周朝虽然已经有铸铁锅诞生,但普及程度并不高,许多配备了铸铁锅的大户人家,做饭依然倾向于使用釜和鼎。 这几日里,陈胜没少指点清娘和厨娘怎样使用铸铁锅进行烹饪。 这道香气扑鼻的葱爆羊肉,就是清娘忙活了这几日的成果! …… “那可不!” 赵四“嘿嘿”的笑着一步上前,挡住陈虎,骨架奇大的双臂张开,一把拦过桌上的所有菜肴,“你没听说过啥叫远香近臭吗?” 他们平辈的弟兄之间,可没那么多客套。 陈胜见状也笑道:“家里宰的羊还有剩,二伯要是想吃,明日再让清娘给你做不就成了,赵四叔今日才还家,侄儿肯定是先紧着赵四叔。” 陈虎没好气儿的“哼”了一声,扯过肩上的水烟筒,自顾自的坐到一旁抽起了韭香叶。 陈胜则坐到赵四对面,笑吟吟的看他一手蒸饼一手筷子夹菜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没急着说事儿。 然而赵四没吃口,手就顿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陈胜看了看他的样子,没说话,而是给一旁的陈虎递了一个眼神。 陈虎见了他的眼神,再偏过头看了看赵四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水烟筒,走到赵四背后,拍着他的背心,轻声道:“好了,都回来了……” 赵四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横起手臂抹去脸上的眼泪,强笑道:“让大郎见笑了,四叔只是太就没吃到过咱家的蒸饼了……” 陈胜敛去笑意,认真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家人,要说亏欠就太见外了,但咱家这些年,的确是多亏了四叔以及那些仍然在外的叔伯,有你们的付出,才有咱家这些年的平安顺遂。” 赵四却是摇头:“大郎言重了,四叔这都不算什么,你爹他们走南闯北、费心劳力,才是真不容易!” 顿了顿,他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陈胜说道:“大郎,说吧,这次叫四叔回来,有什么事要交代四叔办,四叔别的都不会,也就这把子力气还能入得人眼!” 陈胜笑道:“您的能耐,可比您想的,大多了!” 赵四也笑了:“那你就说吧,一家人,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陈胜不再推辞,起身从堂上取来陈虎这几日绘制的陈县商业地图,另取来一张矮几,平铺在上。 赵四拿着油灯看了看地图,抬眼一头雾水的望向陈胜。 旁边的陈虎看着陈胜,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期待之意……他也想知道,陈胜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狗皮膏药! 陈胜迎着二人的目光,淡淡的笑道:“这就是咱家接下里准备开辟的新生意!” 他坐下来,好整以暇的轻声道:“陈县之内,四市的商贸要道,共有三十一条,十二坊内,具备人流的街道巷弄共有四十五条。” “其中,两两相邻的有四十二条街道,单独的有三十四条街。” “我预备召集家中闲暇的所有叔伯、婶娘,分三批,开辟五十五个吃食摊贩点。” “两两相邻的街道,便两条街开辟一个。” “单独的街道,一条街开辟一个。” “每个摊贩点,由一个主食摊、素食零嘴摊、荤腥零嘴摊组成。” 顿了顿,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敲击着矮几上的地图:“本钱我来出,所得银钱,刨去成本,摆摊的叔伯、婶娘们拿七成,我拿三成,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分配法,还合情理吧?” 陈虎听着陈胜的讲解,目光在自己亲手绘制的地图上徘徊,眉眼之间满是惊叹。 听陈胜发问,他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应有之意!” 陈胜的谋划,虽从未对他细说过,但大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他心里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陈胜的手笔竟然这么大,不搞则已,一搞就是五十五个摊贩点! 纵然吃食摊子不是什么能赚来金山银山的好行当,可聚沙成塔,也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而且,也正因为很多事情都是陈虎在一手操办。 所以他很清楚,陈胜的谋划,并不是什么好高骛远的空谈,是真有可能做成的! 赵四一时之间没想这么多,关注点只在于陈胜所说的,所得利润摆摊的兄弟姐妹拿七成,陈胜拿三成。 他也几乎是想都没想,便立马摇头:“大郎,你拿得太少了!事情是你领头在做,本钱也是你在出,大家伙儿只是卖卖力气,不能拿这么多……” 陈胜闻言,心头暗暗点头:这是个厚道人。 他这个分配比例,乍一看,是他吃了亏。 但不要忽略一点,那就是陈胜拿的,是所有摊子利润的三成! 而那些参与摆摊的伙计拿的,却只是自己一家摊子的七成。 当然。 方案是陈胜做,本钱也是陈胜出,他拿这个钱,其实也没什么毛病。 但这种方案和分配比例,一旦汇总,就总会有人质疑: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却只拿一点点,而你只出一点点本钱,却拿那么多! 别怀疑,这种人还总是大多数…… “够了!” 陈胜摆了摆手:“我做这个事情的本意,本意便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为家中拮据的叔伯婶娘们,再寻一条出路……左右都是一家人,肉烂了也在锅里,多点少点不打紧!” 赵四张口还欲言,但见陈胜的态度坚决,只好闭上嘴。 末了,他再一次看了看地图,又抬起头来说道:“那四叔能做点什么……先说好啊,你四叔这些年,不是打打杀杀,就是放牛放羊,出摊叫卖这些事,四叔可没做过,办砸了你可不能怪四叔无用。” 陈胜笑着摇头:“哪能让您这样的好汉,去干这些琐碎事,那不是屈才么?小侄请您回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您做。” 说着,他只手握拳,重重一拳砸在了地图上:“我要您,在半个月内,摆平陈县地面儿上所有的地痞闲汉!” “这些人,靠的就是压榨街面上的这些小商小贩为生,小摊小贩们赚十个大钱,至少就有六个落入了这些人之手,有这些人在,咱们的营生就做不起来!咱家的这些叔伯婶娘,也没法吃上饱饭!” 听他说完,赵四刚刚拧起的两条剑眉,就松开了。 “没问题,四叔去办,保证咱家营生做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闲汉敢到咱家的摊子上拿走一个大钱!” 他干脆利落的答道。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但一侧旁听的陈虎,却是有些慌了神。 他原以为,陈胜召赵四回来,只是让赵四出面去和街面儿上的那些狗大爷混个脸熟,用他的脸面,来保护自家的生意不被那些闲汉压榨。 怎么现在听陈胜和赵四这语气,像是要对街面儿上那些闲汉斩尽杀绝呢? 那可使不得! 那些闲汉虽然不成器,但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保不齐谁家就有个沾亲带故的,牵扯到哪位郡衙大人头上! “大郎,这事儿可急不得!” 他慌忙说道。 陈胜却没理他,依然笑吟吟的看着赵四:“赵四叔,这事儿您准备怎么做?” 赵四揣起双手,活像个放羊的老倌儿:“简单,挨个挨个去找这些人说道说道,说得通自然是好,要说不通,宰上十个八个,自然也就说得通了……” “卧槽,无情!” 陈胜内心惊叹了一声,心头突然明白,那日陈虎提起赵四时说的那句“敢一个人叼着刀子去摸山贼窝”,恐怕并不是夸张。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爹会将赵四这样敢打敢杀的汉子,派到商路上去做暗桩,而不是留在商队中给走货保驾护航……恐怕也是因为这家伙太敢打敢杀了! 不过,赵四的确是做这个事的最好人选! 混那行的人,可以拥有很多特质,大方、义气,吝啬、凉薄……唯一不能有的特质,就是心慈手软! 不过陈胜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说:“糙了,这活儿,不能这么干!” 赵四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那依大郎看,此事该怎么办?” 陈胜提起筷子,架起一个蒸饼递给赵四,再夹起一个蒸饼自己拿在手里:“依照侄儿看来,这个事儿,得拉一批、打一批……” 第九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二合一) 夜深了。 陈胜还坐在厅堂里,借着昏黄的油灯,阅读着陈家家史。 陈家并非诗书传家的儒生之家,但几代掌舵人大抵都还是识字的。 这个时期的书籍,还是用刻刀雕刻在竹木上的简牍,虽然书写起来颇为麻烦,但胜在成本不高。 反正不花钱,陈家的几代掌舵人也就勉为其难,将一些陈家的大事都记录下来,作为供后世子孙参考的资料留存于陈家。 这些家史简牍之中保存最为久远的,是陈家商队的第一代掌舵人陈恪所留,也就是陈胜的曾外祖父留下来的。 据陈恪的所留简牍记载,他本是司州阳城人氏,只因家贫,无处讨生计,遂与二兄投军北上。 从戎十五载,得以北疆安狄军五百主之职伤残卸甲,归田途中,路遇流寇劫掠商队,提短兵(亲兵)三十人杀贼安民。 因其仗义解围之事,得商队之主砀郡商丘徐家业老大人提携,与短兵十八人落户陈县,行行商之事…… “难怪陈县内都以‘行商陈家’称呼陈家,原来陈家这个‘陈’与陈县这个‘陈’,不是一个陈。” 陈胜阅读简牍上充满岁月痕迹的古拙文字,若有所思的暗道。 按理说,一个同姓之人聚集,甚至以姓氏冠以地名的地界内,同姓之人往上数几代总会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彼此间称呼之时,大多会以辈分间的关系相互称呼,就算是隔得远一些,字辈已经不同,也可以在姓名之前冠以堂号,以此来表示,五百年前是一家。 但陈县内的其他陈姓人称呼陈胜他们家时,却总是“行商陈家”称呼他们家,包括他们家出去对人自我介绍,也是以“行商”冠之以名。 而且陈胜早就感觉到,陈家在陈县的地位有些微妙,好像和陈县内其他的地头蛇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按说陈家的体量,陈县这么多的行业,就算是行商这门营生难以为继,随便也能找个行业继续维持门楣不到,而陈家却只能死守着行商生意,不敢转做他行。 如今陈胜才知道,非是陈家不愿,实是不能。 在眼下这个乡土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哪怕陈家已经在陈县扎根四代,恐怕在陈县的其他大姓人眼中,也依然是外人。 而且还是那种需要防备的外人。 还有…… “商丘?” 陈胜皱起了眉头,这个地名他可就太眼熟了……前世他大学时的初恋女友,就是商丘人,长跑那几年他没少往商丘跑,火车票都攒了好大一摞。 先前得闻大周、兖州、冀州这些地名,他都只当是巧合。 毕竟,哪怕他前世是理科生出身,历史考试总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 他也清楚的记得,周朝实行的是分封制。 不然哪来的春秋?哪来的战国? 哪来的秦、楚、齐、燕、赵、魏、韩七雄? 可眼下这个大周,实行的分明是郡县制! 如此大的差异,怎么可能是一个朝代呢? 但如今连“商丘”也出现了…… 这些巧合,当真只是巧合吗? “大郎,都亥时了,你怎还在此?” 轻柔的声音,将陈胜从思索中唤醒。 他扭头一看,却是清娘提着一个小火盆从门外进来了。 看起来,她应当是刚沐浴完,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湿漉漉的劈在肩上,手里提着一个南瓜大的青铜小火盆。 应是刚去他房中看过他,见他不在才寻到前院儿来的。 他们虽未同房,但赵清每夜都会去瞧他好几次,忧他房中冷,忧他踢被,又忧他晚上发病。 她进陈家五年,少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陈胜起身迎上去,一手牵起她的柔荑,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小火盆,拉着她回到堂中坐下,口里还柔声呵斥道:“不是让你早些睡下吗?来寻我做甚?还披着湿头发出来见风,不怕明早起来头疼吗?” 赵清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憨憨的笑道:“我家大郎知道心疼大姐了,真好!” 陈胜正撩起她颈后的长发,用小火炉烤干,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大姐,以后可不能老在我面前拿大姐的架子,做惯了姐弟,以后还如何做夫妻?” 赵清将双手塞进他烤着火的手心里,撒娇似的嘟囔道:“大郎还小嘛,大姐当然得照顾着大郎。” 陈胜揉搓着她微凉的双手,轻笑道:“可你已经照顾我这么多年了呀,现在论到我来照顾你了。” 赵清慢慢将脑袋靠到他的肩头,喃喃细语道:“大郎无须着急,一辈子还长呢,你慢慢的长大,让大姐再照顾你一些年,等到大姐老了,你再照顾大姐……” 听着这不知算不算情话的情话,陈胜忽然怔了怔。 他像是才意识到,身畔这个小女子,是会陪自己一辈子的…… 他捂着赵清双手的双手,蓦地紧了紧。 忽然,一阵低沉的“哐哐哐”敲门声,就打破了堂内的静谧温暖气氛。 赵清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陈胜的肩头抬起脑袋,惊讶的望向院外:“这么晚了,会是谁呀!” 陈胜满是怨念的往堂外望了一眼,埋怨道:“还能是谁,二伯呗,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在这儿干嘛?” 赵清:“二伯让你等他的?” 陈胜摇头:“不是,我猜到他还有话要与我说。” 二人说话间,门房已经开了门,去而复返的陈虎,裹挟着一身寒气快步走入大堂。 赵清见他进来,刚要起身,就被陈胜一把按住了,轻声道:“没事儿,只是些小事,你不用回避。” 她依然有些犹豫,可陈胜的态度,却令她无比的安心。 陈虎走入堂中,见衣衫整齐的陈胜,也微微有些惊讶:“你在等老子?” 陈胜向小火炉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送赵四叔还家时,是瞧出您有些话想与孩儿言。” 陈虎跪坐到陈胜身畔,象征性的烤了烤火,忽然感叹道:“大郎,你真的长大了,你做的事,二伯都有些瞧不明白了。” 陈胜微微一笑:“咱们是一家人,您有什么瞧不明白的,尽管问,不管能说不能说的,孩儿都尽量说给二伯听。” 陈虎沉默不言。 赵清见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如坐针毡的站起来,温言道:“二伯您先坐,儿媳去给您端一杯热汤来。” 陈胜见她待着难受,便也在不再强留他,顺手拎起面前的小火炉递给她:“热汤让厨娘倒来罢,你先将头发烘干。” 正烤着双手的陈虎:??? 赵清了见陈虎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待她提着小火炉出门去后,陈虎才终于缓缓的开了口:“大郎,你可知,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 陈胜洒然一笑,改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盘腿儿坐姿,心头暗道着明日一定弄几把椅子出来,天天这么席地而坐,非坐出一副罗圈腿儿不可,他也就算了,清娘那么长那么直的两条腿,要是变成罗圈腿,可就不好看了。 “左右不过是死几个人罢,二伯可别告诉孩儿,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手上连一条人命都没有。”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既然早就想好了要这般布局,当然知道,自己的布局一旦开是推进,肯定免不了伤人性命。 但哪又怎样呢? 如果这个时代的法律健全,摆个地摊这么简单的商业行为他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既然这个时代本就是财狼虎豹得势横行,那凭什么要求他做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况且,一旦他的布局完成,受益的又并非只是他陈家商队一家之姓,还有陈县内诸多的无权无势的小摊小贩。 既有利可图,既利大于弊,既无法迂回……那就只能让那些绊脚石去死喽! 反正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他也不是…… “死几个人罢了?” 陈虎猛地一皱眉,不自觉的拔高了声调:“什么时候,人命在你处这般不值钱了?你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风雨不知几何,他至今都仍告诫我等:要与人为善,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刀兵!” “怎么到了你这个毛儿都长齐的黄口孺子嘴里,人命就如草芥般轻巧了呢?” 他第一次对陈胜发了脾气。 在小陈胜十五年的记忆里,陈虎都未曾对他发过脾气。 “孩儿何曾说过人命不值钱?” 陈胜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意:“可他们的命是命,咱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陈虎眉宇间的怒意,霎时间就凝固了。 陈胜淡淡的说:“您见了十九叔在极乐院给人端尿盆的样子,回家与孩儿感叹,那么好的汉子,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境地……可您想过没有,要是我爹他们这一趟走货所得不如预期,更甚至于又像前两次那样人货皆失,咱家这三百来户伙计,以后怎么过活?” 陈虎眉宇间的怒意一点点消失,低头沉默不语。 陈胜帮他回答:“会比现在更遭,还会有下一个十九叔……很多很多个十九叔!” 陈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阴沉。 陈胜却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言辞更加咄咄逼人的说道:“您告诉孩儿,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只会欺压良善的狗大爷的命重要,还是咱家这些宁可去给人端屎端尿,都不肯去挣一个昧良心钱的叔伯婶娘的命重要!” “只消您说一句,那些狗大爷的命重要,孩儿立马收手,绝不再提及此事!” 陈虎闻言,脸色顿时阴晴不定,似是极为挣扎。 陈胜见状,不再言语,悠然的端起手边的蜂蜜水,浅浅的抿了一口。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这是在欺负老实人。 陈家商队的处境虽然十分艰难,但还远未到非此即彼的地步。 即便不做连锁摊贩生意,陈家也总能找到其他的营生糊口。 只能说是没有做行商生意和连锁摊贩生意,过得这么滋润罢了。 但陈胜笃定,以陈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思维方式,不可能堪得破这个思维误区! 而他将陈虎引入这个思维误区,倒也真没有欺他读书少的意思。 只是想要最省力的法子,让陈虎为这个布局卖力,同时掩盖这个布局的另一个重要意义。 只能说,半辈子都在抡起刀子砍人、撸起袖子打架的陈虎,怎么可能会有半辈子都在与人勾心斗的陈胜心脏呢? 好一会儿,陈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道:“二伯说不过你,但这件事就是不对……不对就是不对,任你说出花儿来,它也不对!” 陈胜又笑了,这就是老实人对事物最朴素的认知了。 这很难扭转。 但没关系。 他已经赢了。 “孩儿也未说,这件事对……所以,孩儿这不就在等您来,让这件事不错得太离谱么?” 他笑吟吟的说道。 陈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啧”了一声:“你崽子,可一点都不像咱陈家商队的种!” 陈胜丝毫不慌。 他又不是肉身穿的冒牌货,小陈胜的记忆他全知道。 可以说他就是小陈胜,小陈胜就是他。 他慌个der? “说说吧,你崽子心头是怎么算计你二伯的!” 陈虎拉过肩后的水烟筒开始摆弄。 陈胜很有眼力劲儿的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给他把韭香叶点上:“这您可就太冤枉孩儿了,您在孩儿心头,和我爹是一样一样的,孩儿怎敢算计您老人家。” 陈虎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显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他是没什么脑子,但他不傻! 陈胜收起火折子,笑道:“孩儿原本也没想着再麻烦您老的,不过赵四叔那性子,孩儿瞧见了、您也瞧见了,这个事儿交给他去办,孩子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可要说他能把握好这其中的分寸,别说孩儿不信,您老也不会信!” “赵四叔办事得力,把握分寸不行,咱就找个人能把握住的人来,替他把握住。” “孩儿思来想去,家里边这么多叔伯之中,除了您这匹老马,好像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陈虎吧嗒了一口水烟筒,干脆利落的说:“要老子做什么!” 陈胜:“简单,陈县这地面儿,赵四叔离家十余载,他不熟,您熟!” “哪些人完全喂不熟,哪些人可以丢两块骨头养着试试,哪些人和这县里边的大人小人们沾亲带故,哪些人除了弄死没别的解决办法……您就算不是每一个都清楚,想打听也不难!” “孩儿需要您将这些尽数告诉赵四叔!” 陈虎又“啧”了一声,调侃道:“哦,就这些?不需要老子去帮着赵四杀人?” 陈胜装傻的“呵呵”一笑:“一家人,说什么帮不帮的,难不成赵四叔真遇到什么难事儿,您老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栽跟斗吗?不止是您,必要的时候,家里边但凡是提得动刀子的叔伯,都得下场帮忙……当然,得蒙上面,不能让别家知道,赵四叔是咱家的人。” 陈虎犹豫的吧嗒着水烟筒,好一会儿才轻叹道:“大郎,此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陈县虽大,但使军伍厮杀功夫的锻骨好手,除了郡兵中的好手,就数咱家最多,其他家虽也有,但远不及咱家多,只要咱家的弟兄动手,没几合就能找到咱家头上。” “这事儿也没您想的那么难!” 陈胜虽然还不太了解大周的武道,但依然想也不想的回道:“只要杀光所有见过咱家人出手的人,就无人知晓,你们使的是军伍厮杀的功夫!” 陈虎重重的吧嗒了几口水烟筒,忽然懊悔的哀声道:“老子就不该由着你崽子胡来……” ps:已经修改签约状态,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求书评……求一切数据!拜谢! 第十章 凭什么? 天还未亮,北市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大量的牲畜、山货,从北城门流入这里,身穿麻衣和身穿绫罗锦缎的人跟着货流一起出现在这里,热火朝天的讨价还价声,几乎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人群之中,一条身穿打短的黝黑汉子,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罩着白纱布的蒸饼,停在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岔路口。 他放下担子,望着人来人往的岔路口,憋了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才憋出了一句生硬的“蒸饼,刚出锅的蒸饼,一钱两个”。 无人笑他。 或者说,根本无人关注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好在北市贩卖吃食的早点铺子并不多,赶早来北市忙活的人,又大多都没吃早食。 不一会儿,黝黑汉子的担子前,就围满了买蒸饼的食客。 “贩夫,来两个蒸饼!” “我要四个,麻利些!” “贩夫,你还未收钱呢!” 黝黑汉子似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手忙脚乱的一边收钱,一边用洗净的桐树叶包好,递给食客,连好些食客拿了饼未给钱,他都没反应过来。 但看着眼前的阵仗,黝黑汉子的眉宇间却极是喜悦,心道:“大郎看得果真不错,这营生,当真做得!” 然而他的两担蒸饼才卖去了垒成塔的尖尖,几条身着短打、腰间别着短刃的闲汉,就挤进了人群当中。 为首的汉子一脚踢翻一筐蒸饼,恶狠狠的喝道:“哪来的贼汉,连香都没烧就敢在爷们的地头做买卖?作死不成!” 围在蒸饼摊前的众多食客见状竟是见怪不怪,其中还有人笑着与这名汉子打招呼:“咦,六哥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六哥,这汉子一看就是初来乍道的生瓜蛋子,不值当与他生气!” “是啊,我等早上有个吃食的地方也不易,六哥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贩夫,还愣着做甚?不做买卖了?赶紧孝敬完六哥,卖饼与我等。” 黝黑汉子愣愣的看着散落在污秽中、还冒着热气儿的一地蒸饼,蓦地红了双眼。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汉子,嘬着牙花子一字一顿的低吼道:“凭什么?” “凭什么?” 为首的汉子“哧”的笑出了声,他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刃,轻飘飘的拿在手中架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凭这个,够么?” 黝黑汉子似是有些迟钝,愣愣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短刃,再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恶汉子:“就这?” “就这!” 周遭众人的吹捧,似是令这凶恶汉子极为受用,说话的时候还很是得意的扭头四顾。 周遭众人也极有眼力劲儿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都是常在在这片出入的熟人,谁还不知道这些狗大爷是什么德行? “哦。” 黝黑汉子愣愣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懂了!” 下一刻,突变顿生! 就见黝黑汉子单臂插入凶恶汉子拿刀架住自己的手肘内部,顺着小臂往外一绞,前一秒还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刃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后另一只手掐住凶恶汉子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短刃已经快入快出的在他胸前捅出了十个八个血窟窿。 滚烫的热血,像喷泉一样激射而出,星星点点的洒在散落一地的蒸饼上,鲜红鲜红的,就像是手巧的妇人画在点心上的红梅。 凶恶汉子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扭头四顾时的得意之色。 直至剧痛传来,得意之色才剧变成惊骇。 他张开嘴想要哀嚎,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只能抬起手,死死的攥住黝黑汉子的衣领,一点点瘫软在地。 周遭围观的众人,包括前一刻还跟在凶恶汉子身后壮声色的那几条闲汉,见状齐齐向后退出一步,惊骇的望着这面生的黝黑汉子。 当街杀人的,不是没有。 可为了这么几句口角,就当街杀人,杀得还是这么个沾上就甩不掉的狗大爷,未免也…… 唔,好像也没那么离谱。 黝黑汉子拿着血淋淋的短刃,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如今刃在我手,往后诸位是不是该给我上香了!” 他抬眼慢慢的扫过周遭的众人,语气很是温和的轻声问道。 但正是这份儿和气,令围观的所有人,都觉得脑后汗毛直立! 场面寂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道:“大兄弟,你快些逃吧,王求盗立时就到……”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又齐齐后退了一步。 人头攒动的北市内,黝黑汉子竟一人立足于一大片空地。 “求盗?” 黝黑汉子念叨着这个吏职,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目光在躲在人群之中惊惶不安的那几条闲汉身上停留了几息,随手将血淋淋的短刃插入腰间,合身冲入人群。 所过之处,看客避之不及! …… “赵四叔,来得正好,快来尝尝这吃食。” 陈胜端着一大碗鸡蛋面正准备开吃,恰巧赵四跳墙而入,便顺手将还未动过的面碗塞入他的手中:“此物名叫面条,是侄儿与侄媳近日才琢磨出来的吃食,以后咱家的摊子,就全靠此物冲锋陷阵了!” 赵四面色如常的接过面碗,挑起一大筷送入口中,咀嚼了两口后便忍不住点头道:“这…面条,甚好、甚好,有干有稀,热络咸口……造价几何?卖价几何?” 陈胜按着他坐下,答道:“一斤麦能出八两麦粉,一斤粉麦粉可出一斤半面条,您这一碗,是三两面,按照市面上一斤麦两钱的价格,您这一碗,不算鸡子,只算柴火、调料、人力,不到两钱,卖两钱一碗,略有赚头。” 赵四放下面碗,犹豫了两秒,还是老老实实的说:“略贵。” 在大周,一两黄金合十两白银一千铜钱。 但因黄金与白银,主要流通于朝廷和各州郡的世家强豪之手,民间流通主要还是以外圆内方的环形铜钱为主。 而平民百姓苦于剥削与生计,一年到头能略有盈余者,已是极少数。 多数平民百姓,节衣缩食从年头忙到年尾,也不过只落得一个收支平衡……这也是为什么,无论何地一遇灾害,便会造成大批流民的真正原因。 平民百姓手中既无存款、又无存粮,能有什么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 两钱,搁在寻常的百姓手里,可能已经是一两天的口粮钱了。 “哈哈哈……” 陈胜大笑道:“今早您不也去北市卖蒸饼了吗?卖的一钱两个,您觉着,那两个蒸饼,值一钱吗?” 赵四去北市卖蒸饼,并非是出于他的授意。 他是惯于掌握大方向的人,对于这种细枝末节,他向来是不管的……如果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那还要手下人做什么? 卖蒸饼这件事,是赵四昨晚回去之后,自己琢磨的。 而陈胜,则是赵四在北市杀了人后,才得到消息的。 此事虽突然了些,但他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死了个作死的地痞流氓,正好可以打响赵四的名头,方便他尽快在陈县立足。 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赵四摇头:“一斤粟米可蒸六个饼。” 粟米的价钱,比小麦还要便宜。 陈胜:“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买?” 赵四再次摇头,表示不知。 他不过是看别人卖什么价儿,就跟着卖什么价,哪考虑过其中的缘由。 陈胜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会那个点出现在北市的,无外乎两种人:有钱人和没钱人!” “没钱人,要么自带干粮,要么干脆饿着,回家再吃。” “这些人,您卖得再便宜,他也不会买!” “有钱人,要么没吃,就算是吃了也有可能会嘴馋。” “这些人,只要是想吃,您就算再卖贵一点点,他也会买!” 他笑得宽和:“穷人的钱不好赚,咱们做生意,还得赚有钱人的钱!” 赵四听得一脸懵逼。 他总觉得陈胜是在说废话。 可陈胜要不说,打死他也琢磨不出这其中的道道。 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大郎说得在理。” 顿了顿,他又道:“大郎,四叔稍后去找北市求盗,说道说道罢。” 他就是为此事而来。 他也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他在北市当街杀人之事。 昨夜,陈胜告诉他,办此事要拉一批、打一批。 他回去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该怎么拉、又该怎么打。 最终想出了乔装成贩夫去北市打探打探这个主意。 这活儿他熟。 结果到了那个点了,他怎么瞅那个叫王六的汉子,怎么觉着他属于该打的那一批。 然后就干脆利落的下了手。 完事儿了才惊觉,自己是不是给家里边添麻烦了。 杀人归杀人。 但私底下杀人和当街杀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不必!” 陈胜一听他说“说道”,就感觉心慌,慌忙拒绝……四叔,杀官吏好难摆平的! “这点小事,回头我让二伯去解决便是,您先避上一两日,待此事解决了,您再去北市活动。” 的确只是小事。 随便找个人去北市亭那里认了罪名,等风声过去了,再花点钱把人捞出来便是。 只要钱使得到位,人去了北市亭还能好吃好喝的,丁点苦头都不用吃。 在陈县,有钱有势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赵四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求盗那边既不要四叔去找他说道,那四叔今晚就去找那几条闲汉说道说道。” 陈胜一想,也行。 打铁趁热! 只要在事情解决之前,赵四不去北市招摇过市,就不大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可以,我会让二伯尽快摆平此事,您去见完那几个闲汉过后,回头来寻一寻二伯,后边的事儿,你们商量着来……特别是涉及到杀人的事。” 说完,他不待赵四说话,便再次说道:“好了,吃面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第十一章 吴石头 庭院中一树梨花已经悄然凋零殆尽。 光秃秃的梨树垂下斑驳的春光,洒落在树下的陈胜身上。 他穿着一袭宽松柔软的短打,双目微闭,双臂虚抱于胸前,已经入定许久。 他在观想。 却不是在观想血战,观想厮杀。 而是观想自己。 观想自己高大无比,头顶青天,脚踏大地。 周身气血随着他悠长的呼吸徐徐运转,如老牛拉车般,缓慢却坚定! 武道起于桩功。 桩功静气凝神、强壮气血、调解身体平衡,可谓百功之祖。 而陈胜的武道,起于杀生拳。 虽然系统所推演的杀生拳练法之中,已然包含了桩功。 但初学乍练的门外汉,却总是容易沉醉爆发式快感,一味追求杀生拳蓄势之后的那倾力一击之威,忽略了蓄势阶段的凝聚精气神的水磨功夫。 直至他发现自己周身的气血明明已经壮大了许多,却依然无法做到精气神凝而为一。 才恍然觉悟,自己还没学会走呢,就在学跑了…… 是以这几日他停下了杀生拳的练习,专注于桩功。 效果是显著的! 如今他已经不单单可以激发周身气血,一股脑的轰出去。 还能控制周身气血,慢下来。 快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慢有时候也不并不是坏事。 陈胜感觉,自己离杀生拳的入门之境,已经不远了。 …… 院子另一侧的水井旁,赵清坐在一个大大的木盆后,拿着一些贴身的衣物轻轻的揉搓着。 每每搓揉几下,她就忍不住抬起头望一眼梨树下的陈胜,见了他面色红润、气定神凝的样子,便又忍不住将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以前还在娘家做女儿的时候,她常听娘教导,以后嫁到夫家之后,要与郎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知什么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她不想与大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就想紧着自家大郎。 大郎就是她的命! 只要大郎不害病,利利落落的。 那么她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只要大郎陪在她身边一日。 便是吃糠咽菜,她也甘之如饴。 …… “哐哐哐。” 闷沉的敲门声,将陈胜从入定中唤醒。 他徐徐敛息平气,慢慢睁开双眼,就见陈虎领着一对儿看着有几分眼熟的爷孙进门来。 他愣了愣,才想起来七八日前自己曾在北市医舍外,用一百两银子救过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郎。 这些时日东忙西忙,他都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看到这爷孙俩,陈胜有些不自然的偷偷瞄了一眼院子对面洗衣裳的赵清,见她也正好奇的朝这边打量,连忙主动迎上去,“二伯,赵四叔的事,办妥了吗?” 陈虎颔首:“办妥了。” 却是有外人在场,不方便细说。 陈胜点头,办妥了就好,至于是怎么办的,那不重要。 他看向站在陈虎身后,正好奇的偷偷打量陈家的少年郎,见他的脸色依然还有些惨白,但比起那日的酱紫色,却是要好太多了:“小哥儿,身子好些吗?” 他笑着问道。 那少年郎还未来得及回话,站在少年郎身畔的老人已经抢着回话道:“好多了好多了,快,石头,快跪下给恩人磕头,这就是救你小命儿的恩人,你这辈子都得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说着,他已经使劲儿将少年郎摁倒在地,按着他的头给陈胜磕头。 陈胜没阻拦,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少年郎的表情变化。 就见这少年郎被爷爷按倒在地,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以及叛逆,而是很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咚咚咚”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 真是响头。 那声儿陈胜听着都觉得疼! “石头谢恩公大恩大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为恩公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还未变声的清脆声音中,没有那种连话都说不明白的感激涕零架势,有的只有认真。 陈胜见状,心下暗自点头。 他明白,感激只是一种情绪,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并不值得信赖。 倒是这份认真,真将这份恩情当成一件大事来对待的认真,很能说明一些东西。 他弯下腰将地上的少年郎扶起,见他额头渗血,顺手从腰间取出一方雪白的汗巾,替其捂住:“你我有缘,救你非是图你回报,做牛做马什么的,休要再提!” “倒是我身边缺一长随,小哥若是不嫌我陈家家小力弱,可留在我身边替我跑跑腿、办一些杂事……嗯,即便不愿也无妨,我可以给你安排一门营生,你何时还清汤药费,何时便算是报完恩!”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郎身后的老汉已经喜出望外,像是唯恐陈胜反悔一样,冲上来按住少年郎的肩膀就向陈胜行礼:“恩人抬举,敢不从命。” 陈胜笑着拿开了老汉的手臂,轻声道:“老人家,此乃人生大事,还得小哥自己决定才好。” 少年郎看了看陈胜,再回过头看了看自家祖父,开口道:“能为恩公长随,小的自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只是俺祖父年长,家中又无长辈尽孝,小的不敢令他老人家孤身归乡。”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陈虎都有些忍不住皱眉了。 得寸进尺了啊! 然而陈胜听言,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没有半分变化,“无妨,令祖父也可留在陈家,恰好家中还缺一喂养牛马的马夫,若是令祖父不嫌弃此事腌臜,以后家中牛马便交与令祖父伺弄……” 少年郎一听,登时大喜,不顾陈胜的拉扯,执意跪倒在地,又“咚咚咚”的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吴石头见过少爷。” 陈胜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他再一次扶起少年郎,温言道:“咱家没什么少爷公子的……我应比你年长少许,以后便唤我大哥罢!” 少年郎哪肯,正欲说话,便见陈胜轻轻的摇头。 少年郎都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为何,眼前这位第一次见的同龄人,说话虽不紧不慢,态度也一直很是温和,却令他心头完全升不起违背其意愿的念头。 好像,比以前见过的那些动不动就大声咆哮,动不动就挥鞭子抽打奴仆的贵人,更加令人信服。 “是,大哥。” 他有些敬畏的低下头,谦卑的说道。 陈胜将手中的汗巾塞入他手中,温言道:“听你们的口音,似不是陈县人?” 少年郎:“回大哥,俺与祖父,原是阳夏县人氏,只因家中遭了灾,无粮纳地租,不得已才与祖父来陈县奔条活路……” 阳夏县? 陈胜想了想,好像是陈郡治下的属县,距离陈县也不远。 属县百姓遭了灾,往郡治所逃命,倒是常事…… …… 厨娘领着爷孙俩洗漱更衣去了。 陈虎垮着张老脸站到陈胜身畔,道:“你若是想找几个玩伴,家里多的是小崽子,何必找这么一个外人,还带一个累赘!”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道:“您不懂……”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懂。 但在他弄清楚这少年郎为何能激活他的系统之前,他就是关,也要将这少年郎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开玩笑!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清娘为了买只鸡给自己补补身子,连自己的嫁妆都典当了,还只典当了八两银子! 他能这么浪费吗? “大郎,这爷孙俩是谁呀?” 赵清的声音突然传入陈胜耳边,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慌忙给陈虎递了一个眼色,然后说道:“咱爹的一位故人老小,往后他们就是咱家人了,小的为我的长随,老的伺候牛马。” 凑过来的赵清听言,扭头看了看那对爷孙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点头道:“爹的故人老小?那往后咱可不能慢待了他们……” “嗯嗯,大姐,我饿了,想吃面条,要加俩鸡蛋!” 陈胜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唯恐陈虎这个这两天正横看竖看都看自己不顺眼的老家伙挑事儿,将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救这爷孙俩的事儿给抖出来,就想支开赵清。 “面条吗?” 赵清果真被陈胜岔开了注意力,撸起袖子就道:“你且忍忍,大姐这就去给你做,很快就好!” 说着,向陈虎一揖手,转身就快步往伙房走去。 待赵清离去之后,陈虎才垮着张老脸冷哼了一声。 陈胜看了这老家伙一眼,总觉继续留他在这里不把稳,就说道:“二伯,既然北市亭那边已经摆平了,就劳烦您去通知赵四叔一声,让他抓紧点动起来,时间不等人,咱家的银钱经不起耗了!” 为了将连锁摊贩生意做起来,他已经借陈虎之手变卖了好些家中的值钱之物。 再要变卖,就只能变卖不动产了。 那可就真成变卖祖产的败家子了啊! 陈胜嘴里说着正事儿,但陈虎哪能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 他颇有种“儿大不由爹”感慨的长叹了一口气,指着陈胜的鼻子喝骂道:“你就造孽吧!” 陈胜笑了,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推着他往外走:“是是是,孩儿以后啥正事都不干,就造孽、就造孽!” 陈虎顿时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第十二章 蓄谋已久 酉时,夕阳西下。 北市热络的人身,渐渐平息。 街面上的拥挤人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疏起来。 陈良领着十来条闲汉,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一手拿着一根尖锐的兽骨剔着牙,另一手抛玩着一个钱袋。 铜钱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叮铃”声,在他耳中简直就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王六个蠢货死得可真好啊!” 他心满意足的寻思着:“你要不死,大家伙儿上哪儿多吃这两碗去?” 过往的路人,见了这伙人,一边避到街道边上给他们让路,一边点头哈腰的与其打招呼。 “良爷,吃了么您?” “良爷,这么晚才回家啊!” “良爷,今儿怎么不去极乐园弄耍子去?” 陈良不屑的仰着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这些与他打招呼的穷鬼。 极乐园? 那地儿是他们这种人能天天去的地儿吗? 真当他陈良与王六那个蠢货一样蠢? 我,陈良,贼有逼数儿! 想到这里,陈良似乎觉得自己与王六那些人拉出了差距,得意的笑了。 但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一道小小的人影突然从路旁窜出,一把抓住他手中抛玩的钱袋,从他腋下传穿过去就跑。 陈良愣了愣,陡然大怒! 我,陈良,竟然在北市被一个小崽子给偷了? 不是,这不是偷,这是明抢! 我他娘竟然被一个小崽子给抢了? 这他娘还有王法吗? 还有天理吗? “快,抓住他!” 陈良暴怒的咆哮了一声,转身就朝着那个小小的人影追去:“老子今天要活活打死他!” “他娘的,那家的狗崽子,居然欺到咱头上了!” “抓住他!” 一众闲汉也是陡然大怒。 这哪是抢大哥的钱袋? 这分明是打他们的脸啊! 一群人,横冲直撞的冲出长街,不知撞翻了多少可怜的路人。 而前边那个逃跑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对北市这一块极为熟悉。 灵活的在北市复杂、狭窄的街道、巷弄之间穿行。 陈良一伙人十多条身强力壮的闲汉,一时之间竟然追不上前边那个半大的孩子。 这令这伙闲汉,越发的怒火中烧。 连周围的街道、巷弄越来越偏僻,行人越来越少都未曾注意到。 当然,这或许也和他们的优势心理有关。 “北市就跟咱家一样,谁能在咱家拿咱怎么样啊?” 穿过几条偏僻的巷弄后,前方那个孩子似是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后方狂追的陈良等人见状大喜,想也不想的就一头扎了进去。 然后,冲进死胡同后,他们才发现。 这条只能容一人站立,两人迎面都得侧身擦面而过的死胡同里,除了那个死孩子之外,竟还有一个黝黑的汉子。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黝黑汉子手中足有半人高的明晃晃厚背环首刀,简直亮瞎了他们的狗眼! 天可怜见,他们平日里与其他闲汉打架斗殴,能用上棍棒都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场面了,腰间的短刃平日里除了吓唬吓唬那些小老百姓,压根就是个摆设! 何曾在这街面儿上,见到过这么凶残的战场厮杀物件啊! “四、四叔,人,人,人咱给你引来了,答,答应咱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半大孩子扑在黝黑汉子怀里,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说道。 黝黑汉子笑眯眯的捏了捏半大孩子的脸蛋儿,轻声道:“放心,等四叔收拾完北市,就领你去见大郎……来,好崽子,站到四叔背后。” 他一手揽过半大孩子,将其掩到身后,拖刀缓步上前,慢悠悠的撸起袖子。 他只有一人。 而对方却足足有十几人。 但只看架势,他才是人多的那一方! 而早已看出事情不对,一声不吭的领着手下的人马退到死胡同口的陈良等人,却被几两装着泥沙的板儿车堵住了。 板车外边,是几条和他们一般打扮,腰间同样别着短刃的闲汉。 陈良晃眼一扫,当即就认出,这几条闲汉可不就是以前跟在王六屁股后边混饭吃的那几条丧家犬么? 但哪怕是认出来了,他依然没有一句废话,而是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转身穿过手下,迎着缓步而来的黝黑汉子走了两步,止步,强笑道:“兄弟,这事儿,还有好好说的余地么?我大哥是陈川,曾在王老大人手下当差,这县里边的事儿,他多少能说上话儿!” “陈川?” 黝黑汉子不屑的笑了笑,“他在我跟前,可说不上话!” 陈良的身子抖了抖,死死的盯着缓步而来的黝黑汉子,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任他绞尽脑汁的思量,也对这张黝黑、粗粝的面容没有任何印象,但听他的口音,确是陈县人无疑啊! 但他还在挣扎,还在拼命的思考和平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同时心头也在暗暗发狠……等老子挺过这一关,老子就翻遍整个陈县,也要整死你! 他是不愿,或者说是不敢与这个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黝黑汉子厮杀的! 自家事自家知。 就他这点武艺,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没什么问题。 可要与真正的好手厮杀,他觉得自己可能走不过三合!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此情此景,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你别寻思了……” 黝黑汉子见他眼珠子咕溜溜的转个不停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你今日,没有活路了!” 话音落,他脚下重重一跺,身躯借力猛然前冲,雪亮的环首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当头劈向陈良的脑袋。 陈良见状,想也不想的纵身后退,一把拉住身旁的一名闲汉,猛地往前一推,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二三子,与他拼了!” “刺啦。” 环首刀顺畅的划过被推出来的这名闲汉的脖子,斗大的头颅滚落,滚烫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喷起数尺高,喷洒在黝黑汉子的面颊上,映衬着他本就黝黑、粗粝的面颊,形如青面獠牙的恶鬼。 他一甩环首刀上的鲜血,面朝着一众被吓破胆的闲汉厉声高喝道:“我只杀陈良,其余人等,跪地弃兵者可活!” 此言一出,十来条战战兢兢,连手中的短刃都抓不稳的闲汉,如蒙大赦,想也不想的就扔了短刃,跪地磕头道:“饶命、饶命,别杀我、别杀我……” 情义? 陈良推徐五出去挡刀子的时候,怎么不念着往日的情义? 你都不仁,还想我们义? he~tui! 黝黑汉子提着刀,纵身踩着跪成一片的众多闲汉,扑向死胡同口,正在拼命爬板车想要逃出死胡同的陈良。 一刀,捅进了他的背心。 陈良当即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但下一秒,本就撕心裂肺的惨叫登时就又变得更加高亢。 却是黝黑汉子弃了刀,拧断了他的两个胳膊…… “无甚意思!” 黝黑汉子拔出环首刀,单手拎起惨叫不休的陈良,一脸索然无味的将其扔到跪成一片的闲汉当中:“来,一人给他一刀,捅完就是自己人……” 第十三章 吃面 春三月的天气,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陈家庭院里,陈胜穿着宽松的练功,忘我的演练着杀生拳。 多日的积累,今日终于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境地。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呼之欲出的到底是什么。 一遍。 两遍。 三遍…… 陈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晶莹的汗珠挂满发梢,连杀生拳的架子也越来越不成形。 但他却依然沉醉在演练当中。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终于,在不知道是第五遍,还是第六遍的时候,陈胜忽然觉得一股力量拔地而起,顺着腰部直冲双拳。 他福至心灵,鼓起全身力气重重的一跺脚,厉声大喝道:“破!” 一拳轰出,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响起。 明明是没有击打物的空击,但这一拳轰出,陈胜却像是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反震力道顺着手臂传来,脚下一个稳,“蹭蹭蹭”的向后退出五六步才稳住了身形。 适时,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弹出。 陈胜只一眼,就发现了系统面板上的变化。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武道境界:煅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 【气运点:250/26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武道境界,从先前的“无”变成了“煅骨一重”。 气运点上限,也从250变成了260! 他没想到啊,实力的提升,也能提升气运点上限! 虽说只有10点,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这是他预料之外的意外之喜! 陈胜关掉系统面板,再看向自己方才跺脚之处,就见青石条铺就的地面上,出现了几条细细的裂纹。 虽然远不如当初陈虎给他演示之时,一脚跺出一片“蜘蛛网”的景象。 但别人再厉害,那是人家! 自己再垃圾,那也是自己啊。 舒服! 舒服了啊! 多日的坚持和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 这种收获的喜悦令陈胜几乎想要叉着腰大笑三声!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嘴角微微上翘的转过身,朝拎着汗巾等候在一旁的吴石头招手。 吴石头见状,连忙领着汗巾高兴的跑过来:“大哥,你练完啦?” 陈胜接过递过来的汗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见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羡慕之色,笑道:“怎么,想学?” 吴石头踌躇了几秒,还是坚定的使劲儿点了点头,说:“想学!” “想学明儿就跟着大哥一起练吧!” 陈胜当然不会拒绝,手下人肯学习、肯上进,这是好事,“今儿不成,今儿太累了,大哥得休息休息。” 顿了顿,他仰起头看了看正当空的日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石头,放过牛吗?” 吴石头想也不想的点头:“当然放过,俺在老家的时候,就是给地主老爷放牛哩!” 陈胜:“那去套上牛车,陪大哥上街转转!” 吴石头:“哎,俺这就去!” 陈胜瞧着他兴冲冲的模样,失笑的冲伙房那边喊了一嗓子:“大姐,给我装些蒸饼,我与石头出街转转。” 赵清从伙房中探出头来:“马上就过午了,吃了再出去呀。” 陈胜大步往后院走去,准备回卧房换一身干净衣裳:“无事,我在牛车上吃也一样。” …… 牛车缓缓驶进北市。 北市依然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暗地里的厮杀,似乎半分都未能影响到北市的繁华。 但细心的陈胜仍然发现了一些不同:街面上闲汉,没了。 他走了一路,一个都未曾看见! 往日里那些挑担背篓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叫卖的声音似乎也比往日洪亮了许多! “赵四的动作,很快嘛!” 陈胜心道了一声。 自四日前,他令陈虎去通知赵四动手之后,他就再未见过赵四。 连带往日里跟打卡上班一样天亮准时到陈家报道,天黑后才离去的陈虎,也只在昨晚去到陈家见过他一面,告诉他,赵四已经将北市的街面儿清理得差不多了,吃食摊子可以开始摆出去了。 今日就是陈家的吃食摊子,进军北市的第一天。 虽然在北市内有赵四照应,但这事关陈家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现金流,他总得来看上一眼才放心。 牛车行至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一个挂着“刀板面”的面摊幌子,出现在了陈胜的视界内。 陈胜心中一动,支使着驾车的石头,慢慢的靠过去。 还未靠近,热火朝天的声音就远远的传来。 “贩娘,给咱也煮一碗你们这儿的什么面条,要大碗的!” “客人,咱家的面条可以加浇头,有炒鸡子、烤豕肉、炖羊肠,味道都很不错,您来点么?” “怎么个加法儿?” “大碗面三钱,炒鸡子两钱、烤豕肉三钱、炖羊肠三钱。” “哦?这么便宜,咱全要,搞快点!” “客官稍坐,马上就来……大碗全家桶一碗!” 此时正直午时,面摊内吃面的人几乎挤爆了面摊。 操持面摊的九叔母与十三叔母、十六叔母。 九叔母守在底下燃烧着旺火的大铁锅后,麻利的将擀好的面皮切成面条,混合着鲜嫩的葵菜扔到煮开的铁锅里。 十三叔母和十六叔母则穿行在面摊内,一个负责端面、收钱,一个负责收碗、揽客。 分工倒是明确! 陈胜远远的见了面摊内的人声鼎沸的模样,悬起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面摊是他为小吃连锁挑选的拳头产品,可当主食、也可当零嘴解馋,关键是丰俭由人,穷有穷的吃法,富有富的吃法,卖得起钱! 而另外两种小吃蒸饼和炖肉,一个太便宜,一个太贵,只能搭配着面摊,当作一个补充。 但无论他想得有多全面,终究还得拿到市场上来检验才知行与不行! 再加上,面条是首次出现在陈县内的新兴食物。 他一直担忧面条卖不动。 如今看来,陈县人普遍还是能够能接受面条这种食物的。 也对,在前世哪个物资那么丰富的世界,面条都能遍布大江南北,成为几乎所有华夏人的主食之一,怎么可能是没有道理的呢? 再加上面条的所有制作流程几乎都在食客的眼皮子底下,天然就有一种其他新兴事物所没有的安全感。 陈胜坐在牛车上,喜悦的打量着面摊内火爆的生意,似乎已经看到了,面摊开遍整个陈县的景象。 而在面摊内忙活的三位叔母,这会儿也终于注意到了面摊外的陈胜,三人面色一喜,丢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冲出来。 却见陈胜笑吟吟的冲自己摇头,才想起,昨晚陈胜安排她们来摆摊时的叮嘱,强行打消了冲出来的念头。 倒是揽客的十三叔母很是聪明,装作不认识的凑过来,笑容满面的说:“小哥,吃碗面条么,咱家的面条,可好吃了!” 陈胜稍作思考,便起身下车道:“那就麻烦店家,给我们哥俩煮上两碗。” “哎!” 十三叔母大喜过望的扭过头,“大碗全家桶两碗!” “好嘞!” 站在大铁锅后的九叔母,这次回答得格外的响亮,干瘦的面容上满是笑容。 陈胜与吴石头走进面摊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位置……没有凳子,只有一张张大腿高、丈余长的条桌,面条端上来,人得蹲着吃。 不过不要紧,在这个时代,除了极少数王公贵族吃饭时能在地上铺一张席子端坐在上之外,老百姓家吃饭都是蹲着吃的。 两大碗碗比人脸还大的全家桶大碗面,很快就端了上来。 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和其他的全家桶大碗面没什么两样。 但陈胜提起筷子一搅和,才发现,满满当当的一碗都是浇头。 而面,只有零星的几根…… 连蹲在他旁边的吴石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面碗,都感动得险些落了泪……他从未在自己的碗里,见过这么多肉! 陈胜见状,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说话,快吃!” 说完,他低头吃面……啊不,吃肉! 心道:这就是来自长辈的爱啊! 然而,他还没吃几口,一道人影就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怎么来了?” 来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不是陈虎又是谁? 陈胜没抬头,同样低低的回道:“不放心,来看一眼……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陈虎抬起头,高声喊道:“贩娘,给老子来一大碗面,啥都给老子加齐喽,不差钱儿!” “好嘞,大碗全家桶一碗!” 大铁锅后的九叔母高声回应道。 然后陈虎才状似漫不经心的左右四顾,口头细弱蚊蝇的低声道:“干净了,只还剩下几个棘手人物,你说的规矩,赵四也在派人立了,两日之内,应当就能在北市内立起来……对了,赵四手下的人,已超过百五之数,是不是要让他收敛点,别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往自己手下揽?” 陈胜认真的吃肉,头也不抬的轻声道:“吃面,有事儿回头再说!” 说话间,十三叔母就将陈虎的面碗给端了上来。 陈虎熟练的拿起筷子一搅和,白白的手擀面就起到面碗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大碗面。 再看了看陈胜的一大碗肉。 气得想拍桌子! 第十四章 立规矩(求月票) 赵四手下的人手,随着他清扫北城的步伐,越来越多。 不到十日,就突破了三百之数! 以至于,往日北市上随处可见的地痞闲汉,突然为之一空。 而大量的人手,又反过来,助长了赵四前进的步伐。 四月初。 赵四领着人马打进了东市。 不到五日,便清扫了盘踞在东市的所有地痞闲汉! 其实在他还在与北市的地痞闲汉们斗智斗勇的时候。 他的事迹,便已传遍了陈县的地痞闲汉圈子。 一听说他要来东市,东市街面上的这些个地痞闲汉,别说是出门被人抢钱,就算是婆姨偷了人,都不敢打上门去,唯恐这又是北城赵四耍的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他们的谨慎并没有什么用。 大势已成的赵四根本就不需要在与他们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他人还没进东市,东市里有哪些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地痞闲汉,他便已弄得一清二楚了。 进了东市之后,直接拿着名单,挨个挨个的点名! 大多数闲汉,一见着赵四领着大批人马找上门,直接就扔了腰间的短刃,跪地求饶了。 偶尔有那嘴硬手黑之人,也都被赵四绑出城,沉了沙河……尸首都没了,就算有人想告官,自然也是死无对证。 只有极少数机灵的,在听到赵四要进东市的风声后,提前提桶跑路,避过一劫。 当然,也有那背景实在是又高又硬的刺儿头,赵四一时半会不能动他们。 可即便他不动手,这些人也不是傻子! 他赵四手下都已经有好几百号闲汉了,这个时候跳出去跟他干? 那和茅坑里打灯笼有什么区别? 于是乎。 没背景的,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变成了赵四的自己人。 有背景的,纷纷偃旗息鼓了,坐看赵四表演…… 而赵四在打进东城的同时,北城这片已经安定下来的基本盘,他也没有完全放手。 而是在陈胜的遥控下,支使了大批手下,开始在北城立规矩:凡在北城做买卖,就必须得烧我赵四这家庙的香,否则,你在北城的买卖就一定做不下去! 当然,立的规矩是“凡是在北城做买卖”,但实际操作中,那些陈郡坐地虎有关联的生意,赵四是一家都没碰。 陈胜也不可能允许他碰! 至少现在不能碰! 这条规矩,对于生活在北城最底层的那些贩夫走卒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以前他们做点小买卖,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忙碌,好不容易赚几个铜板,小头给了税官,大头落入一批又一批前来关顾的地痞闲汉手中,自己能落个糊口都勉强! 而赵四立下规矩之后,他们每日里交的“清洁费”虽然也不少,但比起以前要好太多太多了,至少忙活一天下来,能见着铜板了! 而且赵四的钱又不白交,交了钱,在北城遇到任何麻烦,都能去找赵四的人,帮忙解决。 甚至,连他们做买卖的地方,都会有赵四的人帮忙打扫。 说起来,意思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意思,但做起买卖来却像是安心多了,感觉日子都有奔头儿了! 但这条规矩对于在北城有固定门脸,勉强算得上是富裕之家的小商贾们,可就没那么友好了。 以前北城的地痞闲汉虽然不少,但却分成了好多个团伙,最多的也不过二十多人。 这点气候,自然是奈何不了这些小商贾的。 人有头有脸,就算是家中无人不能与这些地痞闲汉争勇斗狠,也能花点小钱,请北市亭出面管束那些地痞闲汉。 北市亭干的就是这个买卖! 是以,北城的地痞闲汉虽然多,但是这些小商贾,却是不用交钱的。 顶多,在遇上什么麻烦事需要用到这些地痞闲汉之时,赏他们仨瓜俩枣。 就这,以前北城的那些个地痞闲汉还觉得这是人家高看自己一眼,回去还得跟同伴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牛逼什么的…… 可如今,立规矩的人换成了赵四,就没以前那么好打发了。 起先,赵四派手下去这些小商贾门脸中收清洁费,均遭到了这些人的一致拒绝。 面对赵四势大,这些人甚至抱团,派出了一个代表来见赵四,告诉他,别把他们当成那些落魄户,惹急了他们,你赵四在北城也别想好! 赵四在见过这些人的代表之后,当晚就去见了陈胜,商谈了半宿。 第二天天一亮。 抱团的小商贾中跳得最凶的那几家,一开门就见到门外坐着十来条流里流气的汉子。 这些汉子腰间没有别短刃,但每一个的脸上,都分明写着:我不是好人! 这几家小商贾被吓了一跳,慌忙故技重施,让人拿着钱去北市亭请来了亭役。 亭役们气势汹汹的来了。 然而闲汉们的气势却比他们还足。 咋的? 老子犯那条王法了? 我是杀他全家了? 还是砸他店铺了? 还是说,我坐在街面上歇脚也犯王法? 街面是他们家的? 小半辈子都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的闲汉们,在背起这套陈胜交给赵四,赵四再教给他们的说辞时,嗓门儿那叫一个大,连隔壁街都能听见。 一番扯皮后,亭役们实在是奈何不了这些闲汉,只能恹恹的回了北市亭,有聪明的亭役已经想到,以后怕是赚不着这个钱了…… 只留下闲汉们,继续坐在这几家小商贾面连外,旁若无人的聊天打屁,喝酒吐痰。 每当这些门脸有顾客上门时,这些闲汉就围上去,撸起袖子恶狠狠的看着上门的顾客:咋的,你看不起老子? 敲诈商家,还算是罪。 殴打行人,连罪都不入! 就这么耗了三天之后。 终于有小商贾顶不住,偷偷的把钱给赵四送来了。 或许也不是顶不住,而是聪明的看明白了,他们耗不赢赵四:他们每天亏的都是钱,而赵四出的,只是几个可有可无的手下! 送钱来的人倒是想得挺明白,我偷偷的送,既把事解决了,也不得得罪其他的小商贾。 然而,等到第二天他门前的闲汉撤走后,其他的小商贾,就都明白了…… 瞧不起谁呢? 谁还是个大傻子? 就此,整个北城,除了极少数几家和陈郡的地头蛇们有关联的大商贾之外,所有的买卖人都向赵四缴纳了清洁费。 赵四的规矩,也算是立稳了! 而在赵四的规矩立稳之前,陈家的连锁小吃摊,就已开始在北城遍地开花! 面摊从一家,变成了十家! 蒸饼摊子,从两家,变成了十二家! 炖肉摊子,从两家,变成了十二家! 挂出的招牌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板凳面、什么苦力面,什么陈家蒸饼、赵家炖肉等等。 而且在遍地开花之后的四五天里,又迅速的进入到了连锁小吃摊的第二阶段:三三一点! 每一个小吃摊点,都以面摊为主,蒸饼摊子和炖肉摊子为辅,三个摊子联合占据一条或者两条流量大的街道。 原先北城街面上的吃食本就不多,而且大都只是走街串巷的游动摊贩。 等到陈家的连锁小吃摊做起来之后,赵四又替陈家挡住了其他见陈家小吃摊生意红火也想入行的买卖人:啥?你也想搞吃食摊子?可以啊!一天三两银子?什么?你一天连本带利都卖不了这么多?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啊,人板凳面、苦力面、陈家蒸饼、赵家炖肉,每天交的就是这个数,要不,你考虑考虑别的行当?我看北城这边卖菜的人很少,卖菜应该有赚头,你要不要做? 当然,陈家的摊子,每天也是真交清洁费。 可这种左手倒右手的事情,陈家人自己心头有数就好了,怎么可能会让外人知道? 小吃摊扩张的速度很快,但除了给人一种“赵四统管北城这片地面儿后,北城好像越发繁华了”这种感觉之外,并未引来太多人的注目。 因为自从赵四的规矩里起来之后,遍地开火的并不止有吃食摊子,其他的诸如首饰摊、刺绣摊、肉菜摊什么的,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陈家的十多个小吃摊点混杂在这些多出来的路边摊中间,或许依然有些扎眼,却不再有鹤立鸡群的那种拔群效果。 这其中虽有小吃摊给了清洁费后就顺顺利利的把生意做起来的榜样作用,以及赵四将那些被陈家的小吃摊生意做吸引的买卖人引向其他行当的引流作用。 但真正的原因,还是人性的主观能动性。 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 只要环境合适。 第十五章 盘账 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 陈家的日子,已经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陈胜每顿都能吃上三个菜了。 清娘又重新戴上了那根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发簪。 连九叔母再拦下他,塞给他的都不是蒸饼,而是鸡蛋和柿饼了。 但陈胜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连每日勤练不辍的杀生拳都放下了。 原因无他。 他系统面板上的气运点上限,始终没有动静儿! 按照他先前对自家智障系统的理解,系统面板上的身份栏,应该包含了了钱、权、地位等等因素。 所以他卖力的谋划布局,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 图的就是一份努力,双倍快乐!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系统的气运点上限竟只在他突破煅骨境那天增加过10点! 明明陈家的情况,都已经好很多了啊! 怎么着也该给我象征性的增加个百八十点吧? 系统面板的无动于衷,令陈胜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想叉劈了。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想弄明白。 弄不明白,他就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等等……” 已经在梨树下抓心捞肝的思考了小半个时辰的陈胜,忽然想到了什么,撸头皮的手一顿:“问题是不是出在‘独子’这两个字上?” 他拧起了眉头:“我只是陈家的继承人,不是陈家真正的掌舵人,所以我得到的,是陈家气运的固定值加持,不能随着陈家综合实力的增长或削弱而波动?” “可这也说不通啊?” 他又使劲儿的撸了撸自己的头顶,“气运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应该是实力越强气运越旺,实力越弱气运越低吗?不然怎么会有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就算我只是陈家的继承人,不是真正的掌舵人,我的气运也应该跟着陈家总体的气运上升而水涨船高啊!” “不对不对!” “不是陈家独子的原因!” “那难不成是陈家的气运,有一个波动范围,而我的汽运点,是取陈家气运中间值的一部分?陈家现在的情况是要好很多,可比起巅峰时期,还差得远……” “也不对,刚不说了,气运这种东西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吗?” “那问题是出在哪儿呢?” 陈胜大力的撸着自己的头顶,也就是他没头皮屑,不然早就雪花纷飞了。 “啪。” 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打在了他撸头皮的手上,陈胜愣愣的一抬头,就见赵清站在自己身畔,微恼的看着自己:“好好的头发,你薅它干啥,瞅瞅,都薅成什么样了!” 四月天,天气已经回暖,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轻薄纱衣。 纱衣的颜色并不好看,概因颜色好看的布匹价钱是不好看的同质量布匹的五到十倍,赵清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所以给自己买的布料全都是这种看起来傻大粗笨的褐色、牙色、栗色等颜色的布匹,好些还是染花了次品。 但再不好看的颜色,也架不住赵清正直双十年华的灿烂光芒。 陈胜仰着脸、逆着光,瞅着她略带几分婴儿肥的清丽面容,竟有种被电到感觉:“大姐,你真好看!” 赵清蓦地红了面颊,有些恼羞的轻轻一拍他的肩头:“说好听的,大姐也不能由着你糟践自己的头发!” 打完,她自己却又有些心疼的揉了揉他的肩头,柔声道:“大郎,圣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再烦心,也不能薅自己的头发。” “嗯哪嗯哪。” 陈胜一听她提起这种老掉牙的语录就头大,敷衍的大点其头,想办法岔开她的注意力:“咦,大姐你今儿又戴这枚发簪了呀,真好看。” 赵清闻言,不由的身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发簪,忽然喜笑颜开的伸出双手轻轻抚过陈胜的面颊:“还是我家大郎有本事,大姐原本以为,这枚簪子留不住了……” 陈胜有些心疼的反握住她的手。 他能够理解她那时的想法,那会儿家里的主心骨不在,他不但年少还是个病秧子,家里还快连买粮的钱都没了,就是用家里的其他值钱物件去把发簪换回来又怎样呢?迟早还不是得典出去? 这枚发簪赎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佩戴过,恐怕也是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了……直到他将连锁小吃摊生意做起来,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了,她才终于觉得,这枚簪子留住了。 “嗯?” 陈胜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是自己的东西? 卧槽! 难道是这样? 他猛地窜起来,兴奋的扑到赵清身上一把搂过她的脸,吧唧一声亲在了她的脸蛋儿上,兴奋的大喊道:“大姐,你可真是个天才!” 说完,他松开赵清就朝着马概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喊道:“石头、石头……” 只留下赵清愣在原地,脸红得像是大年三十门外悬挂的大红灯笼。 …… 一个时辰之后。 陈虎亲自提着一个面盆大的包袱,走进陈家厅堂内,进门时还抱怨呢:“前几日说要盘账,你又说不着急,这会儿又风风火火的要钱,小崽子你跟老子弄耍子呢?” 陈胜才懒得理这老货的磨牙,径直问道:“您别管,孩儿拿钱有用……盈利几何?” 先前,赵清那句话提醒了他。 他自己是知道,陈家的小吃摊子每赚十个铜板,都有他的三个。 但事实上,陈家所有摊子账面上的钱,在未经过分配之前,任何一个大钱都不属于他。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个脱裤子放屁的所有权分配程序。 但他觉得,自家的智障系统,肯定受这个分配程序的影响。 陈虎直接将手里叮叮当当的包袱搁到陈胜的脚边,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说道:“北城这边的摊子,开的最早的已经经营一月,最迟的经营八天,至昨日,账面盈利一百八十七两六六钱,你拿三成,合五十六两三十钱。” “东城区那边的摊子,开得最早的十天,最迟的一天,至昨日,账面盈利六十九两三十钱,你这一份,合二十两八十钱。” “拢共七十七两十钱。” “还不够不给吴石头的汤药费呢!” 说道最后一句,他又忍不住变得阴阳怪气儿起来。 陈胜闻言,眉头一皱。 是啊,这点进账,还不够花销的三分之一呢! 不止是吴石头的汤药费。 包括所有小吃摊子的本钱。 都是从陈家拿出去的。 不过…… “那些开销,都是陈家的。” “而这些钱,是我一个人的。” “这应该不能一概而论吧?” 陈胜用一手双标自我安慰了一下,然后唤出系统面板,目光盯着身份栏的气运点加成,试着去提了一手。 然后,就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身份栏后的“气运点+250”字样后,跳现了一个“-10”的红色数字,然后就变成了“气运点+240”。 “草!” 陈胜终于忍不住爆了出口,心头一万句mmp,不知道对谁讲! 这个智障系统,竟然真的将先前的开销也算在内了! 只是先前的大部分开销,都是在为连锁小吃摊做准备工作。 所以智障系统默认为这是一种投资行为,没有实时扣除他的气运点加成。 现在他自己主动盘了账。 等于是令智障系统默认了这一阶段的经营结束。 特么的,一来二去,就给他整成负了。 前脚给老子加10点。 现在给老子扣10点。 智障系统你就觉得老子就和250比较配呗? 陈胜满心老槽不知道该向谁吐,无语的摊在椅子上,活像一条刚想翻身却别黏在了锅上的咸鱼。 “咋的?” 陈虎偷偷摸摸的观察着陈胜的脸色,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遇上啥难事儿了?老子一进门就听清娘说,你崽子连练了多日的杀生拳都扔下了?” “嗯?” 陈胜打起精神:“您老怎么知道孩儿在练杀生拳?” 这事儿他是一直瞒着陈虎,就怕自己习武的速度太快,引来一连串“恐怖如斯”的惊叹,最后传出去,引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敌意。 别问他是怎么联想到这些的,他也年轻过,他也知道萧炎的故事。 陈虎闻言,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你身上的气血波动如夜里的灯火一样,你说老子是怎么知道的?” 陈胜:…… 社死现场啊! 不过他到底是脸皮练成盾牌的老油条,立马就装作无事发生,并且不屑的反击:“呵呵,孩儿半月成煅骨,料想您老习武半辈子,从未见过孩儿这等天才吧?” 谁料他说完之后,陈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滑稽了,看他的眼神满是怜悯,活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大山炮:“大郎啊,二伯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门武功是军伍厮杀的速成之法?”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和蔼。 陈胜愣了愣,点头道:“您说过啊!” 陈虎的语气越发的和蔼:“那你觉得,大军厮杀在即,新卒入伍后有多少时间修习这门武功?” 陈胜立马想到了什么,内心“咯噔”的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多,多久?” 陈虎竖起一个食指。 陈胜想了想,试探道:“一个月?” 陈虎摇头。 陈胜:“一个星期……不,一天?” 陈虎再次摇头,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一宿!” 陈胜:…… 呵呵! 呵呵呵! 假的!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朕得系统之助! 且勤奋有加,练功不辍! 怎么可能不如一群从未习武的新兵蛋子! 假的! 全都是假的! 哈哈哈…… 第十六章 锻骨力如牛 开脉劲似针 陈胜纠结得脸都扭曲成一团了。 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别人误导的人。 但陈虎说得有理有据,他很难不相信啊! 难不成……自己真加载了一个废物系统?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而一旁的陈虎,却像是完全没见到他脸上的纠结模样。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蜂蜜水,像品尝什么琼浆玉液一样,咂着嘴儿慢悠悠喝了好几口。 然后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大郎你的武道天赋也不算太差。” “军伍之中速成之法,乃是以开脉境五百主自身气血为引,再辅以军伍之中特有的百战丸,快速凝聚气血,以达锻骨之境!” “此法虽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没有根基,精进再快也终是空中楼阁,后续再想精进,却要比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夯实之人,难上十倍、百倍!” “且气血之基源于他人,直等同于绝了武道长路,再想破境入开脉,难如登天!” “而大郎你自小病弱、气血两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弥补亏空,已是殊为不易。” “老子先前不愿传你此功,便是忧你气血两亏,练此功难有成效,消磨了习武之心。” “没成想你竟能自行摸索入门,确是令老子吃了一惊。” 舒坦! 舒坦了啊! 叫你成天跟老子装小大人! 老子这么大把岁数被你个小崽子支使着遍地乱窜! 现在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吧? 陈胜听言,却是好悬没被这老货给气死! “好你个老家伙,竟敢欺我没见识!” “此仇且记下,往后必有一报!” 他心道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么说来,我还是挺不错的嘛……刚听您什么百战丸?金贵么?不金贵给孩儿也整点呗。” 陈虎吧嗒着水烟筒,摇头道:“你用不着那东西,药丸再好,终是外力,你如今这个岁数,正是气血上行、强筋健骨的年纪,打熬好身子骨,比什么药丸都管用!” 这个说法,并不难理解。 陈胜只是略一思忖,便点头道:“那您给孩子讲一讲,锻骨境,还有您说的开脉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反正不想被这老货知道他也知道了。 干脆就把这个工具人利用彻底。 “没什么好说的。” 陈虎用大拇指按灭了水烟筒,美美的呼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锻骨七重,说白了就是一个打熬身子骨的过程。” “当年老子还在军伍中时,曲中就有一个说头:锻骨力如牛,开脉劲似针!” “你啥时候练出千斤之力,单臂挥舞百斤重兵盏茶而不喘,锻骨便是算是大成了。” 陈胜思索着说:“锻骨力如牛,这个孩儿能想明白,开脉劲似针是怎么一回事?” 陈虎想了想,摇头道:“开脉劲力是怎么一回事,要老子说,老子也说不明白,你爹倒是能说明白,他是开脉四重,距气海境也不远矣……哎,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阁下怀中的水烟筒,腾出左手朝陈胜微微挥了挥,示意他看好。 然后便在陈胜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悠悠的伸手一个食指,轻轻点在了座椅扶手上。 “啪。” 鹅蛋粗的座椅扶手裂开,创口就像是被鞭炮炸开的那样,呈中心开花状。 “我去。” 陈胜霍然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陈虎身前,先摸了摸扶手的裂口,确认裂口与木料的质量无关,再抓起陈虎的左手,翻来覆去的观看。 但无论他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只劳动人民的手:宽大、干燥、粗糙、掌心处满是陈年老茧! 陈虎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浑浊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扶手的裂痕,好几息后才低低的感叹道:“终究还是老了啊,若是当年,劲力应该穿透木料而不开裂才对……” 陈胜放下他的手掌,忍不住问道:“您竟是开脉境?” 陈虎先是摇头,然后点头,末了才道:“当年是,如今不是了……” 陈胜扫了一样他的断臂,心中明了,不忍再问。 他提起水壶,给陈虎手边水杯续上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坐回堂上:“那二伯,杀生拳这门武功,能练到开脉境吗?” 陈虎:“《杀生拳》本就是直指开脉境的锻骨武功。” 陈胜思忖着问道:“比我家传武功如何?” 陈虎想也不想的答曰:“论稳妥,《杀生拳》远不及你陈家家传《延年桩》,但论力道……当年,我与你爹尚处锻骨之时,你爹从未在咱手下走过十合!” 陈胜有些吃惊:“《杀生拳》这么强的吗?” 陈虎一脸理所应当的点头:“这是自然,可知连军中上将,大都曾以《杀生拳》铸武道根基。” 陈胜听在耳中,心头思索着,自己的杀生拳是不是该晋升下一阶段“登堂入室”了? 登堂入室级的杀生拳,需要200气运点。 而他的气运点早就恢复满值,也就是……250。 只不过他突破锻骨一重时日尚短,他便想着缓一缓,看能不能再寻一门武功与《杀生拳》对比对比。 如今看来,似乎是可以在《杀生拳》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得黑。 反正短时间内,他也寻不到其他武功…… “咚。” 就在陈胜沉思之时,一声重物坠地的闷沉声响,从厅堂外进来。 陈胜与陈虎齐齐扭头望向厅堂外,就见一身黑色锦缎劲装的赵四,正翻墙而入。 而那声重物坠地之声,却是一个水缸大的包铁箱子。 二人忍不住起身走出厅堂,心里都在琢磨:赵四这是干啥咧? 而赵四远远的望见了陈胜,便豪气的一脚将大包铁箱子踹了过来:“大郎,听闻你缺钱了,四叔便给你送钱来了!” “咚。” 包铁箱子重重的撞在了厅堂门前的台阶上,盖子弹开,露出一整箱银钱来! 这些银钱,有拳头大,成色极好的银锭。 也有拇指大,布满了牙印的碎银角子。 但更多的,是铜板。 无数枚外圆内方,被摩挲得包浆的铜板! 整整一大箱银钱,在春日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财富味道。 连陈虎望着这箱银钱,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可旋即,他就注意到院子里的门房、厨娘,包括吴石头爷孙俩都在朝这边张望,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下台阶,一边合上大箱子,一边冲着那厢的赵四怒骂道:“狗操的玩意儿,挣俩糟钱儿就这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 那厢的赵四,却是叉着腰,意气风发的“哈哈哈”仰天大笑。 陈胜只扫了一眼那一大箱子银钱,就抬起双眼,笑呵呵的望着那厢的赵四。 就见他眉宇间,再没有初见之时的沧桑与阴戾。 事业与爱情,果真是男人的两大解药…… “侄儿正想支人去请四叔。” 他笑道:“您来得正好。” 第十七章 猛虎堂(大章求月票) “咚。” 赵四单手将百十斤重的包铁箱子拎进厅堂内,扔到厅堂中间:“这些钱四叔没点,不过大概有个三百两左右,你先花着,要还不够,四叔回头就派人去把下月的清洁费一起收上来,一并给你送来!” “银钱……” 陈胜把着赵四的手臂请他坐下,一旁的陈虎见他俩这亲热劲,眼角直抽抽,“侄儿就不留了,二伯送来的银钱已经够使了!” 他的话音刚落,屁股都还未坐稳的赵四就“蹭”的一声冲了起来,怒视着陈胜道:“咋的?嫌四叔的钱腌臜啊?” 陈胜笑了笑,再次请他坐下:“四叔您别着急,听侄儿把话说完。” 赵四闭上嘴,瞪大了双眼看着陈胜,想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陈胜不紧不慢的先给他倒上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回到堂上落座:“侄儿想请四叔来,是有正事要与四叔商量。” “正事!” 赵四一听,即刻就将钱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兴冲冲的问道:“怎么,终于可以打进西市和南市了么?四叔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打下东市后,他手下的人数,已经扩充了五百人,正是势头正猛之时。 但陈胜却硬生生的按下了他接手西市和南市的势头。 他想不明白。 在他的眼中,凭他如今的势力,西市、南市唾手可得,为什么要忍? 但他再不明白,却也没有违反陈胜的意志,私自领着人马打进西市或南市…… 这并不容易,西市和南市,在他这样一个正处于崛起状态的市井大佬眼中,就如同吊在驴子眼巴前的胡萝卜! 吃掉胡萝卜很容易。 能忍住不去吃,才不容易! 但即便是能忍住,也是忍得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相反,我想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西市和南市,您不能动!” 陈胜双手像是取暖一样的捂住自己的水杯,温和的轻声说道。 “为什么?” 赵四猛的站起,满脸不解的看着陈胜:“一个北城,一个月就能收二百多两清洁费,若是将四城都拿下,一个月少说也八百两,这么大一笔钱,咱为什么不拿……” “老四!” 没等他把话说完,做在他对面的陈虎就低吼了一声,老家伙拧着稀疏的眉毛,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锋利。 赵四陡然醒悟,慌忙道:“大郎,四叔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不明白,着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陈胜若无其事的轻笑着伸手虚按:“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四叔您坐下说。” “哎。” 赵四坐落,神色有些忐忑。 陈胜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您是长辈,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本不该由侄儿来提醒您,但看您这阵子就顾盯着西市和南市了,估计是没想起这个道理,侄儿只能逾越了。” “赵四叔,陈县,是郡治,这里主事的,不是咱们这些挣三餐一宿的下力汉,而是郡衙的大人们,他们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治下出现一个聚众过千且不受控制的团伙的。” “您这些日子,闹出的动静儿不小,我本以为,郡衙也是时候派人召您去,从您手里拿点好处,再警告您老实点。” “但没有……” 陈胜凝重的微微摇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这说明,郡衙的大人们,在观望。” “观望什么?” “侄儿思来想去,无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种,等着你踩线,然后连根拔起,一了百了。” “第二种,等您自个儿吃肥了,再一刀宰了,过个肥年。” “您觉得是哪一种?” “或者说,您更喜欢哪一种?” 陈胜看向赵四,笑得人畜无害。 赵四愣了愣,回过神来背心陡然渗出一层冷汗,连忙磕磕巴巴的说:“大,大郎,四叔,我,我是个粗人,没想过这么多……” 连一旁的陈虎,都深深的皱了眉头,久久沉默……显然,他也未曾考虑这么远。 升斗小民的潜意识里,总会有一种朴素得感人的观念:只要我不去招惹别人,老老实实的干自己的事,别人也就不会来招惹我。 但陈胜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一块足够甜美的蛋糕周围都从不缺乏觊觎的人,会不会下嘴、什么时候下嘴,只在于能力和时机。 简而言之,当你发现你的周围全是好人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你也是个好人。 更大的可能:你是一个无利可图的人。 反之,当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了利益。 那么这个人的周围,必定会出现挖空心思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的人! 很显然,每天都能从北市和东市收取大笔清洁费的赵四,已经为陈县这方餐桌,端上了一块新鲜出炉且足够甜美的蛋糕。 更显然,赵四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足以拥有和保护这块蛋糕…… 陈胜敢遥控赵四立规矩,自然不会连这点都没想到。 但他其实并不在乎有人想从这块蛋糕上分走一块。 或者说,只要不连盆端走,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他做出这个计划,想要的就不是这块蛋糕。 而是端这块蛋糕的人。 虽然这个人,现在还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黄口稚子。 但只要营养充足、训练得当,黄口稚子也是有可能成长为肌肉大汉的不是吗? ……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陈胜悠然的缓缓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赵四叔,你已是陈县这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脑子里只想着打打杀杀,如今您还得想想人情世故!” 说着,他踢了一脚脚边的包铁大箱子:“比如这些钱,不是您一个人赚到的,您就不能一个人全拿!” “手下人,该给就得给。” “但怎么给,也有说道。” “要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能者多给,不能者少给,无能者不给!” “您得让他们明白,北市和东市是你赵四的,也是他们的,你赵四有得食,他们才有的吃!” “说到这儿,侄儿还得提醒您一句,您手下那几百号人,也是时候下重手打理打理了,别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往自己手下揽,有那恶习深重的、担不起事儿的,该让他们滚蛋就让他们滚蛋,如今旁人可不再认得这些人谁是谁,他们只认得这些人是你赵四的人,他们在外边干的糟烂事儿,通通都得记到你赵四的头上,可别到时候您还啥都没做,一个杀头的罪名就背瓷实了,到那时您才想喊冤,可就太迟了!” “除了手下人,上边的人,该孝敬也得孝敬!” “下至亭役、求盗、亭长,上至各衙主簿、县三老等等,平日无事就烧香、逢年过节就孝敬,别瞧不起人,也别舍不得钱,你拿出去的是钱,换回来,却可能是您的命……待何时,您能将钱送到郡丞、郡尉,乃至郡守大人手里时,你北城赵四,才算是真正在这陈县内站稳脚跟!” “还有您自己的实力,您如今还是锻骨境吧?” “您自个儿觉着,一个锻骨境够资格做这陈县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吗?” “要是那天随便一个无名小卒跳出来就挑翻了您,您觉得您还有脸继续做陈县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吗?” “事儿,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做,但您的实力,必须得提起来……怎么也得开脉境吧?” 他越说语气越严厉,不自觉的就将前世在企业内说一不二的那股子气势给拿了出来。 然而堂下的两人,却是越听越头大,越听越傻眼。 待他说完之后,二人竟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好半响,赵四才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大郎,要不然,四叔还是回葛家庄继续做暗桩吧,这些事,四叔做不来的……”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陈虎。 陈虎被他的目光看得一哆嗦,还不待陈胜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就将脑袋摇成了风车:“别看咱、别看咱,咱都只剩下一条胳膊了,可挑不起这担子,还有大郎你说过的,陈县好多人都认得咱,任谁见了咱,都知道这事是咱家在做,咱不能露这个头……” 却是激动得连“老子”都没自称了。 “那要不然……” 赵四犹犹豫豫的扭头看向陈胜:“大郎你亲自来吧,四叔给你跑腿,保管你说什么,四叔做什么,保管不会出任何差错!” 一旁的陈虎一听,心道了一声“对啊”,除了陈胜,他还从未见过谁能将这些糟烂事理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这小崽子简直就是天生坏种:“是啊大郎,你行你就上吧,二伯也可以给你跑跑腿,别的不说,陈县里的这些个大人小人们,二伯就算不是都认得,也保管能给你打探得一清二楚!” 从一开始鄙夷抗拒,到现在的积极主动,陈虎只用了一个月。 只能说,钞能力无所不能! 陈胜迎着期盼二人的目光,陡然醒悟,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点? 可不能把这俩工具人给吓得撂挑子了! “我来,倒也不是不行!” 陈胜思索着,徐徐说道:“但我肯定是不能冒头的,不说别的,咱们这么大一家子叔伯婶娘,冒不起一丁点的风险!” 他的确是不愿亲自下场做事,躲在幕后过送死你去、数钱我来的小日子是不香么? 但既然眼下,他亲自下场是最好的选择,他自然也不会为了安逸而推脱。 毕竟赵四手底下这些人,是他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如今刚有起色,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困难就这么放弃。 “抛头露面的事四叔来!” 赵四想也不想的说,“大郎你只管坐镇大后方,像军中上将指挥士卒……对,以后四叔就是你的马前卒,你说打南边,四叔绝对不打东边,你说打北边,四叔绝对不打东边!” 这会儿他的思维到是格外灵敏。 显然是真被陈胜方才那一通说辞给吓懵了。 “如果四叔你代侄儿站台的话……” 陈胜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身份】栏,心头渐渐下定决心:“那侄儿就亲自来吧!” 顿了顿,他的坐姿猛然一正,一句一顿的正色道:“即日起,集北市与东市所有闲汉组建猛虎堂,我任堂主,陈虎与赵山任猛虎堂副堂主,下设香主、红棍、草鞋三级!” 说道这里,他看向陈虎和赵四,认真的问道:“对此,您二位没意见吧?” 陈虎与赵四虽然还听不大懂什么是香主、红棍、草鞋,但陈胜肯亲自来做这个事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拒绝。 “没意见!” 二人齐齐点头,异口同声。 他们的话音刚落,陈胜就见到系统面板上的【身份】栏后,缓缓跳出“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等字样。 他一歪嘴儿,心道了一声“果然”。 只“言顺”还不行,必须得“名正”! 他按捺住心头激动,继续说道:“我坐镇中枢,掌握堂口大方向。” “赵山主管堂口明面事宜,包括管理堂众、争夺地盘、收取清洁费、结交官吏。” “陈虎主管堂口暗地事宜,包括掌握陈县街面风向、打探郡衙动向,以及关键时刻率领陈家叔伯救场。” “香主八人,可开香堂,一人管辖一坊或一市场,经考核过后,可面见我与陈虎。” “红棍十六人,有资格带队办事,引人入堂,为香主预备役。” “红棍之下,皆为草鞋。” “一应堂规、月例待遇,稍后由我手书,待赵山确定堂口驻地之后,带回堂口示众。” “接来下,首要之务,便是清理堂口,猛虎堂初建,我只要三百人!” “五中取三,哪些人要走、哪些人能留,便交于陈虎决定。” “一个原则:我要我的猛虎堂,是一个能办事、守规矩的堂口,而不是陈县的第二大牢!” “其次,便是官面上的关系。” “首先便是北市亭与东市亭,由赵山出面,在两市之内寻两家酒肆,单独宴请这两位亭长,届时我会前往旁听,再决定该如何打开局面。” “另外……便是家中的生意。” “西市和南市我猛虎堂不进去,但家里的生意却要进去,当然,不只是咱家的生意,还得掺杂一些其他的摊贩进去混淆视听。” “此事由赵山择可靠手下出面,去与西市和南市街面儿上的地痞闲汉打招呼,告诉他们,这些摊贩的清洁费,我们猛虎堂已经收了,守我猛虎堂的规矩,清洁费与他们七三分账,不守猛虎堂的规矩,我猛虎堂就收他们的性命!” 午后的眼光,斜斜的照射进陈家厅堂大门内。 厅堂上,一个面白无须的少年郎,板着脸说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而厅堂下的两位中年汉子,也板着脸听得很是认真。 就像是两个大人在陪着自家装大人的晚辈玩扮家家酒一样。 然而堂内的三人却都明白,这并不是办家家酒…… 第十八章 平安符 送走陈虎与赵四之后,陈胜独自一人回到厅堂。 “面板!” 他美滋滋的在心底呼唤了一声,华丽的面板自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 【气运点:241/55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终于摆脱250了!” 陈胜看着眼前的系统面板,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很是欣慰的暗道。 不过…… 陈家独子的身份都能给240气运点了。 猛虎堂堂主的身份才给300点? 这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理? 怎么说,猛虎堂现在还有五百喽啰呢! 钱和人都不比现在的陈家少到哪去…… 嗯,似乎也不能这么计算。 陈家可还有八十多位叔伯兄弟,在外走货。 而猛虎堂虽然人多,但人心不齐,素质也是参差不齐。 和陈家比起来,称他们一声乌合之众都算是抬举他们了。 陈胜心头这样思索着,但隐隐的,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猛虎堂是乌合之众没错。 可陈家,也不只是他和他爹的陈家啊! 陈家这三百多户伙计,严格来说也是陈家人,他们存在本身就应该算作是陈家气运的一部分,自然也该如他一般受到陈家气运的加持。 可陈家的气运分散了这么多后,加持到他身上的,还有240点。 而以他为首的猛虎堂堂主,却只给了他300点。 这到底是陈家的气运太过磅礴呢。 还是猛虎堂的气运太过孱弱? 然而陈胜思索许久了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 “算了,不想了!” 陈胜强行按下自己一探到底的念头,心道:“反正智障系统必须要达成‘名正言顺’成就才能加气运点的机制已经弄清楚了,其他问题留待以后再慢慢研究吧!” “眼下,还是先给杀生拳加点吧!”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武道功法栏,深吸了一口气后,用意念按下了杀生拳后的那个流光溢彩的“+”。 “+”下沉的刹那间。 他的脑海中便陡然出现了二十四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 这二十四道人影一字排开,一言不发的演练起杀生拳。 陈胜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看这二十四道人影演练杀生拳。 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过。 但就算他不去看,每一道人影演练杀生拳的细节,也会像慢动作一样同时出现在他的心头。 就好像,这二十四道人影,都是他的分身…… 很快,陈胜就又发现,这次演练的杀生拳,似乎和他现在所练的杀生拳有很大出入。 不再是只有蓄势、轰出这一招。 而是多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招式。 而且招招狠辣,不是冲着咽喉出拳,便是太阳穴、心口,追求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对手的还击能力”,而是直奔着在最短的时间内活活打死对手去的。 陈胜看着那些凶狠的招式,心头刚升起“这是杀生拳的打法”的领悟,心神便被这些招式的发力技巧所淹没。 “脱枪为拳。” “拳随意走。” “力与气合……” 他低低的呢喃着,意识深处逐渐出现了一个仿佛医学人体模具,无数的拳影在这个模具上闪过,落拳处不是要害便是死穴。 而他脑海中的二十四道人影,也再随着涌入陈胜心头的杀生拳技巧和领悟慢慢增多,而随着一个一个的消失。 越到后边,技巧便越细致,领悟便越深刻。 大到身法与拳法的协调。 小到拳法和气血的配合。 一招招。 一式式。 渐渐趋于圆融。 渐渐趋于完美。 如果说,初学乍练级的杀生拳,学的是标准。 那么,登堂入室级杀生拳,学的就是细节! 这就好比两页记录同样记录着川菜回锅肉做法的菜谱。 初学乍练级的菜谱会告诉你,猪肉多少克、青椒多少克,调料有哪几种,炒制的顺序、放调料的顺序,只要严格的遵照这道菜谱执行,就能炒出一盘能够称之为回锅肉的回锅肉……好不好吃那是另外一个评判标准,至少这盘是回锅肉而不是什么红烧肉、梅菜扣肉。 而登堂入室级的菜谱,则会更加细致的告诉你,肉得是粮食猪五花肉,青椒得是采摘不超过三天的二荆条,豆瓣酱入锅前得先剁碎,火候又该怎么控制等等细节……只要能完美的做到菜谱所标注的每一个步骤,炒出来的回锅肉就能标上一个略高的价格,并配以招牌菜的名头端出去卖钱。 显而易见。 这中间的差别,已经不再单单只是可量化的标准。 还包括了对厨师功底的要求! 前者,有手就行。 而后者……要没切过几年墩,再颠上几年勺,你也配称自己厨师? …… 陈胜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练了好几年的杀生拳。 练得心头都只剩下一个想法:哪有那不开眼的,我要去活活打死他! 直到,赵清的欢天喜地的声音远远的从厅堂外传来,才终于他他沉浸在“论一百种用杀生拳打死人的打法”之中的心神给拉扯回了现实中。 “大郎、大郎……” 赵清挎着一个菜篮,快步冲进厅堂,见了坐在堂上的陈胜,眼睛亮晶晶的:“快来,把这个带上!” 她从怀中里取出一个绑着红钱的锦囊,挥舞着就快步冲向陈胜。 陈胜被她这“如狼似虎”的架势给吓得整个人一缩:“这是啥?” “大姐给你求的平安符,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快来!” 赵清兴奋的回道,语气快得跟放鞭炮一样。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冲到了陈胜的眼前,一手抱住陈胜的脑袋,另一手放下菜篮腾出手来,牵起锦囊上的红线就往他脖子上套。 陈胜瞅着锦囊上可可爱爱的萌化老虎图案,俊秀的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我堂堂猛虎堂堂主,不要面子的吗? 他抗拒的一把扯住手里的锦囊,摇头如拨浪鼓:“不要,我不戴这个,我都已经好了,一顿都能吃三碗饭了,不需要这个……不对,陈县周边没有道观啊,大姐你搁哪儿求来的平安符?” “别闹!” 赵清虎着脸,一巴掌将他拽着锦囊的爪子给拍掉,板板正正的将锦囊戴在他的胸前,末了退后两步端详了两眼,才满意的说道:“北市里来了一群道人,在街上给人瞧病,可灵了,有一个都已经躺板板的老大爷,喝了他们的符水都痊愈了,爬起来连吃了三个蒸饼呢!” 陈胜听得满头黑线……人傻钱多速来? 他抬起头,仔细的看了一眼赵清脑后的发髻,见那根银簪还好好的插在她的发髻里,这才安下心,没好气儿的问道:“这平安符,不便宜吧?” “嗯!” 赵清还在仔细打量他胸前的锦囊,闻言想也不想的使劲儿一点头:“五十个大钱呢!大姐侯了好一阵儿才买到的!” “五十钱?” 陈胜无语了:“都够咱家吃上两三天肉了!” 赵清只当他心疼钱,温婉的笑着将他的脑袋搂在怀里:“莫说只是两三天,只要我家大郎往后都能利利落落的、再也不害病,便是让大姐吃一辈子素,大姐也心甘情愿。” 这傻乎乎的情话,却像利箭一样,一下子射穿了陈胜的心脏。 给爷整破防了啊,傻女人! “对了!” 说到这儿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噔噔噔”的冲出厅堂:“大郎你别走啊,大姐马上就回来。” 陈胜看着风风火火的女子,心头又是无语又是感动。 说来寒碜,他两世为人,还从未有女子如此待过他…… 不一会儿。 赵清就拿着一把剪刀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伸手松开自己脑后的发髻。 乌黑蓬松的长发散落下来,在夕阳的勾勒的金边烘托下,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 但陈胜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副美好的画面,就被她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她捋过耳边的一缕鬓发,放到了张开的剪刀下。 “大姐,别……” 陈胜阻拦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赵清已经合上了剪刀。 她拿着剪下来的一缕青丝,走到陈胜身前,打开挂在他胸前的锦囊,将这一缕青丝放了进去,牢牢的系好,然后凶巴巴的说道:“不能取下来,知道么?” 陈胜愣愣的仰起小脸望着她:“大姐,你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吗?” 赵清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柔声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嘛。” 她的手,有些粗糙。 指肚的干茧略略有些咯脸。 但陈胜却觉得,这是世间上最温暖的手。 第十九章 一刀刻不出两个陈 翌日清晨。 陈胜照常鸡鸣起身,洗漱穿衣。 待他抵达前院之时,宽敞的庭院中已经有四十多个少年郎在活动筋骨。 见了陈胜,少年郎中有人嘻嘻哈哈的着高声调侃道:“大哥,你今儿可起得迟了些!” “是啊,难不成是咱清嫂嫂不准你下床?” “那不能够,咱清嫂嫂多贤惠的一个人,肯定是大哥自个儿用功过甚,腰酸起不来了。” 陈胜扫了一眼这群没个正形的少年郎,没好气儿的笑骂道:“滚犊子,亏你们清嫂嫂见天挖空心思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就这样编排她?良心被狗吃了?” 一众少年郎才不上当,利索的回道:“嗨嗨嗨,咱哪里是编排咱家清嫂嫂啊,咱分明就是编排大哥你啊!” “对对对,大哥你莫把话头往咱清嫂嫂身上引,惹怒了清嫂嫂,咱都没得吃!” “清嫂嫂你可听见了啊,这是大哥在编排你,咱可什么都没说!” 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一众少年郎闻言齐齐望向内大门处,就见发髻都还未梳整齐的赵清站在门前,面颊通红的叉着腰叫骂道:“毛都没长齐呢,就学妇人家嚼舌根子,小心嫂嫂撕了你们的嘴!” “哈哈哈……” 一众少年丝毫不慌,齐齐起哄道:“清嫂嫂羞喽,清嫂嫂羞喽!” 赵清一个女儿家哪架得住这阵势,恼羞成怒的丢下一句“等着吧,饿死你们”,就羞得落荒而逃! 陈胜笑嘿嘿的瞧着她逃跑的背影,扭头对一众少年郎耸了耸肩道:“你们别看我,她要不给你们吃,我也没办法!” “好了,先不扯犊子,今儿教你们一点新东西!” 他撸起袖子,徐徐走下场:“看清楚了,我只打一遍,看不明白的,后边再问我!”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拉开架势,打起了杀生拳。 这些少年郎,是陈家商队下一代中与他年纪相仿的一批。 他作为陈家商队下一代中的陈姓大郎,比他年长的外姓兄长寥寥无几,比他年幼的小老弟却是一抓一大把。 这些人也是他开始支棱起来后,各家各户才塞到他这里的,他们每日清晨都会来陈家与他一同习武打熬筋骨,直到吃过午饭后才各回各家。 这是陈家商队每一代人的正经相处模式。 陈胜他爷爷和他爹,少年时都曾是这一片的孩子王,见天领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和这县里边的其他大姓人家的孩子干仗。 直至如今,陈胜他爹在家时,各家叔伯只要无事还会来这院儿里,与他一同操练武艺、聊天打屁……陈胜他爹喜欢捧着比脸还大的陶碗蹲在门槛上吃饭的习惯,就是这么落下的。 …… 午后。 各家的兄弟们陆陆续续的散去,他们不比陈胜,还得给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陈胜终于有时间,给吴石头开小灶。 “看清楚了吗?” “这一招‘双峰贯耳’的关隘,不在拳上,而在于下盘!” 陈胜比划着拳法架子:“双拳贯耳,双臂前展时下盘必须得稳,身体重心也必须在腰部,重心在我,贯耳不成,还能抽臂顶心肘,击退敌人,保全自我!” “否则一旦贯耳不成,敌人只需一式扫堂腿,便能将你打翻在地……” 吴石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再次拉开架子,演练这一招双峰贯耳。 陈胜瞅着他双腿僵硬的模样,试探着上前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便见他的身子连颤都不颤。 “稳不是僵!” 他拍了拍吴石头紧绷的身体,说道:“拳是死的、人是活的,招式只是一种有效杀伤敌人的方法,你要学的,是这个方法,而不是这些架势。” 吴石头想了想,点头道:“大哥,我琢磨琢磨再请教你。” 陈胜点头:“行,有什么不懂的,你及时问我。” 这小子,不是太聪明,但却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 陈胜很喜欢他这股子劲头,时常会给他开小灶。 他转身往屋里走,想要进屋喝口水。 然而他前脚才堪堪跨过厅堂的门槛,就听到陈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大郎。” 陈胜回过头,见陈虎匆匆忙忙的模样,诧异道:“二伯,您怎么来了?” 他将猛虎堂的人员筛查工作交给了陈虎,按理说,这项工作少说也得两三日才能有个初步的结果。 怎么这才过了一日,陈虎就来了? “去换身体面的衣裳。” 陈虎大步走到陈胜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二伯领你去见个人。” 见谁啊还要换衣裳? 陈胜拧起眉头:“谁啊?” 陈虎摇头:“路上说!” 见他匆匆忙忙的模样,陈胜也就没再急着追问:“行吧!您稍候片刻,孩儿去去就来!” …… 看得出,陈虎的确是很急。 连牛车都没套,就拉着陈胜快步离开了陈家。 “大郎,你听说过项家吗?” 上路之后,陈虎倒是没再继续与陈胜卖关子,主动开口问道。 “项家?” 陈胜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陈县内,好像没有项姓人吧?” 他说的是大姓,也就是同姓人聚集的地头蛇、坐地虎。 “不是陈县项家。” 陈虎摇头:“而是项县项家!” “项县?” 陈胜回忆了片刻,倒是在小陈胜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么一个地名:“陈郡属县项县?” 陈郡辖下十二县:陈县、固陵、阳夏、柘县、苦县、新阳、汝阴、寝县、新蔡、平舆、上蔡、项县。 “对!” 陈虎点头:“就是那个项家。” “嗯?” 陈胜听出陈虎话中有异,诧异的问道:“项县是项家的项县?”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就和陈县不是陈家人的陈县一样,将一姓之人抬高到一县之地,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 陈虎不假思索的说道:“项县自古以来便是项家人的项县。” “牛逼啊!” 陈胜心道了一声,可旋即就有些打不起精神的问道:“那他们和咱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咱家商路上的朋友?” 陈虎却是一下子被陈胜给问得不知从何答起,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大郎,你可知,咱陈家本不是陈县人。” “嗯,此事我知。” 陈胜回道:“咱家起于司州阳城,是我曾外祖父那一代,从军归田途中,路遇砀郡商丘徐家业老大人被流寇围攻,仗义出手相助,得其提携,入行商行当,这才落户陈县。” 陈虎吃了一惊:“此事你怎知?” 陈胜鄙夷的一歪嘴,“二伯,家中存有曾外祖父手书!” 陈虎沉默了片刻,忽然感叹道:“大郎,你真长大了,这些事,你确是该知晓了……你既知曾祖陈恪老大人曾从军,那你可知,当年曾祖并非独自北上投军?” 陈胜:“知道,曾外祖父手书上言,他老人家是与二兄一同北上……嗯?” 他陡然反应过来了,那本家传上写的是“遂与二兄投军北上”,但后边写到“伤残卸甲”之时,却未再提及二兄。 当初看到这里时,他并未多想……从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可如今细想起来,才觉得不对! 对他而言,曾外祖父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源自于血脉的尊敬有,可要说有亲情,那就太假了。 连曾外祖父都是如此,曾外祖父的二兄,自然更甚。 但对于曾外祖父而言,他的二兄,那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老人家连得人提携这种事,都记录得巨细无遗,亲兄弟战死沙场这么大的事,会吝啬再多刻几个字吗? “哦,这事你也知道啊?” 陈虎并未察觉到陈胜的异样,径直说道:“那这事儿就简单了。” “当年曾祖陈恪老大人与曾伯祖陈青老大人一同投军,兄弟俩并肩作战十年,曾祖积功至五百主,曾伯祖积功至二五百主,兄弟俩同在一曲为将。” “适时,司州发大疫,老祖宗与曾大伯祖尽殁,需人还家维持门楣、开枝散叶。” “两位老祖宗商量过后,曾祖引伤卸甲,归乡继香火……也就是家传上所载的内容。” “而曾伯祖则改为军户,留任军中寻觅进身之阶……” 陈胜越听越心惊,不待陈虎说道,便连声打断道:“先等等、先等等,二伯你可别告诉我,咱家和曾外伯祖那一支,至今还有联系?” 陈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刀刻不出两个陈,为何不联系?” 陈胜都懵了:“这怎么也得小二百年了,又隔得这么远,怎么保持联系不断?” 陈虎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思维:“千里万里又如何?便是永世不得相见那也是一家人!不然你道,为何咱行商陈家的男儿,及冠之后大都会北上从军?不然你道,为何咱家行商两百年,区区几趟走货失手,便落此山穷水尽之地?” 陈胜更懵了:“等等、再等等,您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曾外伯祖那一支替咱家训练伙计儿郎,保持咱家长盛不衰,而咱们则负责赚钱,供养曾外伯祖那一支在军中继续往上爬……是吗?” “不是,你崽子这是什么毛病?” 陈虎拧起了稀疏的眉头,眉宇间已有了几分怒意:“这又不是买卖,怎可如此算计?” 陈胜好想回他一句“这不是生意是什么”,但转头一想想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远的不说,单单陈县周边,七世同堂、六世同堂的例子便比比皆是……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大姓人家?还不是分家不离家,一代代人同心协力攒下来的偌大家业! 说到底,还是因为落后生产力,负担不起分家离家的生产力分割和财产分割。 陈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知错了,又思及他这阵子为了撑起这个家殚精竭虑的谋划,脸色慢慢的也就好看了许多,转而道:“说起来,咱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自打阳城起家,家中男丁就未曾富裕过,无论是咱家这一支、还是曾伯祖那一支,所出男丁不是早夭,便是丧于兵戈,每代皆只剩一名男丁维继香火,到了你这一代,更只得你这一个男丁。 “前些年咱走货去幽州,回转之时你大伯陈骜将军,还拉着咱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无论耗费多少银钱,都一定要保住你这根独苗苗,他还等着你长大后,给他那一支过继一名男丁维继香火……说起来,你这个陈家大郎,还真是名副其实!” 陈胜听得头大如斗,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许久,也只得感叹一声:好大的一盘棋! 昨儿个他还在教育赵四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今儿就被两位老祖宗隔着两三百年给教育了一顿:灰孙子,瞅好了,什么才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这或许也是时代的特性。 在他前世,时代的浪潮太急太猛,个人的谋划再深再广,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又什么都不剩下了,导致那个时代的人,很难或者说根本不敢做太长远的打算,只能高喊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拼命的抓住眼前所能抓住的一切。 而这个时代,一切似乎都很慢,连你今天早上吃的早餐或许都与几百年的祖先一模一样,这种环境下,似乎是真的能认认真真的播下一颗种子,遥望它几百年后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景象。 好半晌,陈胜才再次开口道:“敢问……咱家大伯,如今身居何职?” 陈虎言简意赅的说:“幽州军副将,统领四部十六曲,六万四千卒!” “嚯……” 陈胜双眼一亮:“那咱大伯的确是个能人啊!” 说话间,他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陈虎见他口风转换得如此之快,不由的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对了!” 陈胜又问道:“您现在领孩儿去见得这个项家人是?” 陈虎答道:“项梁项将军,在你大伯麾下为裨将多年,深得你大伯倚重,又因其同出陈郡,咱家兄弟北上,大都投身于他麾下,是以,他知咱家两支的关系,此次他卸甲归田,途径陈县,特邀咱家主事之人相见,你爹不在,只能你去!” “原来如此!” 陈胜了然……不知怎么的,他心下念叨着项梁这个名字时,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一样。 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略略思忖无果之后,便只能作罢。 第二十章 锦绣江山万里干柴(大章求票票) 陈胜是在一南城一间偏僻的民宅内见到的项梁。 民宅并不是奢华堂皇,反倒有些破旧,院中生满了青苔与枯草,一看便知这院子少有人住。 他来时,院子里挤满了身着劲装的精壮汉子,个个腰间都佩戴着长刃,一脸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势,即便是其中与陈虎相认之人,见了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 “哈哈哈,世侄终于来了!” 得闻陈胜前来,一员骨架奇大、面如重枣、美髯及胸的威严中年汉子,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光脚快步自内堂奔出相迎。 不需人介绍,只看这个架势,陈胜便知来人便是今天的主角项梁,连忙主动迎上去,搀住来人的手臂:“侄儿是小辈,怎敢劳动世叔相迎!” 项梁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撇着脑袋站在陈胜背后的陈虎一眼,一把把住陈胜搀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内堂行去:“哎,哪里的话,早就听闻世侄身子不大利落,大将军在军中日日长吁短叹,连带世叔也跟着牵肠挂肚,如今得见世侄康泰如常,世叔心头欢喜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长辈小辈之别。” “好孩子,快坐下,给世叔说说,你近日身子骨怎样,可还有甚不利落之处?” 他强行将陈胜按到内堂主座旁的席子上:“世伯家中认得很多名医,世侄尽管道来,便是洛邑的太医,世伯也一定想法子给世侄请来!” “侄儿不争气,连累伯父与世叔牵挂。” 陈胜毫不面生,真如同叔侄好那般,笑吟吟的向项梁行了一礼:“还请世叔宽心,如今侄儿的身子骨已经利落多了,再无抱病之忧。” “那便好,那便好!” 项梁欣慰的抚须大笑:“如此,大将军在军中也可安心统兵了!” “对了!” 说道此处,他扭头对着堂外高喊道:“来人,将大将军的佩剑请上来!” 话音刚落,即刻便有一名身着褐衣汉子,双手捧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长条形枣木匣子快步进来,行至陈胜身畔,躬身相请。 陈胜看了一眼:“世叔,这是……” 项梁抚须道:“大将军心忧世侄久病缠身,时常抱病卧床,特地去请教了幽州内的几位高士,皆言世侄气数太浅,今岁恐有早夭之祸,唯一化解之法,便是以含煞之兵为世侄镇压气数,度此劫难,此番世叔解甲归田,大将军特意将此剑托付给我,命我转交给世侄。” 他伸手打开枣木匣子,珍而重之的双手从中取出一柄古朴、厚重、方正的连鞘青铜战剑,交给陈胜道:“此剑名曰‘锐取’,乃你伯祖父花重金请名匠为大将军铸造的配兵,大将军从军二十载,剑未离身,凭此剑斩杀妖魔无算,更曾以此剑指挥过无数场对犬戎妖奴的作战,世侄切不可辜负此剑!” 陈胜本能的接过青铜战剑,却差点被青铜战剑压得栽倒在地,这才发觉,这把剑不只是看着厚重,实际份量,也不轻,少说也有四五十斤,也不知道参杂了些什么金属。 然后才听到项梁的这番话,顿觉得手中战剑烫手。 二十年未离身的佩剑啊,单是这份感情,就很难用金钱来衡量了吧…… 可隔着不知几千里路,他就是想推脱,也没机会。 只能略感沉重的珍而重之收起青铜战剑,归入枣木匣子中:“侄儿,实在是愧对伯父!” “此言差矣!” 项梁很是欣慰道:“在大将军眼中,世侄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可远比这柄死物重要得多!” 陈胜无奈的点头,道:“也只能待日后面见伯父之时,再像他老人家行礼道谢了。” 项梁欣然颔首道:“甚好、甚好……说起来,世叔家中,也有两名与世侄一般大的子侄,世叔这一走便是十二年,也不知他们还认不认世叔!” 陈胜笑道:“世叔多虑了,似世叔这等英雄豪杰,即便不在家中,定然也有人时常提起世叔的大名,我那两位世兄,便是已经记不住世叔的面容,也定知世叔在北疆的英雄事迹!” 项梁大悦,抚须道:“有理、有理,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就像低音炮一样镇得房梁簌簌落灰。 陈胜瞅着他这个状态,以及他的年纪,心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世叔,请恕小侄冒昧,小侄瞧世叔,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正当披荆斩棘、再创高峰,为何会在此时卸甲归田……世叔恕罪,小侄别无他意,只是忧心世叔家中有什么变故,小侄家中在陈郡内多少也还算得上是熟门熟路,若有小侄能搭把手之处,世叔可千万莫要跟小侄客气!来的路上,我家二伯便一再叮嘱小侄,言我家叔伯北上投身世叔麾下,世叔照顾有加,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令小侄千万不可拿世叔当外人。” 项梁虽然一把大胡子,但这只是他的个人风格,与年纪无关。 陈胜瞅着他的模样,估摸他也就三十五岁上下。 “哦?” 项梁听言,面容似乎都柔和了不少,他笑着转过头,高喊道:“陈老虎呢,还不滚进来,与乃公装什么犊子!” 陈胜讶异的一抬眼,就见陈虎磨磨蹭蹭的走进门来,撇着脸,不情不愿的冲项梁揖手道:“标下见过队率。” “嗯?” 陈胜惊异的移动目光在这二人之间徘徊,这俩油腻中年男人之间,有故事啊! “世侄怕还不知吧?” 项梁笑吟吟的偏过脸对陈胜说道:“当年,世叔与陈老虎同率为卒,陈老虎还比世叔早去两年,当年这厮没少与世叔摆老卒的架子,只是没成想,到头儿来却被世叔给抢了队率的位置,就为这点破事,这厮一气之下卸了甲,这么多年见了世叔,都从未给过世叔好脸!” “你还有脸说?” 陈虎怒道:“当年分明是老子的戈先刺入那妖奴贵族的心窝,你的剑随后才砍下他的头颅,结果却教你小子成了队率,此事莫说才过去十年,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老子也不服!” 项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到现在还以为,当年乃公能抢走被你视为囊中之物的队率之位,是因为那颗妖奴贵族的头颅?” 陈虎梗着脖子:“不然还能为何?论军龄,老子为什长之时,你还只是个驴球蛋新卒,论战功,全率能与老子比肩的一个都没有!” “凭啥你后来居上?” 陈胜抱着剑匣,快乐的躲在一旁看戏。 这样的陈年大戏,可不多见。 项梁盯着他,哭笑不得的说:“当年,你为军中饮酒被罚之事,下黑手揍过百将吧?” 陈虎愣了愣,失声道:“你咋知道?” 项梁无语的道:“百将前脚抽了你鞭子,后脚巡夜就被人按进尿桶里痛揍了一顿,这种事,也就你个狗脑子会以为旁人不知……当年要不是大将军背地出面保你,你还想囫囵的卸甲归田?死在草原上吧!” 卧槽,虎爷尿性! 陈胜目瞪口呆的瞅着堂下的陈虎,心头简直有无数羊驼欢快的奔腾而过……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这这这……” 陈虎老脸通红,蠕动着嘴唇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当年你为何不说?” “为何要说?” 项梁没好气儿的瞅着他:“说了,你再去揍百将一顿么?” 陈胜听到这里,差一点笑出声来……就陈虎这个狗脾气,他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虎没话说了,吭哧吭哧好几息,都没能憋出一个字儿来。 项梁见状,挥了挥手道:“不过看在你将乃公世侄教导得还不错的份儿上,乃公就不与你这老货计较了,滚吧!” “姥姥!” 陈虎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索性就不要脸了:“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你小子抢了老子的队率之位,若非你,老子现今少说也是个军侯!” 项梁都懒得看他:“滚滚滚,见着你这老货就觉得碍眼!” “滚就滚!” 陈虎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出堂去,倒像是他是赢家。 待他跨出内堂之后,陈胜才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世叔,咱两家,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项梁抚须道:“这是自然,你叫了乃公一声世叔,那乃公便一世都是你的世叔!” “那世叔卸甲是为……” 陈胜忍住笑意,正色问道。 他是真有心帮忙。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这才是人与人交往的长久之道。 项梁沉吟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啊……” 陈胜微微皱眉,旋即就神色如常的说道:“世叔此言,从何说起?” 项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对于他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却还能保持震惊很是欣赏,他捋了捋头绪,缓声道:“这些事,本不该说与你听,然有志不再年高,世侄又确是人中龙凤……也罢,这些话,世叔说与你听,话出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扇门,你便权当未听过。” 陈胜颔首:“世叔安心,小侄省得。” 项梁点头道:“我项县项家,本也是姬氏一支,是以知晓一些皇族之事……九州鼎,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外有妖魔驱赶犬戎虎视眈眈,内有大旱连州、饿殍遍地,朝廷非但不思轻徭薄赋、与民安息,反倒变本加厉的穷兵黩武、穷奢极欲!” “今日征三十万民夫筑长城!” “明日征三十万民夫建帝陵!” “后日征三十万民夫征百越……” “天下民夫几何?” “世叔观这锦绣山河,已如万里干柴,只须一点星火,便会化作焚城烈焰……” 他与陈胜说这些话,或许是为提点陈胜也注意当下的境况。 毕竟陈项两家既是世交,又同出一郡之地,陈家长盛不衰,两家才可守望互助。 然而这些话自他口中说出来后,语气却说不出的嗟叹、苦闷。 不过也是,这天下,毕竟是他们姬氏人的天下。 他这个姬氏人的旁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主脉的兄弟叔伯们,一点点败光老祖宗的基业而不自知,这内心该得多煎熬啊。 “世叔原本还待继续留任军中,以观后效。” “然,我欲以国士报之,君却不欲以国士人待我!” “想我幽州军,自定王鼎定云中留镇幽州始,至今已三百余年。” “三百余年,数百万热血儿郎前赴后继奔赴草原,马革裹尸还……” “他们依然不信我等的一腔忠贞!” “先有幽州都护府。” “后有幽王姬玄入主幽州军。” “说白了还是不放心我们这些厮杀汉呗!” “这般又想狗儿看家又想要给狗儿套上绳索的作态,简直令人作呕……哎。” 发泄式的自言自语,最终凝结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陈胜亦面沉如水,他注意到了一个超出他谋划之外,却又在项梁口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很高的事物:“世叔,侄儿一直听您说妖魔、妖奴……这到底是蔑称,还是?” “你竟不知妖魔之事?” 项梁猛地的拧起两条浓眉,可目光落于陈胜白嫩俊秀的面容时又微微一松,醒悟道:“也是,你尚年幼,又未曾去过幽州……妖魔,便是妖魔,或是大如楼船的巨兽之姿,或是兽首人身、人身兽首的变化之态,以人为食、茹毛饮血,乃我人族立足九州大地的死敌!”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有一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三观突然被人一脚踩碎的错愕感:“真有这种玩意?您亲眼见过?” 项梁又不由的拧起了眉头,眉宇间已有几分忿怒之色:“乃公无数袍泽手足,皆丧命其口,你言乃公可曾亲眼见过?” 他拔高了声音,又震得房梁簌簌的往下落灰。 陈胜见状,慌忙上前一手替他顺着胸膛:“世叔莫气、莫气,莫要与小侄一般见识,小侄只是未曾见过,往常听人说起,都只当是穷酸腐儒的怪力乱神之言,是以有此一惑,莫气、莫气……” 项梁沉默了许久,蓦地又低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陈胜头顶:“不怪你,我等袍泽于那风雪之地浴血死战,可不就是为了令我人族妇孺永生永世不有见其血盆大口之机么……不怪你啊!” “那世叔,您说的犬戎又是?” 陈胜充分发扬了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的不怕死精神,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项梁听到“犬戎”二字,眉宇间闪过鄙夷、嫌恶、轻蔑、不屑等等复杂的神色,尔后言简意赅的说:“一群数典忘宗的杂种罢了!” “杂种?” 陈胜想了想:“人妖混血?” 项梁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十一章 紧迫感 傍晚。 陈胜与陈虎在项家宅院中用过饭食后,辞别项梁归家。 陈家与项家的关系还不能暴露,陈胜无法相送,只能约定,待他爹归家后,必定前往项城拜访。 “二伯……” 暮色笼罩长街,陈胜无意识的打量着街上稀疏的行人,“你见过妖怪吗?” 陈虎吧嗒着水烟筒,闻言不假思索的颔首:“怎未见过,咱还宰过妖怪呢……不过也都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妖崽子,不然,你也就见不着咱了。” 虽已从项梁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此时再从陈虎嘴里听到这个回答,陈胜仍觉无所适从。 破碎的三观,哪是短时间内就能重新建立起来的。 陈虎瞥了一眼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宽慰的笑道:“你担心个啥,北疆囤着五十万幽州军呢,就算幽州军顶不住,还有九州鼎呢!” 陈胜:“那要是九州鼎也撑不住了呢?” 陈虎一时语塞,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事就大发了……” 他也曾是为幽州军卒,他比常人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陈胜久久无语。 管中可窥全豹,先前他听陈虎提起北方的旱灾,以及陈家前几次走货失手因由之时,便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大周的天下,怕是要生出大乱子了。 这种感觉,来自于九年义务教育中的历史课。 纵观华夏五千年上下,王朝崩塌、天下大乱之局不一定皆由天灾而起。 但天灾必然会引起王朝动荡、刀兵四起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插手陈县的阴暗面,组建猛虎堂,为的便是给陈家留一条后路…… 可如今连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这条后路,真的能作为后路吗? “看来,还得再抓紧一点才行!” 陈胜紧紧的拧着眉头,心头不安的嘀咕道。 他是个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别人之手,更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境地之下! 无论来人是谁。 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 他陈胜都绝不做人刀板上鱼肉! 下定决心,陈胜再度开口问道:“二伯,猛虎堂的人员筛查,你做得怎么样了?” 陈虎愣了愣,似乎无法适应他的话头转移得如此之快:“还早着呢,五百人,怎么也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摸个七七八八。”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 陈胜断然道:“您只管大刀阔斧的去做,做错了也不要紧,是疣子,它总会自己冒出来,三天,最迟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既决定放手做事,陈胜也就不再顾及那么多,连客套都省了。 陈虎张了张嘴,推脱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咬牙道:“行,三天之内,咱一定给你结果!” “稍后您走一趟赵四叔那边,堂口之事三天之内敲定,明晚宴请北市亭长、后日晌午,宴请东市亭长,让他确定地点之后知会我,我会准时赶到!” 陈胜大步往前走:“三天之后,猛虎堂正式挂牌!” “三天?” 陈虎有些忐忑的低声道:“是不是太急了些,郡衙的态度咱可都还未摸清楚……” “管他什么态度!” 陈胜态度决绝:“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便是要剿我猛虎堂,那也得拿出一个合情合法的说道,否则……我陈家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不知家中还有幽州军这条关系,他布局谋划自然是慎之又慎。 可既然家中还有这条关系,哪怕不动用,他布局之时也不必再如先前那般小家子气……若世事真如项梁所说的那般,那大周的情况,可能要比他所预料的,要糟糕得多! 他必须要在乱世来临之前,掌握一支足以自保的力量! 进,可博一个从龙之功,子孙荣华富贵。 退,可保满门家小,不被乱世所扰。 即便是朝廷得力,平稳渡过眼下这一劫,他也有信心赶在朝廷清理打击之前,将猛虎堂拆分,分批送到伯父陈骜手中,来一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大郎,兹事体大,咱还是多思虑思虑再作决定吧。” 陈虎不愿影响陈胜的自主性,但此事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他能善后的范围之外,“要不然,咱不挂牌,偷偷摸摸的经营,等到你爹还家之后,再说。” 陈胜拧着眉头,心头激烈的权衡着挂牌与不挂牌的利与弊。 挂牌有挂牌的利,以猛虎堂现在的体量,只要挂上牌子,猛虎堂就是陈县乃至整个陈郡最大的帮派势力,对后续快速推进有很大帮助。 可不挂牌也有不挂牌的利,至少不会太早就引来郡衙的忌惮,可以争取打通郡衙关节的时间……第一印象,很重要,也很难扭转。 “郡衙……” 陈胜轻声念叨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陈郡的三千郡兵,屯扎在何处?” 陈虎达到:“南市平安坊屯扎了一千,轮防四城,其余郡兵,皆驻扎在南城外二十余里处的古家镇,一月一轮换。” “一千……” 陈胜沉吟了片刻,点头道:“那便先不挂牌吧,待我打通了郡衙的关节再说。” 一千郡兵,已经足够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彻底包围猛虎堂。 “你心中有数便好。” 陈虎如是说道,心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越来越难以拒绝陈胜的要求。 说话间,二人已经行经北市。 人流洗漱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一大批衣衫褴褛的贫民百姓,排队的人龙几乎占据了整条长街。 陈胜望着这一幕,诧异的问道:“这是那家商铺在施粥么?” “不是。” 陈虎摇头:“不知打哪来了一群野道士,在这城里边四处画符祛邪、施医赠药,这些人都是来求符水治病的。” 陈胜闻言,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胸前贴身悬挂的虎头锦囊,皱眉道:“他们的符不是要钱么?” 若只是平安符,他肯定是早就扯下来扔了,可锦囊里还有清娘的头发……这他就没办法了。 陈虎:“有的符要钱,有的符不要钱。” 陈胜扭头看他:“那这些道士,有真本事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要说医术,可能有两板斧,真本事……你也太看不起那些有真本事的道士了,那些高人,等闲人跪上十天十夜都难求一见。” “呵呵,意思就是这是一群江湖骗子喽?”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说:“那这些骗子来咱的地头圈羊,给咱交钱了吗?” 陈虎摇头:“出门在外有个规矩,叫‘僧医道可敬不可恶’,咱没让赵四他们碰这些野道士。” 陈胜冷笑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到了咱的地头,还得咱守他们的规矩?” 他踮起脚尖,眺望了一眼人龙前端,就见一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身影,在跑前跑后的维持着人龙的秩序。 陈虎愣了愣,连忙答道:“咱不是这个意思!” “he~tui!” 陈胜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地上,“那就按咱们的规矩办……骗人都骗到我家大姐头上了,作死!” 第二十二章 花拳绣腿 翌日。 陈胜照常早起,与家中兄弟一起打熬武艺。 日上三杆之时,一个身须发花白、腰身佝偻的老大爷,溜溜达达的走进陈家大院,门房远远见了来人,就跟灰孙子一样点头哈腰的主动迎上去,搀着老人进门来。 院里挥汗如雨的半大小子们,见了来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架势,亲切的高喊道:“三爷(陈三爷),吃了么您?” “吃了、吃了,你们练你们自己的,管我这糟老头子作甚。” 老大爷笑容满面的冲一众少年郎摆手。 陈胜见了这位老人,也是连忙迎上去,从门房的手中接过他的手臂:“三爷,您老怎么来了。” 这位大爷,是陈家商队陈姓人中辈分最高、年纪最长者。 莫说是陈胜,就是他爹来了,见了这位大爷,也只有乖乖当儿子的份儿! 老人上下打量着陈胜渐渐鼓起的胸肌和肱二头肌,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高兴”两个字:“听二虎子说,你得了一口好剑,取来给三爷瞧瞧!” “哎!” 陈胜不假思索的点头,松开老人的手臂:“石头,给三爷搬一把椅子出来。” “不用,老头子还没那么矫情!” 老人摇头拒绝,推了推陈胜。 陈胜只好转身,快步冲进内院,从房中连匣带剑将锐取剑给请了出来。 昨晚他到家后,与清娘闲聊了一阵儿就歇下了,都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把剑……从项梁手中接过这把剑时,他就已经看过系统面板了,面板上没有什么变化。 他猜想,自家智障系统或许不认可外物。 他捧着锐取剑回到院中,打开枣木剑匣,珍而重之的双手将其捧出,奉给老人观看。 老人十分自然伸出干瘦的大手来接剑,陈胜却换忙挪开双手,说道:“三爷,这剑份量可不轻!” 老人听言,笑骂道:“你三爷还没到入土的时候呢!” 说完,便不顾陈胜的躲闪,一把抓住剑柄,“铿”的一声,将这把足有成人半人高的青铜战剑抽了出来。 陈胜只觉得手中一轻,还未看清剑身,便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霎时间,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而周围练武的少年郎们见了这件大宝贝,哪还有心思习武,唰的一声就围了过来。 老人站在人群中,单手抓着青铜战剑,轻若无物的将其竖起,另一只手缓缓抚过剑身,神色恍惚的感叹道:“好剑,是把杀妖的好剑呐!” 陈胜自己也是第一次看清这把青铜战剑的模样……黑漆漆的剑身上,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有纵横交错的划痕,连剑刃上,也有不少缺口、卷刃的痕迹。 而且这把青铜战剑的剑身,形制与他前世在网络上见过的那些所谓的龙泉宝剑大相径庭,青铜战剑的剑脊向剑身两侧高高耸其,剑身前窄后宽,剑柄前最宽处足有一掌多宽……乍一看,就像是一把大锥子! 远不如他前世见过的那些“龙泉宝剑”精致、鲜亮。 但就是这样一把古朴、残旧,甚至说得上是有几分丑陋的青铜战剑,出鞘后却令周围的温度陡降! 四月初的温暖天气,陈胜与一众少年郎围着这把剑,却都有一种寒风萧瑟之感。 老人爱不释手的举着青铜战剑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才剑尖点地,笑呵呵的冲陈胜笑道:“昨日听咱家那狗崽子言,你教了他们杀生拳的打法……耍来三爷瞧瞧!” “哎。” 陈胜此刻对这位大爷哪还敢有丝毫的轻视,想也不想一伸手,命围在周围的小老弟们散开,然后拉开架子,打起杀生拳。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双峰贯耳!” “白鹤点水!” “万钧压顶!” “玉石俱焚!” 中气十足的低吼声夹杂着阵阵强劲的空气撕裂声,一套完整的杀生拳打法没有丝毫停歇的顺畅而下。 待最后一招“玉石俱焚”轰出之时,陈胜已然面红耳赤,周身气血沸腾如烈火烹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着热量。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废气,满怀期待的看向老人。 老人却只是微微点头,笑道:“架子还成,功力嘛……花拳绣腿!” 陈胜只是笑了笑,没有辩驳。 他的杀生拳,乃是系统一手调教出的,他自信,纵然有人练得比他更好,那也只是熟练度的问题。 老人人老成精,一见陈胜的模样,便知他心头想的什么。 可他也没多解释,只是轻轻提起青铜战剑,缓缓说道:“杀生拳,三爷自己也学得不精,便不献丑了,不过剑法,三爷当年倒是在草原上练了三剑,大郎你且瞪大了眼看仔细喽,三爷老了,只能演这一遍了!” 说完,他提剑一扬,凄厉的破空声便如同鬼火少年的小摩托,震得在场所有少年郎一个激灵,慌忙后退。 “杀!” 老人面向陈胜,横眉怒目,自胸膛之中发出一道虎啸般的咆哮。 下一秒,他一步向前,挥剑隔空劈向陈胜,剑身疾若闪电。 明明只是单纯的劈了一剑。 直面这一剑的陈胜却像是看到了,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逆着滚滚而来的黑潮。 一剑破万军! “杀!” 老人再进,战剑横绞,剑身带起的冷厉的半圆,犹如破海而出的弦月。 霎时间,陈胜仿佛看无边的黑暗涌向这位老人。 却被他一剑划破。 无声中,似有无数斗大的头颅飞起。 “杀!” 老人咆哮,须发喷张,青铜战剑回身一刺。 陈胜顺着老人老人的背影看过去,笔直的剑身,此刻却有一种蜿蜒、模糊之感。 似乎老人刺出的,不是一剑。 而是千百剑! 千百剑凝成的一剑! 三剑毕,老人已气喘如牛,他头也不回的随手一抛,青铜战剑从他头顶上划过,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钉在了陈胜的身前。 陈胜僵硬的低下头,看了看距自己的脚尖连一指长都不到的青铜战剑,只觉得后脑勺发凉:麻了…… 说三剑。 就三剑。 一剑都不多。 这三剑,别说剑法,连剑招都算不上。 但陈胜却觉得,自己哪一剑都接不下…… “瞧明白了吗?” 老人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得厉害。 一众少年郎见状,连忙涌上来,搀扶的搀扶,顺气的顺气,唯恐这位大爷一口气上不来,就扎这儿了。 陈胜愣愣的将目光从脚下的青铜战剑上,移到老人身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老人见状,欣慰的笑了笑,说:“那就慢慢琢磨……原本是有七剑的,可惜了,三爷练了十年,也只学会了这三剑。” 他固执的推开了围着他的众多少年郎,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向陈家大门外走去。 越走脚步越沉重。 越走背影越佝偻。 陈胜目送着老人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大门之外,沉默的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原本的【武道功法】下方,又出现了一栏。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00气运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未入门(入门:300气运点)】 【气运点:206/55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三剑,三种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在在心头低低的呢喃道:“杀生拳进阶炉火纯青才400点,而七杀剑连入个门都要300点……果真是花拳绣腿啊!” 他忽然发现。 陈家有用的,不只是正当壮年的这些个叔伯、婶娘。 那些能在陈家这种行商之家活到退休的糟老头子,也个个都是宝藏男孩啊! 第二十三章 阴沟里翻船 华灯初上。 陈胜端坐于北市百味酒肆内,悠然的品尝着面前的三两碟小食。 不多时,送北市亭亭长陈夫还家的赵四,裹挟着一身酒气去而复返。 他重重的歪坐到陈胜对面,低声抱怨道:“这狗獠是豕变的吗,吃了咱三盘羊肉、一斤羊肚,还喝了二斤黍酒!” 陈胜笑着给他倒出一杯热汤,推到他面前:“那陈夫还家途中,可还对您说过些什么?” 赵四端起热汤,仰头一口饮尽,舒坦的吐出一口酒气说道:“还能说些什么,叫苦呗,说他这个亭长如何如何不易,手下的弟兄如何如何不听支使……依我看,这狗獠分明就是还想讹些银钱!” 方才酒席上,他已经送了十两银子给陈夫。 陈胜再次提前水壶给他把热汤续上,不紧不慢的说:“不怕他要钱,就怕他不要钱……往后,您每日遣人,送五十个大钱到他手上,不能多给,也不能不给!” “这种角色,得慢慢的吊着他,让他主动为咱们做事!” 赵四端起热汤正要饮,闻言又放下了:“大郎,依你看,郡衙那边对咱是个什么态度?” “应该还不错!” 陈胜放下水壶,思索着说道:“方才,我听陈夫多次提起郡丞刘大人,郡丞执掌一郡赋税徭役,我猜想,应当是咱们在北城与东城的作为,使这两城的赋税增长了不少,才令刘大人对咱们另眼相看!” 赵四一喜,脱口而出道:“那咱岂不是不用再顾及郡衙的看法?” 陈胜摇了摇头,笑道:“赵四叔,刘大人管的是赋税徭役,而咱猛虎堂所行之事,皆属郡尉大人职权范围之内,包括陈县内的这些亭长,皆是郡尉大人的属下,一旦郡尉大人决定对咱猛虎堂动手,是不需要告知刘大人的,刘大人也不太可能为了咱们与同僚发生冲突的。” 赵四凝眉道:“那岂不是说咱请这些亭长喝酒吃肉也无用?” “怎么会无用……” 陈胜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肉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的喝,打关系、攀交情,也要一步一步来。” “现在咱们请这些亭长喝酒吃肉,为的,就是向郡衙的大人们传递一个服从的态度,有这个态度在,只要不是什么无法迂回的利益冲突,郡衙的大人们便不会急着向咱们动手……” 赵四一听这些弯弯绕便觉得头昏脑胀,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慌忙摆手道:“这些事,大郎你心头有数便行了,不用说与四叔听,四叔只管你说什么,就做什么!” 陈胜笑了笑,点头道:“行吧,天色也不早了,您早些回去安歇吧……对了,如今猛虎堂明面上皆由您一肩承担,您自个的安全也须得重视,往后出门多带几个手下护卫,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赵四闻言哈哈一笑:“大郎多虑了,四叔玩了一辈子鹰,岂会被这些家雀给啄了眼……放心吧,四叔平日里出行都是带着人的,而且咱都是捡着人少的巷弄走,常人可没那么容易抓住你四叔的行踪!” 陈胜一细想,觉得也是。 这货虽然常把“我是个粗人”挂在嘴边,但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比如自打他在北市露过面之后,便再未走过陈家的大门。 “您心里有数就成……您先走,我走后门,二伯他们在后门等我。” 赵四点点头,起身道:“那四叔就先走了……对了,堂口驻地四叔已经选好了,就在咱家隔壁的长安坊,你明日得空了,去瞅一眼!” 陈胜应了一声,说道:“我明晚过去。” 赵四笑着摆手告别,转身出去。 陈胜独自坐在方几前,提起筷子将盘中最后几片水煮羊肉送进口中,再次将今晚赵四与陈夫的会面过程复盘了一遍。 再一次确定陈夫整晚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他才缓缓起身,朝着酒肆后门行去。 然而,还未等他走出酒肆隔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咆哮声,远远的传来。 听到这声咆哮,陈胜心头咯噔一声,“是赵四!”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门前,低喝道:“二伯!” 下一秒,一柄小臂长的腰刀,从围墙外飞了进来:“你拿着,别乱走,老子去看看!” 陈虎的声音,夹杂在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陈胜捡起腰刀,焦灼的原地徘徊了两圈。 “郡衙?” “不可能是郡衙!一郡官府,对付一介市井闲汉,还需要这般偷偷摸摸吗?直接派兵捉拿便是!” “北市东市的那些小商贾?” “也不太可能,是人就会有从众心理,那么多小商贾都交了钱,谁会傻到自己一个人跳出来当出头鸟?若是抱团合谋,又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猛虎堂的行事手法,也还不至于将这些人逼到那个份儿上。” “大姓人家?” “范围太大、不好分析,不过赵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统合半个陈县街面儿,这些坐地虎能看不出他背后还有人撑腰?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有人瞧上了赵四手里这块蛋糕,也会直接找上陈家以势逼人,下这种黑手,不怕逼得陈家跟他鱼死网破吗?” “妈的!” 陈胜暴躁的低骂了一声,握紧腰刀一把拉开酒肆后门冲了出去。 酒肆后的巷弄里,吴石头拉着牛车,全神戒备着周围。 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竟也不害怕! 见陈胜出来,他慌忙说道:“大哥,你出来作甚,快回去!” “里边也不安全!” 陈胜摇了摇头,问道:“二伯往那个方向走的?” 吴石头往前方巷子口右侧一指,末了惊道:“大哥,你别去!” 陈胜伸手将就要从牛车跳起来的吴石头按回去:“你别添乱,放心,寻常人也不认得我是谁!” 说完,他将腰刀藏进右臂袖中,反手握住,纵身朝巷子外冲了出去。 刚冲出巷子,他就听到一声爆喝从右侧传来:“贼子休走!” 陈胜定睛一看,就见到手持金铁水烟筒的陈虎,追着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衣、手持一柄明晃晃长刃的黑衣人,朝着这边冲过来。 他心下一动,连忙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惊慌失措的缩到墙角,见那黑衣人举着长刃吓唬的朝自己比划,还满脸恐惧的将藏着短刃的大袖举到面前,瑟瑟发抖的遮住面门……就像传说中遇到危险会将脑袋插进沙漠中的鸵鸟。 亡于奔命的黑衣人眼见这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白衣少年郎被自己吓住,心头一松,便只顾拼命加快脚步,疯狂的往前冲。 就在黑衣人冲到陈胜身前的时候,瑟瑟发抖的陈胜,突然伸脚一勾。 “噗通。” 黑衣人当场就被绊倒在地,重重的甩了一个狗吃屎,牙齿啃到地面的声音,听着都疼! 可此时此刻,黑衣人哪还顾得上痛,强壮的身躯在地上一挺,就要翻身。 但蓄谋已久的陈胜,显然比他更快。 几乎是在黑衣人被他绊倒在地的瞬间,他就已经麻利的爬了起来,左手一把拔出右臂袖中的腰刀,飞身扑上去男上加男,压住黑衣人。 “滚开!” 黑衣人暴怒的咆哮,左臂在地上一柱,便要强行载着陈胜翻身。 只要翻过身,他就能挥动右手的长刃,砍死这个小畜生。 察觉到自己与这个黑衣人的力量差距,陈胜心知自己压不住他,登时再不敢犹豫。 他双腿往前一抬,改压为骑,空出双臂。 然后右手拽住他的发髻,按住他的脑袋。 左手抓着腰刀,狠狠的插进他脖子,一绞! “啊……”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惨嚎,疯狂的挣扎着。 巨力颠簸着他背上的陈胜,就像是骑在疯牛背上的斗牛士一样。 陈胜唯恐自己被他甩下来,索性一把抽出腰刀。 “噗哧。” 顺着刀身喷射而出的热血,溅他一脸,他本能闭起双眼,手中的腰刀却又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这一下,黑衣人终于没力挣扎了,强壮的身躯抽搐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适时,陈虎赶到,放下水烟筒一把将陈胜从黑衣人身上拉起来,满脸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愧是咱陈家商队的种,够狠、够黑!” 此刻,狠劲儿消退,陈胜心头正大感后怕与恶心呢,听到这句话,霎时间就啥感觉都没了,只能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暗道就陈家这种家庭教育,能培养出好人就怪了! “赵四叔怎么样?” 他问道。 “没什么大碍!” 陈虎说道,“他反应够快,猛虎堂的人来得也够及时,就右臂挨了一刀,不打紧!” “谁的人?” 这是陈胜问的第二句话。 陈虎:“还不知,动手的有五个,赵四弄死了一个,剩下的四个见猛虎堂的人赶来,就四散着逃了,那帮废柴又不敢追,老子冲过去,见赵四没事儿,就瞅着这个往这边逃了过来,怕他撞上你和吴石头,就追了上来,没成想竟让你小子给收拾了!” 陈胜心思急转,还要说话,就见周围已经传来开门和开窗的声音,话锋一转道:“让赵四叔把尸体拉到猛虎堂驻地……石头,来把这具尸体装上,我们走!” 他一边说,一边将身上染血的外袍脱下来,扔到地上的尸体上盖住。 …… 半个时辰之后,洗漱沐浴重新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陈胜,在陈虎的陪同下从猛虎堂驻地后门进入猛虎堂大堂。 适时,赵四早已将驻地内的众多喽啰,尽数驱赶到驻地外,把守着入口。 大堂内,只剩下吊着右臂的赵四和两具扒得赤条条的尸体。 第二十四章 物证与动机(求票票) 数十盏油灯,将大堂内照得恍如白昼。 陈胜走进大堂,径直望向赵四的手臂。 见他吊着的右臂已经止血,脸色也还算正常,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才微微放下心来。 赵四见了爷俩,主动迎过来,还笑着对陈胜言:“大郎你果真是料事如神,前脚让四叔小心着些,后脚就有人来杀四叔,看来这陈县里想要四叔死的人,还真不少啊!” 他虽在笑,但眉宇间暴躁怒意已然呼之欲出。 就他这种脸色,下一秒就抽刀子砍人陈胜都不意外! 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臂,宽慰道:“四叔稍安勿躁,麻雀飞过了都还会留下影子,屁大点陈县,办这种事还想不留下任何手尾,可不容易……这两具尸首上,有什么线索?” 他转身,走向并排躺在堂下的两具赤条条尸首。 两具尸首已经清理过,夜行衣、里衣、兵刃、随身杂物,分门别类的摆在尸体周围。 “咱已唤堂中所有玲珑之辈前来仔细辨认过这二人,无一人认得他们。” 赵四阴沉着脸站到陈胜身旁:“衣衫是最粗劣的葛衣、随处可买,兵器是出自私作坊的黑货、无处可查,随身杂物除了少许银钱和无用饰物之外,无任何可证身份的‘路引’、‘传符’……狗草的,分明就是蓄意取我赵山的性命!” “四叔,稍安勿躁!” 陈胜放下手中的夜行衣,起身再次拍了拍赵四的肩头,“相信侄儿,定会给你个交代!” “大郎无须劳神,即便是找不到幕后之主也无妨!” 赵四紧咬着大牙,阴狠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一句话来:“待四叔安顿好家小,便毁了面容出城去,扮作流寇将那些与敢咱家作对的死剩种全杀了,总不会再有遗漏!” “说什么胡话!” 没等陈胜开口,陈虎便已横眉怒目的抢先呵斥道:“此事是你一人之事吗?咱家这么多爷们,几时轮到你一人逞英雄?” 赵四耷拉着脑袋,没吭声,但将牙齿要得铿铿作响的声音,在大堂里却格外的清晰! 陈胜静静的看了赵四一眼,心知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只怕已将他骨子里被岁月抚平的杀性,全激了出来! 他没有劝。 因为他知道,劝也没有用! 被伏杀的不是他,直面生死大恐怖的人也不是他! 任何红口白牙的劝解之言,落入赵四的耳中,都只会越发的激起他头的逆反之心……达不到目的不说,平白的伤了感情。 当务之急,还是找出正主。 只要有个出气筒给赵四发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陈胜默不作声的走到两把长刃前,拿起仔细观看,但只看了两眼后,他便又放下了……确如赵四所说,都是私作坊出的黑货,刀身没有任何铭文、印记,根本无法追溯源头。 “咦?” 陈胜翻开两个杀手的杂物,忽然被其中的两个物件给吸引了注意力。 陈虎与赵四一齐凑上来,瞥了一眼后便不在意的摇头道:“这玩意,陈县内到处都是,无甚稀奇!” 令陈胜发出惊讶声音的,却是两枚叠成三角状的黄符。 陈胜没管这二人,一言不发的拆开两枚黄符,就见黄符上的图案潦草的跟狂草一样,内容肯定是看不懂,但大体上能看出,这两枚黄符的画法是一模一样的。 他沉吟了几息,默不作声的拉开衣领,从里衣内掏出虎头锦囊。 立在他身后的两个老不修定睛一看,却是连正在气头上的赵四都笑出了声:“没看出来啊,大郎你还有这癖好?” 陈胜满头黑线的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懒得跟他们解释。 他从虎头锦囊中取出里边的平安符,拆开了与地上的两张黄符一比对,嘿,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平安符的画法与地上这两张黄符的画法,完全不一样! 陈胜虚了虚双眼,手头不紧不慢的叠好平安符塞回虎头锦囊里,回头看向陈虎:“二伯,我记得您说过,那些野道人的符,有的要钱,有的不要钱是吧?” 陈虎与赵四也看到陈胜比对三张黄符,二人不傻,自然也都看出了一点东西。 赵四抢着回答道:“不要钱的,当场就烧作符灰,混在水中予患病之人喝了,还言什么信道则灵,不信道则不灵。” 言下之意,没烧成灰的黄符,都是要钱的! 赵清买的平安符,都花了五十钱,地上这两张的画法,可比平安符复杂多了。 五个杀手,跑了三个。 留下的两个,身上都带着这种不便宜的黄符。 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吧? 但物证是有了! 动机呢? 陈胜想了想,起身对赵四说:“我记得我昨儿好像交代过,那些野道人也要守咱的规矩,这事儿您派人去办了没有?” 赵四想也不想的回道:“你交代的事,四叔怎么可能会不放在心上,今儿个一早,咱就将这事儿支给刘五了,北市那一片如今都是他在盯着!” 陈胜:“您去问问他,他去后是怎么立的规矩。” 赵四的面色,一下子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人就在外边,且稍待,四叔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的往大堂外行去。 陈虎目送他离去之后,才面有忧色的拉过陈胜,低声道:“大郎,这种事可不兴栽赃,僧医道,杀之不详!” 他也瞧出了赵四快要按捺不住心头的戾气,唯恐陈胜是为了缓解赵四的杀意,随便找些人给赵四出气。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您为什么会觉得,孩儿这是在栽赃呢?” 陈虎拿一种看大傻子的眼神瞅着他:“换做你,你会带这种明显能证明身份的事物,去干杀人的勾当吗?” 陈胜笑:“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会的……但得分时候!” 陈虎:“什么时候?” 陈胜缓缓说道:“一,做惯了这种买卖,自信万无一失!” 陈虎想了想,认可的点头:“说得过去,当年咱去摸那些山匪哨子时,也没掩饰过咱陈家商队的徽记……还有呢?” 陈胜:“二就更简单了……信仰!” 陈虎一头雾水,“何解?” 陈胜:“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不但骗别人,连自己也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连自个儿都骗吧?” 陈胜认真的说:“神棍,绝对是世间上最不可以常理去揣度的物种!” 说话间,赵四已经回来了。 不过,他出去的时候,是空着手的。 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问了,刘五去立规矩,被两个野道人给打出来,一怒之下,就带人砸了他们的摊点!” 动机,也有了! 第二十五章 一举三得 赵四提着斩马刀进门来,扬起刀子就要割断吊着右臂的布带。 陈胜连忙一把按住斩马刀,认真说道:“四叔,您信侄儿么?” 赵四拧着两条浓眉,不悦道:“大郎这是哪里话?你几时开口,四叔没有放在心上?” 陈胜:“您若信侄儿,此事便交与侄儿来办,保管令四叔满意!” 赵四两条浓眉拧得更紧了,他一把拉开陈胜的手臂,低喝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家中叔伯还未死绝,几时轮到你一个黄口孺子来给咱家出头!” 正要说话的陈虎:…… 陈胜执着的再一次按下扬起的斩马刀:“四叔,杀人不一定要用刀的,这些贼道不简单,咱晌午前才砸了他们的摊点,他们晚上就直接下了杀手,一看便知非良善之辈!” “哦,是吗?” 赵四咬着一口钢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四叔几时与你说过,四叔是良善之辈啊?” “四叔!” 陈胜拧起了眉头:“侄儿知您怒不可遏,此事您也确实怒,但男人发怒是本能,制怒才是本事!” “你现在领着人马去杀光那些贼道,没问题,孩儿也相信,您绝对做得到!” “但您想过没有,您杀了人之后怎么收场?” “单看这些贼道人进陈县之后的这一系列熟练举动,便知陈县绝对不是他们的第一站!” “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后手?” “还有咱们今晚才宴请过陈夫,向郡衙传递了咱们服从他们治理的态度,扭头就在陈县内大开杀戒?” “郡衙会如何看咱猛虎堂?” “猛虎堂若是没了,往后咱家摆摊做买卖的这些叔伯婶娘该怎么办?” “乱世将至,咱好不容易才拉扯起猛虎堂这么一支暗处的人马,留待往后保护家小!” “您这一怒,就全给葬送了,万一明日就天下大乱,乱军杀至陈县,难不成您要咱家这么多叔伯婶娘、兄弟姐妹,都引颈待戮吗?” 他没怒。 但这些话,多少有些欠考虑。 至少猛虎堂这一支人马的作用,就不应该现在揭露。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陈虎与赵四便异口同声的问道:“乱世将至是何意?” 赵四问话的时候,连手里的斩马刀都放下了。 他是个喜欢动手多过于动脑子的人,但他有个很有的优点,那就是尊重和听从动脑子的人。 陈胜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无法将说出来的话咽回去,只能道:“此事容后再细说,侄儿只一言:四叔若是还认我这个侄儿,便将此事交与侄儿来办,若是办不利索,四叔再要杀人,侄儿定当帮着四叔磨刀!” 赵四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斩马刀重重的往地上一掷,摊手道:“既然大郎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四叔若是再一意孤行,反倒显得四叔比你这个侄儿还不懂事……不过咱得把话说头了,不管你如何处置此事,但凡要动手,便只能由四叔来,你尚年少,手不宜沾血!” 陈胜与陈胜一听,皆是大感松了一口气。 爷俩默不作声的瞄了一眼地上的一具尸体,很默契都没有跟赵四辩驳,陈胜手上已经沾上了一条人命。 “我的法子,很简单!” 陈胜拉着二人回到堂上坐在,不紧不慢的笑说:“咱猛虎堂作为陈县这地面儿上有名的奉公守法团体,当然得坚决拥护郡衙诸位大人的守土牧民之策,遇到这种一言不合就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自当踊跃举报、积极配合,一展我猛虎堂奉公守法的美好品德。” “若这些贼道是清白的,那么咱就权当请郡衙帮咱们查案了!” “也免得咱杀错人,放过了真正的幕后凶手!” “若这些贼道当真有问题,那也让郡衙帮咱们去承担这些贼道的第一波冲击!” “依我看,此事若真是这些贼道所为,这些人恐怕不是什么易于之辈,等闲的官差、郡兵,应该拿不下他们才是!” “当然,若是郡衙一波就将这些贼道拿住了,那也省了咱们很多手脚,到时候随随便便使点银钱,就能让四叔去郡衙大牢里,尽情炮制这些贼道解恨!” “可若是郡衙拿不住这些贼道,届时咱们猛虎堂的人手再杀上去,助郡衙捉拿这些贼道!” “一来,给四叔报仇雪恨!” “二来,借此进一步向郡衙的诸位大人传递我猛虎堂奉公守法的态度。” “三来,让官差与郡兵去打前站,也可避免我猛虎堂与那些贼道的直接冲突,减小人员伤亡!” 他提起堂中的水壶,倒出两碗蜂蜜水,笑吟吟的递给陈虎与赵四:“一举三得,怎么着咱家都有得赚!” 二人接过陈胜递过来的水碗,抓耳挠腮的对视了一眼。 赵四:二虎哥,这小阴货,真是咱家的种? 陈虎:说来我也不信,可他还真就是咱家的种…… 赵四:瞅着不像啊! 陈胜见这俩老货眉来眼去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哪一环出了岔子,好奇道:“怎么,您二位有不同意见?” “没,没有意见!” 二人齐齐摇头、异口同声! “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 陈胜一锤定音:“明日一早,四叔就派人抬着这两具尸首,去北市亭报官……最好找两个今日在场的目击者,一同起去!” “报官之后,直接请北市亭派遣亭役,清查那些贼道人!” “对了,明日一早,四叔就多派些人手,去四城门蹲守,谨防这些贼道人脚底抹油。” 陈虎沉思了片刻,皱眉道:“大郎,你这个法子是很好的,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亭役去后什么都没查到怎么办?那些贼道也不可能都是没脑子的,今晚伏杀失手之后还能不知道销毁罪证,傻乎乎的等咱找上门去?” 陈胜笑道:“这还不简单?明日报官之时,咱给陈夫使点银钱,令他无论有没有查到罪证,都一定将那些贼道绑回北市亭暂押!” “这毕竟是当街杀人的大案,又有尸首和目击者为证,让陈夫逮几个人回去调查,不难吧?” 陈虎想也不想的点头道:“不难!” “这就够了!” 陈胜一拍手道:“若此事真是这伙贼道所为,那这伙人得是些多凶悍暴烈之徒?常言道做贼心虚,北市亭若只是当场查证,他们提前隐藏了罪证或许还能忍住配合北市亭调查,可一旦北市亭要逮人,我不信他们还能忍住不动手!” “他们毕竟是外乡人,遇到这种阵仗,心头总会觉得官差会偏帮本地人……” 陈虎与赵四都曾是走南闯北的人物,对人漂泊在外时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此刻听陈胜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便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陈虎朝他挑起一个大拇指:“老子走南闯北混迹半辈子,就没见过比你崽子更阴险的人物!” 赵四见状,连忙也竖起一个大拇指,大点其头:“对,四叔也没见过比大郎更阴险的人物!” 陈胜:…… 阴险,是褒义词吗? 第二十六章 主要矛盾 “咚……” “开市!” 市吏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夹杂在悠扬的晨钟里,响彻北市。 陈胜在陈虎的陪同下,缓缓登上有余酒家的三楼。 有余酒家,乃是郡丞刘迁刘大人的产业,三层高的酒楼,在以平房与二层阁楼为主的北市内可谓是鹤立鸡群。 陈胜凭栏而望,就见藏蓝色晨曦下,淡淡的薄雾飘荡在北市上空,点缀着被一条条笔直的长街、巷弄切割得极富几何美感的方正北市,呈现出一种宁静而悠远的人间烟火气。 宛如傍晚时山间笼罩在炊烟中的农家小院…… “大郎,喝些什么?” 落座的陈虎笑着大声问道。 陈胜头也不回的回道:“热汤、蜂蜜水,都行!” “喝什么热汤、蜂蜜水,今日这种大日子,当佐酒助兴才应景!” 陈虎鄙夷的说道。 陈胜无奈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二伯,我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 陈虎越发鄙夷:“你成婚都已五岁,还是个蛋孩子?听二伯的,饮酒!回家后清娘若是怪罪,你尽可推到二伯头上!” “不喝,谢谢!” 陈胜无力的说:“要没有热汤、蜂蜜水,给我来碗肉糜粥也行!” “行吧行吧!” 陈虎反倒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高声叫喊道:“保佣,来一壶黍酒,荤腥佐酒菜三两碟、肉糜粥一碗!” “大爷,小号今日有昨夜屠宰的羊肉头,滋味绝佳,可使得?” “使得,尽管上便是,不差你银钱!” “好嘞,大爷稍待,小人这就去张罗!” 跑堂的店小二笑脸迎人的招呼完陈虎,转身匆匆下楼去。 陈胜凭栏欣赏了好一会清晨的北市,才悠然的转身坐到陈虎对面。 然后刚一坐下,又硬又冷的蔺草席,便破坏了陈胜心头的好心情。 他皱着眉头,目带嫌弃的摸了摸面前的方矮几,一手油。 再摸了摸地上的蔺草席,扎手。 就这装修和卫生条件,可配不上陈县顶级酒楼的地位啊! “二伯,瞧这有余酒家的陈设,咱陈郡的这位刘大人,出任郡丞之职的年头也不短了吧?” 出于一位餐椅商人的本能,他脑海当即就蹦出了一个去其他地方开设会所级酒楼,卷死这些垃圾酒肆的念头,并且迅速以这个念头为中心,开启发散思维。 然而陈虎听到他的疑问,却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情:“大郎,你不会以为,‘有余酒家’乃是刘大人辟郡丞之后,才开张的吧?” 陈胜露出了一个疑问的神情:“嗯?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太不对了!” 陈虎大摇其头,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大人所在的刘氏,乃是陈县大族,世代为陈郡丞,这有余酒家,是刘大人的产业,却非是刘大人辟郡丞之后,才开创的产业……你连顺序都搞错了,不是有了刘大人之后,才有的刘氏,而是因为刘氏,刘大人才能辟郡丞。” “就与你前番见过的项梁项将军一样,不是他成了将军,才有的项家,而是因为项家,他才能出任将军之职!” 陈胜一下子便从他的话语之中抓到了重点,吃惊的微微瞪大了双眼:“世代?” 陈虎肯定的一点头,加重语气道:“世代!” 陈胜更震惊了:“官位这玩意,还能世袭?” 陈虎比他还震惊:“你常说要多看竹简,那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竹简?竟然连这都不知?” 陈胜无语道:“家中留存的家传上记载了哪些内容您又不是不知,孩儿往日又体弱多病,鲜少外出与人打交道,如何得知……您仔细与孩儿说说!” “这倒也是!” 陈虎回想起陈胜往日大门不出的模样,释然的点了点头,旋即便有些头疼的说道:“可你二伯也是个粗人,就连识字都是当年你四爷拿着棍棒逼咱识的,这些读书人的事,二伯如何能说出个子丑寅某?” “咱只知,朝廷的这些个大官小官,不是父传子、子传孙。” “便是那些个官宦之家相互勾连,推自家人出来顶替空缺。” “今日你推我家、明日我推你家,名头倒是说得好听,个个都是忠孝仁义之人,可拔了那身皮,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反正,咱这种商贾之家是别想做官儿!” “使再多银钱都无用!” 陈胜“嗯”了一声:“咱家试过?” 陈虎:“自然是试过,可银钱没少使,到头来连个亭长都捞不着!” 陈胜:“那军中呢?” 陈虎想了想,道:“军伍立足全凭本事,自然要稍好一些,可好得也不多,二五百主便是平民投军所能获取的最高官位,再往上,泼天大的战功也跨不过去,光改军户这一步,没有两代人在军伍中扛枪厮杀,便算不得真正的军户……如若不然,你伯父那一支,也不会扎根幽州军四代,才爬上区区偏将之位!” 陈胜听完只觉心头一凉,暗骂了一声“草”,这大周的当权者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一点儿向上攀升的希望都不给底层老百姓,老子做仆役、儿子还只能做仆役?这不是往死里激化阶级矛盾吗? 力弱如草籽,尚能顶开石砾迎向阳光玉露,何况人呼? 这狗大周要不完,简直没天理啊! 就在陈胜如坐针毡,总觉得屁股底下这块土地就是一间炸药桶之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沙沙”声,将他下沉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一扭头,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遮天盖地的雨幕,顷刻间就笼罩整个北市。 陈虎见了雨幕,心情大好的站起来,凭栏俯视偌大的北市,低声道:“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啊!” 陈胜认同的点头,雨水的确是会冲刷掉很多的踪迹…… 可紧接着,他的思绪却便又微微一僵。 往日里对着灿烂的春光,他从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此刻见了这雨幕,他才陡然想起来,这竟是他穿越大周后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场雨! 哪怕他前世只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二十四节气都只记得一个大概的生意人,他也知道,春季雨水如此至少,定然是要出大事! “二伯……” 他声音有些颤抖的低声道:“开春以来,有多久未曾下雨了?” 陈虎想了想,不确定的回道:“今岁开春以来,好像只落了一场雨……大事再即,你不思量咱们的布置,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有的没的?” 陈胜被他的话给气笑了,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疑问:“二伯,我爹在家之时,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虎递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这还用问?当然是你爹说什么,咱做什么……作甚?” 陈胜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原来你竟然是读作陈虎,写作陈赵四? “不作甚!”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在心头告诉自己,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左右咱们在这儿也只是等着看戏,您先去帮孩儿办一件紧要事!” 陈虎:“何事?” 陈胜:“立刻去知会咱家所有摆摊……不,是告诉咱家所有的伙计户,手头有余钱的,全部换成粮食,从今日起,咱家所有吃食摊子的净利润,只留下一成应急,其余现钱全部换成粮食!” “此事,您亲自去办,务必要交代各家叔伯婶娘,此事只能烂在心头,绝不可走漏风声,另外存粮地点,我会尽快与赵四叔……”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便见到一骑撕碎雨幕,领着二十余名亭役匆匆而来。 暴烈的马蹄声,在雨声之中依然清晰可闻。 陈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喜道:“咦,大戏开场了!” 第二十七章 教训 “北市亭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杀人凶犯,闲等退避,若有包庇者,依律连坐!” “北市停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杀人凶犯,闲等退避……”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士,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声呼喊。 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响彻长街,所过之处行人尽皆避之不及,就如同他们身上有屎一样。 正经人,遇到这种吃皇粮的官差,无论有理没理,显然都会退避三舍的…… 暴烈的马蹄声,直奔那一伙贼道所驻之处。 陈胜移动目光,望向位于长街中心十字路口处那间客栈。 那间客栈外,二三十名头系土黄色头巾、身披蓑衣的贼道,静静的伫立在雨中,宛如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泥木雕塑那般,整整齐齐的望向直奔而来的亭役。 拉扯到一半的桐油布,就躺在他们的脚下。 似乎,前一刻还急切的需要它遮风挡雨众多贼道,突然间就不再需要它了。 它若是有思想,定然也会感到错愕…… 陈胜见此到景,低低的冷笑出声:“若这都不是做贼心虚,那这世间上就没有坏人了!” 陈虎打量着那伙伫立在雨幕中巍然不动的贼道,似有些牙痛的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这伙贼道,有点邪门儿啊!” 暴烈的马蹄声逼近客栈,马背上的骑士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静立于雨中的那伙贼道爆喝出声:“兀那贼道,我北市亭奉命捉拿杀人凶犯,尔等全部束手就擒,听凭我北市亭查验,若敢反抗、依律连坐!” 或许是词穷。 或许是大周的律法当真如此酷烈。 这骑士口中就像是没有新词一样,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连坐”。 然而静立在雨中的那伙贼道,听到这骑士的爆喝之后,却齐齐的松了一口。 是真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陈胜所处之地居高临下、视野极佳,很清楚的看到了所有贼道双肩微微向下一沉……二三十人整齐划一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异常明显。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眼见亭役点名道姓的来捉拿自己这些人,他们非但不紧张,却齐齐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骚操作? 难不成……真是自己搞错了?这些贼道是清白的,心头有底气丝毫不惧? 可就算是清白之人,突然被人扣上一口杀人凶犯的黑锅,也会本能的紧张才对吧? “难不成,我有何遗漏之处?” 陈胜骤然拧起了眉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直接令他目瞪口呆。 只听到一众贼道之中,有人低喝了一声。 隔着太远,陈胜没能听真切,那人低喝的是什么。 但下一秒,所有的贼道都突然疯狂的涌向他们入住的客栈……他们的摊点,就支在客栈大门外,应当是花钱向客栈掌柜的,租了门前这片地头卖符传道。 先头冲进客栈的贼道,拳打脚踢的将迎上来不知是询问还是阻拦的掌柜与店小二,打如客栈身处。 扫尾的贼道七手八脚的从客栈大门两侧搬来一快快门板,插入大门下的卡槽,迅速合上大门。 此等做贼心虚之举,在疾驰而来的一众亭役眼中,无意识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一回,不需要陈胜安插在客栈周围吃瓜群众煽风点火,北市亭的一众亭役直接就冲到客栈前,四散开包围整座客栈。 “都仔细喽!”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其实勒着健马缰绳,扯着喉咙高喝道:“勿要走脱了一个杀人凶犯!” 那兴奋的语气,就好像客栈里的那些贼道不是人,而是行走的银钱一般。 连带着他手下的那些亭役,也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都不待同伴完全包围整座客栈,便已经急切的冲上去大离的砸门:“开门、开门,我北市亭已布下天罗地网,尔等今日已是插翅难逃,还不是束手就擒?” “咚咚咚。” “咚咚咚。” 杂乱的砸门声,顷刻间就成了雨幕下北市场的唯一主旋律。 厚实的门板,被一众力大汉子粗的亭役锤得摇摇欲坠,眼看见就要破门而入。 霎时间,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提了起来。 这一刻,就连陈胜潜意识都觉得,只要这些亭役冲进客栈了,今儿这事儿就算是办成了! 然而。 还没这些亭役砸破门板,门板便从里往外倒了下来。 一众砸门的亭役,被倒下来的门板逼得连连后退。 下一秒。 一群凶悍的人影自客栈之内一涌而出。 霎时间,片片雪亮的刀刃,划破雨幕。 带起一条条断肢残臂凌空飞起。 “啊啊啊,我的手!” “啊啊……” 四溅的殷红鲜血,混入雨水之中,顷刻间便染红了客栈门前的地头。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亭役们,瞬间一败涂地。 猪突狼奔,乱成一片。 马背上的骑士见状大惊,一边用手中长剑拍打马匹,往前冲,试图借助马匹的冲击力冲上这些凶徒,一边大声呼喊着手下,命他们反击! 但没用! 他的勇气,硬不过那二三十柄长刀。 他手下那一群窝里横的亭役,也挡不住这群如狼似虎的贼道。 屠杀,从这些贼道一涌而出时,便已开始。 拥挤在客栈外的众多亭役,几息间就像农夫镰刀下麦子一样,被砍到了十多人。 而至始至终,这些从客栈内冲出来的贼道,都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爆喝与咆哮。 他们只是整齐的挥刀,砍翻挡在他们面前的每一个亭役。 杀散了包围客栈的诸多亭役之后,也没有丝毫恋战,直接舍了四散的亭役,队形紧密的朝着长街西端疾驰而去……西端,便是通向北城门的主干道! …… “姥姥!” 陈虎双目往外一突,也被这货贼道的凶悍程度给惊住了! 他猛的扭过头,神情阴戾的快速说道:“大郎,祸事了,这是行伍的手段!” 陈胜瞪着双眼,眼神比他还要阴戾。 他猛地推了陈虎一把:“管他是什么手段,就算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他给我按死在陈县的茅坑里!” 陈虎陡然醒悟,一言不发的单手在凭栏上一撑,身形便灵活的从三楼跳了出去。 陈胜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到凭栏前,才发现陈虎是借力跳到了对面二楼的瓦面上,当即不顾猛虎堂与陈家之间的干系暴露,冲着他在瓦檐上飞速奔跑的背影高喊道:“除了你们自个儿,不要有任何顾及,死人就死人,一定要拖到援兵前来!” 陈虎没吭声,扬起左臂头也不回的朝他挥了挥手。 陈胜焦灼的在原地徘徊了两圈。 按照他的布置,猛虎堂还未完成筛选的五百来号人手,两百号人分散到了四城门蹲守,剩下的三百人全由赵四领着,埋伏在北市亭这周围。 三百人! 他本以为已经给足这伙贼道面子了! 可如今看来,只怕还是太想当然了。 就这伙贼道在客栈外的砍杀法,赵四手下那三百人真不一定顶得住。 就赵四手下那群地痞闲汉,让他们欺负平头老百姓,个个都是把好手,整起活儿来花样百出。 可要让他们去跟真正的亡命之徒死磕,只怕还没开打呢,就投降了一大半…… 但现在局已经布下了,北市亭还死了这么多人,若是不能将这伙贼道人尽数留下,他昨儿个信誓旦旦的向陈虎和赵四保证的一举三得,只怕就要变成一炮三响! “稳住、稳住,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稳住!” 他强迫自己坐回方几前,强迫自己不去看客栈外那一地的残肢碎片,强迫自己提起方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上一碗水。 只可惜,无论在心头给自己做了多少心里建设,提水壶的手还是颤抖得厉害。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大周……不是地球! 在地球,脑力很重要,下到个人的聪明才智,上到强大的智囊团队,都很重要,每一个庞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庞大的数据分析之上。 在大周,武力很重要,下到个人的单体武力,上到手下的整体武力,都很重要,每一个庞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支持之上。 他端起水碗喂到嘴边,小口小口的慢慢吞咽。 端起时,他的手还在颤抖。 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他的手便稳了下来。 “现在明白这个道理,好像也还不晚……” 他已快速的复盘了一遍,发现整件事情牵扯到的,都只是猛虎堂这一层马甲。 除了赵四,没有任何一条线索牵扯到行商陈家…… 也即是说,只要陈虎和赵四没事,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投资,腰斩而已! 用这点投资,买这么大一个教训,值吗? 当然值! 第二十八章 两头受气 “嘭。” 蒙着面目的陈虎,跳入一间院落。 在院中等候多时的赵四见状,惊讶的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的他的人,就埋伏在通往北城门的主干道附近,等候安插在客栈周围望风的手下回报。 只是事发突然,他安插在客栈周围望风的那些喽啰,自然不可能有从一座座瓦檐上跑直线从过来的陈虎速度快。 陈虎一把拉过赵四,压低了声音急声道:“祸事了……” 他三言两语的将客栈外的事发经过叙述了一边,末了言:“大郎言,就算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这伙人给按在陈县的茅坑里!” “这……” 赵四也惊住了,他是个莽,但不傻。 即使没见到现场,可只听陈虎这么一说他就明白,就凭他手底下这群欺软怕硬之辈,绝对拦不住那群杀胚……人多有个屁用,对方只要下狠手宰上五六个,就全散了,到时候他不被自己人给撞倒在地都是好事! 世事就是这样奇妙。 若是陈胜一味的拦着他,让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群贼道逃走,他说不定脑子一热,直接就领着手下的地痞闲汉们莽上去了。 倒是陈胜大力支持他上了,他反而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 他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几息,急声问道:“二虎哥,郡兵从南市大营赶到北城门,需要多久?” 陈虎想也不想的便回道:“消息传至,一刻钟便可至!” “一刻钟……” 赵四扭头看了一眼院中东倒西歪、嘻嘻哈哈的一种闲汉,眼神之中阴戾之色一闪而逝:“那我便拖这一刻钟!” 说完,他转身提起门后的斩马刀,走到人群中,高声大喊道:“二三子,我才接到消息,昨日伏杀我的那伙贼人窝点,方才已经被北市亭查抄,然贼人凶悍,杀散了亭役,正往北城门逃去,咱能让这些个贼人就这么杀了咱们陈县的爷们,大摇大摆的逃出陈县么?” “不能!” 院中的众闲汉挥舞着腰间短刃,群情激奋的高声呼喊道。 有道是人多势众,再加上赵四只说了贼人凶悍,却没说贼人到底有多凶悍,这些闲汉自然不会认这个怂……杀散了亭役?就那群废物,若不是身上那身狗皮,他敢在爷们面前大声喘气儿吗? 赵四伸手虚按,止住他们的呼喊声,大道:“二三子莫要大意,咱爷们的命都金贵,换狗命不值当,稍后咱们拦住这群贼人之后,莫要与他们打斗,手里有短刃掷短刃、有石头砸石头,短刃石头都没了,拎起贩夫走卒的扁担、蒸笼砸过去也行,总之咱们就一个目的,拖到郡兵前来,便是大胜!此事过后,大兄定然大摆流水席,谢二三子为大兄出了这口恶气!” “这活计我们熟!” “大兄瞧好吧,咱爷们不点头,他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咱陈县!” “说好的流水席啊,我等可都听见了,大兄可不能赖账!” 众闲汉听赵四这般说,心下越发的轻松,甚至都有心情与赵四开玩笑。 赵四扫视了一圈儿,重重的一点头:“男儿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二三子,走着!” 他一挥手,提着斩马刀第一个往外冲! 众闲汉见状,呼朋唤友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顷刻间,周遭的院落中,便涌出了二三百人。 黑压压的人群,抄着近路朝着北城门涌去。 而陈虎,早已跃上屋檐,朝着陈家所在长宁坊冲去。 …… 赵四领着人马赶到时,数十贼道已在冲击北城门。 这伙贼道速度太快,赶到北城门时,北市亭派往北城门报信的人都还在路上,但这么大一伙手持血光艳艳的长刃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家子的贼人来北城门,城门吏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肯定不能放这些人就这么出城! 厮杀从这伙贼道冲到北城门下的瞬间,就直接展开! 好在陈县毕竟是郡治,平素时节把守四城门的,也各有百二十之数。 这百二十郡兵,即便承平已久、武备松弛,战斗力低下。 但毕竟兵甲整齐,又有城防弓弩为凭。 任这伙脆皮无甲贼道再凶悍,一时半会也冲不开城门下的郡兵。 赵四领着人马赶到时,正是两方人马杀成一团之时。 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抡起斩马刀一指,爆喝道:“二三子,给我打!” 话音刚落,他就拿着斩马刀冲了上去,手起刀落,一刀便将一名压着好几名郡兵追砍的贼道削首,滚烫的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血糊糊的胸腔里喷洒出来,霎时间便将水淋淋的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众多往日里只能欺负欺负小老百姓的闲汉,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哪怕是赵四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一个个依然缩手缩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到底,这些闲汉全是摄于赵四的凶威屈从于他,全无凝聚力可言,再者此事儿又与他们无多大干系,谁肯下死力气呢? 不过好在还是有人记得住来时赵四的叮嘱,拎起手里的短刃就朝着一个贼道射了过去:“二三子,砸他们!” 众闲汉如梦初醒,当即有样学样。 首先是手里的短刃,掷出去。 短刃没了满地找石头。 石头没了,砸开街道两侧的商户大门,冲进去有瓶瓶罐罐抓瓶瓶罐罐,没瓶瓶罐罐端走煮饭的釜,釜也没了就直接拆门板。 实在是什么都找不到了,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也能扬过去。 乱七八糟的家伙事儿,比雨幕还密集,场面蔚为壮观! 连带着好些奋力杀贼的郡兵都遭了池鱼之灾,吓得连忙收缩阵形,堵住城门洞,不敢再厮杀。 郡兵毕竟人多,只堵住一个城门洞,二三十号贼道如何冲得开? 有那暴怒的贼道,眼见城门洞冲不开,转身就抓着长刃顶着劈头盖脸的杂物,返身冲向后方那些闲汉。 众闲汉见他们杀气腾腾的朝着自个冲过来,吓得连连后退。 可即便是退,也没忘记了把手里的家伙事儿给砸出去。 而把守城门的城门吏眼见这伙贼人有集体向后杀过去的架势,唯恐他们杀散了这些闲汉,自己没了帮手顶不住这伙悍匪,连忙指挥着手底下的郡兵往前压。 他们一压,一众贼道就不敢乱动弹了。 那些个闲汉都是手无寸铁的鱼肉,而这些郡兵可都是兵甲整齐,岂能将后背交给这些郡兵? 然一种贼道刚刚稳住阵脚。 后方后退的闲汉们,又补足了弹药压了上来。 这会儿谁还看不出来,这伙贼道已经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呀? 这回,闲汉们也不怂了。 甚至有那胆肥的,还敢跳出来抻着脑袋,使劲儿的拍打自己的脖子:“直娘贼,乃公伸着脖子,汝敢过来砍死乃公吗?” 陈虎领着家中几名老兄弟拿着刀枪摸到北城门附近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滑稽的僵持局面。 第二十九章 未虑胜先虑败(求月票) 陈虎和七八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爬在临街的瓦檐上,扒着屋脊、抻着脖子目瞪口呆的望着下方这滑稽的一幕。 贼道压。 郡兵退。 闲汉们跟着压。 贼道退。 郡兵压。 闲汉们跟着退。 三方人就跟戏台子上唱大戏的一样,在宽阔而笔直的长街上跑来跑去。 除了闲汉们的污言秽语,与郡兵们七零八乱的挑衅叫骂,愣是好一会儿都不见厮杀之声。 连赵四这会儿都已经收起斩马刀,站在城门洞子下边,抓住这个机会和城门吏攀交情。 “二虎子,咱还下去吗?” 一人顶了顶斗笠,散落出几许华发。 “要干就趁早,摊子上还等着咱送熟羊肉过去哩!” 有人将手中锈迹斑斑的斩马刀横刀屋脊上,抓刀的手布满了老人斑。 陈虎:“刘三叔、王二叔,别着急啊,咱在等等,能不出手肯定是不出手为好,大郎费尽心思的将咱家与赵老四手下的人分割开,不到不得已,咱不能乱了他的谋划!” “哎!” 有人低声叹气:“真是苦了那崽子了,咱家还要有当年的架子,何须他一个黄口孺子来为咱这些老不死的操心!” “是啊……听说前儿个,陈老三把他那三板斧教给大郎了?大郎愿意学吗?要不愿意,咱这手伏虎刀,虽不比陈老三那三板斧杀性大,但也还过得去!” “还有咱这手连珠箭,你也得给咱在大郎那里挤出点时间来,再不教,指不定哪天就带到地下喽!” “还有老子这手断魂枪……” 陈虎见状,慌忙摆手道:“叔叔们,这事儿可急不来啊,那个犊子……” “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甩在后脑勺上打得身子一个趔趄:“你个犊子骂谁犊子呢!” 陈虎:??? 没这么护犊子的啊! 但面对一张张怒目而视的苍老面容,他只能改口道:“好吧好吧,是侄儿嘴瓢了,是大郎、大郎行了吧……那崽子是个极有主见的,他要做什么、学什么,他心头跟个明镜儿似的,我说话搁他那儿就跟放屁一样!” “那咱不管!” 老头们霸道的一仰头:“老四不在家中,家里就是你拿主意,反正你得给咱安排妥当喽,不然仔细你的皮!” “对,反正你得给咱老哥几个安排!” “求爷爷告奶奶学来的本事,总不能全带进土里!” “实在不行,咱就去陈家,赖着不走了!” “对,赖着不走了!” 陈虎头大如斗,真心头暗暗发狠,回头就逼着陈胜挨家挨户去学本事之时,一阵杂乱而暴烈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进。 他连忙爬起来,垫着脚尖往长街南端眺望了一眼,就见一股火红的洪流,奔腾而来。 他心下一松,弯下腰笑道:“南城大营的郡兵到了,这事儿妥了,不用咱爷们亲自动手了!” 他心头大感轻松,只觉得避过一劫,然而老头们却是大为失望。 “嘁,白跑一趟,扫兴!” “就是,好些年没跟人动过手了,身子骨都生锈了!” “你可拉到吧,你也就是死撑,真去跟下边这些龙精虎猛的后生崽动手,你撩翻不了俩,就得折在这里。” “那也比折在病榻上好啊!” “是啊,也比折在病榻上好啊……” 一众老头长吁短叹,声音渐渐唏嘘。 陈虎就听不得这个,连忙道:“叔叔们,你们家里边不是还忙着事呢吗?咱们赶紧走吧,我也得赶紧去大郎那里,他还在酒肆等我消息呢!” “成吧!” 老头们勉为其难的点头,望向下方长街的眼神,满是恋恋不舍之意。 …… 陈虎回到有余酒家时,就见陈胜端坐在方几前,用手指沾着热汤,出神的在方几上写写画画。 他凝神瞅了几眼,突然问道:“你写的这是什么字?为何老子一个都不认得?” 陈胜被他吓了一跳,旋即便面不红心不跳的说:“此乃上古甲骨文,你读书少,不认得也很正常……如何了?” 陈虎坐到他对面,疑惑的在方几的字画上扫来扫去……甲骨文?怎么不太像? “赵四领人拖住了那些贼道,南城大营的郡兵已赶到,一个都逃不了!” 他道。 “成了么?” 陈胜闻言,心头也不是猛然一松。 他不惧从头再来,但若能自损,自然是更好不过! 他低下头,看了看方桌上的两幅简体字布局图,随手端起水碗,扣在一副图上,漫出的清水,迅速淹没了布局图……这是假定今日没能留下那伙贼道之后,接下来的布局图。 他看向令一副布局图:陈家、猛虎堂、武道境界、武馆、分舵、屯粮、钱、人脉…… 他凝视了许久,突然提起桌上的水壶,倒在这副布局图上:“三个事儿,需要您尽快去办!” “第一,先前我交代给您的屯粮之事,今日之内,必须传达到所有叔伯家中,而且必须交代清楚,此事只能烂在心里,绝不能外传,而且,屯粮要徐徐图之,绝不能一次买太多,引起粮价波动!” 陈虎沉吟着听他说完,低声道:“大郎,你是忧心今岁恐有粮荒么?” 他是不知农事,但也非愚人,先前陈胜将此事交代给他之后,他也思索了许久,怎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陈胜微微点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备无患!” 陈虎想了想,觉着屯点粮食,即使今年没有粮荒,也能自己吃或者转手卖出去,亏不了多少银钱,便点头道:“咱省得,回去之后就办!” 陈胜点头:“第二件事,我拟以猛虎堂的名义,在四城区各开设一家猛虎武馆,招手学徒、教授武艺,从中择优,补充到我陈家商队以及猛虎堂,并将以个人武道境界作为猛虎堂扎职……也就是升级为头目的标准,现行拟定的香主和红棍,给他们时间,若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达到相应的武道境界标准,待合适的人员到位之后,一律降级,香主降为红棍,红棍降为草鞋!” 他这是被今日突发意外,急需用人之时才发现手底下无人可用的现状给点醒,决心亡羊补牢 陈虎听完,面露犹豫之色,小声道:“大郎,有这个必要吗?这可得不少银钱,而且习武这件事,一年半载也难有成效,再说,咱家又不是没人,就算是咱家没人了,也还能从你伯父那里要人。” 陈胜笑了笑,轻声问道:“二伯,您可知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陈虎想了想:“春三月?” 陈胜摇头:“是二十年前!”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你在跟老子说什么废话? 陈胜不紧不慢的说道:“其次便是现在!” 说完,不待陈虎再度发问,他便继续说道:“第三件事:猛虎堂人员筛选加快、挂牌压后,尽快寻找合适人选,替代赵四叔的位子,待完成交接之后,再行挂牌……半个月内,赵四叔必须改头换面,前往别县。” 陈虎拧起眉头:“这是何道理?” 陈胜轻轻叩击桌面,低声道:“这伙贼道虽然死定了,但这件事,并不算完!” “这伙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且所有人皆为精壮男子,料想他们在陈县之外,定然还有后手!” “依照他们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他们后边的人或许不敢报复郡衙,但报复赵四叔却是肯定的,咱不能拿赵四叔的身家性命冒险。” “不过经此一役,郡衙应该也会有所提防,是以他们不太可能再派出大批人手来陈县,估摸着,只会派出好手,像昨夜伏杀赵四叔那般潜入陈县报复!” “换个人来坐赵四叔的位子,他们的人来陈县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正主也就没招了……正好,陈县处于诸位郡衙大人的眼皮子底下,难有大作为,我拟让赵四叔,前往别的县另起炉灶,壮大之后反哺陈县总部。” 陈虎听到“另起炉灶”一词,眼皮子一跳,紧接着便回想起陈胜昨夜在猛虎堂堂口内说过的“乱世将至”之语,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了。 他猛地支起上身,压低了声音低吼道:“大郎,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昨日所说的天下大乱之言,到底是何意?” 陈胜淡定的伸手将他按回蔺草席上,轻声道:“昨夜之言,只是侄儿的一个推测,咱家这几年走货不是一直都不顺么?您也曾言,北方到处都是流民,这皆是乱世将至之兆,还有前番您领我去面见项世叔之时,他也对我提起过此言,他此番卸甲归田,便是为此事做准备。” “至于侄儿想做什么……”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陈虎,认真的说道:“侄儿要说,侄儿只是想保护咱这个家……您信么?” 陈虎没有任何犹豫的大力一点头:“信!” 一家人,哪里需要解释这种累赘的东西。 陈胜笑了,声若蚊蝇的轻声道:“其实侄儿也不知道这世道会不会变得更坏,但做人做事,总得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侄儿不愿某一日,咱这一大家子人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按在地上,问我们,想不想活……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无论他是谁!” 陈虎顺着他的描绘,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面色阴沉的起身:“交给二伯!” 第三十章 谷雨 陈胜湿漉漉的归家,赵清见状大为不悦。 她拉着陈胜快步入厅堂,一边麻利的将他身上的湿衣衫扒下,一边板着脸数落护送陈胜还家的陈虎:“妾身放心将大郎交与二伯,二伯就这样照看我家大郎?” 陈虎老脸一红,讪讪的笑道:“未曾料到今日有雨,疏忽了,清娘勿要责怪。” 赵清阴着脸,看也不看他。 陈胜见状,不但不帮忙打圆场,还煽风点火道:“就是,这老不休今早还在有余酒家忽悠我饮酒,得亏我定力好,没上他的恶当,不然不知得醉成什么样子!” 陈虎瞬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胜:小崽子,你玩阴的? “是吗?还是我家大郎知分寸!” 赵清眉开眼笑拿着一方汗巾,像挫狗头一样擦拭着他头上的雨水,末了转过脸看向陈虎,瞬间晴转暴雨:“二伯,这月家中银钱紧,只能供大郎食肉补身子了,您那一份……没了!” 大妇风范尽显! 陈虎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赵清,再看了看陈胜,举起左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这小两口,吭哧吭哧的憋了半响憋出一句:“小崽子,没你这么欺负人!” 家里那些老护犊子的欺负咱,咱也就忍了,连你个小崽子也这般欺负咱……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赵清一步上前,叉着腰像护小鸡仔儿一样将陈胜护在身后:“莫非二伯哄骗我家大郎饮酒还有理了?他身子骨才好了几日,二伯莫非不知?” 陈胜躲在赵清身后,瞅着陈虎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虎指着陈胜,擀面杖似的手指颤抖、再颤抖,最终“恶狠狠”的丢下一句“小崽子,你给老子等着”,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小两口目同仇敌忾的送他出门去后,赵清才“噗哧”的笑出了声,转身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的点了点陈胜的脑门,嗔道:“你呀你,咱二伯可是个实诚人,你可不能欺负他!” 陈胜也不辩驳,“嘿嘿”的笑了笑,挽住赵清的手臂:“好大姐,中午吃啥啊,早晨在有余有家,我就吃了一碗肉糜粥,早就饿了!” 赵清大眼睛弯成月牙:“中午吃香椿炒鸡子,还有王二爷送来的羊头肉!” “香椿?” 陈胜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香椿与香菜,乃是他的一生之敌:“不吃香椿好不好呀,我不喜欢那股子怪味!” 赵清:“今日是谷雨呀,正是吃香椿的好时节,嗯,本来还得吃些鱼肉的,预祝今岁丰收有余的,可惜鱼肆里已经好些时日未见草鲤了,听打鱼的渔夫说,沙河水今岁水量下降得厉害,水浅之地已经行不得船,淮河水的鱼群都不下来了……” 她絮絮叨叨的拿着仆人送来的干净衣衫往陈胜身上套。 陈胜却是有些恍惚的望向厅堂外亮堂起来的庭院,原来,清晨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 南城,郡衙郡守官寺。 雕花的象牙箸轻轻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脍,扔在了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板上。 一条溜光水滑的细腰犬,摇着尾巴冲过来,一口将便将鱼脍舔入腹中,而后满怀期待的抬起头,望向矮几后的清瘦老人。 清瘦老人须眉雪白,面容却像中年男子那般刚硬,他轻轻的将象牙箸扣到筷架上,温和的轻笑着朝细腰犬招了招手。 细腰犬当即撒着欢的凑到清瘦老人脚边,舔了舔他宽大的手掌。 清瘦老人笑了笑,端起盛放鱼脍的小鼎放到脚边,任其大快朵颐。 适时,一名黄袍小吏躬身轻步入内,长揖到底:“禀大人,接到昌邑州府典农长史公牍,言今岁雨水枯竭,恐有旱灾粮荒之忧,命诸郡发动青壮春垦,备粮备荒,不得延误。” 清瘦老人眼睑低垂,笑吟吟的注视着脚边的细腰犬食鱼脍,看都未看堂下的小吏一眼,只是轻轻的从鼻息之中吐出一个“嗯”字音。 “唯!” 黄袍小吏恭谨的长声道,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势慢慢向后挪动着,轻手轻脚退出浓烈森严的赤色大堂。 黄袍小吏刚刚退出大堂,便又有一名绿袍小吏轻步入内,长揖道:“禀大人,今早有市井徒抬尸于北市亭报官,指认太平道徒当街杀人,北市亭遣亭役前往捉拿,不料太平道众徒暴起杀人、夺路奔逃,杀伤亭役十二、郡兵十七,终于北城门下,明正典刑、无一逃脱!” “太平道?” 清瘦老人抚摸细腰犬的干枯手掌微微一顿,而后慢慢皱着眉头,似是极为不悦的低声呢喃道:“已这般肆无忌惮了吗?” 堂下小吏不敢答,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态,稳如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堂上的清瘦老人淡淡的道:“传令诸县,逐尽太平道。” “唯!” 绿袍小吏一如先前的黄袍小吏那般,撅着屁股慢慢退出这件赤色大堂,似乎这间空旷的大堂内,有千钧无形重力,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吐出了寥寥几个字,清瘦老人却已像是极为疲惫一般,怀揣着双手慢慢合上了浑浊的双目,久久无声。 唯余在獬豸纹方几上轻轻敲击的二指还能证明,他并未沉睡。 不多时,两排年轻俏丽的侍女手捧漆盘垂首轻步入内,动手轻柔而行云流水的将方几上用一尊尊精美鼎器盛放的食物撤下去,换上水灵灵的青梅与精致的点心。 至始至终,清瘦老人都未睁开双眼,看一眼这些俏丽侍女,就好像,她们就和这间浓烈森严大堂内的诸多珍贵陈设一样,只是器物。 而众多娇俏侍女,也无一人敢发出任何声音惊扰这位清瘦老人,似乎她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位清瘦老人的眼中,还不如趴在他脚边小憩细腰犬…… 许久。 空荡荡的大堂内,才回荡起清瘦老人低低的呢喃声:“张平……生而知之,仙人扶顶、得授长生吗?” “纵然你是真,是否也太急迫了些。” “这天下,仍是姬家人的天下啊……” 第三十章 蒸蒸日上 四月下旬。 陈虎顺利的完成了赵四手下五百地痞闲汉的人员清查工作,以三百地痞闲汉为骨架搭建起来的猛虎堂,虽未挂牌,却已在赵四挨个挨个发放给堂众的第一批月例中,顺利落成。 按照陈胜先前规划的那般,三百堂众分以八位香主、十六红棍为首,有序的进驻北城和东城的二市六坊,开始真正将根须扎根到陈县这座金字塔的最底层。 而在有了权力、地盘和银钱打底之后,猛虎堂的凝聚力,也开始渐渐萌芽…… 在猛虎堂落成之时,陈家的连锁路边摊,也顺利进驻南城和西城。 也如陈胜先前规划的那般,连锁路边摊由先前的十二个摊点三十四家摊子,一路扩张到了二十四个摊点七十二家摊子。 剩下的二十四个摊点,也已进入筹备状态,只需要将时间线拉长一点,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便可陆陆续续的投入市场…… 但即便只凭现有的这二十四个摊点,陈家也已经彻底拜托了坐吃山空的困境,连家中一度过剩的劳动力,都开始要拆东墙补西墙才够支使了。 等到筹备中的二十四家摊点陆续投入市场,他们就必须得招外人来帮佣了。 用各家各户那些爷爷辈儿的老人们的话说,这贩夫走卒营生,乍一看是没有走货一趟就挣几个银元宝来得过瘾,可细算下来,摆摊一个月的收入还真不比在外披星戴月奔波一个月挣得少,关键是安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陈家连锁路边摊进驻南城和西城,也是赵四在陈县为陈家办的最后一件事。 四月二十六日,陈虎从吴石头老家阳夏县召回的陈胜的本家叔叔陈十三,赶回陈县。 二人交接了三日之后,赵四领着从猛虎堂三百堂众之中精挑细选出的二十孤家寡人堂众,离开陈县,奔赴固陵。 固陵是距陈县最近的县,快马加鞭一日便可至,县内除去一些大地主强豪,也无甚闻名陈郡的世家望族。 赵四将在哪里,使用陈家托关系为他办理的新照身帖,化名赵武,复制猛虎堂…… 陈胜没有相送。 但在赵四离开陈县的前一晚,陈胜与他秉烛夜谈至天明。 离家十数载,还家还不到两个月就又要离开陈县,赵四心头肯定是不愿的。 但为何必须要走,陈胜与陈虎说得很明白,陈虎与赵四说得也很明白。 赵四亲身经历过那伙贼道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他能想明白,陈胜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是以,对于离开陈县另起炉灶这件事,他虽不情愿,但也并不抵触,不需要陈胜多费口舌。 那一晚,陈胜详细的与他分析了,抵达固陵后,该怎么从头开始,又该如何与固陵本地的地主强豪打交道,大致可能会遇到那些情况,具体遇到那种情况又该如何应对,遇到紧急情况又该如何与陈县本部沟通…… 一些重要的细节,陈胜还刻成竹简,令赵四带到固陵,闲暇时多多翻阅……可谓是巨细无遗! 还是那句话,陈胜从不怀疑赵四的办事能力,但这种统揽全局的事要说赵四能办好,别说陈胜不信,赵四自己都不信! 常言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上一声将才的! …… 赵四离开陈县后,陈十三顺利的接替了赵四的位置,并且顺利的在陈县官场上打开了局面,短短几日之内便与四市亭长称兄道弟,常聚众饮酒。 当然,酒肉银钱堆砌出来的兄弟,要谈什么真情,那肯定是侮辱了这两个只,但脸,肯定是已经混熟了。 陈十三其人,单名一个丘字,乃是当年跟随陈胜高祖父落户陈县十八短兵之中一位的后人,甚至连陈姓,都是因其先祖无姓,随陈胜高祖父而姓陈,其家与陈家共处四代,是正儿八经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早年间,陈十三也曾北上投幽州军,因其机敏擅射,为军中斥候,多有战功,因阳夏为陈家商队北上走货必经之路,急需一人往阳夏主持大局而卸甲归田,在阳夏一待便是八年。 如今再回陈县,已和赵四一般,再无人识得这位当年跟随在陈胜之父陈守身后摇旗助威最是卖力的机敏少年郎。 然陈姓和一口地道的陈县口音,再加上机敏外向的性子,天然就是混迹陈县最好的助力……简而言之,就是社交牛逼症! 陈胜只是交代了他,要和县内各市亭长打好关系。 而他却愣是从那些亭长的口中,将郡衙诸位大人的一些好恶都给套了出来,甚至还以军伍经历为突破口,和南城大营的一位百将打上了交道,顺利打开了郡兵的突破口。 但从经营能力而言,陈十三的确是比满脑子“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的赵四,更适合陈县猛虎堂明面掌舵人这个位子。 另一边。 自打从有余酒家归来那一日开始,陈家便开始储粮。 借助四市税务官开具的吃食贩主的凭证,陈家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购大量粮食而不引起郡衙注目的便利,陈家每日都会将从所有摊点的九成盈利,替换成等值的粮食,悄悄储存起来。 陈胜并不确定今年到底会不会有旱灾,会不会有粮荒,但本着有备无患、手中有粮心头不慌的指导思想,准备先屯上够陈家三百户人吃上一整年的粮食再说。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陈家又非是大地主,有固定存粮。 平日里各家各户最多只会备上一月粮食,其余的全靠随行就市购买。 如今突然要储备这么多粮食,还不能一次购买太多,怕引起市场波动被郡衙注视,哪那么容易。 即便是有连锁路边摊为助力,距离囤够三百户一整年口粮的缺口,也比陈胜想象中的大…… 好在此事陈胜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虽然平白无故的突然就要将真金白银的收入全部换成粮食,陈家人是有些疑惑,但在陈虎挨家挨户叙述了一遍原因之后,便得到了几乎所有爷爷辈儿的老人支持。 那些老人虽然也是舞刀弄枪一辈子,不通农事,但活得长,又大都走南闯北,即使没亲身经历过粮荒,也是见识过粮荒的,如今既然有这个苗头,那自然是将不当吃不当喝的银钱换成粮食比较把稳。 人心齐,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陈胜这段时间内最专注的,还是自身的武道实力。 自打有余酒家那日,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立足,武力的重要性几乎可以与脑力等同之后,他就真正开始在武道一途下大力气。 而不再仅仅只是男人对仗剑走天涯的憧憬、爱好,以及锻炼身体的实际作用。 从先前的鸡鸣起身。 改为寅时起身。 每天出了极少数时间处理陈家连锁路边摊生意和猛虎堂的杂务之外,其余时间尽皆投入了打熬武艺当中,并且在气运点恢复到400点后,毫不犹豫的将杀生拳的熟练度由“登堂入室”级提升为“炉火纯青”级! 第三十二章 吴广? 陈胜至今还无法忘怀,那日将杀生拳的熟练度由登堂入室提升为炉火纯青时,脑海中出现的大场面。 上百个他,逆着成千上万兵甲整齐的大军,使用杀生拳这门拳法,疯狂的往前冲杀、冲杀! 每一个他,手中的杀生拳法都圆融如意,几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杀生拳打法,拢共只有六招。 但在那些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手中,却拆分成了数百种组合,甚至,一些明明姿势走形的残招,在他们的手中都可以发挥出一击毙命的威力!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教学视频,不再只是平平淡淡的教学视频。 而是厮杀! 拼了命的战斗! 上百个他,每一个他都是满腔的狂怒与杀意! 每一个他的狂怒与杀意,都清晰的映射进他的内心深处。 偏生他在观看这场盛大战斗的整个过程中,理智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不至于被那些如同焚城烈焰般的狂怒与杀意懵逼了心神! 他看着那么多个自己厮杀、战斗,品味着他们的狂怒、咀嚼着他们的杀意。 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奇妙! 也非常非常的刻骨铭心! 也是在那一刻,陈胜终于明悟,为什么陈三爷会说他的杀生拳是花拳绣腿。 陈三爷的意思,并非是说杀生拳这门拳法不好。 而是说,他手中的杀生拳,徒具其型,全无其意! 杀生拳、杀生拳,生都未曾杀过,自然也谈不上拳…… 如果说,初学乍练级和登堂入室级,只是技法的高低。 那么,炉火纯青级的杀生拳,便是神韵的差异! 依然拿做菜来打比喻。 初学乍练级和登堂入室级,是两份记录着同一道菜的菜谱,区别只在于细节,或许还得加上一点点掌勺厨师的功底。 而炉火纯青级,便是已经超出菜谱能够记载的高度……何曾见过,高明的大厨,还像新手厨师那样,严苛的用搬出厨房电子秤控制食材的比重、调料的比重? 他们只会凭感觉,随手搁入亿点点油盐酱醋,甚至于,他们的很多步骤,都是与那些广为流传的菜谱冲突的……但这些在新手厨师眼中错误的料理方式,到了这些大厨的手中,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 陈胜觉得,自家智障系统的作用,或许就是让自己的武道,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自打杀生拳的熟练度,从登堂入室提升为炉火纯青后。 他打熬筋骨的进度,再一次事半功倍! 每一趟拳打下来,他都会浑身汗出如浆,不得不停下来补充大量的淡盐水后,继续练拳。 就好像,他练拳的过程当中,不只是手脚牵动着浑身肌肉骨骼在运动,体内的气血也像是全百个小心震荡机一样,震荡他周身的肌肉和骨骼。 食量也是一天比一天大。 从先前的一顿两小碗,一天四顿。 迅速增长为一顿两大碗,一天六顿,还顿顿都不能少了肉食,否则便觉得心头发慌、手脚缺力! 直到五月初,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破了。 没有他想象中一道灵光从天灵感冒起,也没有身躯一震劲风四射等等外在异象。 就是在一次练拳体力耗尽之后,体力恢复得特别快,心头也凭空生出了一种更有底气的感觉……平平无奇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是突破了! 直到他打开系统面板,清清楚楚的看到【武道境界】栏的“锻骨一重”字样,变成了“锻骨二重”,连带后边的加成,也从10点,变成了15点。 那意思,就好像是在告诉他:一个锻骨二重,能打1.5个锻骨一重! 呸,堂堂锻骨二重,连十个锻骨一重都不能打! 垃圾武道,毁我青春! …… 历时二十一天,陈胜晋升锻骨二重。 比他从武道门外汉晋升锻骨一重,只多了四五天。 不可谓不快! …… 初三。 好几日没见人影的陈虎,找到了陈胜。 一见面,就不由的“咦”了一声,震惊道:“你晋锻骨二重了?” 只穿一件对襟褂子,满头大汗的坐在梨树树荫下歇气的陈胜,见了他震惊的模样,因为武道收益不如预期的郁闷心情登时好了几分,笑道:“没看出来吧,咱也是武道天才!” 陈虎“啧啧”惊叹的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了搁在树荫下比人头还大的水壶,和水壶旁的切成薄片的一大盘肉干,忍不住问道:“大郎,你没吃什么虎狼药罢?” 陈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看不起谁呢?我陈胜习武,需要靠嗑药吗?” 我分明是靠系统! “若真是凭苦练得来……” 陈虎冲他比起大拇指:“那大郎的武道天赋,可排入二伯见过的诸多武道天才前三甲!” “三甲?” 陈胜忍不住问道:“二伯还见过比我更厉害的少年天才?” 倒不是他自大,觉得有系统之助便可无人能及。 而是陈虎是什么身份?他见过的英才能有多少?连他都见过比自己更加天赋绝顶的人物,那这智障系统岂不是啥也不是了? “当然!” 陈虎颔首:“昔年二伯为幽州军十人队率之时,军中有五十人屯长曰王贲,年纪和大郎如今一般大小,却早已是开脉境下少有敌手的锻骨六重高手,于幽州军数万军户子弟之中,亦是一等一的英杰!” “哦……” 陈胜顿时释然,幽州军嘛,那可是整个大周有数的暴力集团之一,会有比他厉害的人再正常不过。 再者说,同龄不代表同练武时常,十五岁的少年郎之中也可能会有习武十年的童子功,而他习武才多长时间? 满打满算不到俩月。 “对了,您找侄儿何事?” 陈胜请他坐下,问道。 陈虎正色道:“三件事!” “一,粮荒之兆已显,粮食上的粮价,已经连续上涨了三天!” 陈胜皱着眉头微微颔首……按照时间来计算,倒也差不多了。 如今已是立夏之时,春耕之期已过,今岁陈郡的粮食会不会欠收,已是可以展望之事,偌大的陈郡又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有没有粮铺停售?” 他问道。 陈虎想了想,摇头道:“咱去粮市看过,未曾见到粮铺停售。” 陈胜眉头微微展开,点头道:“那事情或许还未坏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这件事您重点盯着,一旦发现有粮铺大批停售,立刻回来通知我,另外,根据粮食粮价上涨幅度,咱家摊子的吃食价格,也一应上涨,还有屯粮之事,不可有半分放松!” 陈郡只是兖州一地,而粮食乃是流通天下的重要货物之一,若只是陈郡一地粮食欠收,那么顶多只会引发陈郡粮价大幅度上涨,可若是整个兖州,甚至是好几个州的粮食欠收,那就不再只是粮价涨不涨的问题了,而是饿死多少人才能挺过这一关的问题了! 但这种事,粮食商人会比谁都敏感! 所以,只要盯着那些粮食商人的动向,就能大概得知旱情的严重程度。 陈虎点头:“第二件事,老十三接到回报,街面上有外来人在打探赵老四的消息。” 陈胜虚了虚双眼:“那伙贼道的人?” 陈虎:“应当是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轻声道:“通知十三叔,这几日就在家呆着,避避风头,其他的,一切照旧。” 陈虎看了他一眼:“不知会北市亭么?” 陈胜摇头:“北市亭若能自己发现这伙人的踪迹,固然是好,可他们要是不能发现,我们就不能再去捅这件事,再捅,就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左右赵四叔都已经不在陈县了,他们找不到人,也就罢了。” 陈虎沉默了片刻,才轻叹道:“只怕这伙人不会这么轻易罢手啊!” 他是不懂陈胜脑子里的弯弯绕,但他懂悍匪。 陈胜:“所以才要十三叔避一避……希望他们能识时务一点吧!” “第三件事呢?” 陈虎:“西市和南市,出现了和咱猛虎堂一样的团伙,还多了许多生面空,咱查过,追不到他们背后之人。” “这么快?” 陈胜惊异的道。 他知道猛虎堂这种超前的组织架构,肯定会引来他人效仿,但未曾料到会这般快。 “这些人依靠什么为生?只靠清洁费吗?” 陈虎点头道:“就目前而言,他们应当只有清洁费这一条财路,但手段,可比咱们糙多了。” 陈胜起身,背起手原地徘徊了两圈,摇头道:“不能让这些连累了咱猛虎堂,您知会十三叔,让他派两个红棍过去,秤一秤这些团伙的斤两,要是没人站出来找我们谈,就全扫了吧!” 陈虎沉吟了片刻,问道:“只扫人,不拿地盘吗?” 陈胜想了想:“拿肯定是不能全拿,全拿犯忌讳,但这么大的两块肥肉,就这么扔着给咱培养对手,也不妥当……一个市插一支旗过去吧,咱不全拿,也不能让旁人全拿!” 陈虎点头:“明白了,回头就让老十三去办……对了,北市和东市的武馆要挂牌了,你什么时候去瞅瞅?” 陈胜摇头:“我就不去看了,不过教头选好了吗?” 陈虎:“选好了,四位幽州军老卒,鲜少有人知他们也是我们行商陈家的人,咱让老十三拎着重礼亲自上门去请的,如今外边许多人都知老十三也曾在幽州军为卒,合乎情理!” 陈胜笑道:“不错不错,您办事越来越稳妥了!” 这阵子他醉心于打熬武艺,并未过问过此事,但陈虎办得,很合他的心意。 陈虎站起身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崽子一样的将他提到空中:“小兔崽子,胆肥了啊,敢嘲笑你二伯!” 既然陈胜不似从前那般磕不得、碰不得,也是时候尝一尝二伯的爱了! 陈胜连忙赔着笑讨饶道:“侄儿知错,侄儿知错,二伯饶命!” “哼!” 陈虎松开他,满足得眼角纹儿里都是笑意:“下次再敢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的皮!” 陈胜“嘿嘿嘿”的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二伯,我爹他们也走了小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还家啊?” 陈虎:“那有这么快,他们这一趟走货的目标,是幽州渔阳郡,抵达之后,还要将沿路买卖的绢丝、瓷器和茶叶,替换成幽州的药材和皮毛,少说也得耽搁大半月……估摸着,如今才从幽州启程还家呢!” 陈胜抿了抿嘴唇,有些忧虑的低声道:“二伯,如今北方那么乱,我爹他们,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陈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莫要太忧虑,他们这一趟带齐了家中的好手,百五十人之众,等闲的流寇流民哪里敢招惹他们?只要他们顺利抵达了幽州,见到你伯父,还家就更顺利了!” 陈胜点了点头,将忧虑的心思压入心底。 继承自于前身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他对陈守有一份天然的尊敬和亲切。 但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陈守还家之后的问题。 毕竟,陈守才是如今陈家的家主。 陈守外出之时,他这个陈家独子当然可以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可等到陈守归家之后,他若还像现在这样抓着陈家所有事务不松手,就显得对他爹太不尊敬了。 当然,他并不是对陈家的家主之位有什么想法。 就陈家如今这点家业,还真不值当他挖空心思去谋夺! 前世的经历,早就打磨掉了他的野心和进取心。 他更想做一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逍遥度日……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许多事都已经排起了头,他不能放手,必须得继续管下去。 就他如今做的这一揽子事,他真不觉得,他爹一回来就能玩得转! 而他现在做的,恰恰又都是火中取栗、刀尖行走的险事,任何一个细节处理得不到位,都有可能为陈家招来祸事。 容不得任何决策上的错误! 所以,他必须赶在他爹归家之前,将所有事都推入一个相对安全的轨迹。 这样他才能在他爹还家之后,放心的将家中的大权还给他爹,安心的做自己的米虫。 “对了二伯!” 在陈虎准备离去时,陈胜又想起一件事来,朝庭院中还在顶着太阳挥汗如雨的吴石头招手道:“把这孩子,交给十三叔,让他跟着十三叔学做事,往后猛虎堂这边的事,十三叔可通过他与我沟通,免得您一人,几头都管,分身乏术!” 陈虎看了吴石头一眼,笑道:“你怎么舍得放人了?” 陈胜随手将手头的汗巾抛给吴石头,说道:“这孩子,平素话虽不多,但心性坚韧、内秀其中,是块独当一面的好料子,一直扔在这院里陪着我咸……呃,无所事事,耽搁了!” 吴石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道:“大哥,您要赶我走吗?” 陈胜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髻,笑道:“想什么好事儿呢,你欠我的汤药费都还没还完呢,让你出去做事,是为了让你多学点东西,以后好自己出去做事,你总不能一辈子给我端茶倒水吧?” “那我不去!” 吴石头顿时摇头如拨浪鼓,“跟着您,一样可以学做事!” 陈胜笑道:“怕什么啊,你去了之后,这里依然是你的家,往后每日依然可以回来住……听话!” 吴石头听到他说这里依然是他的家,心下顿时一松,神态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一旁的陈虎见状,问道:“小石头,你有大名儿吗?往后在外做事了,总不能还石头石头的喊吧?” 吴石头茫然的摇头。 陈胜正想给他起一个,就听到坐在偏房屋檐下切草料的吴石头祖父高声回道:“他那短寿的爹从军前,给他起过一个大名儿,叫吴广。” “吴广?” 陈胜琢磨着这个名字,正准备称赞一声“前程广大,好名字”,忽然一个激灵,失声道:“吴广?你特喵在逗我,你叫吴广?” 不是吧,不是吧? 你肯定不是我想的那个吴广吧? 我读书少,你可不能骗我! 第三十三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求月票) 面对突然炸毛的陈胜。 陈虎和吴石头……不,吴广,都是一脸懵逼! 咋的? 你和叫吴广的有仇啊? 没听说啊! 然而陈胜此刻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一团浆糊。 他抓住陈虎的手,口不择言的问道:“二伯,你可曾听说过‘大泽乡’这个地方?” 陈虎一脸懵逼的摇头:“未曾听闻过!” 陈胜“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急声道:“瞧我这脑子,那种小地方您怎么可能会听说过……那秦国呢?秦王嬴政呢?二伯总该听说过吧?” 陈虎依然摇头:“也未曾听闻过。”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赵清的声音:“大郎怎么会知秦国与赢姓?” 陈胜猛地一回头,却是赵清端着一大盆衣裳正在院中晾晒,恰巧听到了他的话语,失声道:“大姐,你知道?” 赵清犹豫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木盆捋了捋耳边的鬓发:“妾身也不知,妾身所知的秦侯赢姓,是不是大郎口中的秦侯赢姓,这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陈胜一挑眉道:“好几百年?大姐你仔细说说!” 赵清思索着徐徐说道:“这还是妾身在家做女儿时,家中祭祖从长者嘴里听到的……我赵氏,原本也是赢姓,只不过,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赵氏这一支分封到了赵城,为赵侯,自此以赵为氏,嗯,说起来,按照古时的规矩,女子随姓、男子随氏,妾身本应叫做赢清,只不过如今无论男儿女儿,都随父姓,不分姓氏。” “而大郎口中所说的秦国赢姓,与我赵氏乃是一同祖不同宗,他们也曾随我们这一支冠以赵氏,后来其先祖分封到了秦地,天子命其恢复嬴氏祭祀,才有了秦侯赢姓……” 陈胜愣愣的看着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赵清,内心有不知道多少句“卧槽”无法说出口! 简直就是卧槽他妈给卧槽开门,卧槽到家了! 他早先是记得他爹陈守说过,赵清是没落的贵族之女……但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赵清竟然是赵国宗室之后!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特么的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赵和秦! 是的。 他能够确定,赵清所说的赵侯和秦侯,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战国七雄之二赵国与秦国! 这还得多亏了秦始皇嬴政这位千古一帝的姓氏之争!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他还是个骚年的时候,曾经拔键盘在网络上参与过一场秦始皇到底是该叫嬴政还是赵政、甚至是吕政的话题! 吕政什么的,暂且不提,只能说野史牛皮! 而站秦始皇应该叫赵政的依据,便是秦始皇的百度百科资料上清楚的写着:赢姓、赵氏、名政! 至于站秦始皇叫嬴政的依据,就多了……简而言之就是,昔年落魄时投奔发达亲戚寄人篱下腆着脸改姓,后来另起炉灶发达了,对于自己的身份认知到底是继续随着发达亲戚的姓,还是随自己发达后的姓? 不过,既然这个世界的历史一如自己记忆中的历史。 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呢? 周朝还在! 而应该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合纵连横、近交远攻的诸多强大诸侯国却没了? 这不科学啊! 总不能这个时空的历史,才是正儿八经的华夏历史,而前世那些无数史料记载、无数考古学家作证的华夏历史才是被歪曲的历史吧? 眼见为实,也不是这么个眼见为实法儿啊? 霎时间,陈胜心头已经是千回百转、百转千回,脸上却还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静:“那大姐,竟然咱家这一支祖上曾为赵侯,还有一个远房堂亲秦侯,怎么到如今,都没了呢?” 赵清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大郎,妾身一介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么多……” 陈胜愣了一下,扭过头看向陈虎。 陈虎抬头看天,大刺刺的说:“你觉得老子一个到处卖货的行商,能知道这等贵人的家事?” 陈胜再移动目光看向吴广。 吴广略有些自卑的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大哥,我,我不识字……” 陈胜头疼的捂住额头,只觉得,这个他原本已觉得有几分清晰的世界,刹那间又被无穷迷雾笼罩! 妖怪! 武道! 面目全非的历史! 对了,还有自己“七杀坐命”的命格! 这他娘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赵清见他头大如斗的模样,心疼的上前搂住他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咱不着急啊,不着急,有什么事,慢慢想,别难为自己……” 陈虎瞧着他这模样也是不解的皱起眉头:“平白无故的,你管这些陈年旧事作甚?吃多了撑得?” 陈胜摆手道:“您别管,反正这事儿对我很重要!劳烦您,替侄儿去将这县里最博学的夫子请到家中,我有很多事,必须要弄明白!” 陈虎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径直点头道:“咱去办!” 他已经习惯了陈胜这种出人意表的行为举止,因为已经有很多事实证明,陈胜那些他看不明白的行为举止,都是对的! …… 吴广终究是还跟着陈虎去了猛虎堂。 陈虎去请的博学夫子,也还未至陈家。 陈胜独自一人坐在梨树树荫下,以淡盐水代酒,连喝三壶、跑了两趟茅房,终于将纷杂的心绪压制下来。 他再一次呼唤出系统面板,凝视着其上的【命格:七杀坐命】字样,忽然轻轻的笑出了声。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系统,会在那时激活。 陈胜与吴广……还真是宿命的相遇啊! 不过,那又怎样呢? 历史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历史。 连他这个本应依靠给人耕田为生,唯一的消遣便是坐在田坎上和其他雇工吹牛逼的张楚王陈胜,都已经变成了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的中产阶级。 他还会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去大泽乡那个穷乡僻壤之地喊出那嗓子名传千古的金句吗? 连大秦都没有了,那后续的王朝更迭还会是大汉吗? 历史的走向还会和他记忆中的走向一样吗? 与其纠结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执着寻找所谓的历史真相。 还不如带上脑子、睁大眼睛,看清楚当下这个世道,走稳每一步!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端起手中的水碗,遥敬天边西垂的残阳:“你好,大周!我叫陈胜,包耳陈,月生胜!” 第三十四章 历史的洪流 在陈虎的重金相邀之下,当晚就有四位陈县有名的启蒙夫子,捋着胡须大袖飘飘的联袂走入陈家厅堂。 这一进,就是整整一夜…… 待到第二日清晨,四人走出陈家厅堂之时,尽皆脸色惨白、双股战战,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双眼一翻,就地嗝屁的虚脱模样。 四个小老头像是迎接阔别已久的老友那般,死死的攥着前来接他们还家的陈虎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啕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儿,千万别再找他们,加钱也没得商量! 天可怜见,四个自诩学富五车的启蒙夫子,哪里经得住被信息大爆炸轰炸了三四十年的陈胜连蒙带骗? 学富五车? 读过的所有字儿加一起,有半本《从零开始》多吗? 不过一次性盘垮四个小老头,陈胜还是很有收获的! 从昨夜四个小老头磕磕巴巴、东拼西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叙说中。 陈胜确定了,大周前期之前的历史,是没什么毛病的。 包括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大禹治水,帝启建立大夏家天下。 夏桀自比太阳,自取灭亡。 天命玄鸟,降而为商。 商纣妲己,酒池肉林、炮烙之刑。 文王姬昌,演化先天八卦。 武王姬发,牧野大败殷商,定都镐京。 甚至连周穆王西巡会西王母、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些花边新闻,四个小老头都说得激情四射、唾沫飞溅! 这些历史,与陈胜记忆中的华夏历史,不能说是有点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而历史的岔路口,就出现在周幽王那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极品君王之后。 当年那位爷,为搏美人褒姒一笑,竟然拿自家老祖宗分封天下为姬家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烽火台”当大号烟花,给褒姒唱了一出名传千古的“狼来了”故事,可谓是情种本种! 然而,童话故事“狼来了”中的熊孩子,最终葬身狼腹。 故事“烽火戏诸侯”中的周幽王,最终也落得个被犬戎人攻破都城镐京,连自个儿都被乱刀砍死的凄凉下场。 当然,这一段历史,也没什么问题。 “烽火戏诸侯”这个典故,哪怕时隔三千年,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依然是路人皆知,甚至还有一位著名的大内总管,以这个典故为笔名,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 而这一段历史,也被后世的史学家视为西周与东周的分界线。 没什么毛病。 问题,是出在周幽王死后…… 周幽王死后,他的儿子周平王姬宜臼继位,迁都洛邑。 按照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历史,这个节点正是周朝由盛转衰的开端。 亦是诸侯粉末登场,上演群雄争霸的春秋乱战开端! 然而这个时空的周平王,却没有走寻常路。 他迁都洛邑之后,并没有延续周朝开国之时定下的分封制,而是借着迁都之事,直接对大周的立国根基下了刀子,收束天下诸侯权柄、改分封制为州郡制! 或许,陈胜前世那个世界的周平王,从自家老子被犬戎人乱刀砍死一事当中看到的,是天子失德的下场。 而这个时空的周平王,从自家老子被犬戎人乱刀砍死一事当中看到的,却是天子失权的下场! 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应对措施自然截然不同。 彼时,九州人对周朝的认可度,还远远高于各诸侯国的认可度。 无论是赵国人、秦国人、楚国人,还是齐国人、晋国人、宋国人,在自我认知上,都是周人身份大于所在的诸侯国人身份。 毕竟那时候,各大诸侯国立国最长的,也不过与西周的国祚相差无几,而刚迁都洛邑时的周朝,周天子的光芒还不是四野的诸侯所能媲美的! 总而言之,丢了都城、死了亲爹,被迫跑到当时还是穷乡僻壤的洛邑的周平王,就那么虎了吧唧的带着五千残兵败将,南征北战,专治各种不服……关键,最后竟还真让他给做成了! 他竟真的依靠那五千残兵败将,车翻了所有不愿交出统治权的诸侯,奇迹般的完成了九州一统! 完成九州一统都还不算什么。 更花的整活儿还在后边! 自周平王荡平最后一个不服王令的诸侯国燕,得胜还朝之后,先是颁布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等等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的天下大同政策。 接着就是推恩令,一步步将那些追随他完成九州一统的乖顺诸侯,尽数削成落没贵族! 动作麻利得令陈胜不得不怀疑,那哥们也是个穿越者……还是个武能上马平天下,文能下马安天下的全能型穿越者! 比他这样的咸鱼,强太多太多了! 什么?他抄袭秦始皇和汉武帝? 能抄到这个份儿上,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 不过话说回来,陈胜在捋顺了这段历史后,心头也的确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总觉得那位周平王,读作周平王,写作大魔法师刘秀! 同样是吞并诸多诸侯国、一统九州。 瞧瞧人秦始皇。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才千难万难吞并六国,完成了九州大一统,到头来还只稳住了十四年,就二世而亡。 而你周平王。 领着五千被犬戎人打得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凭什么能那么顺利的车翻那么多野心勃勃的诸侯国?还一坚挺就又是四五百年? 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比洪武大帝开局一个碗,打下朱明近三百年王朝的难度小多少啊! 你要不是开挂! 就是老天爷最爱的崽儿! 不接受反驳! …… 弄清楚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大周由何而来,只是解开了陈胜心头的一些疑惑。 他如今更关注的,还是当下! 今岁是王五十八年。 至于是那位周天子继位后的五十八年,陈胜不知。 大周没有年号这种东西,倒是崩掉的周天子有谥号这种东西,上一位周天子谥号曰“慎”,世称周慎王。 可他对那周慎王,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当年就是因为记性不好,背不了那么多条条款款、时间地点人物,才去学的理科。 不过,他倒是根据自己的年纪,大致推断一些重要人物的年纪。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陈胜和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之时,应该是三十多岁左右……他当然是猜的,二十多岁太年轻,无法服众,四十多岁太老,恐怕早就失了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心气,三十多岁正好,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之时。 而陈胜和吴广是在秦始皇嬴政崩掉的第二年,在大泽乡发动起义。 而秦始皇,陈胜依稀记得,他好像是不到五十岁了,就崩了。 以此推断,秦始皇应当比他大个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左右。 也就是说,如今那位正是三十而立、野心勃勃的年纪……秦国都没了,也不知道如今在那旮沓猫着,他的命格,估计能亮瞎一大票英雄枭雄的24k氪金狗眼吧? 而刘邦和项羽这二位楚汉争霸的主角,前者应当比他年长几岁,后者应当比他年轻几岁。 如今还都是做梦的年纪。 这二位要是没有被错乱的历史影响,一个应该在沛县和萧何、樊哙等人一起当街溜子,另一个应该在江东某个不知名地方被叔父强迫着读书练武。 还有张良、韩信、犯增、英布、龙且……也都是些举足轻重的狠角色,每一个都值得关注! 想到此处,陈胜又不禁将头皮挠出;饿火星子。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就是! 明明历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不但看过,还背过! 明明电视剧、电影里翻来覆去的播放过,你还对着刘天仙版本的虞姬流过口水! 哎,你就是记不住…… 你说气不气? 气不气? …… 陈胜关注这些,既有名人效应的吸引。 也有置身历史洪流之中,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熟悉的东西作为救命稻草的求生本能! 他不知道,历史洪流的惯性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将已经偏移的历史,扭转回正轨上。 但他根据自身“七杀坐命”的命格出发,结合眼前乱世征兆已显的实际环境……他隐隐的感觉到,那双波动的历史轨迹的命运大手,或许已经拉开了拨乱反正的序幕! 反正无论如何,大泽乡那一嗓子,他是肯定不会去喊的! 谁爱喊谁去喊! 从今天起,大泽乡于他就如落凤坡于庞统! 往后他就算是绕路千里,也绝不会踏入那个鬼地方半步! 而且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陈胜两世为人,除了病魔,从未让其余任何事物掌控过自己的命运! 他的命,只能是他自己来掌握! 哪怕是输,他也要输得明明白白、心甘情愿! 想稀里糊涂就摆他上台? 不可能! 耶稣来了都办不到! 他陈胜说的! 第三十五章 李氏 初六。 东城,猛虎武馆。 “马步要稳,力从地起!走!” “哈!” 一群身穿短褂的少年郎头顶烈日扎着马步,在一名庞大腰圆的魁梧大汉指点下,似模似样的打着拳法。 一旁,同样穿着一身短褂的吴广,也在一边一边的练着杀生拳,滚滚的热力自他周身的毛孔中逸散出,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雾,赫然是已然进阶锻骨一重。 忽然,他手中的招式一顿,面无表情的望向一旁偷偷摸摸的贴着墙壁企图往武馆抹去的精悍男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精悍男子的身躯一僵,讪笑道:“嘿嘿,这个,石头啊,叔出去办点事儿,片刻就回。” 吴广走过去,静静的看着他:“十三叔,您又去吃酒吗?” 在黄头巾贼道之事了结之前,猛虎堂的堂口暂时由北城长安坊搬到了东城。 借此区别陈丘与赵山之间的联系,同时也相当于是变相的挂出了猛虎堂的招牌。 至于长安坊的猛虎堂堂口,则交与陈虎,暂且作为陈家屯粮的粮库之一。 陈丘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这个,石头你看十三叔都已经在这里憋了三四日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兴许那伙贼道都已离开陈县了,你就让十三叔出去喝两口吧,再这么憋下去,十三叔都要疯了!” 他的社交牛逼症,一来源自于他大方豪气的性子,二则是因为他是真有酒瘾,而且还是那种喜欢呼朋唤友一起宿醉到天明的酒瘾。 自打陈虎将吴广交给陈丘之后,陈丘便将他带在了身边熟悉猛虎堂的事务,对外宣传吴广乃是昔年军中袍泽之后,他以侄子视之! “不行!” 吴广摇头:“俺大哥和二伯都让俺看着您,在他们没说您可以外出之前,您哪儿都不能去!” 陈丘皱眉:“你这崽子,心眼咋这么实诚呢?他陈二虎是你伯,我陈十三就不是你叔了吗?” 吴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反正无论你说什么,今儿都是不可能放您出去的! 陈丘无奈,只得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郁闷的转过身准备继续回屋待着……他当然也知道,陈胜和陈虎不让他出去是为他好,但对于他这种社交牛逼症患者,不让他出门简直就和让他坐牢没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短打的猛虎堂草鞋快步入内,双手将一卷布帛呈给陈丘:“堂主,有人送来书信,指名道姓您要亲手打开!” “嗯?” 陈丘看了一眼草鞋手中的丝线紧密、似还有暗纹的雪白布帛,啧啧赞叹着接过来:“这是谁家的败家子,竟然拿这么好的布料当竹简使!” 他打开布帛,就见上边写着,邀请他明日傍晚,到南城鱼羊酒家赴宴,落款处,是一枚朱红色的印章:李氏。 吴广见陈丘看了一眼布帛后就皱起了眉头,不由的好奇的看了一眼布帛,可他又不识字,只好问道:“十三叔,信上写的什么?” “李家邀请你十三叔明晚到南城鱼羊酒家吃饭……怪了,咱和李家也什么交情,平白无故的他们请咱喝酒做甚?” 他虽好酒,却也知道不是什么酒都能喝的! “郡望李家?” 吴广呢喃着思索了几息,突然低声道:“十三叔,您忘了?咱前日不是才插了一支旗进南市?” “这和他李家有什么关系?咱又没碰他李家的买卖……” 陈丘嘀咕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咱清扫的那些乌合之众,是他们李家的人?不会吧?李家家大业大的,也看得上咱这点小勾当?” 吴广点头道:“俺记着,大哥说过,南城和西城街面上的那些闲汉背后,很可有人支持……” “既是大郎说的。” 陈丘收起布帛,拧着眉头道:“那这事儿就错不了了,现在咱扫了他们的人,他们还请咱吃酒,莫非是想请咱吃烧刀子?” 吴广沉思了片刻,低声道:“说不定,他们也是没弄清,咱背后是那家。” 陈丘双眼一亮,赞许的拍着吴广的肩头:“你这崽子,脑瓜子还真好使……那你现在就回家一趟,代十三叔问问大郎,此事该如何应对!” 他将布帛塞进吴广手中,说道。 吴广捏着布帛,犹犹豫豫的看着陈丘,没动弹。 陈丘见状,没好气儿的道:“咋的,不放心十三叔?” 不曾想,吴广竟真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十三叔,您可不能趁着俺回家的档口,溜出去吃酒,会出大事的!” 陈丘捂额,又气又尴尬。 吴广见他神情不似忽悠他,正准备开口告别回家,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守门的猛虎堂草鞋快步入内,抱拳道:“堂主,门外有人求见。” 陈丘不经意的问:“来者何人?若是营生之事,让他自行去寻该地的香主,无须见我!” 草鞋:“来者不肯说,只说是有要事与您想商!” 陈丘猛地一皱眉头,眼神凶厉的喝道:“什么人都没弄清楚,你就敢进来通报?你收了人多少银钱?” 这名猛虎堂草鞋吓得慌忙作揖:“小人知错,收了那人十个大钱。” “混账!” 陈丘火冒三丈:“十个大钱就令你敢引不知底细之人来见乃公?乃公短了你的月例吗?” 话还未说完,他就气得一步上前,一脚踹在了这名草鞋的肩头上,将其踹到在地。 “堂主息怒!” 吴广慌忙拦住还要追打这名草鞋的陈丘,扭头对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草鞋喝道:“还不快滚下去,自行找你兄长领罚?” “是是是,谢堂主饶命!” 这名草鞋爬起来,感激的看了吴广一眼,转身一溜烟的退了下去。 待其消失之后,陈丘才轻轻的拍开了吴广的手,称赞道:“这个人情卖得好!” 吴广松了一口气:“是十三叔照顾俺。” “行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陈丘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去瞧瞧,来的是什么人。” 吴广点头道:“十三叔小心些,莫要大意。” 陈丘笑了笑:“咱这堂口周围布置了不下五十好手,只要不是郡衙对咱们下手,谁能在这里拿咱怎么样?” 第三十六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郡望李家?” 陈胜随手将擦拭汗水的汗巾扔到堂案到,转身对站在堂下的吴广说道:“站着作甚?坐下说!” 说着,他提起堂案上的水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一气。 面对他这种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吴广心头暖暖的,他坐到椅子上说道:“俺与十三叔都觉得,咱们日前扫的南城和西城的那些闲汉背后之人,应当就是李家,这是正主儿找上门来了。” “嗝……” 陈胜放下水壶,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旋即笑道:“这是你想到的,还是十三叔想到的?” 吴广:“十三叔想到的。” 陈胜笑了笑,没有再深究,转而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确是大家族的常规操作,不过我的确是没想到,会是李家。” “更没想到,李家会这么沉不住气,连试探都不再多试探几次,就直接亲自下场……看来,他们对街面儿上这支人手,很是重视啊!” 吴广想了想,说道:“大哥,李家是不是已经看出点什么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摇头道:“应该没有,他们若是已经查到咱家头上,那这份请柬,就不会是递给十三叔,而是直接递给我!” 他心里倒是觉得,这极有可能也是乱世将至的征兆之一。 他从不觉得,天下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李家家大业大,信息渠道肯定比他更宽泛。 他能看出的东西,李家自然也有人能看出。 但这些话,他并不能对吴广说。 这不是他相不相信吴广的问题。 而是谋事在密。 只要对人说起,便算不得密! 吴广:“那这场酒宴,十三叔去不去?” “去!” 陈胜坐在太师椅上,摩挲着下颚的胡茬若有所思的问道:“能去听听李家的态度,为什么不去?” 吴广思索了片刻,再次问道:“那您觉得,李家会不会要咱们,将南市和西市那两支旗收回来了?” 陈胜赞许的点头:“不错,能提前想到这一点,算是知道动脑子了……依我看,他们并不会直接提及南城和西城街面的地盘归属问题,他们只会不着痕迹的说起,南城和西城的谁谁谁,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所谓的大人物做事,往往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从不会说什么我要如何如何,而是说你要如何如何!” 吴广想了想,试探道:“让十三叔回来后,主动把那两支旗收回来?那咱能不能装作没听明白?拖下去?” 陈胜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这种事,没得拖的,以他李家在陈郡的地位,肯自降身份来和十三叔谈,就已经表达了势在必得的态度,咱们要是装傻,他们就该下死手了!” 吴广不甘的说道:“那咱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将南市和西市都让与他们吧?两市的账目,俺听过去的那个红棍禀报过,不少银钱呢!” 陈胜沉吟了十几息后,才轻轻的叹了一口,说:“形势比人强,退一步就退一步吧,咱家目前还不够格与李家掰腕子……可惜了,这些人要是稍微迟钝一点,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发展,届时他们即便是亲自下场,咱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以陈家现在的实力,其实他并不怵李家这样的坐地虎跟他玩狠的。 但官面上的关系,陈家较之李家这样的郡望之家,相差得太远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就算是让,也有让的说道,你替我,将这些话转达给十三叔!” “一,南城和西城给我猛虎堂交过清洁费的商户摊贩,他们不能动……这是我猛虎堂的规矩,也是我猛虎堂底线,过了这条线,我猛虎堂就将视作他李家正式与我们开战,到时候,就算鱼会死,网也一定破!” “二,既然南城和西城我们退出来,那么北城和东城就不欢迎其他街面儿上的朋友过来玩了,来了,可能就回不去,别到时候再来和我们说谁是谁谁谁,我们不认的!” “三,我猛虎堂会在南城和西城各开一家猛虎武馆,请他们代为照料,不要发生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吴广听着这些连他都觉得苛刻的条件,有些担忧的小声道:“大哥,这些,他们会答应吗?” 陈胜好整以暇的轻笑道:“他们既然肯出来谈,就会答应……就像你说的,他们现在也不知道,猛虎堂的背后是咱陈家不是吗?” 吴广想了想,起身道:“那大哥,俺现在就回去,将这些话说与十三叔。” 陈胜惊愕道:“不吃了再走吗?今日你大嫂运气好,在北市抢到了一块累死的牛肉,炖了好大一锅,可香了!” 吴广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说道:“不了,俺得赶回去看着十三叔,不然他又得溜出去与人吃酒。” 他一边说一边向陈胜挥手,快步往厅堂外行去。 结果临出门时,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牛肉的诱惑,冲着伙房那边高喊道:“嫂嫂,牛肉给俺留一口呗?” …… 陈胜目送吴广消失在大门外,若有所思的低声呢喃道:“这就是历史名人的潜力吗?” 在吴广还叫吴石头之时,他便觉得这孩子是可塑之才。 那时,吴石头和陈家商队的一大帮少年郎,一起跟他学杀生拳。 教,他是一视同仁的教,不存在因为吴石头不是陈家商队的人就留一手。 可其他的陈家少年,他往往要教五六遍,才能勉勉强强的学一个架子,而且没一个跟得上他的教学进度,大都是出了陈家这个门儿,就将习武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玩耍……毕竟都是些没有接受过系统性教育的孩子,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的确很迟钝! 而吴广,往往只需要他教上两三遍,他就能学一个大概,而且还会举一反三,自信悟通一些细小的发力诀窍。 毅力也是远远超过陈家的那些孩子,以前他还在陈家的时候,往往都是陈胜主动叫他休息,否则,他是真的能从早练到晚……肯动脑子,还知道坚持的人,到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 在知道吴石头就是吴广,历史上的那个吴广之后,陈胜对他的观察自然也就更仔细了。 而吴广表现出的大局观和观察力,也的确令他很吃惊。 虽然吴广如今时常还会有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幼稚想法,但那都是会随着年纪增长、阅历和眼界的拓宽而弥补的短板。 吴广会有这样的心性,或许是来自于自小家贫的成长环境,又或许是重病濒死却只能依靠祖父给人下跪祈求医治的经历……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已经形成了这样谨慎、勤奋、懂得抓住机会、把握机会的灵魂底色。 一个人最容易形成的,就是灵魂底色,最难扭转的,也是灵魂底色。 而通常决定一个人所能取得的成就高低的,又恰恰是这一份灵魂底色。 反正在陈胜如今的心目中,吴广是陈家的所有人中,唯一有将才之姿的人才。 至于其他人,若是没有什么足以改变人生观的经历冲击,都只是中人之姿。 连吴广都这般优秀。 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杰,又该是如何的优秀? 陈胜端起手中的水碗一口饮尽,振奋的起身大步往庭院中走去:“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三十七章 七杀剑 吴广回到猛虎武馆。 就见到陈丘跪坐在正堂上出神的想着事情,手中还把玩着两枚鸡蛋大小的金锭。 强烈金钱气息扑面而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十三叔!” 他小声呼唤道。 “回来啦,大郎怎么说?” 陈丘回过神来,笑眯眯的问道。 “兄长说,李家这个酒可以去吃……” 吴广将陈胜的交代,巨细无遗的转述给他,只是转述的过程当中,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他手中的那两枚金锭上瞟。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呢! 转述完毕后,他忍不住问道:“十三叔,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认真听他转述,陷入沉思的陈丘闻言,微微一笑,随手就将两枚金锭抛给他:“可不就是你走时,底下人来通报的那个人么!” 吴广手忙脚乱的接住两枚金锭,拿在手中,掌心霎时间就沁了细密的汗水……这两枚金锭,一枚也就在一斤左右,但吴广拿在手心,却觉得比打熬筋骨的石锁还要沉。 “那人见您所为何事啊,下这么重的本钱!” 他忍不住问道。 一两黄金合十两白银。 这两枚金锭,少说也是二百多两白银! 都快赶得上一市的月度清洁费了! “咱也正琢磨这事儿呢!” 陈丘歪了歪身躯,支起一条腿,虚着双眼道:“来人只说他们想在这陈县里做点小买卖,求着咱帮忙遮掩遮掩,咱是觉得不太妥当来着,但他主动给咱送金子,咱总不可能往外推吧?” “见不得光的买卖?” 吴广看了一眼手心里的两枚金锭,忽然觉得这两枚金锭上生着尖牙:“十三叔,这钱怕是有些烫手!” 陈丘呲着牙笑,精悍的面容上一脸的横像:“烫手那也是后边的事情,反正金子已经落咱手里边了,再想让咱吐出去?姥姥!” 吴广见着他这副表情,心知说不通,头疼的上前将两枚金锭还给他:“那您就没再问问来人的身份?” 陈丘:“问了,他不肯说,咱拿切口试他,的确是做无本买卖的主儿……不过让咱琢磨不透的地方就在这里,咱用了三套切口,有陈郡周边的山贼切口,有冀州的土匪切口,还有幽州那边的马匪切口。” “按理说,除了咱家这种走南闯北的人家之外,应当没人懂这么多切口才是,但来人竟然都听得懂!” “呵,他以为他不回咱,咱瞧不出他听懂了咱的切口,但装傻和真傻,咱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事,还真是奇了大怪!” 他龇着牙笑道,眼神之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 吴广略一犹豫,还是低声问道:“那此事,您准备如何应对?要不,俺再回家一趟,问问兄长的看法?” “愣大点事也要去问大郎,那他一天岂不是要被咱烦死!” 陈丘一挥手,果决的说道:“此事十三叔心头已有计较!” “钱咱收了,事咱也给他办,但怎么办,也有说道!” “一者,咱们的人不与他们打任何交道,任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行事,权当看不见,如此一来,万一他们自己行事不密走了水,也牵连不到咱头上。” “再者,他们行事之地,咱们也派几个下边人去给他们把风,万一有官衙的人前来,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应不应付得过去、逃不逃得掉,那就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如此一来,也就算咱们收了钱、办了事!” 他知道这事儿不对劲,但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 吴广也是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对头,可听他说得这般有道理,大有自家兄长做事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架势,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既十三叔已有计较,小侄就不再多嘴了,那明日吃酒之事……” “明日你随咱一起前去!” 陈丘毫不犹豫道:“自小便听他郡望李家的名头长大,如今正好瞧瞧,他李家到底有几分成色!” 吴广作揖道:“敢不从命!” …… 翌日,傍晚。 陈胜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目光凝视着眼帘前的系统面板。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二重】(气运点+15)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未入门(+)】 【气运点:499/55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此刻他面临着一个并不算艰难的抉择:是先推七杀剑入门,还是先推杀生拳法晋登堂入室。 所谓的杀生拳法,便是杀生拳的打法。 在他的杀生拳还未晋级炉火纯青之前,杀生拳是不分练法和打法的。 但就在他将杀生拳晋级为炉火纯青那日接受了战场杀意灌体之后,系统便将杀生拳的打法自杀生拳之中分离了出来,单独作为一门武道技法,而且一分离出来,就直接跳过了入门阶段,直接定位为初学乍练级……似乎,系统也承认了,接受过战场杀意灌体的杀生拳打法,已经是一门具有足够杀伤力的武道技法,而不再只是练架子的花拳绣腿。 而陈胜也从杀生拳法的提升定价中得知了,提升武道技法所需要的气运点,要数倍于同阶武道功法。 就比如杀生拳和杀生拳法这一套配套的武功。 杀生拳由初学乍练级提升到登堂入室级,只需要200气运点。 而杀生拳法由初学乍练级提升到登堂入室级,却足足需要500气运点,比杀生拳由登堂入室级提升炉火纯青级的400气运点,还要多出100点。 按照系统每提升一级,气运点直接翻番的尿性,杀生拳法后续的炉火纯青级,就直接破千了! 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 提升武道功法,提升的只是修行经验,要想转化为实际战斗力,还得自己一点点苦修。 而提升武道技法,却是能直接增强战斗力,毕竟技法,本就是知识,会了就是会了,不需要再下苦功慢慢打磨……系统给出的,就是最优解! “从受益最大角度考虑,应当先提升杀生拳法!登堂入室级的杀生拳法,实力应该有质的飞跃!” 陈胜摩挲着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的呢喃道:“但如果从长期规划来看,应该是先推七杀剑更为有利,七杀剑入门300,初学乍练600,只差50点上限,找二伯和十三叔他们凑一凑问题不大,这个月内应该能将其推到初学乍练级,以三爷那日演示的效果来看,初学乍练级的七杀剑,应该已经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应付一般的小场面。” “重点是,我以后总不能一跟人动手,就抡着俩拳头上去自由搏击吧?还是得手里有点铁才更安全!” “嗯,就这么办,回头就将让二伯去弄一口方便携带的佩剑,伯父的锐取剑好是好,但规格不太适合我现在使用。” 拿定主意之后,陈胜便不再犹豫,心神一凝,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板上七杀剑后的那个“+”上。 流光溢彩的“+”沉下的瞬间,陈胜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十二个熟悉的身影。 十二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手里拿着不同的剑器,同时开始演练七杀剑法! 有的使短剑。 有的使阔剑。 有的使软剑。 有的使重剑…… 而他们所使剑招,相较于那日陈三爷给陈胜演示的那一劈一扫一刺的三式残招之外,还多了撩、点、绞……以及最后一式:拔剑! 合起来,似乎正是一套剑法的基本技法! 但这套剑法,本就是重势不重技! 单从招式技法上看,每一式都可谓是破绽百出。 但配合上特殊的气血爆发技巧,以及独特的蓄势手法之后,每一式都能发挥出绝强的威力! 比如劈杀,取的便是一口玉石俱焚的搏命之气,尽起余力毕于一式,要么你死我活、要么鱼死网破! 再比如刺杀,取的便是便是万丈悬崖走钢丝之险,人险、剑险,攻敌于不备,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而七杀剑七式之中,最复杂、也最为纯净,便是拔剑杀。 这一式,取的是晨曦破晓时第一缕阳光划破黑夜之意……君可知,破晓之阳照亮天地之时,是你先看到那一缕晨曦,还是那一缕晨曦先照入你的双目? 这或许很难说清楚。 但于拔剑杀这一式中,既是敌人先看到你的长剑,也是长剑先刺入敌人的要害……有谁能挡住破晓之时射入自己双眼中的第一缕光呢? 极致的快! 极致的利! 取敌性命于刹那间! 这也是为何,从剑术顺序上来说,拔剑应当才是剑术第一式,而七杀剑却将其放在了最后一剑! 只因这一剑,太难了! 对剑客的要求,也太高了! 非诚于剑、极于剑的绝顶剑客,不能达此绝巅之境! 陈胜目睹着十二个自己演剑,种种明悟,如春风化雨般一点一滴、一丝一缕的于他心头交汇。 直至,十二道人影合为一道。 十二柄形制各异的剑器,取长补短为一柄八面汉剑。 够长、够重、够利、够疾、够威严的八面汉剑! 陈胜知道,自己的七杀剑……入门了! 第三十八章 家族企业 “叮叮当当……” 牛车的铜铃声,停在了陈家大门外。 赵清闻声从伙房内走出,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问道:“是石头啊,消夜了吗?锅里给你留了蒸饼。” 抱着一口包铜匣子进门来的吴广恭恭敬敬的朝赵清作揖:“谢嫂嫂挂念,俺已经吃过了。” 赵清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回伙房忙活去了。 陈家是有厨娘和仆人的,但她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不是操心着陈胜的衣裳又该浆洗了、陈胜房里的被褥该拿出来翻晒,就是变着法子的给陈胜做好吃的补身子…… 她几乎一手包办了陈胜的衣食住行,而且还有越管越多的趋势。 陈胜也不忍她这般操劳,也曾劝过她,可每次劝她,她都是满口答应。 然后一转眼的功夫,就又溜到他房中,翻这翻那、扫这擦那…… 他除了由着她,也只能感叹自己上辈子那么倒霉,可能是把运气全攒到这辈子了。 他对陈家的归属感,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这个憨憨的小女人。 …… 听到赵清的声音,沉浸在七杀剑体悟中的陈胜缓缓睁开双眼,笑着拍了拍身旁的石阶,冲吴广说道:“等你好久了!” 他知道今夜吴广陪着陈十三去南城赴宴去了,刻意在此等他。 郡望李家的态度,他没法子不重视! 吴广笑着快步上前,也不管石阶埋不埋汰,转身就一屁股坐在了陈胜身旁,落坐之时,他怀中的包铜匣子,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陈胜一听便知,匣子里装的都是银两。 “李家给的?” 他问道。 吴广将匣子打开了,递到陈胜手中:“对,说是买路钱,足有三百多两!另外那两个金锭子,是十三叔放进去的,说是这个月猛虎堂给家里的分润。” “三百两?” 陈胜也不禁为李家的大手笔给震惊了一下,旋即便赞叹道:“李家不愧是郡望之家,这份儿气度,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 郡望李家,可是出过好几任陈郡郡守的世家大族。 在李家的眼里,猛虎堂这点气候儿,不说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却也不会比蚂蚱强出多少! 以李家的体量来办这样的事情,还能保持对猛虎堂的尊重……哪怕只是习惯性的表面尊重,这能说明很多问题。 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李家这三百两买路钱透露出的东西,就是书上学不到的学问、老师不会教的文章。 陈胜会有这样的感触,却是因为他自己的灵魂底色,其实也是个强取豪夺的食肉者。 他若没有这样的灵魂底色,他前世也不能从十八线小县城一步步走到魔都商界站稳脚跟。 虽说后来也有过数年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但那点时间,完全不足以洗掉他骨子里食肉者的那份凶狠和戾气,只不过是将其装点得平和了一些,乍一看好似人畜无害…… “嗯,这两枚金锭从何而来?” 刚感慨完,陈胜的目光便被匣子中的两枚金蛋给吸引住了。 都知道,大周的贵金属都集中在世家大族的手里,平民百姓手头流通的,大都只是铜钱。 银子也还好说,虽说少,但市面上终究还是有,只要肯花时间,总能收集到了一大堆布满牙印儿的碎银角子,融成白花花的雪花银。 可金子这玩意,别说市面上没有,等闲的珠宝首饰店铺,都少之又少。 大周可没有银行、钱庄这类机构,可以用银亮兑换等值的黄金! 吴广愣了愣,此事陈丘没有交代他请示陈胜,他昨日回家自然也就没有多这个嘴。 如今陈胜问起,他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连忙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讲述给陈胜听。 陈胜听完之后,也如吴广昨日一般的反应。 他拧着眉头,只觉得这两枚金锭烫手得紧,陈丘不该收。 那个人的身份,肯定有大问题,猛虎堂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该去掺合这种高危行业。 可这件事陈丘并未让吴广回家询问他的意见,再者陈丘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若是如今再多嘴,指挥陈丘将金子还回去,那就有一种拿陈丘当傀儡的意思了。 陈丘,毕竟是他的长辈。 哪怕事实就是他陈胜才是猛虎堂堂主,而他陈丘只是摆在明面儿上吸引火力的傀儡。 陈胜也不能去挑明这个事实,太伤人…… 陈家,是家族企业,很多事情都不能只讲利弊,还得讲究情分! 用现代化企业管理的那一套来管理陈家,那是取死之道! 陈胜的脑海中,就有很多原本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家族企业老板,听信了那些成功学家的忽悠回家搞什么企业改革,最终无不是闹得生意、生意一落千丈,家庭、家庭妻离子散的悲惨实例。 “十三叔处事,还是很慎重的!” 陈胜思索了片刻,先肯定了陈丘的优点:“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明日你去猛虎堂,替我嘱咐一下十三叔,就说这事儿还须得更谨慎一点,最好……我猛虎堂的人,不要再与这帮人产生任何直接的联系!” “就算他还想收钱,也得想个更屏蔽的法子,最好是,就算这帮人栽了水,咬到咱猛虎堂的头上,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证我们猛虎堂!”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这两个金锭子,就是我们猛虎堂和这帮人最后的交际!” “往后无论他们再送多少钱过来,也绝不能再收!” 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低声道:“石头,你帮我盯着这件事,有什么变化,即使告知我……另外,不要告诉十三叔,我在盯着这件事!” 吴广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大哥……那这两个金锭子?” 陈胜笑了笑:“就跟十三叔说的,落都落进咱手里了,咱总不能往外推……嗯,明日我就请二伯过来,拿这两个金锭子去给你嫂嫂打一套首饰!” 说话间,他在心底唤出系统面板瞄了一眼,就见【身份】栏的陈家独子身份,气运加成从240点,上涨到了290点,总气运点上限,也由550点,上涨为600点。 七杀剑进阶登堂入室的气运点有了! 不过,五百两银子就给50气运点? 干得漂亮,我的大宝贝! 吴广听言,笑呵呵的点头道:“那这两个金锭子可少了点,配不上俺家嫂嫂!”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肩头,起身道:“会有的……来,让我看看你今日的习武进度!” ps:哭天抢地求数据了啊,这周数据不太理想,老爷们再不拉风云一把,说不定下个礼拜就断推荐了……声嘶力竭求支持! 第三十九章 八面汉剑 五月十五,晴。 陈胜今日又觉得自身气血似有异动,自寅时起身便勤练杀生拳不辍,然直到日中之时,非但没能顺利突破锻骨三重,连气血异动也渐渐消退。 他估摸着,应当是自己的武道境界提升得太快,身子骨又点撑不住了,须得再积累一些时日。 晌午过后,陈虎拎着一口半人高的长条木匣走进陈家。 陈胜远远的见了他手中的长匣子,便知是自己定做的八面汉剑到货了! 他欣喜的搁下水碗,快步迎向陈虎:“二伯,这是我的剑么?” 陈虎将长匣子扔给他,心疼的嘀咕道:“家里又不是没有剑器,非要重新打制,老王说这剑耗了他十来斤百锻铁,愣讹了咱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 陈胜惊愕的咂了咂嘴,说道:“那的确是不便宜!” 在大周,文臣武将佩剑成风,民间也不禁刀剑,但前提是……你得买得起刀剑! 他打开长匣,就见一柄檀木为鞘、细绳绕柄,剑格处饰以黄铜虎纹的方正剑器,静静的躺在匣中。 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柄长剑,迫不及待将其取出,拔剑出鞘。 “铿。” 清越的刀剑出鞘声中,雪亮的剑身照亮了陈胜的双眼。 他将其竖起,就见经过细致研磨后的剑身之上,折叠锻打的水波状花纹清晰可见。 再微微一斜剑身,清晰的棱面便跃然眼前,一细数,一面三棱、脊宽刃窄,均是手工研磨出的棱面……正是他草图上所画的八面汉剑! 剑长三尺三寸,柄长四寸三,全长三尺七寸三,立起来足有陈胜下肋高。 不过不要紧,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等到再长高一点点,便正合他用! 他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只觉剑身划过空气的感觉极为流畅,剑身的重心保持在剑格前三寸处,舞动之时没有那种剑身几欲脱手的坠力感,如臂指使! 这些时日里,他也不是没试过用锐取剑演练七杀剑,但那口剑实在是太过沉重,只适合演练七杀剑中的劈杀、横杀二式,其余的五式,皆有强烈的阻塞感。 远不及这柄八面汉剑来得流畅。 “好剑、好剑!值这个价钱!” 陈胜欣喜的还剑入鞘,动作精准、行云流水,似练剑已有数月之久。 看得一旁吧嗒水烟筒的陈虎眼角一阵阵抽搐。 “对了,还有一事!” 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收起水烟筒,从怀中取出一枚叠成三角状的黄符,摊在手里:“市面上,又出现了这玩意儿!” 陈胜拧着眉头接过黄符拆开,可不就是他身上佩戴的平安符么? “哪来的?” 他问道。 陈虎摇头:“还不清楚,这是今早咱去北市自家摊子上吃口面,在赵二婆姨身上瞅见的,问她,她说是前儿个日暮时分有人到她们摊子里兜售的,她也是从食客口中得知,这符很是灵验,就掏钱买了一个……贵倒是不贵,十个大钱。” 猛虎堂与那伙贼道的恩怨,陈家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其他人并不知这件事。 “以前卖五十钱,现在卖十钱?这伙贼道到底图什么?” 陈胜拧着眉头,“十三叔呢?猛虎堂那么多人,对头摸回自家地盘都不知道吗?干什么吃的?” 语气已是极为不悦! 陈虎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兴许是这伙贼道行事太过隐秘……” “这不是理由!” 陈胜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辩解:“若是一伙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到了咱的地头行事还能比咱这些地头蛇更隐秘,那我要这猛虎堂有何用?” 作为一个合格的掌舵者,他能容忍底下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什么酗酒、懒惰、贪钱,甚至于不把他这个掌舵人放在眼里……都没问题、小意思! 但前提是……你得有能力,有让他容忍的资本! 陈虎面色渐渐严肃,点头道:“行,咱回头就去敲打敲打老十三!” 陈胜将手里的黄符交还给陈虎:“这不是小事,咱弄死了那伙贼道那么多人手,这事儿搁您头上,您能就这么算了?” 陈虎颔首道:“咱也知此事不小,否则也不会一发现苗头,便来寻你商量……不过,那伙贼道如今正愁寻不到赵四的踪迹,这个节骨眼儿上咱再跳出去与那伙人对着干,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陈胜听言,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些:“您这样想倒也不错,然生死攸关之事,岂可抱有侥幸之心?赵四和咱家的关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猛虎堂与咱家的关系,亦是如此!” “如今咱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下死手斩尽杀绝,难不成要等到他们起势之后,再找上门来与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吗?” “再者,还是那句话,做事的关窍不在于做不做,而在于怎么做!如今他们在明,咱们在暗,就不能想个法子借刀杀人吗?” 陈虎疑惑的看他:“借刀杀人?何解?” 陈胜醒悟,大周好像没这个词儿,解释道:“就是想个法子,引诱旁人来替咱们杀人,杀完人,杀人者觉得自己赚了,被杀者也只知是杀人者杀了自己,咱们就清清白白的在一旁看戏,半滴血都不沾身……先前咱们借郡兵围杀那伙贼道,可不就是借刀杀人?” 陈虎后知后觉的思忖了片刻,忽然惊叹道:“世间竟还有这种法子!” 陈胜:“先别扯远了,先让十三叔把人给我找到再说,连人都找不到,说再多也是扯淡……说到赵四叔,他近日可有回信?” 陈虎点头:“有的,两日前他派人送信回来过,言他已在固陵打开局面,手底下已经聚起两三百号喽啰……” 陈胜负手原地徘徊了两圈,忽然感叹道:“还是缺人啊!” 赵四是把开疆扩土的好刀,但他却不好往死里使。 一者,固陵不比陈县,陈家人可以随时给猛虎堂提供支援,赵四刚刚打开局面,须得再坐镇一段时间才能理顺细枝末节。 再者,陈县的猛虎堂总舵,也还没有建立起持续往外输血的人才培养机制,找不到可以替代赵四的人。 三者,将赵四调去固陵也就罢了,事出有因,但如今他前脚才在固陵打开局面,又令他舍了固陵的基业去其他县打打杀杀,吃相未免难看了点。 “代我给赵四叔送个口讯过去,令他打开局面之后,抓紧时间按照猛虎堂的架子,建立堂口,整训人手……名字,就叫山河堂!” “若是有困难,及时回报,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 陈胜道。 陈虎点头道:“咱稍后便去办。” 顿了顿,陈胜抬眼看向陈虎:“二伯,咱家到底还有多少叔伯在外为暗桩?如今您总该告诉侄儿了吧?” 陈虎警惕的看着他:“没多少了,你问这个作甚?” 陈胜道:“您看,就眼下这个世道,咱家短时间内应当是没办法再走货了,再任由这些叔伯在外风吹日晒可不就是凭白受苦了么?不如啊,全召回来,弄进猛虎堂熟悉熟悉事务之后,就像赵四叔一样,一人带点人去各县建立分堂。”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您看,这样一来,往大了说,那是给咱家积蓄实力,布局全郡,纵使以后咱家还要走货,这些叔伯个个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再要帮衬咱家商队那也比现在容易吧?” “往小了说,诸位叔伯带着人下去,吃香的喝辣的,每月还有大把的银钱进项,日子也比他们如今在各地乔装羊倌、贩夫走卒、佃农,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的来得舒坦吧?” 陈虎听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崽子说得好有道理,为什么以前咱们没想到? 但旋即他就又警惕起来,暗道自己好像越来越经不住这小王八羔子忽悠了…… 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陈胜连忙喊住他:“二伯,您别急着走啊,有事儿好商量啊!” 陈虎不但没停,还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别跟我商量,你爹月底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自个儿找他商量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陈胜尴尬的挠了挠头皮,暗道这老家伙越来越不好忽悠了啊! 第四十章 人丁走失 暮色渐浓。 梨树下,陈胜按剑默立,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烁着各种挥剑路线。 忽而,夜风吹过,一片树叶飘然落下。 陈胜猛地一抬眼,刹那间长剑出鞘,一剑抹向飘落的树叶。 尖锐的破空声中,剑光一闪而逝。 陈胜维持着单手持剑的姿势静力,目光一垂,却见完整的梨树叶飘飘荡荡的落地。 又斩空了…… 他的眼角抽了抽,旋即就装作无事发生的缓缓收剑,恢复按剑而立的姿态。 这便是脑子说:我学会了。 手却在说:我学废了…… 剑长三尺三。 能杀人的,却只有剑前三寸! 是以,剑术其实是一门精准的学科。 看似毫厘之差,在实战中却有可能是生死之别! 系统交给他的,是这门学科的各项知识。 他能拿来就用。 但要想用得恰到好处,却还需要身体的配合! 最起码……你的手速得能跟得上眼力吧? 这就和他最初练习杀生拳时,明明系统都已经将杀生拳的关隘掰开了、揉碎了交给他,他却还不得不回过头夯实桩功一样! “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陈胜的静默,他抬眼望向大门处,问道:“是十三叔来了吗?” 自从昨日通过陈虎将追查那伙贼道下落的任务交代给陈丘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陈丘来给他个交代。 但陈家的大门,却迟迟无人来敲响…… 这使他知道,那伙贼道行事,的确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隐秘! 门房放下门闩,拉开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侧开身子请来人进门来……陈家商队的人来陈家,基本上都有这个待遇。 但进门来的,却不是陈丘,而是三个打着火把的人影。 陈胜定睛一看,连忙迎上去:“九爷、九奶奶,十二娘,快来坐。” “大郎!” 领头的陈九爷却是连客套都没顾得上与他客套,便焦急的问道:“咱家狗娃在你这儿吗?” “小九?” 陈胜摇头:“晌午过后他们几个就全溜了……咋的,他现在还没回家吗?” 陈九爷急得直拍大腿,哀声道:“可不是咋的,往常他早就该回家消夜了!” 陈胜伸手扶住他,温言道:“您别着急,他那么大个人,走不丢……小八小十,王小三、刘小二、赵小四他们几个家您去看过吗?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耍,应该知道小九在哪儿才是!” 这几个少年,是每日来他院中的少年中最幼的几个,都在十一二岁左右,平日里与其他兄长也玩不到一块儿,上山下河都他们几个一堆儿。 “去了!” 陈九爷一听自家孙儿未在陈家,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他们说下午一起去了长安坊那边玩耍,回来时便未见狗娃,只当他早就还家了……这短寿的,莫不是遭了人牙子吧!” “长安坊?” 陈胜心头念叨了一句,顿时也有些担忧,但面上还是镇静的说:“瞧您说的,哪个人牙子这么不怕死,敢动咱家的男丁?你别着急,孙儿这就召集家中的叔伯们,一起去长安坊那边寻一寻!” 长安坊就在行商陈家所在的长宁坊隔壁,与长乐坊同属北城三坊之一。 但不同的是,长宁坊因为行商陈家三百多户都在这里扎根,治安情况相对较好,住户也大都是日子过得去的家庭,邻里相处比较和睦。 而长安坊的情况则相对复杂,那里有钱人家多,比陈家还大的三进院都为数不少;没钱的人家也多,许多穷得连釜都支不起的人家,随便在空地上拉上一个窝棚当房,架上几片青瓦当锅,就当是安家了。 至于长乐坊……则是陈县内有名的流莺之地,陈县最大的窑子极乐园,就在长乐坊。 若是陈小九真是在长安坊走丢的,说不得还真是遭了人牙子的毒手! 那里穷人家多,丢了孩子既无钱报官,也无力寻找,哭天抢地一番,也就认命了…… 但仔细想来也有些不对,长安坊乱是乱,但陈家儿郎经常成群结队的过去玩耍,从来就没有走丢过人丁……曾经也有那不长眼,绑了陈家儿郎,但他们,都死绝了! 仓促之间,陈胜也来不及细想,将已然双膝发软的陈九爷交给十二娘后,就转身匆匆走进厅堂中。 伙房中正在给陈胜烧洗澡水的赵清听到院里的动静追出来,就见陈胜拎着铜锣从厅堂出来,慌忙问道:“大郎,出了什么事?” 陈胜:“小九走丢了,我出去找找,大姐你自己歇下吧,不用等我!” 赵清听言,接下腰间的围裙就道:“妾身与你一道去……” 陈胜连忙拦住他:“大姐,你就别去了,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外出不安全,你踏实在家歇着,家里边还有这么多老爷们呢!” 说着,他拎着铜锣走到院中,用力的敲响。 “铛铛铛……” 凄厉的铜锣声,在夜空下传出老远。 不一会儿,沉重而杂乱的步伐就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陈家。 “咚。” 半掩着的陈家大门被人从外往内暴力的一脚踹开,陈虎抓着一口腰刀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见了院中的陈胜,都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猛然一松:“大郎,出了什么事?” 陈胜:“陈小九在长安坊那边走丢了,我召集叔伯……” 他话都还未说完,一簇簇明亮的火把就从大门外冲了进来。 来人无论老少,个个手里都抄着家伙事儿,有刀有枪、有弓有剑,最离谱的是还有一杆丈二长的长戈! “大郎,出了什么事?” 来人见了拎着铜锣立在院儿中的陈胜,异口同声的问道。 陈胜刚准备答道,更多骂骂咧咧的怒喝声就大门外传了进来。 “人呢?闹事儿的人呢?” “谁敢来陈家闹事儿,乃公操死你!” “狗操的,前边的别当道儿!黑灯瞎火的,老子的刀子可没长眼!” 陈胜:…… 他忽然觉得,自己敲这个锣是不是多少有点欠考虑?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给压到了心底。 他是陈家人。 陈小九也是陈家人! 欠什么考虑? “各位大爷、各位叔伯,大家先静静,听我说!” 场面太乱,陈胜也不知道是该自称孙儿还是侄儿了,索性就自称“我”了。 听到他的声音,乱糟糟的庭院内迅速安静下来,一个条又一条或是老迈或是残缺的汉子,从大门挤进来,举着火把将陈胜围在中心。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打量:小王八崽子,你今儿要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乃公要不把你屎都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哪怕陈胜笃定自己没做错事,都被他们给看得心头发虚。 好在他到底是场面儿上,知道越是心虚的时候,越不能露怯。 当即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大声道:“九爷家的陈小九,在长安坊那边走丢了,九爷疑心是遭了人牙子,我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一道过去寻一寻,要是人在长安坊,就把人找回来,要是人不在长安坊,就把长安坊的所有人牙子都找出来,就是挨个打死,也要把陈小九找回来!” 他说完后,空气中弥漫着的蠢蠢欲动气息终于平息了下去,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也变成了赞赏,仿佛在说:小崽子,干得漂亮! “长安坊是吧?走着!” “对对对,趁着天还未黑尽!” “草他祖宗,咱爷们才多久没去长安坊晃荡,就有作死的敢对咱家的小崽子下手了?” “找他出来,打死他!” “对,打死他!” “爷们儿,走着!” 一帮不是老迈便是残缺的汉子,此刻却将“五大三粗”和“暴躁老哥”这八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压根就不待陈胜发话,举着火把转身朝门外涌去……咋的,一抬腿就过去的地儿,还要谁带路不成? 还好陈胜眼疾手快,一把从人群中拽住同样骂声连天的准备跟着人群出门去的陈虎,急声道:“您先去找长宁坊和长安坊的坊官,告知我行商陈家人丁走失之事,咱家这么多人违反宵禁可不是小事!” “咱去找坊官?你作甚?” 陈虎诧异的看着他。 陈胜:“我去寻小八小十他们,详细问问,小九是在哪里走失的……您寻完坊官,再去告诉十三叔一声,令他准备点人手,等我们通知!” 陈虎拧起眉头:“就长安坊那些腌臜货色,用不着吧?” 陈胜干脆利落道:“有备无患!” 第四十一章 寻人(求月票) “噗通。” 明亮的火光下,一群衣衫褴褛、满嘴烂牙的男男女女,被一群剽悍的陈家老爷们强按着跪倒陈胜的面前。 而这些个人渣滓见了陈胜,立马就跟溺水之人抓住救命刀抽一样,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连连向他磕头求饶。 “大公子,冤枉啊!” “您就是再借小人几个胆,小人也绝不敢动你们行商陈家的少爷们啊!” “是啊是啊,大公子明鉴,小人等人真的是冤枉的啊!” 有意思的是,在场无人提及陈胜的身份。 而这些人渣却一眼就认出了陈胜的身份。 果然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不管你们认不认,人终归是在你们的地头上走失的。” 陈胜按着剑,目光缓缓扫过这几人,不紧不慢的道:“当然,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对我陈家人下手,所以如果只是绑错了人,把人交出来,我保证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再追究,可要是现在不交人,等我查出来,那可就得出人命了……” “大公子明鉴,真不是小人做的啊!” “天老爷作证,若此事是小人做的,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x眼!” “对,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x眼!” 异种人渣争前恐后的赌咒发誓,唯恐让陈胜怀疑此事是自己做的。 “都不认?” 陈胜皱了皱眉头,旋即便阴柔的笑道:“那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们一个发财的机会,无论是谁,只要指证他人助我们找到我家儿郎,我不但给他一百两现银,还承诺我陈家欠他一个人情!” “但若是你们再谁都不肯指认,或是我们今晚找不回我家的儿郎,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只能闭着眼胡乱杀三人给我那苦命的九弟报仇,杀到谁头上,就算谁走背运该死……你们也别怪我手毒,人是在你们的地头走失的,你们自己也应该清楚,此事不可能与你们无关!” “我行商陈家以行商立足,最重信义,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给一百两银子,就绝不会少一个大钱!” “说杀三人,就绝不会少杀一人!” “望你们抓住最后机会,为别人丢了自家性命可不值当!” 他虽在笑。 一众人牙子心头却是冰寒一片,冷得他们直发抖。 找不到人就胡乱杀三人报仇? 你还是个人吗? 不过……一百两?外加行商陈家一个人情? 这回。 一众人牙子谁都没再急着一开,一个个警惕的望着其他同行,个个眼珠子都在滴溜溜的转动。 很快,就有人直起身躯,指着身旁的一人大声道:“大公子,咱要指证,刘二狗这几日接了一笔大生意,每日都跟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合适的两脚羊,您家那位少爷,肯定在他手里!” “放你母的狗屎屁!” 被他指证的那人顿时就急了眼,暴怒的扑向说话的人,却被一位眼疾手快的陈家叔伯一脚踹翻在地,躺在地上时,还不忘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大公子明鉴,小人就是有吃雷的胆子也绝不敢对陈家的少爷下手啊,周大头这分明就是栽赃!对,前两日饮酒之时,这厮还说想干一票大的,弄俩钱去极乐园……大公子,咱知道这厮的羊圈在那里,小人领您去,您家的少爷,肯定在哪里!” “大公子,俺也要指证,林老头老早就瞅着您家这些少爷流口水了,俺也知道他的羊圈在哪里,俺领您去!” “狗贼,安敢栽赃我……” 有了带头之人,一帮人牙子顷刻间就厮打成一团。 陈胜见目的达到了,也就懒得再管这些人渣滓了。 他径直对在场的最长者陈三爷说道:“三爷,劳烦您领上一半叔伯,押着这些人牙子挨个挨个去认个门。” 陈三爷瞥了一眼地上滚成一团的众多人牙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啊,看这些渣滓的模样,小九应该不在他们手中……” 陈胜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孙儿也看出来了。”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诈不出陈小九的下落,那陈小九就大概率不在这些人牙子手中。 “但今夜咱家大张旗鼓来长安坊寻人,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要是咱们找不到人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往后岂不是是个人就敢对咱家的兄弟姊妹下手?” “所以无论小九在不在这些人牙子手里,咱都不能囫囵的放他们回去!” “孙儿的意思是,如果从他们的羊圈里找到了小九,那自是皆大欢喜,只杀犯我行商陈家之人便罢了!” “可若是人没找到,那就按照孙儿先前说的,从他们之中挑出三人来杀了,既给这些人渣滓长长记性,让教那些暗中盯着咱家的人看好喽,我行商陈家虽是流年不利,但架子还没垮!” 他面色阴狠的低声道,末了再度瞥了一眼地上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继续道:“左右也只就是死几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人渣滓……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决定谁该死,您别脏了手!” 陈三爷捋胡须的动作顿了顿,苍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赞叹之色:“三爷还道,你崽子是准备把这些人渣滓全杀了……不错,你比你那不成器的爹灵醒多了!” 陈胜连忙摇头:“别,您老可千万别抬举孙儿,孙儿知您心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您老想都别想,咱家这么多大爷叔伯,哪个拉出来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轮也轮不到孙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来做主!” “滑头!” 陈三爷笑着撸了一把陈胜的狗头,铁钳一般的干巴大手,撸得陈胜头皮生疼。 他转过身,中气十足的大喝道:“刘老二、刘老三、王老三,老五、老八、老十……抓紧你们吃饭的家伙,押上这群杂碎一起去认认门!” 随着他的大喊声,一大群须发花白、身形削瘦的老爷子从人群中走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提溜起地上的人牙子们。 陈胜扫视了一圈才发现,陈三爷点到的人全是爷爷辈的老人。 叔伯辈儿的人手,全留给了他。 他什么都没说。 静静的品味着这份家的温暖。 …… 待陈三爷押着那些人牙子远去之后。 陈胜转过身,指着一旁的荒宅冲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半大少年问道:“下午你们就是在这里玩耍吗?” “吸溜。” 一名半大少年呼着大鼻涕,怯怯的点头道:“是的大兄,这里边有一大片园子,咱们几个往日时常来这里玩耍……” “莫怕。” 陈胜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塞进他的手里,“大哥不是怪你们来这里玩耍,只是你们既是一起来的,总该一起回家才是,以后可不能再落下自家兄弟了。” 半大孩子紧紧的捏着手帕,用力的点头。 陈胜直起身,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儿,恰好看到刚刚赶到陈虎,当即说道:“二伯,劳烦您带上几位叔伯,一起去周围问问这座荒宅的情况。” 从长宁坊过来,陈小八、陈小十他们几个就直接领着陈胜来了这坐荒宅。 但他抵达这里时,陈家的爷爷叔伯们正忙着到处抓人牙子,身边没几个人。 而这座荒宅又似极为偏僻,周围半分灯火也无,黑峻峻的,他就没急着领人进去,心想着要是叔伯们能从那些人牙子手中找回小九,也就不用麻烦了。 刚刚才赶到,连气儿都还未喘匀的陈虎,听到陈胜那熟练的支使声,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旋即就踮起脚尖左右打量……都是这一片摸爬滚打长大的,哪还需要去问旁人? 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陈胜身畔,虎着脸,冲着陈胜身前的几个半大孩子劈头盖脸的就训斥道:“你们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这种鬼地方也敢来玩耍?活腻味了?” 他本来就生了一副不像好人的痞像,把脸一板后更显凶恶,顿时就把几个半大孩子给吓得眼泪儿在眼眶里旋转,哭又不敢哭。 陈胜一步上前,挡在几个半大孩子身前,低声埋怨道:“你一大把岁数,跟几个孩子撒什么气……听您这语气,您认得这里?” 陈虎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周围的其余陈家人:“小辈儿们不认得这里也就罢,你们也都眼瞎了吗?一把岁数全活狗身上去了?” “二哥你有火儿也别朝咱哥几个头上撒啊!” 举着火把的人群,有人委委屈屈的答道:“咱也不知道大郎是要进这里边去啊,再说,刚才那么多叔伯在这里,他们都没开腔,哪有我们哥几个多嘴的份儿?” 陈虎把稀疏的眉头一挑,取下肩上的水烟筒就往说话的那边凑:“你还有理了?” 吓得说话的人连连后退:“别,二哥有话咱好好说,大郎他们几个还在这里呢!” 陈虎脚步一顿,似乎也觉得当着小辈儿们的面儿闹起来不好看,只得气咻咻的说:“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陈胜,大手扣住陈胜的肩头往长宁坊方向扳动:“在咱和你爹也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住这里的一大家子一夜之间全死了,这宅子也就成了无人敢买的凶宅,时间长了也就荒了,后来时常有乞儿死在这里边,这一片的老人们就都说这宅子邪性……先回家,要找人也得等明儿个天亮了再进去找!” 他拉着陈胜往长宁坊方向走。 陈胜听他说完,心头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跟着他拉动的力量就往前走动了两步……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就这时候,一道怯怯的声音,拉住他的脚步:“大兄,咱们不管九弟了吗?” 陈胜的脚步一住,反手拉住陈虎:“二伯!” 陈虎回过头拧着眉头看他:“咱的话,你听不见?” 陈胜抿了抿唇角,轻叹道:“万一小九真在这里边……明日过来给他收尸吗?” 他是个明白人。 不该他揽的责任,他从来不会去充那个大头。 但该他扛的责任,他也从来不会往外推。 前世,他明知自己没几个月活头了,还坚持工作,推动公司上市至生命最后一刻,便是如此。 临死前,宁可将所有股份全分给那群跟着他从最艰难的创业时期一点点捱过来的元老,也没留给他那对将他扔给爷爷奶奶各自奔向幸福人生的极品爹妈,也是如此。 人是必须要有长期规划,但终究得活在当下。 当下是什么? 当下就是,哪怕他与陈小九的感情并不深,远没到亲如手足的地步。 但陈小九是行商陈家的儿郎,他陈胜是此时此刻行商陈家的掌舵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只要最终是因为他的错误判断,导致陈小九失去了最佳的救援时间。 那他当真能对自己说一句问心无愧吗? 那他当真对得起这么多爱护他的行商陈家长辈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 陈胜的问题,陈虎也无法回答。 他踌躇了片刻,很快便作出决定:“那你留在外边,咱带着人进去寻九崽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陈虎这句话,陈胜心头残余的那几分忐忑忽然就平息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八面汉剑,轻笑道:“二伯,恕孩儿冒犯……别看您如今境界比孩儿高,真打起来,您不一定是孩儿的对手!” 陈虎失去的,是惯用的右手。 不是谁都能在没了右手之后,将左手也练得和右手一样强的。 “那也没得商量!” 陈虎想也不想的回绝道:“你爹将你教给咱照料,咱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这根陈家独苗出任何意外!” 陈胜笑道:“瞧您这话说,就像是孩儿能让您出什么意外一样!” 这马屁拍得,陈虎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不少。 “好了,咱爷俩也别扯淡了,左右也就是个破宅子,咱这么多老爷们,还能把咱都给吃了不成?” 陈胜拿出掌舵人的架势一锤定音:“咱们一起进去,真要有意外,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说得好大郎!十三叔听你的!” “二哥,咱也觉得你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还没咱家大郎灵醒!” “纵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咱们这么多老爷们一起上,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就是,北疆那么多妖兽老子都没怵过,能被这个破宅子给唬了?” 众多叔伯纷纷开口支持陈胜。 对于陈家这些活计而言,他们真不怕陈家人领着他们去送死,他们只怕陈家人担不起事儿! 第四十二章 以人饲妖 “小九!” “陈小九!” 众多陈家伙计打着火把在荒宅内四处呼喊。 陈胜按剑立于众多叔伯中心,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打量这座荒宅……进来后,他发现,这座荒宅竟然是传说中院儿里可以划船的那种园林式庭院。 从如今前院蔓延的杂草与破碎的山石中,还能依稀看出几分全盛时的盛况……也难怪小九小十他们,会从长宁坊跑到这里来玩耍。 这种到处都是草木山石,且没有成人会来的地方,的确是孩童们梦寐以求的乐园。 在他身畔。 陈虎拄着腰刀,也如他一般四下打量着这座闻名已久的凶宅。 只是他的眉头,像是打了个疙瘩的肉球一样,越看越皱,越皱越紧。 “大郎,有些不对劲!” 他低声说道。 陈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低声道:“怎么说?” 陈虎四下张望着摇头,似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陈胜却能看出,他有些不安。 陈胜略一沉吟,正要开口招呼前边准备去后院搜索的叔伯们到此为止时,胸口突然出现了一种灼热感,就像是刚从沸腾的锅捞出的鸡蛋滚进衣领里的那种灼热感。 他慌忙拉开衣领,从里衣内拉出萌萌哒的虎头锦囊,烫人的灼热感顿时就消失了。 “你不会真相信这玩意有用罢?” 陈虎不知道陈胜为什么拉出这个锦囊,但他知道这锦囊里装的是什么,顿时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陈胜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拉开锦囊,眼疾手快的探出二指夹起发烫的平安符,扔给陈虎。 陈虎本能的伸手去接。 然而平安符刚飞二人之中,就“嘭”的一声炸开,燃成了一个碗大的火球。 吓得二人齐齐退开了一步。 “娘老子嘞!” 这个场面令陈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松开插进泥土里的腰刀,一把抓住陈胜按剑的手往外一拉,长剑当即出鞘。 “淦!” 陈胜被他吓了一跳,“二伯你干嘛?” 陈虎却没有与他解释,而是扭过脸,扯着喉咙高喊道:“兄弟们,手里的家伙事儿抓稳喽,此地有妖!” “俺滴个娘!!” “彼你娘!” “娘的,咱还道这附近是不是死了什么猫狗老鼠啥的,原来是妖兽的臭味儿!” “有年头没闻到过这股子味了……” 陈虎突兀的大喊声,将众多陈家伙计也给吓了一跳,好几个都险些抖落了手里的兵器。 但这种荒乱只是一闪而逝。 待众人回过神来,高举着火把就迅速的朝着陈胜所在的方向汇聚过来,紧紧的将他包围在中心,刀剑一致朝外……正是在外走货遭遇山贼马匪时,保护货物、堤防敌人最常用的圆阵。 “怎么回事?” 陈胜绷着面皮,强作镇定问道。 陈虎拔起腰刀,沉声道:“咱一进这院子,就觉着不对劲儿,但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哪儿不对劲儿……哎,到底是归乡太久了,竟连妖兽的臊臭味都快闻不出来了!” 却是那张自燃的平安符,提醒了他。 当年他在幽州军为卒时,见过相仿的场景。 “妖兽?” 陈胜抓住了他言语中的关键词。 陈虎没时间与他解释,只是点头道:“问题不大……兄弟们听咱的,圆阵不变,脚下扎稳了一步步往后院推,这种畜牲没什么脑子的,找出来,砍死它!” 他朝周围众多陈家叔伯高喊道。 陈胜愣愣的扭头看了一眼陈虎。 先前觉得这里有危险,死活不肯进来! 现在真发现这里有危险,却主动往上凑? 这是什么逻辑? 但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 他再一次紧了紧手中的汉剑,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即将烧成灰烬的平安符……不说那伙贼道是江湖骗子吗?怎么会有这种真本事? …… “二虎哥,这里有血迹,今天的!” “二虎哥,这里有吃剩下的鸡鸭,不超过三日,看咬痕应该是狼犬一类的玩意儿!” “放屁,你再看看这舔舐痕迹,狼犬的舌头上也生倒刺吗?” 一进入后院,众人就找到坍塌倾倒的房舍废墟之中,找到了大量妖兽存在的痕迹。 陈胜看向陈虎,低声道:“二伯,人重要。” 陈虎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高声道:“别管什么鸡鸭,有孩子的踪迹吗?” 此起彼伏的声音消停了一会儿。 很快,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就从一处只剩下半座屋檐的垮塌房屋内传了出来:“二虎哥,人在这里!” 众人应声“呼啦”的一声围了过去。 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这个阴暗的角落。 陈胜快步赶过去,扒开身前的诸位叔伯挤进去,伸头往里一看。 “呕……” 只一眼,他就觉得一口酸水涌上喉头,扭头冲到一旁狂吐不止。 他看到了什么? 人骨,七零八落,包裹着腐烂血肉的人骨! 血污,如同大漆一样挂满地面和残余墙壁的血污。 还有散落一地的人的肢体,散落一地的破烂布料……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这么多。 只一眼,他的精神防御就直接破防了。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当初项世叔听到他不知妖族时,会那般的愤怒! 终于理解了…… 好一阵后,陈虎才面无表情的从垮塌房屋里走了出来。 隔着好几丈远,陈胜都能嗅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气息……就像是受伤的野兽! “小九没了!” 这是他走到陈胜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唇角,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有些哀伤。 他与陈小九,算不上亲近,毕竟相处时日尚短,二人又差着岁数玩不到一块。 但陈小九毕竟是叫他两个月“大兄”的小老弟…… 正当陈胜悲伤,不知该如何回去向九爷交代时,又听到陈虎说道:“被人杀的!” 陈胜猛地一抬头,紧紧的盯着他,沉声说道:“怎么说?” “里边不止小九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陈虎紧咬着一口钢牙,一句话一句话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多数都是死在妖兽的嘴下,尸首残缺不全,而小九和另外一个小淑女,身子都还是热的,而且没有咬痕,只有一道刀伤……直插心口!” “你的意思是说……” 陈胜的脑子嗡了一声,握着剑柄的手顿时捏得吱吱作响:“有人拿人养妖?是我们找到这里,那人才杀人灭口带着妖兽逃离的?” 陈虎一言不发的从腰间取出一物,塞入陈胜左手的手心当中。 陈胜低头一看,却是一根乌黑油亮、大如人指的动物指甲。 “这是猫的爪子。” 陈虎说道:“里边那些人骨,却是被狼犬一类的玩意嚼碎的。” “你何曾见过猫与犬一同捕食、共享猎物?” “还有,里边有一块拴马石,上边有铁索磨出的痕迹,新鲜的。” 他没有说自己的结论,只是将他们发现的线索,一一告诉陈胜,让陈胜自行判断。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没陈胜的好使!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骡子啊,杂种得这么纯正!” 陈胜也如他一般紧紧的咬着牙齿,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走,所有人一起走,去找那些人牙子,他们一定知道点什么!” 陈虎怔了怔,拧眉道:“不报官吗?这可是拿人饲妖的大案,郡衙决计不敢搪塞与懈怠!” “报不了!” 陈胜梗着脖子,低声说:“人去少了,活出不去,人多了,这里守不住……别乱看,带上小九的尸首,我们走!” 陈虎额角的青筋剧烈的跳了跳,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冲围着房屋的众多伙计高喊道:“带上小九,我们回家!” 有人低低的咆哮:“二虎哥……” 他们不是娘们,所以无人哭天抢地、唉声叹气。 但他们既是爷们,就必须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然而没等他的话说出口,陈虎已经横眉怒目的低声咆哮:“听我的,先送小九回家……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暴怒的老男人,咆哮的时候胸腔内都像是安装了一个低音炮,声音低沉、强劲,就如同虎啸声一样。 众陈家叔伯火把,瞅着陈虎怒得双目外凸的模样,再看了看歪着嘴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的陈胜,沉默了良久,终于有人转身走进了修罗场内,将陈小九抱了出来。 陈胜还剑归鞘,上前双手将他接过来,轻声道:“回家啦小九,你爷奶还在家等着你消夜呢……” 听着他话音,一帮见了满屋尸骨都没皱一下眉头的糙汉子,蓦地红了双眼。 陈胜抱着陈小九往荒宅外走,头也不回头的说道:“二伯,放把火,烧了这里!” “大郎……” 陈虎终于忍不住呼唤了他一声,这里边可都是证据,就这么一把火烧了?那岂不是帮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杂种? 可陈胜没回头,连脚步都没停下。 陈虎只得重重的一跺脚,转身从身旁的一位伙计手中接过火把,扔到了破屋的房顶上。 火星溅到一块块早已被蛀空的陈年木料上,火光迅速蔓延,冲天而起。 出去的路,终于亮堂了些。 陈胜依然没回头。 他如何不知,烧了那片修罗场,就等于是帮了凶手毁灭现场? 可与其等到他们走后,那个杂种再回来毁灭现场。 那还不如由他们来送修罗场内的亡魂一程…… “别着急!”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睡着的半大孩子,喃喃细语道:“烧了这里,大兄也能找到害你的人,你可别急着走,大兄找到那个杂种,就拿他给你垫尸底。” 第四十三章 线索 荒宅东厢破败坍塌的房顶上。 一个全身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唯余一双阴翳的眸子露在外边的庞大人影,静静的扒着屋脊,凝视着那在夜空下仿佛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中心的跳跃火焰。 火光的边界,众多提刀擎枪的陈家伙计,正在快而不乱、严整有序的退往前院,至始至终,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都是朝着四周的。 庞大人影偏着头颅,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退出后院,唯有微微拧起的眉头,似乎在透露着他心头的疑惑。 许久,他才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的长吁了一口废气,转身跳下房顶,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个“撤”字儿。 话音落下,一道道同样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下的身影,快步从一个个漆黑的阴影中窜出。 只留下几双惨绿的凶残眸子,仍旧留在阴影中。 …… 紧赶慢赶,陈胜终于赶在陈三爷下杀手之前,找到了他们。 他面沉如水的将陈小九交给陈三爷,三言两语将他们在荒宅后院看的景象告诉给了陈三爷。 然后,在陈三爷说话之前,转过身,一招手。 一众五大三粗的陈家伙计瞬间会意,如狼似虎的扑到一众弱小无助只想哭的人牙子周围,再一次将他们按倒在地,拖到陈胜面前。 “我记得……”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裂着嘴,笑问道:“方才你们之中有好几人都曾说过,谁谁谁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对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牙子顷刻间就又狗咬狗撕扯成一团,全都在努力推别人出来受死。 “对对对,大公子,就是刘二狗这厮接了一笔大营生。” “周大头,放你娘的狗屁!你羊圈里的两脚羊也不少!” “大公子,俺要指证,林老头早就想对您家的少爷下手!” “大公子……” 能在这种长安坊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干起拐卖人口这种勾当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陈胜他们一回来,这伙人牙子就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杀气。 这乱糟糟的场景。 令陈胜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汉剑剑柄。 他一言不发的闭起双眼,右手在身前轻轻一划。 立在他身旁的陈虎见状,眼神一凛,抄起手中腰刀闪电般的挥过。 下一秒,一名前一息还在面红耳赤的与同行叫骂、厮打的人牙子,咽喉处突然喷出了一蓬细密的血雾。 “啊……” 他惊恐的伸手去捂住,但伤口非但没有被他捂住,反而直接化作喷泉,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往外涌…… 他栽倒在地,拼命的争扎,撕心裂肺的哀嚎。 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在哀嚎声中迅速安静了下来。 当哀嚎声熄灭之后,原地竟只有火把的烈烈燃烧声。 陈胜睁开双眼,看都看看一眼地上的死尸,心平气和的问道:“能好好说话了么?” 众多人牙子紧紧的闭着嘴,拼命点头。 “那么好,一个一个来!” 陈胜点头,目光看向最右边的人牙子:“你叫什么名字,最近一笔生意是什么,又是与什么人做的?” 那人慌忙开口:“回大公子的话,小人叫林大有,他们都管小人叫林老头,小人最近一笔生意是六天前,与长乐坊老鸨子秦娘做的,卖了她一个苦命的女娃……大公子明鉴,女娃不是拐来的,是他爹娘活不下去了,卖于小人的!” 陈胜看向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是实话……但有实证,我现在就可以放你离开!” 众多人牙子面露犹豫之色,却谁都没再胡乱开口。 陈胜见状,看向第二人:“你来!” “回大公子,小人叫周夫,他们都管小人叫周大头……人是在打柴胡同和狗屎胡同抓,不,哄来的。” 跪成一排的人牙子们,一个一个的将自己最近做过的生意讲述给陈胜听。 每一个人牙子说完之后,陈胜都会不厌其烦的询问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否属实。 大多数时候,都无人质疑。 偶有质疑,也只是时间上的差异。 连陈胜觉得最可能有问题的那个刘二狗,他的人口来源和去向都没什么问题。 这些个人牙子,都是在这一片捞饭吃的人渣滓,平日里的动作瞒住外人自是简单,可要想瞒住同行,几乎是不可能! 纵有那行事还算隐秘的小心之辈,平日里的动作能瞒住大多数同行,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人知他最近的动向。 待到最后一个人牙子叙述完自己的最近的生意之后。 陈胜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成一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这陈县内,除了你们,别地儿还有没有同样干这种买卖的人?” 在他看来,那拿人饲妖之人,将窝点设在长安坊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寻的还是那座周边住户一致默认是凶宅,宁可,行事不可谓不小心。 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弃长安坊这么一个天然的“粮库”,冒着更大的暴露风险去其他城区坊市抓人呢? 众人牙子闻言,犹犹豫豫的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惊惶的低声道:“回,回大公子,陈县这门行当,就是小人们在做……其他城区也是。” 哟,还没看出来,你们竟然还是垄断陈县人口买卖生意的大人物啊! 陈胜嘲讽的一扫众多人牙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不是通过这些人牙子弄的人,难不成是亲自动手抓的?那岂不是留下的痕迹更多了? 有现成的人口来源渠道不用,亲自动手抓人,总不能是缺钱吧? “那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外行人,在这片地界与你们抢食?” “想好了再开口,我问这么多,肯定是有实据的!” “你们若是再回答我没有……那我就只能认为你们串通一气哄骗于我!” “都得死!” 陈胜摩挲着剑柄,一句一顿的说道。 正所谓麻雀飞过,还会留下影子! 方才那间坍塌的房屋里,少说也有十几人丧命其中! 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怎么可能一点来龙去脉都追查不到? 所以,答案只能是这些人骗他! 众多人牙子听着他的话,不约而同的低头看了看那具还热乎的尸体,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努力用眼神沟通。 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开口道:“刘二狗,七天前,打柴胡同尽头那户窝棚的小崽子,是不是你叉走的?” “放你娘的狗屁,那窝棚旁有你圈羊的标记,乃公怎会如此不将道义?” “放你娘的狗屁才是,那天傍晚,老子看见你与一个葛衣人先后经过那户人家,然后他家的崽子就没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等等,周大头你说的葛衣人可是一个人高七尺,面黑无须,眼下有一块烙疤的汉子?” “嗯?林老头你也见过那人?” “嗯,月前老头子圈的羊也被人叉走了一个,老头子暗中打探了许久,那日经过这户人家儿的,唯有这一人不是那片的人。” “狗操的,林老狗你这些时日一直找乃公的不痛快,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 “你们说的那人,好像也在咱的地头出现过,他脸上那道烙疤咱瞅着很像是为了遮盖黥刑毁的面,对了,初六下晌,咱去东城与人谈买卖时,在东门大街上也见过此人,当时他与好几人一道,个个都拿着刀剑……” “等等,先别扯什么东门大街,咱问你们,咱给卖香油的徐老汉那傻崽子弄来的童养媳,是不是你们几个叉走的?” “此事你先前不是已经问过么?都说了不是咱几个叉的,合着你压根就没信过咱几个?” “你觉得,换做是你,你肯信吗?” “都别他娘的吵了,没见着大公子还等咱交人吗?陈二狗,你家住徐老汉那片,那几日你在那片见过周大头说的那人么?要叉人,总得预先踩踩盘子……” “咱没啥印象……” 随着人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峙,线索渐渐浮出水面。 陈胜也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这群人牙子各自心怀鬼胎,谁都不信谁,又谁都不肯把事儿挑明白,才教那些人钻了空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绑了人,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同行勾心斗角!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人做这些事的时日,应该不长。 否则,这些人牙子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正当他拧着眉头思索时,陈虎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那人初六去过东门大街,是不是让老十三命人查一查?” 东门大街? 陈胜愣了愣,陡然想起来,东城的猛虎武馆,也就是目前的猛虎堂堂口,就在东门大街! 初六? 陈胜总觉那天好像是有什么事儿来着,可一细想,又想不起那日说的是什么。 这年月又没有手表时钟一类的玩意,时间概念和具体事件很难直接挂钩,都过了十来天了,他哪里还分得清哪些事是哪天发生的? “不着急!” 他低声回道:“此事还得先报官,让郡衙出面来查……咱家已经出面了,若是再将猛虎堂牵连进来,傻子也知道猛虎堂是咱家的!” “所以就算要猛虎堂查,也只能是暗地里查,不能与咱家产生直接的联系!” 陈虎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那间房都教你给烧了,还如何报官?”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烧的?我什么时候放过火?一家人归一家人,您乱说我可照样告你诽谤!那间房,明明是凶手趁着我们出来之后去放火烧的,咱家这么多叔伯,每一个都可以作证……这种事,只要捅上了郡衙,就算没有实证,郡衙也绝不敢小视!只要他们出了面、打了草、惊了蛇,其他事,就好办了!” 陈虎:…… 第四十四章 釜底抽薪 在死亡面前,人潜力总是无限的。 天还未亮,人牙子们就合力拼凑出了一份包括先前他们所说的那个黑面烙疤脸在内的五人资料,交到了陈胜的手中。 资料上,包括了五个人的身高、长相,以及惯作的打扮等等细节再内,算得上是比较原始的犯罪分子素描图像了。 “二伯,此事就麻烦您了,带上小九的尸体去一趟北市亭。” 陈胜满脸疲惫的将竹简递给陈虎,“侄儿暂且不宜出面与郡衙打交道!” 陈虎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陈胜叫住他:“等天再亮一些后您再去吧,多带点人手一起,路上恐不太平。” 陈虎紧了紧手里的竹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多带点人护你周全才是,若那些人当真在暗处盯着咱们,只怕早已看出你才是陈家主事之人了!” “我心头有数。” 陈胜点点头:“但竹简和小九的尸体都在您这儿,他们若真要动手拦截,您肯定才首要目标……稍后您带上一半叔伯上路,尽量捡人多的路走,在抵达北市亭之前,切不可有半分松懈!” 陈虎:“咱省得!” 老一辈的陈家老人们,半夜就被陈胜给撵回去了歇息了。 现在还留在原地的,都是陈虎这一辈的叔伯级伙计,拢共有三十多人。 他与陈虎一人一半,一人也有十六七人。 长安坊在长宁坊与长乐坊中间,无论是回长宁坊还是去北市亭,都只是一抬脚的功夫。 有备无患! 二人在原地在盘桓了一阵,待到天色再亮了一些,街上开始有行人出现之后,才各自出发。 …… 陈胜在十数位叔伯的簇拥下顺利的跨过坊门,进入长宁坊,悬起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下。 他对陈虎说的是,暗地里的敌人若要动手,他们必定才是首要目标。 但若是他主持此事,他肯定会先对自己下手! 摆明了,他是行商陈家的少东家,行商陈家的主心骨。 他一死,行商陈家必然方寸大乱! 只要行商陈家一乱,他们就有时间和机会查漏补缺,在郡衙介入之前收拾好残局! 不过这个办法,有两个前提。 一,得有和行商陈家死磕到底的实力和心理准备。 二,得脑子够使,能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那些人有没有和行商陈家死磕到底的实力和心理准备,陈胜不知道。 但陈胜觉得,以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直来直去的思维方式,他们应该没这个脑子才对。 陈家远远在望,陈胜却心头却突然生出了几分怯意,强笑着大声说道:“忙碌了一晚上,叔叔伯伯们也都该饿了,侄儿请叔叔伯伯们去咱家的摊子上吃口面啊!” 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还在陈家等着他将陈小九给他们领回去的九爷和九奶奶了。 对于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人世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可拉到吧!咱这么多当叔当伯的在,哪轮得到你个小子做东?” “你这都没听出来,这崽子拿话挤兑咱哥几个呢?” “有点四哥少时那阴阳怪气儿的味儿啊!” 众叔伯没好气儿的哄笑道。 陈胜没与他们争,只是笑……几碗面钱而已,谁给都是给。 就在众人在回家必经的三岔路口前转去陈家摊点之时,前方的一条死胡同里突然冲出一条全身包裹在破烂麻布斗篷下,身高八尺、庞大腰圆,形如黑熊的魁梧身影! 那人拖着一口半人高的阔背斩马刀,如同虎扑羊群一般的笔直朝着人群中的陈胜冲来……应当是听到陈胜他们要去吃面,埋伏不下去了才冲出来的! 不需要任何言语,只凭来人手中那口斩马刀,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操你妈!” 陈胜见了来人,又惊又怒的爆了粗口。 还真特么冲着自己来了? “大郎,快走!” “狗贼,休要猖狂,看枪!” “长宁坊内,也敢与我行商陈家动武?” 众叔伯见了来人,亦是暴怒,丝毫不怵的抄起手中的家伙事儿就迎着来人冲了上去。 他们是老了、是残了。 但多年走南闯北磨砺出的那口勇武之气,还在心头! 一杆锈迹斑斑的点钢枪,好似毒蛇吐信一般,直取来人中门。 一后腰刀与一柄青铜剑,紧随其后,直取来人右肋与胸口。 仓促之间动手,陈家的叔伯们便展示出了极其稳健的合击之术。 行商陈家,名不虚传! 然见来见了三柄兵器,竟是连脚下的猛冲之势都没有收敛半分,直接挥动宽大厚重的阔背斩马刀横扫,沉重的破空声犹如虎啸般雄浑! “铛铛铛!” 长枪折断! 刀剑脱手! 迎面冲上去的三位叔伯喷出一大口血,倒退回来,砸翻了好几名紧跟其后的陈家叔伯。 勇气是理想。 实力却是现实! 来人一道扫退了打头的三位陈家叔伯之后,竟是直接一跃而起,黑瞎子般魁梧、剽悍的身躯挥动阔背斩马刀,直扑人群中的陈胜。 “大郎,走啊!” 一名叔伯奋力撞开预备拔剑的陈胜,横眉怒目的挥动着手头的腰刀迎了上去:“肏你娘!” “铛!” 刺得耳膜生疼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迎着阔背斩马刀斩上去的腰刀寸寸碎裂,破裂的铁片连带着一条手臂飞起。 被撞翻在地的陈胜刚一抬脸,就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脸。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下子减缓了千百倍。 他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叔伯们怒吼着一拥而上,被那条魁梧汉子挥动阔背斩马刀一一打飞。 那种从容不迫、闲庭漫步般的姿态,就像是一头猛虎在戏耍不知死活的羊群。 沉重的阔背斩马刀在他手中,就像是灯草一般轻巧,每一次挥舞,都会带起雄浑的破空声,虽不似快剑那般迅疾如狂风暴雨,却有一股山岳倾倒般不可阻挡之势! 陈胜抬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液体,放到眼前一看。 红的…… “呵呵……” 他笑了笑,眼珠子瞬间变得与他的手掌一个颜色。 下一秒,他猛然翻身而起,手脚并用宛如一条疯狗般,从众多叔伯包围着魁梧汉子的缝隙之中冲了进去。 震慑! 他握住左腰上的汉剑剑柄,低低的在心头咆哮了一声。 仓促之间,他没有看到什么异变。 但从容不迫挥刀的魁梧汉子,手中顺畅而从容的动作却是陡然一顿。 死死盯着他的陈胜,精准的抓住了这个变化! 就是这时候! “铿。” 雪亮的剑光一闪而逝,周身的力量与气血尽数凝于汉剑之上,挥洒了出去……那种顺畅、酣畅淋漓,宛如身体的某一部分随着剑身挥洒出去的感觉,就如同打扑克最后一秒的喷射。 这是他练习拔刀杀数百次以来,挥洒出的巅峰一剑! 刹那之间,陈胜精瘦矮小的身躯从魁梧汉子的左肋之下钻了过去,裹挟着恐怖呼啸声的阔背斩马刀,堪堪擦着他的头顶扫过,划开的他的发髻,柔顺的黑发犹如瀑布一般散落。 陈胜单膝点地,右手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剧烈的喘息。 一滴鲜红的鲜血,轻轻的从汉剑的剑尖上滴落。 “哐当。” 沉重的阔背斩马刀坠地,魁梧的壮汉僵硬的缓缓回过头,看向陈胜,一条血线,缓缓从他咽喉出浮现。 下一秒,喷射的鲜血就像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柱一样喷出一米多高,化作漫天血雨,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ps: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角色点赞,求书评,求章评……爱你们哟,比心心。 第四十五章 真有意思 “哐当。” 汉剑坠地,陈胜手脚并用着想要爬起来,然还未站直了身子,脚底下又是一软,坐倒在地。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沿着自己的皮肤往头皮上爬。 他勉强翻转坐姿,望向后方的诸位叔伯,便见此刻还能站立的叔伯,竟不过五六人而已。 一分钟不到。 十六七位叔伯竟躺下了一大半! “救人,快救人啊……” 他已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一点,但一开口,声音却凄厉得像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大郎莫慌,小事而已!” “是的,莫慌,死不了人!” “这才哪到哪儿……” 众多幸免于难的叔伯,一边七手八脚的给躺在地上的诸多叔伯料理伤口,一边不断开口宽慰陈胜,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十分沉稳,无一人有颤音。 而躺在地上的众多叔伯,无论伤得有多重,都愣是没人吭一声。 连丢了一条胳膊的十九叔,都愣是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任由自家弟兄扯着腰带给自己止血,蚊子大的声音都没有。 甚至好几位叔伯喘过一口气来后,还有心情与那些没受伤的叔伯一起宽慰陈胜…… 在他们眼里,初次遇到这等刀兵流血事件,陈胜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胜瘫坐在地上,不断的捏拳、松开,再捏拳、再松开,竭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他目光却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四下乱瞟。 断臂的。 骨折的。 明伤内伤的…… 暂时看来,受伤最重的,就是丢了一条胳膊的十九叔。 那条胳膊,换的是他的命! 不幸中的万幸……没死人! 这多亏了他们人多、心齐! 虽力不如人,无人能接这魁梧大汉一刀。 但这么多人并肩子上,每每有人被击退,立马就会有人扑上去补上空位,没给魁梧大汉任何补刀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他们心太齐,才会在短短半分多钟内,躺下这么多人……否则,就算真是十几头猪羊,四下奔逃起来也不会半分钟就躺下一大半。 说起来,这也就是行商陈家的精锐都随陈胜他爹北上了的缘故。 家中留守的男丁,不是老弱,便是病残。 否则,以行商陈家积累两三百年的底蕴,断不会这般不济! “妈的,还是大意了!” 陈胜将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心头一口暴烈的戾气疯狂的撕扯着他的理性! 这事儿,没完了! …… 不一会儿,大批陈家人闻讯赶来。 见到现场的状况后,来的陈家人们也不见丝毫慌乱,扔了手里的菜刀擀面杖就进入到人群中帮着急救。 正骨的正骨。 敷药的敷药。 请大夫的请大夫…… 作为吃刀口饭的人家儿,处理起这些事来个个都是熟练工。 “大郎,大郎你如何了,快让大姐看看……” 赵清攥着一把锅铲慌慌张张的跑来,腰间还系着围裙,见了瘫坐在地上、满身血污的陈胜,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陈胜按住她扒自己衣裳的手,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大姐,我无恙,这都是贼人的血!” 赵清才不信,硬是扒拉着他的脑袋,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便是贼人吗?” 她恨恨的看向就躺在陈胜前方不远处的魁梧壮汉尸体……在场的都是自家的叔伯,唯有这一人是外人,且裹着一个破麻袋,一瞅就知道不是好人! 陈胜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赵清已经拎起裙角冲上去,冲着魁梧壮汉的脑袋使劲跺脚:“狗贼狗贼狗贼,敢伤我家大郎……” “莫怕,他已经死了”这句话都涌到陈胜喉咙了,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瞅着她愤怒的秀丽面容,陈胜心头残余的些许惊惶与后怕,犹如阳春化雪般烟消云散。 “该做正事儿了!” 他对自己说道。 …… 魁梧壮汉的尸首抬回陈家庭院。 陈胜将包括清娘在内的所有女眷撵到后院,然后请众叔伯将这人身上的物件,尽数扒下。 众多叔伯一起动手,迅速将魁梧壮汉的尸首扒得赤条条的。 斗篷、衣裳、钱袋,绳索、爪钩、药瓶,一件又一件细碎的物品在空旷的庭院内一字排开。 陈胜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魁梧壮汉的面容,确认此人不在长安坊那些人牙子提交的五人资料之内。 正当他将壮汉所使的阔背斩马刀拿在手中打量时,门房快步入内:“大郎,坊官遣人来了,打发他们走吗?” “坊官?” 陈胜皱了皱眉头,放下斩马刀说:“请他们进来吧!客气些!” 所谓坊官,便是一坊之长,地位较之一市亭长,略微不如。 以行商陈家在陈县的地位,陈胜是有底气、有资格拒绝坊官插手此事的,而且拒绝才是行商陈家这样的地方望族,遇到这种事情的正常处理方式。 但陈胜觉得,在这件事上他行商陈家又没有任何见不得光之处,且坊官派人前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没必要为此恶了他们……又没有任何好处。 很快,门房就领着三名身穿皂衣的坊役进门来,三人远远的见了立身等候的陈胜便揖手行礼:“惊闻大公子遭刺,我等甚是惶恐,得见大公子无恙,喜不自胜!” “三位兄长不必如此见外!” 陈胜笑脸迎人,揖手还礼道:“微末小事,劳动三位兄长奔走,此情谨记。” 三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是我等执役不力,才令大公子身受险境,岂敢再受大公子礼遇!” 陈胜笑着摇头道:“都是一坊邻里,如此客气作甚……凶徒尸首在此,三位兄长请看!”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多正在处理壮汉尸首的众多陈家叔伯见状,面无表情的起身退开。 三名坊役再次一揖手,拘谨的上前查看尸首。 陈胜则移动目光,检视诸多叔伯从这壮汉尸首上清理出的所有细小物件。 当他的目光扫过壮汉的钱袋之时,忽然在钱袋旁那一堆从钱袋里倾倒出的碎银子与铜钱下,瞥见了一角黄色。 “嗯?” 他皱了皱了眉头,走到钱袋前蹲下身子,扒开铜钱和碎银子……果真是一枚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符! 巧合? 栽赃? 陈胜深深的拧起眉头,手头稳稳当当的拆开黄符……黄符上的图案,与先前从伏杀赵四的那两名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黄符图案,一模一样! “呵,这可真有意思!” 他笑了笑,眼神森冷。 第四十五章 叔侄密谋 清晨,陈胜在查出魁梧壮汉的身份之后,便将其尸首交给了坊役带回。 同一时间,接到陈虎报官的北市亭派出了大批亭役,前往长安坊荒宅勘验。 至晌午之时,加盖着陈郡郡守大印的海捕文书,就贴到了陈县四市四城门。 每一张海捕文书下,都配着一名郡衙派出的文吏,大声将海捕文书上誊抄自陈虎递交的竹简的五人容貌,以及所犯的劫掠百姓饲养妖兽之事,告知行人。 至日暮之时,这耸人听闻之事已传遍整个陈县,搅得整个陈县人心惶惶。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还未到宵禁之时,街上便已行人寥落,连陈家的吃食摊子,今日的营收都下降了两成还多! 而行商陈家,在交出了那魁梧壮汉的尸首后,便大门紧闭,再无人进出过。 落入有心人之眼,就像是行商陈家惧了歹人凶威,不准备再掺合此事…… 当然,会注意到这一幕的有心人,也不会奇怪于行商陈家的反应。 毕竟,美玉不与瓦当比硬,赢了毫无益处,输了却是妥妥的割肉放血。 似行商陈家这种关门避祸之举,才是明智之选! …… 月上枝头。 陈家厅堂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咚。” 一声重物坠地之声,突兀的在庭院内响起。 下一刻,刀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 “哥哥们,手下留情!” 来人听音,慌忙低喊道。 “把兵刃收起来吧!” 陈虎站出来说道:“是老十三来了。” 众多叔伯这才纷纷收起刀剑,不满的围上去:“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怎生此时才来!” “狗十三,莫不是那猛虎堂堂主的位子坐的太舒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与他废什么话,揍他个屌舅子!” 陈丘嬉皮笑脸的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讨饶半晌,才终于令众多兄弟绕了他这一回。 看起来,他似乎很是没牌面。 但其实他心头跟明镜一样……众兄弟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消他心头的怒意和愧疚。 家里出了这种事。 不是他不想带着人来。 而是陈胜强按着他,不允他来! 他与赵四的处世之道虽大相径庭,但骨子里,他们,或者大部分陈家人其实都是一种人……真出了事,按着他们不让他们上,远比撺掇他们上更难的那种人。 …… 陈丘进了陈家厅堂,就见陈胜坐在堂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他有些眼熟的金锭出神。 “大郎,十三叔回来了。” 他轻声呼唤道。 陈胜猛然回过神来,见了陈丘,笑道起身走到他身前,将他按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快坐快坐,您肯定还消夜罢?消夜时侄儿教侄媳给您留了饭食在锅里,应该还是热的。” 陈丘心头一热,用力的一点头:“没吃呢!” 他没派人告诉陈胜,今晚他要回来。 陈胜笑着点头,转身走出厅堂,不一会儿就亲自端着一个大大的漆木托盘进来了。 陈丘见状,连忙迎上来接过托盘:“怎生是你亲自做这些事,家里的厨娘呢?” “太晚了。” 陈胜笑着扯过一个拜访水壶的独方几,安置到陈丘的座位面前给他放托盘:“刘婶已经睡下了,些许小事,就不麻烦她了……您先吃,吃完咱叔侄再说正事儿。” 陈丘点点头,端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陈胜则坐回堂上,拿起金锭继续把玩着想事情。 陈丘一边吃,一边瞅着陈胜手里那枚金锭。 越瞅越觉得心慌,越瞅越觉得忐忑。 他已经认出那枚金锭了。 “大郎,你手里这枚金锭,是前些个我让吴石头拿回来的吧?” 他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问道。 陈胜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金锭:“您认出来了?” 当初吴广拿回来的是两枚金锭,其中一枚拿去给赵清打了首饰了,这一枚是留待购粮的粮资。 陈丘点头,神情紧张的望着陈胜。 陈胜瞥了一眼他碗里的饭菜,笑道:“嗨,你急什么,你先吃完咱叔侄再聊。” 他知道,说完之后,陈丘怕是就没有胃口吃饭了。 但他越是这般说,陈丘心头越是忐忑不安,哪里还吃得下? 他索性放下碗筷,认真的说:“大郎,你有什么话就说,咱叔侄俩,难不成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陈胜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口,说道:“今日一整天,侄儿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伙贼道,到底是怎么摸进咱们眼皮子底下的!” “按理说,咱家在北城这片,明面上有二伯与诸位叔伯。” “暗地里,有你猛虎堂两三百号人手。” “屁大点的地方,怎么可能连对头摸到眼皮子低下了,还蒙在鼓里呢?” 听着他的话,陈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 陈胜将手中的金锭扣到身畔的堂案上,抓住堂案中心的油灯往前挪了挪:“十三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 陈丘愣了愣的看了看油灯下的那一片黑暗,再看了看堂案中心那枚金闪闪的金锭子,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咱给那些人擦了屁股?” 陈胜抿了抿唇角,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陈丘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嘴唇颤抖着,低声道:“是咱害了小九,害了老十九?” 他似是在询问陈胜。 但陈胜知道,他并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此事,您虽有失察之责,但小九和十九叔的事,却是不能怪到您头上,小九是一时贪玩,十九叔是为了救我……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关键是,咱们该如何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贼道,一个一个挖出来,一个一个溺死在粪坑里!” 他知道这些贼道处心积虑潜回陈县,必然是有所图谋。 而且从其一边拿人饲妖,一边制预警妖物之符四下贩卖等等迹象来看,他们图谋之事还不小! 但他才不关心这些贼道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他只关心这些贼道什么时候才能死尽埋绝! 看,他就是这么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跟他讲规矩,他就一定讲规矩! 跟他掀桌子,他就一定掀到底! 陈丘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明亮的火光下,他双手手背上的青筋粗大如蚯蚓:“此事交给十三叔,十三叔纵是豁出这条老命,亦定会给你、给小九、给老十九一个交代!” 陈胜忍不住笑了。 陈虎遇到事情是这样,赵四遇到事情也是这样,陈丘遇到事情还这样……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他起身,再一次将陈丘强按回椅子上,笑呵呵的说:“十三叔,这件事,不是你,也不是一个猛虎堂就能摆平的……这伙贼道,不简单,极其不简单!” 陈丘轻蔑的眯起眼睛:“不简单?能有多不简单?比北疆草原上的犬戎人还不简单么?” 他可不是家里这些被陈年旧伤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难兄难弟。 他正直壮年,身强体壮、武艺精熟,实力比之陈虎,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胜也是听他这般说,才想起这位爷当年可也是敢一骑深入草原查探犬戎人动向的幽州军斥候,岂会怕这点小风小浪? “十三叔,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解释道:“而是此事咱家已经站到了台前,而你猛虎堂明面上与这伙人没有任何冲突,你若强行与之交战,无异于告诉整个陈县,猛虎堂是咱行商陈家的产业……这风口浪尖上,咱家可出不起这个风头!” 陈丘想要拒绝,可一细想,又不得不承认陈胜说得极有道理,只能泄气的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无赖的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给你十三叔想个法子,让你十三叔能名正言顺的出面去整死这些杂碎!他娘的,竟然敢动你,一个都别想活着出陈县!” “行!” 陈胜想了想,一口应下:“这事交给侄儿来想办法,但您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老鼠全挖出来,不能只他们盯着咱,也得咱们盯着他们!” “行,这活儿我熟!” 陈丘也是一口应下:“明儿我就派人去,找他们收清洁费!” 陈胜思忖了几息,笑着点头道:“好主意……但郡衙那边已经下了海捕文书,你这边儿,可不能再打草惊蛇了,再打草,蛇就真要一哄而散了!” 陈丘:“放心,十三叔有分寸!” 第四十六章 饲身从贼 翌日清晨。 北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昨日风传全县的歹人饲妖事件,似乎并未能影响到这些赶早市的勤劳百姓。 也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人物眼中的大事,也与平头老百姓也没多大的干系。 黔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一日三餐…… 牲畜往来的宽阔长街上,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条体大如牛犊,双目直冒绿光的大犬,溜进了北市。 直到大犬扑到一名无辜的行人,一口咬断行人的行人的喉咙,才引发了一阵惊恐的哄闹声。 霎时间,人群四下奔逃,不知撞到了多少老弱妇孺。 爹娘不见了幼子。 儿女不见了老父。 良人不见了家妻。 亦有那不信邪的屠夫、猎户之辈,手持尖刀、柴刀上前,欲宰了这食人的畜牲。 然而大犬却浑不似寻常野兽,犬爪的铜锤、爪钩如利刃! 随意一挥,便能将人击飞数丈之远、倒地不起。 随意一爪,便能像切豆腐一样,将人的手臂、头颅切下。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清晨的朝雾之中。 将这个祥和、热闹的清晨,蒙上了一层五月的灿烂阳光亦驱散不去的血色。 更骇人听闻的是。 这般百载难于的妖兽入城大开杀戒的恶性事件,竟还不是独立事件! …… “您说啥?” 端着比脸还大的一大碗鸡蛋面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面的陈胜,听完陈虎的话音,只觉得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问题了:“您再说一遍?” 陈虎的面上至今仍有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四城皆有妖兽食人,尤以四市为重!” “四城皆有?” 陈胜猛的拧起眉头:“那岂不是至少有四头妖兽?郡衙呢?郡兵呢?各市亭呢?” 陈虎:“除南市之猫妖避之不及,死于郡兵围剿,其余妖兽,尽皆逃离!” “饭桶!” 陈胜气得举起手里的面碗,可临摔之时又舍不得,只得狂飚垃圾话发泄心头的愤怒:“一群饭桶,养条狗都好过养这些傻逼官僚,垃圾、废物、蛀虫,要你们何用……” 陈虎:??? 陈胜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按下心头愤怒,认真复盘这件事情的始末。 再一次在将整件事情的起末完完整整的复盘了一遍过后,他忽然发现,这伙人对待突发意外的反应,自始至终都特别激进。 第一次,赵四派去收清洁费的手下砸了他们的售卖黄符的摊点之后,当晚就派人伏杀赵四! 第二次,在伏杀赵四事败之后,北市亭派遣亭役前去缉人,这伙人竟悍然集结人手欲杀出陈县!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在拿人饲妖之事败露,郡衙发布海捕文书的第二日,竟直接纵妖食人! 这都已经不能称作睚眦必报了! 而是只能称之为:没脑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伙人所谋之事,很大、很急! 以及,这伙人压根就没将陈郡郡衙放在眼里! 但凡这些人的脑子里有一丁点“徐徐图之”的念头,行事都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陈胜隐隐的觉得,自己怕是……踢到钢板了! “妈的!” 他郁闷的一歪嘴儿吐出一口唾沫,起身道:“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告诉十三叔,昨夜商议之事暂且作罢,令他们维持原状,近期切不可轻举妄动!” 此刻,他只庆幸赵四与陈家的关系,还没暴露。 所日之事,他们虽然坏了这伙贼道的大事,还杀了他们一人。 但总体来说,行商陈家昨日的所有举动都属于正常反应,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我行商陈家走失了儿郎,总不可能不找把? 我行商陈家的儿郎被人杀了,现场还有凶徒拿人饲妖的痕迹,总不能不报官吧? 你们派人袭杀我,我不可能不自卫,抻着脖子让你们砍吧? 这个逻辑说起来或许有点绕口。 但事实上就是,陈胜已经知道了,拿人饲妖之事的背后,就是那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贼道。 而那伙贼道眼下还并不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了此事背后是他们。 更不知道,先前他们派进陈县的人手,也陈胜设局整死的。 至于和行商陈家结了仇、死了人…… 他们连陈郡郡衙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在乎和行商陈家结仇? 死人?干这种买卖,死几个人算什么? 说得难听点,和我们有仇的多了去了,你陈县行商陈家算老几? 这个信息差,对于陈胜应对眼下的局面,并没有什么帮助。 行商陈家的精锐走货在外,家中尽是老弱病残。 猛虎堂又碍于陈县盘根错节的环境,暂时还不能暴露与行商陈家的联系。 哪怕有这个信息差在手,陈胜无牌可出,依然是无济于事。 但把握住这个信息差,却有利于陈胜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所处位置,调换过来。 现在那伙贼道的眼里,是行商陈家在明,他们在暗。 而有了这个信息差后,却是那伙贼道在明,他行商陈家在暗! 这一明一暗之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行商陈家在明,就只能被动的等待那伙贼道上门报复! 而行商陈家在暗,就能主动选择进场清算的时机,以及……推波助澜! 这一点,对于行商陈家现在所面临的这种敌强我弱的处境,尤为重要! …… 陈虎听后,踌躇了几息,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大朗,难不成,此事就这么算了?” “咱家死了人,还伤了怎么多叔伯……” 陈胜嗦了一大口鸡蛋面,满嘴面汤的冷笑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眼下力不如人,咱们没必要去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而已!” “这伙人行事如此激进,与之结仇的绝不止咱行商陈家一家!” “他们若能一直处在绝对的上风,那也罢了,与他们结仇的人再多,亦是敢怒不敢言!” “但就他们如今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法儿,怎么可能一直顺畅下去?” “那步子迈得太大,还会扯到蛋呢!” “一旦他们露出半分颓势,所有敢怒不敢人之人,立时就会一拥而上,将其分食!”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等待他们露出颓势的那一天!” 老话说得好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陈胜的眼里,这伙贼道的行事风格已经离疯狂不远了! 易地而处,若他是这伙贼道的主事之人,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在不惊动陈郡郡衙的前提下,达到现在的目的! 而这伙贼道现在这种做法,无疑是最差的一种……没有之一! 陈虎犹犹豫豫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朗,二伯读书少,你可不能骗二伯!” 陈胜闻言,没好气儿的说到:“二伯,昨儿个差点被他们整死的人,可是我!难不成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种逆来顺受,打落牙齿混血吞的王八么?” 陈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点头道:“像!” 陈胜都懒得与这老帮菜磨牙,一挥手道:“多说无益,您先去找十三叔……剩下的事,先看郡衙作何反应吧!” …… 同一时间。 一名身穿百衲衣,手持九节杖,满面沧桑的消瘦道人,衣袂飘飘的踏进郡守官寺。 刚一踏过朱红色的门槛,一尊三足兽纹鼎器就砸在了他的脚边,鼎中盛放的青梅散落一地! “尔太平道,贱民贼寇之属也,怎敢欺吾耶?” 狮吼般的咆哮声在色彩浓烈的赤色大殿之内荡开,殿上须眉雪白的清瘦老者披发跣足、虎目圆瞪,声势骇人。 消瘦道人看了看殿上得清瘦老者,忽而一笑,弯腰拾起一枚青梅,放入口中,咀嚼到:“大人可知,如此青梅,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出现在大人的案前?” “铿!” 清瘦老者闻言怒不可遏,一把抽出虎座旁的佩剑,砍翻身前的矮几:“汝当吾不敢杀汝?” “大人自是敢!” 消瘦道人讥讽的笑了笑:“昔年苦县三千流民,大人都大手一挥屠之殆尽,贱民区区性命,何足道哉?” “你……” 消瘦老者一时语塞,眉宇间的怒意却是更甚! “好了!” 消瘦道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淡声道:“大人既肯屈尊纡贵接见贱民,又何必作此惺惺之态?辱没了大人帝高阳之苗裔的高贵血脉不说,贱民见之也作呕!” 殿上消瘦老者手中宝剑无声无息点地,心头忽生无力之感。 太平道,疥癣之疾矣,何成猛毒烈疮? 可笑太平道已纵连六州之地,朝廷衮衮诸公仍沉醉于百世圣朝、盛世迷梦不肯睁眼。 他区区一郡之长,即有心杀贼,又有何力回天? 可叹他空有济世之心,却遇此污浊之世…… 罢罢罢! 枉吾清白之躯,饲身从贼,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哐当!” 清瘦老者弃了宝剑,慈眉善目的轻笑道:“老朽无状,令先生受惊矣,快快请入座!” 殿下道人作大喜状:“大人高贵清白之家,亦肯奉我太平道,吾道不孤矣!” 殿商清瘦老者亦大笑:“久闻大贤良师张平贤名,只叹缘悭一面,今见先生,如见大贤良师矣!” “哈哈哈……” 第四十七章 争一口气 陈胜等了整整一天。 等来的却不是郡衙大索全城的大行动。 而是郡衙撤销抓捕饲妖歹人的海捕文书,改口宣称山精野怪入城伤人的消息。 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惊疑不定。 他一惯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旁人的。 但做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方面去想。 他他仍然愿意去相信,世间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 “兴许郡衙这只是故布疑阵,下套诱捕贼人呢?” 他这样去想。 毕竟……那可是主政一方的郡衙啊! 怎么可能会与这样一伙视人命如草芥的杂种勾结呢? 都已经做到一郡之长的大人物,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吧? 他努力的说服着自己,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然而,等来大批裹着黄头巾的贼道光明正大的入城,于四城之内召集民众集会,宣称他们的黄符能治百病、能除妖祸的消息。 这回…… 陈胜就是再傻再天真,也明白郡衙定已与这伙贼道达成某种不可见人的py交易。 人,竟真的能坏到这个地步! 你特么可是一郡之长,几百万百姓的父母官啊! 明人不说暗话——草泥马! …… 陈家开始闭门谢客。 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食物采购之外,陈家几乎无人进出。 留手陈家的叔伯大爷们,分成了三批,无缝衔接的驻扎于陈家之内。 确保陈家无论何时,都有二十来号的男丁驻守。 连先前那些伤在那条魁梧壮汉手下的叔伯们,都吊着手臂、裹着草药,出现在了陈家…… 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盘旋在陈家大院的上空。 也弥漫在每一个陈家人的心头…… 但至始至终,都无一人质疑过,陈胜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打一开始行商陈家就不该去招惹那群亡命之徒! 真的没有…… 哪怕有一人来质疑陈胜呢? 他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正是所有陈家人都这么无条件的支持着他、信赖着他,哪怕遇到这种家破人亡危机,也无一人质疑他…… 反倒令他开始反省,自己的某些举措,是不是还不够稳妥? 但他没有解释。 一句都没有! 甚至都没有告诉诸位叔伯,那伙贼道大概率不会在这个点儿来找他们陈家报仇! 他只是沉默的、一如既往的,每日寅时起身,勤奋打熬武艺至日暮,并且在气运点恢复满值后,随手将七杀剑由入门点到了“初学乍练”。 夜晚,则点上油灯,干回他的本职工作:整合资源、策划方案,大至陈郡十二县的整体布局,小到吃食摊点的产品扩展,无所不囊、无所不精! 他终于决定认真一点,多花些心思,卷死那些敢跟他玩阴招的狗杂种! …… 五月十八,猛虎堂开始扩张,除原有的清洁费业务,快速而果决的相继接管了陈县所有的短途运输、装车卸货,以及大部分商铺的原材料供应等等生意。 有清洁费这个基本盘散养的三百堂众,猛虎堂几乎是每进入一个行业,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吞并掉这个行业存在的大部分市场份额,并且将原本依靠这个行业谋生的下层老百姓,尽数收入麾下,成为猛虎堂的外围堂众。 于此同时,猛虎堂内部的功勋机制、考核标准、薪资待遇,也在陈胜的遥控下,飞速的完善、落实、下沉。 他剽窃了一手商君的徙木立信手法,在猛虎堂十六红棍当中,挑选出两个家境贫穷,上位欲望最强烈的红棍,许以重任、予以重赏,给房给人给钱给权,直接将这二人立成猛虎堂的典型! 自那以后,猛虎堂中其余人看这二人,眼珠子都是红的! 也是自那之后,每每堂口有任务下发,猛虎堂上至坐镇一市一坊的香主,下至跑腿的草鞋,也不是强破了头的往前冲…… 而猛虎堂下发的任务中,与陈县内各大小官吏拉近关系的比重,就至少占据了三分之一。 比如一个无头无脑的帮人打井任务,扒到根儿上就会发现,这户人家其实是某个衙门小吏父母家。 再比如一个看似倒贴钱的捧场任务,扒到根儿上就会发现,捧场的那家商铺送其实是某个衙门小吏丈人家开的。 而这些信息的来源,一部分来自于行商陈家,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猛虎堂自身的情报收集能力…… 多管齐下。 不但盘活了猛虎堂原本的三百堂众,还令猛虎堂的规模开始呈几何时的膨胀! 更关键的是,这种膨胀,旁人能够看到的,只有猛虎堂直属堂众的变化……而这种增长,恰恰是陈胜规划中,影响力最小的一部分! 真正能够操盘陈县,乃至于整个陈郡的那部分,再没发动之前,旁人是看不见的! 就拿一个很小的行业柴火行业来做例子。 一群无钱无地,只能依靠打柴为生的打柴人,自然是没有抗拒猛虎堂进入柴火行业的底气和实力的。 而以猛虎堂的规模,进入这个行业之后,几天之内就能整合这个行业的上下游资源。 自此,买柴人更容易买到柴火,而且买到柴火后还有人体贴的直接送进柴房,而不再需要碰运气等待打柴人挑着柴火叫卖。 而打柴人,也不用再担心自己辛苦一天砍回城的柴火卖不出去,亦或者被人压价贱卖,每日得的银钱比往日还多了一些。 而猛虎堂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派出一两个人统筹,就能赚取整个陈县的柴火差价,自然也是美滋滋! 看起来,是三赢的局面。 但事实上,自打卖柴的渠道落入猛虎堂之手后,无论是买柴人还是卖柴人,其实都已经成为猛虎堂这颗大树的根须上的一条小触须。 只要猛虎堂愿意,随时可以令某一片的住户没有一根柴火用,直接令其断炊! 只要猛虎堂愿意,随时可以令任何一个打柴人辛辛苦苦砍回城的柴,一根都卖不出去! 当他们的利益和猛虎堂的利益一致的时候,自然是猛虎堂要他们去做点,他们就得去做点什么! 毕竟维护猛虎堂的利益,就等于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当猛虎堂的摊子铺开之后,围绕在每一个陈县人身上的,往往并不止一根利益线。 你是打柴人,依靠打柴为生? 那你穿不穿衣裳? 生病看不看大夫? 好吧! 你不要脸,可以赤膊! 你身体好,可以不生病! 那你娶不娶婆姨? 你婆姨穿不穿衣裳? 你婆姨生病看不看大夫? 那你生不生小崽子? 生崽子要不要稳婆? 小崽子穿不穿衣裳? 小崽子生病看不看大夫? 小崽子还想不想娶婆姨? 你要是外人,我们猛虎堂保证你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但你只要是我们猛虎堂的自家人,那么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在大周,那些直接关乎民生的行业,要么是官营,要么时刻有公人盯着。 比如粮米,盐铁…… 这无可厚非。 毕竟人不吃饭,就会死。 不吃盐,就无力。 没有铁,就造不了反。 但陈胜想要教教他们,什么叫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什么叫小卒子用得好,照样可以将军! 什么叫反垄断法的必要性! 当然,他更想争一口气! 你们机关算计,又是黄符、又是妖兽、又是py交易! 不就是想走百姓路线吗? 老子连锅都给你们端了! 你们走锤子! …… 在猛虎堂无声无息开始扩张的同一时间。 九位在外做暗桩的陈家叔伯,先后赶回陈县。 每一位,都在与陈胜一对一的详聊之后,第二日便带着陈胜的规划方案与陈丘为他们挑选出来的人手,又出了陈县。 他们的目的地,是陈郡治下的另外九县:阳夏、柘县、苦县、新阳、汝阴、寝县、新蔡、平舆、上蔡、项县。 陈郡十二县,除去陈县这个陈郡治所、赵四所在的固陵,以及项家所在的项县之外,另外的九县,都在陈胜此次的开拓规划当中! 一次性便将摊子扑得这么大,短时间内包括陈县猛虎堂本部,人手都会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但只要扛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期之后,行商陈家就会迎来一个飞跃式的突飞猛进!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以帮派这种领先于当前民间组织架构的组织形式,以及陈胜亲手设计的扩张步骤和手法。 他自己估计,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他就能初步完成陈郡清一色! 到时候,无论陈郡郡衙与这伙贼道达成了什么py交易,都休想再撼动行商陈家半分! 甚至,惹急了他,就连陈郡郡守的位置,都能换个人去坐! 是的,陈胜已经设想过这件事,得出的结论……还真他娘不难! 从表面上看,要换个人去做陈郡郡守,就必须得拥有能够插手大周朝廷选官决议的力量。 但陈胜细扒了大周的选管制之后,才发现……只是更换一个陈郡郡守而已,哪用得着插手大周朝廷的选官决议? 换言之,他若是都有插手大周朝廷选官决议的力量了,他还需要在乎一个陈郡郡守吗? 用那个层次的力量来做这件小事,简直就是大炮打蚊子! 大周的选官制,乃是以世官制为主、察举制为辅。 世官制,就是官位世袭。 察举制就是官宦世家相互举荐族中子弟出仕。 无论用哪一种,大都是在地方世家之中选出。 比如陈郡的郡守、郡尉之位,数百年来便一直都只在那几个世家贵族之内流传……具体操作手法,就是郡守的儿子依然是郡守,郡尉的儿子依然是郡尉,郡守的儿子要不合适做郡守,就让郡尉的儿子来做一任,等郡尉的儿子快挂了,再将郡守的位子还给前一任郡守的孙子,把自己的儿子推出来做郡尉、 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永远是人上人! 这种选官制,看似来水泼不进。 不是那几家之人,压根就没有出任陈郡郡守的资格。 但在陈胜的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我是操纵不了朝廷的选官决议,但只要朝廷无论选谁,都是我的人。 那和直接操纵朝廷选官,有什么区别? 我是不是那几家之人,但那几家在陈郡繁衍了几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内部当真还是铁板一块? 小门小户分家,尚且还有兄弟阋墙之忧。 更何况这种事关一郡郡守之位的继承问题,总不能一大家子几百、几千号人,人人都心甘情愿吧? 随随便便制造点意外将那些不肯合作的顺位继承人全部整死,再挑几个肯合作的傀儡推上去给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朝廷滚滚诸公扔骰子玩儿……很难吗? 现在可能很难。 但等到陈胜将整个陈郡都打成猛虎堂清一色之后,就不难了。 所以,这件事的难度,并不在操作。 而在于,陈胜愿不愿意去做,敢不敢去做! 他就想做条黏在锅上咸鱼,但凡郡守是个人,他的日子过得去,他都懒得去动这个脑子,毕竟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不再好收场。 只可惜,现在这个郡守,不太像个人。 而陈胜心头那点对官方力量的敬畏和尊重,业已在郡衙和那伙贼道py交易中,烟消云散。 …… 陈胜卯足了劲儿和这伙贼道抢时间。 他先完成陈郡清一色,反手就可以收拾掉这群不知打哪来的贼道。 反之,若是这伙贼道先在陈县内扎稳根基,肯定也会像拍蚊子一样随手一巴掌拍死行商陈家! 他们现在不动陈家,只不过是时机还没到而已! 毕竟陈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当中,一晃就到了五月底。 各个县城的分舵还未打开局面。 陈县本部又因为给各县分舵输血,力量不强反弱的尴尬期。 而陈胜根据各方面汇总的情报来看,那伙贼道已然在陈县内扎稳根基。 据陈丘送来的消息,如今那贼首所过之处,无数病苦百姓匍匐于路旁叩头思过,祈求符水,场面堪比四市喧闹之景。 就在陈胜思忖着,是不是令陈丘出面去与这伙贼道碰一碰,用一部分陈县猛虎堂本部的力量给陈家换取一些时间之时。 北上的陈守,终于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陈守归来 陈守归家,陈胜自当率众出城十里相迎。 虽然有报信人提前抵达家中,告知了陈胜他们这趟走货还算顺利,获益颇丰。 在陈胜仍是在亲眼见到,陈家商队的旌旗整整齐齐出现在马道尽头之时。 他悬了两三月的心,才终于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胸膛里。 报信人说得再好听,也有可能是报喜不报忧。 只有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一两百人的商队,行而有序,蓬头垢面仍忍不住加快步伐的沉重脚步中,满是归家喜悦和兴奋。 这绝不是一支损失惨重的商队所能有的精神头儿! 当陈家商队的旌旗出现在马道尽头的那一瞬间,簇拥在陈胜周围的众多叔伯婶娘,就欢呼着迎了上去。 而陈胜,也远远的见到了陈守。 他跨坐在一匹毛色青白相间的强健青骢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提黑沉沉的丈二长矛,魁梧的身躯随着马匹颠簸着往前奔涌,就像是一座移动的铁塔,比他身后的陈家商队旌旗更引人注目。 虽然陈胜早已在前身的记忆中,见过陈守千百遍。 严格意义上,这才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守。 陈守比他记忆中的……要英武许多、威严许多! 就他身上的那股子一言未发却似已有雷鸣之声响过的厚重威势,要没有个十几年做大哥说一不二的经历,根本不可能有! 商队临近。 陈胜也不好再坐着不动,拉着赵清迎上去,牵起坐下青骢马的缰绳,表情生硬的笑道:“父亲大人一路辛苦,清娘已在家中备好热汤饭食,请父亲大人快快随孩儿回家。” 赵清在一旁,也规规矩矩的右手压左手,举手加额,一揖到底:“父亲大人一路幸苦。” 陈守看着陈胜,起先竟像是一下子没认出来一般的愣了几息,随后便震惊的瞪圆了虎目,舌头打结的道:“大,大郎,你的身子……” 陈胜笑了笑,面颊忽然自然了不少:“如父亲大人所见,孩儿的身子已然康健,近些日子日日随二伯熬力习武,多有所获。” “好好好……” 陈守激动的将手中长矛抛给身后一人,翻身下马,本能的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就想要捏一捏陈胜的肩头,伸到一半却又顿住了,只得拉了拉他的衣裳,不断的点头:“我儿康健就好,我儿康健就好!” 陈胜仰着头看他,心道了一声“好高,这少说得有一米八五了吧?有这基因,我岂不是能随随便便长个一米九?” 天可怜见,他如今还连一米六都不到,与一米七左右的赵清站在一起,他的身高只到赵清肩膀位置……可以说是很伤男人自尊心了。 末了他又移开目光,好奇的望向陈守身后那十几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魁梧人影。 此时,来迎接的人,与归来的人,早已汇聚到一起。 几乎每一个走货的伙计周围,都围着他的妻儿老小。 唯有这十几人,周围没有任何陈家人。 十几人直挺挺的坐立在马背上,面色平淡,看都不看周围的亲人相聚场面一眼,在热闹的众多陈家人中,就显得十分扎眼。 “父亲大人。” 陈胜看着这十几骑,心头隐隐有所猜测:“这几位是……” 陈守听他这么一问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手落到陈胜肩膀上,圈着他面前那十几骑,粗豪的笑道:“列位,这便是咱儿子,陈胜!” 十几骑闻言,齐齐一低头,定定看向陈胜。 好几息,都无人眨眼,就像是要将陈胜的模样,刻画进脑海最深处一样。 足足十余息后,这十几骑才齐齐抱拳,就要与陈胜见礼。 然而陈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外边人多眼杂,有什么话等咱们到家后再说。” 你们还敢不敢把你们身上的军伍气息,表现得更浓郁一点? 要不要我直接给你弄个喇叭,让你们来一嗓子:陈家和幽州军有一腿! 陈守诧异的看向陈胜:“大郎这是何故?”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父亲大人,咱先回家吧,锅里还给您炖着鸡汤呢……” …… 陈守刚一进家门,就有一种自己不是出去了三个月,而是三年的错觉! 因为自打进入行商陈家所在的这一片后,整条街上飘荡的都是细粮和大肉的香气,其中还有个败家妇人把盐给放多了,单闻味儿就知道肯定齁咸齁咸的。 但问题是……他们哪来的钱买细粮和大肉? 买一斤细粮的钱可以买四斤粗粮。 买一斤大肉的钱可以买十斤粗粮。 家家户户都这么造……这日子,不过啦? 他好几次都想顺着味儿去看看,却都被陈胜强拉着望着家里走。 但进了家门之后,他更怀疑人生了。 怎么自家院儿里的细粮香味和大肉香味,更浓了? 咦?院里挂的这些密密麻麻的白条条是啥?说是麻绳又白了点,说是丝线又粗了点…… 咦,伙房外便支起来的那个像头盔的大铁片子是啥?怎么还黑乎乎的呢? 厅堂里摆的那些木头架子又是啥?我的蔺草席呢?我才用了三年的蔺草席呢?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砂锅大的拳头捏紧了又送开、捏紧了又松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时不时就颤抖一下,时不时就颤抖一下。 吓得陈胜赶忙将他推进后院,让他先去洗漱,有什么问题,洗漱完了出来再问。 陈守有心拎起陈胜好好问问他是那根筋搭错了,把好好的一个家给祸祸成这副模样,可又不知道陈胜的身子是真的好了,还是假的好了,哪敢真与他下重手,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去了后院,准备接着沐浴冷静冷静后再回过头来教训这崽子。 …… 然而等他洗漱完,再出来时,前院儿又已经换了模样。 那些像麻绳的白条条,已经全收起来了。 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架子,就摆在庭院中心,一盘盘整鸡整鱼、一盆盆白花花的稻米饭就摆在那个木头架子上。 他出来时,已经有好几人都坐在那个木头架子四周。 “四哥,快过来坐啊,都等你好久了,沐个浴拖拉这么久!” 陈丘远远的见了陈守,就忍不住起身朝他招手道。 陈虎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盘盘菜肴,搂着自己的水烟筒使劲儿的嘬,一边嘬一边儿咽唾沫。 席上只有陈三爷最自在,在陈虎和陈丘直咽唾沫的注视中,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论辈分、论岁数,他老人家需要等谁? 陈守走到四方桌前,歪来歪去的打量着面前的四方桌和配套的条凳:“这玩意……倒是个好玩意!” “那可不!” 陈三爷抬了眼皮子,笑眯眯的说道:“咱大孙子就是有孝心,知晓他三爷腿脚不好、血气不畅,就造了这么个玩意孝敬他三爷……比你们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可强多了!” 陈虎、陈守、陈丘整齐划一的撇嘴: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您老年轻时的那些英勇事迹,也好意思教训咱哥几个? 咦? 陈守忽然看向陈丘:“老十三你不应该在阳夏吗?什么回来的?那边出了什么大乱子吗?” 陈丘正要开口解释,陈三爷忽然拿着筷子用力的敲了敲碗,虎着脸说道:“有话就不能坐下来说吗?你说你,眼瞅着都到不惑之年,咋还这么急躁?看把我大孙子给吓得,怕你不能好好说话,把老子都给请过来了!” 陈守:???(卧槽,坑爹啊!) 但他心头的问号再多,也还得臊眉耷眼的规规矩矩上前落座。 就在这时,撸着袖子的陈胜,端着一个卤水拼盘从伙房过来,“三爷,这盘菜最是佐酒,您老尝尝!” 老爷子瞬间眉开眼笑:“还是咱大孙子贴心!” 说完,他一低头,横眉瞪眼的瞅着桌上的哥仨:“瞅瞅、瞅瞅,啥叫孝顺!” 哥仨闷着头不吭声,连脑袋垂下的高度都一模一样。 陈胜坐到陈三爷旁边,提起酒壶先给陈三爷酒碗里续上,然而依次给陈虎、他爹和陈丘倒上一碗酒,道:“爹,儿子知道您有很多话想问儿子,正好儿子也有很多事要告诉您,嗯,怕您激动,就请了三爷和二伯、十三叔过来,请他们帮着儿子说说您走后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二伯,您来吧,这些事的经过,您是最清楚的。” 陈虎一口干了半碗酒,再在陈三爷的虎视眈眈下从他老人家面前的卤菜拼盘里夹了一根鸡腿拿在手里,一口下去,从未尝过的美味冲击令他他腮帮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 他慌忙摸了一把嘴角的眼泪,一边啃鸡腿一边说道:“事情,得送三月说起……” 他从那日他护着清娘上街,见到陈十九在极乐园给人倒尿壶开始说起,讲到陈胜为什么要弄路边摊,又是怎么想到要弄路边摊,再说到为什么要弄出猛虎堂,又是怎么弄起路边摊和猛虎堂的…… 这些事情,除了陈胜就是只有他最清楚。 所以他便想便说,很多时候说到后边了,又想起了什么,倒回来重新说。 说到赵四离开陈县,陈丘回道陈县接掌猛虎堂后,陈丘也开始插话,将猛虎堂后来的一些发展经过,捡一些无关紧要的皮毛,说与陈守听……他来之后,陈胜已经交代过他,只捡好说的说,不好说的,以后再慢慢说。 况且,很多事虽然陈胜都是借他的手布置下去的,但事实上,陈胜的大部分操作他都看不懂,他最猛虎堂壮大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越来越多了,钱也越来越多了! 至于其他的,他压根就是两眼一抹黑。 连他自己都没搞懂,自然也就无法说与陈守听。 待到陈虎说到,与那伙贼道结怨的因由之时,陈三爷也开始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包括那晚陈胜在长安坊的一系列应对。 陈守起先听着,还很有老怀甚慰之感:爸爸,你孙子出息啦,都知道大家里困难,想法子给家里挣钱啦! 但听到后边,他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开始不对劲了。 再然后。 他整个就陷入了懵逼的怪圈,左听是懵逼、右听是懵逼,上思是懵逼,下虑还是懵逼。 至于心路历程,大概就这样: “咦,还可以这么干的吗?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 “高明,小小年纪竟然能人心算计得这般精准!” “妙啊!好一手借郡衙之刀杀己之仇敌!” “嗯?这个小妖孽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我这么优秀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经历了什么?” 在陈虎、陈丘与陈三爷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过程中,陈胜全程未发一言。 哪怕他们自己推导的某些结论,是错误的,他也没有开口去纠正。 他只是不断的给四人的酒碗里倒酒,不断的给四人的饭碗里夹菜,尽着他一个当儿子、当晚辈的本分。 当三人的话音落下之后,四方桌上许久都没有人开口。 陈守不断的喝酒。 但无论他怎么喝,都无法从这一场以“我那体弱多病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智计百出的妖孽”为主题的怪梦中醒来。 而陈虎、陈丘和陈三爷三人,却也在感叹。 一直以来,都是陈胜在操控着所有的事务,包括陈家、摊贩生意,以及猛虎堂。 而他们,出于信任,以及……脑力不够。 从未曾质疑过陈胜的任何决定。 当然也鲜少去认真思考、咀嚼陈胜的某项决定。 他们只是被陈胜指使着,忙得团团转…… 直到今日,他们三人会面,你一言我一话语的复盘两个多月以来陈家发生的所有事情时。 他们才陡然回过神来…… 原来,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他们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原来,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陈家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发现,令他们自己都感到震撼! 震撼于陈胜的妖孽! …… “二伯,如今咱家所有摊子,一个月有多少营收?”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胜终于开口了。 陈虎想也不想的道:“刨去所有开支,账面结余应该有八百多两!” 这个数字,令刚刚回过神来的陈守,又陷入了震撼当中……啥?你说啥?你们摆个小摊摊,一个月就能弄八百多两?而我们这么多身强力壮的汉子,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走三个月,才弄了五千两? 陈胜点头,又道:“自打谷雨后,孩儿便嘱咐您屯粮,至今屯了多少了?” 陈虎这回想了一会儿,然后达到:“应该有十万斤了左右……但大都是粗粮。” “只要能活人,不分粗细!” 陈胜点头道。 第四十九章 不分彼此(老爷们新年快乐) 天际刚刚亮起一抹深邃宝石蓝。 陈胜准时提着八面汉剑跨进前院,却见厅堂之内,有一抹灯光泄出。 他好奇的推开虚掩着的厅门,就见陈守瘫坐在堂上,手边的堂案上倾倒着好几个空酒壶。 看样子,竟是自斟自饮的喝了整整一夜…… 昨晚酒宴之后,分明陈胜亲自将他搀回房中,眼见着他睡着之后,才回房的。 却不想,他竟又一人摸到前厅,喝了整整一夜。 陈胜心头轻叹了一声,暗道“看来昨日所说之事,对他的震撼是太大了点”。 陈虎和陈丘他们,是亲身经历者,再令惊讶的事情,时间线拉长了,也会变得平淡无奇了。 而对于陈守而言,却不啻于一夜之间,自己的儿子就换了一个似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 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父亲大人,您喝醉了,儿子送您回房歇息。” 陈胜将剑放在堂下,走上到堂上轻轻搀起陈守,温言道。 然而醉眼朦胧的陈守,却反手握住了陈守的手。 蒲扇大的手掌,捏得陈胜的手掌生疼。 但他却一声未吭。 “来,来陪老子吃点!” 陈守大着舌头,将一壶酒塞进陈胜的手掌里。 陈胜接住酒壶,迟疑了两息,点头道:“那儿子便陪父亲大人喝点。” 他向来不喜饮酒,既因酒量不好。 也因酒精摧残意志,多饮误事。 但凡事总得分人,分时候……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陈守的下方,提起酒壶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对着壶嘴饮下一大口,只觉得酸涩扎喉,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这令他忽然想到,若是粮食足够,酿酒好像也是一门可以好生意啊,虽然他并不熟悉蒸馏酒的详细制作工艺,但哪怕只能制作出工艺相差好几个等级的劣质酒,也能全方位碾压大周的大多数酒种……嗯,有搞头!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先弄一个小酒坊,尝试摸索一下烤酒工艺,忽然听到陈守豪放的大笑声。 “哈哈哈……大郎,男儿汉不会吃酒可不行!” 却是陈守瞅见他咂着嘴,满脸苦相的模样,顿时找回了几分做父亲的自信心。 陈胜笑了笑,顺从的点头道:“父亲大人说得是,儿子以后一定学一学饮酒……父亲大人可是在为家里的事务忧心?若是父亲大人放心不下儿子,猛虎堂的事务父亲大人也可一并……” 他是不愿意与自家人勾心斗角的,但总得试探试探老父亲的真实想法。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陈守便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话音:“我儿计出有法、行事有度,短短三月便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日新月异,我这个做老子的高兴且来不及,岂会与我儿争权论位……老子,是思起你娘了。” 陈胜茫然的看着他,娘? 小陈胜生母乃是逝于难产,小陈胜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我儿智计百出的模样,恰肖你娘……她出身清河名门张氏,自小饱读诗书,最是知书达理……” 他蓦的红了双眼,橘红色的灯光下,目中竟似有泪光在涌动。 陈胜听言,心头却有长松一口气之感……这一波自我攻略,他给满分!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可笑。 他行事虽与小陈胜大相径庭,明眼人一看便知完全是两个人。 但他的的确确就是陈胜,不是冒充、也不是乔装! 莫说是大周。 便是他前世那个穿越、借尸还魂等等理念流行于网络的时空,生活之中遇到亲朋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谁会怀疑他这是被人给魂穿了? 中二病都不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只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大刺激……难不成,被绿了? 再者说,他接收了小陈胜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之后,本就不能再以前世那个陈胜视之。 若是将一个人的记忆载体和自我意识,视做灵魂。 那么如今的他,应该就是两个灵魂的完美混合体。 是的,如今的陈胜,虽是来自异时空的油腻中年男人的意识为主。 但他自苏醒之后为行商陈家所做的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没有那个渴望出去玩耍,渴望能为这个家分担的小家伙的意识,在潜移默化的鼓动吗? 友情尚且需要时间来积累,更何况是一口气认下行商陈家这上千号亲戚? 如果将两人的灵魂,视作两条支流。 那么,如今的陈胜,就是两条支流交汇后的新河流……他为行商陈家所做的这些事,就是两条河流交汇的河渠。 自此,两个陌生的灵魂不分彼此,也再分不出彼此。 简而言之就是…… 陈胜真是陈守的儿子。 而不是什么借尸还魂的缝合怪! …… 想通了这一点后,陈胜心头残余的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 他不由的挺起胸膛,像是心头莫名的有了底气。 他起身,夺过陈守手里的酒壶:“好了,您也喝了一整夜了,该去歇息了!” 陈守不满的伸手来抢他手里的酒壶,不满的嘟囔道:“反了你个小崽子,还管到你爹头上,小心老子揍死你!” “您就算是要揍儿子!” 陈胜毫不退让的一把将他从座椅上扶起来:“那也得等您酒醒之后才成!”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胜态度的变化,陈守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任由他搀着自己往厅堂外走。 “家里的事,你能管,就你管着吧。” 他大着舌头嘟囔道:“老子没读过几本书,只会抡刀子砍人,你做的这些事,老子看都看不明白,你爷将这么大家交给老子,老子却管成这样,以后到了下边,你爷准得拿大耳刮子抽老子……” 陈胜“嗯”了一声,“不着急,等您酒醒之后,咱爷俩再商量。” 陈守:“老子没醉,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去砍死那些敢跟咱家作对的贼道!” 陈胜:“好好好,您没醉,您只是困了,咱回房歇息好不?” 陈守:“你别打岔,老子跟你说正事,那伙贼道,你别管了,老子睡醒了就去料理了他们,还,还反了天,敢在陈县跟咱家伸爪子……”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陈胜顿觉头大如斗。 他终于明白,行商陈家上上下下这股子混不吝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根子在他们家这儿。 这还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儿! 第五十章 格局大开 “刀子,往后大郎的身价性命,便交与你护持了!” 晌午刚过,酒醒的陈守火急火燎的招来昨日随他归家的那十五骑,正式将陈胜交与他们护卫。 “二爷安心!” 名叫陈刀的黝黑汉子,面无表情的一步上前,冲陈守拱手道:“只要标下等人还有一人活着,便绝无一人能伤到大公子一根汗毛!” 陈胜站在陈守身侧,自打这十五骑一进门,他便在一直在打量他们。 他发现这十五人,无论行走坐卧,动作均高度一致……甚至连呼吸,都似是一个频率!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军中精锐! “阿爹,您还未向孩儿介绍这几位叔伯呢。” 他小声的提醒自家糊涂老爹。 陈守闻言一拍额头:“嗨,老子忘了……昨日听你二伯言,你已知你伯父在幽州军中任副将之事了吧?” 陈胜点头:“是,先前项梁项世叔解甲归田途经陈县之时,曾召儿子前往拜见,由其将伯父的佩剑转交与儿子。” 陈守笑着侧过身子,亲近的揽过陈刀的肩头,对他介绍道:“刀子便是你伯父的短兵二五百主,他自幼与你伯父同进同出,你伯父视之如手足,此前咱家走货接连失利,手足兄弟损失惨重,你伯父心忧咱家独木难支,不得已令刀子与众兄弟卸甲释籍,随咱归乡落户陈县……往后你亦需以叔父之礼待之!” 却是昨日陈虎提及陈胜险些被贼人刺杀,他越想越后怕,酒才醒便迫不及待的招来陈刀等人,将陈胜的护卫工作交与他们。 陈胜听后心头亦是大为惊讶。 短兵二五百主? 那可不是就是亲兵千人将? 还是自小同进同出培养的家臣! 这应该是伯父的铁杆心腹了吧? “二爷严重了!” 听到陈守这般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陈刀古井无波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标下与众兄弟世代蒙受家族供养,自该拼尽全力报效家族大恩,不敢言寸功,更不敢受大公子礼遇!” 话音落,他与身后的十四骑齐齐向着陈守、陈胜父子抱拳拱手。 军中多披甲胄,行揖礼不便,多行拱手礼。 这些人卸甲不久,还未适应揖礼。 陈守见状,连忙笑着扶起陈刀:“自家弟兄,说这些便见外了。” 陈胜也道:“刀叔切不可妄自菲薄,以小侄之见,伯父命诸位叔伯卸甲,一来是考虑到咱家接连走货失利,叔伯伤亡惨重;二来,当是为诸位叔伯计,想让诸位叔伯换个活法,免受累年戍边行伍之苦……若非是视诸位叔伯如手足,伯父岂会命诸位叔伯卸甲改籍?” 陈刀沉思了几息,忽而感叹的一揖到底:“大公子教训得是,标下谨记。” 这一回,陈守没有再伸手去扶陈刀,而是将目光看向陈胜。 陈胜会意,上前亲手扶起他,正色道:“这是刀叔第二次与小侄见礼,亦是最后一次,您既是伯父手足,自然也是小侄叔父,岂有叔父向子侄见礼的道理?” “从今往后,咱行商陈家也就是诸位叔伯的家,诸位叔伯缺钱缺粮缺房缺婆姨,都不可与我父子客气,客气便是不拿我父子当自家人!” “从今往后,诸位叔伯的婆姨,便是我之婶娘,诸位叔伯的子女,便是我之手足,诸位叔伯的孙儿,便是我之子侄!” “但凡我陈胜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令诸位叔伯家的老小挨饿,但凡我陈胜还有一缕衣穿,就绝不会令诸位叔伯家的老小受冻!” “若违此言,诸位叔伯尽可斩我头颅,弃之于市!!” 他每说一句话。 陈守的眉头,就不自觉的跳一下。 陈刀与他身后十四骑面上的表情,便温和一分。 好半晌,才听到陈守小声比比:“你崽子可别瞎说啊,房子银钱啥的自是不消说,婆姨你老子可没法子给众兄弟都安排上,咱家是行商,又不是山贼马匪,总不能强抢民女吧?” 他这般一说,陈刀与他们身后的十四骑,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开始相信,他们卸甲改籍可以换一种活法儿的说法了。 “这还不简单?” 陈胜也笑:“将四市十二坊的所有媒人都请来,挨个挨个给诸位叔伯寻媒,总能找到合诸位叔伯眼缘的婶娘!” “这……” 陈刀嘴角刚刚浮出笑意,顿时就僵住了,连忙道:“此事不着急、不着急,先立业、再成家。” “哈哈哈……” 陈胜豪迈的大笑道:“都到家了,哪还需要立业……对了,刀叔,敢问您与诸位叔伯武艺都是什么境界?侄儿知晓后也好心头有数!” 陈刀毫不犹豫的道:“标下气海二重,众兄弟高则开脉六重,距气海亦只有一步之遥,低则开脉四重,亦是气海有望,且我等自幼同吃同住,练有一套‘铁索横江’合击之法,曾于北疆草原之上凭此合击之法,斩杀过一头内丹大妖!” 陈胜闻言心头“卧槽”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向陈守……他记得,陈虎好像说过,自家老爹好像也就是开脉四重还是五重。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陈守板着老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瞅啥? 陈胜连忙收回目光,左顾右言道:“刀叔,内丹大妖是何境界?也是武道境界的一种吗?” 陈刀张口,正欲答道,陈守已经抢先一步答道:“这你都不知道?以后出门见了旁人别说你是咱老陈家的大儿子,咱与你伯父丢不起这个人……” “听好喽,人族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一境七重天、一重一天堑!” “妖怪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返祖,一形百年、千年称王!” 七境七形? 一境七重天,一形百年? 陈胜心头掰着指头换算,内丹境乃是五形,换算成人族武道境界,岂不是就是相当于武道先天? 不对不对,妖怪那境界,开智期一听就没什么战斗力,和人人族武道境界重合的话,应该得从锻体、炼体开始重合。 那么内丹期,也就是相当于……武道后天? 四舍五入,伯父这岂不是就给了咱家一位先天大高手? 早不给、晚不给,偏偏这个时候给? 难不成,幽州军内情况,真已经如同项世叔说的那般不堪了? 就在陈胜心头千回百转之时,忽然又听到陈刀小声说道:“二爷所说,已是旧历,而今军中流传的武道境界,乃是十境。” “武道宗师之上,还有大宗师、亚圣与武圣人。” “返祖巨妖之上,还有妖王、天妖。” “三年前,我幽州军就曾发起过一次针对妖庭七十二天妖之一的六头狮祖的围剿,是役,我幽州军出动三十万大军,上将军与五位大将军倾巢而出,前后历时三月,仍功败垂成!” 此言一出。 陈守与陈胜父子二人同时睁大了双眼。 陈守:“直娘贼,如此大事,我为何不知?” 陈胜:“卧槽,还有妖庭?七十二天妖?” 陈刀再次压低了声音:“此事,当年在军中亦是绝密,无数袍泽直至埋骨草原,都不知为何而战,标下若非时刻跟随大爷左右,恐怕也不得而知,直至如今,军中大批老卒解甲归田,此事才开始在外流传,否则,标下亦不敢胡言乱语。” 陈守还待开口,陈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那刀叔,伯父大人,而今是何武道境界,武圣人与天妖之上,是否还有进境……此事事关小侄后续谋划,请刀叔务必不要隐瞒,小侄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陈刀犹豫了一下,看向陈守。 陈守想了想,点头道:“这崽子比我这个当老子的有主意,若是可以说,你尽管告诉他,若是不可以说,那便当他没问。” 陈刀为难的寻思了许久,才道:“倒也不是绝不可以说,不过大公子可得言而有信,绝不可对外吐露半个字,否则,连大爷可能也会有麻烦!” 陈胜重重的一点头:“刀叔放下,侄儿知道轻重。” 陈刀往前一步,用只有父子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武圣人之上是否还有进境,标下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料想来,应该是有的,否则上将军也不会因为一纸圣意,便交出军权……至于大爷,去岁大爷升任前军副将之时,便已还本溯源,回复天人之姿,若有军势为凭,逆斩返祖巨妖,亦不是不可能!” 陈胜只觉震撼不已……格局,打开了呀! 第五十一章 开始反击 陈家商队归来之后,陈胜便时不时的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但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却一直没有变化,系统面板依然是: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二重】(气运点+15)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200气运点)】 【气运点:410/60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他诧异的询问了陈守之后,才知道,他们人虽然到家了,但这次走货还未结束。 要等到他们将从幽州收购回来的所有皮毛和草药等等商品,全部变卖成银钱分账之后,这次走货才算是圆满结束。 根据陈胜自己估算,此次他爹他们走货获益颇丰,且有陈刀他们十五位气海境、开脉境的好手补充到行商陈家之中,整体实力虽还未恢复到巅峰时,但较之先前坐吃山空、难以为继的状态,也算是上了两个台阶。 他“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跟着水涨船高,提升一两百点,不过分吧? 这样一来,杀生拳功法登峰造极的800气运点,差得就不多了! 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若是没有旱灾这一回事,单单陈家摊点生意的持续进项,都能将“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一点一点的给推上去。 可惜,自打他命陈虎将所有摊点的九成净利润用以屯粮之后,系统就将那一部分收入默认为新一轮的经营投入,不予结算……根据立夏之后的多日少雨的天气情况来推断,那一部分收入,大概率会成为沉没成本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成净利润,仅够维持各家的日常开销,没有了进项,自然也就不能增加他的气运点上限。 看来,后续的气运点来源,还得指望猛虎堂。 陈胜很期待陈郡十属县的猛虎堂分舵落成,召开第一次陈郡猛虎堂联会那一日的收获! 不过…… 他个人的实力提升,还需要积累。 行商陈家的实力,却是足够反击了! 先前小九被害,他被伏杀,几十号老弱病残的叔伯大爷轮流彻夜不休驻守陈家大院儿的仇,陈胜可是一刻都不曾忘却! 力不如人时,要他忍气吞声,他也就忍了。 现在够力了,要他忍? 办不到! 陈家商队归来后的第三日,陈胜就开始反击了! 第一日,他命陈丘挑选了几名机灵的闲汉去四市,将那伙贼道抓人饲妖、贼喊抓贼的事实,以流言的方式散布了出去。 四市妖兽袭人之事,才过去了小半个月。 许多伤在那些妖兽爪牙下的平民百姓,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件事? 是以这个流言一散布出去,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并且在陈胜的暗中推波助澜下,流言迅速形成了统一口径:那些妖兽前脚闯入县城袭击百姓,你们这些野道人后脚就拿着能治妖祸的符录进了陈县,也未免也太巧了吧? 短短一日之内,那伙贼道对自家黄符的效用作出的所有宣传,就反过来变成陈县百姓质疑他们的证据! 他们无法解释! 也根本就解释不清! 很快,各城区就有德高望重的热心人,率领所在坊市的左邻右舍,前往那伙贼道在各城区设立的据点,包围他们、质问他们。 可以说,这把火虽是陈胜点燃的,但怎样烧起来,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物伤其类的愤怒,自然会促使着陈县的百姓们,将这把火烧遍全城!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彻底搬倒那伙贼道。 虽然那伙贼道无法证明,这件事不是他们做的。 可同样无人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他们做的。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摆平那些伤在妖兽爪牙下的苦主。 这件事自然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毕竟。 吃瓜群众嘛,瓜凉了,自然也就散了。 有多少人,会为了别人的瓜,去奔走、去呼吁呢? 但陈胜怎么可能会天真到以为只凭这把火,就能烧死那伙贼道呢? 只把火,只是他泼出去的第一盆水! 给那伙贼道如火如荼的传道事业降温用的! 第三日。 他早就为这伙贼道预备好的杀手锏,开始发力! …… 哎,周二郎啊,你今儿砍的这些柴火是很好,可咱怎么听说,你家那口子好像奉了那伙野道人啊? 你没听说吗?那伙野道人可是到处抓人养妖的大恶人啊!你和这种恶人扯上干系,你的柴咱那还敢收,万一日后郡里的大人们追查起来,连咱都逃不了干系。 什么?你等着银钱买米下锅?回头就让你家那口子和那伙野道人划清干系?但这事儿,还是不好办呀? 哎,行吧行吧,你都把话说到这儿份儿上,乡里乡亲的咱也不能真瞅着你一家子喝西北风啊,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对外胡说八道啊,咱们这种苦人家儿,可惹不起那些大恶人。 …… 哎,刘老头,当家的让你去结银钱,以后车行这里,你就不用来了。 为啥?难不成你没听说吗?你家那个崽子奉的那伙野道人,可是抓人养妖的大恶人啊!再留着你,岂不是连累了咱车行这些清清白白的弟兄? 哎,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当家的要不是看你可怜,一把岁数还出来混俩蒸饼,也不会容你进车行啊,你自己瞅瞅,你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别跪、别跪,你一把岁数还给咱下跪,折咱的寿啊,啥?你回家就抽死你家那崽子……那行吧,咱就再帮你再去求求当家的,不过咱可得把话说头了,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回去胡说八道啊,当家的好心好意给咱一碗粟米饭吃,咱可不能害了当家的。 …… 陈二哥啊,今儿清洁费就算了吧,以后这买卖,您也别来做了…… 您就别问了,咱也不好说,只能告诉你,这是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大家伙,一致决定的。 哎哎哎,您这是作甚,别这样别这样,这钱咱可不敢收……好吧,那咱就私底下唠两句:二哥,咱要记得不错,您好像奉了那些野道人吧?前儿个,他们往这条街上路过的时候,咱还见您给他们磕头,送钱送粮呢。 这有什么关系?哎,您自个儿去打听吧,多的话咱也不敢说,只是大家伙都觉得,再让您在这条街上做买卖,是祸事。 您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买卖糊口?那咱也没办法啊,又不是咱要撵你走,咱总不能为了您,恶了其他兄弟姊妹吧?您还是先回去,把事儿弄清楚了再来好吧,这位子咱先留着,等风头过去了,您再来…… …… 第五日,那些因为被妖兽袭击的百姓搅得焦头烂额的贼道再上街时,就发现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儿都变了。 往日争前恐后来给他们磕头,送钱送粮求符纸的百姓不见了。 所有人见了他们,都跟见了瘟神一样,远远的见了他们就绕着道儿,就好像他们身上有屎一样。 走过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起来了,活像他什么是什么食人的豺狼虎豹! 这回,他们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陈县……有变! 第五十二章 浑水摸鱼 六月初六,晴。 陈虎快步走进陈家大门,远远的就从一院儿陈家少年郎之中,看到了陈守,他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面碗,蹲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一口面、就一口蒜,吃得满脸冒油。 “哟,二哥,吃了么?” 陈守远远的见了陈虎,美滋滋的挥舞筷子与他打招呼,“锅里还有,让清娘挑一碗啊!”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边儿待着去,咱有要事要找大郎商议!” 陈守:??? 他看着陈虎步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飘满红油的面碗。 突然就觉得这面条……它不香了! 陈虎跨进厅堂,便见陈胜果真在堂上。 瞧瞧,同样是吃面,他那大傻子爹跟个盲流一样蹲在外边,搂着个大海碗,一口面一口蒜吃得是呼哧呼哧的! 而这崽子坐在堂上,巴掌大的面碗前边,满满当当的又是小菜儿又是炒鸡子又是萝卜干,一口面一口小菜这叫一个慢条斯理! 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啊! “二伯来了,快来坐!” 陈胜见了陈虎亦是笑容满面:“还没吃呢吧,侄儿让清娘给您也挑一碗。” 陈虎走上堂前:“挑个半斤就成,别挑多,吃不了……咦?” 他忽然发现陈胜周身的气血波动有异,细看之下才发现:“大郎,你锻骨三重了?” “嗯。” 陈胜淡定的微微点头道:“卯时晋升的。” 陈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陈胜的武艺,是他眼瞅着一步一步练上来的,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到如今的锻骨三重,他才用了多久? 三个月! 这份儿天资,纵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也着实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武道晋升了,为何不高兴?” 他奇异的看着陈胜。 陈胜诧异的反过来看了他一眼:“高兴啊,侄儿为何不高兴?” “那你……”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陈胜,心道就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陈胜淡淡的笑了笑,“早晚的事,自然不会失态。” 他有一个习惯。 每逢攻坚决胜之时,他都会排开一切杂务,只专注于眼前这一件事! 因为他笃信一个道理:高手过招,拼的就是心态! 而他所经历的无数次商业对决,也向他证明了,大多数笑得快的人,哭得也快! 不到尘埃落定之时,何人能断定,谁能笑到最后? 就比如眼下,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的对决。 表面上看起来,陈家抓着一手好牌,三两下便将那伙贼道踢入绝对下风,占据大势。 但事实上,陈胜非常清楚,行商陈家现在就如同走钢丝,一子落错,立时满盘皆输! 陈胜的淡定,反倒令陈虎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胜见他纠结的模样,起身请他坐下:“先不说我了,您这么早过来,肯定是有事吧?” 陈虎说道:“老十三刚才命人来寻咱了,说那伙贼道的老巢,找到了!” 自打陈胜开始对那伙贼道动手之后,他便斩断了猛虎堂与行商陈家的一切联系,连吴广,都再没回过陈家大院。 一切消息传递,均以间谍手法,单方面传递给猛虎堂。 而猛虎堂若有事要寻求陈胜的指示,只能通过陈虎。 可以说,能考虑到的细节,陈胜都已经考虑到了。 即便是猛虎堂那边翻车,只要陈丘能够及时撤离,便决计牵扯不到行商陈家头上。 陈胜一挑唇角,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确认过么,那些妖兽都在里边么?” 陈虎点头:“据老十三查到的踪迹,那伙人每日分批从各肉市上购得的边角下水,均送入了那一间宅院之内,那些妖兽,应当都在里边才是!” 陈胜思忖了好几息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陈虎耐心的等待下文儿,然而等了十几息,却等来了陈胜吃面的吐露声,纳闷的道:“没了?” 陈胜:“什么没了?” 陈虎郁闷的从座椅上窜起来:“你要先点火,火也点着了,你要寻他们的老巢,老巢也找着了,如今不该与他们算总账了么?咱家的弟兄都准备好了,老十三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你一声令下,咱们今晚就能将那些杂碎砍成百八十段,保证他老娘来了认不得!” 陈胜闻言微微笑道:“您说这个啊?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陈虎都震惊了:“你到底是要什么时候?” 陈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不紧不慢的说:“二伯,我记得,我对您说过,咱们得等,等他们肆无忌惮,等他们落入下风,等到陈县众人群起而攻之,将他们分而食之对吧?” 陈虎略一回想,点头道:“你是说过。” 陈胜点头:“古人云,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伙人,先前处于上风的时候,够疯也够狂,所以他们落到了现在这般境地,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我们还得让他们在下风之时,再疯一把、再狂一把!” “我不信这伙人行事如此张狂狠辣,在陈县内就咱行商陈家这一个敌人!” “我也不信这么大个陈县,就只有我行商陈家一家想要这伙人死!” “如今咱都已经把事做这个地步了,也该是时候,让其他人跳出来出出力!” “陈县这滩死水,也该是时候流动一下子了!” “不搅浑这一池子死水,咱行商陈家如何起势?” 他轻轻巧巧的说道。 然而陈虎瞅着他,心头却像是有无数猪头在对这他叫唤,若是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语言来描述,大抵应该就是这样:卧槽,无情!我们还在想着报仇呢,你竟然已经在想着怎样用报仇这件事来牟利了?大家都长着十来斤的脑子,凭什么你的脑子这么好使,而我们的脑袋却像是猪脑子? 这种使他感觉到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的智商碾压,令他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挽尊:“你又不是那伙贼道的首领,你如何能保证,那伙贼道一定会按照你说的那般行事呢?” 陈胜夹起一筷萝卜干喂进嘴里,问道:“二伯,换做是您,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结了一地的仇人,然后被人给偷偷捅了一刀,满手都是血,却又死活查不出是谁下得手……您会作何反应?” 陈虎想也不想的道:“那还不简单,查不到是谁干的,就把所有仇人全部砍死,总不会再有遗漏!” 陈胜一笑:“那伙贼道现在的处境,不就是这般?” 陈虎愣了愣,恍然大悟,旋即又问道:“那你如何保证,那伙贼道不会先对咱家下手?” “侄儿自是无法保证!” 陈胜摇头道。 陈虎自以为成功挽尊,正要开口劝陈胜先下手为强,却又听到陈胜道:“不过,侄儿却能保证,假若那伙贼道真如侄儿所想的那般大开杀戒,咱家一定排在他们报复名单的最后之列!” 陈虎:“这你如何保证?” 陈胜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门口处偷偷摸摸往里张望的老父亲。 陈虎愣了愣的回头,与扒着门沿的陈守大眼瞪小眼。 …… “啪。” 精美的云纹漆案翻倒在地,一道道以名贵鼎器盛放的美味佳肴散落一地。 “废物!” 立在堂上的消瘦道人面容扭曲的来回踱步,怒喝道:“一群废物!整整四日,还任何蛛丝马迹都抓不到!大贤良师要尔等有何用?” 堂下众多黄头巾壮汉捏着手掌、高高的撅着屁股,任由鼎器在自己脚边滚动,不敢动弹分毫。 “回,回禀大帅,陈县人几家之姓尔,吾等异乡人,实难融入其中打探消息。” 堂下众人中的为首之人,硬着头皮说道。 “铿!” 消瘦道人闻言盛怒难抑,一把拔出身旁悬挂的佩剑,一步跨入堂中一剑砍翻为首之人,“无能之辈,还敢狺狺!” 为首之人只得惨嚎一声,便没了声息。 浓郁的血腥气,霎时间便弥漫了整座富丽堂皇的厅堂。 堂下众人浑身颤栗着齐齐后退了一步,却一人敢逃出厅堂。 “报……” 就在消瘦道人挥剑狂劈之时,一名黄头巾快步入内,跪地叩首道:“禀报大帅,熊完回绝了大帅的拜帖!” “混账!区区郡守,也敢回绝本座帅帖!” 消瘦道人闻言更怒,一剑将地上尸首首级斩下。 血污,飞溅到他的脸上、手上、百衲衣,映衬着他扭曲的面容,形如恶鬼! 一连劈砍了数十剑,直将尸首砍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之后,消瘦道人才勉强抑住怒气,狠狠的将佩剑掷于地面,怒声道:“既然找不到,那便不找了,陈县之内,与吾太平道有怨之族,有那几家?” “回,回禀渠帅,陈县内与吾太平道有怨者,李氏金门堂、熊氏保安堂、陈氏槐安堂、王家庄王家、粮商张家、行商陈家、盐商刘家……” “好了!” 清瘦道人不耐的打断了属下的汇报,“李氏、熊氏、王家,不能碰,行商陈家容后再处,其他的,一并灭其满门,杀鸡儆猴!” 他挥动大袖,转身走向堂上,“蝼蚁之属,也敢与浩浩大势争锋!” 第五十三章 杀死骆驼 “论猛虎堂裂变机制(改五)。” “内外兼修,内以青帮师徒制排辈连线稳固基本盘,外以洪门字堆门徒制连片大开山门广收门徒。” “以点连线、以线连片,辅以宗教信仰提升内部凝聚力(划掉),辅以企业区域经销等级与会员机制提高内部凝聚力——x销???(加粗)” 夜已经深了,陈胜还端坐在厅堂上,手持自制简易毛笔,沾着锅底灰,专注的在一块块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小木板上书写着。 越是临近决战之时,他的心态便越是四平八稳。 就像是一直结网的大蜘蛛,面对已经落入罗网还挣扎不休的猎物,淡定的喷出蛛丝,不断压缩猎物的生存空间,等待最终的胜利。 “呼~,呼~” 一阵如同猫咪呼噜的轻微鼾声,将陈胜从沉思中唤醒,他扭头一看,就见执意要来陪着他的赵清,抱着缝制的冬衣在打瞌睡了,秀气的脑袋不住的一点一点,表情憨得不行。 陈胜瞧得有趣,起身轻轻的椅子和案几往她那边挪了挪,然后小心的取下她手里的针线,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能睡得舒服一些。 还是被惊醒的赵清睡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心安的合上了双眼,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态,继续酣睡。 陈胜便这样一首搂着她,一手继续在木板上写写画画。 静谧的夜,像是潺潺流动的温泉,拥抱着年轻的有情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悠远的凄厉的铜锣声,击碎了这份儿宁静。 陈胜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笔,捂住赵清的双耳,皱着眉头侧耳倾听。 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铜锣声中,夹杂着“贼人入坊,各家各户闭进门户”的呐喊声。 几息后,杂而不乱的脚步声就从陈家大院四周涌来。 “大虎,你率四人,去后院!” “喏!” “二牛,你率三人,巡视西厢院墙!” “喏!” “猛子,你率三人,巡视东厢院墙!” “喏!” “其余人等,随我守卫大门,擅入者……杀!” “喏!” 一阵简洁而迅速的布置后,刚刚聚拢到前院儿的脚步声,就四下分散,中间还夹杂着大量利刃出鞘的声音。 陈胜小心翼翼的将还在酣睡的赵清挪回她自己的椅子上,起身出门去,就见陈刀按刀立在庭院中,四名幽州军老卒分散立于院中四角。 虽只有十五人布防,但森严肃杀的气氛,已然扑面而来。 听到陈胜的脚步声,陈刀转身向他点头道:“大公子,还未安歇吗?” 他虽然不再向陈胜见礼了。 却执拗的唤陈胜“大公子”。 陈胜纠正过他好几次,见他不肯改口,也随他去了。 “嗯,正要去睡……刀叔,放松点,这周围住的全是自家叔伯,贼人没那么容易就闯到咱家的。” 陈胜笑着轻声说道。 他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什么。 陈刀听在耳中,只是点了点头,左手却依然按在腰刀上。 陈胜见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更不会跨过陈刀去令院中的诸位幽州军老卒收队。 他有他的判断,陈刀有陈刀的坚持。 这是好事。 他耐心的等待。 不一会儿,陈守的脚步声与“笃笃笃”的敲门声,同时传入院中。 “铿。” 陈刀手中的腰刀,出鞘三寸。 陈胜见状,轻轻的按了一把他拔刀的手,说道:“自己人。” 果不其然,披衣而起的门房站在门后小声询问了一声后,就直接放下了门闩。 门一开,陈虎快步入内,远远见了院中立在从厅堂大门倾泻出来的灯光中的陈胜,便喜出望外的低喝道:“大郎,那伙人动手了!” 陈胜闻言一笑,不紧不慢的问道:“哪家?” 陈虎:“目前只知一个粮商张家,张家在咱长宁坊设了一个重库,教那那伙恶贼一把火烧了……不过定然不只一个张家,否则坊正不会不封坊!” 陈胜一听“粮商”二字,眉头便忍不住一抖,咬牙道:“好狠!好毒!” 而今已经是芒种之期,开年之后的雨水之日却是连双手之数都不到,今岁的粮荒已是注定的,只是如今离秋收之时还有不短时日,粮荒到底会爆发到什么程度暂且还无法断定。 是以上至世家大族,下至贫民百姓,皆还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或许也不一定是侥幸心理,而是有钱有粮者,压根就不在乎什么粮荒不粮荒的,而且大周的商业发展水平也决定了,商人对囤积居奇的敏锐程度,不可能有陈胜前世那个时空那么迅捷。 而无钱无粮者,糊口度日尚且如此艰难,就算是能察觉到今岁可能会有粮荒,又能如何呢? 是以,自打立夏以来,市面上的粮价,虽然一直都在以一个细微却稳健的节奏上涨,但总体而言,还算稳定。 只是种稳定,极其脆弱! 脆弱到连陈胜屯粮,都不敢大笔购进,唯恐崩断了这种稳定,提前引爆粮荒! 现在,那伙贼道杀人烧粮……这都不是什么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而是直接一刀捅在了骆驼的心脏上啊! “二伯,您马上去见十三叔,令他尽起人力,抢粮……不,是抢救粮食!” 陈胜在原地徘徊了两圈儿后,断然道。 陈虎愣了愣,张嘴就要说话,然而陈胜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有事容后再说,您先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虎只好一点头,转身往门外奔去。 陈胜再转过头,对着身后还在穿衣裳的陈守道:“阿爹,您即刻去把咱家所有叔伯婶娘组织起来,去救火,能抢出多少粮食就抢出多少粮食……都带上家伙事儿,若遇贼人,通通砍死!” 陈守也是愣了愣,似乎是突然被儿子给安排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了,愣了好几秒才道:“啊,哎,老子这就去!” 他转身快步走进厅堂,取出挂在堂上的腰刀和铜锣出来,快步出门去。 不一会儿,尖锐而急促的铜锣声,就传遍了陈家大院附近的几条街巷。 陈胜看向漆黑的天空。 似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和冲天的黑龙……以及,烈焰与大火背后的,灾难! 第五十四章 开始收网 陈胜等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之后,陈守与陈虎才一同返回陈家大院。 哥俩都是一身的烟熏火燎痕迹,看起来就跟刚从黑煤窑里爬出来一样,二人还互相打趣,比谁的脸更黑。 “情况如何?” 陈胜见了这老哥俩,却是一点儿都坐不住:“抢出了多少粮食?” 陈守:“半仓库,分了一些给一同救火的街坊邻居和咱们家的兄弟姊妹们,剩下的……还有两三万斤吧,嘿,这下子,大半个长宁坊今年都不用再买粮了。” 陈胜瞧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好像街坊邻居们今年不用买粮了,比他自个儿得了两三万斤粮食还要高兴。 生在行商陈家这种刀头舔血的家族,还能长出这样一副宅心仁厚的心肠……陈家的家庭教育,有点东西啊! 他看向陈虎。 陈虎摇头:“不多,好几处粮库,老十三带着人赶去的时候,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也就五六万斤吧!” 他说的不多,是对比长宁坊这一座粮库就抢出了两三万斤,而猛虎堂去抢了五六座仓库,才抢出了五六万斤。 事实上,这个数字已经不小了,陈胜集整个行商陈家之力屯粮屯了两个多月,也不过才屯了十万斤,其中大部分还是连贫民百姓都不太愿意买的陈粮、糙粮。 陈胜背着手原地徘徊了两圈,又问道:“张家人呢?” 陈虎抿了抿嘴,低声道:“死了四十多口子,西市亭的亭役堵着张家门拉了整整五车尸体,怎一个惨字儿了得!” 顿了顿,他又道:“昨夜遭劫的,并不止粮商张家,还有陈氏槐安堂、盐商刘家、油商田家和好些个坊市小吏,而且几乎是同时下的手,闯进门去见人就杀……这伙人,简直就是疯狗!” 这一回,他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后怕!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由衷的佩服陈胜的智计。 以前,陈胜行事,他虽从未与之唱过反调。 但私底下,他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总觉得,这崽子虽聪慧过人,但胆子还是小了些,行事谨慎得过了头……恶霸遇到土匪嘛,多简单一个事,召集人马砍死对头便是,整这么多弯弯绕作甚? 嗯,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话来说就是:一顿走位猛如虎,开门一看,却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可此刻看了这几家的下场后,他才终于明白陈胜那些操作的用意……若非陈胜谨慎,至始至终都没有跳到明面儿去与那伙贼道打对台,只怕今日之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就是昨日之行商陈家! 当然,他也不是觉得,行商陈家拼不过那伙贼道。 行商陈家是吃刀口饭的家族,靠的是实打实的武艺和胆气糊口。 与粮商张家、盐商刘家和油商田家那种靠田地、靠关系、靠银钱立世的商贾之家,有着本质的区别。 那伙贼道屠了那几家,却没敢动行商陈家,便是为此! 但以这伙贼道屠杀那几家展露出的疯狂与实力,他们若真明刀明枪的与之火并,就算能胜,也定然是惨胜! 行商陈家承担不起这样的惨胜! 无论是力量上。 还是是感情上。 都承担不起! …… “张家没有活口了吗?” 陈胜拧着眉头问道。 陈虎:“还有,粮商张家虽比不了咱家,但他家的佃户和护院在县里边也是出了名的多,昨夜只是被那伙贼道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如今在外主事的,好像是张家长子张忌。” 陈胜:“另外几家呢?” 陈虎:“都相差不多,能在陈县立足的大商贾,都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哪那么容易被人灭门!” 陈胜心下顿时一松。 他还真怕自己玩砸了,教那伙贼道把陈县人的胆子给杀破了! 若真是那般,他说不得又得继续苟下去,等待猛虎堂十分舵勾连成片后,再去与那伙贼道算总账。 但既然这伙贼道没把事情做成……那么就轮到他把没做完的事,做成了! “阿爹,明日您亲自走一趟粮商张家,告诉他们,昨夜我行商陈家从长宁坊仓库里抢救出了一万斤粮食,请他们自己派人来取!” 陈胜说道。 陈守犹豫了几息,低声道:“大郎,这个人情……是不是贵了些?” 陈胜笑了笑,心道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虽然从一位掌舵人的角度而看,太过善良了些,但脑子还是不差,该有的大局观都有:“阿爹,咱家现在还张家粮食,可不只是为了雪中送炭。” 陈守思忖了几息,想不明白,只能开口问道:“他粮商张家都已经落得这步田地了,除了人情,还有什么值得咱家图的?” 陈胜慢条斯理的开口:“一来,咱家不是猛虎堂,猛虎堂可以趁火打劫,咱家不能,再者说,这批粮食落在咱们手里,不知有多少人都看着,现在咱们主动还,总好过张家人日后找上门来问咱们要,以及,日后郡衙不顾脸面下手抢!” “二来,昨夜这伙贼道杀得太狠了,只怕将陈县这些大家族都给杀得胆寒了,现在咱家大张旗鼓的还粮,就是给这些大家族胆气,给陈县人胆气……嗯,最好是能在明日之内就联系上昨夜遭劫的那几家,一起向那伙贼道发难,令他们没功夫集中力量对咱家发难!” “三来,您不觉得,这是一个让咱行商陈家融入陈县的绝佳机会么?” 他掰着手指给陈守计算:“你看,昨夜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都遭了劫,元气大伤,肯定是没法子再像以前那样继续把持着粮食行业、盐行业、油行业了,咱家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三个行业,咱家都能插上一脚!” “咱家花了这么大力气把水搅浑,总该收点好处才是!” 陈守蓦地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了陈虎一眼:卧槽,这真是我儿砸? 而陈虎回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虽然我也不信,他还真就是…… “对了二伯!” 陈胜看向陈虎。 陈虎精神一振,条件反射式的张嘴道:“大郎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包在二伯身上!” 陈守:Σ(っ°Д°;)っ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您去寻一位精干的叔伯,快马走一趟固陵,让赵四叔挑二十个最精干的手下星夜赶回陈县……报仇的日子,快了!” 第五十五章 达成共识 “啪。” 赤红色的华贵案几砸倒编钟架,一尊尊古韵古香的编钟散落一地。 殿上,高冠博带的清瘦老者手持宝剑,满头青筋的对着屏风坐塌一顿乱砍乱劈:“太平道,欺人太甚耶!” 殿下,一名皂袍小吏瑟瑟发抖的撅着屁股,不敢抬头。 这时,又一名皂衣小吏躬身快步入内,一揖到底:“禀大人,太平道渠首李园命人送来拜帖,请求晋见。” “见他老母!” 殿上清瘦老者须发喷张的咆哮道:“命他去死!” “唯!” 殿下小吏不敢分说,再次一揖到底,翘着屁股退出大殿。 这名皂衣小吏刚退出大殿,就又有皂衣小吏快步入内,揖手道:“禀大人,周大人求见。” “周章?” 清瘦老者皱了皱眉头,扔了宝剑,理了理衣袍,面无表情的道:“请他进来!” “唯。” 皂衣小吏揖手,退出大殿。 清瘦老者看着下方还撅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皂衣小吏,又忍不住暴怒道:“还杵着作甚,滚下去!” “唯!” 皂衣小吏闻言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大殿。 他退出大殿之时,恰好与一位身披赤红甲胄的英武将领擦身而过。 英武将领走入殿中,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殿内倾倒的编钟,以及上方被劈得稀烂的座椅、屏风,恭敬的拱手道:“末将周章,拜见大人。” 上方清瘦老者换上了一副笑脸:“哈哈哈,世侄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英武将领一丝不苟的再拱手:“谢大人!” 他起身,垂手道:“禀大人,末将此来,是为太平道众匪作乱,袭杀县内诸多家积善之家一事,请大人示下。” “哦?” 清瘦老者淡淡的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有人闹到你郡尉衙了?” 英武将领:“不敢欺瞒大人,今日一早,县中三老与各家英杰便齐齐遣人来询如何处置太平道作乱一事,末将实是不知该作何应对,特来请示大人。” 清瘦老者闻言,似笑非笑的道:“那世侄可愿听老夫胡言乱语?” 英武将领:“末将自当以大人马首是瞻。” 清瘦老者乃是郡守,而他乃是郡尉。 论职级,郡守秩比二千石,郡尉秩比二千石。 且二者皆归属州府管辖,未有绝对统属关系。 然英武将领心头却十分清楚,陈郡的郡尉之位,有七八家轮换……而陈郡的郡守之位,却自古以来便是他熊氏一家之位! “那世侄便权且听老夫胡乱一言……而今太平道势大,已有纵连九州之势,吾小小陈郡,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纵与太平道决裂又能有何作为?” “还望世侄三思而行,多多思及你周家先祖筚路蓝缕创此家业不易,莫要受奸人裹挟、失了本心才是。” 清瘦老者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说道。 英武将领面色不变,再次拱手道:“末将定不负大人点拨之恩。” …… 纵然陈胜早已不对能与拿人饲妖的歹人达成py交易的郡衙,有任何的期待。 但在听到昨夜遭劫的诸家,抬着昨夜丧命的亲眷尸首于郡衙之外啼血鸣冤半日,却换了郡衙四下张贴沙河盗入城杀人掠货的海捕文书之后,仍然被陈郡郡衙的下限给惊住了! 这叫什么?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还是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特么好歹装一下啊! 哪怕只是张贴抓捕贼道的文书,动起手来却磨洋工呢? 老子也特么想得开啊! 沙河盗入城? 特么的倒是去问问那群烂番茄臭鸟蛋,够不够胆去碰那几家啊? 明人不说暗话:草泥马! 老子要再对你们抱有一丝希望,老子就是狗! …… 翌日清晨。 陈守依照陈胜的谋划,在数十名配兵的陈家叔伯簇拥下,大张旗鼓的走进了挂满白绫的粮商张家。 当日晌午,在近四百多号手持刀枪剑戟的精壮汉子包围下,行商陈家、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五家主事之人在陈家大院内聚会议事,陈守以让陈胜开眼界为由,将陈胜带在身边参会。 会上,陈守在陈胜的示意之下,先声夺人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的恩怨,细说清楚,并且明确告诉四家,前夜之事,就是那伙贼道所为! 事实上,四家对于自家遭难因由,也早已有所猜测。 都是陈县的地头蛇,陈县之内有那些人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又有那些人有这个动机做这样的事情,谁心里还没点谱? 他们先前只是拿不的确。 不敢相信就为了芝麻大点的恩怨,那伙贼道就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就比方说粮商张家,与那伙贼道结怨的起因,就因为那伙贼道要求以市价五成的价格,向张家购买五千石粮食,作为交换条件,他们能够为张家祈雨,让张家控制下的诸多农庄依然能够丰收。 这么无羁的要求和无羁的条件,张家当然是断然拒绝! 之后粮商张家与那伙贼道虽有诸多摩擦,比如那伙贼道指使百姓去他们的粮铺捣乱,再比如张家指使手下的佃户去打那些贼道的首脑人物闷棍之类的。 但怎么都没有上升到要杀人的地步! 更何况是灭门! 但当陈守将那伙贼道在陈县的诸多所作所为,尤其是明确先前陈县风传的拿人饲妖事件背后,就是那伙贼道之后。 四家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各种关节。 他们是人,他们有理智。 而那伙贼道是疯狗,疯狗哪有什么理智? 他们错就错在,拿人的理智去衡量一群疯狗! 如今事已至此,不想招惹疯狗也已经招惹上了,为了能让在座的诸位,以后都能睡上安稳觉,五家一直决定,送陈县内所有贼道去死! 作为交换条件,各家将以所在行业的两成实物所属权进入各家所在行业,换取五家之中武力最强、且当前实力保存最为完整的行商陈家主导此事,包括且不限于:一座百亩农庄、两间磨坊、一条盐运船、二十个陈郡诸县下层文武吏的名额。 而行商陈家也会交出一南一北两条商路,由四家共同行走。 基于这个交换条件之上,五家还歃血为盟,从今往后,五家于陈县之内,联手经营、同进共退…… 这样的交换条件,对于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这四家而言,当然无异于割肉。 但眼下的局势,摆明了就是不割肉,就会死! 还是一死一族谱那种死法! 至于行商陈家,那伙贼道摆明了不敢来招惹他们! 行商陈家下场的必要性,比他们要小很多很多…… 而郡衙的态度,他们昨日也都看到了。 谁还敢把自家的身家性命,交托给郡衙? 所以,是他们求着行商陈家。 条件再苛刻,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没得选…… 于是乎,这场会议就在如此和谐、友善、积极的氛围下,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 当日傍晚时分,赵四率人入城! 第五十六章 苍天当死 日暮时分。 陈胜提着八面汉剑,穿过耳房进入前院,就见一两百号身形精悍、腰悬刀剑的家中叔伯,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相互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腰带。 气氛,微微有些沉闷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院儿中却听不到什么谈论声。 很少人能比行商陈家的这些伙计明白,动刀兵意味着什么…… 但院中的气氛也没有太过压抑。 因为他们更明白,他们是靠什么立足,是靠什么糊口! 通俗点说,就是:行商陈家人不惹事,但真来了事,却也无人怕事! 见陈胜提着剑出来,众多叔伯都纷纷与他打招呼:“大郎,身子骨好多了啊!都耍得动剑了!” “今日的事,交给伯伯叔叔们去办就成了,你还小,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就是,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哪轮得到你崽子来出这个头!” 他们都在笑,笑容之中透着关切与包容。 他们不怕去与人拼命,却不愿意自家子侄跟着去与人拼命。 这种质朴而真挚的舔犊之情,令陈胜心头暖烘烘的,却也说不出的难受。 陈胜强笑道:“侄儿就跟着叔叔伯伯们去见见世面,这么多叔伯,难不成还护不住侄儿一人?” 他有一万个不去的理由。 却敌不过一个想去的念头。 人群分开,陈守到提着一柄人高的斩马刀走出来,见了佩剑的陈胜,沉着脸呵斥道:“胡闹!” 陈胜看着他,认真的问道:“阿爹,您还有第二个儿子吗?” 陈守拧起眉头,低喝道:“就是老子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才不能去!” 陈胜:“儿子若是担不起事,您便是留着儿子,又能有何用?” 陈守骂道:“滚犊子,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陈胜不与他争辩,只是笑。 但笑容里的坚决之意,却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陈守见状,不耐的一挥手道:“来俩人,把这崽子给老子绑在屋里!反了天了还!” 他的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两名叔伯撸着袖子,一脸狭促笑意的朝陈胜走来。 陈胜也不躲,只是梗着脖子说道:“阿爹,今日除非你打断我的手脚,不然你拦不住儿子的!” 他必须要去看看。 棋是他下的、局是他攒的。 事到如今,他总得去看看,自己的布的局,到底给行商陈家带来了什么…… 好的坏的,他都要看看。 这很重要! 人或许真是的缺什么,便越在乎什么。 陈胜缺的东西,行商陈家这个大家庭都给他了…… 所以他想要紧紧的抓住这个大家庭内的一切,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氛围。 “好了,让他跟着去吧!” 最后还是陈虎开口,拦下了走向陈胜的两位叔伯。 陈守拧着眉头瞅他:“二哥!他少不更事,你也少不更事?” 陈虎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自个儿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个儿心头没点数儿?你现在捆着他不让他去,你信不信他扭头就弄断绳索自己一人儿摸着去?” 陈胜笑吟吟的冲陈虎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二伯懂我!” 陈虎瞪了他一眼:“滚犊子!老子见着你就来气!” 父子俩一起撇嘴。 陈守恹恹的转过身去,正待唤来陈刀等人护持陈胜,忽然门房快步入内,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陈守当即就拧起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派人来做甚?” 陈胜闻言好奇的道:“阿爹,谁派人来了?郡衙?” “不是!” 陈守微微摇头:“是那伙贼道派人来了,说要见老子!” “消息很灵通嘛!” 陈胜讶异的说道,但旋即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岔了。 先前五家会议的参会人,都是各家的主事之人,唯一的闲人,就他一个。 那四家昨日才被那伙贼道屠杀了几百口子人,不至于这么快就和那群贼道媾和,是以五家会议的内容应该还没走漏才是。 问题应该是出在五家会议整出的动静太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四家前夜才被那伙贼道袭杀了几百口子人,不带点人手傍身,谁敢出门? 至于行商陈家就更没法子了,那四家族人被那伙贼道屠杀了大半,手里边的人手只需要护住剩下的那几个人就行了。 而行商陈家可还是满门全乎呢,不把会议地点定在陈家大院儿,万一那伙贼道趁着他们父子俩带着人去参会的档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进行商陈家怎么办? 五家会议走漏了风声,而五家会议一结束,行商陈家就召集了这么多人马,意欲何为,自是一目了然! 不过事已至此,那伙贼道还派人来作甚? 不会是来威胁他们的吧? 陈胜心头转了几圈后,便道:“见,为什么不见?他们都敢派人来,难不成咱家还不敢见?” 陈守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要作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咱家可不能丢这个人!” 陈胜淡淡的笑道:“谁说要杀他了……让院里的叔伯们先到东厢西厢藏起来,再唤来人进来,儿子想听听他说点什么。” 陈守:“好,好吧……” …… 不一会儿,门房就领着一个名相貌堂堂、清须及胸的中年文士,步履轻快的走进陈家厅堂。 来人看了一眼堂内坐着的父子俩,忽然对着陈胜一笑道:“久违行商陈家的大公子年少体弱,今日得见大公子身体康健,甚为大公子感到欢喜。”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有劳先生挂念。” 说完,便闭口不言。 适时,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阴沉着脸喝道:“尔等与吾行商陈家既已势成水火,你这匹夫还来此作甚?” 来人捋了捋清须,自信十足的道:“自是为救贤父子性命而来!” 堂上陈守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追问,便听到陈胜“呵”的一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 陈胜忍不住笑出了声,轻声道:“先生还拿这种古之谋臣先声夺人的话头诈唬人?莫非先生是欺我父子粗鄙?不识字未读过史?” 堂上的陈守闻言愣了愣,旋即一拍座椅扶手,横眉怒眼的喝道:“苍髯匹夫,安敢欺我耶!” 来人:…… 你骗人,你刚刚分明就已经上当了! 眼见堂上陈守瞅自己的眼神儿已经不大对劲,他连忙稳住心态,不卑不亢的道:“贤父子莫要误会,在下一介布衣,手无缚鸡之力,岂敢欺贤父子耶?在下此来,实是替我家渠帅,来与贤父子商议共举大事,来时我家渠帅多番嘱咐在下,言只要贤父子肯入我太平道,我家渠帅愿以小方渠帅之位待贤父子……” “啪!” 陈胜震惊的一拍座椅扶手豁然而起,怒声道:“你说什么?你们叫什么?” 来人被他一巴掌吓得身躯一哆嗦,再瞧他仿佛要吃人一样的脸色,胆气又去了几分:“太,太平道啊,莫非大公子也曾听闻我道?” “草泥马,太平道?” 陈胜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那群贼道头裹黄巾的模样,心头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你们的首领叫什么?可是叫张角?” 来人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公子镇静啊,我道大贤良师尊姓张,单讳平,大公子莫是在何处听错了?” “大贤良师?” 陈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张平?你若敢骗我一字,我立时将你斩作十八段喂狗!” 来人闻言肃然起敬,干脆利落的道:“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豫州颍川郡人氏,生而知之,乃天人降世也,王三十八年,得仙人抚顶,授天书三卷,入山潜心悟道十五载而得道,曰:‘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第五十七章 黄天当立 来时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文士,去时仓皇得像条狗…… 然后陈胜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也凌乱得像条淋雨的狗。 他刚觉着,自己好像把握住这个世界的脉搏了。 结果这个世界反手就给他上了一课:年轻的小陈胜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这不科学啊!” “这没道理啊!” “完全不应该啊!” 他脑子一团浆糊的低声呢喃着,“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会有黄巾之乱呢?” 失魂落魄的模样,将进门来唤父子俩的陈虎都给吓住了。 哪怕是当初陈胜被那伙贼道伏杀,他都没见陈胜这般事态过。 “老四,出什么事了?大郎怎么这个样子?” 他疑惑的看向陈守。 陈守竖起手掌抓了抓头皮,一脸懵逼的回道:“咱也不知道,方才那匹夫说到他们是什么太平道后,大郎就这样了?” “太平道?” 陈虎摩挲着胸前的水烟筒,“这名儿有什么不对劲吗?听着也就是破道观的名儿啊!” “不对劲!很不对劲!” 陈胜忽然回过神来,大摇其头道。 陈虎:“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儿?” 陈胜依然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他能怎么说? 他难道能告诉他们,你们口中也就是破道观名儿的组织,是一个巅峰时聚众百万,能一点就掀翻了一个王朝的宗教组织吗? 对了! 宗教! 陈胜双眼一亮,心头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起身背起双手在原地踱步,cpu全开。 如果以超脱历史长河的角度,去看待黄巾之乱那一段历史,其实是能够将其看作是道教对皇权统治发起的一次挑战! 纵观他前世那个时空出现过的所有大型宗教,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使有,那肯定也是在被某一任帝王摁在脚下好一顿摩擦之后,才老实的! 诸如佛教、基x教、伊xx教等等宗教,好像都曾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念头,其中付诸于实际行动的也大有人在! 道教自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黄巾之乱其实只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历史事件! 即使它没有在汉末发生,它也有可能在魏晋、唐宋发生,乃至于发生在当前这个相当于秦末的时间节点! 没有张角,也可能会有王角、李角、刘角,乃至于如今这个什么劳子张平! 如果陈胜所学的历史还未全部还给历史老师的话……太平道这个名字,并不是张角拍脑子想出来的,而是从他所得的道经《太平要术》中得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是真有《太平要术》这玩意,并且明确以这玩意为幌子起事。 那么无论主角是不是张角,都大概率会催生出太平道! 至于所谓的“苍天当世,黄天当立”,好像是根据五德终始而来的一种言论,说的好像是大汉是火德,必将被代表土德的太平道所取代,黄巾之乱这个名称的由来,便是因其成员尽皆佩戴象征土德的黄头巾……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和他揭竿而起时…啊呸,是他前世历史上的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的时候,玩儿一那手“鱼腹藏书”、“大楚兴、陈胜王”是一个道道。 哦,对了,还有世传项羽天生重瞳有霸主之象,以及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总之就像是强调前任崩塌的不合法性和必要性,以及自己上位的合法性和必要性! 像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只要信的人够多,假的都能弄得跟真的一样。 更何况,大周都有妖怪了,真有两个神仙之类的物种,好像也不奇怪。 嗯,按照大秦是水德往前推,大周好像也和大汉一样,都是……火德! 这不就恰好应了那句“苍天到死、黄天当立”么? 这样一来,为什么后半句会由“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变成了“王死地覆,天下大吉”也解释得通! 特么的,大周都还没有天干纪年这一说,哪来的甲子年给他们作为发动起义的信号? 那这意思岂不是说……当朝周王,要玩完犊子了? 还有时代背景的问题。 大周朝自打平王中兴,至今也有好几百年了,就陈胜降临大周之后的所见所闻,诸如土地兼并严重、机构臃肿、官僚腐败、人心思变等等一系列王朝末日之象,大周可以说是一个不缺! 再加上近几年气候异常,灾害连连,幽州、冀州等地累年欠收,造就了大批的失地流民。 哦,对了! 还得再加上他这个“七杀坐命”的陈胜! 无一不是在说明大周的末日已经不远矣! 此时此刻的大周,恰似彼时彼刻的东汉末年啊! 大周的道教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挑战皇权,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这么多的巧合,还好巧不巧的重叠到一起,造成了黄巾之乱提前几百年爆发……真的是巧合吗? 这是历史的惯性在修正偏移的历史? 还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思及此处,陈胜忽然觉得这事儿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子十分熟悉的味道,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平王中兴! …… “大郎、大郎!” 陈虎的呼唤声,将陈胜从徘徊的思索中唤醒。 他迷茫的看向陈虎:“啊,二伯,啥事儿?” 陈虎看了陈守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动手的事啊……要不,再往后延两天,等你想清楚了咱再动手?反正那伙贼道已是咱们锅里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不能拖!” 陈胜的瞳孔一缩,瞬间又迷茫的状态恢复平素干脆利落的模样,“不但不能拖,还必须得一战而定,彻底打垮陈郡的太平道分支!” 若是这伙太平道分支一来就亮明字号,那他肯定是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即使不能躲不掉,也绝不会与之结仇! 但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仇都结到这份儿上了,就算这伙太平道分支的渠帅赌咒发誓绝不秋后算账,也无济于事了!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做就做绝!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没道理汉末那批人都能干翻黄巾军。 而他们秦末这批人不行……哦对,如今还不止是秦末那批人,还得再加上战国末期那批人! 区区黄巾贼! 踏脚石而已! 陈胜握着剑柄,甩开大步往庭院中去:“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命十三叔即刻排出所有人手,封锁四城门,切不可令城内太平道贼首走脱!” “今日他一定要死!” “他不死,以后死得就是咱们!” 陈虎一听,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陈胜,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语! 他取下肩头的水烟筒扔到椅子上,快步超过陈胜出门去:“咱这就去,保证不耽搁事!” 陈胜:“我们可就不等您,我们先动手了……阿爹!” “啊!” 还站在堂上完全跟不上陈胜和陈虎的对话节奏,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的陈守,听到陈胜的呼唤声才陡然回过神来:“干哈?” 陈胜诧异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还能干哈?” “啊?哦!” 陈守顿时想起来,他们是要干啥来着,连忙快步走出厅堂,大喝道:“兄弟们,抄家伙,杀人去!” 第五十八章 血色交响 “铛铛铛……” “杀妖兽,除妖道!” 落日的余辉下,五家联军近千条雄赳赳气昂昂的彪汉,从四城十二坊起。 一路敲敲打打的汇聚于西城庆余坊,引来数以万计的陈县百姓手持锄头柴刀跟随,直将整个庆余坊都堵得水泄不通! 场面之壮观,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为之惊叹! 人民路线,果真是世间最伟大的路线! 没有之一! 黑压压的人潮,在陈胜的操控下,冲入庆余坊,将一座大门上挂着“王家”的四进院死死包围起来。 混乱之中,一条脸上蒙着灰布头巾的大汉,摸到陈胜周围。 护持在他身畔的陈刀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手中腰刀陡然出鞘三寸。 陈胜见状按住了他拔刀的手,笑道:“赵四叔,一路奔波,幸苦了!” 来人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陈家人,便拉下了脸上的汗巾,露出一张黝黑坚毅的面容:“哈哈,这有什么幸苦的,你能想到四叔,四叔高兴且不及……方才听到动静,里边有人冲出来过,但刚出门就被你们给吓了回去!” 五家联军,来得太急了,也来得太快了! 那晌午时分,五家的主事人才坐到一起议事呢! 按照常理,这种事不得坐在一起扯上十天半月的皮,才能有一个大致的雏形吗? 这才过了多久? 三四个时辰都不到吧? 五家联军竟就组织好人马,杀上门来了! 直打了这一伙太平道分支一个措手不及! 这便是以己度人了! 就像是陈胜没能料到这一伙太平道分支,能丧心病狂的纵妖伤人,和一次性就直接对四家大姓人家下手。 这伙太平道分支同样没能料到,这五家竟会有这等鱼死网破的决心,以及如此迅猛的执行力! 只能说,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他们如何能知道,有多痛? 当然,这也是陈胜一力促成此事的成效……四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呢,他怎么可能还敢给这伙太平道分支机会? “没跑就好!” 陈胜心下大定。 在出发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 第一,就是教这伙太平道分支给逃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第二,就是郡衙真已经彻底倒向太平道,以违反宵禁为由,调集郡兵强行拆散五家联军! 如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看来郡衙虽然做了婊子,但还想要牌坊! 很好! 这把稳了! 陈胜转过脸,对身畔的陈刀点了点头。 陈刀会意,松开刀柄摘下腰间的手弩,对准天空将箭巢内的响箭射了出去。 “嗖……” 尖锐的鸣镝之声,即便在乱哄哄的万人之中亦清晰可闻。 与另外四家的主事之人站在一起的陈守听到响箭之声,毫不犹豫的对四家的主事之人说道:“按照约定,吾行商陈家先登,尔等随后!” 四家的主事之人点头称是。 陈守见状,到提着与他一般高的长柄斩马刀阔步行与行商陈家阵前,大喝道:“众兄弟,随咱杀光这群拿人饲妖的恶道,回家饮酒!” “杀!” 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齐齐举起手中刀剑高呼。 就见陈守提着斩马刀一马当前的冲出,助跑了几步一跃三丈高,手中斩马刀一展,一抹火红似烈焰的光芒便在他刀锋之上亮起。 “狗贼,死来!” 他怒骂一声,斩马刀带着下坠之势狠狠一刀劈在了这座大宅子的包铜大门之上。 只听到一声闷沉如擂鼓的爆炸声,两扇气派包铜大门碎裂成无数块,朝着门内飞溅而去! 但就在拥挤在外的众人还未看清门内的景象之时,数条体大如牛犊、周身毛发板结厚重如盔甲的妖犬,突然从破碎的大门之内冲出,一口咬向刚刚落地的陈守。 电光火石之间,陈守原地接力向后弹起,手中斩马刀一转,由下往上一挑,逼退扑上来的数条妖犬,同时咆哮道:“攻!” 话音落,十数根黑沉沉的短矛自他后方的众多行商陈家伙计之中飞出,精准的擦着陈守的衣角,刺入紧追不舍的数条妖犬体内,当场就将这数条妖犬刺得哀鸣不断,舍了陈守扭头就往大院内逃窜。 下一秒,一两百号行商陈家伙计一拥而上,拉着还未站位脚跟的陈守冲进王家大院中。 一波操作,行云流水,默契之极! 不愧是陈郡首屈一指的行商之家! 但这一幕,落入跟随五家联军前来的上万陈县百姓眼之中,就有着另一层含义了:入他娘,这里竟然真有妖兽? 霎时间,暴怒的咒骂声排山倒海而来,层层叠叠掀翻夜幕。 大批愤怒的陈县百姓,撸起袖子,提着镰刀和锄头朝大门冲去。 更多的,直接冲向院墙,翻墙、扒墙、搭人梯……竭尽所能的翻越这道院墙。 就好像院墙里边的那些个妖道、妖兽,全都绑着双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他们只要冲进去,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乱刀砍死。 从众心理的裹挟作用,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另外四家的主事之人见状,也连忙一挥手,招呼着自己的儿郎一起冲上去。 此起彼伏的怒骂声、喊杀声,在暗淡的天幕下交织成一场盛大的血色交响曲! 在陈刀与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的护持下才勉强在汹涌人潮中站稳脚跟的陈胜,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一幕,一时竟也不知自己操纵民意,到底是对还是错。 人心关押的野兽,释放容易。 可释放之后再想关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旋即,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多虑了。 若是太平盛世,自己这么做肯定是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但如果这世道真如他所料……自己这么做或许是给了这些人一条活路。 提前爆发,也好过在沉默中灭亡吧? “走吧刀叔!” 陈胜紧了紧腰带,深吸了一口气后按住腰间的八面汉剑:“咱们是时候进去,见一见这位太平道渠帅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第五十九章 杀人如麻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宅院内已经是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浓稠的血浆,淹没了整片前院。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之中,中间还散落着大量的残肢碎尸。 无数满身血污的陈县百姓,疯魔般的四下奔走着,刮地三尺般的抢劫着所能看到的一切。 先来的一手抱着轻便而昂贵的帛画、鼎器、漆器,一手拿着血淋淋一看就是从地上的尸首身上抢来的刀剑,目光凶狠的看着周围的所有人。 迟来一步,抱着笨重且不甚值钱的案几、陶罐、粮食,一边贼眉鼠眼的打量着周围的人,一边挪动步伐畏畏缩缩的朝着院墙边上靠过去。 来得更迟一些的,眼见能拿的东西已经被前边的人都给拿完了,抄起手里的家伙事儿就“哐哐哐”的拆卸雕刻着芝兰奇兽的窗扉门扇…… 这就是人心之中关押的野兽! 陈胜在十五把明晃晃的长刀护持下,一步一个血印的穿过这座弥漫着疯狂气息的前院。 他心头剧烈的翻涌着,喉咙不停的往上冒着酸水。 他硬着头皮强忍着,不愿丢了行商陈家的脸面。 中庭的情况,要比前院好一些,没那么多的暴乱的陈县百姓,但血腥气却更浓。 好几百号五家联盟的汉子,扎堆儿在中庭内,粗暴的将一排排反剪着双手的黄巾贼按倒在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一颗颗圆滚滚、血糊糊的头颅,就像是一颗颗烂西瓜一样散落得满地都是,场面简直比堪称童年噩梦的倩女幽魂骷髅墙更加惊悚! 几个正抡着刀子砍头的行商陈家叔伯,远远的见了他,还“好心好意”的抬起红艳艳的手掌与他打招呼。 “哟,大郎来啦?来过过手瘾不?” “快来快来,六叔给你让位置,入他娘,这些妖道也太多了,刀都给老子砍卷刃了!” “对对对,男子汉哪有不见血的!” 陈胜往他们那边撇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弯腰扶着陈刀吐得稀里哗啦的:“呕……” “哈哈哈……” 一群无良的陈家叔伯见状,笑得是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你说你毛崽子,跟咱们哥几个面前充什么大头蒜哪? 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全吐干净了,陈胜才身子发软的直起身子,可眼睛却再是连瞟都不敢瞟他们那边一眼。 噩梦! 噩梦啊扑街!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最闪亮的星,问道:“我阿爹呢?” “里边呢!” 几名叔伯齐齐冲他指了指中庭大堂。 陈胜强忍住冲这几个老帮菜竖起中指的冲动,就这么直挺挺的仰着头往大堂走去:“侄儿可记住您老哥几个了,侄儿奈何不了您几位,还收拾不了您家那几个小老弟吗?等着吧,侄儿回头就往死里操练他们!” “呵呵!” 几名叔伯拄着红艳艳的长刀兀自冷笑:“那感情好,省得他们学艺不精,以后出去丢了咱家的脸面!” “是极是极,大郎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千万别让你六叔失望!” “你要干得好,十六叔带你去极乐园开开眼!” 陈胜撇了一眼说要带他去逛窑子的那位:“he~tui,您等着吧,我回头就跟我家清娘告您的刁状,但凡您以后能在家里吃到一点荤腥儿,就算侄儿输了!” 十六叔怡然不惧:“he~tui,没出息的玩意儿!” 陈胜:…… 他嘴里叫唤得凶,但他其实知道,这些叔伯都是为着他好。 经他们这么一闹腾,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连那股子仿佛沁入了心眼里,无论思考什么都带着一片血红色的腥气,都消散了不少。 …… 中庭大堂内,五家的主事之人都在。 陈胜走进来,先与自家老爹对视了一眼。 陈守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陈胜心头顿时一轻,伤亡不大就好啊! 再看向大堂中心,一名披头散发的消瘦道人跌坐在大堂中心,脖子上架着好几把长刀,正目光怨毒的望着五家主事之人。 “老弟你怎来得这般慢!” 张家的现任主事之人张忌眼见陈胜进门来,快步上前将他拉到消瘦道人面前,咬牙切齿道:“有话快些问,问完世兄好拿这恶贼制人俑,给家翁家母陪葬!” 却是陈守拿下此人后,一直不允几人斩杀此獠,非要等到陈胜前来,几人已经等不及了! “张老弟怎可如此霸道?如何也要分我田家半截,世兄亦要拿这恶獠作殉,陪葬家翁家母墓旁!” “慢来慢来,这般杀了他岂不是给了他痛快?依老夫之见,当制成人彘,浸于盐罐之内,只需每日灌食些许米羹,便能教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兄之言甚合我心,我槐安陈家有一味刀斧伤药……” 一说起如何报仇,四家主事之人皆是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生啖其肉! 直将前一刻还满脸的怨毒的消瘦道人吓得满脸惊恐,几息间面目上便爬满了汗珠,身下更是溢出一股又骚又黄的尿液。 但陈胜却不觉得他们阴狠,此事若是放在他身上,他能想到的法子比他们还要阴毒无数倍! “莫急莫急,我只有几句话,很快就问完!” 陈胜宽慰了他们两句,而后看着面前的消瘦道人,道:“你叫什么?何方人士?你太平道在陈郡可还有其他布置?” 顿了顿,不待消瘦道人回话,他便又道:“想清楚了再答,若有一字错漏,我便将你交给我刘世伯,但若是没有错漏,我现在就可以你一个痛快!” 在他身后的盐商刘家家主和陈氏槐安堂家主闻言,均面露不满之色,正要开口,便被眼疾手快的陈守拉了一把,只好恹恹的闭上嘴,任由陈胜询问。 跌坐在地的消瘦道人汗流如注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他身后的陈守和刘家家主一眼,争扎着梗起脖子的问道:“你这黄口孺子,说话可算得数?” 陈胜毫不犹豫的道:“我行商陈家之人,一口唾沫一口钉!” 消瘦道人眼神明灭不定的争扎许久,才道:“吾道今岁才由冀州南下,于陈郡之内并无布置,唯余徐家庄屯有道兵五百……吾乃阳平郡李园!” 陈胜微微皱了皱眉头,便过身推了身旁的张忌一把。 张忌会意,一把从架在李园脖子上的众多长刀之中夺过一把,高高扬起,重重挥下。 “噗哧。” 闷沉的入肉声中,斗大的头颅“咚”的一声,滚落到了陈胜脚下。 刘家主见状怒道:“陈世侄这是何意?” 陈胜低眉顺眼的说道:“还请两位世伯见谅,小侄实是不得已,此獠所属太平道并非只有陈县这一支,留着他夜长梦多,只会给咱们五家联盟招祸,还是一刀杀了干净……二位世伯可还记得昨日去郡衙击鼓鸣冤,郡衙却坐视不理之事?不思虑自己,也总得为我那几位垂髫之年的弟兄多思虑思虑罢?” 刘家主陡然醒悟,连声道:“老夫孟浪,还是世侄做事周全!” 陈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个叫李园的黄巾贼! 以他黄巾渠帅之位,知道的事定然不少! 但当着四家主事之人,他不敢问。 怕从李园口中说出来的东西,吓散了五家联盟这个松散的利益联合体。 至少在他拥有与陈郡郡衙平等对话的话语权之前,五家联盟不能散! 所以,他必须要李园死! 而且必须是死在他的面前! 不过……李园? 陈胜回忆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一部tvb的影视剧中,见到过这个名字。 但具体是哪一部影视剧,他又记不真切了。 不过,他既然觉得似曾相识,那么想来也应该是个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但也只是有名有姓而已,不然他不至于只记得名字…… 第六十章 杂技 从王家大院出来,天已经黑尽了! 陈胜压下心头繁杂的思绪,左右打量一道来的诸多叔伯,略有几分沉重的丢声询问身畔将斩马刀扛在肩上走出了一个虎虎生风的陈胜:“阿爹,今夜咱家伤亡几何?” “周老三、刘老四,滚出来让你大侄儿好好瞅瞅你俩的战功!” 陈守心情不错,闻言大笑着回头冲人堆儿里大喊道。 陈胜跟着往后看去,却不见人出来,只听见两道恼羞成怒的咆哮:“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冲得太猛,老子会被三个妖道围着砍?” “他娘的,周老六你个狗操的玩意也好意思咋呼?要不是你学艺不精,老子至于去帮你顶这一刀……哎哟哎哟,陈老七,你眼瞎啦,没瞅见老子还在流血吗?” “哎哟天太黑没瞅见,刘四爷快来哥哥给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哈哈哈……” 众多陈家叔伯齐声大笑,人群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陈胜不敢置信的瞅着这群糙汉,“就这?” 陈守自豪的一点头,得意洋洋的道:“咱们家的弟兄多有眼力劲儿啊?冲进去方才稳住阵脚,就瞅见那四家的人如狼似虎的扑进来,命都不要的往前冲,那咱当然就把先登的位置让与他们,看他们冲咯!” “干得漂亮!” 陈胜毫不吝惜赞美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家主,应该有的智慧和担当! 脸面? 活着才有脸面,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四哥、大郎,快瞅瞅,咱找见了什么好东西!” 一道人影兴冲冲的挤到父子二人之间,将一个粗布包裹的包袱递到父子二人眼前。 陈胜见了来人,笑呵呵的打招呼道:“七叔。” “咱就知道,这活儿交给你准没错!” 陈守连东西都还没看呢,就先夸上了,然后才将手里的斩马刀递给其他人,伸出双手解开的陈七手里的包袱,显露出两卷一尺多长的精美檀木布帛卷轴! 陈守愕然:“这……” 陈七还沉浸在兴奋中:“好东西吧?那群眼窝子浅的夯货进了后院,只晓得抢什么金银珠宝,殊不知这种放在床榻暗格内的家什,才是最贵重的,咱要不是抄过那伙砀山盗的老巢,都险些看走了眼,没能找到这两卷宝贝!” 咦? 没看出来呀! 还是个熟练工! 陈胜玩味儿的瞅着自家老爹:你们这些年在外都干了些什么? 陈守被他看得挂脸上挂不住,没好气儿的将两卷卷轴塞进陈七怀里:“去去去,枉咱还觉得你小子脑瓜子好使,能成大器,没想到你小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种玩意,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钱使?” “哼,匹夫不足与谋!” 陈七气恼的丢下一句,抱着两卷卷轴就要离开。 陈胜连忙拉住他,陪着笑脸:“七叔,莫要与我爹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莽夫,哪懂这些啊?能被那太平道渠首如此珍而重之收藏的东西,肯定是极其重要的宝物,您给侄儿吧,侄儿很感兴趣!” 陈七大乐,得意洋洋的瞥了陈守一眼:“瞅见没,还是我大侄儿识货!哪像你,练武把脑子都给练坏了!” 陈守转过脸去:“哼!” 陈七高高兴兴的将两卷卷轴交给陈胜,转身挤回人群里与兄弟们吹嘘去了。 陈胜将一卷夹在腋下,拿着一卷拉开少许,就见卷轴内的布伯上,写满了工工整整的蝇头小字。 只是周围的火光实在是太过暗淡,走动间又晃动得厉害,他只好先收好,等到回家之后再看。 …… “大郎。” 陈胜刚一跨过家门,一道黑影就“嗖”的一声迎面冲来,若不是熟悉的声音他险些把剑都拔了出来。 “伤着没有,快让大姐看看。” 赵清冲上来就抓着他的肩膀,像拎着猫咪的后颈皮一样扒拉着原地转着圈的让她查看。 陈胜努力争扎:“大姐,我没事,我就在外边看了会儿热闹,根本没往前凑……” “没事哪来这么多血?你到底伤了哪儿了呀?” 赵清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大姐,这是贼人的血,我真没事儿。” 陈胜一把搂住她,极力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直到此时,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自打他傍晚回房换衣裳拿佩剑之后,就再没见着她。 原来她不是心大。 给是给他留着脸面。 赵清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搂,啥话都给憋回去了,像只鹌鹑一样把脸埋进他肩头的长发中。 陈守看了一眼腻歪的小两口儿,满身鸡皮疙瘩的“咦”了一声,一挥手领着陈刀他们进屋去了。 只留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小两口儿站在门前。 嗅着她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陈胜只觉得心头格外的安宁。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有了“只要能与怀中人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生,贫穷还是富贵都不重要”这样幼稚的念头。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 沐浴之后,陈胜换上了一身月白色清净里衣回道卧房,但推开门后才发现自己床上的美人鱼已经逃之夭夭了。 唯余一盏油灯照一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矮几,矮几的一头摆放着他带回来的那两个卷轴,另一头摆放着一盏还升腾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蜂蜜水。 “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五一,迟早安排你和我儿子见面!” 他坏笑着嘀咕了两句,进房盘腿儿坐到矮几后,拿起一卷卷轴,小心翼翼的拉开。 明日还得给今晚之事收尾,他得抓紧时间看看这两卷从李园的床下翻出来的卷轴上,都记载了些什么。 “嗯?《小云雨术》是什么鬼?” 一拉开第一卷卷轴,陈胜就被卷首所载的卷名给惊住了,心道:那李园竟还是个lsp? 他有些纳闷的放下手中的卷轴,再拿起另一卷卷轴拉开,就见卷首清清楚楚的写着:服食炼养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陈胜拧着眉头将卷轴砸回矮几上。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可能想岔了。 在他心里,太平道就是忽悠贫苦大众的邪教组织。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似李园这等太平道渠帅的床榻暗格内藏的,理应是记载太平道组织架构、成员名录,或者某些不可告人的py交易内幕等等秘密文书。 但事实上,太平道除了是一个专注于造反的组织之外,它首先是一个宗教组织。 而且还是那种不但忽悠贫苦百姓,连自己人都忽悠的极端宗教组织! 这样的极端宗教组织,他们的首脑自然会将他们的教义典籍,看得比那些秘密文书更重要! 这样一来,这两卷卷轴就没用了呀! 他还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有功夫去修什么道? 陈胜郁闷的摩挲着矮几上这两卷装裱精美,外衬都是名贵锦缎的卷轴,过了许久,还是拿起其中一卷,静下心仔细阅读……他没有阅读癖,但看多了粗大笨的竹简,再见到这种十分接近于纸张和书籍质感的卷轴,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看。 就当打发时间了。 静谧的夜色,在阅读中流逝得似乎特别快。 当陈胜逐字逐的阅读完两卷遣词造句晦涩无比,还夹杂了大量道教术语的卷轴后,房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都已经歇了。 他放下《小云雨术》,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这两卷典籍,他只能看懂个大概。 《小云雨术》所载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虎狼之术,而是一门类似于祈雨的术法。 按照卷轴上所载,天地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有五行相生相克,是以再干旱的地方亦有雨气,只需以特殊阵法仪轨凝聚雨气,便可使之降雨…… 这中间的理论,陈胜倒是明白,水蒸气上天为云,落地为雨或雪,干旱如沙漠也是会下雨的嘛。 但所谓只要需以特殊阵法仪轨,就能凝聚雨气,使之降雨,陈胜就嗤之以鼻了……你当你们的阵法仪轨是什么?人工降雨的大炮吗? 反倒是另一卷《服食炼养术》,陈胜觉得有点意思。 《服食炼养术》所载:清气上升、益寿延年,浊气下沉、病厄缠身,扶清去浊、胎息存神。 说人话就是:你要想练到神清气爽,无病无灾活到一百岁,就得多吃屁、多嗑药,少吃荤腥多睡觉! 具体操作手法,就是以特殊的内炼技巧提高消化能力,尽力从最少的食物和药物中摄取到最多的营养供养肉身,减少肉身被食物之中的杂质污染,维持精气神的捷径……乃至于最后达到只依靠餐霞饮露,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便能长生久视的仙人境界。 之所以陈胜会觉得这门技术有点意思,便是因为卷轴上记载的这门技术,并不只是一个假大空的吹牛逼,而是一个有计划、有步骤,循序渐进的修行方法,并且记载了十分详细的内练方法和观想图,甚至还对每个境界的食物数量做出了量化的标准……诸如什么筑基期月食黄精丹十斤,金丹期月食辟谷丹九粒之类。 整得跟真的一样! 陈胜一边“啧啧”惊叹着这些个神棍对自己还真狠,一边麻利的收起两卷卷轴,准备上床睡觉。 临睡前,他习惯性的打开系统面板瞄了一眼,眼神却一下子就直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三重】(气运点+30)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未入门(入门:1000点),服食炼养术未入门(入门:300点)】 【气运点:620/620】(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杂技? 我特么还胸口碎大石呢! 陈胜揭被而起,赤着脚咚咚咚的在卧房里摸出火石火刀,将刚刚才熄灭的油灯重新点亮。 昏黄的灯光,再一次照亮了矮几上的两卷卷轴。 但这一次,陈胜看这两卷卷轴的目光中,却再无轻视和鄙夷。 什,什么情况? 哔哔系统你玩真的? 这两卷典籍,真的不是那群神棍自己忽悠自己的意淫之作? 他背起手,光着脚在卧房里来回走动。 这个世界有妖,这已经是他亲眼见证过的事情,不需要再质疑。 既然由普通动物野兽进化为来的妖都存在。 那么由人修行而成的神仙,也大概率是存在的。 而太平道,连普通的狗都能养成牛犊子大的妖犬,没点真本事好像也说不过去。 也就是说,那个大贤良师张平,大概率是真有本事的! 再推到这两卷从太平道渠帅李园的床榻暗格中翻出来的道家典籍……自然也大概率是真的! 太平道渠帅是什么职位? 在前世那个时空,太平道三十六位渠帅,地位仅在张家三兄弟自封的三公将军之下,乃是太平道近百万兵马的实际操控人……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真三! “对了!” 陈胜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先前李园找粮商张家讹粮的时候,提出的条件就是为张家的农庄祈雨,保张家粮产如昔!” “如此说来,李园这个条件,还真不是吹牛逼诳张家的?” 想到这里,陈胜忍不住挠了挠头皮,抓狂道:“道理我的懂,但我特么一个练武的,怎么能学得了道士的东西?” “不对!” 陈胜又想到了什么,“咚咚咚”的冲到矮几前,拉开两卷卷轴再次从头到尾都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还真如他所想。 这两门典籍,都没有限制使用者必须要有道家修为才能使用。 是术! 不是法! 这就和冰箱一样。 用冰箱谁都会,不会也能很快学会。 但手搓冰箱,就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了,那得具备大量的理论知识和极高的动手水平。 “难怪叫杂技!” “he~tui,狗系统你要看不起道家你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内涵人家!” 第六十一章 服食炼养术 翌日清晨,陈家吃面。 几十号半大少年郎端着一个个和他们脸一般大的粗瓷大碗,或蹲或站,吃得满院子都是嗦面的吐露声。 陈守与陈胜父子俩坐在庭院前方的台阶上,也是一人抱着一个大海碗。 只是陈胜心头还想着《小云雨术》和《服食炼养术》之事,吃得心不在焉的。 “来,多吃点,长身子!” 已经吃了两大碗,实在吃不下的陈守,端起自己剩下的小半碗就要往陈胜碗里倒。 陈胜连忙抱着碗侧开身子,嫌弃道:“谁要吃您的口水,吃不了搁伙房里,晌午再热!” 陈守抄手大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他头顶上:“长本事了,还敢嫌弃你老子……吃了,敢剩一根,头都给你打歪喽!” 陈胜缩了缩脖子,旋即又不服气的叫道:“您再抽我,我找三爷告您的刁状去!” 陈守一听,撸起袖子就横眉竖眼的站起来:“还想告老子的刁状?老子今儿要不揍你一顿,你都不知道你是谁生的了!” 陈胜见状,拔腿就往伙房那边跑:“大姐,救命啊,我爹要抽我!” 伙房里的赵清闻言,拎着大勺子就冲了出来,大长腿堪堪迈出伙房门槛,便急切的冲着厅堂那边大喊道:“公爹,可不敢揍大郎呀,他还小,揍坏了咋办!” 陈守:(╯°Д°)╯︵┻━┻ “大姐,碗!” 陈胜喜滋滋的将自己的空碗递给赵清。 赵清一瞧见他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吃饱了没呀?锅里还有呢!” “饱……” 陈胜本能的就要说吃饱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肚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压根没吃一样,当即改口道:“呃,好像还可以再吃点!” 赵清高兴的拿着碗转身进伙房:“大姐这就去给你盛面。” 不一会儿,陈胜就又端着尖尖一大碗鸡蛋面,坐回了厅堂前台阶上。 强行把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塞进肚皮里,撑得直抻脖子的陈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面碗,面无表情的说:“你都吃了两大碗,还吃得下?你是猪吗?” “啊?” 陈胜茫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面碗:“我已经吃了两碗了吗?” 刚才他心里想着事情,压根就没注意。 陈守:“清娘添的面,给你添得比老子还多,你说呢?” “是吗?” 陈胜嗦了一大口面,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咀嚼道:“我没啥感觉啊,好像再来两碗也能吃得下啊……您怨念个什么劲儿啊?给您添得少了,您不也照样没吃了么?” 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愣,嘴里嗦了一半的面条都忘了吸进嘴里了。 “咦?” 陈守抓住机会,嫌弃的大声道:“你恶心谁呢?” “吸溜!” 陈胜猛地回过神来,一口气将嘴里的面吸进嘴里,然后迫不及待的将面碗塞进陈守的手里,麻利的爬起来跳到台阶下,摆出了一个站桩的架势。 不一会儿,滚滚的血气便从他体内涌出,几乎于他身躯表面凝结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红色气体。 “嗯?” 陈守的面色也严肃了,搁下面碗起身围着陈胜转悠了两圈,不住的皱眉。 好在这股子奔涌的血气升腾得快,回落得也快,十几个弹指之后,就尽数归于他体内,再不见半分异象。 但就这短短十几个弹指,收获却可抵半日苦练! 陈胜睁开双眼,就见自家老爹虎着脸盯着自己:“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喝老子的虎鞭酒了?” 陈胜:??? “爹您快别闹,您根本就没有泡虎鞭酒,您也用不着那玩意!” 陈守:??? “那你的气血,怎么会如此异常?” 陈胜寻思了片刻,一言不发的往后院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两卷卷轴回来了,“您自己看吧!” 他将两卷卷轴递给陈守。 陈守疑惑的接过来:“这不是你七叔昨儿从那伙太平道的老巢里抄回来的玩意吗……” 陈胜没搭腔,任他自己翻阅两卷卷轴,心头唤出系统面板,震惊的看向杂技栏上【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的字样。 这…这么神奇的吗? 昨夜,他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动用手中囤积着留待将杀生拳功法推到登峰造极层次的620点气运值,先将服食炼养术从入门点到了初学乍练……他倒是想先点小云雨术来着,但小云雨术入门就要1200气运点! 系统播放的《服食炼养术》教学片……很玄奇。 他看了许久,也觉得云里雾里的,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不过《服食炼养术》内练技巧和观想图他倒是记住了……从入门只需要300气运点就能看出,这门术法并不难。 他今早晨练之时,便放下了往日练习不辍的杀生拳,试着练了练了这门道家术法。 他自己没感觉到练出了什么名堂。 但方才他周身激荡的血气证明了,他已经练出一点名堂来了…… “你刚才,练的就是这个?” 陈守拿着《服食炼养术》,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卷轴,再看了看陈胜。 陈家的家传武功《延年桩》,本身就是一门十分接近于道家炼气功夫的粗浅武功,他当然是看得懂《服食炼养术》的。 陈胜:“说出来儿子自己都不信,但儿子练的,还真就是这个!” 陈守拧起眉头:“可这卷法诀上说的,明明是少食练清……你这,也不沾边啊!” “儿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陈胜思索着说道:“您看,是不是这样……虽然那些修道之士用这门术法辟谷练清,但其实清浊之分只在于所食之别,食清练为清、食浊练为浊,而这门术法的作用,只在于榨取食物中的精华?” 陈守低头再次看了看《服食炼养术》后边符录的一些丹药、食物、以及饮水的名录,认可的点点头:“应当是这个理!” 想同此间关键,陈胜思维大开,摩挲着拳头原地踱步道:“修道之士追求脱去躯壳,羽化登仙,所以他们练清……而我们习武之人,专注于打熬肉身,与修道之士所求背道而驰,这是不是便意味着,我们所练,便是浊?” 陈守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等习武之人,虽以肉身筑基,但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之后,也会转练精气神,似你伯父那等的先天大高手,只身便可破万军,岂是肉身之力可以达到的境界?” 陈胜想了想,认同的点头:“但无论我们习武之人所练是不是浊,这门《服食炼养术》可以壮大武者血气,却是一定的,您方才也见到了,儿子只凭两大碗鸡子面,便可抵半日苦练,有此术法相助,儿子半年内便有望开脉了!” 他原以为,昨日最大的收获是那卷《小云雨术》。 没想到这一门他以为只是添头的《服食炼养术》,却给了他最大的惊喜。 陈守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但旋即便又嫌弃的说道:“功夫倒是门好功夫,就是有点费粮食!” 可顿了顿后,他又看向院儿里活蹦乱跳的几十个行商陈家儿郎:“这门功夫,这些小崽子能学么?” 陈胜听言,心中顿感钦佩,这才是一个大家长该有的胸襟和担当! “学到是能学,不过顶多学成孩儿如今这般地步,后边的,得看悟性!” 他这般说道。 但他心底,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以他的学习力和接受力,系统将初学乍练级的《服食炼养术》嚼碎了喂给他,他都有些咽不下去。 更何况这些没有接受过系统性学习的少年郎。 陈守听言,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惜了……” 可惜吗? 或许是有点吧! 不过只要他能学会另一门术法《小云雨术》,那就一点都不可惜了! “阿爹,您吃饭了饭,就去那四家走一走吧,早些将他们应承给咱们家的条件,拿到手……特别是张家承诺的那个百亩农庄,您一定要带人亲自去看一看,没问题才能交割!” 陈胜说道。 “咱省的!” 陈守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郡衙那头儿,你欲作何应对?” 陈胜:“不应对!稍后儿子就请二伯带上咱家的叔伯们去郡衙,领咱家宰杀妖兽的赏钱!” 陈守的眉毛抖了抖,诧异道:“还领赏?你不说郡衙和那伙太平道妖人是一伙的吗?” 陈胜笑了笑:“就是因为他们是一伙儿的,咱家才得去敲敲打打的去领赏!” 陈守纳闷的瞅着他:“啥意思?” 陈胜笑眯眯的说:“以您的智慧,儿子很难与您解释啊……哎,您就别耽搁了,快回房换衣裳吧,早些把四家承诺咱家的东西拿到手,早些安心,一日没有拿到手,那些东西都是虚的!” 他一边说,一边推着自家老爹往耳房那边走。 陈守稀里糊涂的被他给推进了耳房,走了几步之后才回过味来,大怒的转身道:“兔崽子,你竟敢瞧不起老子?老子揍死你!” 然而身后,那还有陈胜的影子。 远远的只听到伙房那边传来陈胜的大喊声:“大姐,我爹又凶我……” 陈守:…… ps:这周的数据好惨呀,孩子快要断炊了,求求老爷们,救救孩子吧! 第六十二章 阳光雨露 是日。 陈虎领着一大帮行商陈家的伙计,敲锣打鼓的抬着三具犬妖尸体,前往郡衙领赏。 虽然昨夜已经有上万陈县百姓参与了围攻太平道老巢的作战,已经见过这几头犬妖。 但三条体大如牛犊的妖犬,这般敲敲打打的招摇过市,仍然吸引了无数陈县百姓争相观看。 所过之处,称上一句万人空巷也毫不夸张! 行商陈家一行人抵达位于南城的陈郡郡衙之后,身披甲胄的陈郡郡尉周章亲自出面,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行商陈家一行人,并且当着围观的万千陈县百姓的面,代表陈郡郡守熊完熊大人盛赞了行商陈家这种除暴安良的义举,并就陈郡严峻的治安形势发表了重要讲话…… 而陈虎,也代表昨夜参战的五家联盟及上万陈县百姓,义正言辞的声明:保卫桑梓乃是每一个陈县老爷们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并对周章大人护卫陈郡十二县的功绩给予了最高的称赞,最后还代表行商陈家向郡守熊大人表达了行商陈家将会一如既往的积极拥护熊大人治理地方的明确态度。 总而言之,那场面就是三句话:皆大欢喜、皆大欢喜、还是皆大欢喜! 最后,周章收下了三具妖犬尸体,高挂郡衙之外,彰显陈郡治安不可侵犯之威! 而陈虎与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则高高兴兴的抬着从郡衙领来的三百两赏钱和一块“满门忠义”的铸铁牌匾,敲敲打打的还家去。 …… 另一边。 换上一袭庄重白衣的陈守,在陈刀等人的护卫下,依次去往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的丧礼现场。 在对四家逝去的族人表达了沉重的悼念,并且送上一份厚实的白包之后,他再一次重申了昨日在陈家厅堂歃血为盟时的话语,表示往后无论刮风下雨、阴晴雨雪,行商陈家都将与他们同在。 四家的主事之人也都知情识趣之人,在涕泪并流的把着陈守的手臂好一番“你我兄弟,一辈子兄弟”、“你我之家、通家之好”的表示亲近之后,便当着陈守的面唤来家中的得力之人,命其即刻将昨日应承陈家之事务兑现。 并非他们真有这么信守承诺。 而是昨夜五家围剿太平道时各家的表现,令他们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和行商陈家这种吃刀口饭的人家之间的差距! 既然太平道都可以杀得他们满门素缟! 正面攻破了太平道老巢的行商陈家,自然也可以! 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宜友不宜仇! 而且。 他们事后再复盘事情经过之时,都后知后觉的发现:陈家那个小崽子,很是有点东西啊! 好像整件事,都是那个小崽子躲在他爹身后主导……没办法,谁叫陈守的演技太差了呢?每到关键时候,他都将目光看向陈胜,傻子都能看出点东西来! 上有陈守领一两百号舞枪弄棒的彪汉,冲锋在前。 下有陈胜那个阴险毒辣的小狐狸,老谋深算在后。 这样的行商陈家…… 谁愿意招惹谁去招惹,反正我张家(刘家、田家、槐安堂)肯定是与之交好! 不就是一座农庄(两件磨坊、一条盐运船、二十个下级文武吏名额)吗? 小意思! 就当花钱请看家护院了! 而陈守,每次都是在多番推辞,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待丧期之后再议”、“x兄(世侄)可是看不起我陈守耶”、“x兄(世侄)这般岂不是令我此行成了要债”云云之后,才万般无奈、万般愧疚的接受了兄弟之家的厚赠。 只是每次转过身,都险些笑出声来: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 陈家厅堂之中。 陈胜与赵山、陈丘也在议事。 陈县太平道分支虽然已经覆灭。 但陈胜很清楚,这事儿还没完。 准确的说,应该是越来越大了! 那可是太平道! 巅峰时聚众过百万,几乎车翻了东汉的太平道! 这事儿别说是如今的他扛不动! 就连他那个在幽州军中为副将的伯父,估摸着都扛不住!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给陈胜吃了。 而陈胜,也从来都不是会沉溺于懊悔的人。 或者说,这件事反而刺激了他的斗志! 不就是太平道吗? 它都能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我陈胜自然也能叫它在不该死的时候去死! 办他! 趁着赵四还未离开陈县回固陵的档口,陈胜将他与陈丘一起招来,将他先前手书的《猛虎堂裂变计划终极版》拿与二人观看。 二人看完后,起先都是一脸懵逼,完全抓不住重点。 在陈胜逐条逐条的给二人解释之后,二人才渐渐明白。 然而二人的回应,却都不如何强烈。 直白点说,就是都有些……轻视。 陈胜没感到意外,他找二人来,也并不是征求这二人的意见……对于这种前世就写进了刑法的东西,他根本就不需要去验证它的威力! 相反,他要做的是对于这种烈性传染病似的东西加以限制! 否则,只怕还没等到他将脑子里那些有名有姓的当世人杰都聚拢一处,开团刷太平道副本。 那些个人杰,就得先开团来刷他了。 那玩意,若是真不管不顾的放任他畸形生长,绝对会造出一个比太平道更恐怖、更极端、更狂热的组织……泛信仰哪有切身利益的威力大? 在定下了以师徒制与门徒制为发展核心,区域头目等级与成员会员制为表皮的基本战略之后,陈胜对二人定下了将组建直属于他的百人精锐机动队,轮番支援各县分舵尽快掌控各县的发展方略。 并且定于八月初,十一县分舵所有红棍级以上的头目,奔赴固陵,参加青龙帮成立大会! 如不出陈胜所料,八月之后,陈郡将会经历一场很大的动乱! 那将会是青龙帮彻底掌控整个陈郡的时机,也会是青龙帮飞跃式发展的黄金时期! 也是行商陈家初步拥有对抗黄巾浩劫力量的第一步! 对于他的基本战略和发展方略,赵四和陈十三虽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之嫌。 但还本着自家人肯定要帮着自己人的心态,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 第六十三章 饭桶流 送走了赵四和陈十三后。 陈胜去伙房端了一大盆蒸饼回厅堂,准备试验初学乍练级服食炼养术的功效。 他用秤将一大盆蒸饼分成五份,一份一斤,堆在堂案上一字排开。 然后站到堂桌前,开吃。 一斤蒸饼下肚。 没感觉! 两斤蒸饼下肚。 唔,有点撑了,但感觉还能吃! 两斤半了…… 吃不下了! 他当即撇下手里的蒸饼,就在厅堂内摆开了站桩的姿势,观想自己是一颗大树。 一颗根扎进土里,树冠插进云里的参天大树! 饿了食阳光。 渴了饮雨露。 鸟儿在他身上筑巢。 风儿在他周围歌唱。 他一睁眼便是一个日落。 打个哈欠,便又是日出。 时间的力量在他身上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在他开始观想之时。 浓郁到肉眼可见的血气便自他小腹之中涌出,好似甘霖漫过龟裂的土地一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丝丝缕缕的热力裹挟着水汽自他周身毛孔之中涌入,在他体表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陈胜猛然睁开双眼,拔腿冲向庭院。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他扯着喉咙大声的呼喊着,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拼劲了全力。 每一次提肩、每一次挥拳,皆有闷沉的气爆声响起。 “玉石俱焚!” 他猛地一跺脚,周身劲力凝为一拳,扭腰一拳轰出:“嘭!” 闷沉的气爆声在他拳锋前炸开,他旧力耗尽的身躯竟似承受不住这股反震力道一样,“噔噔噔”的后退了三步。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长大了嘴剧烈的喘息着,体内灼热的温度,在刹那间催出一身大汗,晶莹的汗珠都挂到了他耳边的鬓发上。 再看地面,便见自己方才多脚之处,已多出了一片大如面盆的细密裂纹…… “健身教练果然没有骗我……” 陈胜震撼的看着自己的拳头:“锻炼这回事,还真是三分靠练、七分靠吃……二斤半蒸饼,竟可抵我两日苦练!” 他刚这样想到,便感觉腹坠欲泄,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往茅房跑去。 约莫十几分钟之后,他才两股战战的扒着茅房的门踉踉跄跄的从茅房出来。 直到洗手的时候,他看向茅房那边的眼神中还满是往事不堪回首之意:“再也不能踩着《服食炼养术》的极限用了,必须得悠着点……一顿就只吃一斤半好了,一天四顿,一天也能抵得上四天苦练!”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一门正正经经的道家辟谷之术,被自己给练成大粪制造机,是不是多少有点走火入魔? “不不不!” 他坚定的摇头:“我很对劲儿,肯定是打开方式不一样!” 正巧这时候,外出的陈守和陈虎回来了。 哥俩一进门,就兴高采烈的朝着陈胜招手道:“大郎,快过来看,咱家发财了!” 陈胜闻言一笑,心头低低的呼唤了一声系统,华丽的系统面板便自他眼底弹出。 这二人回来了,便意味着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彻底落下帷幕了! 系统也该进行结算了! 至于陈守他们能带回来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行商陈家与四家联盟的条件,本就是他出面与四家主事之人谈的,他能不清楚么? 果不其然。 系统面板一探出来,陈胜一眼就看到,【身份】栏的“陈家独子”身份的气运点加成,由“240点”变成了“420点”。 【气运点】一栏的气运点上限,也由“620点”增加到了“800点”。 杀生拳功法晋升登峰造极的气运点,有了! 离小云雨术入门的1000点气运点,也只差200! 不过…… “这么多产业,只给180点吗?” 陈胜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就又想通了个中关节。 从四家手中拿到的那些不动产,当然不只值180气运点。 可问题是,行商陈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行商陈家。 再多的气运,分摊到行商陈家每一个人头上之后,落到他手里的还能有多少? 能有180点就不错了! 看来,剩下的气运点缺口,还得从猛虎堂那边想办法。 先前,陈丘接手了猛虎堂后只是稍微的整顿了一下,他猛虎堂堂主的身份气运点加成,就多了50点。 现在猛虎堂已经变成了八爪虎,触须涉及到陈县的方方面面,规模早就不是陈丘刚接手时可以比拟! 想来,只要召开一次阶段总结会议,就能补上剩下的200气运点缺口。 “张家交付的农庄在什么地界?” 陈胜接过陈守递过来的一大摞地契,翻看了两眼后就直接问道:“您不会连位置都没看就直接交割了吧?” “看了!” 陈守连忙回道:“你老子办事,你还不放心……张家人还是较为淳厚的,交付的农庄就在常家庄附近,哪片地界老子知道,附近有一条小河,距往拓县的马道也不远,快马过去,一刻钟便可至!” “淳厚吗?” 陈胜点了点头,心头给粮商张家记上一笔:“您明日就带着刀叔他们,走一趟,召集农庄里佃户,将农庄易主的消息告诉他们,另外,无论张家以前收几成地租,我行商陈家,都少半成!” 他将地契还给陈守:“地契您收好!” 陈守点点头,美滋滋的接过地契,快步往后院走去。 陈虎在一旁吧嗒着水烟筒,冷眼旁观着这对父子,看着还家还不到十日的陈守变成陈胜的形状。 “二伯!” 陈胜轻声呼唤道。 “哎!” 陈虎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烟筒,汇报道:“那三头犬妖,郡衙给了咱们三百两的赏钱,按照你的吩咐,已经送到昨夜参战的各家各户手中了,嗯,周老三和刘老四,一人多给了十两银子……” “嗯。” 陈胜移步走想陈虎后方的铸铁牌匾:“您办事,侄儿自是放心,回头还得麻烦您,在家中的叔伯婶娘中挑几位压得住人的,去农庄那边盯着,行商这门营生,短时间内咱家是做不了啦,总得多给家里开几条财路……这牌匾,是郡衙给的吗?” “人选倒是有,不过得你自己去请,咱请不动。” 陈虎回了一句,又道:“对,是郡尉周章周大人发给咱家的!” “满门忠义?” 陈胜低低的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挑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是您去之后,才现做的,还是早就备好了,直接给您的?” 陈虎诧异的回道:“提前备好了,直接给咱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当然有问题,您听过满门忠烈、满门死绝吧?几时听过‘满门忠义’这种说法?还是给活人颁发的牌匾?” 陈虎愣了愣,陡然大怒道:“入他娘,竟敢欺咱读书少,你等着,老子这就去召集家中的弟兄,去郡衙讨个公道!” “歇了吧您嘞!” 陈胜拉了他一把,依旧笑呵呵的说道:“只不过是敲打咱家而已,不值当与他们一般见识!” 陈虎回过头,横眉怒眼的盯着他的笑脸,忽然冷笑道:“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陈胜敛了笑容,轻描淡写的说道:“您当这是小崽子玩闹,你吐我一口口水,我回你一口口水吗?” 他转过身往厅堂里走:“把这玩意融了吧,恰好家里还缺一个粪瓢,我觉得这玩意就挺合适……改明儿,再去打一块‘忠义之家’的牌匾,挂到家门口!” “哎!” 陈虎一脸晦气的收回手,跟上陈胜的步伐。 正巧陈守放好地契出来,见了倒在地上的牌匾,惊愕的问道:“二哥,好好的东西,您糟践它作甚?”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陈胜上前拉着他以前往厅堂里:“那玩意您别管,对了爹,您从幽州拉回来的货物还未处理完吗?” 陈守:“就这两天的事,干啥?要花银子吗?” 陈胜:“呃,银子倒是不要,不过有个事儿要和您打个商量。” 陈守:“啥事儿?” 陈胜:“关于您将行商陈家家主之位传给儿子的事。” 陈守:“老子打死你个逆子……” 陈虎:“老四你别闹,咱还有事要与大郎商议呢!” 陈守:(╯‵□′)╯︵┻━┻ 陈胜:“二伯,啥事儿?” 陈虎:“就是你方才所说的,挑人去经营农庄之事,咱觉得吧,你三爷他们就挺合适,你看,他们岁数够大,压的住人,正好也给他们找点活计,免得搁家里一天天的就想着战死沙场……你看着咱作甚?” 陈胜:“没啥,侄儿就觉得,您选三爷他们去守庄子,没安好心。” 陈虎:“没凭没据,你可不能打胡乱说啊!老子孝敬三爷他们还来不及呢,岂敢害三爷他们?” 陈胜:“侄儿没说您想害三爷他们啊,侄儿只是觉得,您想把三爷他们都弄到农庄去,好让家里边没人能管您……您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陈虎:“……老四,要不你还是打死这崽子吧,这崽子已经长歪了,不能要了。” 陈守:(╯‵□′)╯︵┻━┻ 第六十四章 我即势 太平道事件告一段落之后。 陈胜便将行商陈家的事务,一股脑的全交给他爹陈守处理。 他只在陈守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之时,才会插上几句嘴。 其余时候,他都专注于打熬身体、磨练武道。 在太平道事件结束之后,他其实做过一次复盘。 得出的结论是,太平道事件对于行商陈家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虽然行商陈家在这件事上出了大风头,还间接恶了郡衙,有树大招风之嫌。 但也正是这件事促使着他,将原本计划用一到两年时间来慢慢落子的布局,一次性便推进到位……若没有这伙太平道黄巾贼在明面上吸引了陈郡诸多地头蛇的目光,他是决计不敢迈这么大步子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五家联盟的诞生。 凭借着五家联盟的影响力,行商陈家已经一跃为能与李氏、王家比肩的陈郡大家族。 当然,单从表面上看,行商陈家比起李氏和王家那样的老牌世家或许还差了几分底蕴。 但在影响力这一块儿,已经相差无几! 至少,如今无论是李氏,还是王家,没有过不去的利益冲突,都不会来招惹行商陈家! 没看到连郡衙都只能用那块牌匾来恶心行商陈家,不敢真对行商陈家采取什么措施吗? 什么? 风尖浪口上,犯不着? 若是行商陈郡一碾就死,郡衙需要在乎风尖浪口不风尖浪口吗? 能让一郡首脑忌惮,这本就是影响力的体现之一! 陈胜在仔细的分析过行商陈家的处境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要行商陈家能保持住现在的势头,不断变强,那么无论陈郡的局势怎样变化,他们都可高枕无忧,但如果行商陈家某天再遇上某个过不去的槛,或者再像之前那样接连走货失败元气大伤,那就极有可能落入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境地。 都说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行商陈家在此次事件中崭露出的攻击性,只怕已经令陈县内的诸多世家大族感到了威胁。 但凡是身处高位之人,就没有一个会想看到底下人爬到自己的位置上,与自己并肩……除非这个人,是自己人。 显然,行商陈家和陈县的这些世家大族并不是自己人。 不过这个结论并没有让陈胜感到担忧。 他只怕陈县的这些世家大族,在行商陈家还未站起来之前,就联手打压行商陈家! 既然行商陈家已经站起来了,还想打压行商陈家? 在想屁吃! 能让你们看到行商陈家的车尾灯,都算他陈胜没本事! 另外,这次太平道事件令陈胜感受最为深刻的,其实是大周解决矛盾与冲突的方式。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绝大多数的矛盾与冲突,都能通过某种比较和平的方式,来达到解决的目的。 小到赔钱。 中到报警。 大到打官司。 总有一个和平且合适的途径,能让平民百姓们解决与他人的矛盾和冲突,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 这既有法律完整而严密,且有公信力的因素。 也有整体受教育水准达到一定程度的因素。 总之,当整个社会都倾向于用这些和平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解决与他的矛盾与冲突之时,暴力就成为了一种不入流、不体面、不理智的方式。 但在大周,他前世那一套玩法,完全行不通! 就例如太平道事件。 在陈胜发现这伙人很是棘手,极其不好招惹之后,他其实想过很多种转嫁矛盾、分化矛盾的办法,试图从中找到一种不流血就能解决矛盾的方式。 可最终他都发现,行商陈家与这伙人的矛盾既已产生,那么无论怎样转嫁矛盾、分化矛盾,到最后都只有流血冲突这一个结局! 这个发现令他极其难受,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力不够…… 直到郡衙拿着自己的招牌盖了茅厕之后,他才醒悟:原来问题不在他,而是这个世界!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他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既然这个世界,暴力是解决矛盾与冲突的主要途径之一,那么在这个世界,武力就是与脑力同等重要的硬实力! 准确的说,武力的重要性或许还要在脑力之上! 毕竟,任何决策,最终都是要人来执行的。 就好比太平道事情,他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算计,头发掉了一大把,可最终不还得陈守领着行商陈家的叔伯们,抄刀子去砍人么? 这一次,是敌人的武力还没有超过行商陈家,冲突才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下一次呢? 敌人的武力完全超出了行商陈家能应付的程度呢? 虽然陈胜不觉得,自己会让行商陈家落入那样的境地。 但人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人生是不确定性……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陈胜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再只将武功视作强身健体的锻炼方式,而是当作安身立命的必备技能来认真对待! 这个心里路程过程,看似理所当然,似乎不用经过任何思考就能扭转这种观念。 但对于在和谐社会生活了三四十年,三观已经十分成熟、稳定陈胜而言,却不亚于是一次重塑他三观的思考。 只能说,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 当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克制本能,拳头都还未捏紧,脑子里就已经在回放“打赢赔钱、打输住院”等等名言警句的时候,是很难再将暴力列为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的。 这或许也是前世的国人,出国后会成为某些兽性未脱的物种眼中最好欺负的人的原因。 …… 六月十三,深夜。 陈家人都已经歇下了,只余下陈胜还在庭院中,不知疲惫的翻来覆去的苦练着杀生拳。 他每演练一遍,就会打开系统面板瞟上一眼。 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气运点那一栏的气运点,恢复了满值800点! 可以提升杀生拳了! “初学乍练”级的食服练养术,配合“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会将他锻骨境的修行速度提升到什么程度呢? 一月一个小境界不过分吧? 陈胜心下振奋,快步走入厅堂落座,长吸了一口气后,对着系统面板上“杀生拳”后的那个刚刚出现的“+”,心念一动。 下一秒。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 玄盔、玄甲、赤红的披风,闭目垂手立于无尽黄沙之中。 忽而,玄甲人猛然睁眼,缓缓抬起双臂,拉开了杀生拳的起手式。 黑熊掏心! 一脚跺下,无形的劲力自他脚底下荡开,周围丈余之内的黄沙,陡然下降一尺。 同时右臂向前轰出,轰鸣的气爆声仿佛手雷爆炸一般,激起满天飞沙,却无一粒能落于他身。 已经沉迷在观看之中的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观看系统演练武功。 他当然知道,系统演练的武功之时,并不会超出他当前的境界。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道玄甲人影一拳轰出的效果,也是他能打出的效果! 我这么厉害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 在他震惊之时,玄甲人扭腰,双拳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一正一奇同时轰出! 霎时间,陈胜仿佛看到两股磅礴的劲力,于双拳之中喷出,交汇,同归于尽…… 相比杀生拳晋升炉火纯青时,数十道人影逆战万军的大场面。 这一次晋升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演练,场面并不大,速度也并不快。 相反,这一次的演练,气势足则足矣,但陈胜看的时候,有一种看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时那种不温不火的即视感 偏生,明明打得慢吞吞的,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感! 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根须裸露、苍劲有力的盆栽! “这种感觉……” 陈胜看着玄甲人演练,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叫,叫什么来着……” “对了!” “举轻若重!!!” 此念一通,陈胜再看玄甲人的演练时,已经是另一幅画面。 就见玄甲人立足于黄沙之中,不见如何作势,周身劲力却散步于全身上下,仿佛铠甲一样笼罩着他全身。 偏生,他的劲力虽然散步于全身,却又好似浑然一体,每一次挥拳,气力流转尽皆流畅无比,没有任何的生涩感。 看起来,他人虽然在立于黄沙之中,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将周身气力凝为一体,举手投足间如同浪潮,层层叠叠的击出吗?”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拳到、力到,拳尽、力未尽,力竭、气尚存!” “以拳御力!” “以力使气!” “三合为一,是为……” 一刻钟后,陈胜眼前的玄甲人渐渐消散。 他端坐在座椅上,闭目沉思许久。 忽而,风起,摇曳院中梨树。 陈胜陡然睁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庭院中。 拉开架势,起手黑熊掏心。 脚掌落地,一拳轰出,劲风四散! “不对,不对!” 他像是着魔了一般,扭身打出一招“双龙抢珠”! “不对,不对!” “拳为力之骨!” “气为力之凭!” “三者当以力合一!” 杀生拳六式,一式一式的在他手中走过。 但每走一式,他都会低喝一声“不对、不对”。 低沉的气爆声,在庭院中接连炸开。 剧烈的动静,惊醒了一个个陈家人。 陈刀按着腰刀,出现在了厅堂顶上的屋脊上。 陈守披着衣裳,哈欠连天的出现在了耳房门口。 但谁都没有开口…… 静静的看着院中疯魔般的陈胜。 忽而,风疾,压弯梨树,似大弓张开。 陈胜一拳轰向梨树,暴烈的劲气震散狂风,压弯的梨树猛然回弹。 在厅堂中泄出的暗淡火光中,茂盛的梨树枝枝桠桠扫回扫,宛如倩女幽魂姥姥开大。 陈胜见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旋即便似乎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仰着头痴痴的看着在风中乱舞的梨树。 “我明白了!” 他忽然高叫一声,原地跃起,再次拉开起手式。 刹那间,拂过他周身的狂风似乎变得温顺,竟连他的衣角也无法再掀起。 “以拳御力!” “以力使气!” “三合为一,即为……势!” “势即拳!” “拳即我!” “我即势!” 跺脚! 不见劲气,青石条铺就的地面却裂开一大片细密的裂纹。 挥拳! 不见气爆,他周围三尺之地的狂风却骤然停歇! 挥拳的瞬间。 他就知道,自己找对路了。 也知道,自己已经突破了,是为……锻骨四重! 不亏是能列装五十万幽州军的高明拳法,对于肉身潜力的挖掘简直就和bug一样! 就这一拳,若是用以对敌,至少能将他的战斗力推至当前境界的130%! 用这种超过境界极限的力量来练功,简直就和成人殴打小朋友一样轻松! 可以说只要营养跟得上,开脉境指日可待! …… 立在房檐上面无表情的看他练武的陈刀,也被他这一拳给震撼得张大了嘴,满脸的不敢相信。 他在幽州军中为卒十数载,自然是见过世面的。 但哪怕是在能人辈出的幽州军中,能将杀生拳练到这般境界的狂人,亦是屈指可数! 既因杀生拳只是一门武道筑基之功,对开脉境之后的武道修行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不值当投入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也因想将杀生拳练到这般地步,天赋、毅力、胸襟与运气缺一不可,不是你想练成这般境界就能练成这般境界的。 许多围困于锻骨境的老卒,修行这门武功数十年,都难入此境…… 也是细想过之后,陈刀才发现,那些能将杀生拳练到这般境界的狂人,但凡活下来的,无一不有大成就! “不亏是将军唯一的子侄啊!” 他按着刀,心悦诚服的喃喃道。 至于耳房那边的陈守,见了陈胜这一拳之后,却是眼角猛的一抖,以手遮脸,转身大步回后院继续睡觉去了。 咱啥都没看见。 不! 咱分明在睡觉。 压根就没出来过! 第六十五章 人才济济 六月中旬的太阳,已经毒辣得刺眼,庭院中的梨树都被晒得无精打采的。 陈胜却好似完全感知不到灼热,顶着烈日在庭院中一遍又一遍打着杀生拳。 拳势于他,犹如一片新天地! 若说之前,他每日演练杀生拳,只是机械的做功,如同流水线工人操作机器印刷名画,印刷出的名画是出自谁人之手,有什么艺术含量,他都完全不在意,只关心自己完成自己的工作后,难拿到多少薪水。 而在领悟了拳势之后,就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突然无师自通的领悟了绘画的艺术,再看自己印刷出来的名画,每一抹热烈的颜色都令他热泪盈眶,每一处高明的细节都令他如痴如醉,连枯燥的印刷工作都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老鼠掉进米缸里的美差,哪怕薪水少一些也甘之如饴! 他的这份痴迷,在旁人眼中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的拳法,变得很……很圆润! 对! 圆润! 举手投足之间,既不凌厉、也不刚猛,慢吞吞的像白头发白胡须的老爷爷清早起来活动筋骨一样。 偏生,他这副温温吐吐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又十分的舒服,似乎……这套拳法,原本就是他打的这个样子! “大哥!” 一道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陈胜扭头看了一眼,脸上便浮起了笑容:“有日子没回家了吧,晚上我让你嫂嫂给你做点好吃的!” 进门来的是吴广,半月不见,他更黑了,但人也精神了许多。 自打陈胜开始对那群黄巾贼下手之后,他便让已经在陈丘身边露了面的吴广没事不要再回陈家大院。 之后行商陈家在围剿那群黄巾贼的行动中出了大风头,陈胜更得将行商陈家和猛虎堂的关系捂紧了。 如今的行商陈家,已经让陈县的这些世家大族感到威胁了,若是再加上一个猛虎堂,恐怕那些世家大族就要睡不着觉了…… 吴广勉强的笑了笑,点头道:“那便烦扰嫂嫂了。” “一家人,这般客气作甚。” 陈胜见他脸色有异,笑道:“怎么了?有事?” 吴广不答,左右看了看:“四伯呢?” 陈胜:“和刀叔他们去农庄了……进屋说吧!” …… 陈胜将蜂蜜水递给吴广,笑道:“什么事啊,跟我还要藏着掖着的!” 吴广双手接过陶碗放到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双手递给陈胜:“大哥,这是你让俺与二伯打听的事。” “哦?这么快有结果了吗?” 陈胜接过布帛,拿在手里展开,就见布伯上写满了歪七扭八的毛笔小字,一看就是陈虎的字迹。 “五月二十四,北市香堂红棍刘八,强虏人妻淫乐,致人伤残。” “五月二十九,长乐坊香主王晋,勾结极乐园老鸨,贩人妻女……” 他一句一句的看下去,面上浮起似是兴致勃勃的笑意:“哟,不错嘛,没看出来,咱猛虎堂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他收起布帛,看向坐立不安的吴广:“你想对我说什么?” 吴广看了看他的脸色,羞愧的低下头,声若蚊蝇的低声道:“大哥,你让俺做啥都成,能不能,不要让俺做这种事……” 陈胜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摇了摇手里的布帛说道:“怎么?你觉得对不住这些人?” 他欲召开猛虎堂阶段工作总结会,补全学习小云雨术的气运点缺口。 既是总结会,那自然就得对上阶段猛虎堂中表现突出的香主和红棍予以嘉奖,如此才能激励他们做事的积极性。 同理,有奖自然就得有罚! 一来,竖立堂规的公信力,让那些他绞尽脑汁列出来的堂规,不至于成了屁! 二来,拉大好好做事和乱七八糟做事的差距,进一步调动底下人做事的积极性。 三来,正好趁此机会,将那些坏了猛虎堂这锅汤的老鼠屎们,全清出他的队伍。 为了不有漏网之鱼,他着陈虎与吴广,一个从猛虎堂外部,一个从猛虎堂内部,收集那些坏规矩的香主和红棍的资料。 如今看来,资料是收集得很齐全,但吴广却有点承担不了出卖同伴的负罪感。 “大哥,平日里,他们待俺也很好的,当着面一口一个兄弟,背地里……俺觉得俺是个小人。” 吴广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低的说道, 陈胜略一沉吟,便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大哥很高兴你能与大哥说这些,说明你没有将大哥当作外人……不过,你首先得明白,他们待你好,到底是真心待你好,还是别有所图!” 他没有去与吴广讨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该不该处理的问题。 因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人与人的交往,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论善恶,只凭自身的感受的。 就好比吴广。 他亲自参与了对这些坏规矩的香主红棍的黑料收集,他难道不知道这些香主红棍都做了那些烂事吗? 他知道的。 但那些香主红棍做的烂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不是受害人。 他只记得,这些香主红棍平日里待他的好! 或许他还记得,当初他只剩一口气儿的时候,救他的是陈胜,而不是这些受害人。 我快死的时候,你们都没救过我。 那你们就算是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我又凭什么为了你们,与待我好的人翻脸呢?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 吴广抬起头,迷惑的看着陈胜。 陈胜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你能以诚待人、以心换心,这很好,但以诚待人、以心换心,也是要分人的……总不能,你当人是朋友,人却拿你当凯子吧?” 吴广越发迷惑:“凯子?何解?” “意思就是……” 陈胜淡淡说:“你觉得这些人待你很好,所以你觉得你这么做,对不住他们……但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待你好?因为你十四岁?因为你是锻骨二重?还是因为你远无亲、近无邻?” “别傻了老弟,他们待你好,只是因为十三叔告诉他们,你是他的侄子,他们待你好,只不过是想让你在十三叔面前帮他们说说好话……直白点说,他们待你好,就是为了利用你!” “咱们才是自家人,猛虎堂是咱家的产业,现在这些人正在败坏咱家的产业,你却因为帮着咱家剔除这些蛀虫,而觉得对不住他们?” “老弟,你是想告诉我,咱家在你心里的份量,还不及那些打歪主意的外人吗?” 吴广慌了,连忙摆手:“大哥,俺,俺不是这个意思……” 陈胜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解释:“我也相信你不是这个意思,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现在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回去慢慢看、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大哥与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再做这些事,但事可以不做,道理不可以不明,明白吗?” 话说这般说,但他心底却低低的叹了一口:哦豁,又得重新挑选情报头子的人选了!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说:“大哥,俺不会让你失望的!” “回去吧!” 陈胜笑道:“告诉十三叔,召集猛虎堂所有香主、红棍,今晚戌时三刻,往北城猛虎武馆集会,失期按叛堂论处,届时我会带着刀叔他们,前往主持此次大会!” 吴广在椅面上挪动着屁股,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大哥,你刚才还说让嫂嫂给俺做点好吃的呢……” “出息!” 陈胜失笑的推了一把:“等大会结束后,自己回来吃……快去!” “哎!” 吴广高兴的跳起来,拔腿就往厅堂外跑去。 ps:这个时间节点,追读万分重要,请求大家伙儿,尽量不要养书,每天来看看书、投投票,水水章节说和书评区,众人拾柴火焰高嘛,风云就是个写书的,只会写书,其他的,都拜托老爷们了……给跪。 第六十六章 大龙头(求月票) 入暮十分,陈守与陈刀等人,带着一身泥回来了。 等候已久的陈胜迎上去,问道:“阿爹,农庄那边怎么样?” 陈守面带忧色的摇头:“很不好,打井人一连找了三个方位,都没挖出水来……” 粮商张家交割给行商陈家的农庄附近原本是有一条小河的。 但那条小河乃是沙河的支流之一。 而今沙河都快断流了,那条小河自然是早就枯竭了。 “地里的庄稼怎么样?” 陈胜闻言心头也沉甸甸的,他虽准备得早,至今手头已经屯下了约莫十五万斤粮食。 但这点粮食相对于行商陈家三百多户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而今粮荒以近在眼前,市面上的粮价都已经上涨了三倍有余,连锁摊点生意眼瞅着就快撑不下去了,再想依靠卖粮屯粮,显然是不现实的! “常家庄那边有一口老井出水暂且正常,咱去找他们庄主聊了聊,暂且先从那口古井担水溉田。” 陈守叹着气回道,“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困,再不落场雨,莫说常家庄那口老井撑不住,就是庄子里的佃户们也撑不住了!” 百亩大的农庄,只靠担水溉田,等闲佃户那经得住地盘? “撑不住也要先撑着!” 陈胜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苦点累点,总比后边全家老少饿死强……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 陈守一听,没好气儿的抄起蒲扇大的手掌就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小瘪犊子,你毛长齐了么?想个蛋办法!” 陈胜被打得脑子一蒙,回过神来“蹭蹭蹭”的后退了几步,跳着脚怒喊道:“老瘪犊子你就得瑟吧,等你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逆子!” 陈守已是大怒,撸起袖子就一个虎扑冲向陈胜。 陈胜见状,拔腿就往伙房跑,一边跑,还一边回过头冲着陈刀大喊道:“刀叔,侄儿给你与诸位叔伯准备了衣裳,你们去换上,晚上陪侄儿出去一趟……大姐,救命啊!” “小瘪犊子,你今儿喊谁都没用,老子要不把你屎都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三爷、五爷、七爷,救命啊,我爹要把我打死!” 按着刀站在门口的陈刀:…… …… 皎月才刚刚爬上枝头。 宵禁下的北城街道,却早已不见行人。 身披月白色广袖儒袍,头戴白玉高冠的陈胜,领着包括陈刀在内的十二名幽州军老卒,快速穿梭在一条条偏僻的巷弄里,绕着路奔向北城猛虎武馆。 “刀叔,待会儿您看我的手势做事,我拍座椅扶手,您就拔刀杀人,我用手指点座椅扶手,您就断其一臂……嗯,刚开始可能会有些生疏,等时间长了,您自己就可以决定,是该杀还是该弄残。” “咱要办的,都是打着咱家的旗号在外边欺压良善、奸淫掳掠的人渣滓,动手之前,一桩桩一件件,侄儿都会说清楚,您不必有任何负担。” 一路前行,陈胜一边龇牙咧嘴的对身畔的陈刀说道。 “大公子多虑了!” 陈刀笑了笑,“分内事而已,岂会有负担。” 顿了顿,他瞧着陈守揉着红肿面颊的痛苦面具,又忍不住低声道:“大公子,莫怪标下多嘴,子曰:子不言父之过,二爷为人虽……粗狂了些,但对你、对咱这个家,已是尽心竭力,你聪慧过人,应知他的心意,何不顺着他一些?若父子和睦,你也不用吃这顿苦头。” “您不懂!” 陈胜笑着摆了摆手,“眼下这个相处方式,我们父子俩都舒服,我若是还一板一眼的守着做儿子的本分,他那个爹做得不自在,我这个做儿子的也难受!” 他其实是想过装傻卖萌,和陈守联手演一出父慈子孝大戏的。 可惜,当下的情况不允许袖手旁观的装傻卖萌,重走青春路。 四十岁的油腻中年男人灵魂,他也接受不了自己装傻卖萌的样子。 什么? 他和赵清装傻卖萌? 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好吗? 单身狗懂个篮子! 但如果不演,他的思维方式,势必会让陈守感到自卑。 这是时代给他的优势,毋庸置疑! 当爹的,肯定是都希望儿子有出息! 但没有任何一个当爹,能接受自己失去当爹的尊严和威严! 陈守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三流小说里为衬托主角的光伟正的工具人。 他不会因为陈胜的光芒太盛,就自愧形惭,甘心默默退居五六七八线,从此沦为一个只会给陈胜叫666的背景板。 他会自责、会难过、会不甘,还会烦躁、会暴怒,甚至搞不好,还会闹到父子绝裂……毕竟他才是爹,他才是一家之主! 那无疑是陈胜绝对不愿看到的结局。 是以。 既然父慈子孝的纯粹父子做不了。 那就将父子当成哥们来处好了! 看。 陈胜跳着脚鄙视了一番陈守的愚蠢之后,不就觉得自己终于硬气了一回,一雪前耻? 而陈守在摁着陈胜胖揍了一顿之后,不也觉得神清气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嗯,除了陈胜有点肉疼之外,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 陈刀听言,不由的想起晚饭时这父子俩一人捧着一个大海碗一齐蹲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面的场景,不由的会心一笑。 还真是…… “到了!” 陈胜的话语将联想中的陈刀唤醒,他一抬头,便望见前方灯火通明的猛虎武馆。 “我们从后门进!” 陈胜从怀中摸出一个光板黑铁面具,扣到脸上。 陈刀点了点头,朝身后一挥手,尔后他便与身后的十一人齐齐从怀中取出一张黑铁面具,扣在脸上。 与陈胜脸上没有任何花纹的光板黑铁面具不一样,他们脸上的黑铁面具虽也是黑铁为底,但面上却以彩绘绘制着各式各样的兽纹。 陈刀脸上的黑铁面具,绘制的鼠纹。 他身后十一人面上的黑铁面具,依次绘制着牛纹、虎纹、兔纹、龙纹、蛇纹、马纹、羊纹、猴纹、鸡纹、狗纹、猪纹。 “即刻起!” 扣上面具之后,陈胜再次从腰间取出一支檀木雕琢而成的龙头棍拿在手中:“我为大龙头!” 陈刀面色肃然的拱手道:“虚日鼠拜见大龙头!” “拜见大龙头!” 诸多幽州军老卒齐齐面色肃然的拱手道。 第六十七章 初次见面 白日里人声鼎沸的猛虎武馆大堂内,十位香主、二十位红棍分为左右内外席地而坐。 北城在左。 东(城)在右。 香主在内。 红棍在外。 大堂外,随行而来的近百草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连络着感情,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或淫贱或粗豪的笑声。 大堂内,外圈的红棍们也在偷偷摸摸的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瞥向正上方空荡荡的卧虎软塌,以及跪坐在左方北城首位上闭着双眼的陈丘……都在猜测,堂主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而坐在内圈的香主们,则是要淡定许多,自打猛虎堂初立之时,他们便知道陈丘之是副堂主,真正的猛虎堂堂主另有其人。 看今日这阵势,显然是那位真正的猛虎堂堂主,要露面了! 正好,他们早就想见见这位强人了。 讲真的,而今他们手底下要人有人、要地盘有地盘,且经历了猛虎堂从落成到发展后的这么多事,早就不是当初那些个被赵四一把刀子就吓得两腿发软,只能跪地求饶的地痞闲汉了! 真正压得他们不敢生二心的,便是这位从未露面,却隔空操控着猛虎堂打下如今这般家业的强人! 他们是执行者,猛虎堂几乎所有的决策,都要经过他们的手,才能施行下去。 所以,他们是猛虎堂四五百条汉子中,最清楚那位强人的手段有多高明的人! 那种一道道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最终却串成了一张大网将小半个陈县都笼罩其中的惊天手段,他们每每细想,都觉得周身汗毛质量。 总觉得,在自己的周围,也有那么几双色眯眯的双眼,躲在暗处阴恻恻的注视着自己…… “咚咚咚。” 忽而,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自大门外冲进来。 堂内的众多香主、红棍应声扭头望去,就见两排人高马大,身穿一水玄色劲装、腰胯一水狭长黑鞘腰刀、头戴彩绘面具的魁梧人影,簇拥着一位高冠博带、面覆黑铁面具的白衣人快步冲入厅堂。 就见白衣人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矮小。 但行走之间,步幅稳定、目不斜视,仿佛门外那百余草鞋,与他们这三十位香主红棍,尽皆草芥尔! 气度这种东西,很难用言语来描绘。 只看自己,与自己同一阶层的伴当也很难体会到那种东西。 但当某日,一个真正有气度的人出现在你的眼前的时候,只一眼,你就会知道,他与自己不一样! 就比如此时此刻,诸多香主与红棍,在看那位被诸多玄衣人簇拥在中心,手中还悠闲的玩着一根黑沉沉的兽纹短杖的白衣人,竟都有口干舌燥之感! 两排玄衣人来得极快,在诸多香主与红棍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扫尾的两位玄衣人已经“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突然响起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大堂内回荡,将堂内的诸多香主与红棍,都吓得身躯一怂。 而白衣人却未回头,径直走到正上方的卧虎软塌之上,端端正正的跪坐。 两排玄一人则于他两侧一字排开,按刀默立。 “大家晚上好啊!” 白衣人开口,嗓音却浑不似香主们想象中的那种狂拽炫酷、威武霸气,反而说不出的轻柔、舒缓,仿佛真是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偏偏浊世佳公子,在与他们打招呼。 但哪个清白人家儿的公子,会在这个时候领着这么多人马重进猛虎武馆啊? 诸多香主与红棍还在愣神之际,跪坐左方首位的陈丘已经霍然而起,面朝白衣人捏掌一揖到底:“拜见堂主!” 众多香主红棍顿时如梦初醒,慌忙起身捏掌下拜:“拜见堂主!” 霎时间,堂内的所有红棍都惊了好嘛? 什么,这位才是堂主? 陈堂主只是个冒牌货? 然而诸多香主都没人吭声,他们心头疑问再多,又如何敢吭声?只能憋着! 白衣人把玩着龙头棍,过了好几息,才淡淡的说:“很好,起来吧!” “谢堂主!” 众香主红棍一齐起身,目光偷偷瞄向陈丘。 见他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丝毫没有落座的架势。 他们连收回了刚要落下去的屁股,学着陈丘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 “听闻我猛虎堂有几位了不得的英杰,我想要认识认识。” 白衣人把玩龙头棍的动作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堂下的诸多香主红棍:“王晋、刘八、周甲、陈案……出来让我瞧瞧。” 他的语速很慢,每念到一人,都会停顿几息。 而被他念到姓名之人,无不是心中莫名一寒,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待到他念完之后,几人还想装莽,却见自己作为的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出列,捏掌下拜道:“小人王晋(刘八、周甲、陈案),拜见堂主。” 白衣人顺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掷于陈丘脚下。 陈丘一头雾水的捡起布帛,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来:“念!” 陈丘揖手:“喏!” 他打开布帛定睛一看,面色顿时也阴沉了下来,回头看向堂中站立的四人,目光中又隐隐有些担忧:“五月二十四,北市香堂红棍刘八,强掳人妻淫乐,致人伤残;五月二十九,长乐坊香主王晋,勾结极乐园老鸨,贩人妻女……”” “噗通。” 他每念到一人,站在里堂中的那人便神色惊惶的应声跪倒在地。 到陈丘念诵完毕之后,四人便齐齐叩首道:“小人知错,堂主饶命。” 陈丘收起布帛,亦快步走到四人面前,也对着上方的白衣人一揖到底道:“堂主,请念着他四人做事尚算尽心竭力,于吾猛虎堂有微末之功的份儿,且绕过他们这一回,属下回过头,定当肃正堂规,绝不再有这类败坏堂口名声之事。” “哦?” 白衣人轻轻一掌落在了卧虎的虎头上,轻轻柔柔的语气中似还带着笑意:“陈副堂主的意思是,今日之前,我猛虎堂的堂规就是个摆设吗?” 话音刚落,立于他身旁的鼠面玄衣人纵身冲出,雪亮的刀光刹那之间照亮了堂内所有人的眼眸。 “属下……” 陈丘求情的话语都还未出口,就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旁刮过,心头蓦地一寒,慌忙扭头看向身后跪着的四人,就见他们面容惊恐,咽喉处“噗哧”、“噗哧”的往外飙血。 连他这个笃定白衣人不会对他动手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心头发寒、头皮发麻。 而何况其余的香主红棍乎? 一时之间,堂内所有香主红棍都深深的垂下了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 “嘭。” 四人的身躯重重的倒地,连声痛呼声都没能发出……方才那一刀割断的,不止是他的喉咙,顺着刀锋没入他们体内的内气,已经在刹那之间搅碎了他们体内的所有生机! 鼠面玄衣人缓缓收刀,按着刀大步走回上方站定。 “初次见面,让大家受惊了。” 白衣人再次开口,清清淡淡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乃青龙帮帮主,大家可以唤我一声大龙头,至于这十二位,乃我青龙帮十二使,专司惩处帮中违反帮规的帮众,副堂主以下,他们皆有处置权!” 陈丘登时回过神来,连忙再次揖手道:“属下拜见大龙头,见过十二使!” 众香主红棍也连忙一揖到底:“见过大龙头,见过十二使!” 白衣人笑道:“诸位请起,落座吧!” 也不知怎么的,他的语气其实没有多大变化,但堂内的众人却都有大松一口气之感。 陈丘领头,起身落座,众多香主和红棍也起身各自落座。 “好了,做错事的人,已经惩处了。” 白衣人把玩着龙头棍,轻笑道:“现在,咱们该来表彰一下,做对事的弟兄……北城陈牛!” 一条昂然大汉起身,自后排行至堂中,面朝上方一揖到底:“小人在!” 白衣人:“陈牛,大功一件,小功三件,即日起,升任长乐坊香堂香主!” 昂然大汉闻言大喜,再拜道:“谢大龙头提携,小人定肝脑涂地,报大龙头知遇之恩。” 白衣人语气柔和的轻声道:“大牛啊,你已是一坊香主,不再是什么小人,当称属下,以后事要好好做,武艺也不能落下,知道了吗?” 昂然大汉只觉得心头一热,大声道:“喏,属下便是死,也绝不教让大龙头失望!” 白衣人点头,挥手令其退下,再开口道:“东城王狗……” 第六十八章 黑脸白脸 四具尸体扔出大堂。 在等候于厅堂外的百余草鞋之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好在未等骚动扩张,从大堂内鱼贯而出的陈丘与诸多香主红棍们,就安抚住了他们。 告诉他们,这四人是因何而死。 告诉他们,这便是违反堂规的下场…… 大堂内。 陈胜抽空唤出系统面板,仔细打量。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气运点+42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四重】(气运点+6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未入门(初学乍练:1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76/1180】(24h/118点) 【天赋:震慑】(76/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见到身份栏“猛虎堂堂主”头衔,并未修改成“青龙帮帮主”,他心头是有几分意外。 不过略一思忖之后,他便觉得,这样才合理……毕竟今日参会的,只有陈县猛虎堂的中高层,除非他现在就宣布,陈县猛虎堂改名青龙帮,不然即便他自居青龙帮帮主,也只是一个空架子。 看来,还得等到青龙帮成立大会之后,他这个青龙帮帮主的头衔,才能名正言顺。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小云雨术入门一事,总算是妥了! 距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也只差20点,等到家中将这次走货的货物处理完了,怎么也该够了! 另外,登峰造极就已经是系统的极限了吗? 不能一直往上点了吗? 不多时,打发诸多香主红棍和草鞋的陈丘,回来了,一进大堂就顺手带上了大门。 陈胜见状,摘下黑铁面具笑道:“十三叔,杀了你的心腹爱将,您不怪侄儿吧?” “杀就杀了吧!你要不查,咱还真不知道这几个狗杂种背着咱干了这么多腌臜事,这些日子,北城的父老乡亲们,暗地里不知道怎么骂我陈十三的爹娘祖宗呢!” 陈丘没好气儿的回道,末了又有些无奈的道:“不过大郎啊,往后再有这种事,你能不能先与老叔通个气儿?老叔也一把岁数了,可经不住你这么吓唬啊!” “哈哈哈……” 陈胜起身,拉着他手请他一起席地而坐:“不能说啊,说了您的戏就假了,要让底下人瞧出咱是一家人,往后您这个堂主可就不好做了……不过您这反应劲儿也是绝了,一见我开始唱黑脸,立马就知道唱白脸,恐怕那些夯货还真以为,您是真想保这四人性命呢!” 这般厚黑的话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连侍立在一旁的陈刀等人都忍不住鄙夷的看了这叔侄俩一眼:果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啊! 但陈丘一点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自豪的挺起胸膛:“你真当你老叔这么多年是白活的?想当年,咱为斥候的时候,连军侯都曾夸赞咱机灵!” 陈胜很有眼力劲儿的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要不怎么说咱们才是自家人呢……这一回,规矩应该是立起来了,近期内陈县内也没什么大事,您就按照咱们先前定下的路线,继续往下走就行了,再有什么问题,咱叔侄俩再商量!” 陈丘点头:“咱省得……对了大郎,你先前不说青龙帮之事,还要再捂一捂吗?怎生今日就告诉了这个夯货?” 陈胜:“说出来,让他们自己吓自己,免得今日这个下马威来得太陡,令这些人生了二心……十三叔,武艺的问题,您也还得再抓一抓。” “现在猛虎堂人虽然是不少,但大都只是寻常人,连锻骨一重、二重的庸手都少,这样的人手再多,遇上先前那样的恶战也依然是白搭。” “回头啊,您多找机会敲打敲打那些个香主和红棍,告诉他们,我猛虎堂的香主和红棍位置,乃是与武艺境界挂钩的,现在我们给他们时间练武,若他们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名堂都练不出来,那后边就休要怪堂口撤掉他们拿功劳换来的位置!” “还有这两间武馆,您也多上上心,有那习武的好苗子,可以适当补贴一部分家用,收拢人心!” 他说的恶战,指的是先前五家联盟围剿陈县太平道分支那一战。 至于他为什么逼着那些香主红棍习武,却是因为习武其实是一件既耗银钱又耗时间的事情。 眼下猛虎堂内这些已经拥有一定地位、身价且正直壮年的香主和红棍,相比那些还在为了果腹奔波的草鞋,更容易练出一点名堂来。 当然,也只是一点点名堂。 就陈胜所见,武道一途,门槛极低,但上限极高,能在这条长路上有所成就者,大多都是家学渊源极深的童子功。 没见到连行商陈家这种勉强也与和武道世家沾上一点点边的地方强豪,当家之人也不过只是开脉六重吗? 所以相比猛虎堂如今的这一批帮众,陈胜更看好两间猛虎武馆中收束的那一大批陈县少年郎未来的成就……哪怕一百人只出一个气海呢?他也有得赚! 陈丘再次点头:“放心吧,老叔啥时候让你失望过?” 陈胜笑着起身:“那成,天也不早了,侄儿就先回去了,清娘还等着侄儿呢!” 陈丘起身相送:“侄媳妇上次弄的那卤牛肉着实不错,你让侄媳妇再给老叔整点呗,牛肉好办,明儿老叔就去给你弄一头摔死的老牛!” 陈胜闻言,没好气儿的道:“您是觉得那玩意下酒吧?不是做侄儿的要说您,您啥啥都好,就是酗酒这个毛病,要不得……” “行了行了……” 陈丘头大的推着他往外走:“你弄一个小吴广在老叔身边儿见天跟个老娘们似的念叨老叔也就罢了,怎么你也念叨个不停,老叔就这点嗜好,要连这都改了,那这人做着还有什么滋味儿?” 陈胜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轻叹了一声:“行吧,那您明儿个把摔死的牛肉送家去,侄儿让清娘给您整治。” 陈丘登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感情好!” 第六十九章 世兄有礼 提升小云雨术的气运点有了。 陈胜安下心在家里中打熬筋骨,修习武艺。 除去杀生拳之外,七杀剑他也没有拉下,每次气力耗尽,等着身体读条恢复的档口,他都会取出八面汉剑,在庭院中站剑桩,仔细的体悟着气力在剑身上每一寸流转的不同感受,并且试图将他从杀生拳中领悟到举轻若重之势,融入七杀剑中。 拳法和剑法肯定不是一回事,但他相信,道理是可以通用的! 而这种看似不伦不类的练法,也令他每每站完,都有新的收获。 锻骨期的修行,本就只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一分付出就会有一分收获,并不存在瓶颈这种东西。 而陈胜以简称大粪制造机的服养炼食术不计消耗的摄取营养、供给气血,再以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来消化营养、夯实根基。 这种组合造就的效率,就好比其他同境武者还骑着瘦骨嶙峋的老牛,艰难的走在颠簸的羊肠小路小路上。 而陈胜已经开上了十二缸的轿车,在路平道宽车还少的高速公路上一脚油门下去,一骑绝尘了! 说是一天一个模样,也不为过! 他这种精进速度,天天看着他在院子里一把汗一盆蒸饼的陈守和陈刀等人,自然是早就麻木了。 而全盘操持着摊点生意,忙得不可开交,三两天才能来陈家大院一趟的陈虎等人,再被接连震惊了好几次后,也麻了。 再一细想:这崽子既有天赋,又这么能吃,有这样的精进速度也正常。 换我,我也行! 六月二十日。 陈家商队终于将从幽州运回来的诸多货物处理干净。 陈守在陈家大院里召集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喜庆的将此次走货的利润分发到各家各户手里,现场热闹又喜庆。 而陈胜也喜滋滋的收获了80点气运值,气运点上限一举迈过了炉火纯青级七杀剑所需1200点大关。 只等将小云雨术入门之后,就能提升七杀剑到炉火纯青了! 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令他领悟了举轻若重的拳势。 他很期待七杀剑这门起点就比杀生拳高了三倍不止的剑法,提升到登峰造极时的收获! …… 六月二十二。 陈胜的气运点即将回复到一千点的前夕,陈家大院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来时,陈胜在院中练武,门房快步入内,禀报道:“大郎,门外来了三个少年郎,说是项城项家人,途径陈县,来拜会四爷。” “项家人?” 陈胜惊讶的挑了挑眉毛,转身快步走到梨树下,扯下搭在梨树枝桠上的汗巾擦拭面上的汗水:“大开门,请他们进来!” “哎!” 门房点头,转身小跑着去开门。 不一会儿,门房就领着三个少年郎进门来了。 陈胜远远的望去,便见这三人面容稚嫩,但看瞧着身形却比他还要结实。 为首者,相貌堂堂,身穿一袭靛青色的云纹长袍,头戴近一尺高的错银冲天冠,腰后横挎宝剑,行走之时一手按剑大步流星,眉宇之间盘踞一股鹰隼般的孤傲、刚毅之气。 也不知怎么的,这英武少年的衣冠没问题,宝剑没问题,气势也很足……但陈胜瞅着他,却总有一种熊孩子偷穿爸爸的大码西装装大人的滑稽感。 而且还是像十冷哪吒那样的金刚芭比熊孩子。 特别是他那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样,令陈守总有一种上去一巴掌揉乱他一本正经小脸的冲动。 进门来的三人,远远的也望见了穿着一件无袖薄褂,光着两条黝黑膀子,像个下力人家的苦孩子一样站在厅堂台阶下的陈胜,脸上均有下意识的皱眉举动。 陈胜察觉到了,不以为意的笑着远远揖手道:“三位世弟远来,恕世兄未能相迎之过。” 三人听言,惊讶之色一闪而逝,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黑不溜秋、平平无奇的同龄人,便是行商陈家的少主人。 为首者一板一眼的揖手道:“竟是陈家胜兄当面?该世兄恕籍贸然登门拜访之过才是,胜兄有礼了!” 陈胜上前,扶起为首的少年人:“籍弟客气,这两位是世弟是……” 为首者连忙侧开身子,为他介绍道:“容籍为世兄介绍,此乃籍之堂弟项庄,此乃籍之手足伴当龙苴!” “项庄、龙且?” 陈胜愣了愣,心头陡然爆叫了一声:淦! 项庄、龙苴? 你不会告诉我……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这个装大人的熊孩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弟可是叫项羽?” “嗯?” 为首者诧异的看向陈胜,“小弟表字族中虽已定下,但尚未宣之于口,世兄是如何得知?” 陈胜:呵呵…… 你问我如何得知? 你的西楚霸王的大名流传了两千多年,你问我如何得知? 你这千古第一战神的位置一坐就是两千多年,你问我如何得知? 淦! 淦!淦!淦!淦…… 刹那之间,陈胜竟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 他是真未想到,项梁那个项,竟然就是项羽这个项。 既因项梁来陈县之时,陈胜还未得知眼前这个大周乃是周平王魔改后之后的大周,时间节点其实就是大秦中期。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行商陈家独子陈胜,就是那个与同乡坐在地主家的田坎上感叹“苟富贵、勿相忘”的张楚王陈胜。 自然也就无法将项梁与项羽联系起来……在那个点,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他如何能联想得到?单凭记忆模糊的“项梁”二字吗? 至于理清这一切之后,他还未能将项梁与项羽联系起来,却是因为……项羽的事迹,太深入人心了! 八千江东子弟起事。 巨鹿之战、垓下之围、霸王别姬、乌江自刎! 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震烁千古的豪情壮举?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般豪迈悲情的诗词,哪怕是两千年后再念诵起来,也依然叫人神往霸王之姿! 所以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个点儿项羽就应该在江东那边猫着! 就和人们谈及刘邦的时候,沛公的称号,总会出现在汉高祖之前一样。 没在沛县长大的刘邦,那还是刘邦? 没和樊哙一起吃狗肉的刘邦,那还是刘邦吗? 没参加过鸿门宴、没被项庄拿着剑比划过的刘邦,那还是刘邦吗? 只能说刻板印象这种东西,极难形成。 可一旦形成之后,更难突破! 除了刻板印象作祟之外。 也和陈胜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去寻找这些人、巴结这些人的念头有关。 历史已经改变了,未来的走向还会不会和他前世一样,谁都无法确定。 所以这个点花费大力气去寻找这些个世之豪雄,意义其实并不是很大。 特别是嬴政、刘邦、项羽这三位都当得起天命主角的绝代枭雄。 在局势还未明朗之前,与他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走得太近,都是在拿自己和行商陈家这三百多户伙计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非智者所为! 而且陈胜心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连他都有“七杀坐命”的特殊命格,没道理嬴政、刘邦和项羽这三位会没有? 大周还没亡呢,他们这些命中注定的反贼凑一起是想做甚? 不怕系统扛不住,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吗? 没想着去寻找这些人、巴结这些人,他自然也就没有很认真的、很仔细的去努力回忆这些人的资料。 毫无意义! 除了这两点之外,剩下的,便是个人对于人脉这种东西的理解角度了。 陈胜的经历,令他很笃信:人脉只能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 所以他觉得,与其费心费力不要脸的去巴结那几位,还不如将精力倾注自身,让自己强大起来! 只要他能强大到一定程度,到时候就不是他去巴结那几位,而是那几位争相拉拢他! 综上所述,别说陈胜不知道项羽就在项城。 就算他知道,他也只会敬而远之! …… 陈胜一脸便秘表情的左看右看好一会儿,见无有晴天霹雳降下,也无大批郡兵合围之后。 他才强行按下失礼落荒而逃的念头,强笑着侧开身子,朝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咱们里边坐下说!” 第七十章 少年不败热血 “什么,你们要北上投军?” 陈胜大吃一惊的瞅着眼前这三个少年郎,仿佛在看着一段崩上加崩的历史。 “胜兄何以惊讶?” 项籍按着剑直挺挺的端坐在太师椅上,背脊都未挨到椅背,昂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提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眼下九州鼎势微,百万犬戎杂种踞北望南,磨刀霍霍向万万九州百姓,正是我辈男儿奋勇而出、保卫家国之事!” “好,大兄好雄壮、好华彩耶!” 他的话音刚落,一样两条鬓发吹肩、面容似女儿家的项庄便大力的鼓掌喝彩,俊秀的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 而坐在项庄下手位,小小年纪就开始发腮的龙苴,亦用一种看人生导师的崇拜目光,默默的看着项籍。 陈胜无语的瞧着这激情四射的哥仨,头疼的问道:“敢问籍弟年几何,庄弟与龙且老弟,年又几何?” “籍虽不长!” 项籍听起胸膛,豪言壮语道:“但男儿汉岂能因年弱而碌碌无为矣?” 陈胜强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所以呢?你几年到底多少岁?” 项籍面色不改:“一十有五!” 陈胜亦面不改色的望向项庄。 项庄愣了愣,老老实实的道:“咱十二,龙且十三!” 陈胜震惊了,就你们这身材,贴上胡子说是二十五六老子都信,才十二、十三? 淦,你们是吃金坷垃长大的吗? 他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向项籍,道:“籍弟可知,为兄年几何?” 项籍看着他,想了想,试探道:“胜兄当有十七八了吧?” 陈胜:“呵呵,我下月才满十五。” 小伙子,牛皮吹爆了吧? 项籍愣了愣,旋即豁然而起,仰起头傲然道:“哪又如何,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吾虽十三岁,亦可成就一番大事业!” 陈胜一挥手道:“闲话少叙,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北上,项世叔可知?” 旁边的项庄听言,正要开口,项籍已经抢先道:“叔父自然知情,否则,我等如何得知陈家与我项家之情谊,来此拜访?”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呵呵……” 还真是三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中二少年! 不过想想,倒也对! 前世历史上的那个项羽,祖父、父亲,都亡于大秦灭楚之战,自小跟随叔父躲藏于江东诸郡,内心之中充满了对秦帝国的仇恨,自然会偏激一些,早熟一些! 而这个时空的项籍,家族坐拥一城之地,富裕安乐,家族往上追溯,与大周朝宗室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他在家族羽翼之下平安富足的长大,对大周朝的归属感自然还是比较强的,也不会有他前世历史上的那个项羽那般偏激与早熟。 不过项羽终究是项羽! 哪怕出身与经历已截然不同,这份儿与生俱来的天赋本钱与豪气,却是分毫不差!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大都是天赋异禀之人! “籍弟有此青云之志,为兄甚是佩服!” 陈胜斟酌着语言,缓缓说道:“然籍弟尚年少,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在家千人好,出门半步难的道理,以籍弟的志向,当留待有用之身,勤习武、多读书,待及冠之后再图谋大事亦也不迟!” “又是这等老生常谈!胜兄年纪不长,为何也如那腐儒竖儒一般抱陈守旧?” 项籍还未听完,面上便已露出不耐之色:“吾一路行来,只见布衣艰辛度日、黔首朝不保夕,百姓久旱待甘霖,哪有什么人心险恶!” “哪有什么人心险恶吗?” 陈胜笑了笑:“也罢,籍弟既唤我一声兄长,那么,为兄今日便教教籍弟,何为人心险恶!” 项籍登时握着剑柄的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胜兄此言何意?” “意思便是……”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身躯后仰,舒舒服服的靠着椅背说道:“我若是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的北上从军,也就罢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们也就甭想着走了,踏踏实实的待在陈县,等你们家中来人取你们罢!” 项籍听言,冷笑道:“好教胜兄知晓,吾去岁便已开脉功成,吾弟与龙且虽还未开脉,亦不远矣,以胜兄区区锻骨四重的实力,可留不下吾兄弟三人……也罢,既世伯不在家中,你我兄弟亦话不投机,籍便不多盘桓了,项庄、龙且,我们走!” 他一挥手,椅子上的项庄与龙且二人当即跳起来,跟在他身后大步往外走。 陈胜:…… “籍弟且慢!” 他无奈的追上去,温言细语道:“为兄没有恶意,只是籍弟此去,的确欠思虑,难道籍弟不曾听世叔提起过如今幽州军中的情况吗?连世叔都选择在此时解甲归田,籍弟又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项籍也是少年心性,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陈胜这般说道,刚刚竖起的怒眉,也就耷拉了下去,回道:“胜兄好意,弟自是知晓,幽州军中情景,弟亦多听叔父提及,然男儿汉之志,岂在于蝇营狗苟之事?” 顿了顿,他也放缓了语气,认真的说道:“倒是胜兄,年岁不长,行事却思虑过多,有前怕狼后怕虎之嫌,长此以往,胜兄之武道修行怕是难有所成……恕籍交浅言深,胜兄留步,待籍解甲归田之日,再以大妖头颅为樽,与胜兄共饮!” 言罢,他就领着项庄、龙且二人,雄赳赳、气昂昂,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外行去。 陈胜再想挽留,也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正如项羽所说,陈守与陈刀他们不在家中,锻骨四重的他,留不下他三人。 “思虑过多?” “前怕狼、后怕虎吗?” 他低声念叨着项籍对他的评价,心头也不得不承认,这熊孩子虽然中二得紧,但看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承认,项籍说得很有道理。 他比之这个时空的人,的确是少了一份率真与淳朴。 但真正又有多少人出走半生,归来时还能是少年时的模样呢? 陈胜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事方式和思维方式改不了。 那就这么活着吧! 虽然累一点。 但累他一人,幸福整个行商陈家……值! “那可就说好了!” 在项籍前脚踏出大门门槛之时,陈胜忽然高喊道:“为兄等你卸甲之日,以大妖头颅与为兄共饮!” 大门出的项籍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臂摇了摇,与他告别。 不多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院墙外传入庭院。 迅速远去…… 第七十一章 小云雨术 项籍在陈家大院短短一刻钟的停留。 带给了陈胜许多思考。 但并未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无论项籍北不北上。 他的日子总还得继续往下过不是么? 顶多…… 顶多也就是派人给项城项家捎一份口信儿过去,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项家能不能追上那三个中二少年,那就不关陈胜的事了。 是夜,陈胜将赵清劝去歇下之后,独自一人拿着灯台回到前院厅堂。 气运点已经回复到超过一千点了! 可以提升小云雨术了! “系统!” 落座之后,陈胜搓着手兴奋的唤出系统面板,就见到杂技栏上小云雨术之后,果然已经多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号! 入门就要1000点气运值的技能,是他迄今为止学习的所有技能当中起点最高的一项,没有之一! 他郑重的正了正坐姿,心念一动,流光溢彩的“+”号便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中……沉下! 霎时间,一副苍莽辽阔的鸿图绘卷,在他脑海之中徐徐展开! 那是一片万里干裂、草木尽枯的土黄色世界。 一座高有三丈,占地二十四丈方圆的赤色土坛,耸立于大地中心。 就见这赤色土坛分有三层。 第一层分四方,插二十八星宿旗! 第二层分八位,插六十四卦黄旗! 最上一层,置法坛,上拜天地! 在这方法坛周围,还有三百六十人以周天之阵,面朝土坛,高捧干涸沙土过顶,闭目诚心祷告。 雄壮的擂鼓声中,一身穿羽衣、跣足散发的消瘦男子拾级而上,登坛焚香祭拜天地,而后取出法剑,脚踏天罡步哀声上达民意,祈求天怜之…… 陈胜旁观着这场盛大的祈雨仪式,双目仿佛变成了智脑的信息采集器。 大到土坛建造之法、正场祈雨仪式的进度节奏。 小到每一面阵棋的画法,每一句哭坟似的经文。 都通过他的观察,融入到他的脑海之中! 偏生如此庞大、驳杂的信息和知识一齐涌来,却未让他有cpu过载的头昏脑胀、掉帧卡顿之感。 反而随着观察时间的延长,杂乱无章的信息飞速的分门别类,构建起紧密相连的知识结构! 他逐步逐步看懂,为何要以土筑台,为何要置四方二十八宿阵旗。 哦,原来是祭拜五方五帝,凝练五行之力。 逐步逐步看懂,为何又要分八方请六十四卦黄旗。 哦,原来是借六十四卦推动五行轮转之力,放大水力。 …… 梆梆梆绑。 当陈胜中这深奥晦涩的知识之中清醒过来之时,已经听到远远传来的打更声。 更声四响。 都快天亮了么? 竟已经是一夜过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加点用这么长的时间。 以前加点,最长的也不过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也是,以前加点的武道功法和技法,都有一个由低往高、由易向难的循序渐进过程,连服食炼养术也是都更接近武道功法,而不是道法,他理解起来当然没那么难。 而小云雨术,是一个全新的体系,所含知识体系又如何的庞大、繁复与驳杂,他理解起来当然有难度! 这1000气运点,花得很值! 陈胜疲惫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准备去抓紧时间迷瞪一会儿,不要耽搁了今日之事。 但走到厅堂门口处时,他忽然想起……自家老爹他们,竟是一夜未归! 前番从幽州运回来的货物已经处理完毕,短时间内又不会再走货,闲下来的陈守就见天领着陈刀他们往农庄那边跑。 却是粮荒引发的抢粮风波,在陈县内已经愈演愈烈了,粮市上的粮粮已经到了一天一个价,七八天就翻一倍的地步! 这可还是六月,还远远没到粮荒爆发的高峰期! 而且根据行商陈家从各个商贸渠道收集到的信息,今岁的旱情,怕并不止陈郡一地。 而是恐会席卷整个兖州…… 在这样的风潮下,陈守这个行商陈家的当家人,也没办法再沉得住气,就见天领着陈刀他们往农庄那边跑,希望多少能从那一百亩旱田里刨出点粮食来。 但往日,无论他在农庄那边耽搁到多晚,都会回家歇息。 唯独今晚例了外。 “难不成,农庄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陈胜皱着眉头在厅堂内徘徊了两步,旋即便又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有刀叔他们在,就算是有意外,问题应该也不大才是!” 他并不知道,陈县内有没有能胜过陈刀他们“铁锁横江”合击之法的人或势力。 但在他想来,陈县内有可能拥有能胜过陈刀他们的武力的那几家,应当都没理由对行商陈家下手才是。 似行商陈家这种吃刀头饭的大户人家,想要做成什么大事或许很难,但若是铁了心的要坏谁的事,怕是连郡守熊家和郡望李氏都不一定顶得住! 破坏可要比创造容易太多太多了! 至于太平道…… 自打五家联盟覆灭了陈县太平道分支之后,陈胜便已传讯十县分舵,命他们严密监测各自地盘上的人流。 若太平道大举卷土重来,无论从那个方向进陈县,他都应该会收到一些消息才是! 而且陈胜觉得,太平道卷土重来的几率也不大。 太平道毕竟还没举旗,实力还远远没到巅峰时聚众百万的地步。 这个时间点,但凡有点脑子的统帅,都不会放着那些唾手可得的地区不去攻取,集重兵来与路人缘败尽的陈县死磕! 这就好比炒股,哪个高明的投资者会在资金捉襟见肘的时候,放着一水儿绿光的牛市不去捡钱,非要去和一支已经栽了大跟斗的死股斗气呢? 不是不能! 而是没必要! 但想是这样想没错,可没见到人之前,陈胜又哪能放得下心来。 最后索性回卧房去取了笔墨和绢布回厅堂,一边画祭坛的图纸,一边等待陈守他们回家。 直到晨练结束,一大陈家儿郎端着陶碗排着队领粟米粥和蒸饼的时候,满脸倦意的陈守和陈刀他们,才返回陈家大院。 陈胜远远的望见他们身上并无血迹之后,悬起的心才终于是放下了。 他端着两碗粟米粥快步迎上去,递给陈守和陈刀:“阿爹、刀叔,昨夜怎未归家?” 陈守接过陶碗,张开血盆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含糊不清的说:“些许小事,无须你操心。” “嗯?” 陈胜心道了一声“还真有事儿”,疑惑的看向陈刀。 陈刀端着到陶碗,看了看陈守,心头寻思着,这些事怕还是让陈胜拿个主意比较把稳,就道:“那片地界上儿,来了伙流寇,人数不少,劫了好几个庄子,专抢粮食和女人,昨日在咱家庄子附近,发现了那伙流寇的踪迹。” 陈胜拧起眉头:“冲咱家来的吗?” 陈刀:“说不准,也有可能是冲着常家庄去的。” 陈胜没急着回应,先招呼十四位幽州军老卒去打粟米粥,让前边排队的少年郎们给他们让让位置。 然而才回来对陈守与陈刀说道:“阿爹、刀叔,打听到这伙流寇是打哪来的了吗?领头之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陈守瞪起双眼瞅着他:“你崽子又想作甚?” 陈胜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儿子能作甚?当然是看能不能派人给他们递个话儿过去,让他们别打咱家农庄的主意,他们人可能是不少,但咱家也不是好相予的,真要干起来,谁都讨不了好儿,何必呢?” “不错!” 陈守这才满意的点头:“这才像是咱家的儿郎!” 这便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似他们家这种走南闯北的行商之家,外人都当他们人人都是杀山贼土匪不眨眼的老杀胚。 但事实上,行商陈家在各条商路上结交的山贼土匪朋友,远比仇敌要多得多。 之前行商陈家的处境之所以那么难,除去走货栽了水,损失了大笔银钱和人手之外,很大程度是因为行商陈家即使是在走货栽水,没能赚到银钱的情况下,还得勒紧裤腰带维持对各路山大王的孝敬。 这种关系,大都也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行商生意看似没有多大技术含量,却少有人能做得起来的道理……同样规模的两支商队一起从陈县出发北上,陈家的商队能一路走一路呼朋唤友喝酒吃肉,而其他人家儿的商队可能都还没出陈郡呢就连人带货一起人间蒸发了! 当然,行商陈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胃口太大“后起之秀”。 只是那些人,大抵都已经死完了…… “打听了。” 陈刀接口道:“没回信儿,这伙人极有可能不是陈郡之人。” 陈胜纳闷的望向陈守:“阿爹,您可别告诉儿子,陈郡之内有那些山贼土匪您都不清楚?” “以前自然是清楚的。” 陈守端着大陶碗,埋里吧汰的就在大门内的台阶上坐下来:“但近些年路上太乱了,好些扎根两三代人的老寨子都叫外来的强人给拔了,咱家这两年日子也不大好过,就没去会会这些外来人,估摸着,他们也不知咱家的字号。” 陈胜皱眉:“连个传讯儿的渠道都没有吗?” “有倒是有。” 陈守犹豫了几息,说道:“不过这年月,家家户户胃口都大,这节骨眼儿上凑上去求他们帮忙,怕是得出大血。” 他说的这节骨眼,自然是指的眼下粮荒四起,到处都在抢粮的这个情况。 陈胜坐到他边儿上:“那您的意思是?” 陈守随手叫来一个少年郎,将空荡荡的陶碗递给他让他去再打一碗,尔后才道:“老子的意思是,再看看。” “咱家那庄子又不大,无甚油水,指不定他们劫了常庄,就冲别地儿去了。” “若是他们只是仗着人多,无甚好手,说不得,一把直接杀干净了,正好给那些外来的强人亮一亮咱家的字号!” 陈胜略一沉吟,然后便摇头道:“阿爹,您的主意没问题,就是这做法儿,不太妥当!” 陈守虎着脸思忖了片刻,才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陈守:“要儿子说,就还是您说的那两个办法,首先,想办法给他们递个口讯过去,让他们自己滚蛋!” “然后,加大巡查力度,一旦他们给脸不要脸,再出现在咱家庄子周围,那就甭再犹豫了,直接带齐人马杀上去,一并剿了完事儿!” 陈守一听,顿时觉得手痒痒,若不是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那些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小崽子们,他这一巴掌就甩到了陈胜的脑门上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和老子说的,有个蛋区别?” “那可完全不一样!”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那的做法,主动权在他们,儿子的做法,主动权在咱们!” “要死人的事,怎么能让对手主动呢?” 第七十二章 只凭良心(感谢‘动物大世界\’大佬的盟主 ) 晌午时分。 陈胜照例吃下一大盆刀削面后,步入庭院之中以杀生拳化之。 一趟拳,气力震荡,成功再进一步,晋升锻骨五重! 那种刹那之间从四肢百骸齐齐奔涌而出的澎湃力量感,令他膨胀的跑到庭院边缘,单手抓着陈守他们活动筋骨用的大石锁试了试。 石锁纹丝不动。 他不信邪的“咦”了一声,叉开双腿,紧了紧腰带,双手抓住石锁的把手,深吸一口气,低喝道:“起!” 他双臂猛然发力,霎时间就涨红了脸,一块块轮廓清晰的肌肉高高隆起,轻微的骨鸣声自尾椎骨一路响到三角肌之下。 强悍的力量发挥作用,重逾千斤的大石锁终于缓缓离地而起。 然而,石锁离地才三寸左右,他便感觉到气力不济事,腰身一松,石锁重重的落回地面! “我做到了!” 他惊喜莫名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这双平平无奇的双手竟能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这可是一千多斤重的大石锁! 常人别说是提起来,就是推,都很难推得动! 这样的力量,若是一拳打在旁人身上…… “噫……” 陈胜连忙摇了摇头,将那副野蛮而血腥的画面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然后告诉自己,他是文明人,文明人就应该拼脑子,让别人去流血…… “系统!” 他美滋滋的唤出面板,定眼望去。 却见到境界栏后锻骨五重的气运点加成,竟不是他预料中的120点亦或者更多……而是只有可怜的区区105点! 啥意思? 原来武道境界的气运值,并不是呈倍数增加的吗? 他仔细回忆武道境界的气运数值加成。 锻骨一重,加10点气运值。 锻骨二重,加15点气运值。 锻骨三重,加30点气运值。 锻骨四重,加60点气运值。 锻骨五重,加105点气运值。 这是固定的数值递增? 还是说,锻骨期七重也是三重一个小境界,所以三重晋四重才会直接翻倍? 陈胜思忖片刻之后,就很果断的放弃了这个问题……数据太少,无法做出判断。 还得等武道境界的气运值加成数据再多一些之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无论是固定数值递增,还是分小境界递涨,都远不及他原本预料中的倍数增加来得给力。 若是倍数增加,他突破锻骨境,境界气运点增幅,就能接近五百点,等到开脉期圆满,就能冲破……嗯,六万多? 大概算出这个数值,陈胜自己都笑出了声,觉得自己的确是在想屁吃! 连七杀坐命这种极其特殊的命格,都才给了他十万气运点。 一个小小的开脉武士,就想拥有六万气运点? 想到这里,他心头那点淡淡的失望情绪,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再转过头,算了算自己从锻骨四重晋升五重花费的时间。 忽然发现,他四重晋五重,花费的时间竟然比三重晋升四重还要少几日。 看来,食服炼养术和满级的杀生拳,的确是绝配! 一个管杀。 一个管埋。 天作之合! 既然这样,那就将提升食服炼养术的次序,排到七杀剑之后吧! 打定主意后,他看了看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愉快的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先把祈雨的祭坛图纸搞定再说。 那件事,也拖不得了…… …… 翌日清晨。 陈胜跟随陈守与陈刀他们,一起前往城外的农庄。 农庄距陈县并不远,坐牛车打南城门出,沿着干硬的黄土路行了不过两刻多钟,就到了。 这还是陈胜第一次来自家的农庄。 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他很清楚,自己连这个时代的庄稼都认不完,来了也只能当个看客。 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在家里多陪陪清娘。 不过这一次来,给他的触动还是很大的……短短两刻多钟的路程,他就在见到了好些个坐在田垄上抹泪的农夫。 他们田里的庄稼苗子,大都黄得不成样子了,就算后边有雨,都大概率是救不活了。 要知道,这些农夫耕种的,大都不是自己的田地,而是从各个世家大族哪里租来的田地,而且地租还极高,大都在七成左右……世家大族拿七成,他们拿剩下的三成。 而且这笔地租,是无论他们种不种得出粮食,都得交! 可这些个贫农,丰年之时尚且要饱一顿、饥一顿,才勉强够嚼谷,而今遇上这种天灾,哪里还有余钱去缴纳地租? 只能卖儿卖女了。 或者弃了田地偷跑出去逃荒了。 流民就是这样来的…… 虽然陈胜早就预料到了今年会有旱灾、会有粮荒,并且早早的就开始为粮荒做准备。 但往日住在县里边,既不缺水、也不短粮,旱灾粮荒即将爆发的恐慌,更像是暴风雨前夕令人感到压抑的低矮乌云。 而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片大片酷黄色,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了这股末日般的压抑与绝望。 这令他不禁反思……自己或许也就是个何不食肉糜之徒! …… 陈守走在自家的田地之间,听着领路的佃户什长挨个挨个的给他介绍,那块田里种的是粟、那块田里种的是麦。 默默的看着,那些田间那些一口一个东家大哥的叫着陈守,看容貌却比陈守老了二十岁的佝偻农户,满面悲苦的提着水桶,一颗一颗的浇灌干枯的庄稼苗。 默默的看着,那些田间那些不到自己胸膛高的小萝卜丁,穿着打满了补丁依然漏着腚的破烂衣衫,一边在田间劳作,一边满脸羡慕的偷偷打量自己。 他心头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好在,他们家田地里的庄稼苗,虽然叶片也都有些泛黄。 但看起来,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应该还救得活…… “阿爹!” 陈胜从怀中掏出昨日连夜画出来的祈雨祭台图纸,递给身旁的陈守:“这是祈雨的祭台,您尽快找人来筑好!” 陈守接过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惊讶的问道:“那卷云里雾里的祈雨之术,你瞅明白了?” 他看过那卷小云雨术,知道此事。 陈胜点头:“看明白了!” 陈守打开绢布瞅了几眼,拧着眉头道:“大郎,这可不是个小活计,你确认你没问题?” 方圆二十四丈、高有三丈的祈雨祭坛,单靠人力的确不是个小工程。 但行商陈家的别的不多,就是锻骨境的伙计多。 让他们来做这个活计,人人都相当于一台小型挖掘机! 陈胜:“若是没有把握,儿子也不敢劳烦各位叔伯……阿爹,修筑之时在祭台周围加装一圈木板以作遮挡,最好是今日之内筑好,夜里儿子便施法祈雨,完事儿之后就直接推了祭台的上两层,待再要祈雨之时,重新再垒,以免引来外人注目!” 他边想边说道,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最好是让庄子里的佃户们,白日里便在各片田地中心挖出蓄水池,引流蓄水。” 陈守捏着绢布迟疑了片刻,几度张开语言,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陈胜:“成,老子这就派人回家去叫人!” 陈胜点了点头,又道:“叫的人时候,从家里取二百斤粮食过来,今日儿子便不回去了,就在庄子里着。” 陈守听他说完,立时便知他是何意,顿时有些为难的“啧”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后压低了声音道:“大郎,咱家自顾且不暇,可救不了这么多口子。” 陈胜抿了抿唇角,笑道:“凭良心做事,能做到那个地步,就做到那个地步吧!” 陈守也如他一般抿了抿嘴唇,忽然轻叹着道:“是爹没本事……” “哪里的话!” 陈胜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咱家这么多口子,您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儿子任性了些。” 陈守微微摇头:“你没错,大丈夫堂堂正正为人、顶天立地处世,当有这份仁义与胸襟!” “嗯……” 陈胜笑道:“那您要是没有意见的话,今年的租子,再减三成吧!” “这份家业是你挣下的,爹自是不会有什么说道。” 陈守皱着眉头说道:“不过此事你可得思虑仔细了,这租子减好减,来年再想加回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别一片好心,平白喂了狗!” “儿子自是知晓。” 陈胜笑着淡淡说道:“不过儿子只是凭良心做事,不是图他们的感激,他们认不认,那是他们的事。” “至于来年……儿子既然能减,自然能涨,他们肯不肯,同样是他们的事!” 陈守:“你既明白,那爹就不多说了,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希望,他们能领你这份儿善心吧!” 陈胜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阿爹,昨日说的那伙流寇,将口信送过去了吗?” 陈守:“你刀叔以弓箭传书,将咱家的意思送到了那伙流寇手中,至于他们肯不肯罢手,那就只有天知晓了!” 陈胜笑着点头道:“管他们肯不肯罢手,若是肯,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肯,那吃亏的也必不是咱家!” 陈守闻言也笑:“那倒也是,反正老子已经让你刀叔他们戒备二十里,只要他们敢来,咱们一准能提前知晓!” 第七十三章 夜袭(求月票) 祈雨祭台的修建工程,比陈胜预料中的要大得多。 主要是他对占地二十四丈、高三丈这个数据的概念,太模糊了! 直到陈守请来的工头,指挥着家里的叔伯们拿着一根根一丈长的绳索,在农庄中心处围着一座荒土包开始放线的时候……他才陡然反应过来,特么的一丈是三米多长啊! 占地二十四丈,也就是占地二百多平米,都快赶上大半个篮球场了! 再加上三丈高,也就是十米多高。 虽然第二层占地只有第一层的一半,第三层又只有第二层的一半。 但那也是十米高! 更何况还要挖土,压实! 这工程量,就算是真弄个十来台挖掘机来,怕也得干上两三天才能完工。 更何况是人力? 就算是行商陈家的伙计们,最低都是锻骨三四重、扛上三四百斤的重物还能健步如飞的壮劳动力,那也绝对不是一晚上就能弄出来! 当“胜·文科生·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陈”意识到这是多大的一个工程时,他整个人都懵了……甚至都开始怀疑,为了这百十亩地,弄这么大工程,到底值不值得? 反倒是行商陈家的伙计们,丝毫没有被这庞大的工程量给吓到。 他们拿着铁锹和锄头等等工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吃了一辈子风沙,这还第一次和田地打交道”之类的玩笑话。 他们当然不是瞎,陈胜能看到的事情,他们当然也能看到。 只是相比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走货,这活计除了累点,的确没什么难度。 而且他们更明白一件事:陈家父子折腾这些事,就是为了给他们弄一口吃的! 这些事,他们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一家人,他们不会与陈家父子矫情。 在需要他们出力的时,他们也不会吐半个不字儿! …… 陈胜不是很确定,这活到底能不能干……如果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弄起来的话,那也就没必要了! 但很快,他就听到陈守请来工头说,这个荒土包规格和土台相差不远,修整修整就能改造成土台的规格,以他们家的劳力,抓紧点两天就能完工的时。 他心下登时松了一口气……感谢荒土包大哥无私奉献,完事了一定给立个牌位尊你为土地神。 是夜。 行商陈家百十号伙计,燃起篝火堆,加班加点的修整土包。 他们先从上方将这座高有十五六米,长宽却只有十四五米的陡峭荒土包挖开,将多余的泥土推到下方。 挖到差不多十米高的时候,再从土包上下来,将推下来的泥土一点点铺平到放好线的整个土台空间之内…… 陈胜也没有回家,就在工地旁胡乱搭了窝棚,用随车带来的各色布匹,就地制作阵旗。 二十八面星宿阵旗、六十四面卦象旗,每一面皆有细微的差异,旁人帮不上忙,只能他亲自手制……权当陪着这些熬更守夜的叔伯们了。 只是有些担忧他今晚没回家,清娘会不会担忧他。 往日在家中,他要不去睡,她都不肯去睡的。 也是直至此时,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只是清娘放不下他了,他也放不下清娘了。 …… 夜半。 一阵暴烈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窝棚里打瞌睡的陈胜被其惊醒,手脚并用的爬出窝棚,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就见一骑冲破夜色而来,是陈刀! “二爷、大公子?” 他冲入施工现场,勒马疾呼道。 陈胜见状,连忙迎上去,“刀叔,出什么事了?” 他话刚出口,光着膀子满身泥土的陈守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把拽住陈刀坐骑的缰绳,急声问道:“刀子,可是那群流寇摸过来了?” 陈刀跳下马背,语速急促却不慌乱的快速道:“来了,奔常家庄去了!” 陈守:“常家庄?” 陈胜:“来了多少人?” 父子俩同时开口,内容却大相径庭。 陈刀:“约莫有二三百人,三十余骑!” 陈胜失声道:“这些人还有战马?” 陈刀摇头道:“都是些拉车的驽马,算不得战马。” ‘驽马也是马啊,有马没马区别可大了!’ 陈胜暗道了一声,心头大感棘手。 陈守也觉得此事不好办,烦躁的抓了抓头皮后,将目光投向陈胜:“瘪犊子,你觉得该咋办?” 陈胜好玄没给他一个白眼球,心道您还真是当爹的,无事大郎,有事瘪犊子:“阿爹,常家庄有多少人?可有村勇?” “没有!” 陈守想不想的答道:“常家庄距县城不过一抬脚的功夫,往日里不有山贼盗匪劫掠之忧,便未组建村勇。” 陈胜正要说话,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常家庄虽无村勇,但有常威常军侯在,当不致轻易被流寇破庄!” 是陈虎。 陈胜忙问道:“二伯,常威是何人?” 陈守接口道:“老子怎生把那厮给忘了……那厮曾在扬州搏浪军中为卒,七年前曾随军攻入百越之地,积功至五百主、假军侯,只可惜为人又臭又硬,终是没能做上军侯之位,只得引伤卸甲,之后曾在郡部之中领兵,然最后还是因与上官生隙,怒而归田!” 他顿了顿,总结道:“总而言之,是个有真本事,但脾性极差且油盐不进的人物!” “嗯?” 陈胜奇怪的看了陈守一眼。 陈虎会意,笑道:“你爹当年也曾动过拉那厮入商队的念头,然上门拜会三次,都未得那厮一个好脸儿。” 陈胜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又问道:“二伯,常家庄有多少人?” 陈虎看了看陈守,见他垮着张脸不做声,才道:“常家庄是大庄,论人丁声势,只在王家庄之下……少说也有四五百户!” 陈胜:“嗯?” 陈虎解释道:“大郎,城外不比县内,似咱家这二三十户的农庄便是正经的农庄,王家庄与常家庄若非紧邻县城,也难有四五百户的人丁。” 陈胜顿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的农人,还被捆绑在耕地上,而一个区域内的耕地是有限的,农田所能供养的农人自然也是有限的,扎堆聚在一起,靠什么过活?总不能每日里走上百十里路去耕田吧? 不过四五百户……也够了! “阿爹,快让叔伯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地饮水歇息!” 陈胜快速说道:“刀叔,您去常庄那边盯着,待到那伙流寇将要攻破常家庄之时,您即刻回来知会我们……转告各位叔伯,务以保存自身为要,见势不对、立马撤退!” 陈刀笑了笑:“大公子多虑了,北疆数十万犬戎人都不曾留下我等兄弟十五人,这点流寇,草芥尔!” 陈胜闻言,连忙把住他的手臂,很认真的摇头道:“刀叔,非是小侄不相信你们的本事,而是玉器不与瓦罐碰,你们才刚到家,都还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别说折了谁,就是擦破点油皮儿,都不值当!” 陈刀被他的郑重感染,缓缓的敛了面上的笑意,肃穆的点头道:“大郎放心,我等十五人去,定也十五人还!” 陈胜这才满意的松开他的手腕,他是真相信陈刀他们的本事,也是真怕他们会因为本事过硬而疏忽大意。 “那我们便在此候您传讯!” 陈刀点了点头,与陈守和陈虎打了一声招呼后,利落的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冲入夜色。 待他离去之后,陈守才道:“瘪犊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胜道:“唇亡齿……哦,您没听过这个道理,简单点说,咱家庄子与常家庄比邻而居,要是连常家庄都遭了那群流寇的毒手,咱家庄子还能讨到好么?” “您也别再指着咱家的招牌能吓退这伙流寇了,他们若是真忌惮咱家,那他们对常家庄下手之前,至少也该给咱家来个口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您接到那伙流寇的口讯了么?” “既然如此,与其等到他们干翻了常家庄再来干咱家,还不如趁着他们与常家庄杀得难分难解之时,抽冷子给他们来一记狠的,就算弄不死他们,也一定要弄得他们怕,弄得他们以后听见咱行商陈家的大名儿,就绕着道儿走,不敢打咱家的主意!” 陈守与陈虎对视了一眼,尔后一起摇头道:“道理老子都懂,但你还是嫩了些,似这等流寇,尽是些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主儿,你指着一刀子就杀得他们胆怯,怕是没这么容易!” 陈胜毫不犹豫的道:“那更简单,全杀光,总不会还有后患!” 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令他领悟了一个十分深刻的道理:冲突产生了,没处理掉,就一直是冲突! 现在他们家与那伙流寇之间,就产生了无法和平解决的冲突,就算这一次避开了,下一次也难避开,就算下一次还避开了,下下一次也无法再避开……除非,他们家遣散农庄里的所有佃户,任由这一百多亩庄稼全部枯死、颗粒无收! 这么晚了,他不在家陪老婆、睡大觉,拉着这么多叔伯来这荒郊野地里下苦力,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这一百亩地里的庄稼全部枯死,好不引起那些饿疯了的疯狗注意吗? 既然避不开,又不能让自家的利益受损,那就只能对那些疯狗说声抱歉了。 陈守与陈虎再一次面面相觑后,陈守开口了:“二哥,劳烦您回家一趟,把兄弟们的家伙事儿都取来,总不能扛着铁球和锄头去跟人干仗。” 陈虎一听,本能的看向陈胜,陈胜会意,摇头道:“这事儿不能拉上十三叔他们……不过您要是顺道的话,麻烦您将侄儿的剑取来,但不能惊动清娘哦,她要知道您去取剑,肯定猜到咱这儿出事儿了,一个人在家还不得担心死!” 陈虎:凸(艹皿艹)! 你们可真是亲爷俩! …… 陈虎骂骂咧咧的找马去了。 待他走后,陈守才不满的低声道:“瘪犊子你啥意思,难不成在你心头,你这些个叔伯,还没老十三手下的那群鸡鸣狗盗之徒要紧?” 陈胜无奈的瞅了他一眼,叹气道:“阿爹,虽然的您脑子的确不大好使,但您也不能真当它不存在啊!” 陈守愣了愣,抡起蒲扇大的手掌就甩向陈胜的额头:“逆子,敢拐着弯骂你爹?” 陈胜早有防备,从容的后退一步躲过了他的大巴掌:“本来就是,您自个儿想想,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它过脑子了么?” 陈守又愣了愣,挠头道:“那你说,凭啥?” 陈胜心累的指了指满天繁星:“您觉得,这时候,十三叔能上哪儿去叫人?” 陈守一想,尴尬的笑道:“也是哈……哈哈哈,老子这不是怕你个瘪犊子分不清孰轻孰重么?” 陈胜:“呵呵……” 事实上,时间不对只是一个因素。 另一个因素,却是猛虎堂正处于内里向心力形成的关键时期,不能拉来打这种与猛虎堂的利益无关的硬仗,一打准散架! 到时候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不说,还可能会反过来影响他们对那伙流寇的作战。 后续的负面影响,更是一抓一大把! 所以,拉猛虎堂来参加这场作战,纯弊、无利! 但陈守说的也的确是个问题。 保农庄,是为了弄粮食。 弄粮食,是为了保人命。 为了保农庄,丢了人命。 有点本末倒置的嫌疑…… 思及此处,陈胜快步跟上陈守的步伐,低声问道:“阿爹,以往你们走货,遇到那些不讲规矩的流寇,都是怎么解决的?有没有那种既能弄死所有流寇,自家又不伤一人的战法?” 陈守想也不想的道:“有肯定是有,但眼下不合用。” 陈胜:“为何不何用?” 陈守瞥了他一眼:“那你说说,怎样才能在这伙流寇打家劫舍的档口,悄无声息的摸到他们周围,挨个挨个结果了他们?” 陈胜:特种战法吗?那的确是有点不合用啊。 嗯? 等等! 为什么不合用? 陈胜扫视了一圈周围满身泥土、东倒西歪的叔伯们。 这些爷们,瞅着也不像好人呐! 陈胜双眼一亮,一把拉住前方陈守:“阿爹,您领几名叔伯去庄子里,问佃户们借衣裳…不,我们买,一件衣裳三十钱,等我们办完了事儿,衣裳还还给他们!” 那三十匹马,怎么也不只值这点钱吧? 什么,马是那伙流寇的? 瞎说! 他陈胜都已经看上了,当然是他的! 第七十四章 打起来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星光暗淡的夜幕。 不过两人高的木质低矮寨墙上,站满了拿着柴刀、锄头、猎弓等等武器的男女老少。 凄厉的铜锣声还在拼命的嘶吼,召集着常家庄村民源源不断的赶赴寨墙。 然而越来越多的同村人,也不能已经让寨墙上的常家庄村民们感到几分安心。 压抑而惊惶的气息,依然死死的盘旋在他们的心头。 因为他们看到的,看到的是一片火把形成的火海。 火海漫山遍野的压过他们的农田,如同大江翻覆,无边无际、浩浩荡荡的席卷而来, 火海涌入寨墙两三丈开外后,停下了。 但村民们借助着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分明看到火海中心处,一群衣衫褴褛的流寇正奋力的推动者一台比他们寨墙还要高的简易楼车,朝着寨墙这边靠过来。 “爷们儿们,打哪来啊?” 须发花白的老庄主,在一干精壮的青壮簇拥下,鼓起勇气大声喊话。 原本带着几分勉强、讨好笑声的声音,却被颤抖拉扯得如同哭腔一样。 须臾,火海分开。 一条身高八尺、身披黝黑藤甲的魁梧身影,倒提着一杆丈二长枪打马而出,“开寨门,某家只取粮秣与女人,若敢顽抗,破寨屠庄!” 来人提枪指着老庄主,厉声大喝道,声音浑厚似虎啸之声,不怒已威! 接着跳动的火光,老庄主依稀可见下方来人虽一脸络腮胡,但年岁应该不长才是,只是生了一副高大魁梧、庞大腰圆的杀胚身材,望之生怯。 “好教大王知晓!” 老庄主心下越发胆怯,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拱手作揖道:“我常庄虽人丁四百户,但耕种之田大都是李氏之地,每岁缴清地租之后只够庄中老少果腹,实不值大王这般兴师动众,乞大王能给高抬贵手,放我常庄一马,我常庄愿奉上细粮千斤、绢布二十匹,以充大王行军之资!” 他一边说,一边将脑门儿在木垛上磕得梆梆作响,耄耋之年还行如此低三下四之姿,正常人见了都会心生几分恻隐之心。 “老狗休要多言!” 然而寨下那魁梧汉子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拽着缰绳怒喝道:“某家既至,尔等便唯战唯降两条路可走,再敢拿言语诓骗某家,定屠你满门!” 适时,近两丈高的楼车推至魁梧汉子身畔,他随手一枪刺入楼车下方的空隙之中,举臂一挥,便将七八人才能推动的楼车挑起,撼向寨墙。 “嘭” 简易楼车重重的撞在寨墙上,登时便撞得寨墙震颤不已。 瞬间便将诸多常家庄村民们吓破了胆! 老庄主亦是大骇,还要告饶。 就在这时,一员顶盔掼甲、面容刚毅的黝黑汉子领着一大群手持刀剑的精壮汉子登上寨墙,满脸不耐的一把将老庄主推开,横眉怒目的朝下方的魁梧汉子怒喝道:“哪来的蟊贼,可曾听闻你家常威常祖父的大名!” “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狺狺狂吠?” 寨下的魁梧汉子闻言亦是大怒,“某家今日誓屠你九族!” 黝黑汉子怡然不惧:“乃公大好头颅在此,竖子有何本事,尽管施来!” 魁梧汉子怒得三尸神暴跳,再不废话,直接舞动大枪一招手:“攻!” …… “杀啊……” 千百人的喊杀声,悠远的传入祈雨祭台工地之中。 陈守系腰带的手顿了顿,举目望向常家庄方向,轻声道:“打起来了啊!” 陈胜正拿着一条白色绢布对着他的左臂比划,觉得太显眼。 重新换上一条湛青的绢布对着他的手臂重新比划了一番后,又觉得不鲜明。 最后索性将白色的绢布系到他的脖子上,再退后打量,虽然还是有些扎眼,但天儿太黑,白绢看起来也就那些浅色粗布汗巾相差无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希望常家庄能多坚持一会,消耗掉那伙流寇的士气和体力!” 他随口答道。 说完,他转过身对周围正在更换破烂衣衫的叔伯们高喊道:“各位叔伯,换好衣裳后都来侄儿这里领一条白绢系在脖子上,免得待会儿打起来,分不清自己人了!” “大郎,不必了吧?自家人谁还不认识谁啊,怎么可能分不清?” “是啊大郎,去干这种买卖,脖子上套条白布,怪不吉利的……” 众多伙计大笑着回应道,丝毫没有大战前夕的那种紧张、压抑感。 论干流寇,他们都是专业的。 陈胜不确定的望向自家老爹,想看他怎么说……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他从来不会不懂装懂! 陈守见他的目光,寻思了少息,高声喊道:“听大郎的吧,今夜不同以往,咱要混进那些流寇堆儿里对他们下手,天儿又这么黑,到时候谁看得清谁长啥样啊?” 众多伙计见陈守也这般说,也就不坚持了,穿好了衣裳后就围到陈胜这儿,等着陈胜从他用来制作阵旗的布匹上撕下一条条二指宽的布条。 不一会儿。 快马回陈县的陈虎,返回来了。 回去的时候,他只带了两三人。 回来的时候,他身后却跟着百十人……家中那些年迈与伤残的大爷、叔伯们,也都来了! 陈胜见状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陈虎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径直道:“你别怪老子,是他们非要来,老的少的,全是犟种,咱能犟得过……” 他这语气,还怪委屈的。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一巴掌抽到了一旁:“瘪犊子,敢编排老子!” 陈胜定眼一看,慌忙狗腿的凑上去扶住来人,急声道:“三爷,您怎么也来了?他们不知轻重,怎么您也不知轻重?” 陈三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咋的?练了几天把式,就瞧不起三爷了?” 一旁揉着脑袋听这爷孙俩对话的陈虎,不由的撇了撇嘴……果然是隔代亲啊,这话要是出自他口,剩下的这条胳膊都得给他打折喽! 陈胜:“瞧您说的,孙儿哪敢瞧不起您啊?可您终究是岁数大了,再去和那些不要命的流寇动手,抻着腰怎么办?” 陈三爷只是笑:“还是小瞧了三爷不是?不是三爷与你崽子吹嘘,别看三爷白头发白胡须一大把,真动起手来,你这样的毛头小崽子,三爷一只手都能把你的蛋黄给捏出来!” 周围大爷们,一边招呼着那边换好衣裳的子侄们来拿家伙事儿,一边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吃吃的笑。 陈胜看了看这些大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那咱爷孙可得先把话给说头了,今晚这一战是孙儿在拿主意,您既然来了,就得听孙儿的,孙儿让您上,您才能上,可不能胡来打乱了孙儿的部署!” 如果说,正直当打之年的叔伯们,对待厮杀的态度是豪迈。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那种豪迈。 那么,这些个大爷们,对待厮杀的态度则是平静。 杀一个保本儿,杀两个赚一个,若是一个都没能弄死就完犊子了也无所谓的那种平静。 陈胜无法理解这种平静。 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他劝不动这些大爷。 “好说!” 陈三爷这才满意的将陈胜的八面汉剑交到他手上:“只要你不让咱这些老家伙大半夜的白跑一趟,你说啥、就是啥。” 第七十五章 趁火打劫 杀声断断续续的响了约莫两刻钟之后,陈胜终于听到了等候已久的马蹄声。 他提着佩剑起身,笑着对陈守说:“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那伙流寇的士气和体力,应当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陈守深以为然:“不然你道老子当年为何想拉那厮入伙?” 陈胜笑道:“走吧,是时候去见识见识那伙流寇了!!” 陈守大笑着一挥手:“兄弟们,走着!” …… 一炷香后,行商陈家的二百来号人,抵达常家庄所在山坳左侧的山包,下方,便是杀作一团的常家庄。 早已等候在此的陈刀迎上来,却被破衣烂衫的陈家人们给唬得一愣,不知道陈胜这演的又是那一出儿。 陈胜迎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白绢递给他,目光望向下方翻涌的火海,问道:“刀叔,情况如何?” 陈刀瞅了一眼陈守他们,便知道白绢的作用,一边麻利的将白绢分发给手底下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系到脖子上。 一边回道:“二爷说的那个常威,的确有几分真本事,指使二三百请壮丁如指使手足,只可惜勇力不敌贼首,徒叹奈何!” 陈胜接借助着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俯瞰下方的战场,就见常家庄寨墙下的火光已经连成一条线,眼看着便要攻破寨墙。 而寨墙上的火把,却在零零散散的朝着后方村庄内逃逸,显然守寨墙的常家庄的村民们,已经对能不能守住寨墙不抱多大希望了。 仗打成这样,的确是胜负已分了。 “刀叔谦虚了,您一炷香前就能判断常家庄撑不下去了,这份儿功力,可不比他常威更高?” 陈胜头也不回的笑道。 陈刀也笑:“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大郎你也就见不到俺了。” “哈哈哈,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常家庄就破了!” 陈胜大笑着抽出长剑,大声道:“有破衣衫的叔伯,第一波发起进攻,三爷,您领着破衣裳的大爷和叔伯们,押后……阿爹,上!” 陈守闻言,抄起斩马刀往前一挥:“兄弟们,干翻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撒开大脚丫子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夜色中。 众叔伯紧跟其后! “杀啊!” 陈胜兴奋的提着长剑,正要跟着自家老爹冲下去。 结果前脚才跨出去,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捏住后颈凌空给提了回来。 他晃荡了一下两条小短腿儿,疑惑的往后望去。 就见陈三爷面色微恼的瞅着自己:“瘪犊子,你拿三爷当猴儿耍呢?” 陈虎抓着腰刀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就是,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他也属于没有破衣衫的那一列。 陈胜连忙道:“三爷,瞧您说的,您就是再给孙儿俩胆儿,咱也不敢哄骗您啊!” “不过您看,咱家庄子里的确就这么多破衣裳,您与诸位大爷、叔伯身上衣裳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横看竖看都不像流寇不是?这怎么混得进去?” “您先安心等一会儿,孙儿和我爹他们先下去,能杀多少杀多少,等到那伙流寇反应过来后,您再领着大爷和叔伯们杀去,作为生力军一举冲垮了他们!” “要是咱们作战失利,常家庄人又太不济事,您还能接应咱家人撤退不是?” “咱家倾全家之力去干仗,怎么能不留点后手呢?” “您老经验丰富、老成持重,这个重任,非您莫属?” 分明是临场才想到的理由,他却是张嘴就来,中途都不带停顿的! 论嘴上跑火车的功力,陈家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 陈三爷半信半疑的瞅着陈胜:“大孙子,你可不能哄骗你三爷啊!” 陈胜张了张嘴,正要给他保证,一旁的陈虎就抢先说道:“肯定是假的,三伯,您可不能被这瘪犊子给骗了,他分明就是看不上咱这些老弱病……” 他这还是头一回瞅见陈胜被这些惹不起的大爷收拾,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啪!” 然而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陈三爷一巴掌扇到了一旁,呵斥道:“瘪犊子玩意儿,给老子一边儿待着去……回头再拾掇你!” 陈虎:?_? “大孙子,你说!” 陈三爷回过头看陈胜:“只要你开口,三爷就信!” 陈胜闻言,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旁边的陈虎:瞅见没有,这就叫隔代亲! “当然是真的!” 他说道:“以您的经验和眼力,难不成啥时候该乘胜追击,啥时候该接应咱家叔伯撤退,还须得孙儿提醒您吗?当然是您说了算!” 陈三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干瘦骨骼却十分粗壮的大手一张,便像抓小鸡崽子一样将一旁的陈虎给抓了过来:“你自个儿瞅瞅、你自个儿瞅瞅,咱大孙儿才多大,你多大?不成器的熊玩意儿,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 陈虎:(⊙﹏⊙) 我真傻,真的…… …… 陈三爷一撒手,陈胜就麻利儿的迈动两条小短腿往山下冲。 一直等候着他的陈刀,紧紧的护卫在他身旁。 冲下山后,陈胜就见到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火海的外围。 前方一圈儿熟悉的背影,连成一片,一边用和周围的喊杀声相差无几的口音,大声的喊着“杀啊”、“杀啊”、“杀他娘的”。 一边麻利一手捂住身前举着火把的流寇,另一只手用刀剑割断他们的脖子。 待到怀中的流寇不再挣扎后,才将尸体扔到身后,扑向下一个目标! 偶尔有那激灵的、力气大的流寇,发现了不对,惊恐的叫喊声也被他们更大的喊杀声所淹没,然后被他们联手强杀掉,一点水花都没能掀起。 一个个动作熟练而流畅,如同屠夫宰鸡宰鸭,看得陈胜不由的暗道了一声“卧槽,无情”! 一看就知道,这种活计,他们以前没少干! 他没有迟疑,提着长剑就凑了上去,有样学样的左手捂住身前举着火把疯狂往前挤的流寇,另一只手提着长剑横到这名流寇的咽喉处,用力一拉。 霎时间,他只感觉到自己捂着流寇嘴巴的手一热,手背上满满都是温热的粘腻感,同时怀中人剧烈的挣扎起来。 实话说,这名流寇挣扎的力道并不大。 陈胜按着他,感觉就像是按着耍赖皮的狗子一样。 但一种别样的紧张感,却令他不由的双臂猛然发力,就像是唯恐怀中人挣脱了一样。 只听到“磕巴”的一声骨鸣声,怀中的流寇身躯一僵,直接没了动静儿。 却是陈胜使出的力道太大,直接拧断了这名流寇的脖子。 他无语的拎起断气儿的流寇,扔到身后,忽然听到一阵“哧哧”的低笑声。 他一回头才发现,是陈刀在发笑。 他按着腰刀紧紧的站在陈胜身畔护卫着他,并未参与到这场杀戮中。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提着长剑扑向下一个流寇。 或许是天太黑,视野太差的原因, 或许是这伙流寇压根就没想到,在他们打家劫舍的时候,竟然还会有那胆肥的敢来趁火打劫他们的原因。 总之,这场趁火打劫行动,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顺利! 眼瞅着,周围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势弱了下去…… 陈胜估摸着,再有半刻钟,这场三方攻防偷袭战的人数对比,就能移位。 但就在陈胜第三次割断怀中流寇的脖子之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大笑声:“匹夫,还敢与乃公交战,岂不知,自己也已成为他人盘中餐矣!” 陈胜愣了愣,陡然愤怒的若口而出道:“草泥马,老子不杀你誓不为人!” “狗贼,好胆!” 只听到一声盖过现场喊杀声的咆哮之声响起,一道魁梧似铁塔的黝黑人影自流寇的最前方跃起,举枪为棍,径直砸向被众多幽州军老卒护卫在中心处的陈守。 刹那间,一道虚幻的狰狞虎头,在那人的身前一闪而逝! 陈胜见状大惊,连忙去抓身旁的陈刀:“刀叔……” 然后他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却是陈刀已然跃起,拔刀迎向这狂猛如猛虎下上的一枪! “铛!” 刀枪相击,发出的金铁交击之声,却如同铜钟大吕般厚重和浩瀚! 陈刀与那条黝黑人影,借着这一击之力各自后撤,落地! 霎时间,所有前一秒还满眼都是那座摇摇欲坠的寨墙的流寇,齐齐回过身。 一把把生锈的柴刀、锄头,对准了行商陈家的百十名伙计! 陈胜晃眼一扫,只觉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的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撤!” “撤个蛋!”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陈守更加强悍、豪迈的怒吼声覆盖:“兄弟们,随我砍死他们!” 他冲出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的包围,铡刀一样的斩马刀一挥,便将一名流寇的头颅斩落。 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见状,迅速归拢到陈守的身后,疯狂向前冲杀。 陈刀见状,回头看了一眼陈胜,见他所在的位置处于战场外围,便高举起腰刀大喝道:“阵!” 话音落,十四名幽州军老卒应声跃起,落于他的身后,手中腰刀往外一侧,雪亮的刀光便连成了一片! “杀!” 陈刀一挥腰刀,径直朝着方才与他交手的那条黝黑人影冲杀过去。 十五名幽州军老卒组成的紧密阵形,就如同一头长满利齿的怪兽,将一个个避之不及的流寇吞入其中,吐出一地残肢碎片! 第七十六章 威服 局面已经完全脱离陈胜的控制。 但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再给他去思考,如何才能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小了! “莽夫啊莽夫!” 他在心头哀叹了一句,紧咬着后槽牙提剑冲了上去,施展七杀剑法,连杀三人! 这时,习武之人与未曾习武的寻常人之间差距,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他提着雪亮的长剑冲上去,那些个流寇自然也会抻着脖子等着他来杀! 他们手里虽然没有长剑,但也还有柴刀、锄头、镰刀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但他们的动作,在陈胜的眼中就像是慢动作要一样。 只凭本能胡乱挥舞柴刀、锄头的动作,在他的眼中更是破绽百出! 他几乎都不需要用脑子思考,只凭本能挥剑,或扫、或刺、或挑,便能精准而轻易的一击将其毙于剑下! 连杀三人,他身上竟连一丁点血沫子都没沾染! 顺畅丝滑的手感,连他自己都有种仿佛这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玩游戏开无双割草一样的不真实感! 昏暗之中,陈胜感到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朝着自己扑来,来势极快。 他想也不想,挥剑一招劈杀劈向来人。 轻灵的长剑劈开空气,发出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宛如重兵器破空。 “铛!” 雪亮的八面汉剑被一柄锈迹斑斑的铡刀给挡住了! 强劲的反震之力倒卷而回,震得陈胜持剑的手一麻。 霎时间,他想也不想的横剑一扫,封住来人可能的追击,脚跟用力向前一推,身躯借力迈着细碎的步伐,迅速朝着后方退去。 一边退,一边抓着剑对准前方,扯着喉咙高呼道:“阿爹、刀叔,救命啊!” 捉对厮杀? 靠! 脑子秀逗了? 老子才十四岁好嘛! 然而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的高呼声完全传不到那厢只顾着一个劲往前冲上的陈守和陈刀耳中。 反倒是提醒了面前的人影,铡刀一挥,又裹挟着狂猛的刀势当头压向陈胜。 “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 陈胜暴躁的低吼了一声,眼神一厉,抓着长剑不退反进! “铛!” 他双手握剑,爆发全身气力,八面汉剑携千钧之力反撩而上,再度重重的锈迹斑斑的铡刀劈砍再一起。 然而来人的力道远超于他,刀剑相击,直接将八面汉剑压下,惊得陈胜连忙扎稳了马步,吃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的稳住长剑,险之又险于铡刀将要压着汉剑劈如他右臂之前,顶住铡刀。 “刺啦!” 来人却似早已料到了会有此结果,铡刀猛地压着八面汉剑前推,比陈胜高出了一个头的魁梧身形,在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中顺势扑来。 “真他妈以为吃定老子了?” 陈胜心头暴怒,架着长剑歇斯底里的咆哮道:“震慑!” 随着他的声音,一股无形物质,陈胜却感觉像自己的头发、指甲一样的东西喷涌而出,在刻不容缓之间射入来人的体内。 刹那之间,陈胜只觉得死死压住自己的铡刀突然一轻! 他抓住机会,向着魁梧人影左方一步跨出,顺势拖剑由左向右一剑斩过魁梧人影的脖颈,崩出一蓬鲜血。 这一剑扫出,前方亮堂堂的一片,再无人影攒动。 却是陈守和陈刀他们已将战线推进至寨墙下,只看那群流寇高举着火把来回奔跑却完全不敢靠近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这伙流寇离溃败已经不远了。 陈胜见状,脑海中紧绷着的弦为之一松。 下一秒,他便顿时双膝一软,拄着剑单膝跪倒在地,气喘如牛!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家里为何会有那么多断臂的叔伯…… “嘭。” 立在他身后的魁梧身影重重的到底,一颗怒目圆睁的大好头颅滚落到他的脚步。 陈胜瞥了一眼,一脸的络腮胡:“he~tui,臭不要的以大欺小,这回玩砸了吧!” “杀啊,杀啊……” 适时,山包上的陈三爷率领着一众年迈、伤残的大爷叔伯们,气势汹汹的冲杀下来,没有任何一头撞进来回奔走的流寇人堆里,顿时又炸开一片血色的浪花! 气势之凶猛,路过陈胜的时候都没人顾得上来扶他一把! 甚至,陈虎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还刻意发出了一连串得意的大笑声! 那一条胳膊高高的舞动着腰刀,两条老寒腿翻转得如同车轮子一样的背影,像极了草原上套马的汉子…… 陈胜:……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但自己操的盘,就是含着泪,也还要操到最后啊! 陈胜咬着牙撑着八面汉剑站起来,将双手合拢到嘴前,努力的大喊道:“抓活口,杀贼首!” “知晓啦!” 这一会儿,战场的上的喊杀声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纷杂了,陈守总算是听到了。 陈胜松了一口气,提起插在泥土的八面汉剑,心疼的左右看了看剑刃上被铡刀劈出来的缺口和刮花的剑身,小心翼翼的还剑入鞘……大局已定,已经不需要他这种隐藏boss级的大人物出手了! “嘭。” 陈胜刚刚收起佩剑,就听到一声巨响在前方,一抬头,就见一道身似铁塔、满脸络腮胡,身上插着七八柄腰刀的黝黑汉子,倒提着一杆丈二大枪,如同屁股后边挂了一串鞭炮的公牛一般,笔直的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而那厢的陈刀等人,却四散着避开了一个箭塔状的玩意! “卧槽,我特么都收剑了,你还找干嘛!” 陈胜震惊的左右一摇头,才发现,自己这个方向的自家人最少……呃,挡住别人逃命的路线了。 “挡我者死!” 黝黑汉子远远的望见了拦在自己去路上的陈胜,凶神恶煞的咆哮道。 陈胜连忙按着剑快步冲到一旁,将路让出来:大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那黝黑汉子瞥了他一眼,见他这般识趣,就也懒得顺手一枪捅死他,保持逃跑路线不变一阵风似的就要从他身畔冲过。 但就在这时,不只是那个陈家人脑抽了,好死不死的大喊了一句:“大郎,贼人凶猛,快逃……” 陈胜:…… 我他妈真谢谢你! 同一时间,堪堪从陈胜身前不远处冲过去的黝黑汉子,闻声脚下猛地一踏,魁梧的身形便凭空横移,在陈胜眼角抽搐的注视下,满脸狞笑的一挥大枪,捅向他的咽喉。 草泥马,都觉得你爸好欺负是吧! 陈胜佝下身子,右手紧紧的握住挎在左腰上的八面汉剑剑柄,华丽的系统面板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天赋:震慑】(72/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只有一次机会! 他疯狂的吸气,目光死死的盯着捅过来的大枪,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一下慢了下来,连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惊怒交加的爆喝声,都像是没电的复读机一样,每一个字眼都拉得好长。 三。 二。 一…… 大枪刺入他身前三尺之时,他脚下猛然发力,身躯冲出,双膝跪下,头颅向后仰,滑轨向前。 刀子般的枪劲,割得他的面颊生疼,彷如真有利刃割入皮肉。 疼得陈胜心下暴怒:“震慑!” 他咆哮一声,以膝为脚奋力向右前方跨出一步,猛然拔剑。 刹那间,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在暗淡的火光之中挑出一道由左向右、由下向上的的惊艳刀光,抹过黝黑汉子的咽喉。 拔刀杀! “嘭。” 八面汉剑带着一蓬热血向右平举,陈胜趋势不止的左肩重重撞在了黝黑汉子的大腿上,岩石般的大腿肌撞得他肩膀生疼。 但他那还顾得上疼痛,身躯一歪,倒地连续两个咸鱼翻身之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惊恐的抓着剑对准拿到黝黑汉子。 “铛。” 鹅蛋粗的大枪坠地,枪头插入泥土,枪尾支撑着黝黑汉子的身躯不倒。 他动作僵硬的慢慢转头看向陈胜……似乎是想看清楚,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哧哧……” 随着他扭头的动作,一丝丝殷红的鲜血,如同水枪喷射般一样从他的咽喉喷射而出。 斗大的头颅才转到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下一秒,华丽的系统面板,主动从陈胜眼底弹出,面板背景板的淡黄色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轮廓虚影,突然大作土黄色光芒,迅速从原本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状态,变成了如同《清明上河图》那样老旧、泛黄,却能看清画上内容的模糊图案。 陈胜被眼前的突变惊得一愣。 自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智障系统第三次主动弹出来。 第一次,是他属性后。 第二次,是他遇到乌光那次。 第三次,便是这次…… 但即便是吴广那一次,也仅仅是激活了系统,都未能让系统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黝黑汉子是谁? 难道比吴广还牛逼吗? 但这阵土黄色的光芒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陈胜再细看系统面板,发现面板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变化。 不! 不是没有任何变化! 【天赋】的“震慑”,便成了“威服”! 【天赋:威服】(22/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搞这么大场面。 就这? he~tui!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第七十七章 恩将仇报 陈胜收回系统面板,就见到自家的叔伯们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涌来。 陈胜连忙道:“我无碍,抓活口!” 众多叔伯闻声放慢了步伐,有些迟疑的不知是该先过来看看,还是该听陈胜的转身去抓活口。 陈胜见状,只能拔高了声音:“抓活口啊,别让他们都跑了!” 众多叔伯这才转身,如狼似虎的扑向那些作鸟兽散的流寇们。 那些个流寇本就被行商陈家的两百来号爷们儿杀得胆寒了,此刻黝黑汉子一死,更是彻底失了胆气,扔了手里的家伙事儿就疯狂的四下逃窜,还有那心狠的,将同伴推倒在地,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 一时之间,一众陈家人又是拿着刀剑威逼、又是大声恐吓,相近一切办法抓活口。 唯有陈刀收了腰刀快步行至陈胜身前,紧张的上下打量着他,急声问道:“大郎,你真无碍?” 陈胜摇头:“真无碍……刀叔,可曾听闻此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他还剑入鞘,走到用大枪支撑着身躯不倒的黝黑大汉身侧,一掌将其推翻在地,然后蹲下去,仔细打量此人。 陈刀见状,走了几步从旁边捡了一个火把过来,照亮了黝黑大汉的面容。 就见这大汉肤色黝黑、阔脸方鼻、浓眉大耳,乍看倒也称得上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只可惜,面颊生横肉、颧骨高高突起,破坏了整体面容的英武感,再配上一脸浓密、凌乱的络腮胡,只给人一种类似于演义之中张三爷张飞、“黑旋风”李逵的凶神恶煞感! 陈胜看得出,这人年应该不长…… 因为只有初出茅庐不久的年轻人脸上,才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 长什么样,是爹妈给的。 神态气质,却是自己修来的。 时间和经历,则会将长相和气质完美的合二为一。 这人,显然就是长相和气质还未来得及合二为一。 陈胜仔细的打量这人,发现他右脸脸颊上似乎是有块疤,不由的伸出手将此人的头快摘了下来,就见这人脸上的疤痕,却是一块方形的、形似刺青的图案,只是图案有些模糊,难以辨认。 “黥刑!” 陈胜刚想到了什么,就听到上方的陈刀略有些惊讶的说道。 他仰起头看向陈刀:“刀叔,这便是黥刑吗?” 陈刀点头:“这便是黥刑,军中有死牢营,营中多有鸡鸣狗盗之徒,他们的面上便又这等墨迹……此人天生神力、勇力非凡,枪法有行伍之风,我还道是那家军中卸甲归田的老将,不曾想竟是死囚营里出来的。” 陈胜闻言也觉纳闷,起身道:“刀叔,此人是何境界?侄儿记得,您曾说过,您与诸位叔伯练有一套合击之阵,可杀后天,怎会让此人给冲杀出来?” 陈刀歪了歪嘴,无奈道:“俺也不解,此人未开气海,俺为求稳妥,以合击之阵击之,按理说,他是决计冲不出来的,但最后这贼鸟厮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力,竟一击震散了俺们的合计之阵……他那一击,只怕有万钧之力!” 说着,他弯腰从魁梧汉子的身上拔出一节残刃,举给陈胜看:“喏,那一击,刀都断了好几口!” 陈胜从他手中接过残刃看了看,是口用料扎实的好刀。 问题不出在刀上。 “开脉期的力气上限,在多少?” 他问道。 陈刀想了想,道:“开脉练劲,力气大小已不再能左右胜负,是以气力大多在三四千斤左右,天赋异禀者,能达六千之巨力!” “那可就邪了门了,一击能打出万钧之力,被捅了这么多刀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活蹦乱跳的提桶跑路,还差点捎带手把我给干了……” 陈胜想挠头,抬起手后却有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只能作罢:“这是人还是牲口啊!” “比起此人……” 陈刀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俺更稀奇,大郎你是怎么弄死他的?” 陈胜心下微微一惊,但旋即就又放下心来,没好气儿的道:“我怎么弄死他,您是没见着?我估摸着,他那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才叫我捡了便宜。” 陈刀想了想,将信将疑的点头道:“或是如此。” “大郎……” 一道大喊声从寨墙那边传来,陈胜一扭头,才发现战场上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喊杀声,大批流寇被他家的大爷叔伯们用刀枪棍棒逼着,弃了刀兵,以五体投地之势匍匐于地,有叔伯正拿着麻绳,挨个挨个的将他们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走吧刀叔,先处理那边的事!” 陈胜按着剑,举步朝着陈守走去,陈刀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 …… “阿爹,伤亡清点了吗?” 陈胜走到陈守面前,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陈守面色阴沉的微微摇头:“未曾,不过已经四个老兄弟没撑住,去了……” 陈胜心慌的左右扫了一圈儿,见相熟的陈三爷、陈虎、陈七、陈九等等大爷都还在,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但心头,还是闷沉得他发慌。 “铿。” 他拔出佩剑,大声道:“二伯,给您一刻钟,查清他们的老巢在何处,还有方才攻击我那汉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说实话着客活,顽抗或撒谎者,杀无赦!” 他没有背着趴在地上的这些流寇,语气阴鸷得令这一地流寇都觉头皮发麻! 陈虎毫不犹豫的点头:“交给二伯!” 陈胜伸出手,从身旁的一名叔伯手中接过火把,说道:“三爷、阿爹、刀叔,带上人跟孩儿走,今晚的事儿还没完!” 他迈步走想寨墙大门,上百号陈家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行入寨墙两丈开外后,陈胜止住了步伐,仰头望着寨墙上影影绰绰走动的人影,笑着大声道:“方才开口提醒这些流寇的,是常威常军侯吧?下来聊两句啊!” 无人应声。 但是寨墙上走动的人影越发急促了。 陈胜见状挑了挑眉梢,毫不犹豫的便将手里的火把掷向寨墙大门! 众多陈家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的将手里的火把掷向寨墙大门。 火势,瞬间就升腾了起来。 “噗哧、噗哧!” 寨墙上的众多常家庄村民大骇,连忙端着一盆盆水从上方浇下来。 适时,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从寨墙之上传下来:“流寇都不曾放火烧寨,难道你行商陈家,德行还不如流寇吗?” “我可去你妈的吧,你自己干得什么腌臜事,你自己心头没点逼数?” 陈胜暴怒的脱口而出:“老子再给你二十息,你若再不出来,老子今日便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狗屁常家庄!” 说着,他往后一伸手。 陈刀立刻从周围捡起一根流寇们散落再周围的火把,送入陈胜的手里。 而众多叔伯见状,也纷纷转过身,从周围捡起一根根火把拿在手中。 五六百号流寇散落在战场上的火把,遍地都是! 这回寨墙上没有声息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粗布衣裳、身无寸铁,生的手长脚长的中年汉子,便从寨墙上一跃而下。 陈刀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来人身前,一掌将其打翻在地,然后一手按着刀,一手领着来人的脖子,将其提回了众多陈家人面前。 “噗通。” 陈刀一脚将其踹得跪倒在地,一众陈家人当即上前围住他,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兵刃愤怒的望着他。 来人既不争扎,脸上也无惧意,还一脸嘲讽的径直望向陈守:“行商陈家何时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了?熊大人知晓吗?” 陈守淡淡的“呵”了一声,懒得与他说话。 陈胜看了来人一眼,望向陈守道:“阿爹,这就是常威吗?方才出声的,是不是此人?” 陈守点头:“就是这贼鸟厮!” “那就好!” 陈胜拖着长剑,一步挎到来人身后,高高扬起长剑。 来人似没能料到陈家人会是这个反应,两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要动手杀他,暴怒的大声道:“你凭什么杀咱?你行商陈家不也在拿我常家庄人的性命,消耗这些流寇的士气吗?你为你行商陈家计,咱为咱常家庄计,何过之有?” 他的话音刚落,寨墙上边传来七嘴八舌的应和声。 “对啊,凭什么?” “行商陈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吗?” “你们行商陈家到底是盗匪流寇,还是行商人家?” 陈胜慢慢的放下了长剑,任由寨墙上的常家庄人起哄,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忽而笑道:“是啊,你们说得没错啊,我是在拿你们常家庄人的命,消耗这些流寇啊……但又怎么样呢?这里是你们常家庄,不是我陈家庄啊!” “就算我没安好心那又怎样呢?” “事实就是我行商陈家的大爷叔伯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支援你们常家庄的啊?” “事实就是,你们常家庄必须得报答我行商陈家的大恩啊!” “是这个理儿吧?” “而你干了什么?” “你恩将仇报了啊!” “你不会现在才说,方才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吧?故而有那一嗓子吧?” “这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我行商陈家,还有其他人会救援你们常家庄吗?” “没有了吧?” “那我杀你有错吗?” “没错吧?” “你那一嗓子,害死了我行商陈家四位叔伯,你一人的命,抵不了他们的命!” “我杀了你,你们常家庄依然还得补偿和报答我行商陈家,不然这事儿就不算完!” “哦对了,你们不会以为,只有流寇敢屠庄吧?” 他笑语晏晏的扭头看向寨墙上的众多常家庄村民:“这里这么多流寇尸体,屠了你们,往他们头上一推,谁知道是咱行商陈家干得呢?” “您说是吧?常庄主?” 他再一次慢慢扬起长剑。 雪亮的剑身,照亮了常威浑浊双目之中的惊恐之色。 他求救般的望向陈守。 陈守拧着眉头,张了张嘴,到底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常威终于慌了。 他终于相信,这狼崽子是真要杀自己,连忙挣扎就就要站起来:“咱还有用、咱还有用,咱可以入你们行商陈家门庭……” “噗哧。” 剑光一闪,大好的头颅滚落,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周围所有人一脸。 “你不配!” 陈胜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收剑入鞘,转身在人堆儿里找到抱着两条胳膊,满脸都是笑意的陈三爷,笑道:“三爷,这里交给您了,田地、咱家要,银钱、咱们要,绢布,咱家也要,总之,就是他常家庄有的,咱家都要……咱不能让没了的叔伯们,白白没了!” 陈三爷越众而出,缓慢而坚定的徐徐点了点头:“交给三爷!” 陈胜笑了笑,扭头道:“阿爹、您留下给三爷压阵,刀叔,挑选了五十位叔伯,咱们去抄那伙流寇的老巢!” 陈守闻言,将一对儿铜铃大的眼珠子一瞪,就要开口训斥这个时时刻刻想着某朝篡位的逆子。 就在这事儿,一只干瘦的大手好事小鸡啄米一样,精准的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低喝道:“闭嘴,没脑子的玩意儿,以老子看,咱行商陈家家主的位置,你早些给大郎算了,让你个狗操的坐着,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被陈三爷这么一喷,陈守顿时就成了委屈的小媳妇,小声比比道:“三伯,没您这么护犊子的! “老子这是在讲理!” 陈三爷将两条稀疏的白眉一拧,不怒自威的喝道:“护犊子?你还没见老子是怎么护犊子的呢!不成器的瘪犊子玩意,回头再收拾你!” 陈守:(╯°Д°)╯︵┻━┻ 第七十八章 收服 “二伯,问出他们的老巢了吗?” 陈胜带着四五十条杀气腾腾的汉子,大步流星的走向陈虎。 陈虎点头:“问出来了,他们在五十多里外的一片山林里扎了寨,寨子里只剩百十老弱守寨!” “五十里?” 陈胜沉吟了片刻,方才杀散这些流寇的时候,跑了一部分,这其中肯定会有人逃回老巢通风报信。 虽说守寨的百十老弱,不足为虑。 可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破坏了他的东西怎么办? 这群流寇劫掠了这么多村镇、农庄,老巢里肯定有不少粮食! 不过五十余里,脚程再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还有时间! 陈胜心念一定,转身跳到一旁倾倒的楼车上,按着剑大喊道:“大家晚上好啊,我乃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陈胜,今晚之遇,实非我所愿,我也愿意相信,你们是实在活不下去,才会落草为匪,行此打家劫舍之举!” “现在,我愿意代表我行商陈家给大家一个选择机会!” “愿意加入我行商陈家,为我行商陈家战斗、为我行商陈家劳作的,起身站到我持剑的手边!” “不愿意加入我行商陈家的,只想回家的,站到我的右手边,我行商陈家会尽快安排你们回老家……时间不多,我只给大家二十息的时间选择!” 他取下腰间的八面汉剑,连鞘拿在左手,双手摊平。 下方拿着兵刃逼着百余流寇匍匐于地的大爷、叔伯们见状,齐齐放下兵器退到陈胜下方,但他们手中的兵刃却并未放下……他们倒也不怕这些流寇跑了,这大晚上,捆着手、捆着脚,能跑哪儿去? 匍匐在地上的流寇们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交头接耳、怯怯私语,却谁都没敢站起来,唯恐这又是这些大户人家的阴谋诡计。 陈胜见状,不耐的大声倒数道:“十、九、八、七……” 众多流寇闻声,纷纷爬起来,乱哄哄的分左右而立。 当最后的“一”字儿,自陈胜口中落下之时,百余流寇已经乱哄哄的分成两团。 站在他左手边,愿意加入他行商陈家的流寇足足有八九十人。 而站到他右手边,宁可继续流浪也不肯加入行商陈家的流寇,只有三十余人! “很好!” 陈胜颔首道,下一秒,他右手一把拔出八面汉剑,对准右手边的那三十余人:“刀叔,送他们回老家!” 陈刀等人闻声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拔出兵器奔向那三十余人。 霎时间。 利刃入肉声。 惨叫悲嚎声。 愤喝咒骂声。 响作一团! 陈胜拄着血艳艳的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三十余人变成三十余具尸体。 左侧的流民们,看着这些前一刻都还拥有相同命运的同伴,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地尸体,无不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待战场上再无哀嚎声之后,陈胜才再次开口道:“你们不要怪我残忍,当你们拿着杀人的家伙事儿来这里的时候,我想你们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自然,也该有被人杀的准备!” “不过恭喜你们,你们作出对的选择,你们不用死,你们能够活下去!” “只要你们肯卖力的为我行商陈家做事,我会给你们衣穿、给你们饭吃、给你们房子住,若有功于我行商陈家,还会有田种!”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这七八十个流民,看到的是一张张干枯、悲苦,却年轻、高大的面孔,内心不由的感慨道:‘多好的炮灰啊……’ 也是,流寇又不是慈善机构,又怎么会收容真正的老弱病残呢? 即便有老弱病残能混入其中,只怕也很难在流寇群体这样赤果果的弱肉强食环境之中生存下来……能生存下来的,只会比这些青壮更狠! 这些人,正值壮年、无家可归,且人人心头都已经迈过了杀人的那道门槛,使用得当,将比猛虎堂那几百号人还好使!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走!” 陈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第一条路,是留在这里打扫战场,完事之后,将得到耕种的机会,重新拿起锄头和镰刀,去种地,靠自己的劳力换取粮食。” “第二条路,和我们一起去,攻打他们的老巢!” 他指了指右手边那一地尸体:“是他们的老巢,不再是你们的,从刚才你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是堂堂正正的陈家人了,而不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流寇!” “愿意和我们一道去攻打他们老巢的人,将得到习武的机会,往后住上敞亮的大房子,穿上不打补丁的衣裳,吃上蒸饼、吃上羊肉,运道好,还能娶上一个我们陈县的女儿家为妻,生上十个八个大胖小子……当然,这得靠你们自个儿,但只要人女儿家肯心甘情愿进你们的大门儿,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热热闹闹的将新娘子送进你们的家门儿!”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说道:“我以我行商陈家百年声誉立誓,若有违,必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话说到这里,他就闭嘴了,提都没提选一条路的站那边、选第二条路的站那边。 只是压了压手,令周围的大爷叔伯们,放下对准他们的兵刃。 流民群中响起一阵阵骚动。 不一会儿,就有一身高八尺,面黑无须的昂然大汉,赤着双足越众而出,对着陈胜揖手道:“少当家的,请予我等兵刃!” 他的话音刚落,一盘的陈虎便焦急的低声呼喊道:“大郎……” “哎!” 陈胜挥手打断了他的呼喊,心里给这老家伙点了赞,并将最佳捧哏的大奖颁给他:“我都说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二伯可是要侄儿背信弃义耶?” 说完,他又和颜悦色的看向着这黑面大汉:“不再好好考虑考虑吗?种地其实也不错,虽说劳累了些,但胜在踏实,咱家有自己的农庄,地租也低,不说富贵,糊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黑面大汉摇了摇头:“谢少当家的好意,小人已经思虑得很清楚。” 他扭过头,冲着身后的七八十人高喊道:“少当家的仁义,肯给我等罪民一条活路走,要有想耕田的,赶紧滚出来,莫要耽搁少当家做大事!” 众多新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出列。 “很好!” 陈胜一挥手道:“二伯,还愣着做甚,给他们解开绳索,往后都是自家人了!” “刀叔,给他们取兵刃来……对了,将所有马匹归拢归拢,问常家庄取些草料清水喂食。” “原地歇息,一刻钟后启程!” 第七十九章 九江王? “五人为伍,设伍长。” “十人为什,设什长。” “五什为屯,设屯长。” “二屯为百,设百将!” “哦,兄弟你叫啥名来着……” 陈胜看着眼前的黑面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 刚刚黑面汉子已经自我介绍过,但他没记住。 黑面汉子见了他尴尬的模样,温和的笑道:“少当家的,小人叫李仲。” “以后别称自己‘小人’了,往后你就不再是什么小人物了,要称自己为‘属下’!” 陈胜笑道:“李仲你任百将,一应屯长、什长、伍长,皆由你挑选,我只有一个要求,能服众,能管理好自己手下的人……若有背弃者,连坐其伍、重罚其什、免饷其屯,二人以上,连你这个百将,我也会换个人来做。” “多用心,我很看好你,勿要令我失望!” 李仲正色的一揖到底:“多谢少当家的提携,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定不教您失望!” 陈胜扶起他,说:“我是个赏罚公平的人,有罚自然有赏。” “从今往后。” “为卒者,饷二十钱” “为伍者,饷五十钱。” “为屯者,饷百钱,供其屋!” “为百将者,饷二两,供其屋,田五亩!” “一应衣袍、饮食、兵刃,皆有家中供给使用,除名收回!” 李仲闻言大喜,再揖手道:“谢少当家的厚赐,属下定为少当家的奋勇争先、死而后已!”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去整队,将我告诉你的,也告诉弟兄们……我以手足待尔等,亦往尔等也能以手足待我!” 李仲会意,大声道:“少当家放心,若有那不识好歹的背弃者,无须少当家的动手,属下第一个处死他!” 陈胜:“去吧,时间不多了,咱们还得去取回咱家的粮食与财货!” 李仲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的那些乱糟糟的同伴,然而此刻哪怕只是远远的望见他们那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流里流气的模样,他就觉得碍眼至极,心生厌恶。 待他走后,陈虎凑到陈胜跟前儿,说道:“大郎,这些尸体咋办?” 陈胜奇怪的瞅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归拢到一起,等天亮后报官领赏啊!” “报官?” 陈虎朝着李仲他们那边扬了扬下巴,低声道:“那他们怎么办?” 陈胜:“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们投了咱家?哦,您去找三爷,让他敲打敲打常家庄庄主,让他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一旦我听到任何风声,不问他人,只拿他常家庄开刀!” 他其实并不太担忧这个问题,因为很快,郡衙就没功夫来管这些麻烦事了。 “行吧!” 陈虎扭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陈胜又喊住他,问道:“对了二伯,刚刚让您打听的那事儿呢?您打听了么?” 陈虎回道:“哦,你说那流寇头领啊,据他们说,此人唤作黥(qing)布。” 陈胜疑惑道:“秦布?秦地的人?” “不是秦地的秦。” 陈虎摇着头道:“是黥面的黥,应是个诨号。” “黥布?” 陈胜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扭头冲着那厢正在整队的李仲大喊道:“李仲!” “喏!” 李仲回应了一声,扔下一帮刚刚在他的训斥下站直了身形的同伴,快步过来。 看得陈虎一愣一愣的……这才多久?这汉子就变成了这狼崽子的形状了? 李仲过来,不等他开口陈胜便急声问道:“先前统领你们的那个黥了面的黑汉,可是叫英布?” 李仲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叫这个,先前属下曾听他的同乡这般称呼过他。” 陈胜忙问:“他的同乡呢?” 李仲指了指先前被陈胜下令杀死的那三十余人的尸堆儿:“在那里。” 陈胜:…… 他无语的挥了挥手,令李仲回去继续整队。 陈虎奇怪的瞅着陈胜:“大郎,你听说过此人吗?” 陈胜表情僵硬的“呵呵”一笑:“是听说过……” 九江王,英布啊! 他竟然死了自己剑下! 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勇力! 难怪系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嘿嘿…… 麻了! …… 领兵前往流寇老巢的时候。 陈胜还在思考自己竟然杀了九江王英布这件事。 他不是很理解。 自己怎么会这么早就撞上英布。 按理说,英布应该不是陈郡人才是。 但他转念一想。 又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就撞上了英布。 如果在楚汉争霸之中涌现的所有人杰豪雄之中,排一个陈胜最不愿意面对的十人榜。 那么英布这个名字,能入前五! 这个人,走的也是项羽那种以力破巧的路子,完全可以视之为一个小号的项羽。 但比起项羽,英布更阴毒,下限更低或者说是没下限…… 似陈胜这种更擅长以智取胜的脑力劳动者,其实并不是特别忌惮那些同样擅长以巧破力的儒将、智将 都是玩战术的,他自忖即便是不敌,也不会一败涂地。 当然,韩信除外,那不是智将,那特么是兵仙儿! 他真正忌惮的,其实是项羽这种动轴就以数千破数万、以数万破数十万,都单枪匹马还能连杀百十人的绝世莽夫,那会令他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麻爪感! 那简直就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bug! 而可以视作小号项羽,却比项羽更阴毒、更没下限的英布。 简直就是陈胜这种人的克星! 拼智计,没到能玩死对方的高度。 拼勇力,完全不是对手! 还得时刻提防着对方屠城、杀自己满门之类的阴毒招数。 而同样的阴毒招数,却对对方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与这种对手交手,他会逐步将你的智商拉到他的同一水准,再以丰富的经验战胜你…… 这不是什么杞人忧天。 似英布这种人,陈胜与他是做不成朋友的。 而人走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做不成朋友,就只能做敌人…… 所以。 “杀得好啊!” 陈胜坐在马背上,抚掌道:“提前除去一大患!” 不过,杀英布竟然能让他的系统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还直接升级了他的天赋? 那,吴…… 陈胜连忙摇头,将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那可是天定cp,可不兴杀! 再者说,吴广无论是历史地位,还是成就,都远远不及英布,纵然牺牲了他,只怕也难有如此的效果。 九江王,英布? 项羽后来一共分封了多少个王来着?十六个还是十八个? 陈胜头疼的挠了挠头皮。 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年上历史课的时候,为什么要去看网络小说啊…… “少当家的,前方就是了!” 李仲的声音,将陈胜从沉思中唤醒,他茫然的抬头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山林之外。 此刻,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藏蓝色。 “李仲,你带着你手下的弟兄们前去诈门,进门后立刻杀了守门人,控制住大门!” 第八十章 取寨 “老王头,开门啊!” 李仲领着手下的弟兄,乱哄哄的冲入位于山林深处的简易山寨前,气势十足的仰着头大喊道。 “谁?” 寨门内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声。 李仲毫不犹豫的破口大骂道:“老狗,你聋啦?连你家李爷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就你们回来了吗?首领呢?” 门内的那人听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操纵着绞盘放下寨门,一边询问道。 李仲:“死了,俺们弟兄都险些没能逃出来!” “嘭。” 寨门放下,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寇举着火把,拿着五花八门的木枪、柴刀站在门内,警惕的打量着门外的李仲等人。 李仲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大摇大摆的走进山寨,讥笑道:“你们逃得倒是快……有吃食吗?赶紧给老子取些来,俺们弟兄奔波了一夜,肚里空落落的,一点食都没有!” 听他这般理直气壮,寨内众人心头最后的一丁点警惕心也放下了。 而跟在李仲身后的数十人,也是怒骂着、嬉笑着,走入门内的十数人当中,与昔日的同伴打招呼。 把守寨门的中年汉子收起腰刀,回应道:“莫急莫急,釜中还有些豆饼,我去与你们取来。” 他转过身,就要去取豆饼。 就在这时,李仲突然拔刀,一刀捅进中年汉子的背心! 锋利的刀尖径直从他前胸突出,当场将其毙于刀下! 而他手下的那七八十人见状,一齐对身旁的昔日同伴下手。 有的捂嘴、有的抓手,有的拿出刀剑对准其胸口一阵乱捅。 把守寨门的十数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尽数没了命! 李仲拔出红艳艳的腰刀,望了一眼山寨内影影绰绰走动的诸多人影,对身旁的一名手下点了点头。 那人会意,收起腰刀就往山寨外奔去。 不一会儿。 陈胜便在陈刀等人的簇拥下,快步踏入山寨。 李仲连忙上前揖手:“少当家的!”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干得漂亮,当记一功……粮仓在何处?” 李仲指向山寨东边的一座两间木屋:“少当家的,那厢便是粮仓!” 不消陈胜说话,陈刀已经对着身后的诸多幽州军老卒一挥手,随行而来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当即从队伍之中奔出,冲向粮仓那边。 待到看着他们顺利的宰杀了粮仓外抱着木枪打瞌睡的几名哨兵,顺利接管粮仓之后。 陈胜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李仲,此间可还有什么棘手的人物?” 李仲想了想,摇头道:“应是没了,敢打敢杀的汉子,都去常家庄。” 陈胜颔首:“那好,那就做事吧,刀叔会从旁协助你们,还是先前的办法,拿着兵刃不放的,全杀了,肯弃兵投降的,再来问他们去留。” 李仲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出腰刀:“少当家稍待,属下去去便来……弟兄们,随我走!” 他转身高喊着,率领手下的八十余人一窝蜂的朝着山寨内冲去。 陈胜:“刀叔,您领几个叔伯去看看,稍稍护着李仲点,这人还有用!” 陈刀神色轻松的按着腰刀步出:“你既要他活,他便死不了……可有兄弟,愿随小弟去瞧瞧?” “大多事!” 有陈家活计,笑着按着腰刀走出:“咱与你去!” “咱也去!” “同去同去!” “来都来了……” 十几个陈家伙计拿着吃饭的家伙,走到陈刀左右。 陈刀见状,笑着与陈胜点了点头,转身领着他们往山寨内冲去。 不多时,一阵阵又惊又怒的爆喝声、喊杀声、哀嚎声便从山寨内部传来。 陈胜充耳不闻,在十余位家中叔伯的簇拥下,踱着步子悠然的打量这座山寨。 他觉得这地儿不错。 偏离马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陈县也只有六七十里。 完全可以以此为青龙帮的总舵,指挥全郡各分舵的活动。 若是陈县有变,从此地调人马入城也近,三两个时辰便能至! 而且来的路上他也注意到了,山路崎岖、易守难攻。 若非今夜这伙流寇大败,人心涣散,连岗哨都未布置,他们想要攻上来,还真不容易…… “有搞头!” 他边看边点头。 先前他曾试想过以陈家庄为据点,聚兵、练兵。 但只是略略试想之后,便作罢了。 陈家庄地处马道之旁,周围又多有农庄,人多眼杂,不利于隐蔽。 而那里距离陈县又实在是太近了,一旦郡衙若有意思围剿,须臾便至,他恐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此地正正好! …… 当温暖的晨曦照亮这座粗犷的山寨时,厮杀已经结束了。 百余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流寇,神色惊惶、瑟瑟发抖的跪在山寨大厅前的空地内。 两三百个同样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女人,嚎啕大哭的拿着棍棒疯狂的暴打着这些流寇。 任由这些女人如何暴打,都无人敢还手。 因为周围,全是拿着刀剑对着他们的陈家人。 而包围圈之外,堆积成小山的数十具尸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仲威风凛凛的站在大厅前,按着腰刀大喝道:“眼下咱行商陈家少当家的,愿意给咱这些苦命人一个选择的机会,愿意加入咱行商陈家,为咱行商陈家卖死了、为我行商陈家劳作的,起身站到俺拿刀的这边……” 大厅内。 陈胜按着剑跪坐在上方的虎皮软塌上,认真的听家中叔伯回报此行的收获。 陈刀:“粮仓里边的粮食还未盘算清楚,不过大致估算……少说也有四百多石!” “四百石?” 陈胜皱了皱眉头,一石六十多斤,四百石合两万四千多斤。 这个数字,比他预计中的要少得多。 要知道,英布领着这些流寇可是已经劫掠了五六个农庄了! 五六个农庄,只凑了这么点粮食出来? 但旋即,他就又想清楚了。 英布从那五六个农庄里抢出来的粮食,当然不止这么点。 但他手下可是有六七百号流寇外加两三百个从各个农庄里抢来的女人。 这么多人马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抢来的东西,谁会珍惜?吃了这顿能不能吃上下一顿都还难说,谁肯委屈了自己? “只有粮食吗?有没有牲畜?” 陈胜问道。 陈刀点头:“俺正要说,鸡鸭有二百多只,猪羊有近一百头,牛少一些,只有十几头!” 陈胜乐了:“果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啊,干脆以后缺钱缺粮了,就找个匪寨干一票得了!” “想得倒是挺美!” 他的话音刚落,厅内的另一人就吧嗒着韭香叶开口了:“正经的匪寨,比农家人还穷,也就是几个首领稍微阔绰点,但搁在县里边,也就是个小门小户人家的水平。” 陈胜疑惑的望向说话的人:“七叔,此话怎讲?” 这人,就是陈家叔伯中最擅长搜刮的陈七。 他手中那两卷《小云雨术》和《服食炼养术》,就是他从李园的床榻下摸出来的。 陈七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当正经的山贼马匪,都如流寇这般不讲规矩吗?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与周围的农家人大都有勾连,轻易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纵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对周边的农家人下手,通常也只取少部分粮秣,如这伙流寇这般乱来的,是立不稳寨门的!” 陈胜被他鄙视了也不以为杵,反倒有些狭促的阴笑道:“哟,您果然很懂嘛?您老实交代,你们以前在外走货的时候,到底干没干过这种活计?” “啊?” 陈七愣了愣,旋即左顾言它道:“这个,那个,哈哈哈,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这有时候嘛,哈哈哈,也是分人,哈哈哈……” “嘁!” 陈胜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怀疑自家这些叔伯走货在外时,没少拿沿路的山贼土匪挣外快! 呵呵! 一个个在外边都是些杀人不眨眼,比山贼土匪还阴狠的杀胚! 到家之后就揣起双手装老实巴交的老农民? 你们也不瞅瞅,就你们那副一说跟人干仗冲得比兔子还快的积极劲儿,哪点像老农们? “说说吧,您翻出了多少好宝贝!” 他将双腿从屁股底下拿出来,换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葛优躺姿势,问道。 陈七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好宝贝没有,好娘们儿你要不?” 陈胜:…… 连一旁的陈刀见了他吃瘪的模样,都低着头吃吃的笑。 陈胜无奈的坐起来,说道:“七叔,说正事儿呢!” 他是真拿自家这些老不休的叔伯没有任何办法。 陈七鄙视道:“你哪只眼睛瞅见老子没跟你说正事?一帮只敢朝翁牖绳枢之家下刀子的流寇,除了些许铜板儿,能有个蛋宝贝?” 陈胜不死心的道:“不是吧?那贼首武艺如此强悍,他房中当中没有任何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吗?” 那可是英布啊! 陈七不服气的道:“你要是不信七叔的手艺,你自个儿去翻,反正老子是除了一大箱铜板儿和碎银角子之外,没找到任何有用之物!” 他的话音刚落,大厅外就传来一阵阵夹杂着利刃入肉声的哀嚎声和咒骂声。 陈胜闻声从虎皮软塌上站起来,“李仲把事情做完了,走吧,咱看看去。” 第八十一章 蟠龙寨 陈胜步出大厅,明媚的阳光迎面扑来,他下意识的眯起双眼。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株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幼苗…… 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温柔的姨母笑:“大家好早上好啊,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胜,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 “昨夜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过去的事,咱们就不再多说了,反正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而今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讲话的,都是应该活着的人。” 他看向那两三百衣不蔽体、蓬头垢面,低着头啜泣一片的女子们。 “首先是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们,你们遭遇的这些苦难,我也很难过。” “但无论怎么样,人都总得继续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现在你们之中,若有无处可去的婶婶姨姨姐姐妹妹,尽可留下,我行商陈家将尽我们的能力给你们一个家,一个日子可能会有些清苦,但一定不会再有流寇盗匪出拿着刀剑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家,往后若还能得遇良人,咱家也定当敲锣打鼓的送你们出嫁。” “当然,若还有亲眷可以去投奔的,也尽可以去,我行商陈家愿一人奉上二十斤粮食和五十钱,予你们做盘缠……钱粮不多,但我们也只有这个能力了,请你们谅解。” 他理了理衣衫,认认真真的捏掌,对着那二三百女子一揖到底。 众多妇人见状,哭得越发凄惨了…… 下方的李仲见状,慌忙跪地叩首,大声道:“少当家的,我等作下的恶行,岂能让您来为我等偿还……” 众多已经投靠了行商陈家的流寇听言,也慌忙跪地叩首。 他们不一定是真的知错了,但肯定知道这个时候该认错。 “闭嘴!” 陈胜厉声打断了他的言语,“你们也知道,这是你们作下的恶行?”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慢慢说道:“你们本也是良家子弟,或是求生无门或是遭流寇裹挟,才会落草为寇,我相信,这并非出自你们的本意。”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给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人想活着,这没错!” “但凭道理,你们活不下去,要求活路,也该去找那些让你们活不下去的人求一条活路!” “哪怕是去从那些欺压你们、剥削你们的贪官污吏、世家大族手中抢银抢粮呢?” “虽然这依然不太对,但我仍会称赞你们一声‘够爷们’、‘够尿性’!” “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你们将刀子对准了这些和你们一样艰难度日的贫苦人家。” “做得甚至比那些欺压你们、剥削你们的王八蛋更过分、更残忍!” “这不该是男人做的事!” “更不该是你们做的事!” “现在你们进了咱家的家门,你们以前作下的冤孽债,咱家给你们扛了!” “至于以后你们能不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爷们……那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李仲原本只是为了表态,或者说讨好陈胜,才跪地叩首。 此刻听完陈胜这席话,他才感到又是震撼又是羞愧!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在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生活当中,忽然看见了一道光,仿佛前路都不再黑暗。 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过好这一生的迷茫少年,忽然看到了一个令他有感同身受之感的励志同龄人,陡然醒悟: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去活! 他心悦诚服的叩首道:“少当家即命,吾必奋死以往!” 他身后的百五新陈家人,尽皆心悦诚服的叩首:“少当家即命,吾必奋死以往!” 陈胜缓缓扫过他们,正色道:“只消尔等不负我,我亦定不负尔等!” 李仲:“宁死不相负!” “宁死不相负!” 陈胜笑了笑:“好了,起来说话吧!” 顿了顿,他看向一旁泣不成声的那二三百女子,“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们,可有愿意归乡的?走出来吧,我这就安排人给你们发放钱粮……请你们放心,你们都是无辜之人,我行商陈家乃累世清白之家,绝不会有任何叵测之心!” 众女子抱头痛哭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名妇人上前,跪地哀声道:“俺们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只求少当家的给俺们一箪饭食、片瓦遮头,俺们愿为少当家的做牛做马,报答少当家的活命之恩。” 众女子纷纷跪地,涕泪并流的哀求道:“求少当家的收容。” 陈胜徐徐深吸了一口气。 又一枚种子,种下了! …… 安抚好山寨的人心之后。 陈胜先命陈七,将山寨内的所有尸体尽数清理下山,用马匹运送至常家庄外交予陈虎,用以向郡衙领赏。 他自己则留在山寨内,领着陈刀等人四下考察这片山林。 直到他在山寨后方寻到一汪活水之后,终于下定决定,将这座山寨打造为青龙帮的总舵! 他找来李仲,以剑为笔、以地为纸,重新规划山寨的布局给他看。 在他的规划中,山寨的大厅将整体往后移,再维持寨门险关不变的前提下,尽力拓宽山寨内的空间。 同时兴建校场,修建住宅区、武器库、粮库,以及猪圈、牛羊圈、鸡鸭栏等等基础设施。 待整座山寨完工之后,将从现有的一座大厅、十来间大通铺草棚,变成拥有一座大厅,一百来间独立的连排房屋。 这个工程量自然是不小,不过山林里什么都少,就树木多。 正好这片山林的主人们,没死在英布他们手下的,也早就有多远逃多远了。 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们伐木建房的活计的。 至于以后,就交由青龙帮出面去交涉了。 重体力活,都交由李仲和他手下了百五十名青壮来做,计划是一个半个月内完工。 而喂养牲畜,开垦土地种粮种菜,以及做饭洗衣等等山寨内的日常事务,则交由妇女们操持。 陈胜的计划是,等到陈家庄内的祈雨祭台搞定之后,就拉着家中的叔伯们,来山寨这边也弄一座祈雨祭台……地方他都已经挑好了,同样是以一座小山包,待到李仲他们将那座小山包上的树木都砍伐干净之后,在其基础上改造,工程量并不大。 旱灾即将到来,寨子里的存粮并不多。 他们必须得赶在入冬之前,尽可能的多储存粮食。 多一口吃的。 到时候就可能会多活一个人! 这个道理,不需要陈胜来说,他们自己也懂! 重新规划好山寨的布局之后,陈胜正式将这座山寨命名为……蟠龙寨! 第八十二章 少当家 天黑之前。 陈守才领着一大帮陈家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蟠龙寨。 一见面,陈守就气恼的一巴掌甩向陈胜的脑袋。 幸好陈胜早有防备,敏捷的向后一跳,连胜道:“呐呐呐,可不能当众打孩子啊,很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 陈守感觉到身后的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情不愿的收回手掌,恼怒的低声喝道:“瘪犊子玩意儿,你到底想作甚?自家这一大家子都还没整明白呢,你又招揽这么多外人?待饥荒之时,举家饿死吗?” 他倒也不是真傻,还是知道压低了声音说话,没让远处那些忙碌的新陈家人听见。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扬起了大巴掌! 他现在越瞅陈胜越觉得手痒。 嗯,兴许是觉得再不打,就没法儿打了…… 陈胜见状,连忙战术后仰,急声道:“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守悻悻的收回手掌,喝道:“那你自己说,你到底是咋想的!”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心头打定主意,一定要早日某朝篡位,这事事头上都压着一个半吊子太上皇的日子,太难过了:“都跟您说了,有些事情您想不明白就别想,想也白想……狡兔三窟的道理,您懂不?” 陈守愣了愣,梗着脖子不表态。 陈胜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懂,慢悠悠的说道:“而今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先是太平道勾结官府沆瀣一气,后是流寇四下烧杀抢掠,往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谁能说得准?” “咱家家大业大的,就算不去算计别人,也难保不被别人算计,不趁着现在多收拢一点人手,难不成事事都让咱自家的大爷叔伯们去拼杀吗?咱家有多少大爷叔伯经得起拼?昨夜那一战,难不成您这个一家之主一点感悟都没有?” “说到这儿,儿子还想起来,昨日儿子都说了撤,您为何不撤?当然,您可能有您的道理,觉着那个时候撤,可能会被流寇衔尾咬住,伤亡更大,但儿子当时既然都说了撤,自然就是有把握那伙流寇不会咬着咱们家不放……他们又不傻,咬着咱家干嘛?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非要弄个腹背受敌的境地找刺激?” “就算他们咬着咱家不放,当时那情况,咱家收缩人马再与他们交战,也比您散马无缰的a上去更明智,况且后边还有三爷和二伯他们接引,怕个啥?” “至于后边的事,那后边再考虑呗,为什么非要在那种局势混乱的情况下做决定?” “阿爹,昨晚伤亡的叔伯,您有一半责任!” “还有,先前太平道事件,您也看明白了吧?陈郡郡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咱家在陈县立足,一言一行都在陈郡郡衙的眼皮子低下!” “现在不多准备点后手,万一某日陈郡郡衙要拿咱家当过年猪杀了吃肉咋办?” “当然,儿子依然相信,就算陈郡郡衙要拿咱家当过年猪杀,您和叔伯们也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陈县……” “但冲出陈县后咋办?” “你们倒是身强力壮,一刀在手,走到哪儿都不怕!” “家里的婶娘们怎么办?家里的小崽子们怎么办?” “您是要领着她们出城去喝西北风吗?” “您再看看现在,咱家远有青龙帮一堂十舵,近还有这个寨子!” “他郡衙要真敢对咱下手,儿子反手就能掀了他郡衙官寺,换个人去做郡守!” “阿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他一句一问,直将陈守问得灰头土脸,吭哧吭哧的张了好几次最,都没能蹦出半个字儿来。 周围的众多陈家大爷和叔伯,吃吃发笑的瞅着这爷俩……这等父慈子孝的大戏,可不常见啊! 没有人因为陈胜的话,而去质疑陈守昨晚做错了什么。 陈胜能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话拿到台面上说,是将他们当做是自家人。 他们当然也能因为自家人,而无视掉陈守的某些细微错漏。 不过也这或许也因为,他们都不觉得陈守昨晚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们本质上,和陈守就是一种人……准确的说,行商陈家上下几百号老爷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莽夫! 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的陈胜,才是异类!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陈守喊的“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 他们昨夜争的利益,也不是只落入陈守陈胜父子二人的口袋里,而是属于整个行商陈家。 “说得好啊!” 最终还是陈三爷开口,解救了陈守。 小老头背着双手,眉开眼笑的四下打量着这座已经开始拆除旧有大通铺草棚子的木寨,不住的点头道:“是个好地方……往后啊,这家里的事,大郎做了主,你们就别多问了,这孩子心眼是多了点,但确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们这帮没脑子的瘪犊子玩意!” “一天天的,又是怕你们饿着了,又是怕你们伤着了,又是怕你们在外边受了谁的腌臜气,他一个都还未行冠礼的毛孩子都将事做到这份儿上了,你们就别给他添乱了!” “总不能要他应付完外人,还得掏空心思来应付你们吧?” “小四儿,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耳朵长来出气的吗?” 陈守瓮声瓮气的低声道:“三伯,咱知道了!” 他不挣扎了! 彻底躺平,望子成龙了…… 陈三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笑着对陈胜招手道:“好崽子,过来,给三爷说说,这地儿你准备怎么使?” 陈胜连忙屁颠屁颠的凑上去,跟个小太监似的辅住他一只手,给他介绍:“三爷,这里孙儿准备做为青龙帮的总舵,往后陈郡一堂十舵的所有人手,皆由这里调度……” 他巴拉巴拉的将自己的布局,说与陈三爷听,也说与他爹和周围的众多叔伯听。 他心头非常清楚,无论他手头的筹码翻了多少倍,行商陈家才是他的基本盘。 是哪怕他某日失去这一切,还肯拎着刀子出去为他拼杀,重头再来的基本盘! 陈三爷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待他说完之后,才道:“你谋划得很好,三爷给你出不了什么主意了,不过你要是不嫌咱这些老家伙无用,这地便交由咱们这些老家伙给你照料罢……唔,希望当年在军中学到的那点东西,还没丢完。” 陈胜大喜:“三爷哪里话,孙儿求之不得!” 顿了顿,他又想一事来,侧过身子朝着陈守招手道:“阿爹,常家庄那边处理得如何了?郡衙给了多少赏赐?” 陈守叹了口气说:“郡衙那边,一个流寇首级赏百钱,匪首百两,拢共四百两,不过郡衙没钱,说是拿咱们家往后的商税相抵。” “常家庄也是要钱不要命的落魄户,老子和三伯连哄带吓的诈唬了那老家伙半宿,也只从老家伙的嘴里抠出了五十亩薄田、八十石陈年粟米、绢布五十匹,银钱倒是大方,给了三百两,可粮市的粟米都上涨到十二钱一斤了,这点散碎银亮能济什么事……” 陈胜跟着他叹了一口气,这点东西,的确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少啊,不过陈县郡衙也是真贼啊,明知道他们家短期内不可能再走货…… “常家庄给的田地,是和咱家农庄的田地相连的吗?” 他一边问道,一边唤出系统瞟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五重】(气运点+105)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110/1905】(24h/190.5点) 【天赋:威服】(11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陈家少当家? 1100点??? 陈胜:??? 啥情况? 合着你们以前当真只拿我当个孩子看呗? 第八十三章 差别对待 本着“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的原则。 陈胜麻利的将陈家庄的祈雨祭台改造工作交给陈守监督,将蟠龙寨的重建工作的交给陈三爷照料。 自个儿无事一身轻的连夜溜回陈县陪老婆去了。 他离家都快一天一夜了。 昨夜陈虎还取了他的剑。 再不回去,清娘在家不知道得担心成啥样…… 回道陈县时,已是子时。 整个长宁坊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陈家大院外挂着一个灯笼, 一道纤长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捧着一件未完工的衣裳,心不在焉的缝制着,时不时捏着针尖在青丝之间轻轻滑动…… 陈胜远远的望见那道身影,脚下一步赶不上一步的急切步伐便不由一缓。 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紧绷的身躯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心头纷杂的千头万绪随之尘埃落定。 他低下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看了看自己身上。 随即便摘下腰间的佩剑,递给陈刀。 再脱下染了血污的衣裳,赤着膀子装作很热的模样。 然后才故意加重了步伐,快步朝着家门行去。 灯光下赵清远远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便惊喜的站起身来,朝着他们那边问道:“是大郎吗?” “大姐。” 陈胜远远的应了一声,笑着高声喊道:“我饿了!” 赵清听到他的声音,抱着衣裳就“蹭蹭蹭”的小跑着迎了上来。 陈胜见状,也慌忙加快步伐小跑着迎了上去,“大……” 他正要说话,赵清已经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急切的拨动着他原地转动着上上下下打量。 她没说话。 但陈胜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他也没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跟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参与任何暴力事件? 办不到的。 生在行商陈家这样刀头舔血的家庭。 生在乱世即将到来的动荡时代。 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她也知道,他办不到的。 作为行商陈家的媳妇儿,她甚至都不能劝说他不要再去冒险、不要再去与人争斗。 连这个口都不能开! 就如同农家媳妇,不能劝说自家丈夫卖掉家里的田地和老牛一样。 那是输典忘宗! 陈胜任由她来回的扒拉着自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 直到陈刀走过来后,他才放手握住赵清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温言道:“大姐,我没事的……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有有有!” 赵清拖着他就转身往家门口走去:“锅里还热着蒸饼!” 陈胜回过头,冲陈刀歉意的笑了笑……这瓜婆娘,激动得连礼数都忘记了。 陈刀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了。 这个家,真有的家的味道…… …… 两天后。 陈家庄的祈雨祭台布置妥当。 陈胜按照小云雨术的规格,领着三百多人自家叔伯婶娘前往农庄,布置祈雨仪式。 是夜,他在三百六十位自家叔伯的包围中,换上羽衣、跌足散发的登上祈雨祭台。 登台之后,他先按照仪式仪轨,燃起三柱清香,虔诚的祭拜天地,口中念念有词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今善男陈胜,率大周兖州陈郡陈县行商陈家人,设坛祈雨……” 带祭文念诵完毕之后,他毕恭毕敬的将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复以三拜九叩大礼,礼拜四方山岳湖海。 待祭礼完毕之后,他才拿起作为法剑横置于香案之上的锐取剑,脚踏天罡步,以悲泣的语气描述大地干旱,少雨缺粮的惨状。 “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天罡步三趟之后,他将法剑立于祭台,复以跪拜大礼祈求天地开恩。 台下以周天之位分部于祭坛周围的三百六十行商陈家叔伯婶娘,听到他的呼喊,齐齐跪倒在地,高捧沙化的泥土过顶,连胜高呼道:“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呼声之中。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陈胜眼底弹出,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当中,刚刚恢复至450点的气运点,飞速下降,最后定格在了250点。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脖子后边就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 他茫然的一抬头,才发现头顶上皎洁的星月,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稀疏的、低矮的雨云遮挡。 透过这片悉数的雨云,都还能依稀看到雨云后的星月。 而且雨云的面积也十分有限,看起来,堪堪覆盖了陈家农庄的百十亩田地。 下方跪地的诸多陈家叔伯也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凉意,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中的那片雨云。 不一会儿。 “沙沙沙”的降雨声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陈家庄。 快得陈胜都有些吃紧:这,这么灵的吗…… 而下方的三百多陈家叔伯婶娘,早已喜悦得在雨中不住的欢呼。 “落雨喽!” “落雨喽……” 百十亩地的产粮,自然是养活不了行商陈家这一千多口子人的。 但他们从这场雨中,看到的却是平安渡过这次饥荒的希望。 人只要有希望,苦难便不足为惧! …… 看似薄如轻纱的雨云。 却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蒙蒙细雨之后才散开。 陈胜在雨停之后,立刻带着人举起火把去到了天地间,观察田地里的蓄水情况。 好消息是。 一个多时辰的细雨,浇透了干旱开裂的土地。 据领路的老佃户说,后边就算不再担随灌溉,湿润的地气也能支撑庄稼生长七八日。 坏消息是。 因为田地实在是太旱了,先前那点降雨量堪堪浇透田地。 至于他们提前在田地间挖好的那数个蓄水池内,只有不到一指深的水层,等到太阳一出来,就会彻底干涸。 也就是说。 小云雨术的确很有用。 但又不如陈胜想象中的那么有用。 必须得隔个七八天就来一场,才能维持这百十亩田地里的庄稼,顺顺利利的长到秋收…… 弄明白到这个情况。 陈胜的脸色登时就抑郁得跟便秘一样。 这百十亩田地,可是养不活行商陈家外加蟠龙寨这近两千张嘴的! 要想顺利的渡过这次饥荒,行商陈家势必还得想法子再兼并一些土地……少说也要在陈家庄现有的这一百五十亩田地的基础上再翻四倍。 才能勉强维持。 他现如今的气运值上限是1905点,每日回复190.5点气运值! 而小云雨术的降雨量,只能维持七八日。 若是再弄上四五个陈家庄这么大的农庄…… 陈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沦为充电宝的悲惨人生。 偏偏他爹陈守还乐得跟个大傻子一样拉着他,一直夸他能干,说这个法子有搞头…… 气得他差一丁点就当众给自家这位大傻子老爹来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 您能不能长点心? 见着您儿子都快愁成囧字吗? 他想不明白。 明明系统演示的小云雨术,只需要典仪搭配终生愿力,就能成功引雨。 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必须得消耗气运值,才能成功引雨? 区别对待呗? 还有。 明明祈雨的是整个行商陈家。 为什么单扣他一人的气运值……如果扣的是整个行商陈家的气运,那么落到他的系统面板上,降低的就应该是他“陈家少当家”的气运值加成,而不应该是直接从他的总体气运池中扣除! 起先。 陈胜疑心这是因为他是主祭人,而众多家中叔伯婶娘只是从祭人的缘故。 但细想之后,又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如果小云雨术是一门必须要消耗主祭人的气运才能达成的术法。 那么。 他是因为有系统顶着,才能免受气运下降到谷底遭遇霉运厄运的反噬。 其他人靠什么顶? 总不能祈一场雨,就霉死一个主祭人吧? 在这个文字普及率极低,九成九平民百姓终其一生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的落后时代,能凭自己的努力学会这门起步价1000气运点的高难度杂技的高级人才,这么廉价的吗? 还是说。 这门杂技虽然不限定什么人能学。 但限定什么人能用? 道家人可以正正经经的使用。 而他不是道家人,所以只能依靠气运值硬顶? 亦或者…… 这门术法还有其他的化解方式,能够免消耗使用? 功德? 因果? 陈胜略略寻思了一会儿,就排除了太平道拥有某种避免消耗的手段这个可能。 陈三爷教他七杀剑时,只演练了三式。 系统都能给他补全喽。 若是小云雨术还有配套的秘术,系统不至于提都不提! 可排除掉这个可能之后,他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结合先前斩杀英布时系统面板产生的异象,和这次消耗气运点祈雨成功异变。 他总觉得自己的系统面板,可能不只是一个穿越者必备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外挂金手指。 而是牵扯着什么大秘密…… 这个大秘密,极有可能就隐藏在太平道能正正经经的使用小云雨术,而他却只能依靠消耗气运点才能成功施术的差别对待之中。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 第八十四章 七月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中旬。 陈郡的旱情已经到了完全掩盖不住的境地了。 粮市早在七月初,就已经彻底断粮了。 眼见势头不对,陈县的穷苦人家们,一部拖家带口的出城去,趁着手里还有点粮、两条腿还有力气,成群结队的往南边走,去豫南、去扬州,奔一条活路。 剩下的那些连出门的粮食都没了的人家,就往自己脑袋上插上一根草,成群结队的在各坊市各市的主干道上游荡,见到衣裳整洁的人,就凑上去极力的推荐自己……不要钱,给口吃的就成。 陈县内的百姓在往外走。 但陈县外的农家人们,却在成群结队的往陈县走。 田地里的青苗,在还未彻底枯死之前,就已经被他们薅了下锅,而今的田野里,连野草都少见。 往日山林外围时常能看到的野兽,早就因为扛不住旱情朝着山林深处求活路去了,而今的山林里,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了。 他们继续待在村庄里,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当大部分人都没有活路的时候,即使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勉强能活下去的富农、乡绅,也没办法继续在村庄里生活了。 因为他们不只得抵抗饥荒,还得抵抗那些被饥荒从人一点点逼向野兽的同乡们。 他们只能奔着陈县这个郡治之地来,祈求官老爷们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陈县郡衙倒也不是完全不作为。 他们在四市外设立了施粥棚,每日晌午时分都会施粥赈灾。 但就那一碗碗清亮得能照出人影来的米汤,与其说是赈灾,更不如说是用一点微弱的希望吊着这些灾民,让他们无法横下那条心。 据陈虎告诉陈胜,每日从四市十二坊内清理出城的死尸,与日增多。 行商陈家的孩童们,早就不被允许出长宁坊了。 自打流民入城后,城里就不断有妇孺失踪。 前几日,北市亭还在长安坊那边找到了一大堆白森森的人骨…… 行商陈家的情况,暂时还好。 长宁坊内的三百来户伙计自不必多说。 得益于他准备得早,囤下了十五万斤粮食,省着点吃,撑到明年秋也没问题。 都饥荒了,总不能还顿顿都吃饱吧?除去必须要保证武力的一百五十多号叔伯每日一斤粮食之外,其余人尽皆一日三两。 三两粮食,吃饱肯定是吃不饱的,但总不至于饿出大毛病来。 陈家农庄那边。 他爹领着五十多个叔伯长期驻扎在那边,不分昼夜的保护着农庄。 同时加大人力物力,对那一百五十亩田地,进行精耕细作,尽可能的提高产量。 而他每过上五六天,就会在陈刀的护持下,会去一趟陈家庄,登台祈雨。 蟠龙寨那边。 山寨的建设已经过半,至少所有建筑物的主体结构是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收尾工作。 开荒工作也已经初见成效,抢种下去的一些瓜果蔬菜都已经发芽……过了种粮的集结,也只能重点瓜果蔬菜了。 再加上当初英布抢来的那些牲畜繁衍,短时间也蟠龙寨的生活倒也还撑得住。 但也只是短时间内。 陈胜一直在想办法,再从其他渠道多入手一些粮食,但结果都不甚理想。 他先是约见了粮商张家的主事人张忌,和他商议了一下由行商陈家出人,他们粮商张家出渠道,大家合伙从走一趟扬州,运一批粮食回来。 粮商张家作为陈郡内有名的粮商,当然不可能只依靠陈县周边的这些农庄产出维持生意,他们也和行商陈家一样,有固定的粮食买卖渠道。 而扬州那边水资源丰富,灾情的影响应该不大才是。 张忌倒是颇为意动。 但陈胜在与他细聊了一番之后,就主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陈郡走扬州,必须要途径谯郡,谯郡也在此次旱灾的笼罩范围之内,眼下谯郡郡衙已经封锁了粮食外流的所有渠道,粮食许进不许出。 张忌指望行商陈家去打通这个渠道,陈胜怎么可能会这么傻? 买粮不成,陈胜又想到了租地。 只要能再入手几个陈家庄这样的农庄,复制陈家庄的操作手法趁今年秋收再抢出一批粮食,多少也能顶一时。 对于他这个要求,张忌同样没有拒绝,只是开口价格有点高。 陈胜起先也还是有些意动的。 可这件事最终也没能成。 因为他在领着陈刀,跑了一边张忌所说的那几个农庄之后,才发现,田地里的青苗早就被见势不对的佃户们全薅了吃了。 甚至好几个农庄里的佃户都已经跑光了,只剩下一群走不动的老弱病残,留在农庄里等死。 用买地的钱,去租一些废地,这笔账怎么都不划算……不出五六个月,那些土地就算是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最有希望的粮商张家扑了个空。 但陈胜仍是不死心的挨着拜访了盐商刘家和油商田家。 两家的主事人都很是热情的接待了陈胜。 但一番商议之后,最终却都没能如愿以偿。 这两家面对的情况,都与粮商张家相差无几。 沙河水已经断流,没了水运之力,刘家的盐云船那就是一堆烂木头,哪儿都去不了。 田家更惨,自家那一大家子人都快要断粮了,都快要开始吃往日只能喂牲口的油料饼…… 每日里往外跑。 看到的都是些饿得骨瘦如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流民。 而他自己,却连一粒粮食都弄不回去…… 虽然早就知道一旦饥荒爆发,情况可能会非常糟糕。 但直到如今置身于饥荒之中后,陈胜才真切的品尝到了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 就好像置于奔腾浪潮之中。 明明你在拼了老命的挣扎,但向南还是向北、向左还是向右,却根本不由你自己说了算! 而这,还仅仅只是七月中旬。 被饥荒摧毁的,还只是那些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人家。 等到八月、九月,乃至入冬之后。 局势还会更加的糜烂…… 乃至于,彻底崩盘! 第八十五章 两手都要抓 又是一天空手而归。 陈胜郁郁的回到家中,努力思虑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大郎,吃饭啦!” 赵清端着一叠蒸饼走进厅堂。 陈胜看了一眼,见碟中两个刚出锅的蒸饼,还有两个是中午剩下的冷蒸饼翻热的,就知道这个傻女人中午又只吃一个。 他起身迎上去,一手接过托盘,一手拉着赵清回到堂上,一起坐下:“刀叔他们吃了么?” 他将那两个冷蒸饼拿在手中,将托盘塞入赵清怀里,一边喂到嘴边大口大口的啃,一边问道。 “送过去了,你安心,肯定不会饿着他们。” 赵清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只好拿起一个,小口小口的咀嚼。 陈胜:“嗯,家里全靠他们护持了,就算咱俩少吃点,也得优先保证他们能吃饱!” 两句话说完,他已经将巴掌大的蒸饼进入塞进嘴里。 他喝了口水顺了顺,又道:“大姐,这几日你在家好好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一起出城,去咱家的农庄……这城里,不能再待了。” “啊?” 赵清一惊,连忙问道:“为啥要出城?咱都走了家怎么办?还有家里的叔伯婶娘,兄弟姊妹们怎么办?” “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陈胜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你把咱们家值钱的、贵重的物件都带上,院子就不管了,等以后要回来再收拾,各家各户也会一起走,城外住得下。” 赵清见他这般说道,也就不问了,顺从的点头道:“那大姐今晚便开始收拾……喏,大姐吃不了了,你帮大姐吃了吧!” 她将手里只吃了一半的蒸饼,连带着碟中还未动过的蒸饼一起递给陈胜。 陈胜不与她讲道理,瞪起双眼:“吃不了也要吃!你饿坏了,以后咱们儿女吃啥?” 赵清蓦地红了面颊,努力板起脸嗔道:“小东西,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说完,起身抱着托盘就要走。 陈胜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吃完才准走……你自个儿瞅瞅,腰都饿细了,咱家差你那两口吃的吗?” 赵清闷着头,不吭声,也不吃。 陈胜见她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才硬起来的心又软了,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大姐,你别担忧家里,我有办法弄到粮食。” 他如何不知,她这是既心疼自己吃得少,又心疼自己每日里东奔西跑的筹措粮食? “休要哄大姐!” 赵清使劲摇头:“你若是有办法,就不会见天的往外跑了!” 陈胜笑道:“这你就小瞧你夫子不是?啥事能难倒你夫子啊!我天天往外跑,只不过是想多用几个办法,多筹措一点粮食,有备无患而已。” 他还真不是说大话。 办法他一早就有,只是不愿太早就用罢了。 什么办法? 英布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流寇头子,都能在陈郡这片地界儿上抢到粮食。 他堂堂行商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凭什么不能? 只要他想干,就陈郡这一亩三分地,走到哪儿都有人替他踩盘子、走到哪儿都有人给他递刀子、走到哪儿都有人帮他洗地! 反正这个时候家中还能有存粮的,十家里有五家都是剥削贫苦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大户和贪官污吏! 他行商陈家可不就是被他们剥削和吸血的贫苦百姓吗? 活不下去了问他们借点粮食,那不是天经地义么? 所以他不愿现在就用这个法子,真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或是道德洁癖。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于依赖暴力。 更不允许,自己对暴力上瘾。 这是原则问题!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所有执着于用暴力去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或势力,无一善终! 所以他更信奉伟大教员说过的那至理名言: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真的?” 赵清将信将疑的看着陈胜:“你真不是再哄骗大姐?”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言语,陈胜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我发……” “好了好了,大姐信你还不成吗!” 还没等他把“誓”字儿说出来,赵清已经慌忙将他竖起的三根手指按了下去,然后看了看怀里的碟子,“那大姐再吃半个好了。”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她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将碟子里的一个半蒸饼全拿起来塞进她手里:“我的好大姐,你就听我的吧,都吃了,你不吃饱,晚上哪有力气收拾细软啊!” 正巧这时,陈刀步履匆匆的走进厅堂,一见了手牵手的小两口,又慌忙背过身去,说:“大郎,郡衙来人,说是郡衙设宴,请你去赴宴。” “请我?” 陈胜拧起眉头,“不是请我爹?” 陈刀:“指名道姓的请你赴宴。” 陈胜:“人呢?” 陈刀:“留下请帖就走了。” 陈胜略一思忖,便又松开了眉头,低下头若无其事的对赵清笑道:“大姐,快吃,我看着你吃完,再和刀叔说正事。” 赵清扬起小脸看他:“妾身回伙房去吃好不啦?” 陈胜看着他,不说话。 赵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口的陈刀,实在是犟不过他了,只好拿起蒸饼,像只豚鼠一样小口小口却速度极快的将一个半蒸饼吃完。 “没啦!” 她张开双手朝陈胜示意。 陈胜满意的点头,轻声道:“那你先去忙吧,我和刀叔说正事。” 赵清跳起来,端着碟子快步出去,路过陈刀时,面颊通红的向他欠了欠身子。 待她出去后,陈刀才转过来,狭促的冲着陈胜笑了笑 陈胜面不红心不跳的请他坐下,笑道:“让您见笑了,这瓜婆娘没甚见识,就想着给侄儿省一口吃的。” 陈刀摇头,感慨道:“二爷眼光真毒,你也是真有福气。” 陈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郡衙来人,可曾说了是只请我一人?还是请陈县所有大家户人家的少当家?” 陈刀:“应不是请你一人,来人留下请柬之时曾说还要赶往粮商张家……大郎,你此问是何意?” 陈胜眯起双眼,一手摩挲着自己毛绒绒的下巴,缓缓说道:“若只是请我一人,那就是冲着我行商陈家来的,而且说明我行商陈家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再眼里,否则,哪有当家人在家中时,却单独请少当家的道理?” “若是请陈县所有大户人家的少当家,那就是郡衙要找陈县的这些个大户人家化缘了!” 陈刀:“化缘?” 陈胜:“就是要粮!” 陈刀怒声道:“咱家自家都不够吃,哪来的粮食与那些狗官!” 陈胜不温不火的冲他摆了摆手:“刀叔,话不是这么说的,他郡衙有心作为,这是好事,反正他郡衙有他们有粮的理由,咱家也有咱家不给粮的理由……走吧,正好侄儿早就想见见咱陈县的这些个父母官了!” 陈刀惊愕道:“你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你还要去?” 陈胜笑道:“他们请咱吃饭呢,为什么不去?难道您方才已经吃饱了?” “呃……” 陈刀愣了愣,老老实实的说道:“没有。” 陈胜起身:“那还犹豫个甚,走着!” 第八十六章 贵圈真乱 还未至郡衙门外。 陈胜便远远的望见以张忌为首的四家二代们,站在郡衙大门外,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周围也是围了一大圈腰悬刀剑的护卫。 张忌眼尖,远远的见了陈胜,便排开人群走出来,高声呼喊道:“胜弟为何来得如此慢,兄弟们候你许久了!” 陈胜连忙加快步伐,一边走一边笑着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令兄弟们久等了!” 四家之中,粮商张家和油商田家的家主,皆在前番陈县太平道分支作乱一事中身故了,由二代的张忌和田牍接掌家主之位。 槐安堂陈家与盐商刘家这两家的家主逃过了一劫,不过陈胜与两家的少当家也多有接触,陈胜几次等门,这两家的少当家皆以兄长之礼接待陈胜。 五人之中,田牍年岁最长,张忌次之,陈胜排老三,刘家少当家刘更再次,陈家少族长陈喜最幼。 五家联盟,原本只是一个在黄巾贼的逼迫下,勉强走到一起的松散联盟。 若是没有意外,这个既无多深的交情、又无深度利益捆绑的松散联盟,或许过上个四五年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然而陈县太平道分支作乱之事落幕还不到月余,就又撞上了饥荒,眼瞅着世道就要乱了…… 这节骨眼上,谁会傻到背离盟友? 抱团取暖还来不及呢! …… 五人在郡衙仆役的指引下,联袂踏进郡衙大门。 一进门,就有仆役前来,指引着五人身后的侍卫,前往偏殿就坐。 而五人则在仆役的指引下,继续深入。 这还是陈胜第一次走进陈郡郡衙的大门,他一路前行一路四下打量着左右的官寺。 发现这座郡衙并非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由一间间开放式的办公厅堂组成。 而是如同宅院一样,由一个个独立的院落组成,他甚至在这些院落之中,看到了一群骑着竹马打闹的孩童……很有点他前世见过的苏式园林的味道。 要说郡衙之内的建筑物与外界的宅院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是郡衙内的房舍都修建得格外高大,而且形制更加方正古朴,许多房舍的飞檐斗拱之上,还绘制着一些奇形怪兽纹路…… “这时节,没有护卫随行,都快不敢出门了。” “是啊,我家昨夜又有两间库房被洗劫了,依我看哪,这县内就要住不下去了,再住下去,迟早得死在那些暴民手中!” “忌兄你粮商张家的字号太引人注目了,要说你家都没有粮秣了,别说旁人,便是我等也不信啊!” “别说你们,我自己都不信,可我爹就给我留了这么个烂摊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胜弟,你家情况如何?” 一边四下打量着郡衙一边听他们闲聊的陈胜,忽然听到他们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一回头,才发现四人都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他心下略一思量,便了然的轻笑道:“忌兄,我们兄弟之间,何必玩这些弯弯绕……周全之地,我家有,口粮自带,一人千斤粮食,听安排,我保证我行商陈家人还未死完之前,绝无人能伤你们的家眷一根寒毛!” “这……” 张忌有些迟疑的与田牍、刘更等人面面相觑,尔后低声道:“胜弟,是不是多了些?” 田牍大点其头:“是啊胜弟,为兄家中的情况,你是知晓的,若还有余量,早先便予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刘更与陈喜也连连称是。 他们家中不是没有护卫,但那些护卫和行商陈家的伙计们,根本就没得比! 而且,谁也说不准今岁的饥荒到底会恶化到什么地步。 若真会恶化到全线崩盘的时候,那些护卫还会不会是护卫,谁都不敢保证。 相比之下,行商陈家立足陈县两百年,信誉和家风都有口皆碑,再加上歃血为盟之谊,若能求得行商陈家的庇护,自然比将希望托付给那些用银钱顾来的护卫更令人心安。 陈胜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自家兄弟,我也不瞒着你们,你们家都备了粮食,我家自然也备下了不少粮食,之所以前番我还会为了粮食求到兄弟们面前,便是因为,我家还得养人……养不少人!” 他说得很模糊。 四人却是在瞬间便心领神会。 张忌沉吟了几息后,便沉声道:“四十人,但粮秣,得劳烦胜弟家中叔伯自行去取!” 陈胜闻言心头不喜反丧,心头嘀咕道“亏了亏了亏了,该再开高点”。 粮商张家先前被李园那伙人屠得差点灭了门,而今阖府上下都不到二十人。 而张忌却要了四十人的名额!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张忌给他手下的一些心腹要了名额! 他早就知道张家手中肯定还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知道归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不好开口买……更别提借! 这个时候,哪怕他出原先粮价的五十倍的价钱购粮,那也是欺负人! “这个不着急!” 陈胜低声道:“忌兄不妨先去看看环境,再做决定!” 张忌笑着点头:“还是胜弟做事周全。” 他的话音刚落,田牍便连忙开口道:“胜弟,为兄也要十人,粮秣……油料饼可算?放心,绝对能吃,只是不好入口而已!” 陈胜一听便知道,田家是真没多少粮食,他点头道:“可以,以五作一!” 田牍喜道:“不必不必,只要胜弟肯收,二十作一都成!” 油料饼的确是能吃,但那玩意极其难吃不说,还带有微弱的毒性,吃多了是会吃出大病来的! 陈胜:“不必,说了以五作一便以五作一,不过牍兄手中若还是多的话,小弟可以拿二十作一的比例,以粮秣与牍兄换!” 他亦知道那玩意不能粮食吃,但用以作为牲畜饲料的话,却是极好的东西。 再者说,人当真饿到一定地步,连泥土石头都能吃,更何况油料饼? 田牍赞叹道:“不愧是百年行商之家,果真言出比践……你不欺为兄,为兄自也不能令你吃亏,也别换了,你管上为兄家小的吃喝,我家囤积的油料饼,你尽数取了去!” 张忌亦感叹的点头,浑然没有半分自家出粮食,而田家出油料饼就能获得与自己一样的待遇的吃亏感。 这是特殊时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是能互相体谅的就互相体谅。 况且,一个有人情味的盟友总比一个利益至上的盟友,更令人安心。 陈胜想了想,便轻叹道:“那小弟便多谢牍兄了!” 说完,他将目光看向刘更与陈喜。 二人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胜兄,此事小弟须得回禀高堂,再做决定!” 陈胜笑着点头道:“不着急,既是自家人,我行商陈家的大门自会一直向自家人打开!” 顿了顿,他回过头看向前方豁然开朗,四周布置了四五十张矮几,中心之处人头攒动的宴会场地,步伐一住,低声道:“说起来,你们可知今晚的宴席,是所为何事?” 宴会中心处的那些身着华服、腰悬美饰,少年人,一看就知,全是这县里便的世家大族、高门富贾家的二代。 张忌、田牍、刘更齐齐摇了摇头。 倒是年纪最幼的陈喜,略一犹豫之后,低声道:“小弟倒是听高堂提过一嘴……应是州府典农长史吕大人驾临陈县,设宴款待我等。” “典农长史?吕大人?” 陈胜略略有些惊讶的低声问道:“款待我等作甚?州府便是有要务需陈县豪杰相助,也当宴请各家家主才是。” 陈喜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把将左右的张忌和刘更揽过来围成一圈,低声道:“胜兄有所不知,州府虽主政一州,但政令却只能下达于郡衙,按规矩,州府是不能直接越过郡衙直接插手郡务的,这于礼不合!” “以官身吕大人不能举宴,但以吕氏支脉长子的身份宴请我等,却是名正言顺……哦对了,胜兄怕还不知晓,吕大人乃州牧不韦公之长子!” 槐安堂陈家,乃是陈县陈姓人中的翘楚,族人多出仕,族中还曾出过一任假郡丞,在这陈郡之内也算得上是政坛常青树之家。 是以陈喜小小年纪,便能对这些官场上的头头道道如数家珍。 “哦,原来如此!” 陈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旋即,脑子突然又一僵,愣了愣的问道:“喜弟,你方才说州牧大人叫啥来着?吕…吕不韦?” 陈喜茫然的看了看他,点头道:“对啊。” 陈胜愣愣的又问道:“那今日设宴的这位吕大人叫啥?” 陈喜:“吕政!” 陈胜:…… 淦,历史你又玩儿我? 他挠头,使劲儿挠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确认吕大人姓吕,而不是姓……赢?” 陈喜笑了笑,道:“哦,原来胜兄也听闻过这个风传啊?” 陈胜:“嗯?怎么说?” 陈喜:“吕大人是不韦公之子没错啦,虽然以前是有人言之凿凿的称赢子楚赠赵姬与不韦公之时,赵姬已有身孕在身,妄图以他秦赢氏血脉取代兖州齐吕氏这一支,但高堂曾有幸见过不韦公一面,称吕大人极肖不韦公,应是不韦公之子才是!” “只是这种事嘛,嘿嘿嘿……” “不过不韦公都不在意,我等见什么怪?”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眉宇间却尽是混不在意之色,显然这件事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在他们的圈子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陈胜:…… 贵,贵圈真乱! 第八十七章 文化底色 成群结队的素衣仆役,手捧着一盏盏轻纱莲灯,置于宴会场地中心的莲池之中。 粼粼波光映衬着朦胧的灯光,将暮色渲染得如梦似幻。 梦幻般的场景,似乎是令场中陈县大户二代们短暂的忘却了高墙之外的疾苦。 他们攀谈的气氛越发的热络了。 那厢一句“李兄大才”。 这厢一句“王兄高义”。 一个个年岁不长,但论起这花花轿子众人抬的花团锦簇功夫,却是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陈胜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中,一手拨动着身前矮几上的酒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青年人,脑海中却不住的闪过一张张瘦骨嶙峋、了无生气的悲苦面容。 这种身体和思想仿佛不处在同一世界的割裂感,令他不由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铛……” 忽而,一声清韵的钟鸣声,响彻莲池。 场地之中攀谈的二代们,应声闭上了嘴。 四下落座的二代们,应声站起了身。 目光齐齐望向莲池入口。 就见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着黑底红边獬豸纹深衣,腰胯美玉带,足踏黑缎面玉白底翘头履的奇伟中年男子,在一名赤甲白面小将的护持下,一手扶着玉带缓步走入莲池。 众多二代见了来人,齐齐捏掌下拜:“吾等拜见长史大人。” 陈胜混在人群中,刚看清来人的大致长相,被不得不跟着一起捏掌下揖。 “诸位请起。” 来人轻声道,声音温润如温泉流经干净的鹅卵石溪底,令人不禁有如沐春风之感。 “谢长史大人!” 众多二代起身,垂臂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片静默,再无半分先前的放浪形骸之姿。 陈胜微微撩起眼睑,打量来人,却见来人正似笑非笑的移动目光打量他们这些人,又不得不垂下眼睑,如其他人一般,静默而立。 “诸位何故拒政于千里之外耶?” 来人不紧不慢的笑道:“期弟,为兄尚且记得,上次见你,你还这般高,还强拉着为兄去观太昊庙会,为兄不从,你便哭闹不止,何以长大成人了,却不与为兄亲近了?” 陈胜再次撩起眼睑,便见来人正微笑着一手冲正前方手着肚脐的高度。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立于二代们最前方的李氏嫡长子李期笑曰:“长史大人辅太守大人掌一州农事,期一介乡野鄙夫,岂敢再行僭越之举?” 随着这二人的笑声,犹如春风化雨,不经意间便化解了场中凝滞的气息,陈县二代们微低的头颅,慢慢的就抬了起来。 吕…政,毕竟是州牧之子,齐吕氏之后,周王室之下一等一的高门大屋嫡子! 只家世,便先天压过了陈县这些世家大族好几头! “哎,今夜无有布衣、纨绔之别,唯有长幼高矮之序!” 吕政一挥大袖,佯怒的轻喝道:“诸位小弟若再要与为兄面前强装较弱,莫怪为兄辣手无情!” 陈县二代们听他以游手好闲的“纨绔”之名形容自己,纷纷轻笑出声,场中凝滞、肃穆的氛围,登时消失殆尽。 吕政见状,满意的抚掌大笑道:“这才像话……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霎时间,清韵而庄重的编钟之声起,成群结队的仆役手托美酒佳肴,迈着细碎的步伐快而不乱的进入宴会场地。 众陈县二代纷纷落座,齐声欢呼:“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吕政笑容盈盈的徐徐屈膝,臀还未过腰,已有仆役一个箭步上前,匍匐于他身前,以身为塌。 他端高举三足樽,畅快的高呼道:“尝!” 众陈县二代纷纷高举三足樽,齐声高呼:“敬!” 陈胜夹杂在人群中,浑浑噩噩的一爵一爵的饮酒。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去观察这位吕…政。 但明明不过两三丈远的距离,他却与吕政好似隔着十里八乡一般。 他时而瞧着似李雪健版的凶暴,时而瞧着如林峰版的桀骜,时不时还有姜文版的满嘴金句……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已能够以平常心去观察这位。 然而此时他才发现,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若人的成就也有光芒。 那么在这位面前,诸天神佛脑后的功德之光,亦只是大号的灯泡。 而这种光芒,是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一代又一代人的故老相传中,一点一滴的浸润了每一位华夏子孙的灵魂深处的光。 哪怕眼前的吕政,还不是那位名传千古的千古一帝! 但隔着两三丈之地相见,陈胜仍旧有一种蝼蚁直面巨人的颤栗感! 毕竟,他再自视甚高,骨子里也不过只是个争得了二三两铜臭的商人,如何挡得住那贯穿了千古的伟大之光? 他甚至都兴不起挣扎的念头,就很顺从的选择了躺平……左右也从未想过称孤道寡,若是这位取周代之,为王前驱就为王前驱吧。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他发现,眼前这个世界乃是历史错乱后的秦末之时,便有认真的思考过。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时代有二人绕不过去,他也无法绕过这二人。 一位是嬴政。 一位是刘邦。 一位是完成华夏一统,书同文、车同轨,定鼎华夏万世之基的千古一帝。 一位是领导了汉民族的形成,确立神州炎黄正统的大汉开国之帝。 这二位于他,或者说对于每一个华夏儿女,都不只是历史上的某一任帝王那么简单。 他们还是老祖宗! 他们还是君父! 他们穿越千年的时光,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灵魂当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进而形成了整体华夏儿女的文化底色。 当然,在华夏儿女们灵魂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不只是他们,还有缔造了新中国的伟大的革命先烈们,还有恢复汉家山河的洪武大帝,还有怒发冲冠的岳王爷等等华夏伟人。 可谁叫他来了这个时代,就撞上了这二位呢? 他无法对这二位举剑相向。 就像是人无法背叛自己的祖国……能背叛的都是禽兽,算不得人! 除了这二位,任何人他都能与之相抗! 哪怕是千古第一战神项羽! 他也只有憧憬崇敬之意。 而无顶礼膜拜之心! 第八十八章 无解阳谋 酒过三巡。 前方的吕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三足樽,轻笑道:“为兄今夜冒昧请诸二三子前来,却是有一事,需要二三子助为兄一臂之力!”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李期便高举三足樽,醉意朦胧的高呼道:“政兄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众陈县二代闻声,齐声高呼道:“无所不从!” 人群中的陈胜闻言,陡然一个激灵,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来了!” 他心道了一声。 他愿为王前驱。 但肯定不是现在! 也肯定不会拿自家人的性命,去为他的一厢情愿买单! “二三子言重了。” 吕政温文尔雅的缓声道:“今岁饥荒之祸,相信二三子都已目睹,此祸猛于流寇,若不加紧予以医治,我们兖州大好河山,便要陷于水深火热!” 说道此处,他的神色陡然一肃,正色道:“奉兖州牧不韦公之命,吾大开昌邑粮仓,携粮奔赴各郡赈灾,然吾势单力薄,只有粮秣,何以赈济流民?今特邀二三子前来,便是欲借我陈郡群豪之力施粮赈灾,万请二三子看在同饮一河水的情谊,举家之力,助吾赈灾,平息饥荒!” 此言一出,莲池周围的诸多陈县二代齐齐一愣。 啥意思? 听这话里的意思,不像是来要粮的? 反倒是来送粮的? 这时节,还有这种好事? 连陈胜都被吕政这一波神操作给整懵了。 郡衙做了婊子连牌坊都不想要了。 你们州府却是一心做圣母? 这是大周的官吏能干出来的事吗? 这是你吕政能干……唔,你倒是有可能! 可这也没道理啊! 你要发粮赈灾,你直接发好了! 你都能把粮食从昌邑运到陈郡,还缺发粮那点人力吗? 他端起酒樽仰头饮酒,借以按耐住心头的疑惑,静心等待其他头铁娃跳出来帮他发问。 果不其然,还快人群中便有人小声问道:“政兄莫要欺我等年少,你若是却粮,尽管开口,多得确是没有,不过二三百石,我王家还是可助政兄一臂之力的。” 他说完,周围的众多陈县二代都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没人真傻。 可这位,是真不怎么聪明。 吕政却似极其赞赏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颔首道:“锦弟拳拳之心,为兄心领了,不过州府数年之前便已预料到我兖州将有此劫,为此已准备三年之久,粮秣尚且充足,若真有不济之人,为兄再请锦弟相助。” 顿了顿,他又笃定的道:“粮秣吾已恳请墨家诸贤,以机关之术运往陈县,想来不日便能达,只是吾最多只能在陈县留待粮秣抵达之日,之后便须星夜赶至谯郡,赈灾如扑火,片刻也不能耽误,至于陈郡的赈济事宜,便全赖二三子主持大局了!” 这……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众陈县二代都被吕政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这一回,作为郡望李氏长房长子的李期也忍不住了,起身揖手道:“政兄,不韦公可有何章程示下?请政兄尽管明言,我等无有不尊!” 吕政笑了笑:“期弟过谦了,你李氏立足陈郡六百年,比之熊氏抵达陈郡还要早一百余年,陈郡的山山水水,于你李氏而言,不过掌中纹、盆中景,些许小事,哪须不韦公劳神?” 章程也没有? 岂不是全凭他们高兴?愿给那些暴民多少粮秣就给多少? 莲池周围的众多陈县二代终于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一个个震惊的四下低声交头接耳,心头都在嘀咕,这州府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狗改了吃屎了? 与郡守不同! 州牧虽看似是替天子牧民一方的封疆大吏,手握一州文武事,生杀予夺、风光无限! 但事实上,州牧之职,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风光。 概因,郡守之位,乃是固地世袭,不是诸侯国,胜似诸侯国! 而州牧之位,却是流地世袭! 也即使说,你爹是兖州牧,轮到你接替你爹的位子时,你可能就是冀州牧或扬州牧了。 这种流地世袭制,本意是削弱州牧一职的权力,杜绝各高门大屋造反的可能性。 但显然,这种削弱得太过分了,特别是在各州郡守之位皆已在一家之姓内传承数百年后的今天,州牧的政令,已经形同虚设……若治下郡守愿意给你个面子,你的政令或许还是政令,若不愿意给你这个面子,你的政令就是个屁! 须知,各州郡守虽受制于州牧,但他们的世袭与传承,却是由洛邑三公九卿决定,只要郡守不出大错,任你州牧官大一级,也对其无计可施! 这也是为何吕不韦只是齐吕氏分支族长,却能坐上兖州牧一位。 却是人正儿八经的齐吕氏长房族长,根本就看不上这么跪着要饭的位置……人在临淄做自己的土霸王是不香吗? 这不,吕政堂堂州府典农长史,驾临陈县,设宴款待郡中诸豪杰长子。 郡中三首郡守、郡丞、郡尉,竟无一现身,权当没这回事! …… 诸多陈县二代还是震惊的窃窃私语。 至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陈胜,却是差不离已经看明白了! 只能说,不愧是吕不韦,不愧是嬴…吕政! 好一手分而化之的阳谋! 粮食都还没到,有多少也尚且不知晓,便轻松的挑拨了陈郡三首与陈郡诸多世家大族之间的紧密联系! 偏生,如此赤、裸、裸的阳谋,却近乎无解! 这节骨眼下。 纵然各世家大族都有屯粮的习惯,手中都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谁知这场饥荒会持续多久? 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 在旱情席卷整个兖州,从别州入粮的渠道几近断绝的困境之下。 谁会嫌粮食多?谁肯将粮食交由别人保管? 这节骨眼下,粮食就是命啊! 可现在,吕政直接将粮食发到了陈郡各世家大族的手里,他郡衙能怎么办? 强行找各家索要? 若是各家肯给,给得肯定也不只有粮食! 还有怒! 若是各家不肯给,郡衙三首会不会恨上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就算郡衙三首说不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肯不肯信? 等到万里锦绣江山付之一炬之事,他吕氏父子再以州牧之位登高一呼…… 陈胜盯着不远处那位笑得温文尔雅的吕政,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好一个慈不掌兵!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八十九章 恶心(求月票) “呕……” 清晨的薄雾中,陈胜蹲在街边儿,吐得稀里哗啦。 陈刀站在他身后,轻轻顺着他的背心。 陈胜头也不回对他摆了摆手,“刀叔,我没……呕……” 陈刀:“别强撑了,都吐成这样了,还没事?” 陈胜努力摆手:“我真没事,就是恶心…呕……” 他生平参加过无数场宴席,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但昨晚这场夜会,是最令他感到恶心的一场宴席。 没有之一。 吕政口中的粮食,一粒都还未抵达陈县。 但在昨夜的宴席上,却已经完成了分割。 是的! 已经完成了分割! 就像分猪肉一样,你切后腿、我切五花……三下五除二的将还在路上的五千石粮秣分割得一干二净。 行商陈家凭借着五家联盟之首的地位,也从这头大肥猪上切下了一大块肥肉,三百石,近两万斤! 好像没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很满意! 欢声笑语都格外的真挚! 陈胜也本该很满意,这一批粮食入手后,家里的小崽子们,每顿也能多加两个蒸饼了。 可不知怎么的。 他就是感到恶心! 恶心得就像是胸腔之中的心肝脾肺肾个都已经腐烂了,每说一句话,腐败的恶臭就顺着喉咙往外涌。 可偏偏,强大的理性还制约着他,让他笑容满面的不断端起酒樽,与每一个醉眼朦胧的凑到他跟前与他拉关系的陈县二代攀谈,玩笑。 他不算好人。 也从来就没有一定要做个好人的觉悟。 但参与到昨夜这场宴席中,却令他觉得,自己连人都快要不是了…… “呕……” 将腹中所有的汤汤水水都吐了个干净后,他终于觉得心头的翻涌之意平息了一些,他抓着陈刀的手臂正要强撑着站起来,眼角的余光忽然察觉到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群小乞儿站在薄雾当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前的这一地秽物吞咽口水。 他们最年幼的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最年长的也不过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个头发板结成鸡窝,身上的衣裳也破烂得像一堆烂布条,一张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儿肮脏得只能勉强看到一对儿浑浊无光眼珠子,放眼望去,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他们畏畏缩缩的拥挤在一起,察觉到他的目光,怯怯的后退了几步。 但依然没有人舍得离开。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在清晨的薄雾中分外的清晰。 “呕……” 强烈的翻涌之意再度涌上心头,陈胜再一次垂下头颅,狂呕不止。 但这一次,他腹中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能吐了。 只是不断的干呕,呕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了一样。 见他呕得这般厉害,陈刀有些担忧的低声道:“大郎,不若去医舍瞧瞧?” 陈胜大力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宽心。 然后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站起身来,暴怒的在一地秽物之中踩了几脚,扭头冲不远处那十多个小乞儿大喝道:“你们几个,随我走!” 说完,他就转身甩开大步,逃也似的朝着北城方向行去。 陈刀看了看他的背影,再看了看那群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笑了笑,按着刀快步跟上了陈胜的步伐。 一群小乞儿有些惊惧的看了看陈刀腰间的长刀,再恋恋不舍的看向地上的那一团混合着泥土的秽物。 直到陈胜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长街的转角处时,才终于有那胆儿大的,鼓气勇气跟了上去。 霎时间,一群小乞儿一拥而上。 …… 半个时辰之后。 陈胜坐在自家厅堂前的石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伙房外那些围在大蒸笼的小乞儿们。 大蒸笼下边架着熊熊燃烧的柴火,蒸饼的麦香飘满整个庭院。 每每厨娘端下一屉蒸饼,小乞儿们就一窝蜂的挤上去,也不顾刚出锅的蒸饼烫手烫嘴,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噎得都翻白眼了也没人舍得放下手里的蒸饼。 磨盘大的蒸笼,这已经是第三屉了。 他们小小的肚子,却还和无底洞一样。 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是饱…… 赵清围着围裙,不住围着那些小乞儿转悠着,两条清秀的眉毛纠结成了一团。 却是又心疼这些孩子,又心疼粮食。 直到厨娘端下第四屉蒸饼,再度被那些小乞儿一窝蜂的抢完之后,陈胜终于开口了。 “都别他妈吃了,你们是想撑死自个儿么?” 他拧着眉头叫骂道:“都给我滚,活不下去了再来,谁要想带人来,自个儿也别他妈来了!” 庭院之中一片寂静,小乞儿拿着烫手的蒸饼,怯怯的看着他,吃也不是,放下又舍不得。 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胆大的小乞儿迈开两条小短腿,“蹭蹭蹭”的冲到陈胜面前,双膝一曲就要跪。 “站直了,别他妈跪!” 陈胜不耐的暴喝道:“人的尊严没这么不值钱!几个蒸饼,不值得你跪!” 小乞儿愣了愣,回过神来却还是固执的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贵人,在您眼里,这些蒸饼或不值几钱,但于小人,却是救命的大恩,您的恩德,小人铭记于心,若小人能活下来,一定会报答您。” 说完,他站起来,横起手背用力的擦干了鼻涕,转身大步朝大门外走去。 伙房那边的小乞儿们见状,纷纷原地跪下,认认真真的朝陈胜这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爬起来,紧紧的抓着手里的蒸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个对他们来说,像天堂一样美好的地方。 陈胜没再说话。 但他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了。 赵清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轻手轻脚的走上来,小声道:“大朗,莫要与他们生气,咱们以后不,不管他们便是。” 陈胜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努力挤出了一个小脸:“大姐,我没有与他们生气,我……哪有资格与他们生气!” 他起身走下台阶,轻轻的拥了拥她,转身大步往厅堂内走去:“刀叔,派人请二伯过来!” 第九十章 做个人 陈虎匆匆踏进陈家大院。 还未走进厅堂,就远远的望见家中走货的路线图挂在了厅堂上方,陈胜和陈刀正站在路线图前,仰着头打量着什么。 他眼皮子一跳,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瘪犊子,你又想作甚?” 他快步一脚踏进厅堂,虎着脸喝道。 陈胜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关上门再说。” 这一眼,瞅得陈虎心头越发的打鼓,暗道“完了完了完了,这次的幺蛾子肯定不小”。 他将后脚也跨入厅堂内,转身关好厅堂的大门,而后快步走到陈胜身畔。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墙上挂的,乃是陈郡走青州的路线图,图上标注的,都是沿路买卖货物的各县邑。 “二伯,如果有人要从昌邑往陈县运货物,会走那条路?” 陈胜看着墙上的地图,不紧不慢的问道。 陈虎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头也猜不出这个瘪犊子到底是作甚,只好道:“那要看他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陈胜略一思忖,便道:“旱路。” 陈虎:“货物多少,人员几何?” 陈胜:“很多!” “那就走不了小路了。” 陈虎不假思索的伸手在兽皮地图上一划:“先走济阴郡单县,过梁郡商丘,穿郡直抵陈县!” “一路都是郡道大路,常有游骑清理沿路盗匪,又快又稳妥!” 不愧是老行商,即便行商陈家多年未走过青州这条商路,但仍是张口就来,不带半分迟疑。 陈胜看着墙上这副如同孩童涂鸦板的粗略地图,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后,又问道:“这条路上,陈郡之内可有险要之地?方便劫掠的那种险要之地!” 陈虎在地图上比划的手一抖,脸色再也绷不住了,“瘪犊子,你到底想做甚?你不把话说明白,老子如何与你言说?” 陈胜不把话给他说清楚,他是真不敢往下说了。 陈胜略一沉吟,便道:“也无甚大事,就是昌邑有一批粮食要运进陈县,侄儿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带点人马前去迎一迎,帮忙运送一下粮食,免得让外人说咱陈县人不识礼数。” 陈虎:……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了张嘴,又闭上。 周而复始了好一会儿才道:“大郎,二伯知晓你为了筹措粮食,脑壳都快想破了,但你还年轻,可前往不能走到犯罪的道路上啊!” 陈胜不经意的笑了笑,目光始终在地图上。 还是陈刀看不下去了,一步移到陈虎身畔,附在他耳边将昨晚郡衙宴席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陈虎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既典农长史有意分咱家一批粮食,你又何必再动此等心思?三百石,已足够咱家再撑数月之久!” “您觉得问题?” 陈胜偏过头看他。 陈虎不解的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可这批粮食……”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道:“明明是用以赈济流民的啊!” “您是流民?” 他指了指陈虎,再指了指自:“还是侄儿是流民?” 他在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陈虎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响才道:“大郎,二伯知你心善,可此时既是州府提出,郡中诸豪杰议定,咱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这可是在与州府、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作对呀!” 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说不出的苦口婆心。 “侄儿一点都不心善!” 陈胜摇头:“若是他们只拿五成…不,哪怕八成、九成呢?侄儿也会高高兴兴的附和他们,高高兴兴的和他们一起分了这批粮食。” “强者嘛,本就应占据大部分好处!” “不然,干嘛还要费心费力的变强呢?” “可他们全拿了!” “一粒都没给那些流民剩下!” “这不是贪!” “这是吃人!” 他看向陈虎,平静的眼神深处,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猪狗尚且不食同类,更何况人乎?” “侄儿做此事,不为他们!” “也不为了那些流民!” “只为我,只为我行商陈家……能做个人!” “不吃人的人!” 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兽皮地图上陈县东北方的位置,将兽皮地图击穿:“这一票,我干定了!” 陈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个洞,沉声问道:“那劫来的粮食,你欲如何处置?” “五千石粮食!” 陈胜回应道:“咱家留三成,其余的,尽数发了!” 陈虎:“发给谁?” 陈胜:“谁需要粮食,就发给!” 陈虎踌躇的又在他和墙上地图之间徘徊了一圈,狠狠的一咬牙道:“行,此事你别管了,老子这就去找你爹,我们去办!拦路抢劫这种事情,咱家见得多了,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 “此事你们办不了!” 陈胜摇头:“这批粮食一但出问题,州府和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立刻便会像疯狗一样挖地三尺,寻找劫粮之人!” “咱家乃是郡中第一行商之家,武力强横,必回被这些人列为怀疑对象!” “所以,你们不但不能做去这个事,我还需要你们,在我们动手之际,在县内露面,消除嫌疑!” “此事,便由侄儿与刀叔、外加李仲手下那百十人,一起去办!” 陈虎听到此处急着就要开口,陈胜就又加重语气将他的话给憋了回去:“谋事在密,李仲手下那些人,都是流寇之身,办完事儿之后带回蟠龙寨集体看管,不虞出错,其他人,都不行!” “而今兖州灾荒刚起,流寇都还未成气候,州府当不至于派遣大队人马押送粮草才是。” “再者说,侄儿也没准备真刀真枪的去和押送粮秣的人硬拼!” “足够了!” 陈虎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能说的话。 他回头再次看向地图上那个大洞,沉思了许久后才道:“从商丘到陈县这一段路程,适合劫掠之地只有一处!” 他伸手一点地图上标注着“拓县”的位置:“拓县西下三十里,有一段长达里许的壕沟路,两侧尽是乱石,当年你三爷他们走这条路,就曾在此地遭遇了一伙流寇,险些失手!” 第九十一章 事有不对 陈家庄。 卷着裤腿,光脚坐在田垄边儿上的陈守,听完陈虎的述说,脸色异常精彩的看着眼前的陈胜。 陈胜神色坦然与他对视,正色道:“怎么,阿爹您觉得儿子的决定有问题?” 陈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好半晌才吭哧吭哧的道:“我儿生有大志,我不如我儿远矣!” 陈胜笑了:“阿爹不怪儿子任性,拖累了咱家才好!” 陈守用力的摇头,一句一顿的话:“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儿能有此心此念,咱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畅慰欢颜!” 他心下很是触动。 在他听陈虎说到郡中诸世家大族将瓜分五千石粮秣,而他行商陈家也将分得三百石之时,他心头是感到高兴和振奋! 陈胜在为了粮食发愁。 他这个正儿八经的行商陈家家主,当然也在为了粮食发愁。 现在天上凭空掉了三百石粮食下来,自己家这一两千口子的日子又能宽裕几分,他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他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 直到陈虎将先前陈胜所言转述于他之后。 他才陡然醒悟…… 这事的确不对! 但这个结果,却是陈胜这个儿子告诉他的! 这令他真有一种自己一把岁数,都活到了狗身上! “除了回县城露面,还有什么是爹能做的?” 他正色道,“不若此行,由我与刀子他们去,你留待家中?” “不行的!” 陈胜微微摇头:“您才咱家的主心骨,只要您不在县里露面,咱家就摆脱不了这个嫌疑,后续的收尾事宜,就会很麻烦!”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回县里之后,直接挨家挨家去拜访张家、田家、刘家,以及槐安堂,问他们买粮!” “他们卖不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让他们都知道,您就在县里!” 陈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陈虎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此行,咱随大郎去吧!” 陈胜看向他,还未张口,便见陈虎冲自己摇头,吐着烟雾徐徐说道:“莫与二伯犟嘴,要没个熟路子引路,你们知道该走那条小路吗?何处可以取水、何处可以安营、何处有大户人家吗?” 他吧嗒了一口韭云叶,忽而笑道:“说起来,咱这条胳膊就是在这条路上丢的,如今随你崽子去胡闹这一回,也算是咱这条胳膊,没白丢在那条路上……” 陈守:“二哥……” 陈虎再次摇头:“老四,你也别劝了,这些年你说啥就是啥,二哥从未与你犟过嘴,但这一回,二哥想自己拿主意。” 陈守一咬牙,看向陈胜,肃穆道:“你要做大事,爹不拦着你!” “先前你曾与爹说过,出了家门,爹就得担起咱家这些弟兄叔伯的生死,伤了谁、死了谁,爹都有责任!” “今日爹将你这句话还给你,你记住喽,你带出去的,都是活蹦乱跳、能走能扛的好汉子,你将他们囫囵的带出去,也一定要将他们囫囵的带回来!” 陈胜微微一笑,“您就不担心儿子自个儿回不来?” 陈守嘲讽的“呵”了一声,不屑的道:“你比猴儿都精,又惜命,谁能留得下你啊?” “哈哈哈,果真是知子莫若父!” 陈胜翻身上马,一手抓起缰绳,一手按住挂在马背上的锐取剑:“阿爹,儿子走了!” 说完,他拨转马头,打马奔向蟠龙寨。 陈虎与几名幽州军老卒见状,齐齐上马追上陈胜。 陈刀已经先一步赶往蟠龙寨整顿人手,只等他们抵达蟠龙寨,就可以出发赶向拓县。 陈守站在田垄上,目送着他们远去。 宽敞的田野之中,他孤零零的一人儿立在田垄之中,竟有些几分形单影只的萧瑟之感。 一旁穿着一身儿破烂下田衣裳、弓着腰假装在田里除草,实则是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谈事的陈七见状,缩头缩脑的凑到陈守边上,小声道:“四哥,你就由着这崽子去了?” 陈守无奈的笑了笑,“儿大不由娘啊……好了,让弟兄们别他娘的瞎忙活了,回庄里换衣裳,回县城!” …… 是日。 陈胜将手底下的百五十人,分为两路。 一路只有十人,由陈胜与陈刀率领,以斗篷掩面,骑马走大路,直奔拓县。 大部队则由陈虎率领,走一条鲜有人知的隐秘小路,翻山越岭,星夜赶往拓县。 双方约定于壕沟路以西汇流。 …… 星河高挂。 陈胜等人夜宿于一间废弃的驿站之内。 荒野之中夜寒深重,周围又寂静得连虫鸣之声都微不可闻。 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无法入眠的陈胜,索性翻身而起,坐到篝火旁重新复盘着整件事的始末,从中查找自己可能忽略的细节。 忽而,执夜的陈刀,举着火把走进来,见了坐在篝火旁的陈胜,低声道:“大郎,事情不太对!” 陈胜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陈刀快步走到他身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他,“我在外边,发现了此物。” 陈胜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又黑又干,仿佛一块干牛粪,但触感却又像粗布的物件,轻轻一捏,边缘还掉下些许碎屑。 “这是什么?” 他问道。 陈刀:“醋布。” 陈胜:“嗯?” 陈刀解释道:“军伍行军在外时,不便携带油盐酱醋,便常以此物为佐料,此物浸泡过盐和醋,食用之食,只需撕下一块扔进釜中,混合干粮,便可煮食。”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此物制作工序繁复,滋味又极差,味似裹脚布,除便于携带、极易保存之外,几无长处,除军伍之外,我未曾在别地看见过此物,连咱家商队之中都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使用此物的,八成是军伍之人。 陈胜皱了皱眉头,将手中黑乎乎的破布片凑到鼻翼下轻轻嗅了嗅,尚能嗅到混合着复杂食物味道的淡淡醋酸味。 “哪里找到的?”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色蓦地郑重了起来。 陈刀:“驿站对面那个小山包后,看痕迹,人数应在三百人左右,离开此地不会超过一日!” “昨夜?那就不是州府那伙人了!” 陈胜站起来,捏着干硬的醋布在原地徘徊了两圈,说道:“都宁可安营野地了,那又何必非要来驿站周围安营……这附近,只有这一处水源吗?” 陈刀回忆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后,点头道:“应是如此。” “巧合?” 陈胜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今早在地图上的所见,确定这条路,乃至陈郡陈县直通梁郡商丘的郡道,中间唯有拓县一地。 也就是说。 要么是其他州郡的兵马,途经陈县前往陈郡东北方的诸郡。 要么就是陈县的兵马,前往拓县、商丘等地。 这节骨眼上…… 会是巧合吗? 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可否分辨这伙人,是上还是下?” 陈刀摇头道:“这伙人中有扫除行军痕迹的好手,要想分辨,得走远一些!” 陈胜好奇的看他:“来时的路上,您就没发现什么痕迹吗?” 陈刀笑了笑:“好教大郎知晓,军中有专司查探的斥候,我自从军之日便随大爷左右,不曾执此役,自是不如那些精锐斥候耳清目明。” 陈胜了然的点头:“是小侄冒昧了!” “既分不清这伙人是上还是下,那便当作不是巧合来对待!” 他接着说道:“明日西北上时,多谨慎着些,莫要一头撞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陈刀点了点头:“我省得!” …… 翌日。 天还未亮。 陈胜一行人便已经翻身而起,借着晨曦的微光继续赶路。 至日上三杆之时,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陈刀忽然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众人齐齐勒马。 陈刀翻身下马,走到队伍前方的道路中心,蹲下身子打量一片呈线状散落的马粪,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将其摊开。 陈胜也跳下马背,走到他身旁:“刀叔,发现了什么?” 陈刀站起来,“这是战马的粪便,是前夜在野外安营的那伙人,他们是由陈县,去往商丘方向。” 方向不难判断。 地上这一溜从由多到少向商丘方向分部的马粪,就能判断出行走方向了。 但光凭一砣马粪,是如何分辨出是战马拉的? 陈胜询问陈刀。 陈刀用手里的小木棍指了指地上那砣被他摊开的马粪,解释道:“驽马以草料为主,辅以精粮;战马以精粮为主,辅以草料。” 陈胜看了一眼,可不是,马粪里还有好多没消化的豆子。 “玩得这么大吗?” 他虚了虚双眼,心中已有判断,抬起头询问道:“刀叔,可知此地距二伯所说的壕沟路,还有多远?” 陈刀想了想,回道:“若二哥所说没有差错的话,应只剩下二十余里路程!” 陈胜转身走向马匹:“上马,我们必须赶在二伯他们抵达之前,先一步赶到哪里!” 他们之所以要兵分两路,是为了避免错过了州府的运粮队伍。 他们走的是大路,又有马匹代步,所以有时间睡上一晚,不必赶夜路。 而陈虎他们,因为要绕路,所以按计划,是连夜赶路,与他们前后脚抵达那片壕沟路。 第九十二章 花开两朵 在包括陈胜在内的很多人眼中,陈守都是一个无脑莽夫! 但事实上,陈守一点都不傻。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机智得一匹! 他之所以会看起来那么莽。 是因为一个莽夫家主,比较符合行商陈家的利益! 像他们行商陈家这种人多势众、刀头舔血的人家,陈县的世家强豪们会害怕他们跟自己耍心眼、讲道理吗? 不,他们害怕行商陈家不耍心眼、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是狼! 狼哪怕打不着猎物,身娇肉贵的大人物也会主动从自己的盘子里割下一块肉分给狼,避免狼饿得狠了,暴起食人。 而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成了狗! 既然是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就总能想出法子在狗的脖子上栓上铁链,令其变成一条会对自己摇头摆尾的看家犬。 这一回,陈胜这个做儿子的拎着脑袋出去做大事了。 陈守这个当爹的,还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事吗? 显然不会! 陈胜从陈家庄奔赴拓县的当天晌午,陈守就领着四五十号的弟兄杀回了陈县。 但他没回陈家大院,而是气势汹汹、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郡衙去了! 四五十号力大汉子粗的彪悍,冲到郡衙的大门外,敲锣打鼓的撒泼打滚! 郡守大人,你出来! 郡尉大人,你出来! 郡丞大人,你出来! 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俺们行商陈家只分三百石粮食? 他李氏和王家,是人比俺们多,还是刀子比俺们多? 还是说,你们这群读书的,看不起俺们这些练武的? 你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 解释不清楚,俺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你们管饭! 郡衙三首,本不愿理会这群莽夫杀胚的! 可他们闹出的动静儿实在是太大了! 引得无数流民前来看热闹。 啥? 你们郡衙要给这些大户人家分粮食? 狗官! 我们这些饿得都快换孩子的饥民你不管。 就想着这些大户人家? 那俺们还要你们这个郡衙有何用? 海量的负面情绪,像烈性传染病一样在暗地里飞速的传播着。 一变二,二变四…… 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暗地里早有惊涛骇浪在呼啸。 郡衙察觉到了这股暗流。 不得不将与行商陈家多有交际的郡丞刘业推出来,与陈守商议。 陈老弟啊,你不地道啊,明知道这是州府干的事,却找我们郡衙背锅?听哥的话,先回去,哥哥来给你想辙。 刘大人啊,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认得州府的大人们,州府的大人们不认得我啊,我只能找你们郡衙说理啊,你要说,州府才是咱陈郡的父母官,老弟立马就走,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老弟啊,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老哥啊,我这就是耍无赖啊! 郡衙实在是拿这群原本就不要命,现在连脸也不准备要了的莽夫没办法,最后竟只能同样调来一队下吏,堵在郡衙大门内,敲锣打鼓的与陈守他们唱对台戏! 陈守他们喊一句:凭啥只给俺们三百石粮食,你们是不是看不起俺们这些下力汉? 那些个下吏就还上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分的,和我们郡衙有什么关系? 陈守他们再喊一句:里边的大人们,出来给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些个下吏就跟着再还上一句: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发的,你要解释,也该去找州府的大人们啊! 陈守:…… 两半人马,就这么隔着一两丈的距离,跟对山歌一样,敲锣打鼓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喉咙对喊。 一时之间,州府将赈济灾民的粮食全发给了陈县里这些狗大户的事情,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先前因为陈守的闹腾而翻涌起的那股子暗流,登时就跌落了下去。 但它却没有消失。 只是埋藏得更深了。 很难说,陈守和陈县郡衙这不是故意的…… …… 当天夜里。 陈家大院的厅堂坐得满满当当。 陈守坐在三方,从蟠龙寨敢回来的陈三爷等老一辈的大爷们,和陈家商队的少壮中坚陈六、陈七等人,以及秘密赶来的陈十三,尽数在列。 “这节骨眼上,应该无人会因你白日唱的这一出儿,来与咱家动刀兵。” 说话的是陈三爷,他的语速很慢,但言语中却极有力量感:“但若是再闹下去,就说不定了!” “有白日这一出儿,就已经够了!” 陈守神色肃穆,方正的国字脸上,没有半分白日里的憨直与鲁莽:“有这一出儿打底,大郎的一腔赤诚,便不会白费!” 陈三爷闻言感慨道:“这崽子,有大出息……你明日待如何?” 陈守:“就照大郎说的,去找张家、刘家、田家和槐安堂,咱们越不消停,他办完了事就越好收尾!” 陈三爷微微点头:“你心中有有数便好!” 他的话音落下,坐在厅堂下末尾处的陈十三忽然说道:“三叔、四哥,明日不若让咱使手下人,去这郡中诸世家大族扇扇阴风?” 陈守与陈三爷同时皱起了眉头。 陈守道:“大郎没有安排你做事,肯定有他的思量,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陈十三怏怏的点了点头。 陈三爷见了他的脸色,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小十三啊,你也要争口气啊,大郎将这么大一摊子事交由你经营,次次用人之际却都不用你手下的人,这其中的缘由,你还是得多思虑思虑啊,你是长辈,有些话他不大好与你说得太分明,但你自己心头得有把秤啊!” 陈十三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听到上方的陈守说道:“三伯这话严重了,十三已经尽心了,大郎不使他手下的人,问题不在于他身上。” 说完,他看向陈十三:“不若这样,你挑个梁,知会一下各县的弟兄们,各自从手底下精挑细选一百…不,五十人,汇集于蟠龙寨!” “此事就算大郎做得干净,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收场!” 陈十三当即起身:“我这就去派人!”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去,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当中。 待他离去之后,陈三爷再度开口:“郡中如何,咱们心头大致是有把秤的,任是他熊氏还是他李家,都没那么容易掀了咱行商陈家……就是那个州府典农长史,老子有点琢磨不透!” 陈守认同的点头道:“一招就打得郡中三首与诸豪杰无还手之力,是个面带虎相的狠角色!” “和这种人过招,须得仔细了!” 陈三爷看向陈守:“仗可以输,家可不能丢!” 陈守面色不变的颔首道:“三伯放心,明日一早,侄儿便将家中老弱尽数送出城,纵是此役有失,也伤不了咱家的筋骨!” 陈三爷摇头:“太急了,得缓缓,大郎既然搭了这台戏,咱总得给他把场捧足了!” 陈守沉着脸,不吭声,眼神之中略带忧虑之色。 陈三爷见状,温言笑道:“何必作此小儿之态,纵是输了此役,左右也不过是丢些身外之物,只消大郎能悟得些道理,咱家便算是大赚了一笔!” “三伯说句话,小四你莫要多心……你老陈家四代上下,唯有大郎有豪雄之姿,智计、心机、手段、气运,他一样不缺,独独心慈了些,恐有波折。” “嗯,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唯有心慈这一点,像你老陈家的种。” 陈守闻言忽然苦笑出声:“三伯,不瞒您说,这崽子就是太有智计和手段了些,侄儿唯恐给他托不了底……” 陈三爷笑道:“怕个蛋,你托不了,还有陈骜来给他托,你老陈家就只剩他这一根独苗,真要有差错,陈骜比你着急!” 陈守:“就怕远水解不了近……” “咚咚咚……” 一阵突兀而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言语。 他拧起眉头,不悦的望向厅堂之外。 不一会,门房就领着一名身穿藤甲的青年男子快步走入厅堂来。 陈守见了来人,诧异道:“世侄,何故被此披挂耶?” 来人,正是粮商张家的现任家主,张忌! 张忌步入厅堂,也被厅堂内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彪悍给吓了一跳,但旋即就将这点惊吓给抛出九霄云外,快步上前说道:“守世叔,吕大人急召郡中诸豪杰,言有流寇欲劫我等粮秣,唤我等星夜相迎,接应粮秣!” “吕大人?” 陈守心下猛惊,第一反应便是自家瘪犊子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 连行商陈家之内,知晓此事的都不超过一掌之数,旁人如何得知? “州府典农长史?” 他微微虚起双眼,掩饰住自己阴冷的目光的,心下有些怀疑,这崽子是那位吕大人为诱他行商陈家的人马出城而派来的细作。 他白日敢那般肆无忌惮的堵住郡衙的大门撒泼打滚,就是因为他很清楚,此举并不会真的得罪郡中三首……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可以说是帮着郡中三首,解了前夜饮宴的哑巴亏! 他白日之举,得罪的,其实是那位吕大人,以及参与到分粮之事的陈郡诸世家豪族! 但就如陈三爷先前所说,这点小事,应不至于令他们来与行商陈家动刀兵才是……不过就是一场肮脏的人情交际罢了,他们都敢大张旗鼓的做,还会怕被人知道? 顶多也就是以后再有这种好事,不带行商陈家这个大傻子玩了而已。 动刀兵? 他们不是刀俎。 行商陈家更不是鱼肉! “还有能有何人?” 张忌莫名其妙的回道,“难不成胜弟还家来,未曾将昨夜郡衙饮宴之事,告知于您么……对了,我胜弟呢?” 他四下张望,寻找陈胜的影子。 陈守默不作声的盯着张忌看了十来息,直将张忌看得心头开始发毛了,才忽而笑道:“嗨,你还不知道你胜弟,他成天就惦记着那个破农庄,说起来你这个做世兄的也当真小气,他成天世兄前世兄后的惦记着你,你就拿那么点旱田打发他?” “守世叔!” 陈守变脸太快,令张忌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那可是一百亩上好的水田!我们张家也得攒好些年才能攒下那么大一块田地……也就是我爹不在了,他要知道我把这一百亩水田给卖了,他非把我三条腿全打断了不可!” “哈哈哈!” 陈守大笑着起身,对厅堂内的众多兄弟一挥手:“还愣着作甚,去叫人、取兵刃啊!” 厅堂内的众多伙计听言,齐齐起身,快步出去。 待他们都出了厅堂后,他才一把拉过张忌,贼眉鼠眼的低声道:“世侄,咱们出这么多人,总该有点好处吧?” 张忌“嘿嘿”的低笑着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要没好处,侄儿怎会来拉世叔同往……吕大人说了,会按照今夜各家的所出人头,重新分割各家粮秣!” “还有这等好事?” 陈守眉飞色舞的笑道:“那已经有那几家去了?” 张忌想了想,摇头道:“这小侄就不清楚了,小侄家中距郡衙近,接了吕大人通知后,就接了知会世叔的活计,赶过来了……这种事,应当无人缺席吧?” “那可说不准!” 陈守摇头道:“你觉得李氏、王家,缺这点粮食么?就是你张家,要不是太平道那一遭,也不至于落得为了这点散碎口粮星夜奔波的境地吧?” “这倒也是。” 张忌挠了挠额角,低声道:“世叔之意是……” 陈守:“我的意思是,咱可别傻乎乎的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还是世叔老马识途!” 张忌恍然大悟,知情识趣的说道:“那小侄手下那百十来条看家护院,便全交由世叔约束了!” 陈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家大郎果真没看错人,世侄确是难得的豪爽之人……反正,咱见不着粮食,就绝不出死力,就算吃不上大肉,也绝不能由着外人把咱的老本儿给赔了!” 张忌重重的点头:“世叔所言极是,我爹在世之时便常嘱咐小侄,亏本的买卖,咱张家人不做!” 陈守很是欣赏的再度拍了拍他的肩头:“孺子可教……且稍待,世叔去换身利落的衣裳,片刻便可出发!” 张忌熟络的随手扯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挥手道:“世叔快去快回……唔,若是不能快回,可否命厨娘给小侄下碗面?小侄惦念世叔家这一口惦念许久了!” 陈守闻言笑骂道:“瞅瞅你这点出息!” 他大步出门去,往通向后院的耳房行去。 耳房后,陈三爷拿着水烟筒正吧嗒吧嗒的吞吐着韭云叶,见他过来,问道:“如何?” 陈守阴沉着脸:“应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无法确定,是否是大郎他们走漏了消息,侄儿随他们一起去瞧瞧!” 陈三爷寻了片刻,一拇指按灭火星:“你去,若是见着李氏的人,你便随他们一起去,若是见不到李氏的人,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出城!” 陈守诧异道:“为何?” 陈三爷:“李氏立足陈郡六百年,从不参与任何世家豪族间的内斗,他们若在,今夜之事便不是冲着咱家来的陷阱,他们若不在……大郎行事谨慎有余,非十拿九稳之事,他绝不会贸然动手,你出岔子他都不会出岔子!” 陈守:…… 第九十三章 局中局、老阴比 烈日当空。 陈胜头顶树枝编织而成的简易草帽,趴在一块马车大的石砾之后,定定的眺望着东北方向的壕沟路尽头。 陈刀坐在石砾下方的阴凉处,抱着腰刀闭门眼神。 忽而,他陡然睁开双眼,目光锐利的望向后方,他张嘴,口中发出“布谷、布谷”的鸟鸣声。 “唧唧唧唧。” 清脆的黄鹂鸟鸣,应声从后方传来。 陈刀锐利的眼神应声一松,回头道:“大郎,二哥他们到了!”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请他过来。” 陈刀回过头,再次“布谷、布谷”的叫了三声。 不一会儿,一名幽州军老卒就领着陈虎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中。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陈胜转身从石头背上跳下来,看向按着腰刀的陈虎:“二伯,一路可还顺利?” 陈虎应道:“还算顺利。” 陈胜:“李仲他们人在何处?” 陈虎转身给他指了指:“都在两里外的山林里猫着喘息呢,只等你一声令下,他们就杀过来……听陈骥兄弟言,事有变化?” 他口中的陈骥,便是他身畔这个去接应他们的幽州军老卒。 陈胜他们一行人在抵达这条壕沟路的边缘之后,就没敢再继续深入,藏好马,徒步从外围绕到了此处。 然后便将随行的九位幽州军老卒,分作两路全派了出去。 一路去接应陈虎他们,免得他们误打误撞的一头撞进别人这批粮食布下的陷阱。 一路去查探运粮队的位置,以及昨夜在野外宿营的那伙人的位置。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此地的局势。 …… 陈胜三言两语的便将他和陈刀一路上的发现告知了陈虎。 “醋布?战马?” 陈虎深深的拧起眉头:“郡内饲有战马的人家儿不少,咱家不也有好几匹?可醋布那玩意,就唯有郡兵之中有常备……怎么,你怀疑那伙人也是冲着这批粮食来的?” “郡兵?” 陈胜听言,脸上没路半分意外之色,反而像是证明了什么一眼,径直点头:“那便没错了!” “你是说……” 陈虎见了他的脸色,顿感吃惊:“是郡尉大人、或郡守大人?” 能调动郡兵的,这只有两位了。 陈胜点了点头,面露思索之色。 他先就有些怀疑,是郡中三首在打这批粮食的主意。 因为陈郡之内,有理由、有能力来动这批粮食的,唯有郡中三首。 别的人家,不是没那个动机,就是没那个实力! 他是例外。 是前世今生两种天差地别的普世三观剧烈冲突之下,推到此地的例外。 之所以先前无法确定,这伙人就是郡中三首的手笔。 是因他无法肯定,郡中三首会不会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这不应该是齐吕氏和楚熊氏他们那个层次的大贵族,该用的博弈玩法。 这就好像,杰克马与南山必胜客那个层次的大商人博弈,再怎样撕破脸,也不会使用诸如偷公章、掐网线这类不入流的小手段。 一是这种小手段,对于他们那个层次的大商人,除了恶心人之外毫无意义。 二是对于他们双方的体量来说,谁都承担不起突破下限的后果。 你能做得初一? 我不能做十五? 那种层次的博弈,一旦双方开始不讲规矩、不择手段。 输的人自是一败涂地。 可赢的人也不见得会好过! 商业博弈是如此。 齐吕氏和楚熊氏这个层次的政治博弈,也是如此! 可无论陈胜有多不相信,当一条条证据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信。 这令他不由的怀疑,齐吕氏和楚熊氏之间的博弈背后,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亦或者是更大的布局。 …… “那咱怎么办?” 陈虎也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但他没有去质疑陈胜的判断,而是直接询问他解决的办法。 “再看看吧……” 陈胜边想边回道:“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咱就撤!” 这个复杂变化,是他没能料到的。 令他生出了退却之心。 他能够为了的坚持付出代价,也愿意去承担自己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 但他绝对不会拿身边人的身家性命,去给自己的决定买单。 理想主义者与圣母婊之间的区别。 他分得很清楚。 不多时,又有“啾啾”的麻雀鸣叫声传来。 陈刀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布谷、布谷”的回应了两声。 很快,就见到一个身披草叶的人影,出现在乱石之中。 “大公子、大哥!” 来人走到陈胜与陈刀面前一拱手,言简意赅的说道:“人找到了,就在这条壕沟路的中部,确是三百来人,配有弓弩。” “粮队也到了,二百来人,最迟半个时辰,就会进入这段壕沟路。” 陈胜往东北方看了一眼:“埋伏的人,在那个部位?” 来人朝壕沟对面指了指:“就在山包对面!” 陈虎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低声道:“是打是走,大郎你要快些拿个主意了!” “二伯莫慌,让我想想。” 陈胜拧着眉头眺望着那座距自己不过四五百米的小山包,心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可是哪里不对头,他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他对陈虎摆了摆手,坐到石砾的阴影中,双手揉着太阳穴,脑力全开。 几息之后,他忽然双眼一亮,一拍大腿道:“对了!” 他猛地窜起来,急声道:“刀叔,你亲自走一趟,快马沿着来路巡查二十里之内,看看咱们后方可还有埋伏!”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心下皆是一惊! 陈刀没有任何言语,左右给身旁的两名幽州军老卒各自递了一个眼神,然后便按着刀快步走向藏马之地。 陈胜转身,就要再度爬上石砾,却被陈虎抓着衣领子一把拉了回来:“大郎,你这话是何意?” 陈胜也不知怎么与他解释,想了想后说道:“我判断不出,郡衙那三位大人为什么敢对这批粮食下手,这很正常,因为咱家缺乏纵览全局的信息渠道。” “但那位吕大人,没道理也判断不出这一点,他既然知道了还敢拿这批粮食钓那三位大人出手,自然会备下后手应对,毕竟做贼拿脏,就算钉不死那三位大人,也能彻底将其推至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的对立面!” 说道此处,他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感叹道:“攻其必救、一举成擒……好手段!” “那咱们怎么办?” 陈虎听不大明白这些心脏的阴谋诡计,只觉得这崽子的脑瓜子生得,的确和他们这些糙汉子不一样。 “还能怎么办?” 陈胜无奈的耸了耸肩:“这已经不是咱家能掺合的了,安安心心看戏吧!” 陈虎这会放心了。 看戏好、看戏好啊! 然而陈胜爬上石砾还没趴上一刻钟,陈刀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头裹黄巾,昏死过去的黝黑汉子。 陈胜远远的见了那条黄不拉几的头巾,忍不住一愣,脑海中却又有新的灵光闪过。 就像是拿着一张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拼图缺失的一角。 “哪来的?” 他跳下石砾问道。 陈刀:“抓来的。” 陈胜:“我是问您,在哪儿抓的?” 陈刀朝着来路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抓来的。” 陈胜:…… …… “啪。” 一囊清水浇在了黝黑汉子的脸上。 昏死过去的黝黑汉子登时惊醒,张口就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最被一块臭烘烘的破布给塞住了。 一旁的陈虎,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光着的臭脚丫子。 陈胜见此人已经醒来,收起手中的黄符,一把拔出陈虎腰间的长刀:“我本想先砍掉你一条大腿再与你说话,但想到你若是肯如实交代,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就能保住一条性命活下去,就不忍令你往后只能拄着拐杖行走……愿意好好说话吗?愿意就点头,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先砍掉你一条大腿,再问问你愿不愿意。” 黝黑汉子:…… 见黝黑汉子不说话,陈胜扬起长刀,对准他一条大腿就劈了下去。 黝黑汉子见状大惊,连忙拼命的点头:“呜呜呜呜……” 陈胜见状,落下的长刀猛然一顿,定在了黝黑汉子的裤腿上。 隔着裤子,黝黑汉子都能察觉到刀刃的锋芒! 他膀胱一缩,险些没尿出来。 陈胜一脸遗憾的收回长刀,对着陈虎点了点头。 陈虎上前,从黝黑汉子的嘴里取回自己的臭脚布。 黝黑汉子当即哀嚎出声:“俺说、俺说,俺啥都说,贵人莫要砍俺的腿……” 陈胜一听他开口,就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此人说的,不是陈县周边的口音。 与陈刀他们带着点大碴子味儿的幽州口音,区别也极大。 倒是陈虎一听了他的口音就乐了,笑呵呵用与他一样的口音问道:“老弟青州人?” 黝黑汉子愣了愣:“大锅你哪儿的?俺是章丘于家村儿的,救救俺啊!” 陈胜心头有数儿了,轻轻推了陈虎一把:“您哪凉快哪待着去!” 他将腰刀搭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恶声恶气的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黝黑汉子像是寻找亲人一样可怜巴巴的望向陈虎。 陈虎笑了笑,指着陈胜用青州口音说道:“他问哪么,你就答哪么,不然大锅也救不了你!” “好内好内,俺说,俺哪么都说!” 黝黑汉子僵着脖子回应了几声,然后说道:“俺们来了有八千银,来这儿的,有三千。” “卧槽。” 陈胜惊得连刀都差点掉了:“三千?你若敢骗我,我可要杀了你!” 黝黑汉子急了:“大锅,俺真没骗你,俺们真来了三千人!” 陈胜:“来干哈?你们渠帅叫啥?” 黝黑汉子:“俺们渠帅叫徐福,琅琊郡人,领俺们来这里,说是要来杀个哪么大官。” 陈胜默默的收起了长刀。 就凭你们老大叫徐福,你说的这事儿我就信了! 果然是缘,妙不可言啊! 他随手将腰刀塞回陈虎手里,“给他……” “噗哧。” 陈胜话都还没说完,陈虎已经麻利的一刀捅进黝黑汉子的心窝子,一绞。 黝黑汉子身体一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他亲爱的大锅,张着嘴“呃呃呃”了半天,最终却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陈胜蓦地睁大了眼:“您干吗?我不是都说了,他只要老实交代,就留他一条性命吗?” 陈虎一愣:“那你不早说,咱还以为你让咱了结他呢!哎,多好的汉子啊,耕田肯定是把好手,下次这种事一定记得早点说……” 陈胜:…… 他无语的爬到石砾上,面朝马道,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片平静的天地,忽而杀机四伏、十面埋伏! 他不由的感叹道:“好一盘局中局、好一群老阴比啊!” 石砾下方的陈虎与陈刀茫然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 陈胜轻声呢喃了一遍,胸中忽然升起万千豪气:“我们就按原计划办!” 先前看不清楚这一局是什么局。 他自是不愿意来趟这一滩浑水。 而今看清了! 自然就不用着急着撤了! 大家骑驴看唱本! 看谁才是最终的大赢家! 第九十四章 沧海横流 面白无须的玄甲小将,单臂举起龙飞凤舞的“吕”字大旗,在刚硬的马道上前行着。 三丈高的赤色大旗之后,是簇拥着吕政车架的五百赤甲悍卒,以及以李氏三百藤甲兵为首的二千余陈郡世家强豪部曲联军。 陈守等人,也赫然在列。 他跨坐在高大健壮的青骢马上,一手到提着丈二长矛,一手拽着缰绳,不住的四下张望着。 在他周围,是以行商陈家的五十青壮为首的五家联盟三百人马。 此番五家联盟,皆有出人。 但田家、刘家和槐安堂三家儿的主家人中,皆无领兵厮杀之才,便将所出的看家护院,一并托付给最擅此道的陈守统领。 随着队伍慢慢靠近那一段壕沟路。 陈守心头却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只得放慢脚步,不着痕迹的控制自己手下的三百人马从队伍中间,慢慢落到队伍尾端。 忽然,一名双鬓已生白发的陈家伙计快步挤到他身旁,低声道:“小四,这地界儿不对劲,有反行儿!” 陈守陡然醒悟,翻转手中丈二长矛,默不作声的往上一举! 周围的诸多陈家伙计见状,七零八落的脚步一整,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开始整理身上的零碎。 裤腰带提一提,扎稳当了。 干粮包紧一紧,背到后背。 水囊解下来喝一口,拿在手里。 无人开口,这些细碎的动作却做得雷同无比,就像是训练过千百回一样。 周围的其余四家的人马见状,心头蓦地一紧,纷纷有样学样的跟着整理自己身上的物件。 骑马走在一旁,出发前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藤甲早已扒得四零八落,仍被晒得像条即将惹事的狗儿一样直吐舌头的张忌见状,慌忙打马凑到陈守身旁,低声道:“世叔,出何事了?” “这周围不对劲!” 陈守摇了摇头,没有与他细说:“你自个儿激灵着点,要有意外,别傻乎乎的往前冲,该保命就保命!” 张忌一听,脸儿都白了:“世叔,侄儿胆儿小,您可别吓唬侄儿!” 陈守嫌弃的看了这厮一眼,暗道这点胆色,比起我家大郎来差远了:“胆小就别离我太远……老七!” 他扭头低喝道。 陈七应声快步凑到他身畔,仰起头看他。 陈守:“招呼其他几家儿的弟兄们,稳住阵脚、听我号令、机灵着点!” 陈七会意,转身快步挤进队伍之中,一一找到四家人马的头领,将陈守的交代告知于他们。 四家人马的头领,也都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是知陈守这些话是为他们好,自是无所不应。 …… 大队人马的最前方。 面白无须的赤甲小将亦察觉到了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他想了想,单臂舞动大旗,簇拥在马车周围的五百赤甲悍士见状,脚步齐齐一顿,前进中的庞大队伍也随之一滞。 他将手中大旗交给近侍,拨转马头回到吕政的马车旁,毕恭毕敬的拱手道:“公子,已许久不见飞鸟,周围恐有埋伏!” 他神态自若,即便提到“埋伏”二字,语气也十分稳定,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有埋伏是肯定的!” 吕政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马车之中传出:“郡兵未动,便是埋伏,也不过是些山匪流寇之徒,不足为虑。” “唯!” 赤甲小将毕恭毕敬的再拱手,拨转马头便要重回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马车之内再度传出声音,“赵佗。” 赤甲小将垂首:“末将在。” 吕政:“若有变,护住李期,陈郡之内谁人都可死,他得活!” 赤甲小将:“喏!” 言罢,他拨转马头,就要回到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队伍右侧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嘭嘭嘭”的密集轰隆声。 赤甲小将一扭头,便将无数水缸大、马车大的落石,轰隆隆的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落石之后,是无数影影绰绰的土黄色的人影,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 他当即拔剑,直指右侧山坡怒喝道:“卫!” 五百赤甲悍卒迅速变阵,数十面人高大盾组成盾墙,将马车掩护得严严实实。 “杀啊!” 下一秒,杀声震天! 土黄色的人潮,就像是山洪爆发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顷刻间便覆盖了红泥山坡。 二千余世家大族联军,在霎时间炸窝! 喊杀的喊杀! 喊逃的喊逃! 喊防的喊防! 本就凌乱不堪的阵形,瞬间便四分五裂成一团乱麻! 行走在大队人马最后方的陈守见了奔涌而下的人潮,亦是头皮发炸,当即毫不犹豫的奋力举起手中长矛,怒喝道:“稳住阵脚,冲阵者杀!” 这个时候,他首先要防备的,就是就那些为了逃命慌不择路的其他世家大族的部曲。 所幸,因为那赤甲小将下令停止前行,令山坡上埋伏的贼人以为埋伏败露,未等到大队人马尽数进入他们预设的埋伏圈,就提前发动了袭击。 行走在队伍末尾的堪堪躲过了可能会造成较大伤亡的落石攻击。 “莫慌!” 就在陈守心头犹豫着是该走还是该打的档口,方才提点过他的那位老一辈的伙计再次挤到他的身畔,沉声道:“两军兵力相差无几,挺住第一波,便能活!” 言下之意便是,这时逃跑,才是死路一条! 老行伍都很清楚,战场上的大伤亡,往往不是出在短兵相接的厮杀中,而是出在战败溃逃的屠杀中。 陈守一听人数相差不大,心下登时大定。 他当即拨转马头,挥动丈二长矛,一矛捅穿了一个慌不择路迎面冲过来的溃兵,将其如同穿糖葫芦那般穿在长矛上,单臂挑起,如同战旗一般指着前方奔涌而下的土黄色汹涌人潮,怒声咆哮:“杀!” 众陈家商队的伙计们见状,齐齐扔了手中的水囊,拔出刀剑高呼道:“杀、杀、杀……” 彪悍的呼声,令簇拥在他们周围的另外四家的人马精神一振,连忙学着他们的模样,高举手中兵刃齐声高呼道:“杀、杀、杀!” 三百人的高呼声拧成一股,迎着溃逃的人潮逆流而上,令那些被吓破了胆四下奔逃的溃兵们,为之一窒!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第九十五章 红衣军 “嘿,打起来了!” 陈虎咧着嘴,笑着眺望震天杀声传来的方向。 陈胜笑吟吟的看他:“咋的,您想去看看热闹?” 此刻这老货身上,尽是呼之欲出的凶残桀骜之气。 哪还有一丝一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混不吝模样! 陈虎一听,精神大振,双眼放光:“能去?” “当然……” 陈胜狭促的一撇嘴:“不能!” 陈虎不由的虚起了双眼,浑浊的双眸中透露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陈胜后脑勺一凉,连忙往壕沟路那边走了两边:“侄儿与您打个赌,那边也快要打起来了您信不信?” “嘁……” 陈虎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你当你是谁?姜太公……”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壕沟路那边的传来的一阵杀声给堵了回去。 他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一脸便秘的看向陈胜道:“你崽子是如何猜到的?” “猜?” 陈胜徐徐摇头道:“这种事,可不兴猜!” 陈虎:“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陈胜笑了笑:“您得知道,运粮队是谁安排的!” 陈虎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你是说……吕大人?” “自然是他!” 陈胜颔首:“他欲拿这批粮食,分化郡中三首与郡中诸世家大族的紧密联系,进而钓郡中三首对这批粮食下手,彻底将他们推至诸世家大族的对立面,收归诸世家大族的人心……如此环环相扣的周密计划,自然要卡稳了时间节点,来上一场人赃并获的大戏,才算大获全胜!” “此计不可谓不阴、也不可谓不毒,对人心的把控,已近乎化境!”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智计,或者说是,低估了对手掀桌子的底气!” “说起来,人是那个人,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只不过到底还是缺了些历练,欠缺火候,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说到最后,他亦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算是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极少能够看清这盘大棋双方落子痕迹的局外人。 也正是看得清,他才不得不佩服这两位棋手的棋力之高! 但也正是因为他佩服,他才更想知道知道,这两位棋手在知道自己的布局被第四方搅乱,所有布局和谋划都成了一个笑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帝王? 将相? 英雄? 枭雄? 去你妈的! 历史是属于劳动人民的! 陈胜望向壕沟路那边,头也不回的往前一招手。 霎时间,百五十条手持刀剑的彪汉子,自他身后里乱石之中显出身形,目光灼灼的望向他的背影。 陈胜回过头,不闪不避的直视他们的眼神,抿了抿唇角,轻轻开口道:“当日咱们收复蟠龙寨时,我曾对你们说过,进了我行商陈家的大门,你们以前作下的冤孽债,咱家都给你们扛了!” “至于以后你们能不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爷们,得看你们自己!” “现在,机会来了!” 他伸手指向壕沟路杀声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五千石粮食!” “五千石本该用以赈济饥荒的粮食!” “今岁的饥荒已经糜烂成什么模样,你们都见过罢?” “但按照州府和郡衙里的那些个大人小人们的意思,这五千石粮食呢,就由咱陈郡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私底下分一分,就算是赈济了。” “哦,说起来,咱家也有一份,还不少,足足三百来石呢!” “这些日子,你们过的也都是节食缩粮的日子吧?” “别不知足,我比你们还惨,你们好歹每日还有半斤口粮,我和我媳妇一人只得三两,她每天变着法儿的省着自己那点口粮,想留给我吃!” “不信?” 他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我陈胜指天起誓,我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话音落下。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晴空万里。 这一回,人群中有了些许骚动。 但他们忍住了,无人开口。 只是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多了些许亮晶晶的东西。 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忍不住抓得更紧了! “你说咱家都落到这份儿上了,平白无故的有人给咱家送这么大一批粮食,多好的事?” “是不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说到此处,陈胜忽然咧着嘴、磨着牙,慢慢的露出了一个笑脸,眼神却比方才的陈虎还要桀骜:“但我这人就是这么贱性,别人眼巴巴送到我手上的粮食,我都不敢拿啊!” “为什么?” “因为那些粮食,不只是有我陈胜一份儿!” “还该有你们一份,还该有那些饿得卖儿卖女的人、饿得被易子而食的人一份儿!” “难不成就我陈胜是人?” 他突然指着面前那百五十人,横眉怒目的咆哮道:“你们就是他妈的畜牲?” “谁定的?” “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定!” “他是娘生爹养的。” “你们就是地里长起来的?” “活该被他们踩在脚下过一辈子?活该你们的儿子、孙子也让他们的儿子、孙子踩在脚下过一辈子?” “凭什么?” “他们是比你们多长个脑袋,还是多长条胳膊?” 他的面目,有些狰狞,用力的将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作响:“我陈胜不是个好人!” “我也杀人、也坑人,甚至还会欺压人!” “但老子不吃人!” “也不会拿谁不当人!” “因为……” 他奋力呼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烈的情绪,然后指了指眼前的这一百五十人,再指了指自己:“你我,一样都是人!” 说完,他怀中掏出一条红色的头巾,系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我要你们随我一起,去把那批粮食抢回家,留一半,咱爷们慢慢吃,剩下的,全发给那些和你们一样的人!” “干这种买卖,肯定会死人,谁能活着回去,我不能保证。” “我只能保证,你们就算不能活着回去,也会像个爷们一样堂堂正正、轰轰烈烈的去死!” “我只能保证,到了咱们今日干的这事能够公之于众的那天,一定有人称赞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他在说话。 前方的百五十人却依然无人应声。 他们只是默默的从怀中取出那条早就备好的红色头巾,默默系到自己的脑袋上。 “即日起,我们就叫红衣军!” “我为军团长!” “在外,你们可以称呼我为……” 他想了想,忽然吐出两个字:“张楚!” 第九十六章 上阵父子兵 陈胜率领红衣军沿着壕沟路绕过一个大弯后。 尸体遍布的战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之中。 只一眼,他就判断出了战场之中的形式。 身披赤甲的,是州府派来押送粮秣的州兵。 身披藤甲的,是陈郡三首派来劫粮的郡兵。 穿着杂乱粗布衣裳的,是运粮的民夫。 也不知是他们来得太慢了。 还是战阵厮杀进度太快了。 他放眼扫去,就只见到处都躺着赤甲府兵。 小部分还在顽强抗击的赤甲府兵,也都处于藤甲郡兵的包围之中。 而那些藤甲郡兵在清剿残余赤甲府兵之时,已经有余力提着红艳艳的刀枪,挨个挨个给那些在地上哀嚎的赤甲府兵补刀。 见到陈胜等人到来,那些个正在补刀的藤甲郡兵只是愣了愣。 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提着刀枪扑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这一伙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杂乱兵器的杂鱼,是哪头儿的人。 但这不重要!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杀光就对了! 很不巧! 陈胜也是这个意思! 他一把拔出背负的锐取剑提在手中,毫不犹豫迎了上去:“红衣军,随我杀!” “杀啊!” 霎时间,杀声震天! 红衣军百五十人,想疯了一样的冲了上去! 此时此刻。 他们的脑袋里,仍旧盘旋着先前陈胜的那句咆哮: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底? 那些人是比他们多长一颗脑袋? 还是比他们多长了两条胳膊? 凭什么! 凭什么!! 他们想要问问那些人! 拿着自己手里的刀枪去问问那些人! 谁拦他们! 他们杀谁! …… “杀啊!” 陈胜举着锐取剑高呼着,一马当先的冲至迎面扑来的众多藤甲郡兵面前。 霎时间,数十条血光艳艳的长枪,好似毒蛇吐信一般,从他身前的各个角度刺向他。 他脚下一顿,怡然不惧挥剑横扫,欲要硬刚这十几条长枪。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在燃烧的红艳艳月牙气劲,自他身侧激射而出。 宛如利刃切豆腐一般,一击便将他身前这十几条长枪连带着长枪后的十几个藤甲郡兵,尽数切割成两段。 瓢泼似四下喷射的血浆,瞬间就喷了陈胜一脸。 他震惊的一回头,就见到陈刀提着腰刀,好整以暇的站在自己身畔,淡淡道:“战阵厮杀非逞匹夫之勇,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你还有袍泽!” “杀啊!” 说话间,后方的陈虎、李仲等人已经自他两侧冲出,扑向那些同样被陈刀这一刀给吓懵了的众多藤甲郡兵。 两方人马短兵相接。 霎时间,刀枪碰撞声、喊杀声、怒喝声交汇成一场盛大的打击乐。 陈胜登时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血浆,再一次提着青铜战剑冲了上去。 陈刀也不阻拦,领着十四名幽州军闲庭信步般的跟在他身后。 冲入红衣军与藤甲郡兵交战的最前线,一下子挤入陈胜眼帘中的黑压压藤甲郡兵,再一次令他感觉到了压力! 这一次,他谨记着陈刀的叮嘱,没有再凭着一腔子热血冲出红衣军的战线,去逞匹夫之勇。 而是稳住阵脚,不断的向前挥剑、向前砍杀! 看似古拙无锋的锐取剑,此刻在他手中却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无论是挡在他前方的是人还是枪,一剑劈出去,皆能连枪带人、连人带刀一起砍翻在地。 那种完全不用担心手中的战剑可能会被崩断的可靠感,令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不断施展着七杀剑。 劈杀! 劈杀! 劈杀! 只要他挥剑够快! 就无人能抓住他挥剑之时的破绽。 只要他挥剑够狠! 就能砍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敌人! 一个个高大藤甲郡兵影影绰绰的挡在他的面前,如同密林般遮挡了澄澈的天光。 残酷、血腥、压抑,杀声震天的战场氛围,又是如此的窒息! 令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剑劈出百丈剑气,杀穿挡在他面前的所有藤甲郡兵,让天光能够照射进来,喘上一口气。 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不住的不断的向前挥剑。 一剑! 接一剑! 渐渐的…… 震天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小。 时间的流速,也似乎越来越慢。 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 自己的身躯,似乎都在一点一点的失去重量。 他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拖拉机轰鸣般的沉重喘息声。 他只能感受到,掌中锐取剑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份量。 连对面的那些藤甲郡兵,都似乎不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感知不到他们死去时的情绪。 也感知不到自己杀他们时的情绪。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 原来人上了战场之后,脑子里不是不会像电影里放的那样,时不时就冒出各种跑马灯的! 杀死敌人! 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敌人! 就这么简单! 在他的疯狂屠戮下,红衣军的战线就像是热刀切黄油那般,不断的向前突进、突进! 一排一排的藤甲郡兵涌上来,像农夫镰刀下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被割倒。 此间的地形,本身就十分的奇特。 两侧皆是山坡,所有人都扎堆挤在底部的马道上。 如同峡谷一线天。 两方人马,如同两头长龙般奋力冲向对方。 后方的人马跟本不知道前方的战况。 当自己前方的袍泽倒下,自己站到前方之时,即便是想逃,也已经晚了。 毫无战术可言! 拼的就是一腔血勇之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指的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很显然,满脑子都是“哪怕死,也要去问一句凭什么”的红衣军。 远比已经经过了一场厮杀,连气儿都还没能喘上一口的藤甲郡兵们,更有血勇之气! 直至不知何时从陈胜身边离开的陈刀,将一颗将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扔进一众藤甲郡兵之中后。 藤甲郡兵们脑海中那根崩得死死的弦,终于崩断了! 溃败来得是如此的迅猛。 陈胜前一秒还如同置身密林之中。 下一秒就如同从密林之中步入了阳光璀璨的平原之上。 放眼望去,四下奔逃的藤甲郡兵稀拉拉的,竟已不足百人!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到被这些藤甲郡兵遮挡住的那些粮食……一排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高木质机关兽,踩着四足三轮,静静的停留在马道上。 数百衣衫褴褛、满面悲苦的民夫,躲藏在这些机关兽中间,瑟瑟发抖的望着他。 再回头。 发现自己身后的红衣军,竟也已不足百人。 再定身一瞧,还好,陈虎与李仲二人皆只受了点皮肉伤。 “铛!” 沉重的青铜战剑点地,浓稠的血浆顺着剑身融入泥土之中。 “陈刀!” 他拄着战剑,高声呼喊道。 陈刀闻声脸色一肃,按刀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标下在!” “快马前去查看西南方的战场,一但他们即将分出胜负,即刻回报……远远查看便可,无须接近,两刻钟后即回!” 陈刀拱手:“喏!” 言罢,他便按着腰刀,自他麾下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之中点起四人,匆匆赶往藏马之地。 陈胜再回头,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带上战死的弟兄们,两刻钟后出发!” 众红衣军士气如虹的齐声高呼道:“喏!” 他们是伤亡不小。 可他们刚打赢了一场大胜仗! 还将这五千石粮食抢到了手! 军主说了,回头就带他们去发粮食! 往后他们就能做回堂堂正正的好汉子了! 迟早,他们还会去找那些将他们踩在脚下的人,问上那句“凭什么”! …… 陈胜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陈虎以及众多幽州军老卒的簇拥下,走到最前方的木质机关兽前。 瑟瑟发抖的躲在一旁的民夫见了他,装着胆子上前行礼道:“小人拜见大王……” 却是将陈胜他们当作劫道的盗匪了。 陈胜打量着机关兽后背上的麻袋,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起来吧,你们不用害怕,都是苦命人,我们不会难为你们的。” 三方围绕这批粮秣杀出了狗脑子,却无人屠戮这些民夫。 却是大家都明白,无论谁胜谁负,最终都还得依靠这些民夫运送粮秣。 而这些民夫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就瑟瑟发抖的缩在这些机关兽周围,看着他们厮杀……当然不是没人试着逃跑,只是逃跑的,都死了而已。 陈胜拔出陈虎的腰带,割开一个麻袋的一角。 登时就有黄橙橙的粟米,顺着他割开的那一角流了出来。 陈胜连忙扔了刀,一手捏住割开的口子,一手接住流出的粟米。 黄橙橙的粟米落在他满是血污的手掌中,璀璨的就如同金子一般。 “这些机关兽上,都是粮食吗?” 他按耐住心头的喜悦,轻声问道。 “回大王的话,都是正经的粮食!” 依然低垂着脑袋的民夫,毕恭毕敬的回道。 听他这般说到,陈胜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断定,吕政哪怕只是做诱饵,肯定也会用真粮食,避免谋划败露,引发陈郡诸世家大族的敌意。 毕竟做戏做全套嘛! 但在没有亲眼见到这些粮食之前,他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要是如此兴师动众,还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却抢了到一批沙石之类的玩意,那可就真打脸了! 他掌中粟米扔到机关兽背上,蹲下身子打量这些机关兽的腹部,就看到了几个类似于齿轮和传动轴的青铜装置:“这玩意怎么用?” 民夫回道:“回大王,只需二人一齐发力,便能推动木牛。” “哦,这玩意叫木牛吗?” 起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你推一个给我瞧瞧!” …… “杀!” 陈守咆哮着驱动坐下战马,从十数名手持短刀圆盾的黄巾贼包围之中冲出,手中长矛大开大合,将两名拦在他身前的黄巾贼连人带盾一起抽打成烂西瓜。 然而冲出这数十名黄巾贼的包围之后,前方依然是仿佛洪流涌动一般的无数黄巾贼。 太快了! 这些黄巾贼来得太快了! 世家大族联军崩溃的也太快了! “呸。” 陈守愤怒的吐出一大口唾沫,不敢再深入,拨转马头、举起长矛,朝着那些包围五家联军的那些黄巾贼冲杀过去:“稳住,结圆阵!” 随着他放弃继续深入的意图。 天空之中,身披羽衣、容貌高古,羽扇纶巾的清瘦道士,也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重新投入战场中心,就见那一方被他千百太平道徒包围,仍像是磐石一般巍然不动的赤甲战阵,忍不住皱了皱两条垂至眼角的长眉。 “罢罢罢!” 眼见千百太平道徒再一次冲阵失败,清瘦道士终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就见他随手一抛手中羽扇,双手一挥。 霎时间,千百张明黄色的符纸宛如蝴蝶一般自他双手广袖之中灵动的飞出,弹指间于他身周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法阵! “阵起!” 他扬眉怒喝。 下一秒,晴天霹雳,滚滚阴云,迅速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ps1:祝老爷们新年快乐,虎年虎虎生威、威猛霸气、一帆风顺、阖家康健。 ps2:明天上架,中午12点开始上传vip章节,上架当天保底五更,请求老爷们一定记得明天来拉风云一把,看盗版的老爷们,也请一定记得明天来起点给风云一个首订,首订成绩真的非常非常重要,一切拜托老爷们,给跪! ps3:预求明天的保底月票。 第九十七章 豫州鼎、天子气 “轰隆。” 滚滚雷声,响彻九霄! 直将战场上交战的四五千人,都吓了一大跳,不知多少人手底下一抖,被对手抓住机会,丢了性命! 战场中心处,沉着指挥五百赤甲府兵护卫马车的赵佗,听到这声突兀的雷鸣之声亦是眉头一跳。 他抬头看向天空,一眼便将了那一道凌空虚立、周遭千百黄符环绕的纤长人影,登时脸色大变! “公子!” 他打马狂奔至马车旁,连行礼都顾不得的急声道:“太平道有长生妖道助阵,此战强弱悬殊,末将速速护卫公子突围!” “长生妖道?” 吕政挑开竹帘,缓步从马车之中走出:“兖州乃九州腹地,九鼎大阵威压最盛之地!何方长生妖道敢在兖州施妖法?” 赵佗亦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焦急的冲他指了指天空中那道凌空虚立的人影。 适时,滚滚阴云,已经彻底遮蔽烈日。 数十息之前还炎热难耐的天地,刹那间就便得阴风阵阵,令人不寒而栗。 吕政也是只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勃然变色曰:“狗道,取死耶……赵佗!” 无论那长生妖道是依仗什么敢在九州府邸之内作法,现在去追究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先脱身,再报此身陷险境之仇! 赵佗当即取过一匹战马,将缰绳交到吕政的手中。 吕政翻身上马,按剑左右四顾道:“李期何在?” 赵佗一拍他坐下战马后臀道:“公子先走,李期交由末将去寻……众将士听令,转矢阵,护卫公子往东北方突围!” “喏!” 五百赤甲府兵齐声应喏,举盾平枪迅速变阵。 吕政侧着脸,有些犹豫的看着赵佗……没了这五百精锐府兵为手足,赵佗再勇武也只是个气海初境。 赵佗自幼便为他书童,与他相伴多年,他如何舍得赵佗折损在这寂寂无名之地? 可陈郡李氏在兖州树大根深,族长李斯又曾在洛邑为廷尉监多年,朝中交游广阔,是他早就计划好要招揽入麾下的大才,他的幼子,万万不可死于此地! 是以,他犹豫好几息后,最终还是轻叹着回过头,不忍再去看赵佗。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矢,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在他光洁莹润的面颊之上,耕出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他抹了一把,看着手掌中鲜艳的血红色,背心瞬间沁出了一声冷汗。 方才他回头的动作若是再慢上一个弹指,那只流矢便不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了…… 但短暂的后怕之后,他的双眼却是一下子就红成了与他的手掌一个颜色! 他紧咬着一口钢牙,克制着心头的怒意,没有发作。 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 其他的! 容后再叙! 他面无表情的打马,走入五百赤甲府兵组成的矢阵之中。 就在这时,只听到“咔嚓”的一声轰鸣。 一道粗壮、蜿蜒、狰狞、闪耀的紫色雷电落下! 精准的轰击在了他方才乘坐的马车上。 由上好的紫檀木夹熟铁板打造而成的马车,轰然炸裂。 碎片漫天飞舞。 几枚熟铁片更是洞穿了手持大盾护卫在吕政身后的赤甲士卒。 索性已经步入矢阵之中的吕政,距离马车已有一大段距离,未曾受到爆炸波及。 但他座下的战马受惊之下,人立而起,将措不及防的他跌落在地,摔成了滚地葫芦。 “希律律……” “公子!” 护卫在他四周的众多赤甲府兵见状大惊,一拥而上将其扶起来。 此时的他,发冠跌落,一身洁净的衣袍沾满尘埃,满脸的鲜血……哪还有丝毫先前温润如玉、智珠在握的贵公子气派? “放肆!” 他怒得颤栗不止,奋力睁开搀扶着他的众多赤甲府兵,挺身而出,怒目而视的望着天空之中的那道纤长人影,爆喝道:“何方外道,焉敢在我人族昌盛之地施法作乱!汝可知汝已犯我大周刑律十三条,当受千刀万剐之刑耶?” 一人之声,似洪钟大吕之音,又似排山倒海之声! 霎时间,吕政八尺高的魁梧身形似在无限放大,变成了一位头顶青天、脚踏大地的万丈巨人,威严无比的居高临下俯视那如同蝼蚁般的纤长人影! 霎时间,天地之间都仿佛只有他一人的声音,连战场之上的千百呐喊声、厮杀声,都似乎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杂音,完全无法影响其声势之伟岸! 更神异的是,随着他的爆喝声,那纤长周围竟真出现了数以千计的雪亮刑刀,似乎真要一拥而上,将其千刀万剐! 高空中的纤长人影见状,亦是脸色大变,但仔细一打量后,脸上的惊容却又变成了轻蔑的笑容:“区区法家微末之技,也敢与浩浩大势争锋……死吧!” 浩浩然的声音,虽不似吕政那般堂皇大气,却能声传十里,令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只见他双手猛然向上一举,身周千百黄符光芒大作,一举便将千百雪亮刑刀搅碎! 而后一手并指成剑,手指高空之中百亩阴云,口中念念有词的对准五百赤甲府兵之中的吕政,重重落下:“黄天庇吾,击!” “轰隆!” 话音落,震彻九霄的雷鸣之声再度炸开,蜿蜒狰狞的刺目雷霆再度照耀天地。 “公子小心!” 打马狂奔而回的赵佗,见状大惊失色,奋不顾身的合身扑向吕政,欲要以身代他顶雷! 但在他将要扑在吕政身上之时,却被吕政愤怒的一把推开。 就见吕政昂首挺胸不作任何躲闪之姿的立于原地,目呲欲裂的对着空中那道纤长人影咆哮道:“无君无父之徒,九族当灭!” 若说他上一声怒喝,还如铜钟大吕般清越而发人深省。 那么这一声咆哮,就如虎啸、如狮吼般摄人心魄。 只是,他的法家术,又如何会有道家的雷法迅猛呢? 说时迟,那时快。 他的咆哮声还未尽数脱口,刺目的紫色雷霆光芒已经落入他头顶三尺。 下一秒。 他就要被这道磅礴狰狞的紫色雷霆,劈成一节焦炭! 第九十八章 他诽谤我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幽黑的光芒,突然自吕政身上冲天而起,在紫色雷霆就要落在吕政头顶上的刹那间,逆着紫色雷霆扶摇直上! “嘭。” 紫色雷霆在这道幽黑的光芒之上炸开。 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觉地动山摇。 然而除了轰鸣声之外,竟再无任何耀眼的光芒。 所有人都能看清那道黝黑色光芒的模样。 那是一尊双耳圆腹的三足大鼎虚影! 大鼎浮雕着精美而繁复的山川纹路,山川之上,九龙环绕,仿若活物。 大鼎虚影漂浮在吕政头顶之上,缓缓升空,垂下万千丝丝缕缕的幽光入吕政体内,隐隐的,似乎还有九龙虚影,混在万千幽光之中隐入他背后。 大鼎虚影升空,高空之中淤积的厚重阴云,如阳春化雪一般迅速烟消云散,璀璨的阳光再度垂落下来。 这时,地面上的数千人才看到,俺大鼎虚影虽垂落幽光,但鼎盛并非幽黑色。 其色……玄黄! 那厢的纤长人影,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尊大鼎虚影,浑浊的老眼越睁越大,纤长清瘦的身躯越抖越厉害。 忽然,漂浮在他周围的千百张黄符,无火自燃。 他此刻才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惊骇欲绝的运起遁术就想逃窜。 也是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一股无形物质却好似泰山压顶般的威压,将他定在了这一片空间。 “哈哈哈……” 他惨然的大笑:“豫州鼎,天子气……苍天当死,黄天当立!” 在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他纤长的身躯也如那些黄符一般无火自燃,从头到脚一点点的化作飞灰 而那厢的大鼎虚影,早已在他的大笑声中飞速隐去。 但战场之上却久久一片寂静。 所有人。 无论是黄巾贼。 州府兵。 还是陈郡诸世家大族部曲。 尽皆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但半空中还在熊熊燃烧的那具人形物体,却不断的提醒着他们,他们并不是在做梦。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豫州鼎? 是庇佑九州的那个豫州鼎吗? 天子气? 是天子才该有的那种天子气吗? 四五千人……都麻了! 吕政也有点麻。 但他是头皮发麻! 他蠕动着嘴唇,看向身畔的赵佗,颤声道:“我要说,那逆贼是在诽谤我,你信吗?” 赵佗愣了愣,一脸虔诚的疯狂点头。 吕政的身躯晃了晃,移动目光看向周围那些赤甲府兵。 众赤甲府兵回过神来,满脸膜拜的拼命点头。 吕政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我为大周流过血! 我为大周立过功! 我真的是忠臣啊! 那逆贼真的是在诽谤我啊! 过了好一阵。 战场上的四五千人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自己这是在打仗呢! 也不知道是那个小机灵鬼,趁着对手还在发愣的时候,一刀捅进了对手的心窝里,令对手发出了一声惨叫,唤醒了一片寂静的战场。 旋即,四五千人便再度杀成一团! 只是这一回,诸多黄巾贼再无先前的悍不畏死之势,满脑子都是自家渠帅徐福无火自燃的画面,且战且退、丢盔弃甲、割须弃袍。 反观那些个被黄巾贼从两千之众,杀得只剩下不到八百人的陈郡世家大族部曲们,一扫颓势,气势如虹、凶神恶煞、虎虎生风。 最终,眼瞅着就要一败涂地的陈郡世家大族联军,竟然奇迹般的反败为胜了! 气势汹汹而来的三千黄巾贼,最终逃得性命的,竟不到五百人。 这一战,全是输家。 …… 同一时间。 晴空万里的大周都城洛邑,突然地龙翻身。 短短的两三个呼吸之间,浩大的城池地动山摇得如训烈马。 更奇怪的是。 声势如此浩大的地龙翻身,竟连那些落魄户搭建的窝棚都未曾震塌。 就在百万洛邑百姓议论纷纷、谣言四起之极,数百白绫骑士自朝日宫四下奔出,一路疾驰一路高呼:“山陵崩,九州缟素。” 洛邑的百姓们倒是不疑有他,当朝天子临朝五十八载春秋,而今早已是期颐之年的人瑞。 他们早就做好了当朝天子或今朝崩、或明朝崩的心里准备。 所以在白绫骑士从自家门前路过之后,他们都熟练的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白色丧服穿戴整齐。 但很快。 洛邑的百姓就通过各种各样七歪八拐的信息渠道中得知了,那次的地龙翻身,洛邑并非一屋未塌。 只不过塌的是朝日宫内的一间宫室,独独砸死了先帝而已。 于是乎。 “天子失德,天罪之”一说,自此而始。 风传九州! …… 已经驱赶着二三百架木牛往拓县方向跑出二三十里地的陈胜,并不知晓后方大战场上的发生的一连串惊变。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后边传来又似打雷又似放炮的大动静,有些奇怪的询问身侧的陈虎:“二伯,这是什么动静儿啊?” 难不成,大周也有火炮? “你管他们去死!” 陈虎随口赢了一声,美滋滋的看着周围疾驰的这些木牛:“这回咱家赚大了啊!五千石粮食,够咱家吃到什么时候啊!” “二伯,咱家只有二千五百石粮食。” 陈胜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道:“另外二千五百石,要发出去的!” “老子晓得,用不着你来提醒老子!”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忍不住美滋滋的笑道:“二千五百石也不少呢,就是按照往年的粮价,这可也是……呃,多少银钱来着?” 陈胜心下大致估算了一遍,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要算也是按照眼下的粮价来算,若是往年,咱家何须大动干戈来劫这一批粮食?” 往年正常时节,当年的粟米,两斤三钱左右,偶有浮动,却也不大。 按照这个算法儿,二千五百石,一石六十斤,拢共也不过只值二十二万五千钱,合二千二百五十两纹银。 这个数字说出来,显然会有些打击陈虎的兴头。 “对对对!” 陈虎果然转不过这个弯来,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笑道:“有了这批粮食,咱们家的小崽子们再也不用半夜里爬起来灌井水,老家伙们也不用再没日没夜的寻思是不是扯根儿麻绳上吊算逑……老子也不用每日眼巴巴的算计着那点口粮过活了,好久都没打过牙祭了!” “还有这些兵刃、甲胄,都是能传家的好玩意,搁往年,咱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攒,好些兄弟手里的家伙儿,都磨成薄皮儿片子了,都还舍不得换,这一回弄到了这么多,以后家里就富裕了,想换就换……” 他双眼放光的念叨道,想到的却全都是家里人。 “对!” 陈胜也用力的点头:“咱家这回赢大发了,任他吕政和熊完奸似鬼,也得喝咱家的洗脚水!” 无论那边的战局,谁胜谁负,都是输家! 唯有他行商陈家,是赢家! 说到此处,陈虎忍不住扫了一眼那些吭哧吭哧的拼命推着木牛在马道上狂奔的民夫们,小声问道:“大郎,这些下力汉你欲如何处置?你要下不了手,让二伯来,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祸患!” 陈守一听,连忙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二伯,你别胡来,这些人我没准备杀他们!” 陈虎拧起眉头,低喝道:“你崽子可别犯浑,你知道你这次做下的事有多大吗?但凡走露一丝风声,整个陈郡再无咱家立锥之地!” “我没犯浑!” 陈胜认真摇头:“我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也知道要控制住这些人要花多大力气,可是二伯,我们要是杀了这些民夫……那我们何必还要来劫这批粮食?” 陈虎忍不住抓了抓头皮,纳闷道:“老子真琢磨不透你这崽子,说你生了副娘们儿心肠吧,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 “说你是个豪气利落的爷们吧,每每遇到这种事你又都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心慈手软。” “你这脑瓜子里到底琢磨的是些啥?” 陈胜笑道:“侄儿做人其实很简单的。” “该死的人,咱就送他们去死。” “不该死的人,咱就放他们去活。” “能用杀人之外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就先用杀人之外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只能用杀人来解决的问题,那就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在不危及到咱家生存的前提下,我愿意去尊重所有尊重别人活着的权力的人的活着权力!” “就算麻烦点,也无所谓……” 他说得很绕口。 但陈虎却出奇的只听一遍就听懂了。 他也出奇的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观点,而是有些纠结、又有些心疼的注视着他,轻声说:“大郎,就这狗操的世道,你这样活着,会很累的……” “做人嘛……” 陈胜笑眯眯的说道:“无论好坏,总归都要活出个问心无愧,日子过得才舒坦。” “若是夜夜一闭眼,就老是记起自己欠了别人点什么,那过着才累。” 陈虎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由着你吧……前边就是去固陵的那条小路了。” 陈胜:“抓紧时间搬运,估摸着,后边人也快要追上来了。” 第九十九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半个时辰后。 吕政站在一块横亘的马路中间的大石头前,负着双手,腆着小肚腩,嘴角噙笑的看着石头上刻着的哪一几行字迹。 “吕大人尊启: 升斗小民,斗胆教吕大人一个道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五千石粮秣换此道理,吕大人血赚。 勿相送,已抵家。” “有点意思!” 他微笑着移动目光,望向马道两侧的那些个兵刃、甲胄具无,但好歹还留了一身里衣遮羞,并且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四五百具尸首,轻声呢喃道:“就是字迹丑陋了些……” 不多时,赵佗按着战剑,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启禀公子,我州府之卒,是被这些郡兵所杀,劫走粮秣的,是另一伙人,这伙人兵刃杂乱、手段杂乱,似是盗匪流寇所为,唯有一小撮尸体,似是幽州军的武艺。” “他们劫了粮秣,遁逃往拓县,距此时已一个时辰有余!” “若是快马加鞭,有望追回我们所失粮秣。” 吕政认真的听着,听完后才微笑着朝身畔那块刻有字迹的大石扬了扬下巴道:“不必追了,此人不说都说了么?那五千石粮食,权当是他教本公子道理的束修了。” “他都不吝教本公子道理。” “本公子若再计较那区区五千石粮秣,与那蝇营狗苟之辈有何区别?” 赵佗听言,低垂的头颅顿时垂等得更低了。 “说起来。” “确是本公子小觑了天下英豪!” 吕政却是不甚在意,只是脸上的笑容忽而微微有些冰冷:“陈县弹丸之地,便能出此两位棋高一筹的大才,九州之地何其广阔,英雄豪杰几何?” 他的确是有些惊讶。 熊完便也罢了,那老贼青年之时便是兖州有名的才俊,韬光养晦数十载,心计深沉如海。 况且他初来乍道,为求速胜,行事难免急躁了些,被熊完抓住破绽,不足为奇! 但即便如此,他与熊完的这一局弈棋,他亦算不得输! 是,他最终是丢了这批粮秣。 未能圆满的达成离间熊完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紧密联系,进而收拢陈郡诸世家大族为己用的目的。 但熊完终究也还是对这批粮秣动了手。 既然动了手劫了粮,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这种事,瞒过外人容易,可想要瞒过陈郡的那些个与熊完鸡犬相闻的世家大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经此一役,熊完与陈郡诸世家大族,再难和好如初! 所以,他与熊完这一局,顶多算和棋! 他没赢。 但也没输。 但这一伙不知打哪儿崩出来的劫粮之人,不但能在短短两三日之间洞彻他与熊完的博弈,还能从他和熊完的博弈之中火中取栗,成功劫走了这批粮秣。 而他,却连对方是谁都无法判断。 这一局,他的的确确是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 这点粮秣,他吕政还输得起! “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回昌邑。” 吕政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 赵佗茫然的抬起头来,低声道:“公子,我们不去谯郡了吗?” 吕政微微摇头道:“陈郡谋划失利,再去谯郡,意义不大……再说,眼下我们哪还有功夫去谋划谯郡!” 赵佗心领神会,拱手道:“喏!” 说完,他按着战剑转身快步去整顿兵马。 吕政举目一扫,在人群中找到李期所在,不假思索的举步便向他走去。 不曾想,让刚迈出几步,那厢的李期便发现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变,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吕政见状,步伐顿时一住,面色暗淡的默默轻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这是诽谤吧? 这不就起作用了? 我真的是大周忠臣啊! …… “嘿嘿……” 陈守扛着长矛、挺着胸膛,拽得跟个地主老爷一样大摇大摆的在一地尸首当中穿行,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声。 偏生所过之处,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见了他都还腆着脸凑上来与他寒暄、攀谈,常常没几句话,就将话头往“想当年,我爹与你爹常常同桌在郡衙饮酒吃席哩”、“说起来,当年我爷爷与你爷爷还差点成了连襟”之类看似世交、实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上引! 他们不瞎! 先前那一战,陈郡诸世家大族拼凑出两千多人马之中,唯有以行商陈家为主心骨的五家联盟那三百人,稳住了阵脚! 不信瞅瞅。 两千人拢共活了不到八百人下来,五家联盟就占据了两百多人,而他行商陈家的人,虽说个个带伤,但愣是一个都没死! 什么叫真本事? 这就叫真本事! 这个时候还不趁着新鲜出炉的袍泽之谊打打交情,他们也就白瞎了世家大族的招牌了。 陈守一边嗯嗯啊啊的敷衍着这些人,一边继续在这一地尸首之中来回的游曳,心下不断的称赞着“这活儿干得利落”、“不愧是老子的种”、“老子英雄儿好汉果真不错”。 看到这个现场,他哪里还能不知道,陈胜他们得手了? “世叔,您不对劲儿!” 张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一脸大傻子式的笑容了,一脸疑惑的凑到他跟前儿:“那群太平道杂碎能有几两油水,值得您这般高兴?” “干你屁事!” 陈守瞪起牛眼,随口胡诌道:“老子想起家中老牛快要下崽儿了,心头高兴,不成啊?” “成成成……您高兴就成!” 张忌无奈的缩回脑袋,纠结的思忖了半响,又小心翼翼的凑到陈守身旁,小声说道:“世叔,您要真好一口,侄儿家中还有几头快要病死的老牛,可以一并送于世叔。” 放才战场之上,若不是陈家人护佑,他这会连尸体都已经凉了。 他本就有心往行商陈家靠拢,而今又经此事,自然是越发迫切的想要与行商陈家拉近交情。 “啪。” 陈守一巴掌抽得张忌原地旋转了半圈,没好气儿的骂道:“瞅瞅你那点出息,真要有心孝敬老子,就把你家的那些个庄子,再卖几个与你世弟,以后你们哥俩一起扛锄头下地,也能有个伴儿!” 张忌挨了一巴掌,心头非但不恼,反而大感高兴,不过他嘴里却还是连连叫屈道:“世叔,您就把打我家那几亩薄田的主意了,那可是祖产,侄儿要再卖,我爹非得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打死我不可……要不,租给世弟?十年、二十年都好商量!” “呸!” 陈守鄙夷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瘪犊子玩意,一点老爷们的气性都没有!” 租? 咱家马上就要多出五千石粮食了,差你那仨瓜俩枣? 瞧不起谁呢! 等过了这一阵,有的是无主的土地可以买卖! 第一百章 好人有好报(求订阅、求月票) 在陈虎这匹老马的带领下,陈胜一行人绕了大半个陈郡,终于在离开陈县的第五日夜里,秘密返回蟠龙寨。 提前接到消息的陈三爷和陈守等人,早已等候在蟠龙寨内。 当见到一架架牛车翻山越岭的推入大门之内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小瘪犊子,有你的!” 陈守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行至陈胜的面前,他极力板着脸想要维持住老父亲的威严,可上翘的嘴角和眼角,依然揭露了他内心中的喜悦和自豪! 能得这五千石粮食,自然是极好! 但更好的是,儿子真的出息了! 然而,他才刚刚拍着陈胜的肩膀,矜持的夸赞了他一句,就被紧随其后的大爷们无情的扒拉到了一旁。 “瘪犊子玩意,滚一边儿去……大孙子,快让你刘三爷瞅瞅!” 大爷们冲上来,将陈胜围在中心,一只只干瘦、粗糙的大手扒拉着他在原地转圈圈。 “晒黑了,不过更精神了!” “嗯,也快锻骨六重了,开脉也近了!” “好好好,囫囵回来就好……” 黑暗之中,陈胜看不清每一位大爷的面容。 他只能看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 就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天边指引旅人还家的星辰。 让忽然觉得。 路上的风吹日晒,路上的那些勾心斗角。 都留在路上了。 现在,到家了…… 是夜。 行商陈家的主要诸多管事之人,就在蟠龙寨内召开了会议。 陈胜与陈守父子俩,先交换了当日壕沟路那一战各自的经历。 在听陈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讲述那日主战场上,又是妖道凌空虚立,挥手以千百黄符,一人成阵、隔空御雷。 又是吕政言出法随,一言天地静、虚空行刑! 又是豫州鼎影出,垂落千万缕幽深光芒于吕政体内,隔空轰杀妖道。 又是妖道临时之前言吕政有天子气等等惊变之时。 陈胜脸上的表情,也分外的精彩。 但也仅仅只是惊叹于场面之宏大,波折之玄幻。 其他的……就没什么感觉。 这些描述给他的冲击,远不及那日在郡衙直面吕政带给他的震撼。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过。 豫州鼎? 天子气? 吕政的命格,已经快要发了吗? 他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对,但哪不太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很快就这些杂念压至心底,整理思路从头到尾的给堂内的诸多叔伯大爷,复盘此次郡衙、州府、太平道围绕这批粮秣展开的一系列布局。 他自己其实也是在看清这次事件的通盘布局之后,才发现其实至始至终,这批粮秣,都只是一个由头。 在吕政、熊完这二人的眼中,其实压根就没将这五千石粮秣当成一回事。 这批粮食唯一的作用,就是引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入局,成为他的棋子。 就像是大户人家,扔出来引野狗打架的肉骨头! 他们的眼里,是如何通过这批粮食打击对手、收拢走狗、争权夺利。 只有他们这些小门小户,至始至终都只盯着这批粮秣…… 至于徐福。 那家伙应该是一条出乎了这二人布局之外的过江龙! 从时间上来看。 吕政来陈郡之前,没将徐福的存在计算到谋划中。 而熊完请徐福过来,目的应该也只是为了借助太平道的势力破局。 估计连熊完自己都没料到,徐福竟然会带着三千马仔来砍吕政…… 这一看就不像是来帮忙! 反倒像是趁机来解决自己的仇怨的! 陈胜觉得,这或许和兖州州府与太平道的高层之间博弈有关。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想。 行商陈家的触须,目前还伸不到州府的高度。 接触不到那个层面的信息,他自然只能根据自己手里现有的资料去做出推断。 就算是错的,也比不管不顾好! 虽然州府那个层次的博弈,目前离行商陈家还很远。 但这次的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不谋全局者,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的帮人数钱呢! 这场会议,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在陈守和陈胜父子二人发言完毕之后,陈三爷、陈丘等人,也各自针对行商陈家当前的处境,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比如说,陈三爷觉得先前陈守的那个提议很靠谱,敦促他们这些管事的年轻人尽快将此事落实。 就是由陈县猛虎堂挑头,从十县分舵之中各召五十名来历清白、忠勇可靠的帮助到蟠龙寨,与李仲他们合编成一支不满编的千人大队,由陈三爷他们操练,以备不时之需一事。 都说人老精、鬼老灵,活到陈三爷这把岁数,自然能从眼下越来越乱的世道之中,嗅到丝丝缕缕的恐怖气息。 众人看向陈守。 陈守看向陈胜。 陈胜看了一圈,点头表示可以。 再比如说,陈丘觉得,有这批粮食为助,陈郡十一堂合建青龙帮一事,可以提前了。 太平时节,他们或许还要花费大力气、大价钱,去甄别人心、收拢人心。 现在,已经不用了! 虽然早在陈胜打发家中的诸位叔伯奔赴十县之时,就多番叮嘱过他们,站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屯粮。 但他们去各辖县扎根的时间毕竟太短,再加上各辖县的情况又不及陈县这个郡治之地,屯下的粮食极其有限。 是以,眼下十县分舵内能每日都有的吃的堂众,也只是极少一部分,绝大多数堂众都过着比流民也好不了多少的凄惨日子。 人在饿极的情况下,只要能给他一碗饱饭吃,哪怕要他吃完马上去死,都大有人肯…… …… 从蟠龙寨大堂里走出来时,月亮都已经西垂了。 陈守劝他不用急着回家,家里还有守着,先在寨子里好好歇息一晚。 可陈胜仍然是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执拗的提起锐取剑就要回陈县。 陈守见状,一能无奈的一边骂他恋家没出息,一边让陈刀跟上他。 陈胜连夜赶回长宁坊,远远的就又看到了自家门外挂着的灯笼,又看到了那个坐在灯笼下的傻婆娘…… 他不又的放慢了脚步。 隔着三四百米,他也能清楚的分辨出,那傻婆娘又瘦了。 “什么人?” 一声略显稚嫩的大喊声突兀的在黑漆漆的巷弄一侧响起。 一溜蓬头垢面的小萝卜头应声从巷弄旁的屋檐下冲出,一人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对准负剑挎刀的陈胜和陈刀。 “这里是行商陈家,不想死的,赶紧走!” 为首的小萝卜头警惕的看着他二人,扯着喉咙高喊道。 四周黑漆漆的房屋内,应声亮起一点点昏黄的灯光。 远处坐在灯笼下的赵清也听到了这边的呼喊声,惊喜的站起来远远的问道:“是大郎吗?” 陈胜看了看眼前这一溜只能看到亮晶晶的眼睛的小萝卜头,再看了看远处那个满脸期待的朝着这边张望却没走出灯笼光芒下的傻婆娘。 他忽然心满意足的长出了一口气,扭头对身后的陈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您看,侄儿都说了,好人会有好报的吧?” 陈刀看着他的笑脸,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头一算,双眼一下子就涌出了阵阵水汽。 他用力的重重点头:“对,好人会有好报!” 第一百零一章 好人比较多(求订阅、求月票) 翌日傍晚。 陈胜在陈刀的护卫下,缓步登上北城的城门楼子。 残阳下的古老城池,不见炊烟袅袅,不见车水马龙。 每一条条横平竖直的宽阔长街两旁,都坐满蓬头垢面、一脸死气的流民。 可偌大的古老城池之内,却听不到什么人声。 连哀嚎声都没有…… 他们还未死去。 但他们正在死去。 这就是天灾。 死,死的没个人样。 活,活得生不如死…… 陈胜面无表情,清明的眸子之中无喜无悲。 忽而,一支响箭,自长安坊中心升空,炸响。 霎时间,近百道人影自一条条长街的个个角落中奔出。 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水缸大的竹篓,面部以红巾遮面。 他们沿着长街奔跑着。 一边奔跑一边从背上的竹篓中抓起一个个巴掌长的竹节筒,扔进周围的那些流民当中。 他们奋力的奔跑着。 脚步是那样的轻快。 沉重的竹篓挂在他们的身上。 却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街道两侧的那些个流民,起先还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红巾大汉,不明白自己都已经这样凄惨了,他们为什么要拿竹筒丢自己。 直到一个流民捡起了一个竹筒,发现竹筒的一段开了孔,塞着破布塞子。 他拔下破布塞子,往外一倒。 黄橙橙的粟米就这样流下来…… 那一瞬间。 死寂的长街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就像是无数石化的雕像,一下子就重新化为了人。 他们站起来。 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手脚并用的匍匐向前。 拼命的抓起离自己的最近的竹筒。 拔下破布塞子,倒出一点点粟米,不顾粟米还是生的就往自己的嘴里送。 是粮食! 真的是粮食! 霎时间。 所有人的奋不顾身的扑向周围散落的那些竹筒。 抢到竹筒,抱在怀里转身就拼了命的朝着周围的巷弄冲去。 没抢到竹筒的,拔腿就拼命的冲着那些已经抢了竹筒的人追去。 骚乱,一触即发! …… 城墙上。 陈刀见状眉头一跳,偏过头看向陈胜。 却发现陈胜脸上依旧是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喜怒。 就在这时,各条长街之内,就像是排练好了的一样一下子又跳出数十条面带红巾,手提雪亮腰刀的魁梧大汉,提着长刀沿着长街飞速奔走。 一边奔走一边扯着喉咙高呼道:“红衣军发粮,抢粮者死!” 遇到那充耳不闻的,还在执着的从其他人怀里抢竹筒的。 这些魁梧大汉也不手软,冲上去便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鲜血霎时间便让那些被粮食诱惑得昏了头的流民,冷静了下来。 一条条面带红巾的魁梧大汉,沿着一条条长街奔走了一圈之后,迅速隐匿。 还没等长街之上的那些个流民回过神来,就又有面带红巾,胸前挂着竹篓的汉子,出现在长街上。 仍旧是一边欢快的沿着长街狂奔,一边不断将一个个竹筒扔向两侧的流民。 但这一回,这些胸前挂着竹篓的红巾汉子身后,跟上了一个手提雪亮长刀的魁梧大汉。 流民们登时就明白。 只能抢地上的竹筒。 不能抢别人怀里的竹筒…… “刀叔,有些失望吧?” 城墙上的陈胜忽然偏过脸,冲着陈刀笑道。 陈刀愣了愣,而后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是有点……” 陈胜头也不回的伸出一只指着下方街上挣抢竹筒的流民,说道:“您是不是以为,穷人,大都是淳朴憨厚的好人?” 陈刀想了想,点头。 陈胜笑了笑,摇头道:“其实真正好人最多的,是咱家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门小户。” “大富大贵、多祸国殃民,而一贫如洗、多奸猾狡诈。”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穷**计、富长良心。” “这句话并不准确,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适用的。” “之所以大多数穷人会给人一种淳朴憨厚的印象,是不过是他们那点愚蠢浅薄的小心思,你我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已。” 陈刀听着他的述说,忽然笑道:“你既这般瞧不上这些流民,那你为何还要救他们?” 陈胜用力的摇头:“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救我自己!” 陈刀只是笑,没有搭腔。 他好歹也曾在幽州军中为二五百主,统帅一千精锐甲士。 如何能不知道,对于聪明人和上位者而言,不能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得看他们做了些什么这个简单的道理? 二人说话间。 北城三坊内聚集流民的所有街道,皆已发完三轮竹筒。 那两千五百石中属于北城这些流民的那一份,已经发完了。 “走吧!” 陈胜转身向着下城墙的阶梯行去:“再过一会儿,郡兵也该到了。” 陈刀跟上他的步伐:“郡兵不会从这些流民的手中抢夺咱发给他们的粮食吧?” 陈胜摇头:“除非熊完想要激起民变,否则,应不至于此……说到底,这点粮食也只是在你我这样的人眼里,还算金贵。” “在熊完他们的眼里,这等粗劣之食,只怕喂狗都嫌不够精细!” 他之所以要将发粮食这件事,做得这么复杂,不过是为了避免郡衙顺藤摸瓜,找到了蟠龙寨头上而已。 陈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按着刀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还未等他二人走下城墙,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嘈杂高呼声。 陈胜与陈刀连忙走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去,就见到一条条宽阔的长街上,数以千计的流民跪倒在地,不断的叩首泣声高呼。 “红衣军大恩大德,没齿不敢相忘。” “拜谢红衣军诸位大人高恩……” “……做牛做马以报。” 从他们的角度,还能看到那些原本应该撤离的红衣军士卒们,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条条隐秘的巷弄和角落中。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这一切,眼神之中依然看不出喜怒。 陈刀看了看他,忽然乐呵呵的笑出了声:“看,我就说,你方才说得不对,世间上,还是好人比较多……” (第二卷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终) 第一百零二章 举重若轻、大巧不工(求订阅,求月票) 夜深了。 陈胜独自坐在厅堂上方,看来自己眼前的系统面板思考着。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五重】(气运点+105)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1905/1905】(190.5/24h) 【天赋:威服】(1905/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青荷叶白莲摇曳、山川河水涌动的系统面板,越发的瑰丽了。 面板上金光流转的三个“+”,虽不夺目,却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即视感。 还好陈胜没有强迫症,不然哪见得这个? 自打粮市彻底断粮之后。 陈胜就没敢再像先前那样,拿粮食给自己的武道修行加速,修行进度也就慢了下来,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是锻骨五重。 毕竟他个人的武道修行虽然也很重要。 但先前肯定是多留存一点粮食更重要。 再说,就行商陈家先有的武力而言,他是锻骨五重还是锻骨六重,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气运点。 先前他三天两头的就要去陈家庄和蟠龙寨,开坛祈雨,消耗的气运点,只比他的回复速度略微慢上一线,直到他启程奔赴拓县方向之时,也才堪堪屯下八百多气运点。 那一部分气运点,他原本是准备吞到青龙帮成立大会之后,优先提升小云雨术,加大祈雨量,就一直没动。 不过现在入手了那二千五百石粮食之后,提升小云雨术的事情,倒是可以略略压后了。 “先提升七杀剑,服食炼养术再压后几日。”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先手现有的气运点,够是够同时提升七杀剑和服食炼养术的,但他必须留一部分明日去陈家庄和蟠龙寨祈雨。 心念一定,他便再不犹豫,心神瞬间集中到系统面板上。 画面一转。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方寒风呼啸的阴郁天地!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无边无尽的黑甲骑军,仿佛天边的阴云般奔涌而至。 在无边大军的正前方,伫立着一道鲜红的人影! 一道身披黄金锁子甲、鲜红披风迎风猎猎如大纛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包裹着鱼鳞手甲的右手,扶着一柄与他一般高,宽如门板的厚重青铜巨剑,面朝无尽黑甲大军而立……那一抹鲜红的披风,仿佛是这一方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 无边黑甲骑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已经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魁梧人影身后的鲜红披风舞动得也越来越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咆哮的狂风撕成粉碎。 但魁梧人影依旧巍然不动。 直到,无边黑甲骑奔涌魁梧人影身前的那一刹那。 他终于动了! 反手抓着青铜巨剑的剑柄,横舞而出。 不见激烈的剑气纵横,但青铜巨剑所及,无论是人是马、是兵还是甲,尽皆如同被捏爆的是蛆虫一般,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残骸! 但与这种所向披靡、刚猛无俦的剑势极其不匹配,却是那魁梧身影挥剑时轻灵的剑路! 少说也有数百斤重的青铜巨剑,在那道魁梧人影的手中,就如同一根轻巧的灯草,轻灵的就像是一柄走迅疾剑路的窄刃刺剑。 这种观感,其实很别扭。 就像是观看满脸胡须、胸毛比胡须还长的肌肉大汉,穿着粉红比基尼跳钢管。 可面对系统的权威,陈胜根本就没有吐槽的心思,只能强忍着这种强烈的别扭感,认真观看这场盛大的战斗。 无边黑甲骑好似惊涛骇浪一样奔涌向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却迎着滔天黑潮,逆流而上。 威猛的青铜巨剑带起片片浪花一般的剑影,将一个又一个闯入他剑围之内的黑甲骑切割成一堆烂肉。 万千黑甲骑,无他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尸积成山、流血漂橹。 看似剑光纵横、神勇无敌。 但陈胜却是越看越糊涂……我是来看你怎样大发神威、大开杀戒的吗? 我不是来学技术的吗? 直到,那道魁梧人影一招扫杀,一举清空了身前丈余内所有黑甲骑后,又有一名黑甲骑闯入他身前,他侧身避过高头战马的冲击,随手挥剑轻轻一点那名黑甲骑的胸甲。 “嘭。” 明明看似轻飘飘的一剑,那黑甲骑的胸膛却好似被万钧铁锤击中,胸膛瞬间就坍塌了下去,恐怖的劲力炸开他背心的甲胄,带出一蓬仿佛定点爆破般喷涌而出的血浆。 看着这一幕。 陈胜的心头瞬间爆闪过无数念头,尔后陡然明悟:“举重若轻,大巧不工?” 此念一生,那魁梧人影迅猛的剑路入眼,一下子变慢了无数倍。 劈杀。 绞杀。 点杀。 拔剑杀…… 招式依然还是那七招。 但用法却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迅猛,不再暴烈,不再极端。 变得平和,变得磅礴,变得内敛。 若说登堂入室级的七杀剑,注重的是一个“绝”字儿。 就像是一个被人灭了满门的苦大仇深之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练成天底下最快的剑、最狠的剑,去将大仇人砍成一百零八段喂狗。 那么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注重的就是一个“静”字儿。 就像是人类一脚踩塌蚁窝,一脚踩死千百只蚁,却连看都不会低头看上一眼,毁灭你,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思而惘顾,行而桀黠……大贤也! 用凌驾于杀意之上的平和意志,去驾驭杀意。 再最不着烟火气的举重若轻、大巧不工之势,去驾驭杀气最盛、杀气最绝的技法。 以不杀之心将杀戮之意发挥到极致! 这便是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 陈胜悟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七月下(求订阅、求月票) 时间转入七月下旬。 在恢复了充足的食物供应后,陈胜的武道修行大跨步迈入锻骨六重,可单臂抓起千五百斤的石锁,坚持三息而不坠地! 而七杀剑在提升到炉火纯青层次后,威力也是大增,陈胜尝与陈虎对练,同为锻骨六重的陈虎连他三剑都接不下! 而在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剑势之中,那口陈胜花费了大价钱打造的八面汉剑,也算是彻底退役了。 陈骜赠与他的青铜战剑锐取,正式升任为他的主战兵器。 先前他虽也能使用锐取剑对敌,但以之施展七杀剑之时,总有一种拿大砍刀切肉丝的不趁手感,纯粹是依靠蛮力在强行使用。 而今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剑势之后,又沉又宽的锐取剑正合他使用,用之实力大增! 至七月二十三日,各辖县分舵赶到陈县的五百人马,陆续抵达陈县,送至蟠龙寨交由陈三爷。 十县分舵外加陈县猛虎堂本部的五十人,和李仲手下的八十余人,合共六百人。 这六百人,依照大周军制分作两支不满编的五百人大队,各辖三百余人。 五百主,分别由陈七与李仲担任。 卸甲数十年,重回军伍巅峰的陈三爷,那叫一个容光焕发,天天跟吃错了药一样,将那六百人操练得高潮迭起、欲仙欲死。 什么? 吃不了这苦? 赶紧卷铺盖卷儿滚蛋,给外边那些饿的都快活不下去的流民腾位置! 哦,对了,铺盖卷儿也是我们的! 那没事儿了,门就在那边,赶紧滚,敢回头就砍死你! 在这种不努力就滚回去挨饿等死的重压下,这些从除了家世还算清白、为人还算忠厚、身体底子也还算雄厚之外,就一无所有的陈郡青年们,迅速褪去了地痞的桀骜和轻浮,向着一名合格的士卒靠拢。 反正就陈三爷那只要操不死,就往死里操的操练法儿,陈胜只去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就熄了搬来蟠龙寨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借以收拢人心的念头,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任是陈三爷跳着脚大喊,都没能喊得住他…… 他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自律的人。 但他的自律,只是为了更好的躺平…… 而不是为了自律而自律。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多幸苦的日子他都捱得过来。 可在有办法的情况下,想要他去吃那种非人的苦头…… 呸,做梦! …… 至七月底,陈家庄那一百亩地里的粮食,陆陆续续开始收割了。 在陈家后续投入了大量人力、雨水和粪肥的补救式精耕细作下,这一百多亩水田的产量较之往年不但没有下降,还略有增长。 平均每亩的粮食产量,达到了两石左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左右。 所有人都很高兴! 在田里忙碌着收割粮食的佃户们,高兴得连连感恩戴德! 在田垄上忙碌着脱粒称重的陈家人们,高兴得如同菊花爆满山。 唯有陈胜都被这个产量给惊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单亩粮食的产量就算没有千斤,至少也得有个四五百斤吧? 单亩一百二十斤? 那这一百多亩地,岂不是才一万二千斤? 且不说他行商陈家能从这批粮食里分多少,就他手里囤积的粮食,也不差这一口。 关键是。 就这点产量,还算是丰收? 就这点产量,庄子里佃户以前还得给张家缴纳七成地租? 那他们吃什么? 靠什么过活? 他万分不解的旁敲侧击询问庄子里的佃户们。 最终得到答案,令他在他们的欢笑声中,感到如坐针毡。 在他的眼里,或者说在他前世那个时空的大多数人眼中,都只有精米精面算是细粮。 其他的诸如糙米、玉米、小米、小麦等等粮食,都算粗粮。 嗯,或许在行商陈家的伙计们眼中,也是这般认为的。 但在陈家庄的这些个佃户们眼中,所有能够正常入口的粮食,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细粮! 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主食是什么? 是野菜团子。 是米糠饼。 是杂草汤。 运道好能逮到一只田鼠,那都是必须留给家中小崽子打牙祭的荤腥! 至于家中散养的鸡鸭下得鸡蛋鸭蛋,那更是万万不能吃的! 必须得好生积攒着,攒够一提篮了,就拿到集市上去换铜钱。 有了铜钱,就能够缴纳朝廷的税赋,就能给家里的小崽子们修房子,给他们娶婆姨、生孙子…… 听着佃户们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憧憬之意的话语。 陈胜的心头,满是说不出的荒谬感。 他忽然明白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的份量! 也终于明白了,鲁迅先生是怎么从历史的字缝里,看出“吃人”这两个字儿! 吃人的人,吃得理所当然。 被人吃的人,竟也被吃得理所当然。 呵,坏掉的社会…… …… 陈胜郁郁的回到家中,一夜未能入眠。 他努力回想自己前世见过的那些关于提高粮食产量的所有资料。 却只能勉强的想起来一些诸如“杂交”、“野稻种”、“人工授粉”这类的词汇。 具体的操作手法,全然没有任何印象。 他第一次觉得,古人“士农工商”这个排序,竟是如此的贴切! 武不能安邦。 文不能治国。 连下田,都种不出什么好粮食来。 果然是袁爷爷将他们这些人喂得太饱了啊。 竟然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亩地就能产出上千斤粮食。 …… 翌日。 天还未亮,和往常一样寅时起身打熬武艺的陈胜,刚刚提着锐取剑到前院,就远远的看到吴广,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 “石头。” 他笑着远远招呼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今的吴广,已经成为猛虎堂的二十位红棍之一,一身武艺虽追不上他的进境,但也已是锻骨三重的好手,即使放在行商陈家之内,也不算庸手了。 不过也正因他已经成为陈县猛虎堂的头面人物之一,越发不敢轻易回陈家大院。 陈胜都有好些日子为曾见他了。 “大哥。” 吴广连忙起身,远远的揖手行礼,末了回道:“我刚进家门。” 陈胜诧异道:“这么早回来……有事?” 吴广点头道:“十三叔命小弟回来禀报大哥,言固陵会场已布置妥当,各县分舵的头目们不日便将抵达固陵,请大哥尽快过固陵,主持我青龙帮成立大会!” 陈胜听言,思索着点了点头:“算日子,是差不多了……都回来了,就在家好好陪你祖父一日,今晚天黑后再走。” 先前劫粮之事结束之后,陈丘就开始着手操办此事,如今已过去小半月内,是该准备妥当了。 吴广意动的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摇头道:“还是不了,十三叔明日一早就出发赶往固陵,堂口里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小弟回去置办。”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劝劝他,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径直点头道:“行吧,那就趁着天还未亮,赶紧走吧!”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端端正正的再次捏掌对陈胜一揖到底后,头也不回的快步出门去。 陈胜目送他消失在大门外。 从他的背影里,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的坐上大巴车,奔向大城市的白衣骚年。 人年轻的时候,眼睛只盯着远方。 等到中年,才忆起故乡的大山小河,老家里的爷爷奶奶。 可到那时,故乡已经回不去了,老家也再没有爷爷奶奶。 但这些道理,是无法通过语言令那些满眼都是远方的年轻人明悟的。 总得自己亲自去经历过后,才能懂得。 陈胜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无事的时候,总是待着家中,守着自家大姐,守着自家那个大傻子老父亲,和家里的这些个叔伯大爷们。 他不愿错过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也不愿他们错过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他摇着头,拔出锐取剑,将剑鞘放到厅堂前的台阶上,拉开架势就要开始今天的修行。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山陵崩,举国同丧,禁礼乐三岁!” “山陵崩,举国同丧……” 急促的马蹄声,自陈家大院门外疾驰而过,唯余骑士的高声呐喊,还在黎明前的夜空下回荡。 “山陵崩?” “当朝天子死了?” 陈胜脸色大变,脑海中陡然冒出两句话来: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第一百零四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日上三竿之时。 行商陈家诸多主事之人,陆续抵达陈家大院。 陈三爷、刘三爷,陈守、陈虎、陈七、陈丘、陈刀、李仲…… 满满当当的二三十人。 陈胜立在堂上,陈三爷的身边,三言两语的将当朝天下驾崩,太平道即将起事之事,告知于堂内的诸位叔伯大爷。 末了说道:“太平道传道不知几岁,但只看前番徐福能带着八千黄金贼自青州入兖州,便知声势定然不小,再加上这场囊括了冀州、兖州的大饥荒,造就了大批失地流年,我忧心,他们一旦起事,恐会纵横数州、席卷百万,动摇大周的国本……” 他很严肃的给他们讲解着事情的严重性。 但厅堂内的气氛却说不出的诡异。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面面相觑,不动声色的询问对方,这崽子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还是说用脑过度,把脑子用坏了? 要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话了呢? 还纵横数州? 席卷百万之众? 大周开国七百多年,都从未有此旷世之乱! 怎么到了这崽子的嘴里,张开就来呢? 不止是他们怀疑陈胜是脑子出问题了。 见多识广如陈三爷,此刻都觉得陈胜是在说什么天书。 一介外道布衣,盗匪之流,怎会有那般的祸国殃民之能? 难不成朝廷那么多的大人,个个脖子上顶着的都是粪瓢吗? 他们若是能预见此事,自然会将其碾灭于萌芽之中。 若连他们都未能预见此事,你一介行商之子又怎会有这般的远见? 人对于自己未曾见过,亦未曾听闻过的人和事,总会本能的去质疑其真实性和合理性。 若非陈胜是他们最疼爱的孙儿、子侄。 若非陈胜最近这数月以来的所作所为,皆表现出了极高的才能。 只怕早就有人站起来,呵斥他小崽子家家的,莫要胡言乱语,耽搁他们做正事…… 陈胜看出了他们眼神中的异样与疼惜,有些不耐的拧起眉头,大喝道:“都打起精神来,我没与你们做耍子,此次危机若不小心应对,咱家立时便有倾覆之灾!” 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 这次却罕见的发了脾气。 最终到底还是陈守给自家儿子解了围,“这事儿吧,咱觉得大郎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左侧的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是没见过那些黄巾贼,不晓得那些黄巾贼的痴愣,‘哗’的一声,几千人就乌泱泱往上扑,任你如何砍杀,都砍不退……若真如大郎所说的那般,各州各郡都有他们的人,再加上今岁的饥荒,那官府还真不一定撑得住!” 他一开口,堂内的众多陈家伙计登时恍然大悟。 哦,那的确是狠角色…… 小崽子早这么说,老子不就听明白了? 连陈三爷都惊愕的扭过头看身旁的陈胜:“大郎,当真如此?” 陈胜心头顿时有一万只羊驼撒着欢的奔驰而过。 合着我说了这么大半天,口水都快说干了,还抵不过大傻子老父亲一句话? 他心累的点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三爷皱了皱稀疏的眉毛,沉声道:“纵如你所说,那伙贼道当真有动摇大周国本之力,那也该州府、郡衙,各地世家豪族出面募集人马、粮草,合力击之。” “咱家只在陈郡一地还算有几分声势,出了陈郡,几人知我行商陈家之名?何必主动登台,与之唱对台戏,那不是招祸吗?” 厅堂下的众多大爷叔伯闻言,皆点头称是。 陈胜也点了点头,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三爷,你说得不错,但有几个问题。” “第一!” 他竖起一根手指:“咱家与太平道结仇在先,太平道渠帅李园,便是死于以咱家为首的五家联盟之首,渠帅在太平道内并非无名之辈,先前率领三千黄巾贼围杀州府典农长史吕大人的徐福,也只是太平道渠帅之一!” “有此仇怨在先,一旦太平道攻陷陈郡,必拿咱家祭旗!” 陈三爷思忖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说法。 “第二!” 陈胜竖起两根手指:“根据孙儿目前掌握的信息,州府或许是与太平道非同路人,不然,徐福也不可能率三千人马围杀州牧之子,但咱们陈郡郡衙嘛……先前县内的太平道作乱之事,您也清楚,就郡衙那时与太平道眉来眼去的态度,您觉得若是有朝一日黄巾贼杀至陈郡,郡衙会派遣郡兵前往击之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咱家不能赌!” “还有,兖州八郡,是不是唯有陈郡一郡之首在与太平道眉来眼去,咱们也不知!” “同样也不能赌!” 陈三爷稀疏的眉头慢慢皱了川字,再次重重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第三点!” 陈胜竖起三根手指:“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您以为,太平道作乱就单单只是太平道作乱吗?” “一旦太平道做大,朝廷对州郡的控制力定然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到时候,流民会化作盗匪,各世家大族也可能会化作盗匪,连他熊氏、李氏,都可能会起别样的心思!” “到时候,您觉得咱家还能置身事外吗?” “欲成此等大事,必然要解决两个先决条件。” “一是兵!” “二是粮!” “咱家……都有!” “孙儿昔日曾对二伯说过一句话,孙儿做这么多事,只是不愿某一日,咱这一大家子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按在地上,问我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堂内的二三十人闻言悚然一惊,似乎真看到了陈胜描绘的那个画面! 陈三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沉声道:“你欲如何应对?” “分两步走。” 陈胜徐徐说道:“第一步,先将陈郡彻底掌控在咱家手中!” “第一,阿爹带着蟠龙寨那六百人马,兵出陈县,我会给您介绍些不那么良善的大户人家,您挨家挨家的找上门去,问他们‘借’点粮食。” “第二,收拢流民青壮,扩充红衣军,最少也要有五千之数……您放心,若是事情未往孙儿所预料的那个方向发展,这五千人孙儿后边会想办法,送到大伯手上,不会给咱家留下什么隐患。” “第三,青龙帮大会之后,孙儿会尽起青龙帮之力,严密监控陈郡内所有交通要道,一旦黄巾军有攻打陈郡的势,咱家立时便能作出反应,加以应对!” 说到这里,他咽了一口唾沫,总结道:“先走稳这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就看太平道怎么走、朝廷怎么走!”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将目光齐齐投向陈三爷。 连陈守都不例外。 陈三爷拧着眉头目光闪烁的思忖了许久,抬眼在厅堂内扫视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陈守身上。 他舒展眉头,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和蔼可亲的说:“小四啊,三伯有个事要与你商议。” 陈守一见他那慈祥的笑容,心头便直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三伯,您什么吩咐尽管说,侄儿绝无二话!” 陈三爷听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他轻轻的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着今儿是个好日子,正好大家伙儿也都在,不如你就趁着今儿人齐,把咱家家主的位置,传给大郎吧。” 陈守愣了愣:嗯!嗯?嗯嗯嗯??? 第一百零五章 需要经营(求订阅,求月票) 陈三爷笑呵呵的话音落下,厅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表情古怪的在陈守和陈胜父子俩之间来回移动目光。 父慈子孝! 父慈子孝啊家人们! 陈守的表情也说不出的古怪。 我为陈家流过血! 我为陈家立过功! 我是陈家的功臣! 你们不能这么早就抛弃我啊喂! 陈胜都被自家老父亲脸上那堪比戏精的丰富表情给整乐了。 “三爷,事情还没到必须要用这种权宜之计的地步。”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爹正值当打之年,正是为咱家出力做贡献的最好年纪,后边又大都是与人动刀兵的武事,咱家也唯有我爹能挑这个大梁。” “当然孙儿也知道,您提这个,是为了让孙儿能更好的统筹咱家的所有力量,应对此次大。” “不过孙儿还是个孩子,还想再玩耍几年,能多陪陪您,能多陪陪我爹,多陪陪家里的爷奶叔伯婶娘,多陪陪我家大姐。” “再者说,就算孙儿还不是咱家的家主,我要做什么事,诸位大爷叔伯,也会全力配合我的……吧?” 说到这里,他笑吟吟的一扫厅堂内的众多陈家主事之人。 众人见状,连连大点其头。 “这还需得说?” “大郎你放心,就算你不是家主,你在我们心里也和家主没什么两样,你说话,绝对比你爹好使!” “对对对,你爹那个夯货,就会抄刀子砍人,活儿干得太糙了,还是你仔细!” 一般中老年糙汉子七嘴八舌的起哄架秧子,纯属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想再看父慈子孝的大戏。 当然,事实上这也的确只是一场热闹,而非是什么逼宫夺位之类的争斗。 行商陈家在陈郡之内也属大族之列,但其性质更接近于商帮。 与那些正儿八经的血亲大族,行商陈家没有血脉为纽带,也没有森严的族规管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全靠四世积累的感情和利益捆绑维系。 如果说,正儿八经的血亲大族的家主之位,代表的是权力和财富。 那么,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代表的就是一种责任! 领着这一大家子过上好日子的责任。 就像年初之时,哪怕明知小陈胜的身子骨不好,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陈守还不得咬着牙,带着陈家商队北上! 行商陈家的家主,其实真不算什么好差事…… 只是四世积累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陈家人再苦再难,也还得硬着头皮领着这一大家子一起走下去……陈家并不止陈虎一人拿一条手臂救过陈守一条性命,也不止是陈守这一代出过这种事。 陈家人和陈家商队的付出,是相互的。 陈家人拿陈家商队的这些伙计,当自家人对待。 陈家商队的这些伙计,也拿陈家人当主家对待。 陈守和陈胜父子带着他们出去砍了这么多次人,有谁有过二话吗? 难不成他们不知道,去砍人,也有可能被别人砍死吗? 他们知道的。 但他们依然没有二话。 …… “滚犊子滚犊子!” 陈守听到陈胜的话,心下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当下没好气儿的呵斥那些个起哄的伙计:“说老子活儿干得糙,那回砍人不是你们这群夯货撺掇的?” 陈胜在一旁“嘿嘿嘿”的笑。 他其实是挺需要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的,若能现在就坐上家主之位,他的气运点上限绝对可以突破三千点! 七杀剑登峰造极的气运点有了。 食服炼养术登峰造极的气运点也有了。 小云雨术登峰造极的气运点即便还差点,再加上青龙帮帮主之位,应当也够了。 但这事儿,不能这么干! 陈守毕竟还年轻,心气还在,哪怕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不是什么好差事,也不能这么早就让他传位,更不能用外力去逼迫他传位。 即使他当时不反对这件事,但只要这件事在他心头留下一丁点的刺儿,未来都可能会无限放大,最终走到父子决裂的地步。 那绝不是陈胜想要看到的。 事业需要经营。 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 “好了!” 陈三爷开口,堂下的哄闹顿是一收。 他正色道:“既然大郎觉得不妥,那此事就作罢,但方才大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要做甚,你们便全力助他将事做成喽,若是让咱听见,谁行事不力,坏了他的谋划,可别怨咱不给你们留脸面!” 堂上众多大爷叔伯听言,面色一肃,正色的应声道:“喏!” …… 很快,厅堂的众多大爷叔伯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只留下陈三爷,陈守、陈胜父子,与陈丘和陈七等人。 “大孙,你明日就要前往固陵了吗?” 陈三爷询问道。 坐到下方座椅上的陈胜点头道:“是的三爷,赵四叔那边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早日敲定了此事后,也好回来主持全局。” 当着这几个人的面儿,他也就不再谦虚了。 就这次他准备铺开的局面,除了他,陈家还真没人玩得转! “三爷方才一直在思虑一件事。” 陈三爷低声道:“你的谋划虽十分委托,但操纵起来,却是没那么容易,旁的不说,单单郡衙那一关,便不好过,熊氏执掌陈郡近五百年,方方面面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任咱家行事再密,要想完全瞒过熊氏的耳目,却也不可能!” “是这个理儿!” 陈守沉声道:“前日刘大人还曾亲自到咱们庄子里巡查,还曾提及‘借粮’一事,当时咱觉得,他是盯上咱家庄子里收上来的那些粮食了,后来寻思了许久,才琢磨出一点味儿来……怕是咱家劫粮之事,走漏风声了,他那是在敲打咱家呢!” 陈郡三首之中,郡丞刘业与行商陈家多有联系,交情不浅。 “这是自然。” 陈胜也点头道:“从一开始,孩儿就没想过能完全瞒过郡衙的耳目,但郡衙也顶多也就是察觉到咱们有嫌疑,绝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当时孩儿之所以不肯动用咱家的叔伯前去劫粮,也是为了令郡衙摸不清咱家的深浅,投鼠忌器!” 世家大族之间有世家大族的游戏法则。 任是他郡衙三首,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行商陈家这样扎根陈郡两百多年,麾下人员过千的大族下刀子! 郡中其他世家大族也不可能答应! 再者说,行商陈家真不是他熊氏想动,就能轻轻松松拿下的软柿子! 陈三爷见陈胜心头有数,心下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问道:“那郡衙那边,你欲意如何应对?” 陈胜想了想,回道:“从槐安堂那边下手,想办法给咱家在郡衙弄个紧要官职吧,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陈三爷与陈守对视了一眼,摇头道:“此事怕没有你说的这般容易……” “孩儿知道!” 陈胜不待他说完,就笑着说道:“世官制,官位世袭,轮不到咱们这种商贾之家嘛!”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往常大周国力鼎盛、天下太平,他们不肯给,咱家自是不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但眼下,他们要还不肯给……希望他们不要不识抬举吧!” 郡守? 他有几个师? 第一百零六章 奔赴固陵(感谢法总监、大帅帅两位老朋友的盟主打赏) 第二日一早,陈胜奔赴固陵。 陈刀率十四幽州军老卒沿途护卫。 陈守亲自送他出城。 在他离开陈县之后,陈守也率领蟠龙寨那六百红衣军,兵出陈县,去问陈郡的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们“借”粮了。 他们父子二人,又不知要过多久再能相聚。 “这是清娘今早抹黑起来做的蒸饼,你路上吃一些,给你赵四叔留一口!” 陈守将粮食捆到陈胜的马匹上,使劲儿的紧了紧绳索,口头碎碎念的嘱咐道:“到地方了,有事多与你诸位叔伯商议,能以德服人的,就不要用动刀子,要实在只能用刀子讲道理,就让你赵四叔来动手,你打小气数就弱,担不起太多煞气……” “阿爹,孩儿心头有数。” 陈胜无奈的说道:“倒是您,出去后,尽量只借粮食,不要杀人,就算一定要杀人,也绝对不能灭人满门,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也不打紧,但做得多了,会令郡里的诸世家大族人人自危,以后再想问他们借点什么,就没那么容易了,您要记住,您出去只为借粮食,不是为了杀人……” 这回轮到陈守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你是老子还是老子是老子?老子走南闯北十几载,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须得用你来教老子如何做事?赶紧滚吧,看见你就来气!” 他一把拎起陈胜,将其送到马背上,转身重重的拍了拍陈刀的肩头。 陈刀会意,笑道:“二爷放心,我有在,无人能伤大郎一根寒毛!” 陈守板着张脸,也不吭声,就像是陈刀会错了意一样。 “上马!” 陈刀回过身,对着身后的十四名手足一挥手。 “哗。” 十四人齐齐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的如同一人。 陈胜抓起见马匹的缰绳,看着唯一站在地面上的陈守又有些不舍,低声道:“阿爹,还要什么要嘱咐的么?” 陈守:“没有,滚吧!”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了陈胜坐下健马的马臀上。 健马吃疼,甩开马蹄小跑着冲了出去。 陈刀等人驱马跟上。 一行奔出老远之后,陈胜回过头,便望见老父亲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似乎未曾挪过步。 …… 一行人沿着马道,纵马一路北上。 一路行来,马道两旁的农田,尽皆一片荒芜,连杂草都少之又少。 每走一截路,都会马道周围看到一具或者几具正被鸦雀啄食的腐烂尸体。 他知道,这些尸体都是想要去陈县奔条活路的流民。 只是最终却倒在了路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和他们相比,那些在陈县内活得生不如死的流民,似乎一下子就成为了幸运儿。 果然,世间上从来就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起先,陈胜还会勒住马匹,强忍着恶心下马收敛这些高度腐败的尸体,将其入土为安。 他觉得,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活的猪狗不如,死了总得有个人样儿。 但见的多了。 他那颗敏感的心脏,似乎也开始渐渐麻木了。 他开始刻意的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那些倒了路旁的尸体。 只要假装没看到。 或许就能不难受。 也不用再去浪费这个时间和体力。 但人只能骗别人。 骗不了自己……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些人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艰难? 是他们不够努力吗? 是老天爷在刻意为难他们吗? 还是这片土地的统治阶层出了问题? 想着想着,他就不敢再继续深入的思考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的思想,越来越危险了…… 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如今他自顾且不暇,没有那个能力,去帮助所有被这场旱灾波及到的流民! 对,我没有那个能力! 他这样对自己说。 “大郎,那厢有个村庄,咱们进去歇歇脚,讨点水吧!” 行走之中,陈刀忽然大声开口道。 陈胜回过神来,勒住胯下的马匹,拎起挂在马鞍上一串水囊,才发现水囊已经空了大半。 天气,太热了。 不止人要喝水,马也要喝水。 陈胜远远的看了看那座飘散着淡淡炊烟的村庄,心头回忆了一下昨日陈守对他讲述的路线图,摇头道:“就不进去了,前方一二十里内,应该就有一处活水,到那里去歇脚饮马吧!” 他有些恐惧去面对那些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饥民。 他们实在是太惨了。 而他又实在是帮不了他们。 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陈刀没有问为什么,径直点了点头,打马继续往前奔驰…… …… 日暮时分。 陈胜一行人顺利的抵达固陵。 赵四早已遣人在固陵城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接到人之后,径直领着他们入城。 “哈哈哈……” 还未进门,闻讯迎出来的赵四就大笑着快步从大门走了出来,激动的张开双臂迎向陈胜:“大郎,你可算是来了,想死你四叔了!” 陈胜瞧着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心知他在固陵这边发展的还不赖,也笑道:“您是想侄儿,还是想家里的蒸饼?” 说着,他从马背上解下粮食包袱,扔进赵四的怀里:“清娘今早起来蒸的蒸饼,我爹特地吩咐我,给您带过来!” 赵四接住包袱,隔着粗布一捏,惊喜的道:“还是咱四哥想着咱,知晓咱就好这一口儿!” 陈胜笑着侧过身,将立在他身后的陈刀拉到身前,给他介绍道:“前番您回去的急,走得也急,未来得及给您介绍,这位是我刀叔,陈刀,自幼与我大伯同进同出的手足!” 说话的时候,他指了指北边。 赵四会意,热络的上前,大力的拍了拍陈刀的胳膊,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叫赵山,排行老四,家中的兄弟姊妹都唤咱赵四,看年纪,刀哥应长小弟几岁,往后有什么小弟帮得上忙的,刀哥尽管言语!” 陈刀笑吟吟的点头:“一直听大郎提起你,今日得见,老四果如大郎所说的这般豪气干云!” “真的吗?大郎这般说我?” 赵四乐不可支的使劲拍了拍陈胜的肩膀:“算四叔没白疼你!” 陈胜看里边看了看:“赵四叔,叔伯们呢?都到了吗?” 赵四一拍额头:“你瞧四叔,都快老糊涂了,快快快,里边说话,兄弟们都到了,就等你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会(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八月初一,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十万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齐聚冀州巨鹿大陆泽畔。 一座高达九丈九、占地四十九丈,通体土黄色的宏伟法坛伫立于干裂的湖畔之上,一位身披羽衣,头戴雉尾,手持法剑的仙风道骨之士,正在开坛做法! “……天子失德、周丧其气,天道降罚、大旱连州,民失其所、饿殍遍地!” 仙风道骨之士,脚踏天罡步,长声念诵着祷词,浩浩荡荡之音,宛如晨钟暮鼓,席卷十万黄巾道徒,声传数十里! “拜!” 有人高呼。 十万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齐齐跪倒在地,三叩首,齐声高呼:“天怜之!” 浩瀚之声,直冲斗牛! 法祭之上,仙风道骨之士在踏天罡步,纵声高呼:“天下落苦周久矣,万民待甘霖久矣,今吾太平道,愿高举天道大旗,代天伐周,解万民之苦、化苍生之怨,天道若允,请风来、请云来、请雨来!” “再拜!” 十万太平道徒再次三叩首,齐声高呼:“请风来、请云来、请雨来!” “轰隆!” 高呼声未消,晴空霹雳。 霎时间,狂风大作,阴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明亮的天地迅速暗如日暮。 所有的太平道徒都抬起头颅,满脸期盼的望着天空。 不多时,一丝丝清凉的雨点拍打在他们幽黑、粗粝、悲苦的面容上。 “哗……” “轰隆。” 雨势渐大,迅速便由毛毛细雨扩大为瓢泼大雨。 “三拜!” 歇斯底里的高呼声,穿透雨幕。 十万太平道徒狂喜的再叩首,重重的将自己的脑袋砸在了泥泞中:“愿以身为薪,铸吾地上道国!” 呼声落,祭台之上的仙风道骨之士高举法剑,威仪万千的长声道:“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始于今朝!” 十万太平道徒一跃而起,齐声狂呼:“苍天当死,黄天当立!” “轰轰轰……” “呼呼呼……” 风声逾急。 雷声大作。 一道道狰狞的连环闪电,将阴暗的天地照耀得纤毫毕现。 亦将十万张狂热的面容,照耀得狰狞似凶神恶鬼! 连天…… 似乎都在为他们擂鼓助威! …… 同一时间。 固陵县外一处披红挂绿的山坳之内。 十几口大锅散发着滚滚热气,飘荡在安置着三十余张大圆桌的宴席之间。 三百多条身着一水儿青色精壮的魁梧壮汉,挺胸抬头坐姿端正的落座于这些大圆桌旁,神色肃穆的仰望着前方的高台。 一身胜雪白袍,面带黑铁面具的陈胜,手持龙头棍安坐于高台中心。 左右是身穿黑色劲装,面带十二十二生肖兽纹面具,按刀一字排开的幽州军十二名老卒。 一系大红色喜庆长衫,红光满面得宛如新郎官一般的赵四,立于台前,双手拿着一卷青色的龙纹锦帛,抑扬顿挫的高声诵读着。 “凡入我青龙帮者,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三刀六洞!” “各郡外州兄弟,如闻有其有官府缉拿,立时通知,俾早脱逃,如有诈作不知,死在万刀之下!“ “倘自己被官捉获,身做身当,不得以私仇攀害兄弟,如有违背,死于万刃之下!” “青龙兄弟,虽不相识,遇有挂外牌号,说起投机,而不相认,三刀六洞……” 一口一句三刀六洞、一口一句死于万刃之下。 台下三百余人的眼皮子,跟着不断的乱跳。 此时此刻,若是再问他们一句,有没有想要退出的,现在退出还可既往不咎。 定然会有半数以上的人麻利的蹦起来,逃也似的离开这贼窝。 这些人,大半原本都是吃街面饭的地痞闲汉。 他们加入各县的堂口,原本也只是本着打不过就加入,跟着混吃混喝、仗势欺人的鬼主意! 而今才知道,自家堂口上方,竟然还有帮派! 帮派的帮规,竟然还这般森严! 都特么快赶上大周律令了! 他们当初若是肯守这么多规矩,还当什么地痞闲汉啊? 回乡种田不好吗? 只可惜,没有人问他们愿不愿意退出青龙帮。 他们现在才后悔,显然也已经晚得不能再晚了。 他们现在若是私逃的话,就方才台上那位山河堂堂主念诵的诸多帮规,得死于好多个三刀六洞,好多个万刃之下了。 惹不起、惹不起! 在按灭了提桶跑路的念头之后。 他们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加入青龙帮也挺好的! 旁的不说,就在场的这二三百号来自各县的好汉,就已经证明了,咱青龙帮已经遍布整个陈郡了啊! 要是各县堂口都有自家堂口在自家县里的威势。 那咱青龙帮在陈郡这一亩三分地,岂不是比郡衙还威风? 再说。 眼下这时节,多少人饿的都快易子而食了。 他们身为各分舵的香主、红棍,不但不愁吃喝,每月还有一定的银钱入手,手底下还有一大帮草鞋使唤。 这是多好的差事啊! 给个亭长都不换啊! 许久之后,赵四终于念诵完青龙帮入门三十六誓,郑重其事的合上手里的青龙锦书,双手托着转身快步呈至陈胜面前。 陈胜将龙头棍插入腰带之中,左手接过青龙锦书,高托于首齐平,大步行至高台之前,一挥右手道:“上酒!” 话音落下,一旁的那十余口大锅之后,立刻涌出一大群草鞋,手托着盛满酒碗的木托盘,快步行至宴席中心,挨个挨个将酒碗奋发给宴席中的每一位香主、红棍。 面带鼠纹面具的陈刀,也取出一碗酒,送至陈胜面前。 陈胜右手接过酒碗,平举于胸前,等待下方分发酒碗。 原本这个环节,应该还有歃血为盟这一强化成员之间感情的入会仪式的。 但陈胜考虑到参会的人太多了,鬼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那得传染病的。 要是因为某一人,搞得他刚搞起来的青龙帮中高层全军覆没,那可就成天大笑话了! 于是乎,他就直接省略这个环节。 不多时,下方的三百余人人手皆端起了一碗酒。 陈胜端着酒碗,压着嗓子高声道:“尔等与我,往日素不相识,但今日,我们同饮这一碗酒,往后便是同门兄弟,请诸位紧守我青龙帮入门三十六誓,好生做事,我许你们有钱有屋又有田,许你们见富不怂见贵不怕见官不拜,陈郡,只是我青龙帮的起点,我们的征途,是整个兖州,乃至……日月照耀之地!” “敬兄弟们!” 他高高的举起手中酒碗,下方给他做托的十余位陈家叔伯齐齐高举酒碗,高呼道:“敬大龙头!” 其余香主、红棍听见自家堂主的声音,顿时如梦初醒,连忙高举酒碗,齐声高呼:“敬大龙头!” “干!” “干!” 陈胜仰头喝酒,心底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面板上身份栏的“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头衔,已经变更为“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 而原本猛虎堂堂主的700气运点加成,也一下子翻了四倍多,直接推至3000点! 整体气运点上限,也随之提升到了4205点! 当初筹备青龙帮这一步棋…… 果然走对了! 第一百零八章 精耕细作(感谢胡浪奇大佬的盟主打赏) 青龙帮开山大会结束之后。 三百多红棍、香主将在固陵再盘桓一日,明日启程返回各县本部。 是夜,陈胜趁着难得人齐,在此将包括陈丘、赵四在内的十一位各堂堂主招至山河堂驻地,召开青龙帮高层大会。 “兄弟们,你们和你们县里县衙的关系处得咋样?是不是只有我一人和那贼鸟厮县太爷互相看不顺眼?” “刘老六,你要聊这个,哥哥可就不困了啊!那拓县的县令,找我的茬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娘的老子一个月累死累活整俩糟钱,小半都落入他腹中了,他娘的还不知足一天天净给我整事儿……迟早砍死他!” “对对对,我寝县的县令也是喂不饱的狗,还只拿钱,不干事儿,上月征徭役,都征到老子手下的香主头上了,他娘的要不是看他是刘郡丞的堂亲,老子早就刨个坑把他一家老小全埋了……” “哥哥们,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时候?这时节还紧着那俩糟钱?那玩意儿现在能当饭吃?如今小弟手底下连那些个红棍都快要吃不饱饭了,再这样下去,我那飞鹰堂迟早得完犊子,那个哥哥行行好,赏小弟仨瓜俩枣,回头祭祖,咱一定在祖宗面前给哥哥多美言几句!” “十九,你寒碜哥哥们不是?粮食哥哥手里还略有富余,回头我送家去,你自己派人回家取,上蔡那地儿啥都少,就萝卜多,那玩意抗旱绝了……不过你们谁手里有那有脑子的手下啊,匀哥哥几个,哥哥手下那群死剩种没一个有那玩意,他娘的让他们出去办事,他们出了抽刀子砍人就再想不到第二个办法,哥哥见天跟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擦屁股,头发都快愁白了。” 堂下,十一位堂主七嘴八舌的述说着各自的难题。 安安稳稳的跪坐在堂上的陈胜,目光不断在自己眼前的系统面板,与堂下的这些个叔伯之间徘徊。 一个陈县猛虎堂,就给他加了700气运点。 而十一堂合建青龙帮,却只给了他3000气运点。 青龙帮的问题,很大啊…… “诸位堂主,静一静。” 陈胜缓缓开口道。 堂下内讨论得唾沫星子乱飞的十一位陈家伙计,齐齐收声,将目光投向陈胜。 陈胜把玩着龙头棍,不紧不慢的说:“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我都已经听到了,我们一个一个解决!” “第一点,各分堂与官府的紧张关系,暂且维持原状,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些个官儿,很快就蹦跶不起来了。” “到时候,他们从你们手里拿走多少,你们都可以加倍从他们手里拿回来,实在人不下去,到时候要打要杀也全凭你们自己高兴!” “第二点,粮食的问题,各堂口先将你各自的粮秣储备情况,统一上报至陈县总舵,由陈县总舵统一调度,若有缺口,我会想办法补上。” “但我的意见是,能自己勒紧裤腰带捱过去的堂口,最好就咬着牙忍一忍,今岁兖州的饥荒情况,我相信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儿,咱们必须得屯粮北荒。” “第三点,人员的情况,我的想法,由陈县总舵出面开办学堂,各分堂列出持续表,所有红棍级以上的堂众,必须分批前往陈县总舵,进行为期一月的培训。” “往后所有扎职……嗯,也就是升任红棍级以上的帮众,在升职之前都必须先前往总舵接受培训,完成培训之后,才能正式升职。”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名草鞋要升任香主,须得接受两次培训,草鞋升红棍要接受一次,红棍升香主还要接受一次,再往后若是还有人能自开一堂任堂主,也要先接受培训,才能得授堂主之位!” “找不到人才,咱们就自己培养人才!” “诸位堂主,意下如何?” 说到最后,他笑吟吟的慢慢扫视堂下的十一位堂主,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众人见状,陡然反应过来,齐齐作揖道:“谨遵帮主号令。” 他们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此刻在堂上坐着的,不是他们的子侄。 而是他们的帮主! 他放下那根龙头棍,他们看他不顺眼,甩他两巴掌都行。 但他拿起那支龙头棍,那么青龙帮内,就只能有他一人的声音! 就和他们当年跟着陈家商队在外走货是一样的。 在家的时候,他们高兴了,喊陈守一声四哥。 不高兴了,喊他一声老四、瘪犊子、夯货都没问题! 但只要出了陈县。 陈守就是行商陈家的家主! 他的命令,不容任何人质疑……即使是错的! “很好!” 陈胜满意的微微颔首,缓缓道:“除了这三个问题之外,还有其他无法解决的问题吗?趁着今日人齐,提出来大家一起想法子。” 众堂主你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齐摇头。 目前只有这三个问题比较棘手,其他问题,他们都能自己去摆平。 “那么好,你们说完了,轮到我说了!” 陈胜起身,背起双手缓步走下堂中,有条不紊的说:“我青龙帮已经落成,帮众遍及整个陈郡,论实力,陈郡之内除了郡衙之外,便当以我青龙帮为首!” 他一句一顿,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与豪气。 但这句张狂而又豪气的话语落下之后,他又话锋一转道:“但就和开荒种地一样!” “前期开荒,可以使蛮力,这样才能将板结的土地,挖深、挖透!” “而后续种庄稼,就不能再使蛮力了,得小心的呵护着秧苗子,精心浇水、施肥、除草,这样才秧苗子才能长大、才能结穗、才能丰收!”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就有话直说!” “当初我创建猛虎堂的初衷,是为了给咱家搞钱、为了拉外人来给咱家挡刀,发展到眼下这个规模,说实话,即是我意料之中,又是我预料之外!” “若是太平时节,只想搞点银钱的话,眼下青龙帮的规模,肯定是够用了!” “咱家人再也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推着板车走南闯北、风吹日晒!” “但眼下这时节,它不太平!” “以我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不出一月,大周必将有大乱……这一点,已经是多方证实,诸位不必质疑!” “我想问诸位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数万、数十万叛军,杀至陈县,要拿咱家人开刀!” “诸位能拉出多少敢打敢杀、能打能杀的人马回陈县,护着咱家的老弱妇孺突出重围?” “能拉得出一千么?” 他伸出手,瑶瑶指了指晌午时召开开山大会的那个方向:“就这些个货色,济得起什么事?” 堂内众人面色肃穆,谁都没有吭声。 答案已不言而喻……什么事都济不起! 就好比当初赵四在陈县抢地盘时,若北市和东市有那么几个又有手段、又有胆气的刺头儿,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顺顺利利的拿下半个陈县,立下堂口吗? 当然不可能! 哪怕有行商陈家在背后相助,也不可能! 陈县又不是行商陈家的陈县。 换个角度想,能被赵四轻轻松松就打服的货色,难道投入了他麾下之后,就能迅速改头换面,变得坚毅果敢、足智多谋吗? 怎么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至始至终,陈胜都没太将青龙帮当前的这些个红棍和香主,太放在眼里。 他们在陈胜眼中唯一的作用……就是榜样! 用三百个榜样,刺激三千人去竞争、去拼杀,争夺出头的机会。 培养人才的机制,或许有很多。 但只有养蛊模式下培养出来的人才,才当得起“狠角色”这三个字! “现在咱们青龙帮的开荒阶段,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往陈郡之外扩张。” 陈胜在堂内徘徊了两圈之后,一甩大袖走回堂上落座:“是时候静下心,好好打理打理现有的地盘,精耕细作了!” “是秧苗子的人,咱们得给他浇水施肥,让他能够更好的成长,给咱们做事!” “是杂草的人,咱们得将他们从咱家的地里清理出去,莫要让他们浪费咱们家的水和粪肥,还影响了那些秧苗成长!” “我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让你们自己去打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我希望我花费了大力气制定出来的入门三十六誓,到了你们那一亩三分地里,不要成为一篇笑话!” “半个月后,十二使会秘密前往各县,私下监察各堂口。” “到时候,你们舍不得三刀六洞的,他们会帮你们三刀六洞!” “你们舍不得乱刀砍死的,他们会帮你们乱刀砍死!” “若是谁的堂口问题实在太大,我还会考虑给那个堂口换个堂主!” “另……” 他再一次站起来,挺直了腰杆。 堂内的众人见状,也连忙站起来,垂手而立。 “即日起,各分堂口增设执法队,队长为副堂主。” “执法队,肩负监察帮众、维护帮规之责,香主以下,执法队皆有执行帮规之权,香主之上,呈陈县总舵复议之后,明正典刑、示之以众!” “即日起,各分堂增设白虎队,队长为副堂主。” “白虎队不掌堂务、人数不限,每日皆以操练武艺为务,主各堂口对外征伐之事,必要之时,总舵也会召集各堂白虎队,组建白虎军,迎战大敌……从今往后,所有堂口的红棍,皆从白虎队中选拔,非白虎队的成员,不可为红棍、更不可为香主!” “即日起,各分堂增设白纸扇、文书二职。” “白纸扇辅佐堂主处理堂口事务,位同香主;文书辅佐香主处理香堂事务,位同红棍。各堂白纸扇,直辖堂口所有文书。” “即日起,总舵增设三路元帅。” “左路元帅由陈刀出任,直辖全郡白虎队,有不经堂主直接调令各分堂白虎队之权。” “中路元帅将由我暂代,每月月末,各堂白纸扇将堂务汇集成册,送至陈县我手。” “右路元帅将由陈虎出任,直辖全群执法堂,有不经过堂主直接处置香堂香主之权。” “总之,我就一个目的……” 陈胜竖起一个手指,肃穆道:“我要的青龙帮,是一个既守规矩,又能做事的青龙帮!” “不是一群只会欺行霸市、***女、巧取豪夺的流地痞恶霸!” “更不是一群只会欺负平民百姓,对上硬茬子就站都站不稳的无胆匪类!” 他讲述得激情四射,搭配着丰富的肢体动作,极富有感染力! 然而堂下的十一位堂主,却人人面带难舍。 他们私底下面面相觑。 谁都想开口。 可又谁都不好开口。 最终还是陈丘小声道:“帮主,你能将龙头棍放下,咱聊几句吗?” 陈胜笑了笑,随手将代表着青龙帮帮主之权的龙头棍,扔到身后的软塌上。 堂下的十一人见状,瞬间挺起胸膛、抬起头颅。 “大郎,你的意思咱哥几个都懂!” 赵四连连摇头道:“但你是没下来过,你不知道叔伯们的难啊!” “是啊是啊!” 有人连胜应和道:“手底下这些人,个个都是些没脑子、又不愿受约束的夯货,你让他们去砍人没问题,就算有那怂的,拿话激他两句,他也就壮着胆子去了,可你要他们守你说的这些规矩,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 “是啊是啊,下午开山大会,赵老四在上边宣读入门三十六誓之时,咱就注意着好些人脸色不对,估摸着要不是被今日的阵势给吓住了,早就炸窝了!” “是啊是啊,要真严格执行帮规,我估摸着手下人得跑一大半,别咱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架子,一扭头就垮了!” “还有你说的白纸扇、文书,你要叔伯们上哪儿去找啊?你别说这些地痞闲汉,就是咱家里,想找出几个脑子灵光的兄弟,也难吧?” “刘老六,你他娘的骂谁呢?” “狗操的玩儿,揍他!” “对,揍他个灾舅子!” 面对没拿龙头棍的陈胜,他们是啥都敢说、也啥都敢闹。 陈胜也不以为意,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叔伯们的意见,侄儿也都听明白了,老规矩,咱一件一件的说。” “帮众宁可死也不肯守规矩?那就叫他去死好了!” “你们得弄清楚,现在这是什么时候!” 他指了指地面:“咱们抓着粮食,还怕招不到人吗?” “与其拿这么金贵的粮食,去养一群不听话的狗,还不如把活命的机会,给那些愿意听话的流民!” “我相信,给那些挨过饿的人一口吃的,他们一定会比那些没挨过饿的人,更尽心尽力的去做事!” 众叔伯听言,眼睛一亮,心头齐呼道“是啊”! 为什么就盯着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地痞闲汉呢? 地盘都已经打下来了,这些人本身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再说说白纸扇、文书的事!” 陈胜见他们脸上的恍然大悟之色,便知道他们听明白了,笑道:“咱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些地痞闲汉里找呢?难道一个县都找不出几个穷苦出身或家境没落的读书人吗?” “就算这些读书人看不上咱们的营生,你们就不会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再问他们肯不肯吗?” “就不能把他栽进土里,等到黄土埋到脖子根了,再问他们肯不肯吗?” “他们有脑子!” 陈胜笑眯眯的竖起一根手指指了一圈:“你们有刀子!” “脑子硬还是刀子硬?” 堂下的十一人惊愕的看着他,将一双双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 第一百零九章 童言无忌 八月初三。 陈胜回到陈县。 他抵家之时,陈守已于前一日率领家中过半青壮,以及六百红衣军兵出陈县。 他们会从上蔡开始动手,向南过平舆,抵达新蔡,转道向东,奔汝阴。 再转道向北,经寝县、新阳、苦县、拓县。 最后取道阳夏、固陵,回陈县。 落入地图之上,就是以陈县为中心,围绕着整个陈郡耕一圈……除项县不去动之外,其余十辖县皆在计划之内。 他们每到一地,都会有当地的青龙帮分舵,给他们提供目标信息、后勤保障,以及人力运输,和可能的人员补充。 可以说,除了上门“借粮”这一道程序,需要陈守他们亲自动手,其余的一概不用他们操心。 就是不携带任何的辎重,只随身携带两三天的口粮上路,问题也不大! 陈守离开家了。 行商陈家的大权,就再一次落到了陈胜的手里。 城外农庄的粮食已经完成了收割,不用再浪费人力守卫那个空荡荡的农庄。 所以陈胜回到家的第一事,就是将农庄内的佃户全部迁往蟠龙寨,他们将在那里,担负起伐木建房,继续扩大蟠龙寨规模的重任。 而原本守卫农庄的众多青壮,则全数撤回陈县,负担起保卫家中老幼妇孺的职责。 做完这件事后,他就开始真正推进他奔赴固陵之前就计划好的两件事。 第一件,招兵! 他将此事,交给与他前后脚回到陈县的陈丘,通过猛虎堂的力量,从陈县周边的所有流民之中,挑选青壮,秘密送至蟠龙寨,交给陈三爷操练。 这件事难度不大,陈县之内聚集的流民就已超过三万之数,四面八方不知还有多少流民正在赶往陈县的路上。 只要将时间拉长一点,挑选出五千青壮问题不大。 交由猛虎堂这个触须遍布整个陈县的地头蛇来操纵此事,也正好合适。 陈胜也叮嘱了陈丘,此事要以他猛虎堂扩充人手的名义秘密进行,并且要将任务拆分,越过各坊市的香主,直接下达到具体的红棍头上。 而且在划分任务的时候,还要划分责任地盘,严令其只能在所在地盘之内挑选青壮,以及不能对外张扬此事,哪怕同门弟兄之间也不得私下提及此事。 此举虽依然不能完全保证,猛虎堂那边不会走漏风声,但只要陈丘盯得紧一点,也能大大的减小走漏风声的可能,以及延缓风声走漏的时间! 只要能将风声走漏的时间,推迟到黄巾军攻破兖州之后,就算是走漏,他也不怕了! 第二件,求官! 此事行商陈家内无人能够操作,陈胜只能自己亲自操刀。 穿上官衣的好处有很多。 一来可以避免郡衙的打击。 二来能够名正言顺的执掌一批武力。 三来还可以赶在大周王朝大厦将倾之前,薅一波大周的羊毛。 陈胜瞄准的职位,是郡尉的二大佐官贼曹掾、兵曹掾中贼曹掾之职。 郡尉这两大佐官,都是秩五百石的大吏,再上一级,就是正儿八经的“官”了! 两大佐官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执掌全郡郡兵,一个是主管全郡侦缉盗贼。 要是按照陈胜的想法,他肯定是更想要执掌郡兵的兵曹掾之职,三千郡兵以及配套的弓弩兵甲,可是好大一块肥肉! 奈何现任兵曹掾李由乃是李氏少族长,正当壮年。 想挤走他,且不说办不办得到,就算是办到了,代价也太大了! 反观贼曹掾王盛,乃是前任郡尉王雄的胞弟,垂垂老矣不说,还与现任郡尉周章不是一条心。 虽然王家庄坐拥良田千倾、庄户过千,财雄势大可称陈郡第一! 但相比屹立陈郡六百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软实力深不可测的李氏,陈胜还真不怵他王家庄。 再者说,这种抢夺官位的事,是诸世家大族之间常有之事,输赢各凭本事,大概率不会上升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 起初,面对他的再三请求,槐安堂陈家家主很是为难,可又碍不过情面,只能答应试试看,结果如何他作任何保证。 其后一连数日内,槐安堂陈家都会召开小型宴会,分别宴请郡内各个官宦世家的继承人,介绍给陈胜认识。 这些人,大多数陈胜都曾在前番吕政在郡衙设宴那晚见过,彼此之间不说熟络,也算是认识。 再加上前番,以行商陈家为首五家联盟部曲,在壕沟路以西那一战中的出色表现,陈郡内的诸多世家大族都有与行商陈家攀一攀交情的心思。 以致这些个官宦二代,见了陈胜之后态度也都十分热络。 是一这一场场小型宴会下来,陈胜与这些个官宦二代的关系,当真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般。 你一句世兄。 我一句世弟。 时而聚而演武。 时而坐而论书。 没有半分官宦世家与商贾之家的隔阂。 陈胜知道,槐安堂这是在通过这些官宦二代,在向他们背后的家族传递他陈胜想要出仕的意向。 而诸多官宦二代热络的态度,其实也是在代表他们背后的家族,对陈胜说:没事儿,你尽管站出去选,我们都撑着! 这是在为他造势! 大周的选官制度,乃是世官制与察举制并行。 世官制就不说了,陈胜他爹又不是当官的,根本就没有官位给陈胜继承。 是以陈胜想要出仕,就只能走察举制。 而察举制,原本也是这些个官宦之家为了把持官场而想出来的一种脱裤子放屁的制度。 因为大多数会用察举制的场合,说话的人都会先说上一句“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然后再顺势说出自己堂亲子侄的名字。 而且大多数时候,真正的利益交易,都早已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完成交割了! 于是乎,到了那个名字被说出来时,自然是一片“德高望重、俊杰之才、品性高洁”的称赞之声。 哪怕那个名字的主人,其实是一个五毒俱全的玩意! 而那些真正具有能力和品德却出身贫寒的人,根本就没办法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 一连大半个月,陈胜都泡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宴会之中。 每日说着些言不由衷的话。 每日喝着些难以下咽的酒。 奔走在山珍海味、鲜花美人、称赞吹捧,与饿殍遍地、水深火热、悲泣哀号之间。 就像是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来回的穿梭。 强烈的撕扯感,令他心头常常涌起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于盛世之巅,还是乱世之前…… 终于,在处暑前夕,槐安堂陈家的家主,觉得火候到了,联系了几个相熟的官宦世家家主,联名向郡衙举荐陈胜为假贼曹掾。 所谓的假贼曹掾,就暂代、占领、替补贼曹掾的意思。 这既是出于陈胜以商贾之子的身份,破格出任一郡高官的折中之法。 也是给王家庄一个台阶下。 陈胜根据连日来诸多官宦二代对自己越老越真挚的热络态度,觉着这事儿问题应该不大了。 就安心的返回家中,等候通知。 结果等来的,却是郡守熊完,请他去郡衙赴宴的请帖。 …… “大郎,这会不会有诈?” 陈刀立在陈胜身旁,瞅着他手里的请帖,表情有些凝重:“会不会是二爷他们那边,走漏风声了?” 大半个月过去了,陈守一行人“借粮”已经借过上蔡、平舆、新蔡、汝阴、寝县五辖县,陆陆续续送回蟠龙寨的粮秣已超过一万石。 而今就连陈县内都流传着“一伙流寇在陈郡内四下烧杀抢掠,专挑大户人家下手”的流言。 陈胜沉吟了几息,合上手里的锦帛请柬,笑道:“刀叔,若是郡衙派遣三千郡兵上门拿我,您和诸位叔伯,能护着我顺利突围吗?” 陈刀愣了愣,旋即摇头道:“我若晋升后天,凭借合击之法,或能于三千郡兵之中护你突围,而今……八百进退有道的郡兵,就够了!” “这不就得了?”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左右他郡衙要想拿我,咱们去不去都逃不掉,那还怕个什么?” 实话说,他也琢磨不透,熊完请他去赴宴是何意。 按理说,贼曹掾虽是大吏,但毕竟只是郡尉的佐官,郡尉便能一言决之。 而且前几日他已经与周章之子喝过酒了,从他的语气中,周章应该是不反对这件事才对……五百石细粮买一个不反对,陈胜可是肉疼了好久! 即便是郡衙要走走程序,当面考察于他,也该是由周章出面召他去郡衙才是。 熊完亲自出面算怎么一回事呢? 郡守这么清闲的吗? 屁大点事儿也要管? 可陈胜将自己手底下正在进行的事复盘了一边后,又的确是找不到熊完要对他下手的理由! 就他正在干的那些事,无论是哪一件事发了,都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郡衙立刻调集三千郡兵,直接冲进长宁坊来拿人。 要么,郡衙详装不知,私底下动手将行商陈家所有人控制住,再等待陈守回陈县自投罗网。 请他去吃饭算怎么一回事? 总不至于是找他摊牌吧? “咱就去看看,他熊完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狗皮膏药!” 陈胜随手将手里的请帖和锐取剑一并塞进陈刀的怀里,转身大步向着耳房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大姐,你前几日给我做的那件青色的衣裳呢?” 赵清从伙房那边探出头来,有些苦恼的看向他:“又要出去吗?锅里给你炖着鸡汤呢!” 陈胜:“要去一趟郡衙,鸡汤你给我留着,等我回来再喝!” 赵清一听,眉开眼笑的擦着双手从伙房里走出来:“衣裳在我房里呢,我去给你取来!” …… 傍晚,郡衙。 在前番吕政举行燕回的那片莲池湖畔,陈胜见到了闻名已久的陈郡郡守熊完。 一个年逾古稀、慈眉善目的清瘦老人。 只看外表,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清瘦老人,会是包庇太平道拿人饲妖、勾结太平道围杀吕政的奸角色。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清瘦老人的底细,整场宴会陈胜都吃得如履薄冰,每说一句话,都要先在脑子里过上三遍,确认无误之中才敢说出口。 宴会之上列席之人极少。 除去陈胜之外,便只有熊完,以及熊完之子熊启。 熊完话极少,除了开宴之前,陈胜向他见礼之时,他微笑着点头说了一句“青年俊彦”之后,就再没开过口。 到是熊启,很是亲和的坐在陈胜身旁,一直找他饮酒,聊着一些陈郡之内的风景美食,各世家豪族之间的八卦趣事,极是爽朗,浑然没有半分公子哥的架子。 这样的作派,令陈胜心头更是惊疑不定,心头嘀咕着,这莫是鸿门宴…… 观看歌舞的过程之中。 熊启忽然凑到陈胜的耳边低声道:“胜弟,前番你行商陈家在拓县以北那一场,干得可真利落啊,听闻吕政那数典忘宗的不肖子,当时看着你留下的字迹,脸儿都绿了!” 陈胜闻言,惊愕的放下筷子对熊启拱手道:“大兄,高堂行事粗陋,可是有何事开罪了吕大人耶?若是有,万请大兄告知小弟,小弟好回家请家父托人前往昌邑,寻吕大人请罪。” 熊启定定的看着陈胜,忽而笑道:“为兄以堂亲之礼待胜弟,胜弟何以表亲之心待为兄耶?” 陈胜一头雾水的连连摇头:“小弟岂敢岂敢,却是大兄之言,小弟全然不知,如何与大兄议论?” 熊启放下筷子,提起酒樽,连连摇头:“胜弟不爽利、不爽利也!” 适时,一曲毕,会场中心处的舞姬躬身退下。 上方裹着大氅的熊完忽而开口道:“陈家儿~” 陈胜慌忙起身作揖:“小民在。” 熊完遥遥招手:“都与你说了,此乃家宴,不必多礼……看年纪,你还未及冠罢?可曾婚配?” 陈胜心头一凝,装傻道:“启禀大人,小民幼时体弱,高堂唯恐小民不长,便为小民娶妻冲喜,拙荆入我家门多年,操持家务、赡养长者,甚是贤惠。” 话音落下,宴会之中沉寂许久。 好半响,陈胜才听到上方的熊完轻轻笑道:“果真是童言无忌啊……” 第一百一十章 爷疯疯一窝(大章求订阅、求月票) “大郎。” 提灯的仆役领着陈胜从郡衙内走出来,等候在大门外的陈刀迎上来,给他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郡衙的铸铁牌匾,心下略略有几分失望,还有几分苦涩。 任谁费劲心力、抱有极大期待的谋划大半个月,一朝成空,心头都总会有几分失落的。 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以前他听陈三爷和陈虎他们说到,大周阶级壁垒坚固,非官宦世家很难觅得官位之时。 他口头也表示认同、惊讶。 但实则心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总觉得,是他们的运作手法有问题,没能真正打通一些关节。 这或许就是聪明人的通病,尊重客观事实,但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直到这次他自己一头撞在大周的阶级壁垒上,撞了一个大青包之后! 他才终于明白,大周朝的阶级壁垒到底有多坚固! 熊完那句话,并不是因为忌惮行商陈家,或是因为看重他陈胜的能力,才会有那一问。 相反,正是行商陈家在这一连串事件之中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够支撑陈胜走到这个阶级壁垒的门槛前,熊完才会有此一问。 意思就是,你们家的实力已经够格了,现在只要你肯接受联姻,那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官位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 呵呵…… 联姻? “tui~” 陈胜不屑的一口唾沫吐在了郡衙的大门外。 他可以用很多代价去换取贼曹掾的职位。 但绝对不包括他的婚姻! 他的老婆,只能是赵清、也只会是赵清! 每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或许都曾想过什么三妻四妾、什么家中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爱好什么这丝那丝、什么大长腿,什么童颜什么。 但当青年时期的躁动渐渐消退,人生的阅历、修养慢慢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曾经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东西,都会一点一点的平淡,直至完全变成浮云。 就会慢慢懂得,多好喝的美酒,也不如清晨的一碗温热白昼。 就会慢慢懂得,多好看的皮囊,也敌不过一盏深夜等你回家的橘黄灯光。 就会慢慢懂得,多温柔的言语和神态,也换不回一颗贴近你、理解你的心。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从来都不是失败者的无奈之举,而是成功者的明智之选! 大周很烂。 赵清是他在大周收获的最大惊喜!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锦上添花的官位,去让她伤心? 不过也好…… 老子规规矩矩的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敲门! 你们不给开! 下次再来…… 老子就拆了你们的高墙大院! 吃屎去吧,扑街! 陈胜调整好心态,带着陈刀往北城行去……赵清还等着他回家喝鸡汤呢! 然而他二人还未走远,就听到一阵暴烈的马蹄声打破夜幕,自东边迅速由远及近,径直奔向郡衙大门。 “是战马!” 陈刀听了一耳朵后,便笃定的对陈胜说道:“怎么晚进城,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东城门……拓县、昌邑方向?” 陈胜迅速脑海中过了一遍陈郡的地图后,便毫不在意的摇头道:“和咱家无关,回家吧。” 陈守而今在陈县以南的新阳附近,若是和陈守他们有关,报信的人应该打南城门入城。 郡衙就在南城,根本就不需要从东边绕过来。 陈刀点点头,跟上陈胜的步伐。 …… 半夜。 沉睡中的陈胜忽然惊醒。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内轻纱似的月光,感觉离寅时还早,就翻个身继续睡。 然后闭上眼睛睡了许久,却又睁开了。 “熊完老贼,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他郁闷的低骂了一句,翻身而起,摘下墙上的锐取剑推门而出。 处暑前后,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夜里明月皎洁、星河璀璨,不借灯火,也能清楚的看到脚下的路。 他穿过后院耳房,进入前院。 刚刚迈入院坝里之中,就有一道人影从厅堂的房顶上跃下,落至他面前。 陈胜也不觉得害怕,定睛看了一眼,就笑道:“陈六叔,今晚是你执夜啊!” 显然易见,从房顶上跳下的这位便是跟随陈刀从幽州军中卸甲归陈县,加入行商陈家的十四名幽州老卒之一。 他们总是沉默寡言,平日里即便与陈刀之间的对话也极少,而且他们十四人除了面容,平日里的打扮、气质,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胜最开始就老是把他们的人和名字对错号,索性就以他们十四人的长幼排序称呼他们。 又因他们都如陈刀一般,不是他伯父家中的家臣、家将之子,便是他伯父家中收养的战争孤儿,皆以陈为姓,陈胜便在他们的排序面前前边加上姓氏,用以与行商陈家的陈姓叔伯们区分开来, 称呼的时间长,更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 来人点了点头,诧异的问道:“你今日怎起得这般早?这可刚过丑时!” 陈胜无奈道:“被晚上的事儿给气到了,醒了就睡不着了……六叔,陪侄儿过两手?” 来人看了看他手里的锐取剑,摇头道:“还是算了,俺学的是战阵搏杀之艺,你学的也是战阵搏杀之艺,都收不住手。” 陈胜想了想,便认同的点了点头,与他挥了挥手,提剑走入院中。 “铿。” 锐取剑出鞘,雄浑的破空声似乎狂风呼啸,响彻庭院。 陈胜挥剑翻转,招式时而迅疾毒辣如毒蛇吐信,时而沉凝磅礴似大江奔涌浩浩不可挡。 锐取剑在手,举轻若重、举重若轻两种截然不同的剑势,随剑招变幻不停,剑路也随之飘忽不定、波谲云诡 一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青铜战剑,配合一套刚猛霸烈,杀伐无双的七杀剑。 愣是被他使出了刚柔并济、明暗兼并的效果! 但这种改变,却并未削减七杀剑内里的杀意,只是将原本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疯狂、暴烈、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的决绝杀意。 按耐成千百暗流涌动的大江大河一般,外表之上看似平静、淡泊、不争不抢,但吞进去千百人也不见水花! 相比原版的决绝杀意,这种绵里藏针的打法,跟更符合陈胜对于自己的定位。 他是打心眼里的敬佩始皇与霸王,一个有气吞六合的气魄,一个有气吞六合的豪情! 但他更清楚,自己既做不成始皇,也做不成霸王。 学不会。 也不想学…… 一套七杀剑毕,陈胜忽感周身气血似有勃发之意。 他心下一喜,随手一抛,锐取剑便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插入了坚固的青石条之中,拉开架势打起杀生拳。 先前这半个月内,他除了运作官职之事之外,倒也不是什么正事就没干。 他先后消耗了4200点,将服食炼养术从初学乍练级,一口气提升到了登峰造极! 他提升这门杂技的本意,原是为了应付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毕竟场场都是他一个挑一群,没点酒量食量,他还真顶不住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同龄人轮流灌酒。 但这门杂技带给他的收获,却是令他极为惊喜的……一食三斗、一饮三坛,三五日才入厕一次,哪怕坐着不动,他的血气也处于增长之中!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之中突然炸开一溜儿清脆、强劲的骨鸣声。 声音连贯得就像是放鞭炮一样。 “咚。” 厅堂房顶之上的人影,再一次落入了庭院之中,惊讶的上下打量高举着拳,全身僵直的陈胜:“大公子,你这就锻骨七重了?” 此刻陈胜全身的血气都像是失控了一样,在他体内疯狂的乱窜,带动肌肉剧烈的舒展、痉挛,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热气儿,自他周身的毛孔之中喷出来,几个弹指间,他全身皮肤就红得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 他想笑,结果脸上的肌肉却不怎么听他使唤,眼斜嘴歪的像个智障儿一样。 想说话,舌头和声带也不听他使唤,只能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 但这点小问题,完全不能影响他心头的兴奋。 七重了! 从三月初接触武道开始,已经半年了! 终于七重了! 太不……呃,容易倒是挺容易的,就是有点抓心挠肝。 毕竟,哪个男人不想像陈刀那样,一跃两三丈高,一刀劈出丈余长的刀气呢? 来人乐不可支的瞅着陈胜眼斜嘴歪的模样,呵呵的笑道:“挺着吧,俺去给你唤军侯。” 都是从锻骨期走过的习武之人,他们太明白陈胜现在这个状态的难受了。 不过没大碍,也就只是一个由外向内的转变过程。 他转身快步向着西厢房奔去。 不一会儿,只穿着一件里衣、还睡眼惺忪的陈刀,就从天而降,准确的落到了陈胜的身前。 他上前一打量陈胜现在的模样,而后就一掌轻轻落在了陈胜的肩头。 陈胜只觉得自己的肩头微微一沉,然而后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缓缓自肩头融入他的体内。 他起先还心头一松,觉着有陈刀相助,很快就能收束好体内这些跟脱了缰的二哈一样的血气。 没陈向,热流的融入他体内之后,他体内的血气非但没有规规矩矩的老吃下来,反而像是脱缰了的二哈吃了一大把枸杞一样,折腾得越发的兴奋了。 霎时间就像是周身的麻筋都被触碰了一样,一下从脚指头尖尖,麻到了头皮尖尖。 陈守不敢置信的看着陈刀:刀叔,你玩儿我? “挺住喽!” 陈刀见了他的眼神,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低喝道:“煅骨七重乃是一个由外而内的关键时候,机会只此一次,你眼下挺得越久,后边开脉期的路便越好走!” 陈胜闻言,只得默默的一发狠,拼命的叉开两条腿,拉出站桩的姿势。合上双眼……摆烂! 来吧,生活那就想那啥,不能反抗就只能试着去享受! 触电似的酥痒麻意,越来越重。 中间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由内而外的针扎疼痛。 而从外看上去,就只见陈胜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不一会就彻底打湿了他单薄的里衣,顺着衣角落在地面上…… 他的脸色,先是由白转慢慢的变红,再一点点变成酱紫色,面容肿胀得就像是被人逮着脸胖揍了一顿。 再从酱紫色,一点点的变白,一点点的缩小,直至白得就像是大病初愈的那种连透过皮肤都能看到毛细血管的苍白,连原本因为近段时间胡吃海喝略略变得圆润了几分的下颚线,都再度清晰了。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在这短短的一炷香内,瘦了一大圈儿! 但至始至终,陈胜都逼着双眼,紧咬牙关,一声都没吭! 连陈刀见了,都不禁连连点头……陈胜的心性和韧劲儿,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眼瞅着陈胜的身子骨即将要撑不住了,他就徐徐收回内气,罢了手。 这个取巧之法,并不罕见。 军中的锻骨老卒在突破七重之时,只要人缘没有差到猪不叨、狗不啃的地步,都会有气海境的军侯校尉出手,以自身内气助其扫平开脉关隘。 这个法子也不存在说什么越短越好、越长越好之类的说法,纯粹是因人而异。 有的人体质纯净,稍稍借助,便能轻易扫平开脉关隘,后续修行一日千里,短短一两载便能跨入气海境。 有的人体质沉浊,即便是坚持一个时辰也依然无法在这个节骨眼就完成由外入内,只得勤能补拙,稳扎稳打的去攀爬开脉七重。 以陈刀帮助过数十人在这个关头由外入内的经验来看,陈胜的天资……中人之资吧!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平平无奇! 不过天资这玩意,通常只能决定武道修行成就的下限,而无法决定武道修行成就的上限。 反正就陈刀所见,那些少时便名动一方的天才人物,后来大都寂寂无名。 反倒是许多中年之时都还寂寂无名的人,却是越到后期越厉害,老而弥坚! 这玩意儿,玄得很…… 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之时,陈胜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完成了这一次突破。 他慢慢的握紧拳头,静静的感受着体内那股澎湃而顺畅的气力,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是寒冬腊月里,习惯了穿着臃肿的大棉袄、二棉裤活动,冻手冻脚,连呼吸都觉得喇嗓子, 突然去到一个温暖的环境里,换上短袖和沙滩裤,尽情的奔跑在柔软的沙滩上! 这种感觉……棒极了!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陈刀见他清醒了,笑着走上来问道:“开脉境的驳接功法,有着落了吗?” 陈胜:“您有什么建议?” 陈刀回道:“你的杀生拳练得不赖,若是驳接其他平和功法,未免有些浪费了杀生拳打下的底子。” 陈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是如此,咱们家传的开脉境驳接功法《春萌劲》,稳则稳矣,但与我的武道不合!” 他的武道修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虽说更改这个体系也不麻烦,但他觉得眼下这个体系使起来挺顺手的,也就没有更换这个体系的念头了。 “春萌劲?” 陈刀惊讶的说:“我观二爷练的,也是《伏虎劲》啊!” 陈胜:??? 合着行商陈家的家传武学,代代当家人都嫌弃? 那整这么一套家传武学干嘛? 指着用这套武学,磨一磨老陈家血脉根儿上的戾气么? 老祖宗们,你们是真不了解你们的儿孙啊! 陈胜当即从善如流的询问道:“那刀叔,您看我适合学什么?” “那要看你自己想学什么!” 陈刀想也不想的回道:“有难的、有简单的、有磅礴的、有迅疾的,但威力如何不在于武功优劣,而在于修行功法的人,天下间没有最强的武功,只有最强的武者!” 陈胜点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总得知道各门武功的忧缺点,才好做出选择吧?刀叔,您会几门?” 陈刀:“我自然只会一门,我开脉之时所练的武功名曰《玄甲劲》,乃我幽州军短兵一路的武功,重守不重攻,练至大成,如批重甲,刀剑难伤!” 短兵武功? 那不就是保镖路数的武功? 陈胜毫不犹豫的道:“还有其他武功们?” 陈刀轻轻的“嘁”,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瞧不上这门武功”,“你陈二叔练的武功名曰《寸草劲》,是斥候路数的武功,迅疾、短程之力极其刚猛,但极吃肉身天赋,且对敌之时顶多只有三击之力。” 三击之力? 那不就是三秒钟真男人? 陈胜:“下一门!” 陈刀面色不变:“二爷练得《伏虎劲》,是前锋路数的武功,重攻不重守,练至大成,招招皆有伏虎之力,但这门武功吧……分人,非心志坚定、勇猛刚毅之人,绝难发挥这门武功的威力!”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挑起嘴角:“呵呵,我爹不在这儿,您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委婉!” 好家伙! 我必须得收回前边的话! 老祖宗们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儿孙,而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孙了! 不愧是您啊,我的大傻子老爹! 陈刀也是此刻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顿时也有些无语…… “刀叔,我听明白了,合着你们幽州军的武功,是分兵种的是吧?不同的兵种练不同的路数的武功,好发挥那个兵种的特长。” 陈胜向陈刀靠近了一步,低声问道:“那我问一句,我大伯练的武功叫啥名儿,你知道练法儿么?” 陈刀听言,本能的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而后又沉默了好几息后,才低声道:“大爷开脉时练得武功名曰《百战穿甲劲》,乃是我幽州军开脉四柱武功之一,我,我倒是知道练法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下牙酸的“啧啧”了好几声,才道:“但这门武功吧,比你爹的《伏虎劲》还要苛刻,不但的分人,还得不断身临战阵厮杀,锻杀意、凝煞气,才能有望练至大成。” “军中敢练成这门武功的胆大包天之辈不少,练成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都练没了!” “便是大爷,也是数次险死还生之后,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 陈胜听言,不由的看了一眼身畔插在青石条中的锐取剑,双眼有些发亮:“难练?那练成之后,有何异效?” 陈刀战术后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 陈胜纳闷道:“您干哈?” 陈刀比他还纳闷:“你干哈?没听明白我的话?大部分练门武功的人,都把自己给练没了,你大伯能练成,那是因为他每临战阵,身周至少有两千身披重甲的本部短兵生死相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练成?你比那些练死的人,多生了几颗脑袋?” 陈胜笑了笑:“咋的?在您眼里,我像是那种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大傻逼?” 陈刀很严肃的思忖了几息后,才认真的摇头道:“不像……” 陈胜:我怀疑您是在侮辱我的智慧,但我并没有证据! “说真的,我问您什么,您尽管如是给侄儿作答就行了,我多惜命,您还不知道吗?那次跟人干仗,我冲最前边了?” 陈刀看着他,脑海中飞速的闪过了他抡着两条小短腿,高高的挥舞着锐取剑,杀啊杀啊的冲向敌人的凶猛背影。 再闪过陈守骑着高头大马,用长矛挑着盗匪的尸体,狂笑着一马当先的冲进百十盗匪流寇之中的剽悍背影。 接着闪过陈骜拿着锐取剑,卷起大江长河一般澎湃的庚金剑气,冲在数万大军最前方,狠狠砸进无边无垠的犬戎大军之中的伟岸背影。 竟,竟是如此的相似! 果真是娘疯疯一个,爷疯疯一窝啊! 他不挣扎了,干净利落的回道:“练至大成,周身劲气可化白重巨浪,既可分而攻之、也可合而击之,一人便可成阵,凭此技法,宗师之下,同境难觅敌手,乃古来斗将的的最强技法之……” “大郎!”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虎匆匆跨门而入,远远的见了庭院中心的陈胜,便急促的高呼道:“出大事了!” 陈胜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问道:“二伯,出什么事了?” 哪知陈虎凑到他眼前后,却没急着说事儿,反而大感惊讶的“咦”了一声,吃惊道:“你崽子又精进了? 咱大概是打不过这崽子了吧? 哎,好没尊严的二伯啊…… 陈胜莫名其妙:“您不说出大事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说啊!” “啊,哦……” 陈虎登时回过神来,不急不缓的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兖州破了,太平道大军,杀入兖州了。” 和自己失去二伯的尊严相比,这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大事! 陈守愣了愣,忽然回过头看向陈刀。 陈刀也是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就听到陈胜不容置疑的说道:“刀叔,我要学你刚刚说的那个……叫啥来着?哦,百战穿甲劲!” 他的话音刚落。 陈虎便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道:“什么?你崽子要学什么?《百战穿甲劲》?当年你爹要学这个,都被你大伯给训斥了!你敢学?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陈胜:…… 陈刀:……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烽烟起 不出陈胜所料。 天亮后不久,郡衙就派遣了一名小吏来陈家大院,对着陈胜宣读郡衙出具的,因陈胜年少尚不能胜任贼曹掾,转而任命他为北市亭的亭长,命其即刻前往北市亭交接的公文。 陈胜听完小吏的宣读,连文书都没有伸手去接,直接就以身体不适无法胜任北市亭亭长为由,将其打发回去。 这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 而是熊完逼他陈胜低头的下马威。 要做官? 可以,跪着。 想站着? 可以,回市井。 想站着把官做了? 那就不可以! 无论多少人说可以。 只我说不可以,那就不可以! 这种说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态度之中,表露出来的那股子仿佛是这世间所有规则的定制者,山川河流、黎民众生皆要服从其意的上位者作态。 令陈胜只觉得自己为了这个贼曹掾之职付出的诸多努力和诸多谋划,都像是一个滑稽的、可笑的、不值一哂的小丑的拙劣表演! 他可笑吗! 或许是吧…… 但下次在见着他,他会这些人再也笑不出来的! 他赌上自己的尊严发誓! …… “气力相合为劲、手足相合为兵,劲吞六合、兵扫八荒,百炼成铁、千锻成钢!” 晌午时分,陈刀在庭院中心借杀生拳之形,给陈胜演示《百战穿甲劲》的练法,同时口里不断的给他念诵着百战穿甲劲的纲要。 陈胜站在一旁,一边认真的观看陈刀演练,一边时不时的唤出系统面板,查看功法栏。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门武功,的确有一定难度的原因。 还是因为演示这门武功的陈刀,本身就对这门武功一知半解的缘故。 反正这一次,系统并没有在陈刀演练完第一遍后,就直接将这门武功收纳到系统之内。 直到陈刀演示完第三遍的时候,陈胜终于看到了系统面板的功法栏上,出现了变化——百战穿甲劲·未入门(初学乍练:800气运点)(+)。 他当时就是一愣。 嗯? 百战穿甲劲入门只要800点? 登堂入室1600点? 炉火纯青3200点? 登峰造极6400点? 是因为我太富裕了,导致眼光变高了吗? 还是这门武功其实并不像陈刀所说的那样厉害? 怎么感觉,这门的武功气运点消耗,比预料中的低多了? 他认真的想了想,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是他的眼光太高了! 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是很高,已经足足有4250点。 等到青龙帮内部整顿完毕,向心力提起来后,这个数字还会更高! 但仔细理一理他的气运点的来源,就会发现他的气运点主要来源于两个板块。 一个是青龙帮帮主之位。 一个是行商陈家少当家的身份。 这两个位置,哪个是区区一个开脉境的武者,就能打来的? 单单既是青龙帮十二使之首的鼠使,又是行商陈家一员的陈刀,就能一人一刀砍翻一大票开脉境的好手! 而他武道境界所带来的气运点,直到他突破锻骨七重后,才提升到了230点……连入门都不够! 不过系统面板上的气运点构成也恰恰说明了,就这门武功,没点家世背景做后盾,还真练不成! 嗯,自己的系统面板,还是很科学的! “刀叔,您歇息歇息吧,我已经学会了!” 陈胜开口道。 陈刀闻言,挥拳的动作一滞,眼角直跳的回过头看向他:“学会了?” 陈胜笑了笑,抱着双臂慢慢闭上了双眼。 两刻钟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缓缓拉开手脚,打起杀生拳。 霎时间,庭院之内气爆声整整,拳风却凝而不散的围绕于他周身,看起来,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气劲笼罩着他。 “破!” 最后一招玉石俱焚,他怒吼着隔空一拳轰向地面。 拳未触地,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却如遭重击,咔嚓的一声,裂开海碗大的一片细密裂纹。 一套杀生拳打完,陈胜面红似煮熟的大虾,周身汗出如浆、气喘如牛,中间还伴随着整整剧烈的咳嗽声,一连吐出好几口发黑的浓痰。 他缓缓的站直身躯,平复沸腾的血气,轻声笑道:“刀叔,您的教学有误,这门武功的关隘不在一个‘锻’字,而在于一个‘回’字去,劲去有回,才可纳征战煞气入体,锻百战穿甲之劲!” 说话时,他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发现功法栏后,初学乍练级百战穿甲劲,与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处于并列状态。 而不是他预料中的,百战穿甲劲覆盖杀生拳。 再看境界栏,依旧是锻骨七重。 并没有因为他提前练出劲力,就直接从锻骨七重晋升为开脉一重。 看来,就算是提前补了课,小学就学会了初中的一些知识。 也还得先把小学的课程学完,才能顺理的小学毕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 不过不要紧。 都提前补了初中的知识了,剩下的那点小学课程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这这这这……” 陈刀无语伦次的在地上那一片细密裂纹与那一口发黑的浓痰之间移动目光。 他不相信陈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这门武功! 但那一片细密裂纹,分明是劲力离体才能达成的效果! 但那几口浓痰,分明是气力合一,内炼五脏六腑的效果! 这崽子,哪是什么中人资质! 这分明就是不世出的绝世天才啊! 适时。 陈虎去而复返,远远见了庭院中的叔侄俩便道:“大郎,事情打探清楚了!” 陈胜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朝着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里边说。” …… “大郎,真叫你说准了!” “太平乱贼月初之时自冀州巨鹿大陆泽畔起兵,各州各郡均皆有太平乱贼响应,尤其是青州太平道乱贼,听说已连下六郡,聚兵四十万!” “咱兖州情况还算好的,各郡虽都有太平乱贼响应,但都不成气候,听说是不韦宫早有防范,才教那太平乱贼在咱兖州内成事……” 陈虎一走进厅堂之内,便再难按耐心头惊骇与激动,连坐都没坐就噼里啪啦的如同放鞭炮的轰炸一通。 直将跟着进来的陈刀都炸得的表情管理失败,嘴长得能塞进一枚鸭蛋。 他怀疑自己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四十万大军? 你们知道四十万人搁一块,要连出多少里地么? 你们知道四十万人搁一块,要多少民夫操持辎重才能维持其运转么? 你们知道四十万人搁一块,要多少久经战阵的将校军侯才能指挥得起来么? 你们不知道。 我知道啊! 整个大周朝,兵力超过四十万的军团,唯有他们幽州军! 洛邑的天子军与南边的博浪军,都只有三十万! 其余的杂号军团,满十万人的都少之又少!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给整出四十万兵马来了呢? 陈胜听言,脸色却是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有些不耐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陈虎:“二伯,我不是让您去打听攻入兖州的这一支黄巾军有多少人吗?你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此言一出,陈虎与陈刀齐齐无语。 你管这些叫有的没的? 我看你崽子是老太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陈虎凌乱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思绪,竭力放缓了语速说道:“攻入咱们兖州的是冀州太平乱贼的一支偏师,听说是号称十万人马。” “他们自东平郡入兖州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往东,听说是想要里应外合,迎青州太平乱贼入兖州,一路往西,打如了东郡,听说距离陈留郡已经不远了,过了陈留郡,就是咱陈郡了!” 陈胜拧起眉头想了想,摇头道:“您稍等,我去取地图来!” 陈虎一摆手道:“你哪里知道兖州地图在哪里?你等着,咱去取来!” 说完,拔腿就快步往厅堂外跑去。 陈胜背起手在厅堂内徘徊了两圈,问道:“刀叔,我要记得没错的话,昌邑应该就在东平郡南方,距离也不远,只要打下昌邑,兖州八郡就成一团散沙了,黄巾贼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难道是昌邑也有驻军吗?” 陈刀想了想,点头道:“按大周武备,各州州府常备五万府兵,皆军户、属太尉,非战时州牧不可动!” “每州皆有五万?” 陈胜有些吃紧,“一府五万,一郡三千,一州之地便有八万兵,再加上边军,大周岂不是有两百多万兵?大周一共才多少人口?” “九州有多少大军我知晓。” 陈刀想也不想的回道:“先帝继位之初,九州武德充沛,共计兵卒三百余万,但如今纵是我幽州军,也已多年未曾满员,九州共计,嗯…两百余万吧。” “至于九州人丁几何,这我就不知道。” “你问这个作甚?这甚问题吗?” 陈胜面容僵硬的“呵呵”一笑,“没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不知道大周的准确人口数量。 但能通过陈郡一地的人口,他能推算出一个大致的数字。 陈县乃陈郡郡治之地,拥有人口二十万……县城里的,以及县城周围的所有农户、猎户加起来,拢共二十万。 十一辖县,多则十余万,少则三万,粗略的取一个平均值五万,也就是五十五万! 整个陈郡也就是近八十万人口。 而陈郡作为兖州内少有的水陆交通要道,人口、经济皆处于兖州八郡前列……再取一个粗略的平均值,六十万! 整个兖州也就是近五百万人口。 这样粗略的算下来,整个大周朝的人口应该在五千万上下……最多不会超过六千万! 五千万人口,常备两百多万脱产兵? 陈胜除了说一句大周人真特么扛造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 “来了来了!” 陈虎拿着兽皮地图,快步走入厅堂。 陈胜与陈刀迎上去,取来堂案,七手八脚的将地图铺开。 地图乃是家中先辈根据商路手绘的粗略地图,别说精准的比例尺,连各城邑的位置可能有大的偏差。 但三人根据这张粗略的地图,仍然能看出一些东西。 “阳夏?” 陈胜看着陈留郡进陈郡的唯一一条马道,心头瞬间就想了仍在外借粮的老父亲他们。 按照他们出发前制定好的计划,他们最终会从阳夏经固陵回陈县。 而眼下他们还在新阳附近,算时间的话,差不多还得十多天,才会抵达阳夏县。 “太平道乱贼而今都还未攻入陈留,没什么快就到咱陈郡吧?” 陈虎打量着地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陈胜微微摇头,说道:“二伯,稍后您去寻十三叔一趟,让他即刻派人传讯苦县刘六叔,请他告知我爹,后边的几个县都不要去了,直接从苦县回陈县!” 陈虎哭笑不得的低声道:“你爹他们这会儿只怕正在兴头儿上,怕不会听你的!” 陈胜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叹气道:“那待会我手书一封,您带过去,让传讯的人交到我爹手上!” “其实你没必要操心他们。” 陈虎不是很笃定的小声说道:“你爹他又不傻,瞅着势头不对,他还能不知道跑?你该想想咱家该怎么办!照你先前所说,那些太平乱贼进了陈郡,可是不会放过咱家!” “我倒是知道他老人家不傻啊,我就怕他蒙头蒙脑的一头扎进了人家怀里,想跑时早就迟了!” 陈胜无奈的说,顿了顿后接着道:“至于咱家,我还得再看看!” 陈虎:“看啥?总不能是看熊完、周章他们吧?” 陈胜嗤笑着说了一声“怎么可能”,“当然是看不韦公会作如何应对了!” 他点了点堂案上的地图,说道:“这一伙黄巾贼,是忌惮州府那五万府兵,所以才放着近在咫尺的昌邑没去,选择分兵绕道进兖州,看起来,他们是想先将兖州连成一片后再对昌邑下手。” “但不韦公又不傻,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包围自己?” “算算时间,这伙黄巾贼进入兖州也有小半个月了,无论是战是降,不韦公都该拿出一个态度出来了!” “他若战,咱家就跟着举旗与这伙黄巾贼干,这样咱家也不算是出头鸟!” “若连他都降了,兖州就真没什么希望了,咱家趁早拖家带口奔扬州求条活路去!” “不过,我估摸着不韦公应该会与黄巾贼战,毕竟他若是早与黄巾贼有勾连,太平道渠帅徐福,也不会带着三千青州马仔去砍吕政!” “嗯……就以黄巾贼进入陈郡为界吧!” “若那时,还没有州府出兵讨伐黄巾贼的消息传来,咱家就出城去扬州!” 说道这儿,他又看向陈虎:“稍后您去十三叔那里之时,让他派人给这条线上的赵四叔和十九叔也知会一声,一是他们自己机灵点,见势不对,立马带着人马撤回陈县;二是时刻与陈县总舵保持联络,有情况先派人回来报信儿!” 陈虎点头应下了。 陈胜站直了身躯,对陈刀道:“刀叔,稍后咱们叔侄俩走一趟蟠龙寨吧,瞧瞧三爷操练的那三千人马,成什么样儿了!” 他原本计划的是从流民之中招募五千青壮,但猛虎堂为了不引起郡衙的注意,做得极是小心,进度自然也极慢,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才招齐三千。 陈刀皱眉道:“你别抱太大希望,时间太仓促了,难有什么精锐之卒。” 陈胜不在意的点头:“我心里有数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 首重胆气(求订阅、求月票) 华灯初上,昌邑。 一身朴素士卒甲上覆满尘土的吕政,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走进方正、肃穆而威严的州府官寺。 远远的,他便望见中轴大殿之内泄出的通明灯火,如同一道道金色的巨剑一样穿入夜幕之中。 他脚下的步伐一顿,定定的眺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目光明灭不定的沉思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展开健壮的双臂,轻声道:“卸甲。” 按刀侍卫在他身畔的赵佗当前躬身上前,毕恭毕敬的双手摘下他头顶上的兜鍪。 周围的众多甲士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卸下他身上的士卒甲。 甲胄离身之后,他屈膝往后一坐,早有人躬身匍匐于他的身后,以身做凳。 无须他说话,便有两名甲士躬身上前,脱下他双腿上的靴子与足袋。 吕政赤脚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赤色里衣,挥手屏退了周围的一众甲士。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走向中轴大殿,赵佗随手将手里的兜鍪交给一名甲士,快步追了上去。 行至大殿前,正巧一队窈窕侍女手捧着一鼎鼎美食,垂首鱼贯自大殿内退出。 “大公子!” 见了这些吕政,这些窈窕侍女慌忙捧着食器跪地见礼。 吕政扫了一眼她们高举过顶的一鼎鼎美食佳肴,见具数未动,皱眉低道:“大人今日可曾用食?” “回大公子!” 一名窈窕侍女怯怯的小声道:“大人今早用了一碗子鹿肉糜,而后便不曾用食。” 吕政再次扫视了一眼各食鼎内盛放的美食,展开眉头轻声道:“吩咐伙房,煮一碗粟米粥,务要精细。” 言罢,他举步走入大殿之内。 就见巍峨、空旷的大殿上方,一道高冠博带、体形干瘦如早产孩童、面容纤长似脚掌的白发老者,埋首于数百竹简堆积而成的山峦中间,专注地处理着政务。 吕政收了收小肚腩,拱手作揖:“下臣典农长吏吕政,拜见州牧大人。” 殿上老者听到他的声音,终于从山峦一般的竹简之中抬起了头颅,眉眼慈祥的向往殿下又高又壮的中年男子,微笑道:“我儿今日又去大营了?” 吕政再揖手,恭恭敬敬的道:“大战在即,下臣不敢松懈,愿为大人敬献微末之力!” 殿上老者听言,不该笑颜的轻声问道:“营中将兵士气如何?” 吕政答曰:“回大人,营中将士日夜操练,盼战久矣,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兵出昌邑,逐尽太平乱贼!” 殿上老者轻轻放下手中竹简,忽而笑问道:“我儿可是还在怪为父弹压尔等求战之心,坐视太平道乱我兖州耶?” 吕政面无表情的一揖到底:“下臣岂敢揣摩大人之意。” 殿上老者笑呵呵的轻声问道:“我儿可知,朝廷催你入洛邑为典农中郎将的文书,已来了几次了?” 吕政豁然一惊,但旋即便又拧着两条浓眉,怒声道:“群群上不能匡主、下未能益民之尸位素餐鼠辈,安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耶!” 殿上老者欣赏的轻捋清须,颔首道:“我儿生有大志向,自是不屑与那碌碌无为之辈一般见识,然为父却不可不为我儿计!” 吕政厚实的嘴唇蠕动着,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许久才再次揖手道:“下臣谢大人庇护。” 殿上老者见此时他还不肯唤自己一声父亲,依然不以为意,只是低下头看向案上的竹简,挥手道:“行了,你也奔波了一整日,早些下去歇着吧。” 殿下的吕政踌躇了片刻,最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转身往殿外行去。 就在他即将迈过大殿的门槛时,苍老的声音忽然再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若天倾不可挽,我儿可带汝幼妹,往雍州咸阳。” 吕政脚步一顿,眉宇之间涌起深切的恼怒之意,而后一步踏出大殿,头也不回的走入黑暗之中。 殿上老者抬眼看了看他的背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 当秋日清晨第一抹温暖而明净的晨曦光芒,照亮已经有几分集镇气象的蟠龙寨时,蟠龙寨内早已是车水马龙一片。 三千红衣军的操练声。 浆洗衣裳的捶打声。 休整木料的敲打声。 带着点上扬尾音的交谈声。 交织成一首名之为“世外桃源”的盛大交响曲。 难得放松一次的陈胜,瘫坐在校场上方的大厅前的台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怀里跟个零食铺似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货零嘴。 有那加了盐巴和山间香料煮熟晾晒而陈的又干又香的整块野味肉干,有那刚出锅还有些烫手的鸟蛋,有那清洗得干干净净后用树叶包裹起来的一个个手指头大小的山间野果……这些,都是他坐到台阶上后,一个个从他面前“路过”的婶婶姨姨大爷奶奶,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硬塞进他怀里的。 他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亮,美滋滋的一口肉干,一口野果。 一旁的陈刀,则是不断的在陈胜怀里那一堆五颜六色、荤素搭配的吃食,和自己手里这两个又冷又硬又干巴的蒸饼之间,不断的移动目光! 孤单感,往往就来自于对比…… “刀叔,尝尝不?可甜了!” 吃了好半天的陈胜,好似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拿起那一包野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递给陈刀。 陈刀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不了,我不喜欢吃天甜食!” 说完,拿起手里的蒸饼,像是和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的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突如其来的浓郁的酸味儿,刺激得他的眼泪儿都快冒出来……竟然是馊的! 他气得当场就想将手里这俩蒸饼扔出去,但目光扫视了一圈后才发现,周围的寨民们手里拿着的,是比他手里这俩蒸饼更奇形怪状的、连原料都认不出,估计扔出去连狗都砸得死的干巴玩意,却还都吃得很是香甜。 他只得在心头轻叹一声,面无表情的将手里这俩蒸饼喂到嘴边继续啃食。 这两个蒸饼,是伙房昨晚就蒸制的,为的就是不耽搁今早寨子里的人们干活儿。 只是秋老虎天气太过炎热,再加上过夜的蒸饼太多,这才捂馊的…… 其实蟠龙寨内的屯粮,已经很多了! 加上陈守这段时间内从各辖县借回来的粮食,蟠龙寨内的囤粮已经快要突破一万五千石! 整整堆满了三排仓库! 但这时节,谁会嫌弃粮食多呢? 尤其对是蟠龙寨内这些挨过饿,体验过那种肚子里直往外冒酸水,看见什么都想往嘴里赛的流民而言! 只要有的吃,哪怕只能吃个五分饱,那就是非常幸福且美好的一天! 难吃? 不存在的! 再难吃还能有土难吃? 是以,在陈胜制定了蟠龙寨内不分发粮食,责专人每日烹饪全寨食物,按人头分发口粮的大锅饭制度之后。 他们执行的力度,比陈胜所安排的还要苛刻十倍! 陈胜会去尊重他们作为人的尊严。 他们自己却没压根就没拿自己当人! 一斗麦子混半斗麦麸?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敢吃得比大牲口还好呢? 一石麦麸混一斗麦子。 爱吃吃,不吃滚! 米糠加野草喂猪? 这都什么年月了,就算是大牲口也不能吃得这么好啊! 米糠混油桐叶蒸饼。 爱吃吃,不吃滚! 起先连陈胜都被他们这股子狠劲给吓住了,担忧把口粮卡得太死,会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情绪,还特意跑来蟠龙寨看过。 毕竟,他还指着这三千从流民之中收拢来的青壮,在后边的黄巾之乱中派上大用场。 结果他来之后才发现。 明明是猪食一样的食物,寨子里这些人却拿在手里,蹲在那三排粮仓前边,大口大口吞咽的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不! 他前世吃那些山珍海味时,都远不及他们胃口好。 从那一日起,他就又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这些粮食存放在蟠龙寨内,很安全……非常非常安全! 第二,自己果然也只是个食肉糜者…… …… “刀叔,您是老卒,您觉得战场厮杀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着零嘴。 一边瞅着下方操练的三千红衣军,头也不回的问道。 来之前,陈刀提醒过他,别对这三千人马抱太大的希望。 他自己也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内,陈三爷练兵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练出精兵。 但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就算练不成精兵,也应当与陈守带出去的那六百人马相差不大才是! 直到眼下眼前看到下方那些因为他的到来,努力挺胸抬头想要将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却还是形同一盘散沙的三千人马。 他才感觉脑仁隐隐作痛…… 虽然黄巾军应该也都是些乌合之众。 可自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这三千人培养成这个样子,要是一战就报销得七七八八了,那未免也太划不来了! “沙场征战,自然是首重胆气!” 陈刀想也不想的答道:“就这些个流民军,瞧着人是挺多的,但人心不齐、胆气不壮,给我一百老卒,便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杀散!” 陈胜听言忍不住一撇嘴:“我问您练兵之法呢,没问您征战之法……嗯,就说一个合格的、优秀的老卒,最重要的基本条件是什么?是胆气、武艺?还是令行禁止?” 陈刀仍是张口便回道:“依然是首重胆气,其次令行禁止,最后才是武艺!” 陈胜惊讶的睁开了双眼,问道:“我还以为,在遍地都是习武之人的局势下,最重要的单兵素质应当是武艺!” “大郎,你不懂沙场征战。” 陈刀停顿了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沙场战争,通常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后天之上的大高手参战的大战役,一种是没有后天之上的大高手参战的小冲突!” “小冲突也就罢了,像我这样的,看似能以一敌百,但在行伍之中敌我双方都知克制之法,你敢冒头逞一时豪雄,三两轮箭雨下来就能将你射成刺猬,是以胜负生死,其实还得凭将士用命,谁扛得住消耗,谁就能撑到最后!” “若是大战役,那拼的就是战阵之力了,似大爷那等天人之姿,凭借军势甚至可以直面返祖巨妖……何为战阵之力,不还是依靠底层士卒拿命硬撑么?若是在自家主将和敌寇大妖厮杀期间,战阵就崩了,那可不就是坑死了自家主将么?” 陈胜挠头:“战阵之力?是道家阵法吗?” 陈刀摇头:“大谬大谬,军阵之法是我人族仗以征战四方的杀伐之术,依凭的是同出一脉的武艺与精气神相聚,集万人之力于一人之身……具体如何凝聚战阵之力,我也不知,你若想知,可以自己去幽州询问大爷。” “幽州?” 陈胜使劲挠头:“好远啊!” 陈刀微笑着摇头道:“也不是很远,一个来月也就到了……” 陈胜:…… “您依您看来,我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这三千人马的胆气,该如何施为?” 他将目光投向下方那三千人马。 陈刀回应道:“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杀人……我幽州军历来便有杀妖开胆的惯例,所有新卒入伍之后都会在一曲之内操练,待凑够百人之后,便会有军侯押去一头妖兽,命他们用自己的刀枪,合力将其杀死,开胆之后才会正式补入各位将军麾下为卒。” “且每岁都还会有一次针对新卒的突袭战役,至开战前,上将军会将军中所有新卒聚为一军,跟在各军主力后方深入草原,屠杀犬戎一部,割首而回……” 陈胜:…… 幽州军牛皮! 幽州军尿性! 难怪行商陈家戾气这么重! 老子终于找到源头了! “那怎么办?” 他无奈的道:“我总不能现在就带着这三千人马去陈留郡,找黄巾贼的小股人马给他们开胆……”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来,他爹好像说过,如今盘踞在陈郡各条交通要道上的山贼土匪,都是些心狠手辣、不讲规矩的“后起之秀”。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风来 想法是陈胜清晨拍脑袋想出来的。 陈虎人是晌午时赶到蟠龙寨的。 “你崽子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后再说,非要把咱叫到这里说!” 他见了陈胜后,叫苦连连:“咱都一把岁数了……” 然而他的抱怨还未说完,便把一旁路过的陈三爷给粗暴的打断了,“你说啥,大点声儿,老子听不见!” 陈虎听到他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脖子,登时闭上嘴,连蚊蝇大的声音都不敢出。 陈三爷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虎虎生风的去招呼那些吃饭的红衣军操练去了。 陈胜抱着两条胳膊,站在一旁“哧哧”的偷笑,直到陈虎没好气儿的看过来,他才连忙把连一板,正色道:“侄儿这么着急请您过来,当然是要有事要请教您!” 他把着陈虎的手臂,带着他与陈刀一起走入蟠龙寨大堂。 蟠龙寨的大堂,一如陈家大院厅堂的布局:上方堂案,两旁主座,两侧依次排列的着二十来把太师椅一直到门口。 只是不同于陈家厅堂里的那些个精细打磨、雕刻,涂抹大漆的木工太师椅,蟠龙寨大堂内的这些摆设与蟠龙寨整体的粗糙、坚实、原始的装修风格一脉相承……只要将上方那两把椅子换成一把,再铺上一张虎皮,立马就是现成的土匪题材影视剧取景地! 事实上,随着以行商陈家的伙计们为种子的青龙帮分舵在陈郡各辖县内身份发芽,在这个世界属于陈胜首创的这种用座椅桌凳代替席子和矮几的生活方式,也在慢慢的以陈县为中心向着周边的所有县城扩散。 反正就陈胜所知,括猛虎堂在内的青龙帮十一分舵大堂,都是按照这个格局布置的……那用些在各县做分堂主的陈家叔伯们的话说:舒服、威武、霸气,压得住人! …… 陈胜三言两语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虎,而后询问陈虎的意思。 陈虎皱起两条浓眉,独臂不断的摩挲着粗糙的座椅扶手:“这个,那个,倒也不是不行……” 他边思索边道:“原先陈郡内的那些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这几年死得七七八八了,而今与咱家还在走动的,唯余平舆县的二狼山与汝阴县铁龙寨,这两家儿与咱家都是好几代的交情。” “其余山大王,都是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青皮,也不甚守路上的规矩……” “不过大郎你可得思虑周全了!” 他神色肃穆的看向陈胜,加重了语气缓声道:“咱家坏了路上规矩,往后就再难吃行商这碗饭了,这世上可没有哪家儿是靠打杀过日子的……” 陈胜拧着眉头歪坐在大椅上,一手捏拳托着下颚,一手无意识的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 他听得懂陈虎说的道理。 也明白陈虎的顾虑。 但寻思了片刻,还是笃定的点头道:“世间上能活人的行当有的是,吃不了行商这碗饭咱家还可以吃其他的饭,正好这也不是什么好行当……二伯,劳烦您,将陈郡内您知道的所有与咱家没交情的山寨,落一份草图给我!” 陈虎犹犹豫豫的张了张嘴,还想要劝一劝陈胜,不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总得给这一大家子留一条后路…… 但话到了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胜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晓陈胜为了保护这一大家子,已经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这些老家伙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忙,也绝不能扯陈胜的后退! “交给二伯!” 他咬着牙说了一句,而后起身,步履匆匆的走出大堂,寻炭笔和麻布画地图去了。 陈胜目送他出去之后,看向一旁的陈刀:“刀叔,我的意思是,将这三千人分成三路,同时兵出蟠龙寨!争取赶在黄巾军前锋进入陈郡之前,让这三千人马都见见血,感受感受战场厮杀的气氛。” 陈刀思忖着回道:“那还是多了,大多数山贼土匪,多则二三百人,少则数十人,千人一路推过去,只怕连点血腥味儿都闻不明白,跟别提见血厮杀了。” 陈胜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五百人一路……不过这就得看看,陈郡之内有没有这么多山贼土匪窝儿了!” 这个问题陈刀也不知道,只能等陈虎回来之后才弄明白了。 陈刀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大郎,此事你待如何做?” “我的意思……” 陈胜略一思忖,便回道:“敢反抗的人,就地斩尽杀绝,弃兵投降者,编为死囚营,为红衣军前锋,三战不死者,可为十夫之长!” 陈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那些匪寨里的老弱妇孺怎么办?” “啊?” 陈胜愣了愣,旋即有些头疼的站起来,背着手在大堂内徘徊了几圈,忍不住问道:“刀叔,以往您带兵剿匪,匪寨里的老弱妇孺是如何处置的?” 陈刀笑了笑:“我幽州军乃边军,与之战者不是犬戎杂种,便是妖族的杂碎,尽皆该死,无有老弱妇孺之别。” “好像是这个道理……” 陈胜头疼的挠了挠头,而后便决绝的道:“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放了他们,是对我们自己的不负责!” “这样吧,咱将匪寨里的老弱妇孺分为两类,一类是是被那些山贼土匪劫掠上山的平民百姓,就如同蟠龙寨里的那些妇孺。” “这些人,一律按照咱们先前的处置办法处置,就地取钱取粮,愿还家的给钱给粮,令其自行还家,无家可归的,都好生带回蟠龙寨……我估摸着,只要咱能挺过这一劫,明年开春会到处都是需要人力的地方。” “第二类,就是那些山贼土匪的亲属家眷,除弃兵投降者的亲属家眷,其余人一律就地处死,咱们总不能拿自家人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口粮,去养一群仇人不是?” 说到这里,他略略有些不安和忐忑的看向陈刀,小声问道:“刀叔,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 慈不掌兵这句话,好像是个人就能轻轻巧巧的说出口。 但一句话就决定几十、几百人的生死这种压力,却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陈刀看了看他,轻轻的点头笑道:“不过分,很得当。” 即便是陈胜选择全放了,他也不会去劝陈胜改变主意。 但他会在执行的过程中,一并全杀了……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大郎,这些事就不必你亲自出马了罢,就让我率几名弟兄去做吧,我们从军多年,独自领兵也不是一次两次,定给你做得稳稳妥妥,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陈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而笑道:“您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啊?我还是个孩子啊,这种事,您怎么会觉得我会想去凑热闹呢?” 不一会儿,陈虎就挥舞着一张破布快步进门来:“来了来了……” …… 翌日清晨。 三千红衣军,每人携带三天口粮,兵分六路,奔出陈县。 每一路,皆有一名幽州军老卒为统领,和一名行商陈家伙计为向导。 按照陈胜的规划。 最远的一路,将在六日之内,来回行军三百里,剿灭位于新蔡附近的一伙大山贼之后,携带着战利品归回蟠龙寨。 而最近的一路,则会围绕着陈县穿插一圈,剿灭盘踞在陈县周边的几条主要商路上的几股土匪之后,回归蟠龙寨。 陈郡内的山贼土匪,远比陈胜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哪怕忽略掉那些组上三两个人就敢号称此路是我开、拉起十来个人的杆子就敢占山为王的没脑子蠢货,整个陈郡内也至少还有三十四股大大小小的山贼土匪! 用陈虎的说法,往常太平时节,各条商路上的山贼土匪,其实就不少。 这些山贼土匪只要没胆大到攻占县城、杀官造反,各地官府通常都是不管的……这也不全是不官府不作为,只因大周乡野之间通讯滞后,很多时候官府接到土匪打家劫舍的消息派兵赶到时,劫村的土匪早就出几百里地了,而官府甚至连是哪一伙土匪做的都查不清楚,这怎么管? 这也是为何连太平时节,寻常人家出趟远门都会和家眷生离死别,确是寻常人出远门就是九死一生的大冒险,回不来是正常的,回来了才是例外! 自从这世道开始乱了之后,路上的山贼土匪就更多如牛毛了! 许多的山贼土匪,其实原先都是走街串巷、耕田种地的良家子,或是得罪了权贵、或是缴纳不起沉重的苛捐杂税,无奈舍家弃业遁入山林,求一条活路。 这样的人,太平时节就为数不少,官府称这些人为山鬼,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大山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 到了世道乱起来后,这样的人就更多了,而山林间果腹本就艰难,人一多自然就更活不下去了,只能抱团铤而走险…… 之所以陈胜多次进出陈县未曾碰到任何山贼土匪。 却是因为他从来都只走马道,并且出入骑马、随身佩剑,且身周通常都带有人随行护持。 在大周,刀剑可不是什么人手皆有的大路货,能随身携带刀剑,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更别说还是骑马! 人山贼土匪也不傻的好嘛! 他们劫道是为了糊口! 而不是为了送命! 谁会傻到对他们这种一看就不好热的目标下手啊! 陈胜觉得,用这三十四股大大小小的山贼土匪给红衣军开锋,怎么都够了,而且一举多得! 但有位伟人曾说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红衣军到底能不能成器,还得等到与黄巾军对上之后才能见分晓!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红衣军倾巢而出之后。 陈胜手中的力量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真空期。 陈守至今未归。 陈刀领兵外出。 除了留守陈家大院的那六名幽州军老卒之外,陈县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猛虎堂那几百号人马了。 于是乎,陈胜也很从心的回家苟了起来,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搁家里打熬武艺,决心在陈守归来之前绝对不出门去惹是生非的同时,也希望能早日踏足开脉境。 …… 转眼间。 八月就过去了。 陈胜渡过了在大周的第一个生日,年满十五,离他与赵清定下的“十八之约”,还有三年。 白露临近。 秋日的余温快速的消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而陈县内聚集的数万流民构成,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筛选之中慢慢变得单调。 生存能力较差的老弱妇孺们,渐渐凋零……殆尽。 一个又一个眼珠子泛着绿光的流民青壮……脱颖而出! 各种抢劫、杀人事件,也随之直线升高。 官府的役卒们每日里疲于奔命,各坊市却依旧是一片风声鹤唳之象。 连带着,陈县的原住民们对于驱逐这些流民青壮的呼声,也一日高过一日! 但陈郡郡衙内的官吏们依然像是死光了一样! 不…… 他们没有死光! 至少他们还没忘了,一轮又一轮的往陈县的这些个原住民头上摊派赋税! 连行商陈家这阵子都已经按人头像郡衙上交了三轮人头税。 反正就是和人沾边的事儿,他们是一件都没干! 和人不沾边的事儿,他们却是一件都没忘了干! 大有一种企业快要完蛋了,从上到下的各级管理层都在趁着最后的光景,奋力往自己怀里划拉一票的不要脸不要命之感。 陈胜没功夫搭理郡衙。 自打进入九月一来,他脑子里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一刻都未曾松懈。 他在等! 等北方黄巾军的消息! 等东北方州府的消息! 这两个消息,将直接决定行商陈家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趁早割肉! 还是趁机重仓! 就看哪一个消息先来! 至于陈郡郡衙的一系列举动……都不过只是开市前小道消息! 只要去关注,就落入大庄家的节奏了! 况且如今分散投资的资金还未回笼,没必要拿着手里这几个钢镚,去大庄家面前秀操作。 没意义。 也不理智。 然而,他懒得去搭理郡衙。 郡衙却没想放过他。 九月初二下午,郡衙遣一队衙役上门,“请”行商陈家家主即刻前往郡衙。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硬的(求订阅,求月票) 陈家大门内。 十名皂衣衙役按着刀,目光凶狠的与八名一脸木讷的幽州军老卒对峙。 所有人的左手,都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 浓郁的火药味儿,弥漫在大门内。 “大公子就莫要为难下吏了,还是随下吏走一趟郡衙罢。” 领队的绿袍小吏站在众皂衣衙役后方的台阶上,满脸堆笑的冲着陈胜揖手道。 “现在不是我在为难你们,而是你们在为难我,我都与你们说了,家父外出访友未归,家中无家主,你们非要带我去郡衙……咋的,我行商陈家犯王法了?还兴连坐的?” 陈胜站在一众幽州军老卒身后,看了看说话的绿袍小吏,看着他口头说着莫要难为他,眼神里却是半分波澜都没有,甚至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意。 再看了看面前这些最强也不过只是锻骨五重的衙役们,看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抓着刀、梗着脖子与一众幽州军老卒叔伯对峙的衙役们,寸步不让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只竖着羽毛的公鸡。 他很想笑。 绿袍小吏侧:“临行前,刘大人特异交代了,若是贵家家主不在,务要请大公子前往……大公子就莫要耽搁了,郡中诸位大人还侯着大公子呢!” 说完,他侧身对着大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不容置疑的模样,就像是吃定了陈胜一样。 也是,他们毕竟是代表着郡衙的诸位大人来了! 你行商陈家是横,但你能横得过一郡郡衙吗? 陈胜抱着两条胳膊站在原地,微微偏着头看那绿袍小吏,惊异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大煞笔! 他不出声,立在他身前的诸多幽州军老卒自也纹丝不动的挡在他身前。 “起开!” 一众衙役等待了几息之后,见他们还是不动弹,终于有人不耐的松开了腰刀,伸手去推挡在他面前的幽州军老卒。 似乎是想推开他,强行带陈胜走。 “铿。” 刺耳的长刀出鞘声中,一手臂混在一蓬殷红的鲜血之中高高飞起。 绿袍小吏与诸多衙役蓦地睁大了双眼,俱是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敢啊! 我们可是郡衙的人啊! “啊……” 那衙役被自己的热血溅了一脸,才陡然清醒过来,一嗓子就嚎了出来,声音之高亢,似乎要掀翻陈家大院的房顶。 而挥刀的幽州军老卒,却只是随手挥了挥刀上的血珠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其余的幽州军老卒也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木讷表情,似乎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众多衙役见状,怒不可遏的齐齐拔刀一步上前。 霎时间,所有幽州军老卒齐齐一抬眼皮,用一种仿佛看死人的目光,看向这八九个衙役。 只一眼! 前一秒还怒不可遏的诸多衙役就胆气尽丧! 抽出一半的腰刀,也不敢再拔出来了。 “住,住手!” 绿袍小吏头皮发麻的惊叫了一声,众多正进退两难的衙役齐齐松了一口气,顺势将抽出一半腰刀按回了刀鞘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笑着再次冲陈胜一揖到底,谦卑的说道:“大公子,请您去郡衙,乃是郡中诸位大人的决意,下吏不过是个跑腿的苦命人,您便是杀了下吏亦于事无补……” “让他闭上嘴!” 陈胜不耐的掏着耳朵,粗暴的打断了绿袍小吏。 还未收刀的幽州军老卒当即一步上前,精准的一刀扎进这名衙役的咽喉处,刀锋透体而出。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绿袍小吏与众多衙役见状,身躯猛地一颤,齐齐僵在了原地。 再不敢说话。 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们……真敢! 陈胜放下堵着耳朵的手指,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爽朗的笑道:“杀了你们,对我自然是于事无补,但对你们,也是于事无补吗?你们的命,就这么无关紧要吗?” “人家让你们来送死,你们就真傻傻的来送死?旁人长脑子是为了思考,你们长脑子是为了显高吗?” 绿袍小吏恍然大悟,连忙周周正正的再次一揖到底:“是下吏无状,冒犯了大公子,谢大公子高抬贵手之恩,待下吏回转郡衙之后,便回禀诸位大人,大公子身体抱恙,无法前往郡衙议事,此人取死有道,下吏也会将其推到流民作乱之上,绝不会累及大公子……下吏告退,大公子留步。” 说完,他朝着地上那具尸首一挥手,转身就要走。 “现在倒是不蠢了……” 陈胜忽而笑道:“但你不觉得,现在才看清楚形式,已经很迟了吗?” 适时,闻讯赶来的诸多陈家商队的伙计,拿着刀枪剑戟拥挤到了陈家大院的大门外,碰巧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见着血,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锅! “怎么有血?” “狗贼,怎敢来行商陈家放肆!” “大郎,无事罢?” “废什么话,砍死他们再说!” 人群沸腾着、汹涌着,举着刀枪剑戟朝站在大门内的绿袍小吏和众多衙役涌来。 绿袍小吏大惊,慌忙退回诸多衙役之中,声嘶力竭的高呼道:“大公子明鉴,下吏对大公子未敢有半分不利之心啊!” 陈胜举起手,示意自己无事。 涌进来的陈家叔伯大爷们见状,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陈胜再笑着冲躲在众衙役之中瑟瑟发抖的绿袍小吏招了招手。 惶恐之极的绿袍小吏见状,脸色顿时更白了。 但眼下的情况,他也唯有装着胆子,强挤出一脸笑容,躬着腰从一众紧紧抓着腰刀背对背站立,却谁都不敢将刀拔出来的衙役之中挤出来,走到陈胜身前。 陈胜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身前,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绿袍小吏不时点不时摇头,不时小声的回应。 好半响,陈胜才松开身躯僵硬的绿袍小吏,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回去之后该怎么禀报,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不用怀疑,与郡中诸位大人为敌的胆子,我行商陈家肯定是没有,但杀你全家的胆子,我行商陈家不但有,还很大!” “给上边儿人跑腿,却把自个儿全家跑死……这,不合适吧?” 绿袍小吏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不合适、不合适,万分不合适!”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老话都说多条朋友多条路,大人不妨与我行商陈家交个朋友,郡中有什么动向,偷偷知会我行商陈家一声,你放心,郡中的大人们能给你的,我行商陈家能加倍给你!” 绿袍小吏笑容僵硬的连连点头:“下吏微末之人,当不得大公子敬称……大公子安心,下吏知轻重!” 陈胜再次拍了拍肩头,借着推他的档口,熟练的悄悄将自己的钱袋塞入他的袖中:“那大人就回郡衙去复命吧,恕不远送了!” 绿袍小吏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和热络了,“大公子留步、留步……还愣着做甚?还不带上这个不开眼的东西回衙门!” 一众满头大汗的衙役听言,依旧无人敢动弹。 众多依旧举着刀枪剑戟包围着这些衙役的陈家大爷叔伯们,齐齐望向陈胜。 陈胜点了点头。 一众大爷叔伯这才放下手里的刀枪剑戟,面色阴沉的让开一条道路,目送一群两股战战的衙役抬着尸体逃也似的快步离开陈家大院! 陈胜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陈家大门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消失。 …… 半个时辰之后。 陈虎快步走入陈家厅堂,就见陈胜歪坐在堂上,右手托着下巴,食指慢悠悠的敲击的面颊。 见陈虎进门来,陈胜才正了正坐姿,轻笑道:“回来了,十三叔那边安排妥当了么?” 陈虎面色凝重的点头:“妥了,入夜后,他就会调集两百猛虎堂众进入长宁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 陈胜笑着撇了撇嘴,“总不能哭一鼻子吧?” 陈虎焦虑的在厅堂他内徘徊了两圈,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说道:“要不然,今晚咱家就杀出城去吧,咱刚才去各家都看了,城里还有一百六十号老爷们,外加老十三那两百人,对付守城门的那帮废柴,够使了!” 陈胜一听就乐了,站起来笑道:“您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陈虎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叹气道:“咱这样的人家,郡衙通常都不会来硬的,这次他们来了,那就说明这事儿就不是三两句话、使点银钱就能解决的……你崽子这是什么眼神?” 陈胜正诧异的看着他,听言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您说得很在理。”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轻视家里的这些叔伯了。 他们或许智慧不够,但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作为土生土长的陈县人,对郡衙的态度变化自然会比他这个穿越者更加敏感! 起先他的确是感到很疑惑,想不通郡衙此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要说是试探吧。 那个绿袍小吏起初的态度,又分明是今日一定要带他去郡衙。 可要说不是试探吧。 陈胜又不相信郡衙里的那些个大人们,会蠢到真以为仅凭十来个衙役,就能强行将他陈胜从长宁坊带出去! 后来他想明白了,郡衙此举分明是在表明一个态度——此事没得商量的态度! 再后来,他从那个绿袍小吏的口中得到的信息,也佐证了他这个猜测——郡衙并不是单独请他行商陈家一家的主事之人,前往郡衙的。 除了他们行商陈家之外,还有另外几家陈郡内有名有姓的大族。 这些大族与行商陈家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他们都是以武立家! 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点令陈胜十分感兴趣。 那就是在郡衙“请”去郡衙开会的大族名单之中,没有王家庄的名字! 这一点就很有意思! 陈郡诸世家大族之中。 论文当以郡望李氏为首,李氏男子,上有在洛邑朝中为官的“县官”,下有在州府、郡衙为官的“现管”,称一句“树大根深”决计没有半分夸张! 论武则当以王家庄为首,王家庄人丁兴旺、弓马传家、财雄势大,并且有好几任庄主都曾辟郡尉执掌三千郡兵,武力稳居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鳌首! “请”了他们。 却没“请”王家庄? 这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王家庄早就和郡衙站到同一阵营。 第二种,柿子挑软的捏。 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着一种极其不利的信号:郡衙要动真格的了! …… 陈虎一听陈胜竟然没有反驳他的观点,兴奋的一拍大腿站起来,说道:“是吧?你也觉得咱说的有道理对吧?那咱这就去安排,天一黑,咱家就杀出城去!” “您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陈胜连忙走过去将他按回椅子上。 陈虎不情不愿的做回椅子上,拧着眉头:“还慢?再慢天就要黑了!” 陈胜拉过来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摇头道:“这事没您想的那么简单,现在咱家周围,一定有郡衙的人在盯着咱们,一旦咱家轻举妄动,郡衙就极有可能对咱家下死手……侄儿敢跟您打赌,郡兵定然大半都在城内!” 陈虎一听,登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到了椅子上:“那你说,咱家该怎么办?” “两个字儿!” 陈胜竖起两根手指:“看、等!” 不待陈虎发问,他接着说道:“第一,咱家有不去郡衙的本钱,另外几家可没有,咱们可以先看看,他们去了郡衙后,是个什么结果!” “第二,算时间,我爹他们也该回来了……只要他手下那六百精锐回来了,无论郡衙想干什么,咱家都不虚他半分!” 陈虎略一思索,便认可的点头道:“还是你崽子的法子更稳妥!” 陈胜将后背靠到椅子上,轻声道:“眼下最关键的,就是保护好咱家的老弱妇孺们,谨防郡衙狗急跳墙……” 他综合手头掌握的所有信息,通盘考虑,最终得出的结论,有些不太妙。 熊完,只怕是准备清场……迎接黄巾军入主陈郡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丘之貉(求订阅、求月票) 亥时。 临睡前,赵清照例挑着灯笼检查家中的烛火、门房。 至前院,她忽见厅堂内还有火光。 走近一看,便见陈胜还衣冠周正的坐在堂上。 “大郎。” 她步履轻盈的走进厅堂,微微笑道:“又在等人吗?” 堂上,陈胜正盯着陈郡地图出神,闻声回过神来,起身迎上去:“是啊大姐,怎么还未睡下?” “不来看一圈,睡不着。” 夫妻二人肩并肩坐到厅堂下,陈胜握起她的手:“白日里,吓到了吧?” 赵清面颊微红,却没有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回来,任他这么握着:“没,妾身可是咱老陈家的儿媳妇,怎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陈胜瞥了一眼她左手食指上的那个小伤口,笑了笑,没有拆穿她晚上做饭时魂不守舍,切菜切到手指的事情。 “快了,等过了这一阵儿,县里边就安生了。” 他言不由衷的安慰赵清道。 赵清搂过他的胳膊,将面颊轻轻靠到他的肩头:“休要哄骗妾身,外边是什么日子,妾身都知道,妾身呀,也就是运道好,嫁与大郎为妻,否则也会与小狗儿他们一样……” 她口中的小狗儿,便是陈胜从南城领回来的那群小乞丐。 自那夜陈胜还家,他们拿着削尖的木棒冲出来保护等他回家的赵清之事后,就让赵清每日都与他们一些食物。 而那群小乞丐也机灵,知晓长宁坊这一片安全,就只在这一片活动,从不出长宁坊。 周边的住户们知晓老陈家在接济他们,也就不驱赶他们,任由他们在自家的房檐下、柴房后搭窝棚,还时不时与他们半碗冷饭、半拉蒸饼啥的…… 于是乎,在陈县内大多数老弱妇孺流民都凋零殆尽的大环境下,这一伙小乞儿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有滋有味儿、溜光水滑。 陈胜抚着她乌黑油亮的长发,轻笑道:“说的是什么傻话,能与你一起渡过此生,我才是走了大运……对了大姐,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家的情况人,不知岳丈……” “你只有岳母,没有岳丈。” 赵清依然贴着他的肩头,只是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语:“可我娘已经不在了,妾身就只是咱老陈家的儿媳妇,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与他们再没有瓜葛。” 陈胜愣了愣,蓦地想到了那一支她宝贝得不得了的发簪,原来那不只是她唯一的嫁妆,还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他紧了紧她的手臂,轻声说:“好好好,与他们没瓜葛,你就是我的婆娘,咱老陈家的儿媳妇。” 话音轻柔的就像是在哄小孩。 赵清“嗯”了一声,很认真的接着他的话说:“等咱们百年之后呀,埋也要埋在一起,到了下边,妾身还伺候你,伺候爹娘……” 陈胜捂住她的嘴:“说什么傻话呢,咱们都还年轻,先好好的把这辈子给过好喽!” 赵清没搭腔,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头。 夫妻二人温存了一会儿,厅堂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声儿赵清熟,往常赵四和陈十三来的时候,都是这种声音。 她不舍的从陈胜的肩头上抬起脑袋,起身提起灯笼说道:“妾身且退下,大郎你也早些就寝。” 陈胜笑着起身,送她出去。 夫妻二人走到门口,碰巧陈虎领着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下的矮小人影,迎面进门来。 来人见了赵清,连忙摘下斗篷,一板一眼的捏手作揖道:“小弟见过嫂嫂。” 赵清见了来人,温婉的笑道:“原来是喜弟,快快请起,宵夜了吗?想不想吃面条?嫂嫂去给你做。” 来人,正是槐安堂陈家的少族长陈喜。 陈喜听言大为意动,可一想到现在的时辰,又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小声道:“这,这,会不会太劳烦嫂嫂了……” 自陈胜将面条用吃食摊子推广开来之后,面条这种煮食简便、丰俭由人的食物就在陈县流传开了。 但各种各样“自学成才”的千奇百怪玩意,哪里有陈家大院的面条地道? 陈喜比陈胜还要年少两岁,正是最好口腹之欲的年纪,回回来陈家大院,都要缠着赵清央求她给他做一碗面条。 赵清笑了笑,轻声道:“这能费什么事……你们先说正事,面条很快就好!” 说完,她就提着灯笼径直出门去。 陈喜看向陈胜,撇嘴道:“胜兄,这次要不是看在我嫂嫂的面子上,小弟可真不会来冒这个险!” 行商陈家公然违抗郡衙政令的消息,已经在陈县的诸多世家大族之内传开了。 这个时候来行商陈家,一旦被发现,势必被郡衙敌视。 陈胜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等到天黑后才让陈虎去槐安堂请人,而且还是跳墙进来。 而这个档口,陈喜还肯来,自然也是槐安堂真将行商陈家视为盟友。 “少扯淡!” 陈胜哈哈一笑,熟络的捏住这小萝卜头的发髻轻轻摇晃:“我看你分明就是想你嫂嫂做的面条了吧!” “去去去!” 陈喜努力将自己的脑袋从他的魔掌下挣脱出来,而后义正言辞的说:“那必须是我嫂嫂的面子更大!” 陈胜还待调侃这小萝卜头几句,一旁的陈虎已经小声提醒道:“大郎,有话快说,咱答应了槐安堂家主,丑时前将公子喜送回槐安堂!” “不着急!” 陈胜摆了摆手,揶揄道:“怎么也得让咱公子喜吃完面条再回去,不让他又得念叨好几日!” 陈喜看了一眼伙房那边亮起的灯光,哼了一声,没搭理陈胜。 …… 三人进入厅堂,分主次落座。 陈喜小大人似的板着张小脸,正色道:“胜兄,来时高堂命小弟转告于你,言此次郡衙召集你等,乃是为强按徭役,赴周口开挖河渠。” “徭役?” 陈胜“呵”了一声,冷笑道:“一帮蠢材,找借口都不知道找个好借口!” 徭役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但似行商陈家这样在地方上有较大影响力的大族,通常花点银钱,就能够免除或者找人替自己执徭役。 如李氏和槐安堂陈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大周更有明文律例,一律免除徭役! 至于眼下…… 徭役更是一个笑话! 县里到处都是无家可归、嗷嗷待哺的流民! 真要征徭役,随便拿点粮食出去嚎一嗓子,就有大把的流民踊跃报名! 什么? 没粮食? 这压根就不是粮食的事! 若真是正经的徭役,郡衙随意派个人来与陈胜商议一番,陈胜为了免除自家的徭役,会吝啬掏点粮食请那些流民代劳吗? 可人家压根提都没提粮食的事,而是直接就要将徭役强行摊派到他们的头上! “这件事,王家庄是个什么态度?你们官宦世家这一系又是个什么态度?” 陈胜接着问道。 “王家庄那边,郡衙似是未曾摊派徭役,自然也就无甚反应。” 陈喜边想边回道:“至于各世家……李氏的意思是,咱们不掺合郡衙的脏事,静观其变。” 陈胜拧起眉头:“李氏挑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氏少族长李由,现任郡衙兵曹掾吧?” 陈喜听懂了他的意思,补充道:“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陈胜紧锁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忽然一拍座椅扶手,冷笑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两头下注……不愧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他挑起刀锋似的眉梢,紧紧的盯着陈喜,道:“喜弟,你老实告诉为兄,你们官宦之家这一系,是不是都早与太平道有联系?” “这,这……” 陈喜被他紧紧的盯着,只觉得压力暴增,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候,赵清用托盘端着三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厅堂,连声道:“快接一接,接一接,要洒了……” 三人连忙起身迎上去,各自从托盘里接过一大碗面条……却是这个傻婆娘心眼太实诚,面碗装得太满了。 厅堂内紧张、压抑的气氛,随之一松。 陈喜接过面碗搁到座椅间的茶案上,拿着筷子却没下筷,而是不住的看向陈胜,似乎是在问:我要是不说,这面条还能不能吃啊? 陈胜被他又是忐忑又是不舍的表情给逗乐了,凶狠的说道:“吃,吃完再说!” 陈喜小脸一垮,想要有骨气一点,说上一句“那我不吃了”。 可拿着筷子踌躇了好几息,实在是舍不得这碗鲜香扑鼻的面条,只得含泪低头挑上一大筷子送进嘴里。 真香!!! 陈胜也埋头吃面,心里头却在不断补充着整个大盘缺失的资料。 他冒险深夜请陈喜过来,就是为了解陈郡文官一系的态度。 在陈喜来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一点。 那就是熊完对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大族下手,是准备提前清场,好迎接黄巾军入主陈郡! 为什么要清场? 因为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人家,可能会成为接下来陈郡权力交替的变数! 大周统治九州七八百年,正统地位根深蒂固。 即便近些年朝纲崩坏、王室与大臣貌合神离,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姬家人的忠实簇拥依然遍布九州! 这种情况下,谁能分得清,哪家是大周忠臣?哪家是大周叛逆? 要是在他熊完大开城门,率众高呼“天下苦周久矣,天下盼太平王师久矣”之际,突然不知打哪儿蹦出一家子大周忠臣来,宁可满门死绝也要砍下他熊完的头颅,并且真的砍下了……他熊完上哪儿说理去? 最稳妥的方式,当然是论力不论心,将所有有能力影响到陈郡权力交替的变数,都提前铲平! 行商陈家与郡衙并非一条心,陈胜前番还拒绝了熊完的联姻要求,被划拉进清理名单,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这个论点是基与熊完早已与太平道勾搭成奸的前提下。 可很不巧,陈胜就是陈郡内为数不多知晓熊完早与太平道勾搭成奸的人之一。 以熊完的权力与家世,他会与太平道勾搭成奸,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信仰。 只能是他继续保持现有的权力和家世……无论太平道成与败都继续保持! 以及,权力和家世更进一步! 而现在,从陈喜口中得到的资料,无疑进一步补全了陈胜东拼西凑出来的大盘。 与太平道眉来眼去的官宦之家,并不止熊氏一家! 准确的说,是已经在为太平道与大周朝争夺九州正统之战两头下注的官宦之家,并不止熊氏一家! 至少占据陈郡官场半壁江山的李氏,已经表现出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态度…… 其他世家大族,就算是有那忠于大周的,只怕也只能徒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勉为其难的“饲身从贼”了。 熊完将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大族划拉进清理名单,却对这些个官宦之家不管不顾,还真有他的道理的! 果然还是文人才最了解文人啊。 眼下的问题……就剩下如何破局了! 陈胜有与陈郡所有世家大族为敌的勇气和底气。 但真那么干……未免也太蠢了! “嗝……” 陈喜搁下筷子,满足的长长打了一个嗝。 陈胜与陈虎同时看过去。 陈喜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上的油污,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胜兄,有些事,请恕弟实在无法宣之于口……小弟只能告诉你,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出身颍川名门。” 陈胜挑了挑眉梢,心下了然了。 他是该说一句,你们还真他娘的不忘本呢? 还是该说一句,你们可真他娘的是一丘之貉! “那你们槐安堂,当初为何会与太平道渠帅李园,闹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陈胜不解的问道。 陈喜:“当初李园要咱家助他将手下人安插到各县县衙,咱家觉得他的胃口太大了,就没同意……嗯,咱家其实也挺纳闷的,当初不肯与他们走得太近的,又不止咱一家,据小弟所知,李氏、王家,还有好几家都没与他们行方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发了疯,对咱家下了那等毒手!” 两头下注的关键在于是两头! 而不是彻底偏向一方…… 陈胜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有些微妙了。 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 他放下筷子,也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嘴,而后说道:“喜弟,你与李氏少族长李由可有交情?可能替为兄引荐一番?” “公子由?” 陈喜摇头如拨浪鼓:“他长了我不止一轮,能有何交情,倒是李公之幼子李期,我与他曾在一位夫子门下进学,算是熟络。” “李期?” 陈胜立马就想到了那夜在郡衙莲池畔宴会上,被吕政三两句话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个大傻子,顿时摇头如拨浪鼓:“不足与谋!” “大郎,时候不早了,咱得送公子喜回槐安堂了。” 一旁的陈虎忽然插言道。 陈胜还想再从陈喜的肚子里掏出点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重点,只得点头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嗯,我请陈六叔陪同吧!” 三人起身,往厅堂外行去。 行至厅堂门前,陈喜似是觉得自己吃了赵清一碗面,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未能给陈胜提供,有些过意不去的低声道:“郡衙那边的动向,小弟会请高堂代为关注,若有变动,小弟会设法告知胜兄。” 陈胜笑着薅了一把他的发髻:“算为兄没白疼你……郡衙知晓咱们几家的交情,万事先以保存自身为要,我行商陈家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就算是他郡衙,想搬到我行商陈家,不崩他几颗大牙也别想功成!” 陈喜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陈胜助他戴好斗篷,让值夜的幽州军老卒请来陈六,与陈虎一道送他出陈家大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众生平等 送走陈喜后。 陈胜独自返回厅堂,再度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事情的始末。 可最终得出的结论,依然与下午一样。 还得再等等。 再看看! 眼下兖州的大势的不明朗。 陈郡内部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又不清晰。 在这种时候,做任何决定,都是不够全面、不够理智的! 一个不慎,便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着急……抓紧筹码,最差也还能混个不亏不赚!” 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觉得,眼前风云变幻的局势,像极了一场赌局! 他要做的,并不是每一局都去下注。 而是赢! 他回到堂上,静坐片刻,长长呼出一口气。 心中的杂念,已经消散大半。 “系统!” 他在心头低呼了一声。 华丽的系统面板应声弹出,漂浮于他视界中心。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000) 【武道境界:锻骨七重】(气运点+23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百战穿甲劲·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600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点)(+)、七杀剑·炉火纯青(登峰造极:24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000点),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2740/4330】(433/24h) 【天赋:威服】(270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他略作思考,便将心神集中到了七杀剑后的那个“+”号上。 流光溢彩的“+”沉下。 囤积的2740气运点,瞬间只剩下340点。 下一秒,陈胜眼前的画面一转,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出现在一片碧海万里的汪洋之上。 汪洋之中伫立着一道身着素净白衣、赤着双足,长发散落于肩的平平无奇人影。 那人影。 身畔立着一剑! 脚下踩着一石! 再无旁物! 忽而,天地变色,阴云低矮、电闪雷鸣。 滔天骇浪,须臾而至! 陈胜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一圈,忽而笑道:“特效又升级了吗?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从波谲云诡、变幻莫测的现实之中,转入这样单调却清晰的天地之中,他心中竟有几分欢喜之感。 他越来越喜欢练武了。 练武纯粹。 只要肯付出、肯坚持,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眨眼间,狂暴的滔天骇浪席卷而至。 白衣人拔剑,斩破海浪! …… 陈胜闭眼双眼,端端正正的坐于堂上,背脊挺直得就像是一柄长枪。 一点橘豆般的灯火,静静的驱散着如墨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 闭目的陈胜忽然拧起眉头。 一股无形的气劲透体而出,化作一股强风,掠过厅堂。 灯火摇曳不止,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但摇曳了片刻之后,这一点看似微弱的灯火,却顽强的挺住了风吹。 陈胜紧皱的眉头徐徐松开。 厅堂内呼啸的风声,也渐渐停歇。 但没过多久。 他就又再一次紧紧的皱起眉头。 这一次,还伴随着磨牙,握拳! 俊秀的面容就像是坠落梦魇般剧烈的扭曲着! 时而忿怒! 时而惊悸! 时而挣扎! 他未曾握剑,身前却喷涌出千百道无形的细碎剑气! 落于坚硬、平整的青石条地板之上,便是一道道交错纵横的剑痕。 风声……愈来愈急! 巅峰之时,他突然扬起手臂,以手做剑,向前劈出。 不见剑光闪烁。 十数步开外的厅堂大门门楣,却突然从内往外炸开,细碎的木屑喷涌而出。 厅堂顶上值夜的幽州军老卒,应声自瓦檐之上跃下,躬身一个箭步冲入厅堂。 但下一秒,他便被潮水般迎面扑来的无数细密剑气逼着,飞身退出厅堂。 犹是他退得够快,身上的衣衫依然被这些无形的细密剑气,切割出了无处寸长的口子! 不过也仅仅只是划烂了他的衣衫。 这点剑气,还破不开他们的玄甲劲防御。 “咚!” 他飞身跳入厅堂外的台阶下,终于脱离了那一股无形剑气的笼罩范围。 他低下头,抖了抖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 再抬起头,看了一眼厅堂门楣上,那道像是被人砍了一刀后留下来的豁口。 再看向端坐在厅堂上方、双目紧闭的陈胜时,目光之中已满是惊悸! 这是锻骨七重? 就刚刚那股子令他后脑勺汗毛直立、心头鸣金之声狂响的刀刃及体感,说是开脉七重,他都不信啊! 可他偏偏又非常笃定,里边端坐的那个崽子,的的确确只是锻骨七重! 这简直就是……见了鬼了! 厅堂上方,抬臂劈出一剑后的陈胜,面上的扭曲之色渐渐散去。 厅堂内“噼里啪啦”作响的剑气切割桌椅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台阶下,紧紧按着腰刀的幽州军老卒见状,紧绷的神经也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厅堂上方那一点橘红色的灯光,陡然熄灭。 昏黄的厅堂内部一下子便彻底陷入黑暗! 黑洞洞的大门,似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台阶下的幽州军老卒心头突然鸣金之声大作,想也不想的重重一跺脚,身躯借力向后飞跃。 “嘭。” 下一秒,厅堂大门炸裂。 皎洁的月光下,似有一柄巨大的青铜战剑自厅堂内刺出! 就像是千年妖蛇,自洞府之中探出巨大而狰狞的头颅! 但那道巨大的剑影,转瞬即逝。 连庭院内的幽州军老卒,都有一种自己方才所见景象只是错觉的恍惚感。 厅堂内。 陈胜睁开双眼,满脸惊叹的喃喃自语道:“好一个‘众生平等’!” 他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武道技法栏后,七杀剑后边的境界已经变成了【登峰造极】! 但登峰造极后边,竟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境界——【前无古人:9600点】。 他错愕的张大了嘴。 怎么? 登峰造极竟然不是系统的极限吗? 前无古人? 后边是不是还会有一个后无来者? 还有,为什么登峰造极之后的等级,不再按照先前的加点等级来了? 炉火纯青1200点,登峰造极2400点,下一个等级不应该是4800点吗? 怎么会直接涨到9600点了? 系统你是在玩百家乐,压中豹子吗? 另外,七杀剑的潜力这么大的吗? 一时之间。 陈胜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过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后,又觉得,系统出现的新变化,其实是有道理的。 七杀剑这门剑法,从一开始走的就是重意不重技的路子。 论招式,就七杀剑那破绽百出的七式,根本就不入流! 随便两招庄稼把式耍出来,都比七杀剑更像模像样。 但七杀剑的立意,却是打一开始就体现出了极高的水准。 经过系统推演后,更是完全超脱招式的藩篱,只存剑意。 简而言之。 就是只要能领悟七杀剑的剑意,那么无论是用什么剑招,那都是七杀剑! 反之,若是未能领悟七杀剑的剑意,那么无论将七杀剑耍得多精熟,那也都不是七杀剑! 既是如此。 那么,只以剑意来看待七杀剑的话,“众生平等”剑意的确不是这一路剑意的极致。 这样一来,前无古人级的加点,为什么会气运点加倍,也说得通了! 毕竟推演招式和推演剑意的难度,压根就不在一个维度上啊! “9600点?” 陈胜看着这个数字,觉得很有难度! 抛开冻结的“七杀坐命”命格的那十万点气运值加成不谈。 现有的“行商陈家少当家”和“青龙帮帮主”这两大气运点来源,都已经发展到瓶颈状态。 瓶颈不是说这两个身份,不能再给他带来额外的气运点加成。 而是短时间内,很难再有类似于先前青龙帮成立大会时那样,直接从700点暴涨到3000点飞跃式增长! 需要再花很多时间去谋划、去布局、去经营,才能再次收割一波。 除了这两大气运点来源之外。 陈胜倒是还预备了一个能为他带来大量气运点的“粮仓”。 那就是“张楚”这个身份。 红衣军已经接近四千人,只要他召开红衣军建军大会,正式制衔、授旗,颁布纲领,立马就能再收割一大波气运点! 之所以先前一直没做这个事情。 却是因为时机未到。 彼时兖州的局势未明。 他下一步的方向未定。 红衣军自身的条件也还未达标。 为了收割气运点而提前建军,就像是炒菜抄到半生不熟就提前出锅,平白浪费了一锅好食材不说,吃完还拉肚子! 有点饮鸩止渴那意思…… 再者,先前他手头的气运点上限,完全够使。 提前收割红衣军的气运点,除了让他的气运点回复再快一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作用。 于是乎,他便一直压着这件事没去做。 现在倒是差不多是时候了。 但他估摸着,红衣军那四千人,能带给他的气运点加成,可能也就与青龙帮相当,甚至还可能不如青龙帮! 根据陈胜对自家智障系统的观察,身份栏的气运点加成,并没有与身份所属势力的战斗力的强弱,直接挂钩。 而是更接近于影响力…… 就好比金银! 金银本身并不具备价值。 它不当吃,也不当穿。 它的价值,来源于它的货币属性。 而货币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是劳动力交换。 比如用一个铜板去买两个蒸饼,买的其实是农夫种这两个蒸饼的粮食时所付出的劳动,以及店家将粮食做成蒸饼的劳动。 这就是它的影响力。 很显然,现阶段像八爪鱼一样深入了大半个陈郡的青龙帮,对陈郡的影响力是红衣军的很多倍! 当然,这只是现阶段,再过一阵子,红衣军和青龙帮的影响力强弱,可能就会易位了…… 现有的4300气运点,再加上红衣军的3000左右。 离七杀剑前无古人级的9600点,仍差着一大截! 而且那一截。 是陈胜短时间内真想不到任何办法去填补的空缺。 嗯……除非他能在陈郡内弄到一个足够高的官位。 …… 天亮后。 一大群幽州军老卒拥挤在破破烂烂的厅堂大门内外,目光惊异的大门与陈胜之间,来回移动。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疑! 一旁的伙房外,腰间围着围裙的赵清,也是满脸无奈的不住在陈胜与厅堂大门之间移动目光。 她倒是没那么多疑惑,她只是在为该怎样向陈守交代而发愁。 那可是传了好几辈人的雕花栅栏门呀,被大郎造成这样,等公爹回来,那还不得气昏过去…… 陈胜被他们瞧得也有些不好意思。 实话说。 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挥出过这一剑。 也不相信,自己徒手就能挥出如此强悍的一剑。 可看厅堂大门上的那些剑痕,又分明是七杀剑的剑痕…… 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尴尬的局面时,门房匆匆入内,将一份拜帖交给陈胜:“大郎,王家庄来人了,要见你!” 陈胜接过拜帖,打看一看,就见拜帖后落着“王擒”两个字。 他盯着这个名字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此人乃是王家庄庄主王雄的次子。 “他怎么来的?” 陈胜慢慢皱起眉头:“就他一人吗?可有乔装掩饰?” 门房愣了愣,连连摇头:“不是,带着好些仆役,未曾掩饰行迹。” 陈胜猛地一挑刀锋似的眉梢,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他当即就将拜帖交还给门房,阴冷的说道:“别开门,交还给来人,告诉他,主家不在!” 门房不疑有他,接过拜帖就点头道:“得嘞,咱这就去打发他们!” 陈胜砸着手,在庭院内徘徊了两圈,最终还是气不过的一跺脚,怒声道:“草泥马的王家庄,老子都没算计你,你们倒算计起老子来了!” 退一步越想越气! 忍一时越想越亏! 自负智者,却平白无故的被旁人摆了一道的愤懑感,愣是在仓促之间逼出一计。 他细细一想,忽而大笑道:“诸位叔伯!” 一众还拥挤在厅堂大门内外的幽州军老卒们闻声,齐齐望向他。 陈胜行至梨树下,抓起锐取剑:“请随小侄杀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聪明人 十几条庞大腰圆的王家庄仆役还堵在陈家大院的大门,未曾离开。 “不在?” 一名满脸横肉的褐衣仆役,拧着陈家门房的衣领,唾沫星子四溅的怒喝道:“主家不在你敢接我王家的拜帖?你是吃雷的胆子吗?” 在他身后,一名身着紫色劲装、腰悬宝剑的英气青年,抱着双臂神态悠然的处于众多剽悍仆役的簇拥之中,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围的房屋。 陈家门房虽碍于王家庄的名声,不敢与这褐衣仆役来横的,但也硬气的梗着脖子,毫不示弱的道:“咱弄错了不行吗?咋的?主家不在,你们还想强闯咱行商陈家不成?” “闯?” 褐衣仆役似乎是被陈家门房给气笑了,大笑道:“我家少公子要进你们这破院子,还需得闯?你知道,他是谁吗?” 适时。 门房背后的大门向内打开,陈胜面无表情的提着剑一步踏出,身后两排幽州军老卒,按着腰刀自他左右两侧冲出。 大门外所有人齐齐一抬眼,目光瞬间就集中到了陈胜的目光。 拧着门房衣领的那个王家褐衣仆役,也不由得松开了门房的衣领,讪笑着从怀中取出拜帖,双手拿在手中快步到陈胜面前,作揖道:“可是行商陈家少当家公子胜当面,我家……” “他是谁,我倒是知道。” 陈胜淡淡的打断了这褐衣仆役的话语。 他耷拉着眼皮,看都没有正眼看此人一样眼,“可我是谁,你知道吗?” 话音落,他突然撩起眼皮,眸中凶光暴涨。 “铿。” 刺耳的长剑出鞘声中,一道快得仿佛是一道闪电的弧形雪亮剑光,掠过人高马大的褐衣奴仆的咽喉。 台阶下众多王家庄仆役齐齐一愣,定睛一看,便发现陈胜他手中那柄青铜战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乌沉沉的青铜战剑下垂,一丝丝殷红似墨的血丝顺着剑锋,缓缓在剑尖前凝聚出一滴鲜血。 他们的脑子一下就卡住了。 似乎没反应过来。 陈胜怎么就突然动了手? 陈胜怎么就敢突然动手! 他们在发愣,紧随着陈胜出来的众多幽州军老卒可没愣! 刹那间,拔刀声四起。 一道道猎豹般的迅猛人影自陈胜左右撞进那一群彪悍的王家仆役当中。 就如同一颗颗黑色的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溅起一朵朵血色的浪花! 呼啸的劲风自紫衣青年的耳边掠过,掀起他耳边垂肩的鬓发激烈的飘荡。 他身形猛然一颤,陡然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就去要拔剑。 但装饰精美的宝剑才拔出三寸,就又被他给按回了剑鞘里。 他颤抖着,满脸的苦笑的看向陈胜,嘴唇抖动着说:“胜弟,何至于此?” 却是一道道迅猛的人影自他身旁两侧撞入他身后的众多王家仆役当中,杀得血肉四溅。 独独漏了他! 陈胜眯着眼,拖着剑一步步上前:“怎么,允许你王家出招,就不允许我陈家反击?” 紫衣青年慌忙说道:“胜弟莫要误会,为兄此来只是为连络你我两家的交情……胜弟万万莫要冲动,些许仆役而已,不打紧,只要不伤为兄此事便还有回转的余地,况且你之目业已经达到,再留下为兄的性命,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却是他说话之时,陈胜已经拖着剑行至他面前,他很是明智的将剩下的狡辩言语给吞了回去,改而给陈胜分析眼下的局势。 真人面前,说真话比说假话有用。 陈胜笑了。 这是聪明人。 很有眼力劲儿的聪明人! 他也没有为难这紫衣青年的意思,径直道:“擒兄既然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莫要再作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了!” 紫衣青年听他这般说道,紧绷着的身躯登时一松,他松开剑柄,苦笑着微微摇头道:“似胜弟这等俊杰之才,纵使年少,也当如锥置囊中,何以为兄从未听闻胜弟贤名?” 陈胜轻笑道:“擒兄可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紫衣青年似有所悟,思忖了几息后,竟捏掌对陈胜作了一揖,羞愧道:“胜弟大才,是为兄献丑了!” 陈胜拄着剑,神色坦然的生受了他一礼。 一揖毕,紫衣青年起身看了看左右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家中仆役,忽而又苦笑道:“稍后还得劳烦胜弟遣人,护送为兄前往丰盈粮庄,不然为兄怕是走不出这长宁坊,丢了性命事小,累及父老与胜弟家小事大。”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说道:“我就喜欢你们这股一本正经不要脸的劲儿!” 紫衣青年似乎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神态自若的笑道:“见笑见笑……” 二人旁若无人的立于一片殷红的鲜血之中闲谈着,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 行商陈家与王家庄结仇的消息,晌午传遍陈县。 陈守晌午后,秘密赶到陈家大院。 …… “嘭。” 陈守重重的将斗篷扔到堂案上,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四下打量着破破烂烂的厅堂。 每看到一道剑痕,他额头的青筋便跳一次。 他额头的青筋每跳一次。 堂下的陈胜就往后退一步。 等到陈守站在堂上旋转了一圈后。 陈胜差不多已经快退到厅堂门口了。 “你上哪儿去?” 陈守瞪了陈胜一眼:“滚过来!” 陈胜隔着十几步战术后仰:“呐呐呐,先说好啊,可不能动手啊!那我也不想将堂屋造成这样啊,那不是剑法突然有所领悟,没控制住么?” 陈守没好气的“嗤”了一声,骂道:“谁要跟你算堂屋的账?老子问你,王家庄是怎么一回事?你二伯不说郡衙想对咱家下手么?这个档口,你怎么还与王家庄结仇呢?是嫌一个郡衙应付起来还不够劲儿?” “您说这儿啊?” 陈胜心头一松,大刺刺的走进门来:“你早说嘛……此事您不必多虑,与王家庄动手之前,此时孩儿只有五成把握完美的摆平此事!” 陈守愣了愣:“怎么才五成?” 他是知道陈胜手里的那一大把筹码的。 这阵子他虽然又是东奔西跑、又是打家劫舍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走货还要辛苦。 可他这阵子却是连做梦都是笑醒的! 醒来之后,常常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心头满是唯恐这一切都是他在做梦的惶恐感……病秧子的独子一下子就壮得一拳能打死牛了,中落的家境一下子兴旺得大把钱粮大把人丁,连以前总觉得深不可测的郡衙如今横看竖看也不过尔尔了。 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直到身边的弟兄叫他出发去打劫……不,去借粮了。 直到他看到手下那六七百号雄赳赳气昂昂、只属于他行商陈家的精壮汉子之后。 他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五成都已经是高估了!” 陈胜如是说道:“那毕竟是郡衙!” “郡衙怎么了?” 陈守不服气的回道,“他郡衙也不过只有三千……” 话只说到一班,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往日里郡衙是拿那三千郡兵震慑诸家。 但郡衙当真只有那三千郡兵吗? 显然不是的…… 别的不说,各方各市的亭役、坊卒撂一块,也得有好几百人。 更何况。 陈郡郡衙是熊氏的。 熊氏却不是只有郡衙。 陈胜见他神色凝重的面露思索之色,便知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咱们家单靠经商,就能养活这么多叔伯,熊氏祖上曾为诸侯,家大业大,又执掌陈郡四五百年,没道理手头没积攒下一点实力!” 他不紧不慢的说:“就算咱们尽起所有底牌,也顶多只是能与熊氏拼一个五五开!” “咱们前边拼得血肉横飞,却让旁人跟在咱们屁股后边吃得满嘴流油!” “那肯定是咱家想要的!” 陈守寻思了片刻,点头道:“老子听明白了,你与王家庄开战,是在做戏给郡衙看对吧?” 陈胜点头:“同时也是就对付郡衙这件事,与他王家达成一个共识!” 陈守纳闷的抓了抓额顶:“杀了他王家那么多人,还达成共识了?” 陈胜笑了笑:“聪明人站到一起抽袋韭云叶,就能把事谈成了……” 陈守看了他一眼:老子怀疑你个瘪犊子是在内涵老子,但老子没有证据! 他沉思了片刻后,沉声问道:“那这件事,你准备如何解决?”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就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陈守拧起眉头:“你二伯与老子说,你与他也是说的再等等、再等等,你到底是在等什么?” 陈胜:“等一个与他熊氏开战的理由。” 陈守又使劲抓了抓头皮。 他自诩不算蠢人! 往事也证明了,他的确不是蠢人! 但和自家这个瘪犊子一起聊天,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时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开不开战,不取决与熊完么?” 他忍不住问道。 陈胜点头:“开不开战是取决与熊完,但应不应战却是取决与咱们,他熊完是有利可图才与咱家开战,咱家却不能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去应战……” 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陈守脸上的迷惑之色,话锋一转道:“简而言之,就是咱家总得为点什么才跟他熊完干吧?就像我刚才说的,总不能咱们在前边跟他熊完干得血肉横飞,让其他世家大族跟在咱屁股后边吃得满嘴流油吧?” 若是实力相差太大,行商陈家自然是没有拒绝应战的本钱的。 可行商陈家的本钱也不差,真要掀开底牌,他熊完决计不敢与行商陈家来硬的! 陈守恍然大悟,郑重的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亏本的买卖咱不做!” 陈胜:“对了阿爹,孩儿还未问您,这次出去收获几何?带出去的那六百人,折损不大吧?” 陈守:“前边的收获,不早就运回蟠龙寨了吗?最后那一批和前边的出入也不大,两千石左右。” “红衣军的折损也不大,拢共只有八个运道不好的丢了性命,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子带着人马一到,那些个狗大户就直接开门送粮了,都知晓老子只取粮、不杀人,有那要粮不要命的主儿,也大都是些无胆匪类,稍稍一诈唬就自动送粮出来了!” 两千石? 加上先前那一万五千石,不就有一万七千石了? 陈郡这些个土财主,还真个个都是属王八的啊…… “待天黑后,您趁夜返回蟠龙寨。” 他边寻思便说道:“算时间,刀叔他们也该回来了,您坐镇蟠龙寨,将您带出去那六百人和刀叔他们统领的那三千多人,合兵一处、枕戈待旦!” “只等我这边的消息一到,您就立刻带着所有人马,自南城门进县城,直取郡衙!” “届时,孩儿会安排十三叔他们,给您开城门!” 陈守看了他一眼,迟疑道:“就家里这点人手,若是郡衙对你下手,你可撑不到我们赶回来!” 他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 蟠龙寨距离陈县足足有五十多里路,徒步的话,单程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而行商陈家的大半青壮,都在蟠龙寨。 一旦郡衙突然对行商陈家下手,就凭家里剩下的这不到五十名青壮和一大帮老弱病残,一刻钟都撑不住! 即便是再加上陈十三手下的五百猛虎堂帮众,也决计撑不了一个半时辰……和郡衙开战,那帮地痞闲汉敢不敢上都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陈胜听言,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自信满满的说:“您放心,有今儿早上孩儿与王家联手演的那一出大戏,怎么也能糊弄郡衙两日!” “两日,再怎么也够孩子等到等待的消息了……” 陈守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是在等什么消息。 但还是追问道:“若是两日之后,你还是没等到你等待的消息,又该如何?” 陈胜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那咱家就该割肉,拖家带口南下了……” 不到万不得已。 他是不会选择割肉的! 行商陈家在陈郡的基本盘极好,明里暗里的实力加到一块,绝对能稳入陈郡前三甲! 而根据历史规律的修正力,太平道作乱大概率还是会失败。 这个时候举家南下。 不但得舍弃所有带不走的人和产业,令行商陈家元气大伤。 并且还会完美的错过太平道作乱的这个大风口。 这中间的差距,就像是玩斗地主,明明稳赢的牌面,却被你给稀里糊涂的打输了。 你输的,只有你拿出去的那一部分吗? 不! 其实还有你本该赢的那一部分! 这一进一出的差距,可就太大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瞬息万变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陈县的所有世家大族,都在一夜之间按下了静默键! 街面儿上。 往日招摇过市的豪奴们,消失了! 往日牵黄擒苍的公子们,隐匿了! 连先前令各坊市的亭役坊卒们疲于奔命却还是屡禁不止的各类恶性事件,一时间竟大为好转! 可这种“好转”,却令陈县的所有人,都感到更加压抑了! 这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那片刻宁静。 现在越是风平浪静! 后边的风雨就越是狂暴! 但在明眼人的眼中,陈县的局势,却好像是阴差阳错的达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平衡点。 郡衙整合了以李氏为首的陈郡官宦一系世家! 却很忌惮以王家庄为首的陈郡武家一系大族! 以王家庄为首的陈郡武家一袭的大族,在被郡衙劈头盖脸的打压了一顿后。 自然也都紧绷着神经,谁都不敢再露出破绽,给郡衙机会…… 而以郡衙和李氏为首的陈郡官宦一系,虽然在表面上形成了统一意见。 但暗地里,却也在互相提防着。 旁的不说。 熊氏和李氏这两个陈郡暗地里和明面上的第一世家,暗地里的博弈,就从未停止过! 毕竟。 熊氏摆明是已经毫保留的押注太平道,就等着黄巾军入主陈郡,借太平道之势乘风而起,光复先祖荣光! 而李氏虽未与熊氏唱反调,可有先前吕政借粮秣分化郡衙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事情在先,熊氏敢毫无保留的相信李氏? 此等关乎满门生死的大事。 就算熊氏向李氏保证绝不秋后算账,李氏敢相信熊氏? 就算李氏向熊氏忏悔,保证绝无二心,熊氏敢相信李氏? 更何况,而今态势不明。 李氏的态度本身就摇摆不定,不可能、也不敢就站队之事,去向熊氏做任何保证! 当然,以大世家传承了五六百年的处世之道。 自然不会不明白,眼下这个档口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事! 这也是为何明明两家都心有芥蒂,表面上却还能维持和气一团,力往一处使。 但表面上和气归表面上和气,暗地里该防备的、牵制的,却是谁都没拉下! 在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力量牵制对方的情况下,自然也就再没有多的力量,去彻底清扫其他摇摆不定的世家大族。 例如王家庄。 再例如行商陈家。 王家庄庄主王雄不傻,他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很微妙! 熊氏和李氏没有余力对他王家庄下手,他知道。 但他更知道,熊氏和李氏不可能容他王家庄继续留在陈县。 谁叫他王家庄,和熊氏、李氏尿不到一个壶里呢? 现在不动手,不过只是因为县里便的其他武家人还没打扫干净,怕他们抱团而已! 等何时,陈县内的武家人都打扫干净了,也就是熊氏和李氏联手对他王家庄下手的时候了……无论太平道和大周谁胜谁负,大战既已掀起,对于熊氏和李氏这样的大世家、大贵族而言,都无异于是一块只要吃下去就能立马再长高一大截的大蛋糕,谁不想独享这块蛋糕呢?就算不能独享,也不让杂鱼分走一大勺子吧? 先前王擒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带着仆役前往行商陈家,其实就是为了将郡衙聚焦在他王家庄身上的目光,转移到行商陈家身上。 以行商陈家为首的五家联盟,武力在陈郡之内仅次于熊氏、李氏和王家庄这三大世家豪族,稳居陈郡二线世家大族鳌首! 更重要是,行商陈家是陈郡除王家庄之外的众多武家人当中,唯一一家强行拒绝了郡衙摊牌徭役的大族! 本就是郡衙的眼中钉! 之所以郡衙还没收拾行商陈家,不过只是还未腾出手罢了! 那个时候,只要陈家人见了王擒。 无论他们聊了什么! 哪怕陈胜与王擒只是在一起聊了几句陈县那家妓院的妓女更漂亮呢! 郡衙也绝对不会再容忍行商陈家! 即便磕掉两颗门牙,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收拾了行商陈家! 毕竟,一旦王家庄再和行商陈家大成联盟,陈郡现有的二强明面统一、暗地勾心斗角格局,立时就会便成三足鼎立! 局势登时就会复杂上无数倍! 那绝不会是熊氏和李氏想要看到的! 好在。 王雄聪明。 可陈胜也不傻! 在面对王家庄强行将黄泥巴塞进他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的恶心阳谋。 陈胜当场就选择了用最刚最很的方式,强行破局……直接杀了王擒带去的所有仆役! 这无异于是当着陈县所有世家大族的面,将王家庄的脸面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上了一脚,末了还吐了一口浓痰!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了陈县所有世家大族……我行商陈家与他王家庄,不是一路人! 若是换个时间! 王家庄立刻就得和行商陈家不死不休! 可这个时间。 王家庄还真不敢! 这个时候来和行商陈家死磕,那不是不死不休。 那是同归于尽! 所以这口气,王家庄咽得下去得咽,咽不下去还得咽! 而陈胜放王擒回去,也就是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将矛盾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一点。 陈胜心知肚明。 王擒也心知肚明。 是以才有了当时在行商陈家大门外的那一番对话。 但他这一番作态,落入熊氏和李氏的眼里,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正所谓污眼看人基。 在当前的局势下,同为武家人的王家庄和行商陈家,乃是天然的盟友! 大周或许没有唇亡齿寒这个成语,但这其中的道理,却是大多数世家大族都明白的。 陈胜的作态,固然已经挑明了行商陈家不愿与王家庄穿同一条裤子的态度。 可他们的立场也决定了,他们两家绝对不可能真正翻脸! 明面儿上喊打喊杀,暗地里勾搭成奸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这种情况下。 再清理行商陈家,就既有可能是给自己提前扫清了障碍,也有可能是白白消耗自己的力量给对手与王家庄做嫁衣。 正常人面对这种局面,自然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这个空隙,就是陈胜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于是乎,陈县之内就形成了这副诡异的平衡。 谁都想先下手为强。 可谁都不敢乱下手。 也分不清该先对谁下手! 于是乎,大家就都这么挺着! 看谁先挺不住! 同时,他们心头也都很清楚。 当下的这个平衡,非常非常的脆弱。 一丁点风吹草动,可有可能引发一场乱战! …… 陈胜还算淡定。 时间站在他这边! 每过一日,外出的红衣军就多归建一支,他手头的力量自然也就更强一分! 每过一日,他手头的信息就更充沛一些,对陈郡局势的把握就更精准一分! 每过一日,他作出的布置就再严密一些,可供他选择的道路也就再多一条! 与熊氏、李氏和王家庄他们那种自上而下的信息渠道不一样。 行商陈家的所有信息渠道,都在陈郡金字塔社会的中下层。 缺点是,他所能收集到的信息会有一定的滞后性,特别是关于陈郡高层的信息。 比方说,郡衙强行分摊徭役的消息,他事先就没收到任何风声。 郡衙的人都找上门了,他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感觉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最后还得冒险请陈喜过来,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个信息。 优点是,一旦他展开对某一件事情的调查后,他能收集到的信息会严密到远远超出熊氏和李氏他们所能想象的地步。 比如说,郡衙慢着李氏将三千郡兵尽数调入了陈县之内,分别囤于四城区的事。 陈胜不但知道,还清楚那三千郡兵分别囤积那几个坊市之内,由何人统领,每日的吃食又是用什么方式瞒着李氏送过去。 再比如说,王家庄玩了一手灯下黑,将长房男丁尽数隐藏在陈县内,却没料到熊氏秘密在他们隐藏长房男丁的那些宅子周围都安插了家将加以控制。 陈胜不但知道,还清楚熊氏派出去的那些家将之中,哪几个与李氏有着不荤不素的关系,甚至还知道李氏正在密谋暗杀王雄长子王骁嫁祸熊氏! 他虽然每日足不出户,在他的隔空调教下,猛虎堂这只八爪鱼,正在发挥它本应发挥的作用!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打磨着爪牙,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日! 但他们等待的消息,却迟迟都未到。 好消息、坏消息,一个都没有! 就像是陈留郡那支黄巾军和昌邑州府,同时犯了拖延症! …… 九月初九。 数十骑自拓县方向入陈郡,秘密进入陈县北城外之李氏族地,一夜未出。 翌日清晨。 郡衙悍然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 李氏不得已之下,交出少族长李由与熊完为质。 郡衙撤回千五郡兵返陈县,仍留千五郡兵封锁李氏族地! 脆弱的平衡,终于打破了…… …… 初十晌午,三千郡兵仍旧包围着李氏族地之时。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出现在长安坊内的一座不起眼的二进院之内。 略作粗略乔装坐于院中饮酒的王擒,眼见陈胜到来,脸色大变的一骨碌爬起来,失声道:“胜、胜弟,你为何在此?” 他秘密藏身于此三日,从未踏出过大门半步,身边唯余两个近身老仆伺候,自是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更令他惊恐的是,他不知陈胜此刻出现在此,是何意思……他是秘密藏身于此,若是死在这里,自也无人知晓! 面对他的质问,陈胜笑着吹了一声口哨。 当即就有一物应声自院墙之外飞入,“咚”的一声砸在庭院之中,落地之后还弹起来咕溜溜的滚了几步,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却是一颗血糊糊的人头。 王擒定睛一看,脸色霎时间变失了血色,颤声道:“胜、胜、胜弟,莫要失智,有话咱兄弟之间,好好说、好好说!” 他说话间,院中伺候他的两名老仆,已从柴火垛中摸出两柄长剑,如临大敌的挡到王擒身前。 陈刀见状,握刀的手拇指一挑刀格就要拔刀,却被陈胜轻轻的一把按了回去。 他笑着微微摇头道:“擒兄,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你怎么能到我家隔壁作客,却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呢?” 听着他和气的话语,王擒苍白的脸色微微好看了几分,他勉强的笑道:“是为兄见外了,改日一定请胜弟好好饮宴一场,赔个不是……胜弟,此人是谁?” 他指着地上那股血糊糊的死人头问道。 显然不弄清楚这个事,他没法儿与陈胜好好说话! “他啊……” 陈胜不咸不淡的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擒兄来此地那日,他便跟着来了,就住在此间对面……哦,对了,他好像姓熊来着!” 王擒听言,看了一眼那颗死人头,脸色再度大变。 陈胜却是懒得再看他表演变脸,反客为主的径直走到他方才坐而饮酒的矮几旁,在两把明晃晃的长剑对准之下悠然席地而坐,自矮几上取过一个未干净的酒樽,提起酒壶倒酒:“想必熊完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的消息,擒兄已经知晓了吧?” 王擒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面露疑惑之色道:“胜弟何出此言?郡守大人为何要调集郡兵包围李氏族地?”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擒兄何必欺我?我若不知今早丑时,李氏曾派人前往王家庄,而你王家庄辰时又曾派人来见过擒兄,何以至此?” “哦,对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伸手一指那厢的死人头,笑眯眯的轻声说道:“这人虽姓熊,却是李氏的死间,先前还曾谋划过毒死擒兄,嫁祸熊氏来着……喏,这玩意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小陶瓶,轻轻放到了矮几上。 王擒看了看那颗死人头,又看了看矮几上的小陶瓶,最后再看了看陈胜,身躯忽然抖如糠筛。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陈胜对面,双手颤抖着撩起衣袍下摆,屈膝跪坐,“胜弟想知道什么,尽管道来,为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忽而笑道:“现在,我倒是真不能理解,令堂何以会遣擒兄去我行商陈家了……相比贵兄,擒兄才是王家庄下任庄主的最好人选!” 王擒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唇“呵呵”一笑。 陈胜见状,正色道:“我想知道的很简单,州府传递给李氏的,到底是什么消息,李氏又是以何条件,请令堂倾族相助的!” 王擒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双目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惊骇。 仿佛在看什么妖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主陈县 明净的秋阳,温柔的散落在两个相对而坐的年轻人身上。 王擒努力的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坐姿,身躯却像是跨坐在马背上一样,不断的前倾、后仰,起起伏伏着。 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总也坐不安稳。 陈胜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他耷拉着眼皮,支着一条腿微微斜着身躯淡定的坐着,一根手指悠然的拨动着身前的朴素酒樽。 谁都没有说话。 但淡泊与焦灼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已经在无声之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黑一白。 忽而,一只米粒大的虫蚁,飞入酒樽,一不小心落入酒液之中。 小虫蚁“嗡嗡”的奋力振翅,想要飞出酒樽。 但却只能在平静琥珀色酒液中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 陈胜伸出一根手指,将小虫蚁从酒液中沾起来,轻轻的放地面上上,淡淡的笑骂道:“不自量力的小东西……” 对面的王擒闻言,身躯猛然一颤,重重的坐回了后脚跟上。 “昨夜公子政传讯李氏,言他已经率军抵达梁郡鄢县,不日便将入陈留迎击太平逆贼,请李公坐镇陈郡,待讨伐太平逆贼功成之日,他会为李氏请陈郡郡守之族!” 王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颅萎靡的说道。 陈胜一挑眼皮,虚了虚双眼说道:“原话?” 这个内容,错漏百出,怎么能打动李氏家主那样的老狐狸。 王擒摇头:“转述……李氏承诺我王家庄,只要我王家庄倾力助他李氏,事成之后,陈郡郡尉一职,将由我王家人出任,再无变更。” 陈胜拧起眉头:“他说,你们就信?” 王擒微微苦笑,“信与不信,又有何异?” 陈胜展眉,这便是了。 王家庄与他行商陈家不一样。 行商陈家有掀桌子的实力,问题只在于要不要掀,掀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王家庄却没这个实力,他们只能在随波逐流中,拼命的去抓取所能抓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不投靠李氏。 最终也逃不过被熊氏清理的命运。 投靠李氏。 或许还有一搏之力……至少,相比熊氏,李氏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更需要他们王家庄的武力帮衬! 至于说逃离陈郡。 对于王家庄这种依靠土地聚拢佃户维持门楣的大地主而言,要他们扔下几十代人积攒下来的偌大家业,逃往别郡重头再来,那还不如等着熊氏清扫了他们呢! 至少,熊氏就算是清扫了他们王家庄,也顶多只是拿走他们的家业,大概率不会伤他们的性命,这是世家大族之间博弈的基本规则。 陈胜起身,轻笑道:“谢擒兄为小弟解惑,今日之前,就请擒兄不要再踏出这座院子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伤了擒兄的性命。” 王擒此刻已然放弃所有的奢望和野心,像条咸鱼一样木然的点头:“胜弟放心,为兄惜命得很!” 陈胜点头,领着陈刀往院外行去,行至门前,他忽然又脚步一住,头也不回的说道:“擒兄,以你的聪明才智,也会甘愿被一个同父异母的废物兄长压在头顶上,呼来喝去的过一辈子吗?” 王擒闻言,刚刚放松下来的面容,骤然一僵。 …… 未时。 陈守带兵入城。 在猛虎堂三百帮众里应外合,未经任何缠斗,便一举拿下了南城门,四千人马长驱直入! 陈县大骇! ……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大步走进南城郡兵大营。 郡兵大营,四千红衣军士卒大开武库,有秩序的相互披甲,再在胳膊上系上一条白绸,以作区别。 换上甲胄,这四千红衣军,就算是从散兵游勇,真正转变为职业军人了。 陈胜找到陈守时,身披赤红铠甲的陈守,正跨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边奔走一边催促着士卒们再麻利一些。 “阿爹!” 陈胜上前拽住枣红马的口嚼子,问道:“情况如何了?” 陈守见到陈胜亦是大喜:“正要寻你,你就来……县内残余郡兵还约有九百之数,现已退守郡衙,城外包围李家那千五郡兵,已在回县的途中,约还有两刻钟抵达县衙,县内各家各户的部曲,也都在想方设法的赶往郡衙。” 陈胜面色未变,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能分兵去与各家各户的私兵缠斗!”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竖我行商陈家的走货旗,告知各家各户,这支人马乃我行商陈家的部曲!” “再派人去请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前来南大营议事!” 陈守面色凝重的摇头:“这节骨眼下,怕是不会有几家肯来!” 陈胜笑了笑:“就算不肯来,也不会再有几家援兵郡衙……这帮人,精着呢!” 他早就摸头了陈郡这些世家大族的性子。 若是红衣军乃是流民之军。 亦或者是他郡强豪的部曲。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定然会全力助郡衙退敌。 红衣军毕竟只有四千人,还不足以吓住陈郡的这些坐地虎、地头蛇。 先前吕政召集他们迎粮时,他们就曾轻轻松松凑出了三千人马。 可只要竖起行商陈家大旗,告诉他们,这支人马乃是他行商陈家的部曲,挑明这不是外敌入侵,而只是内斗!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出于明哲保身的心态,必然会选择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这就与太平道作乱是一样的! 无论是大周姬姓人坐天下,还是太平道张家人坐天下! 最终不都还得依靠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治理天下吗? 无论陈郡是熊氏当家做主,还是行商陈家当家做主! 这陈郡内的事务,不都还得与他们商量着来吗? …… 陈守恍然大悟,当即点头道:“老子这就派人去办!” 陈胜松开枣红马的口嚼子,大声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拿下郡衙,迟则生变!” 陈守打马继续巡营,头也不回的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知道了。 陈胜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操着洪亮的大嗓门,用一句句粗俗的市井言语嬉笑怒骂的催促着那些红衣军士卒。 看着他所到之处,所有红衣军都用一种崇敬、驯服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他所过之处,所有红衣军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的亢奋起来。 他就是一团浑身发光发热的火焰,快速的点燃着这三四千人。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 作为一个家主,自家老爹或许是不够合格的! 但作为一个头领,他却是非常优秀的! “大郎!” 已经换好一身甲胄的陈刀,拿着一身士卒甲走过来:“且先换上,免遭流矢。” 陈胜先取过兜鍪扣在脑袋上,然后在陈刀的帮助下,披上单片铜甲:“刀叔,稍后我阿爹就拜托您和诸位叔伯护持了,熊氏盘踞陈郡四五百年,定然蓄有武道高手,您觉得你们应付得过来么?” “高手?” 陈刀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问道:“大郎几时见过庭院中养出千里马?” 陈胜一想,觉得是他说的这个道理,但还是正色道:“刀叔,不可掉以轻心!” 陈刀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小毛崽子,你刀叔我十六岁就跟着大爷进草原,身经百战才得卸甲归乡,须得你来提点我不可掉以轻心?” 陈胜呵呵一笑,也不觉得尴尬。 …… 一刻钟后。 四千红衣军包围陈郡郡衙。 郡衙大门紧闭,高墙之内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阵阵。 “放箭!” 陈守跨坐在骑枣红马上,一挥长矛大喝道。 话音落下,一排排弓箭手,搭箭张弓,瞄准院墙上方,松开弓弦! 霎时间,密集的箭雨如同蝗虫过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射入院墙之后。 但中箭的惨嚎声寥寥。 很显然,射箭是门技术活儿,而这些刚才从南大营武库之中拿起弓箭的红衣军士卒,只能将箭矢射出去。 陈守见状,也不觉得失望。 他任由这些弓箭手自由射击,再举起长矛,无声无息的朝前一挥。 立时便有七八队人马,抬着两三丈长的木梯从人群之中冲出,将木梯搭到高墙之上。 弓箭手停止射击,成群结队的悍卒,叼着刀子沿着这些木梯冲进高墙之后。 厮杀声响起。 不多时,紧闭的郡衙大门洞开。 等候在外的众多红衣军一涌而出。 …… 身披士卒甲的陈胜,在以李仲为首的一百名悍卒的簇拥下,最后一波踏入郡衙。 就见到庄严、肃穆的郡衙官寺之内,到处都是尸体。 有身披赤红甲胄的郡兵的。 也有各种各样的仆役、官吏的。 一团团殷红的鲜血。 将一座座方正而雅致的亭台楼阁,涂抹得如同屠宰场一样!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在没有任何天险可依的情况下,红衣军四千人马对阵九百郡兵,不存在任何意外情况。 陈胜站在人潮之中,垫着脚尖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找到了一个熟人……正一脸狰狞的从一座假山后,将一名郡兵拖出来乱刀砍死的陈七。 他连忙挤上前去,高声叫喊道:“七叔,我爹他们呢?” 陈七一扭头,见是陈胜,面上凶神恶煞的扭曲表情,瞬间切换成了和气亲切的笑脸:“是大郎啊……你爹他们,奔郡守衙了!” 陈胜点了点头,举步就迈向郡守衙,一步踏出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身畔又无缝切换出凶神恶煞扭曲表情的陈七,说道:“七叔,仗已经打完了,不要再放纵士卒屠戮这些残兵败将了,赶紧收束士卒,预备迎战后边那千五郡兵!” 红衣军四千人,军主由陈胜担任。 但由于陈胜得总揽全局,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抓红衣军练兵,军中甚至有许多士卒都不认得陈胜。 于是乎,陈胜就让常在蟠龙寨出没的陈守为校尉,总领四千人马。 陈守之下,设四位军侯,也即是二五百主。 除了李仲这个由陈胜一手提拔起来的流民标志性人物之外,另外三位军侯,皆是出自行商陈家:陈七陈蛮、刘五刘黑、赵二赵牛。 此刻陈守不在,由陈七出面来整顿这些杀红眼的士卒,恰到好处。 陈七不疑有他,当即就提起红艳艳的腰刀插入刀鞘里:“成,咱这就整军……都他娘的别杀了,整队列阵!” 周遭众多领着刀枪长矛像疯了一样四下寻找郡兵杀戮的红衣军士卒,在听到他粗狂而凶悍的呼声后,都只是略略一迟疑,就强行按下了继续杀戮的欲望,齐齐朝着朝着陈七所在的方向奔涌过来。 他们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到底经受过月余的操练,基本的军纪概念还是有的,而不是纯粹的流民乌合之众。 陈胜放下心来,领着李仲等人匆匆往郡衙内最高的那一座官寺行去。 …… 陈胜赶到郡守衙外时,就见郡守衙外的宽阔平地之上,上千红衣军士卒,正如同潮水一样强攻着郡守衙的大门。 十数道幽黑的人影,堵在大门前,像是割草一样的收割着源源不断奔涌上前的红衣军士卒, 这些黝黑人影,尽皆身披幽黑半身甲,面覆青铜恶鬼面具,手持人高的窄刃长刀,浑身上下挂满各种各样的细碎武器,一看就知道是死士、杀手一流的人物。 这地的厮杀不知已经打了多久。 那十数到黝黑人影脚下堆积的尸体,已经快到巍峨的郡守衙大门中部。 大部分都是身披赤甲的红衣军士卒。 少部分是如他们一般打扮的黑甲死士。 “阿爹、刀叔!” 陈胜行至身处众多红衣军最后方的陈守、陈刀等人身旁,轻声呼唤道。 陈守依然跨骑在枣红马上,面沉似水的注视着前方的厮杀……这并不是他非要骑在马上装逼,只因这是红衣军的第一战,他这个做主帅的,必须要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能被所有红衣军士卒看到的位置,以安军心。 听到陈胜的声音,陈守偏过头看了陈胜一眼,脸上的阴郁之色略微好转,“快了,莫急!” 他说道。 陈胜眺望了一眼那些黑甲死士后方的大门,摇头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确定,熊完在不在里边!” 红衣军推进的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但是比起陈胜预料中的,还是要慢得多。 今至都还未看到熊完的影子。 虽然在动手之前,陈胜已经确认过,熊完未曾离开郡衙。 但熊氏拿郡衙当自家院子使了四五百年,预留了一两条密道也很正常吧? 在陈胜的通盘布局当中,攻打郡衙其实只是最简单的一环。 难的。 是如何在攻下郡衙之后,摆平陈郡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 以及,如何迫使州府承认行商陈家对陈郡的控制权,实现家族升格! 而在做这些事之前,他必须要确定,熊完是死是活! 熊氏把持陈郡五百年,淫威深重! 在熊完活着的前提下攻略陈郡的难度,与在熊完死了的情况下攻略陈郡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用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大佬的话说。 郡衙和熊完,哪个对陈胜更重要? 都不重要! 没有熊完的郡衙,对陈胜才重要! “我来吧!” 陈刀缓缓拔出腰刀,面沉似水的说道。 陈守紧了紧手里的长矛,正要说话,就听到陈胜说道:“一起来吧!” 他缓缓将背上的锐取剑拔出,拿在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入主陈县(中) “喝……” 低沉而强劲的怒喝声压下纷杂的喊杀声。 陈刀自涌动的人潮之中高高跃起,手中高举的腰刀,陡然绽放出两丈长澎湃烈焰刀气,他面目赤红的奋力推动腰刀压下,仿佛轻巧的腰刀突然间重愈千钧一般。 堵在郡守衙大门前那的十数道黑甲死士见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趁着陈刀的刀势还未到达巅峰之时,强行打断他的刀势。 而是齐齐偏过身躯侧身而立,一人伸出一掌抵于身前一人背心,另一只手操持着长刀继续砍杀奔涌到面前的红衣军士卒。 十数人掌掌相连合为一体的瞬间,氤氲的黑雾升腾起而,为首之人双手持刀,迎着澎湃的火红刀气一刀劈出! 人高的窄刃长刀落下,虚空之中似有虎啸声响起,一道乌黑似幽泉的刀气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 从陈刀跃起,至那些黑甲死士结阵反击,不过短短两三个弹指! 但陈胜的脑子跟上他们的战斗节奏之时,两道凶猛的刀气已经在人潮上空浩浩荡荡的相交。 “轰。” 一声震得连整座郡守衙都在颤抖的巨响在半空炸开,狂暴的气劲化作狂风,吹动得地面上的诸多红衣军士卒几乎站都站不稳! 刺目的光晕之中,周身兵甲破碎的陈刀,吐着血倒飞而回。 于此同时,一道乌光伴随着一声爆喝,从后方电射而至,洞穿十数个黑甲死士身前的黑雾之间,一举将其中一人凌空挑起,钉于后方大门一侧的巨大柱梁上。 一人死。 掌掌相连合为一体的十数名黑甲死士齐齐一震,紧密的阵形登时被震开。 隐藏在众多红衣军士卒中间,随着人潮正好挤到这些黑甲死士脚下高高的尸山前的陈胜,抓住机会一跃而起。 一式拔剑杀,锐取剑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形剑光抹过两人的咽喉,荡开两把从不同角度劈向他的窄刃长刀! 一剑势尽,他落在无数红衣军士卒尸首堆积而成的尸山上,刚刚手脚并用的稳住身形,就听到数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不同的方向齐齐劈向自己。 他正要就地一个驴打滚避开这几道袭击,双目的余光就一道人影凶猛的从右侧冲上自己面前。 “铛铛铛……” 陈胜一抬头,就见到陈守挥舞着阔刃斩马刀,招架着两把劈向自己的窄刃长刀,他梗着脖子,满头青筋的咆哮道:“砍死他们!” 肌肉喷张的魁梧身影,就像是一座遮风挡雨的大山! “威服!” 他奋力弹起,盯着左侧一名抓着长刀正要趁着陈守招架两把长刀的档口捅进他胸膛的黑甲死士,心头咆哮了一声。 他合身将其扑倒在地,膝盖压着这名身躯僵硬的黑甲死士的胸膛,直着上身挥动锐取剑横扫,逼退了周围的几个想要扑上来解救的黑甲死士。 剑锋回转之际,狠狠的捅进身下这名黑甲死士的胸膛,奋力一搅。 殷红的血浆如同泉水般涌出,剧烈挣扎的黑甲死士身躯一僵,迅速没了气息。 他抽剑站起身来,正要回身再战,就见周围已尽是幽州军老卒与行商陈家的叔伯们。 下方,是宛如洪流一般奔涌上来的红衣军士卒。 他心下一松。 大局已定! …… “吱呀。” 厚重而威严的郡守衙大门徐徐推开,满身血舞、披头散发的陈胜提着滴血的剑,一步入内。 就见一道身着素衣、高冠博带的消瘦老者,稳如泰山的安坐在大堂上方,面前的矮几上,摆满各种各样的古朴食鼎。 他挥动着一双精美的银箸,慢条斯理的挑动一道道美食佳肴送进口中,悠然的咀嚼。 陈胜开门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都没看陈胜一眼。 大殿内空无一人,唯有中央安置着一张破破烂烂的陈旧细致,一把油漆褪色的矮几。 矮几上摆放着三个碟子、一瓮酒。 一叠蒸饼、一叠肥肉、一叠粟米饭,一瓮黍酒。 一上一下,似是对饮。 陈胜只扫视了一眼,便回头对着身后的陈守等人说道:“阿爹,郡衙内有密道!” 陈守心领神会,转身冲身后密密麻麻的红衣军士卒们一挥手,领着他们匆匆离去。 陈胜转过身,甩了甩剑上的血渍,收回剑鞘中,再解下脖子上的汗巾,胡乱擦了擦脸上与衣甲上的血污。 而后才在一众幽州军老卒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堂下,安安稳稳的入座,“郡守大人,小民有礼了!” 他口中说着有礼了,身躯却安安稳稳的盘坐在席子上,纹丝未动。 堂上的消瘦老者终于撩起松弛的眼皮,居高临下的看向他:“忙活了半日,还未进膳吧?若是不嫌食物粗略,不妨先吃些……哦,老夫忘记了,你们平日里吃的就是这些糟食,又怎么会觉粗略呢?” 他像是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说到一半就“哼哼哼”的笑了起来,一口褐黄却整齐的牙齿,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仿佛从话本里走出的食人妖魔。 “其实吧!” 陈胜挑了挑嘴角,不紧不慢的笑道:“我也觉得这些食物挺糟糕的,又硬又糙,吃起来跟嚼沙子一样,不过呢,一想到外边还有许多连沙子都快吃不上的流民,我又觉得这些食物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还是人该吃的食物……是吧?” “是极是极!” 堂上的消瘦老者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的自案头上抓起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绸缎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的污垢:“若无淤泥之丑恶,何彰芝兰之高洁,若无顽石之粗粝,何显美玉之华贵?” “孤以为,甿隶之民,就该使其仰卧于淤泥之内,商贾之子,就该使其奔波于市井之中。” “方为四时有其序,万物有其道。” “你以为何?行商陈家子?” 他笑吟吟的看向堂下的陈胜。 陈胜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吧,你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是,该由谁来定义谁是甿隶之民、谁是商贾之子呢?总不能是你吧?你可千万别往自个儿脸上贴这个金,你不配!” 他也笑吟吟的说道。 堂上的消瘦老者蓦地睁大了双眼,愤慨道:“孤为何不配?吾乃高阳帝之苗裔,昔楚侯之四十世孙,于尔等甿隶之民、商贾之子而言,孤当如九天之日,何以不能定谁人为甿隶、谁人为商贾?” 陈胜笑呵呵的指了指自己:“你若配,我为何会在此!” 堂上消瘦老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好几息后又轻轻的嗤笑了一声,不屑道:“时无豪杰,方使竖子成事!” 陈胜听言,很认真的点头道:“是啊,可说到底,还是你不配啊!” 消瘦老者:…… 适时。 一名陈家叔伯快步入内,行至陈胜身旁,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大郎,密道找到了,直通城外,看痕迹,约已出城半个时辰。” 言下之意是追不上了…… 陈胜微微皱了皱眉头。 堂上的消瘦老者见状,登时就猜到他们所言何事。 他疯癫般在堂上捶胸跌足的大笑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是功亏一篑呢。” 陈胜慢慢起身,拔出长剑,缓步上前:“不过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世家贵族,玩来玩去也无外乎是些姻亲、旁系之类的后手,你们占着陈郡郡守之位的时候,我都不曾怕过,如今已成丧家之犬,你觉得,我会怕?” 他提前血艳艳的长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努力祈祷,祈祷我那几个混账儿子一定不要回来寻仇,要不然,就得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他行至消瘦老者背后,慢慢扬起锐取剑。 消瘦老者努力转过身,仰起头看他,问道:“若是那日你请贼曹掾时,老夫若是不以赐婚之事相胁,而是径直应承了此事,你我两家,可还会如此?” 陈胜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大概率不会。” 若是那日这消瘦老者应了他申请贼曹掾之职,那么在先前这一轮的清洗当中,这消瘦老者大概率会将行商陈家划入郡衙阵营,不会这么早就对他行商陈家下手。 而彼时他作为既得利益者,以他求稳的性子,也就大概率会作壁上观,借着贼曹掾之职的便利继续积累实力。 即便说以后,还可能会因为某种绕不过去的利益冲突与熊氏操戈相向,也会大概率会用一种比较平和,展示肌肉、摄取利益。 消瘦老者的脸上,刚刚浮起懊悔之色,就又听到陈胜说道:“可你不会应承的,你若会应承,那你不是熊完了!” 消瘦老者一愣,而后就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拍着大腿大笑道:“极是极是,孤若会应承此事,孤便不再是孤,哈哈……” “噗哧。” 锐取剑落下,狂笑声戛然而止,斗大的头颅“咚”的一声滚落到地面上,弹了几下后,顺着矮几前的台阶“咚”、“咚”、“咚”的滚落到堂下。 适时。 陈守领兵押着二人入堂内,远远的望见了堂上喷血的无头尸首,以及堂下滴溜溜滚落的人头,错愕道:“你怎么把他给杀了!” 陈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笑道:“不杀了,难不成留着过年吗……这二位是?”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被押着的二人之一拼命的摇着长发散乱的头颅惨嚎道:“大郎,我是你刘叔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陈胜不悦的拧眉。 惨嚎的那人见状,瞬间收了惨嚎,直挺挺的弯腰道:“下官刘业,拜见公子胜!” 他被反绑着双手,没法儿作揖,只能这样行礼。 他算是看出来,行商陈家,是这崽子拿主意! 连陈守这个大傻子,都听他儿子的! 另一旁的赤甲中年汉子,梗着脖子,看也不看陈胜一眼。 陈胜定定的注视了二人几息,忽然笑道:“原来是刘郡丞刘大人啊,阿爹,你与刘大人不是多年的好友吗?怎能这般对待刘大人,还不快快为他松绑!” 陈守撇了撇嘴,随手从身旁的一名自家兄弟腰间抽出腰刀,割断了绑着刘业的麻绳。 陈胜再看向另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汉子,笑吟吟的说道:“至于这位,应该就是周郡尉周大人了吧,久闻不如一见,周大人果真是条铁打的汉子,嗯,我这人打小就最是崇拜好汉,最是见不得好汉受屈辱,既周大人宁可死都不肯给我行商陈家一个好脸儿,那咱们就成全周大人的一腔赤胆忠心吧……叉出去,砍了!” “喏!” 几名陈家叔伯大声应喏,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押着中年汉子就往外走。 中年汉子见陈胜的态度不似作伪,再一瞅台阶上那颗血糊糊的头颅,心头那点气节登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张开嘴,想要求饶,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心下一急,索性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一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周围的众人直接就看呆了……妙啊! 就在他跪地的瞬间。 华丽的系统面板再一次主动自陈胜眼底弹出,面板背景的山川日月图案再一次闪耀起土黄色的光芒。 但相比先前斩杀英布那一次直接令天赋升级的大动静儿,这一次的土黄色光芒来得快,就像是后劲不足一样闪耀了两三息,就熄灭了。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系统面板上的各项数值也都没有任何变化! 是任何变化都没有! 周章? 陈胜心下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道不应该啊! 他方才亲手斩杀熊完,冲得就是让自己的系统再度升级的目的去的……虽然他也不记得这个熊完,在他前世的历史上有何成就,但按照时间来算,他应该是某一任楚王才对! 但事实上,斩杀熊完,并未给他的系统面板带来任何异象。 他只能归结于,“楚王熊完”与“张楚王陈胜”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亦或者说,熊完乃是早就该死的人。 可这个周章…… 陈胜对他也没有半分印象,可看这个阵势,他应该也是曾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而且,大概率是与“张楚王陈胜”有关联的人。 因为周章这只是投降,而不是被他斩杀。 难不成…… 此人也与吴广一样,乃是“张楚王陈胜”的部将之一? 陈胜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毕竟,“张楚王陈胜”,乃是以陈县为都,手下招募的将领,多是陈县豪杰。 不过历史是历史。 眼下是眼下。 被历史补过很多次课的人,早就不再对自己记忆中的历史深信不疑了。 “周大人,可不要委屈了自己啊!”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笑呵呵的轻声道。 还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周章瓮声瓮气的回道:“败将乃是真心归降大公子,败将不委屈!” “很好!” 陈胜一挥手道:“阿爹,带着周大人,去收拢从李氏族地赶回来的千五郡兵,但有作乱者,杀无赦!” 陈守无语的瞅着了一眼上方挥斥方遒的陈胜,一言不发的上前一把提起还跪在地上的周章,转身就往外走。 陈胜“嘿嘿”一笑,目光看向刘业:“刘大人,我有件要事要拜托您!” 刘业闻言,慌忙作揖道:“大公子但有所命,下官无所不从!” “很好!” 陈胜满意点头,说道:“那就行刘大人,代我走一趟李氏,请李公即刻来郡衙议事!” 高高的撅着屁股,保持作揖姿势的刘业,既不敢应声,也不敢拒绝。 那这么继续揖在原地。 陈胜微微一条眉梢,话音一沉:“怎么?刘大人刚才说的‘无所不从’,难道是骗我的吗?” 刘业慌忙回道:“回……禀大公子,非是下官推脱,只是县内乱象未平,李公恐不会以身涉险。” 他说得很委婉。 直白点说,就是:你们这些杀官造反的人在陈县,谁会蠢到送上门来给你杀啊? “哦,刘大人多虑了!” 陈胜展眉一笑,话音一下子就轻快了许多:“你只消带着这颗勾结太平道的叛逆头颅前去,李公会来的……” 他走下台阶,弯腰捧起熊完怒目圆睁的死人头,像是移交什么珍宝一样的珍而重之的交到刘业的手中。 刘业瑟瑟发抖的捧着人头,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敢吐出一个“不”字儿。 他现在不担心李公来不来的问题了。 他担心自己回不回来的问题了。 带着这颗人头上门请人。 那他娘不是威胁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主陈县(下) 陈胜坐镇郡衙。 有条不紊的调兵遣将,一一接管陈县内的粮仓、武库。 封锁各坊各市,严禁居民、流民上街,等候郡衙通告。 召集县三老,诸坊官、亭长,各衙门文武吏前往郡衙。 愿投的,就回到原本的职位上,做好他吩咐和以及分内的事。 不愿投的,就送他下去与熊完作伴,另提拔自己人代替其职。 屠刀一经举起。 就再未放下。 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运送尸体的板车,排着队一车一车的出城。 酷烈的手段,直将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吓得都偃旗息鼓,不敢再生别的心思! 在他们的眼里。 行商陈家已经疯了! 彻底疯了! 不但杀了熊完! 还杀了这么多支撑郡衙运转的中流砥柱! 经此一役。 莫说行商陈家不一定能稳得陈县这个盘子。 就算他行商陈家稳得住,也决计玩不转偌大的一郡衙门! 这个时候。 何必再去与他行商陈家刚正面呢? 安稳的等待他们自己垮台就好了! 那种又惊又怕可就是不服气的心态,像极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名句: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也是。 又有几人,能坦然的承认自己就是害怕了呢? 陈胜通过槐安堂陈家与粮商张家这两个信息渠道,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心态变化洞若隔岸观火! 他对此表示极其不屑! 那些世家大族若真有几分孤勇之气,在他举兵攻打郡衙的时候,联手冲杀出来。 说不定还真能给他带来几分麻烦。 现在? 呵! 谁跳出来! 谁死! 至于郡衙…… 他就更呵呵了! 看似庞大而井井有条的郡衙,在陈胜的眼里,其实就是一个臃肿、迟钝、千疮百孔的老人。 许多明明一个人就能干好的事情,非要安排好几个不同的衙门,安排数十个人一起去做这件事! 若是人多齐心协力一起把事情干好了,也就罢了! 可在这种官宦世家把持官场,形同一滩死水还自得其乐的大环境下。 许多人做一件事的结果,往往就是不做的不错,想做的怕错,敢做的被不做的拖着后腿做不成,最终大家一起摆烂! 法不责众嘛! 能进郡衙的,谁还不是个关系户咋的? 这种官吏,陈胜没一口气杀干净,都已经是极力克制自己杀心的成果了! 还敢依仗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本事,来他跟前装清高、装忠烈,要条件、要待遇? 他只愁杀得不够多,不够给那些有能力、想做事的人腾位置! …… 申时,陈七、李仲等人,顺利接管陈县四城门。 酉时,陈守挟周章,带回千五郡兵,回归南大营。 戌时,陈胜处理完陈县各坊市、各衙门官吏的去留问题。 至此,陈县正式易主。 姓陈! 行商陈家的陈! …… 华灯初上之时,郡守衙外的洗地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郡守衙内,氤氲的檀香飘荡在两排整整齐齐的太师椅之间,空气中再也嗅不到丝毫的血腥气。 行商陈家的诸多主事之人,齐聚一堂。 陈胜没坐到台阶上的郡守软塌上。 而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台阶下正中的位置。 陈守都坐在他的左手位。 他逼着双眼,看似是在闭目养神。 可一道道不断往他脸上扫的诡异目光,却令他心头恼怒不已。 他很清楚这些混蛋在敲什么! 不就又想看他们父子上演父慈子孝的大戏么? 他才不上这个当! 哼! 陈胜也在四下打量着诸多大爷、叔伯们的脸色。 他也担心家里的叔伯们,会因为他今日的举动,会对他产生诸如不孝、功利心太强之类的不好看法。 但郡守衙上方这个位子,属实不能让他爹来坐。 这比不行商陈家家主的位子。 行商陈家家主的位子,陈守坐得住,即便偶尔有所错漏,那也都是不影响大局的小问题。 但郡守衙这个位子。 陈守玩不转,嗯,就算用上他藏起来的那一部分聪明才智,他也玩不转! 而这个位子一旦出错,事就必然小不了! 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他爹的身后,为他爹收拾残局…… 而且,这个位子还关乎他后续的一系列布局和谋划。 包括但不限于这个位子会带给他的气运点加成。 好在,陈胜左看右看,堂下的大爷叔伯们对此都是戏谑和撺掇居多。 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大。 要接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他很珍惜行商陈家内部这点温暖和谐的香火情。 不多时。 从城外蟠龙寨赶回来的陈三爷,终于到了。 堂内的众多叔伯纷纷起身。 陈胜迎上去,亲自扶着他老人家的手臂,请他到右上方空着座椅上入座。 陈三爷看了一眼堂内的座次变化,浑浊的双眼慢慢的眯成了一条线。 他拍着陈胜的手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儿。 陈胜笑了笑,恭恭敬敬的请他老人家入座。 而后返回中间的座位上,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详尽的将他们今日的战绩和成果汇报了一遍。 末了,他总结道:“总的来说,从今往后,陈县已经是咱家说了算了,往后咱家的儿郎外出,不用再自报行商陈家了,往后咱们就——陈县陈家!” 陈县有很多个陈家! 各行各业、各族各堂,大大小小,轻而易举便能数出二三十家! 但从这一刻起,他们行商陈家就是陈县第一家! 不是陈县陈姓人第一家! 而是陈县所有世家大族第一家! 陈家,是陈县的陈家! 陈县,是陈家的陈县! 堂下的众人,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 但此刻亲耳从陈胜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仍然激动得浑身颤栗,自豪得热泪盈眶! 有人一把抓住衣领塞进嘴里,死命的撕咬、死命的撕咬! 有人在揉搓自己的头发,疯狂的揉搓、抓头皮,似乎是想在自己脑袋上试试摩擦能不能起火。 还有人在拼命的拍击座椅、拍击座椅,直将座椅拍得稀巴烂、手掌鲜血淋漓,还忍不住想要拍点什么…… 陈胜看着他们,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静一静”三个字。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激动到一定程度,是很难喊出声的。 他求助的看向陈三爷。 却发现连陈三爷苍老的双眸中,也噙满泪花。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他勉强的笑了笑,慈祥而温和的轻声说道:“让他们高兴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咱家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太久太久了!” 陈胜有些懵懂。 他不太能理解,区区一个陈县第一家,为什么能让这些大爷叔伯,这般的高兴。 就像他不清楚,行商陈家四代人为了能在陈县扎稳脚跟,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委屈…… 行商陈家觉得自己是陈县的行商陈家。 可陈县却从未将行商陈家当作是自己的行商陈家…… 证据? 只看行商陈家四代主母,皆是外县人便可知一二。 好半响。 大堂之内才渐渐平静下来,诸多大爷叔伯重新将目光投到陈胜身上。 陈胜很敏锐的发现,他们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种东西。 好像是坚韧。 好像是坚定。 总之就是原本轻飘飘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内容、有了力量! 令他忽然间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他忍不住笑道:“大爷们、叔伯们,你们别这样看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哈哈哈……” 堂下的所有人齐声大笑。 “不怕,你回头给老子整俩侄孙出来,你就是个大人了!” “胡说,两个哪够,怎么着也得十个八个,清娘还年轻,老子瞅着,她得行!” “嗨,干啥为难清娘一人呢?以咱大郎今时今日的身份,难道还不能讨几房妻妾吗?” “老七,认识你这么多年,就你这句话最像是人话,哥哥支持你,赶明儿你就上街去踩盘子,见着那家闺女模样周正的,就给大郎抢回来!” “好!七哥尿性!缺人你吱声,弟弟去给帮你扛人儿!” “滚滚滚,老子啥时候说过要去抢大闺女了……” 一帮无良的叔伯流里流气的嬉笑怒骂着,众多大爷听了,竟也无人训斥他们,反到一个个笑眯眯的捋着胡须,还有人不断点头,似乎是很赞成他们的某些说法。 大堂之内沉凝的气氛,也随之松弛下来。 陈胜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他们先前眼神里的东西,令他莫名的感觉到害怕。 “好了好了!” 陈胜招呼他们道:“先说正事!” 众多叔伯闭上嘴,重新看向他。 陈胜竖起一根手指:“咱家目前面临的,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何聚拢陈县这些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的实力,我相信不必我说,大家伙儿都比我更清楚!” “以前熊氏能由着他们,那是因为上边还有一个朝廷压着,不怕他们作乱。” “咱家头顶上没有谁帮忙压阵! “咱家只有太平逆贼挡在前边顶着朝廷!” “所以,咱家必须趁着眼下这个谁都没办法来管陈郡的档口,打服陈郡的这些个世家大族,让他们全部听咱家的!” “咱们让他们去干什么!” “他们就得去干什么!” “咱们让他们去杀谁!” “他们就得去杀谁!” “是必须!” “只有他们都听话了,咱家才能安稳!” 堂下的大爷叔伯们听言,都齐齐点头,觉得陈胜说得很有道理。 嗯,无论是什么理由,只要是对付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就一定会觉得很有道理! 他们家,可是受了陈县这些世家大族两百多年的气! “你不是派人去请李公了吗?” 陈守忽然插言道:“他没来吗?” 陈胜点头道:“您不用担心,他会来见我的!” 听着他笃定的话语,陈守挑了挑眉毛,低声道:“若是他死活不肯来,又该如何?你该知道,李氏乃郡望之家,他李斯不点头,陈郡的这些世家大族,只怕没几家肯服这个软儿!” 陈胜拉长了音调疑惑的“嗯”了一声:“您刚才说谁?李斯?” 陈守疑惑的看向他:“对啊,李氏族长啊!” 陈胜面无表情的挑了挑嘴角。 呵呵…… 还真是……大惊喜呢! “那就不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先前我还准备再给他李氏一点考虑的时间,既李氏族长是他的,那就不给了,阿爹,稍后您带点起两千人马,去一趟李氏族地,带李斯来见我……他若还不肯来,那就屠了李氏吧!” 此言一出,堂下所有人尽皆悚然一惊! 那可是李氏啊! 屠了? 说屠就屠? 他们自小听着郡望李氏的大名长大,对李氏的敬畏,不比对郡衙小多少。 连陈三爷都沉声道:“大郎,此事可得思虑周全了,熊氏勾结太平逆贼,咱家干了他们,勉强还说得过去,李氏……可不好收场!” “没什么不好收场的!” 陈胜摇头道:“说不服就打、打不服就杀,没了谁陈郡的太阳第二天都会照常升起,这些个世家大族,远远没有他们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在孙儿的眼里,没了他们,陈郡的日子说不定会更好过!” “正好,眼下的太平道作乱,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平定的疥癣之疾,趁着这个档口,咱家就算是宰光了陈郡之内的所有世家大族,也还有时间整顿陈郡,向朝廷搏一个郡守之位!” “到时候,你说他们是我陈家杀的?” “我还说他们是太平逆贼杀的呢?” “只要咱家实力够强,那就无人会为了死人来找咱家的麻烦!” 堂内的诸多大爷叔伯闻言,尽皆动容。 他们都觉得,陈胜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但总感觉他这话里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谁都说不上来。 只有陈三爷听出味儿来了。 在这崽子的心目中,似乎压根就没有什么朝廷、权贵之分。 只有力量强弱之别! 只要力量够强,任你是什么高阳帝之苗裔,还是什么千载郡望之家,他都敢伸手去掂量掂量! 他本能的觉得这种没有敬畏之心的心态不对劲、很危险,想要劝解他两句。 可目光扫过这座威严、巍峨的赤红色大堂,劝解的话他又如何都说不出口。 敬畏? 陈胜若是敬畏权贵。 只怕行商陈家的青壮们,早就被熊完打包送到周口去挖河渠了…… 哪还会有今日? 陈守也觉得陈胜虽然很有道理,但就是不对劲。 可他琢磨不出来陈三爷琢磨出的这些道理,就只能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三爷,觉得以自家三叔的经历,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自家三叔一定能看出来。 可他看了许久,都不见自家三叔开口,心下便微微一松,点头道:“交给老子,完事儿了老子就带兵去李氏!” 没问题,那就是可以做!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道。 再次出声道:“二伯,粮仓那边盘点完了么?” 陈虎应声道:“还未,不过有大数目了……粮仓库的账目上,还余三万石粮秣,但老子估摸着,也就在四五千石左右了。” “相差这么大?” 陈胜皱了皱眉头,旋即就松开了! 没有就没有吧! 回头找各家化缘去! 他沉思了片刻后,再度开口道:“二伯,您抓紧清点,还有武库、银库,尽早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 陈虎毫不犹豫点头道:“交给老子!” 陈胜再度看向坐在靠近大门处的陈丘:“十三叔。” 陈丘从座椅上弹起:“哎!” 陈胜:“明日一早,派人通知各分舵,攻下各县县衙,将各县掌握在手里,等候总舵通知,若力有不逮,即刻回禀陈县总舵,我会派人支援!” 陈丘点头道:“好嘞,咱回头就安排人手,保准不出岔子……对了大郎,募兵的事,还要咱猛虎堂做吗?”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咱红衣军的旗号都已经打出来,就不必再通过猛虎堂了……李仲!” 一条披挂整齐的大汉自左侧冲出,恭恭敬敬的单膝点地道:“标下在!” 陈胜:“募兵的事,我就交给你了……知道我为什么交给你么?” 李仲猛然抬起头,面红耳赤的大声道:“知道,将军要让他们也知道,凭什么!” 听着他的呐喊声,陈胜竟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很好!” 他低沉而有力的一句一顿道:“我记着,你也还没忘……今日之战,你们都做得很好,回去准备一下,五日之后,我会为你们授旗!” 李仲满脸狂热的看着他,仿佛是看一位行走与大地之上的神祗:“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不做、二不休 一点昏黄的灯光。 照亮了陈家大院的伙房。 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淡淡的炊烟气息,弥漫在深沉的夜色里。 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陈胜满足的长长呼出一热气。 “慢些吃,锅里还有!” 赵清温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说话间,一只白生生的纤长手臂从他肩膀上伸到他的面前,收走空面碗,重新换上满满登登的一大碗鸡蛋面。 “大姐,别煮了,够吃了,晚上不能吃太多,会积食!”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道,手里却很诚实的拿起筷子一搅和,端起来就往嘴里扒拉。 “瞎说。” 灶台后,系着围裙拿着长筷子在大锅里搅和的赵清也是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就得多吃点!” “好吧。” 陈胜勉为其难的应下说:“那就再下半斤吧,再多就浪费粮食了!” “嗯呢!” 赵清高高兴兴的又抓起一把大手擀面,轻轻放入滚开的大铁锅里,滚滚热气儿笼罩着她汗津津的清秀面庞,一点也不仙气儿,一点也不美丽。 但坐在陈胜对面的陈刀,却觉得这一幕,远比陈胜高坐在庄严肃穆的郡守衙上、浑身被氤氲的檀香笼罩时,更令人心安。 陈胜见陈刀挑着面条,好半响都没动弹,忍不住问道:“刀叔,你咋不吃?胸口还疼吗?要不还是请疾医来瞧瞧吧!” 灶台后的赵清听言,也放下手里的面筷,在围裙上擦着双手走出来:“还疼吗?妾身这就去请人……” 陈刀连忙挥手制止了丢下筷子就要往外走的小夫妻,笑道:“无事无事,些许内伤而已,修养两日便利落了,不须得请疾医,便是请了也无济于事。” 白日里攻打郡守衙那一战中,他以合击技与那些黑甲死士的合击技硬撼了一招,受了些内伤。 陈胜打量着他苍白的面容,将信将疑道:“若有恙,您可别强撑着,咱家不缺那几个抓药的银钱。” 陈刀笑着摇头:“真不必,练武之人练的就是一个筋强骨健,若是这点磕磕碰碰都要请疾医,那就别练武了,早些回乡种田吧!” 陈胜见他说话时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四方小矮几前,端起面条大口大口的继续往嘴里扒拉。 陈刀也挑起一箸面条送进嘴里,小心的慢慢咀嚼,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的轻声道:“大郎,你挑几个好苗子给我吧,我给操练一彪短兵护卫。” 今日之事提点了他,随着陈家的事业越做越大,往后陈守与陈胜两人各自负责一摊子事的时间会越来越多。 而他们十五人又必须得在一起才能施展合击技,也就是护卫陈守、便护卫不了陈胜,护卫陈胜、便护卫不了陈守。 陈胜听言,不由的放下面碗,惊讶的挑眉道:“您与诸位叔伯所练合击之法,不是不能私传吗?” 陈刀笑了笑,轻声说:“以前,自是不能外传的,如今……外不外传,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胜愣了愣,旋即也笑了。 是啊! 他们虽然不是反贼。 但实质上却已与反贼无异。 哪还用得着在乎大周的规矩? 不过他还是摇头道:“刀叔,此事不必勉强,我已央七叔在郡衙内寻找白日里那些黑甲死士的合击之法,料想以七叔的能耐,明早便会有结果。” 他敬佩所有为国戍边的将士,无论大周糜烂成什么样子,都与他们这些抵御外敌的戍边将士无关。 他也尊重他们的坚持,那毕竟是他们曾为之浴血奋战的理想和荣誉。 让他们放弃这份坚持,无异于是让他们背叛自己曾经的理想和荣誉。 陈刀的眉眼之间原本也几许犹豫之色,陈胜的话反而令他下定了决心:“不妨事,反正咱家做的,也不是什么坏事……白日里那些黑甲死士所使合计之法,应是一门依靠杀人积攒死气的阴损武功,有损寿数不提,且很难广而推之。” 陈胜颇为心动,可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摇头拒绝道:“算了刀叔,这事我的确是很心动,但如果要以您怀揣着负罪感活着为代价,来换取咱家实力增强,那我宁愿再多动点脑子!” 陈刀用力的抿了抿嘴,忽而笑道:“行吧,这事儿就听你的吧!” “吃面吃面!” 陈胜埋头扒拉一大口,“待会我还得回郡衙等我爹……” “慢着!” 陈刀拿起筷子按下了他的面碗:“合计技牵涉军阵密要,不能私传,但这武功,就没那么紧要了,各州各郡皆有我幽州军武功流传……咋的?瞧不上你刀叔这点微末之技?” 陈胜连忙说道:“哪能啊,那不是想着您与诸位叔伯征战了小半辈子,想着让你们多过几日安生日子么。” 陈刀用筷子指了指郡衙方向,笑吟吟的调侃道:“你管这叫安生日子……别和叔扯淡了,那个吴广的小崽子,天资不错,我瞧你也挺看重他,你要不嫌弃刀叔的武功上不了席面,将他交给刀叔操练些时日,刀叔定然还你一个拔群出萃的短兵军侯!” 军侯,就是二五百主。 短兵军侯,也就是亲兵千人队队长。 “吴广?”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说道:“他若能得您的指点,那自然是他的前世修来的福分,不过刀叔,那个小家伙我有心大用,不能往短兵军侯的方向培养,您可否指点他一些领兵作战的本领。” 他很重视吴广。 但却一直没有太过于去干涉吴广的成长。 他只是给吴广提供了一个宽广的舞台,让他自己去吸收养分。 至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那就得看吴广自身的天资和领悟力有多高。 他始终相信,是人才,就一定会自己野蛮的冒出头来。 而按照自己的意愿,太过刻意的去培养出来的人才,往往只是自己的翻版……而且还是弱化了无数倍的翻版! 更重要的是。 在陈胜的记忆中,他前世历史上的陈胜、吴广,虽然名气很大、地位很高,象征意义极其深远……但那二位的能力,着实不算太出众! 他不是张楚王陈胜,他也不想走张楚王陈胜的老路。 所以与张楚王陈胜有关的人,他可以养着,但却不会太过依仗。 至于到底能不能大用,他有自己的判断。 相比于那不知道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天命。 陈胜更相信自己的能力与阅历! …… 一听到陈胜请求自己指点吴广领兵作战的本领,陈刀登时就明白了吴广在陈胜心目中的重要性。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陈胜,纳闷道:“那崽子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看重?” 陈胜笑了笑:“就因为他是吴广。” 陈刀:??? “对了刀叔。” 陈胜叉开话题,说道:“我拟任您为陈郡兵曹掾,统辖三千郡兵,您以为何?” “兵曹掾?” 陈刀皱了皱眉头:“现任兵曹掾不是李氏少族长李由吗?你拿了他们的兵曹掾之职,还怎么去与他们交谈?” 陈胜端起面碗,将面碗里最后的一口面扒拉进嘴脸,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拟任李斯为郡丞,不掌武事,已经给足他李氏脸面了。” 顿了顿,他又道:“先前我曾想过,推他李氏族长出任郡守,顶在台前,由我出任郡尉,把持全郡兵马,以武力控制陈郡,暗地里发闷声大财!” “可后来仔细想了想,咱家都已经杀了熊完、推翻了熊氏,再行此举,虽表面上也算过得去,但实质上还是脱裤子放屁,纯属多此一举!”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强行以武力压服郡中诸世家大族低头,稳固了咱家对陈郡的控制权,至于后边的事,后边再想办法!” 有些话,他没说出口。 事实上,如果现阶段能稍微的压一压陈家的势头,让陈家在郡尉这个不上不下对陈家而言却刚刚好的位子上,盘桓个一年半载。 后边再往上走的时候,会轻松和顺畅许多。 那等于是陈家遵从了大周官场上的规矩,给了上边儿的大人们一个缓冲的余地。 有了这块遮羞布,再运作起来时,难度系数自然会小很多很多倍。 而现在就直接坐上郡守之位,那就等于是陈家打破了大周朝延续了四五百年的世官制! 没有既得利益者,会喜欢一个破坏规矩的后来者! 因为那会让更多的后来者,用这种破坏规矩的方式,去冲击他们既有的利益! 到那,陈家再想达到相同的目的,难度系数自然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 可陈胜属实是没料到,李氏的族长竟然会是李斯! 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李斯,能有他前世历史的那个李斯几成本事。 但哪怕只有一半,不……哪怕只有三成。 他也绝不想去尝一尝被李斯抓住机会算计一波的滋味儿……大周实行州郡制五百年,郡守的权威性根深蒂固,哪怕只有一个虚名,也大有操作空间! 而防止其他人算计自己最好的办法,一是提前整死他,二是不给他算计自己的机会和条件。 李氏不好碰。 虽然先前陈胜在郡守衙把话说得很满。 但那是为了给自家人打气,稳定军心。 事实就是,不到没办法,他不会去碰李氏! 至少不会现在去碰。 现在去碰李氏。 那就等于是逼着陈郡这些世家大族抱团跟他干! 他推翻熊氏入主郡衙,是为了将陈家推到太平道作乱的这个风口上,借助这个风口飞一波。 而不是为了让陈家陷入外有黄巾军作乱,内有陈郡世家大族扯蛋的腹背受敌之境。 若是那样,他还不如一早就带着陈家和红衣军提桶跑路呢。 再加上,他还指望着通过李氏去走一走州府的门路,让陈家名正言顺的取代熊氏。 所以,他只能在稳住李氏的情况下,尽量不给李斯捅他刀子的机会。 当然,他也还想试试,自己有没有那个王霸之气,能收复李斯…… 哪怕这个李斯只有那个李斯一半的本领,那也绝对是不可多得的顶级内政人才!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冒着被李氏算计、被陈郡诸多世家大族联手抵制,还没能达到自己的既定目标。 与冒着一口吃撑,后续可能会麻烦不断,但眼下却能利益最大化。 这二者之间,并不难选择! 当然,这也与陈胜十分信任太平道的作乱能力有关。 眼下破格出任郡守之位的陈家或许很扎眼。 但只要太平道能搅乱、摧毁大周朝的大半既有秩序。 破格的陈家,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 “是这个道理!” 陈刀点头认同了陈胜的说法:“咱家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无论你做不做郡守,会服你的、依然会服你,不服你的、依然会不服你,既然如此,还不如先抓着郡守之位,再与这些世家大族斗法!” “嗯,让我去带那三千郡兵,问题倒是不大……可二爷呢?你都将郡丞之位给了李氏,又将兵曹掾之职给我,总不能教二爷去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尉吧?” 陈胜笑道:“我倒是想请他老人家去做郡尉啊,可您觉得,他去肯吗?就让他老人家继续统领红衣军吧,正好蟠龙寨那边也不能无人经营,三爷年纪大了,得省着点油,盼他老人家能再多管我们些年头。” “至于郡尉一职,就让周章继续做着吧,反正贼曹掾、兵曹掾这两个紧要的职位,都会由咱家人去坐,再加上红衣军,陈郡明里暗里的兵马都是咱家的,他周章一个空壳郡尉,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呢?” 陈刀听着他的条理清晰的话语,不由的笑了,冲他挑起一根大拇指:“大郎果真是郡守之才!” 好家伙! 郡里边那些个世家大族只怕还在为了这几个位子的归属,绞尽脑汁的算计呢! 你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儿的了! 陈胜端起面前赵清刚刚送上来的面碗,大口扒拉:“时候不早,您吃完早些歇息,我还得回郡衙,我爹他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古未有 丑时。 皎月西移、群星渐隐。 郡守衙还内灯火通明。 陈胜支着一条腿,歪坐于郡守衙上方的郡守锦塌上,白袍胜雪、铁冠幽黑,衬托着他轮廓柔和的面颊,俊美中透着刚硬、英武之气。 他手里捧着一卷帛书。 周围散落着许多的帛书与竹简。 “养剑十载,一剑开天?” 看完手中这门《大河剑歌》的概述,陈胜觉得这门剑术的剑意与自己所习七杀剑的剑意,似有相通之处。 他慎重的思量了许久,然而才珍而重之的将其展开了,认真的观摩其上记载的剑招与心法,以便自家的智障系统将其收录到系统面板上……这事儿必须得慎重了,不然收录一大堆诸如“杀生拳法”那样压根就不准备去浪费气运点提升,却整天在系统面板上闪烁“+”的武学,简直是要逼死强迫症。 这些武道秘籍,皆是陈七自郡衙之中搜出来的熊氏私货。 他正在分门别类的一一甄别,择优录入系统。 这些武学包罗极高,其中又以气海境之下的武道功法最多。 可陈胜已决意沿着行伍搏杀的武道长路,一路前行。 自是无意更换功法。 除开这些武道功法之外,就是各类兵刃技法。 陈胜从中挑选了两门剑术。 一门名曰《万千疾雨剑》,乃是一力求快的快剑路子,按照剑谱所载,练至极境,可一剑挥洒万千剑气……录入系统之后,系统显示入门级便要1200点,显然不是他现在这个层次,该接触的剑术! 一门就是他现在手中所持的这门《大河剑歌》,乃是一门以势养之术,恰巧是陈胜眼下所需的增强剑术威力之法……这门剑术虽还未录入完毕,但只看记载这门剑术的锦帛材质还要高于那门《万千疾雨剑》就可知,这门剑术的层次,应该比《万千疾雨剑》更高! 在研究《大河剑歌》的剑谱之时,陈胜心下也在忍不住感慨,世间上果真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就熊氏所收藏的这些武道秘籍,他熊氏若是都使明白了,又怎会有今日? 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这好像也不足为奇……前世网络上不也能查到大部分核物质的文献资料吗?可又有几人能搓出核电站了? 他要不是有系统相助,能仅凭陈三爷演示的三式七杀剑残招,领悟“众生平等”剑意? 这么看来,自家智障系统虽然不能直接提升境界,但好像也还……真香! 凭借着登峰造极级七杀剑所练就出来的高屋建瓴剑道修为,陈胜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三遍《大河剑歌》的剑谱之后,终于将其成功的收录进了系统。 他定睛一看,就见武道技法栏后出现的【大河剑歌·未入门(初学乍练:2000点)(+)】。 在一扫自己的气运点余额:【气运点:3120/4330】(433/24h)。 就在他心头蠢蠢欲动想要点下那个加号的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甲胄撞击声传入了郡守衙内。 他收起系统面板,定睛往大堂外望去。 不一会儿,就见风尘仆仆的陈守领着一队甲士,押解一个身满脸疲惫之色,衣袍狼狈不堪的马脸花发老者,步入大堂之内。 “此人便是李斯!” 陈守将马脸花发老者掷于堂下,大声说道。 陈胜听言,心下一笑……老父亲为了避免尴尬,竟未称呼他。 他给陈守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陈守面沉似水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咱去时,这老儿幼子李期,已不在李氏族地。” 陈胜拧了拧眉头,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阿爹,我李由李世兄,可还在郡衙之内?” 陈守要不提起此事,他都将此事给疏忽了。 昨日上午,熊完派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李斯以交出长子李由为质为条件,换取了熊完退兵千五,得暂时的和平。 也就是说,李由人应该在郡衙之内才对……除非,熊完之子熊启从密道出城之时,带走了李由。 果不其然,陈守愣了愣,径直摇头道:“未曾见到李由!” 陈胜心下一沉,暗道了一声“百密一疏”! “铿。” 他抓着立于锦塌旁的锐取剑长身而起,锐取剑随即出鞘。 他拖剑步下台阶,阔步行至以冷眼观看他父子二人的李斯身旁,提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若没猜错,我期弟应已快马北上,投奔公子政去了对吧?而您,也应已见过熊启的信使了对吧?” “呼呼…哈哈哈……” 李斯忽而大笑,无视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青铜战剑,猖獗的前俯后仰、面红如赤:“贱商后裔、黄口孺子,也敢沐猴而冠耳?” “呵呵……” 陈胜也笑了:“是不是觉着俩儿子都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后患了?而自己都活到这把岁数了,死不死都不打紧?” 他轻轻一按锐取剑,锋利的剑刃就在李斯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那您不妨再猜一猜,若我这贱商后裔、黄口孺子,现在就发兵屠了你李氏满门,李由李期会是何下场?” 李斯蓦地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猖獗的笑声渐渐停歇,而后勃然大怒道:“竖子安敢造次耶!” “别激动!” 陈胜再次轻轻一压锐取剑,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是真不想得罪你们李氏,所以才这么执意请您老人家过来,可若是您老人家一不小心死在我剑下了,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一不做、二不休,屠了你李氏……以您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判断出,小子说的是真心话吧?” 李斯听言,眼前瞬间就掠过了熊完那颗血淋淋、怒目圆睁的头颅! 他脸上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纤长的马脸上无缝切换出淡泊、睿智的平和笑意:“哈哈哈,老朽无状,令世侄见笑了!” 说着,他还抱拳朝陈胜拱了拱手。 只是拱手,而未弯腰,显然他一点都不想死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这把青铜战剑下。 “很好!” 陈胜笑吟吟的继续架着他的脖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与聪明说话,与蠢物交谈,须得讲道理,而与聪明人说话,只需要点明利害!” 伫立在一旁的陈守闻言,无声无息的撇了他一眼。 陈胜只觉得后脑勺一凉,顿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强笑着看向一旁的陈守:“阿爹,您别多心啊,孩儿可没说您啊!” 陈守面无表情的咧了咧嘴:“呵呵……” “哈哈…” 李斯顶着青铜战剑,镇定自若的轻轻一捋山羊须,闲云野鹤的名士范儿瞬间就扑面而来:“贤父子真有童趣!” 陈胜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了,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我们不妨有话直说,第一,熊完的藏身之处,可否提供给我?” 李斯想也不想的摇头道:“晚矣、晚矣!” 陈胜明白话中之意,乃是熊启已经走远了。 他也不深究,径直说道:“第二,李期不是投奔公子政去了么?正好,我欲出任陈郡郡守,你可否代我运作……莫要拿什么郡守之位须得郡守之家世袭,再经朝堂衮衮诸公决议之类的话语搪塞我,此乃烽火连九州的大乱之时,熊完又是勾结太平逆贼的叛逆之身,若是州府无法在眼下这个时节替换郡守,昨日你与熊完也不会那般紧张!” “你只需回答我,能还是不能!” 说着,他再一次轻轻按了按手里的战剑,示意李斯,若是这一点没得商量,那也就不用再商量了,直接去死吧! 李斯感知着肩头上的重量变化,捋须的手顿时一僵,苍老的面容上一阵阵阴晴不定,额头上甚至出现了丝丝汗迹。 好半响,他才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儿来:“能!” “很好!” 陈胜微微点头,手底下的力量一松,脸上也再次浮起了笑意:“看来李世伯很有与我陈家合作的诚意!” “那么,第三,我欲请世伯入郡衙,屈就郡丞之位,施政陈郡,不知世伯可否屈尊给小侄捧个人场?” 李斯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但旋即就恢复常态,只是面色古怪的移动目光,在陈胜与陈守之间徘徊了好几圈,干巴巴的笑道:“呵呵,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守弟,好福气、好福气啊!” 陈守愣了愣,回过神来满头黑线的狠狠瞪了李斯一眼:老狗,你骂谁呢?老子也很有聪明才智的好不好? 就在他气不过,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到李斯干脆利落的说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非常好!” 陈胜笑眯眯的收回锐取剑,看向一旁的陈守:“阿爹,天亮后劳烦您再跑一趟李氏族地,代世伯将他的家眷老小,尽数接进县城享清福……嗯,就在南大营周边挑选一间大宅子与世伯安顿家小吧,眼下这世道太乱了,到处都是拿着刀剑乱窜的流寇劫匪,靠近南大营近一分,也能更周全一分!” 陈守咀嚼了一边陈胜的话语,默默的冲他挑起一根大拇指:论阴还是你阴啊,我的好大儿! 而一旁的李斯却只是干巴巴的笑:小畜生,乃公信了你的邪! 陈胜却似乎没有看出他笑容里的怒意,还若无其事的说:“世伯且安心,熊启既带走由世兄,定然是有求于世伯,即便得闻世伯出任郡丞之位,也只会派人秘密接触世伯,趁机提出条件,绝不会私下撕票,只要世伯能在第一时间内将熊启消息告知于我,我定然倾我陈家之力营救由世兄,绝不令世伯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世伯可千万要相信我陈家的信誉,万勿私下做出些什么会令人误会的事情,否则,当我陈家顺藤摸瓜找到熊启时,可不保证不会伤及无辜……嗨,您可别误会,我说的是熊启会恼羞成怒,害了我由世兄的性命!” 他笑眯眯的说道。 李斯的脸色又有点僵硬,连干巴巴的笑容都露不出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掌冲陈胜一揖到底:“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于大人齐心协力,治理陈郡,万不敢生二心!” 陈胜状似十分赞许的怕了拍他的肩头:“很好,我心甚慰。” “这把稳了!” 他在心头低低的说道。 伫立在一旁的陈守,眼瞅着这怪异的一幕,别扭的转过了脸! …… 寅时。 皎月西坠,群星黯淡之际! 扬州、九江郡,大别山之巅! 一名体格魁梧的花发老者,在四方童子的守护下,跣足散发端坐于八卦阵盘之中,面色癫狂的凝视着北方天机,双手像是抽筋了一样的疯狂掐算。 皎月西坠,群星隐没之际,正是十四主星最为明亮之时。 然而,呈勺子形横亘于北方天际的北斗七星,此刻却只有六颗闪烁星光。 仔细看,竟是位居武曲星与文曲星之间的廉贞星,失去了它应有的星光。 若再努力看,还能看到一点妖异的黯淡血光,在本属于廉贞星的位置,幽幽的发光,并且,这一点妖异的血光,似乎还有向外扩散,侵染北斗七星的趋势。 漆黑的天幕,越来越蓝。 破晓即将来临。 而华发老者还在癫狂的掐算、掐算,带起偏偏残影的十指似要掐出火星子才肯罢休。 他最里还念念有词道:“怎会如此…帝车崩毁…不可能…七杀冲廉贞…绝对不可能…南斗杀星怎会气冲北斗……” 直至天边第一缕阳光贯穿天地之时。 他疯狂掐算的双手骤然反弹,魁梧的身形如遭重击般自八卦阵盘中心飞出八卦阵盘之外,重重的砸在地面。 “噗!” 他猛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瞪得如铜铃般的双眼之中却仍是满满的不敢置信之色,失声大喊道:“千古未有,‘群蛟争珠局’……噗!” 话刚出口,他便再次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 是夜。 有微末亭长,梦中见白蛇,千里雨幕。 …… 是夜。 有弱冠伍长,梦中惊醒,视物生重影。 …… 是夜。 有统兵大将,半夜得报,风断凤纹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覆巢之下(求订阅、求月票) 之后的数日里,陈胜都扎根在郡衙之内,履行郡守之职。 他就像是一下子上足了发条一样。 每日阅览大量的资料。 有郡中各衙门的职权明细。 有各辖县的经济、人口以及粮秣储存情况。 有郡中各世家大族的产业结构以及人员分部和行事风评。 这些资料,有郡衙各衙门呈报给他的。 有李氏、槐安堂陈家私下里透露给他的。 还有猛虎堂从上市井之中收集,整理成册提交给他的。 根据这些资料。 他每日都会见很多人。 有各衙门的主吏,或夺或贬或褒。 有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或打压或拉拢。 还有大量以原行商陈家为主体的五家联盟人员,在经过能力、品德、忠诚等层层考察之后,走到他面前,与他进行简短的交谈后之后,拿着加盖着郡守官印的任命帛书,奔赴各辖县上任。 至于每日里调动的人马,那就更多了! 明面上,县衙的各级官吏,都像是被他鞭子狠狠抽在了屁股上的马屁一样,被他驱赶着、压迫着,去做好他们本就该做,却未做、或未曾做好的工作。 还有仅存的那一千五郡兵,在接受了陈刀的一两日整训之后,就又投入了使用,每日马不停蹄的奔走在陈县周边,拿着加盖着郡守官印数罪书,出现在一个个藏污纳垢、烂事做绝的世家大族门外,抄家拿人! 暗地里,四千红衣军也在他的拆分下,以五百人为单位,分别奔赴各辖县,助该县青龙帮分舵拿下县衙,以及扑灭那些打起“拨乱反正”的旗号,试图从陈家占据陈郡郡衙这件事中分上一杯羹的辖县官吏、强豪。 与此同时,还有拨粮济荒的赈灾事宜。 还有郡兵和红衣军两支兵马的募兵事宜。 还有青龙帮接手那些垮台的世家大族们麾下产业之事…… 林林总总! 有条不紊! 陈胜每日都在做事。 每日都会有比前一日更加庞大而杂乱的资料,从官面和民间两个信息渠道反馈回他的手中。 他再根据这些资料,调动手中的各项资源,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解决掉出现的种种问题,再布置下新的工作。 生长在前世那样的时代。 陈胜的行政能力,或许放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太出色! 但论信息的接受能力、整理能力、把握能力,以及大局观的高度,他却足以碾压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顶尖内政人才! 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并不是一定需要网络和媒体,纸质资料和口口相传,同样可以! 在这个过程当中。 李斯可谓是功不可没。 陈胜了解各辖县的详细情况的时候。 他就在一旁给陈胜查漏补缺。 陈胜修理陈郡内的这些个世家大族的时候。 他就在一旁看陈胜的脸色,或唱白脸或唱黑脸。 郡内的这些个世家大族们眼见李斯这般尽心尽力的给陈胜撑腰,只当李氏与陈家联盟了。 本就没多大胆子来与势头正盛的陈家刚正面的诸世家大族,这下子更缩卵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胜说什么就是什么。 极少数头铁眼还瞎的熊氏忠臣,坟头儿上的草,估摸着都快发芽了…… 但陈胜并不感激李斯,反而越发的警惕他了! 甚至不只一次当着李斯的面,对他身边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自家叔伯说道,一旦这老儿有什么异动,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直接斩下他的头颅! 而李斯每次都只是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听着,仿佛陈胜是在与他开玩笑一般。 回过头,做事还做得越发的卖力了…… 这反倒把陈胜给整不会了。 甚至私底下疑心,这老儿莫不是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受虐癖?亦或者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他请李斯入郡衙,本意是想扯着他李氏郡望之家的大旗,安抚郡中世家大族,为自己分化他们,拉一批、打一批、杀一批争取时间。 直白点说,就是让李斯做个吉祥物。 属实是没料到李斯会来这一手。 可他琢磨了许久,都没琢磨明白李斯这么卖力的为他做事,到底图个啥? 收服? 自打陈胜得知李由被熊启掳走之后,他就已经绝了收复李斯的心念……要李斯冒着死儿子的风险跟他?几个菜啊喝着这样? 殊不知。 他在惊疑。 李斯却比他更加震惊……或者说,是惊骇! 他李斯也曾为九卿之佐,出入洛邑、上呈天子,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 可像陈胜这般年纪轻轻行事便如此老辣,手段刚柔并济、滴水不漏的怪才,他莫说见,连听都未曾听过! 以他之见,若是易地而处,纵是当朝三公九卿亲临,也绝不敢夸口说能比陈胜做得更好! 简而言之,就是会打牌的高手,他见多了! 但年纪轻轻就能将一把烂牌打出王炸效果的高手,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重点是年纪轻轻! 年轻,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特别眼下才是世事动荡之初,陈胜便已有旭日东升之势。 而他却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无常。 自然得多为家族、多为子孙后代计。 而投资这种事,无外乎两种方法。 第一种投势。 第二种投人。 在李斯的眼里,陈胜已具备了投资其人的资格。 这一点,却是陈胜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 …… 无数的快马。 怀揣着从陈胜那里领来的水,奔赴陈郡各地,一点点浇灭各地刚刚燃起来的火苗。 陈郡刚刚翻涌起的乱象,就这样迅速熄灭了。 快得令诸多等着看大戏的世家大族们瞠目结舌……措手不及! 而对于陈郡的变化最为敏感的。 其实是陈县底层的老百姓们。 他们很直观的感觉到。 每日能领到的救济口粮,一天天的多了。 各类打家劫舍的恶心事件,一天天的少了。 在家里躲了大半月的良家子们,也开始敢上街了。 连城里的空气,似乎都没了尸臭味…… 似乎,那些从来就没管过他们死活的官老爷们,终于开始在乎他们了呢! 后来,他们慢慢知道了,而今陈郡已经不是姓熊的那家人说了算了。 而今陈郡做主的,是行商陈家的少当家。 听说,那少当家而今还是弱冠之龄呢,连娃都还没有呢! 听说,那少当家手底下效命的好汉们,就是先前给咱们这些流民发粮食的红衣军呢! 听说,那少当家为了给咱们这些贫苦人家做主,砍了好些个拿咱这样的人家当牛马的大户人家,听说砍下来的脑袋多得需用箩筐装着,一板车一板车的城外乱葬岗拉! 听说…… 这日子,好像终于有些光亮儿了,不再黑得让人绝望了。 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 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只是人们渐渐的发现,那些凶神恶煞的流民们,看人时的眼神儿里,再也不冒绿光儿了。 那些正经本分的良家子们,看人的眼神也不再躲躲闪闪了,佝偻的腰杆都慢慢的挺直了。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杆秤。 虽然它看不见。 但它一直都在! …… 九月十五,夜。 红衣军授旗大典前夕。 陈胜高坐在郡守衙上,面无表情的审视着手中的帛书。 大堂下方,李斯老神在在捏着一盏茶汤,小口小口的品鉴着。 好半响,陈胜才放下帛书,忽而笑道:“李公,昨日陈留许通所生之事,今日贵族便收了了信报,不知贵族是何方式传递信息?这般迅捷?” 堂下李斯闻言,大感疑惑的偏过头看了陈胜一眼。 似乎是未曾料到,陈胜看完帛书,不关心帛书所载之事,反到关心起什么讯息传递途径。 但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抱拳道:“禀大人,老朽族中训有一批良禽,日可行千里、也可行八百,横跨州府传讯,亦只是等闲事尔。” 飞鸽传书? 陈胜惊讶的挑了挑剑眉,笑道:“哦?是何良禽,这般神骏?” 堂下李斯面色一苦,确是没料到,来通报个消息也会赔上一大笔,你老陈家不是行商起家吗?这雁过拔毛的本事,怎么比马匪还马匪? “禀大人,不过是些鹰隼之禽,大人若有意,老朽愿献三禽奴十良禽与大人,聊表心意。” 瞅着这知情识趣、恭顺之极的花发老头,陈胜竟一时无言……你也太会了吧?一点挑刺儿的机会都不给我?你的傲气呢?你的风骨呢? “那就多谢李公厚赠!”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遥遥拱手:“余愧领。” 李斯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请恕老朽唐突,何以大人会对许通之战等闲视之,难不成,大人早已收到信报?” 老头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疑惑,主动开了口。 陈胜微微摇头:“我虽早已料定,吕大人截击黄巾逆贼,便在今日,但许通之战的信保,确是如今才得见。” 李斯所呈帛书记载,昨日幕时,吕政亲率五万府兵,于陈留郡许通趁八万黄巾逆贼渡河之际,半渡而击。 黄巾军,大败! 余部撤回陈留。 残部顺河而下,逃入陈郡。 李斯听言,越发的疑惑了:“那大人何以这般风轻云淡。” 陈胜笑而不答。 那可是我政哥啊! 就算领兵作战非他所长! 以他千古一帝的祖龙命格,也绝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击败他的! 而何况,五万兵甲整齐的精锐府兵对阵八万斩木为兵的黄巾乌合之众这种富裕仗,若是他吕政都打输了,那也别冒头了,踏踏实实回去做他的典农长史吧,豫州鼎都救不了他! “不聊这个,我们来聊一聊吕大人下一步的动向吧!” 陈胜状似随意的岔开了话题。 李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花白的眉头,郑重的抱拳道:“大人明鉴,下臣绝未与公子政言说任何风言风语,下臣对大人,实属忠贞不渝,绝无二!” 陈胜当然不信。 但他还是虚情假意的伸手遥遥虚扶:“李公莫要误会,我绝无怀疑李公之意,如今你我两家实乃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既损,李公怎会如此不智?” 你叫人啊,你叫人我也能先屠你满门! 更何况,眼下兖州内部这点黄巾乌合之众,不过只是疥癣之疾,东北方蠢蠢欲动的青州黄巾,那才是心腹大患! 他吕政但凡有一丁点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大军陈县为他李氏出头! 相反,陈胜有八成把握敢断定,吕政得知陈郡之变局之后,只会下血本拉拢他陈胜! 政治是什么? 政治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陈胜不信吕政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松一口气。 “以下臣之间,公子政应会集中兵力剿灭陈留黄巾余部,而后回师昌邑,迎战青州黄巾!” 李斯想了想后,说道。 陈胜笑了笑,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几:“李公可愿与余打个赌,我赌他回师之前,会先将任命我为陈郡郡守的行文,送至我的案前。” 李斯听言,松弛的眼皮猛地一跳,慌忙抚须强做镇定的轻笑道:“哦?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却又如何瞒得过死死盯着他的陈胜? 陈胜心头有数了,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李公果真是老而弥坚啊,时时刻刻都不往留一手!” 李斯故作惊讶的扭头看他:“大人何出此言?下臣为何这般糊涂?” 一老一少隔空相对。 齐齐在心头暗骂了一句。 老狐狸! 小狐狸! “闲话少叙,还请李公与余说上一说,对公子政迎战青州黄巾的看法。” 他敛了笑容,遥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收拾。 李斯拧着花白的眉头,抚须沉思了许久,才轻轻一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胜也慢慢拧起了眉头,右手落于矮几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厚实的檀木几案。 他的判断与李斯的判断,十分相近。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的判断,是基于对于前世历史上的黄巾之乱的了解,以及自己零零碎碎拼凑出的一些讯息。 而李氏作为郡望之家,树大根深,触须横跨数州,他们有着更加全面、更加高屋建瓴的信息渠道。 而且李氏的态度,也可以等同于大多数如同李氏一般的郡望之家的态度。 连他们都这般认为。 那这场黄巾之乱的烈度。 恐怕比他预计中的,还要再惨烈一两个层级。 再者…… 若是州府兵败得太快、败得太轻易,对他陈郡、对于陈家,都将是一场灾难。 “我明日出兵,清缴窜逃至我陈郡的黄巾残部!” 沉吟了许久之后,陈胜开口道:“至于我出任陈郡郡守之事,还请李公代为周旋,尽快落实!” 他向李斯抱拳道。 李斯慌忙起身,面朝他一揖到底:“请大人安心,十日之内,必有行文至陈郡!” 陈胜微微点头:“那我便翘首以待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授旗大典 秋阳当空,大地金黄。 陈守与陈三爷领众多红衣军官兵,立在蟠龙寨大门前,等候陈胜前来主持授旗大典。 “这瘪犊子玩意是越来越威风了,我看再过上几日啊,连我这个做老子都要给他见礼了,他也不怕遭雷劈!” 等待许久,山路上都不见来人,陈守忍不住小声的冲陈三爷发牢骚道。 这样的牢骚,而今他也只能与陈三爷发发了。 就像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而今见着陈胜的时候,“老子”这两个字是越来越难吐出口了。 陈三爷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他身上骚包的虎纹将校铠,懒得搭理他。 就你也有脸说大郎? 你身上这身郡尉披挂,你睡觉都舍不得脱吧? 陈守没察觉他老人家眼神中的轻蔑之意,见他没说话,只当他也赞同自己的说法,越发的来劲了:“三叔,你说咱要不趁早再揍他几顿吧,我思忖着,再过几年,咱可就真没这机会了……” “那的确是得趁早了!” 陈三爷实在是受不了这家伙了,捋着胡须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絮叨:“老子听小七说,他都已经开脉了,再过一两年,你都打不过他了!” “瘪犊子开脉了?” 陈守愣了愣,心下莫名的发虚。 脑子不如那个瘪犊子玩意好使也就算了。 要是武艺再被那个瘪犊子给超过了,这个爹,就真没法儿当了…… 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梗着脖子说:“他敢?他就是先天了,我也还是他老子!” “你还知道你是他老子?” 陈三爷拿“丢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文的比不上自个儿子也就罢了,连武艺都快被自个儿子给超越了,老子要是你,都没脸说自个儿是大郎他老子。” 陈守谁都不服,就服陈三爷喷,焉头耷脑的寻思了好一阵,才吭哧吭哧的低声道:“不就是开脉么?咱回头就开个气海让他知道知道,老子永远是他老子!” 他早就不是开脉四重了。 而今他已经是开脉七重,距离气海都只剩一步之遥! 并非只有陈胜一人在进步…… 自打陈胜开始接掌陈家之后,原本已有几分日薄西山之象的陈家,就像是瘦骨嶙峋的老马被人在屁股上狠狠扎了一刀,“腾”的一声就重新奔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精神、越跑越昂扬、越跑越膘肥体壮! 就连陈家内的那些个被无情现实消磨掉心气儿,武艺已经进入“不进则退”阶段的叔伯们,也在一波强过一波的冲突刺激之下,跟上陈家声势扩张的速度,再度突飞猛进! 男人胸中那口气儿,虽看不见、摸不着,但真的非常重要! 人穷志便短。 财雄气自粗! 这就好比,大多数经济拮据的男生,在面对那些盘正条顺的女生时,心头往往都是十分紧张的……女生越是漂亮,越是会在男生心底影射出他的贫穷与卑微。 而大部分富家子弟,哪怕自个儿长得猪不叼狗不啃,也大都拥有将女神抱上床的底气和勇气。 陈守也是极好的例子。 他生在行商陈家,武艺乃家学,在其他小朋友还穿着包裆裤蹲在街头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在跟着家中的叔伯们似模似样的舞枪弄棒了。 早些年,他也曾勇猛精进,武艺精进速度较之如今的陈胜虽有不如,可也没逊色太多。 那时的他,自信只凭手中长矛、腰间大刀,天下大可去得! 等到他接掌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发现这世间上的很多事,都不是只凭一把长矛、一口大刀就能解决的这个“真相”之后,他勇猛精进的势头就慢了下来。 其后跻身开脉之后,更是一重比一重的慢、一重比赛一重难。 最后更是卡在了开脉四重,两三年都不得寸进。 如无意外,待他跨入不惑之年之后,他的武艺就会陷入“不进则退”的怪圈。 他自己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 可他并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直到陈胜接手行商陈家,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武力并非无法解决问题,只是你没用对方法,亦或者,你的武力还不够强! 而行商陈家一月一个样的起势速度,于他更无异于老旧的机械重新抹上黄油…… 短短两个来月,他便势如破竹的撕开了挡住自己两三年的开脉五重大关,再趋势不绝的捅穿开脉六重,闯进开脉七重。 他并非是个例! 陈家所有正直壮年的伙计,近一两月内武艺都有大幅度的提升。 而且大多人的武艺提升速度,都还显示出一副后劲很足的模样。 甚至连气血两亏的陈虎,都有重返开脉境的趋势! 反观以陈刀为首的那十四名的幽州军老卒,他们抵达陈家时是什么样,至今仍是什么样。 这其实很正常。 武艺迈入开脉后期阶段,在没有外力相助的情况下,任何一次细小的精进都往往是以年为单位的。 也这不是他们融入不了陈家。 而是他们没有经历过陈家的衰落,自然也就对陈家如今的崛起,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陈胜就曾经研究过这种变化,并将其归结为陈家气运上涨的一种表现形式…… …… “那你可得努把力了!” 陈三爷看了他一眼,“呵呵”的笑道:“大郎武道天资绝高、又有恒,自打习武以来,每日寅时起身练功不辍,半岁便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郎,跻身开脉,想必气海境,也拦不住他几载……说起来,你多久未曾晨练了?好似自打你接掌咱家后,就失了这份恒心了罢?如今还捡的起来吗?” 陈守缩着脖子,讷讷的辩解道:“咱这不是得顾着咱家的营生么,那么多的事务,哪里得空日日早起练功……” 陈三爷笑得更和蔼了:“咱家的营生,难不成比陈郡还大?” 言下之意:你这个陈家家主操心的事务,难不成比陈胜这个陈郡郡守还多?陈胜都坚持,你这个当爹的不能坚持? 陈守不吭声了,心头又是警醒,又是懊悔:吃饱了撑的提这一茬儿作甚? 不一会儿。 两行兵甲整齐的郡兵就出现在了山道的尽头。 陈守见状,紧了紧腰间革带,按刀挺胸抬头,末了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扭头冲着身后的诸多红衣军军官低喝道:“郡守来了,都打起精神来!” 然而那还需要他吩咐。 诸多红衣军军官,都早已将腰板挺得如同标枪一般,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山道尽头,一张张黝黑的面容上,尽是令陈守这个统领红衣军的校尉都感到十分陌生的狂热! 陈守扫视了一圈,脸更黑了,刚刚才挺起来的胸膛,又塌陷了下去。 先帝奋发未半,而中道崩殂…… …… 新任陈郡兵曹掾陈刀,亲率三百甲士,护卫身披士卒甲的陈胜登山。 陈胜遥遥的见了等候山寨大门前的陈守与陈三爷等人,就勒住胯下骏马,翻身而下。 他随手将缰绳丢给身旁的甲士,快步上前,正要见礼。 陈三爷已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一把扶住他捏掌的双手,低声道:“今日你身份不一样,只论尊卑、不讲长幼。” 陈胜笑了笑,脚下后退一步,执拗的一揖到底:“莫说孙儿这个郡守还名不正言不顺,便是孙儿某日登顶兖州王,也依然还是您的孙儿!” “胡闹!” 陈三爷连忙扶起他,口中低声呵斥道。 但笑纹儿,却从嘴角一直爬到了眼角。 他把着陈胜的手臂,落后于陈胜半个身位,将其推到陈守面前。 “父亲大……” 陈胜捏掌正要再向陈守见礼,陈守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没好气儿的说:“免了,咱区区一家之长,可当不起你这一郡之长见礼!” 陈胜一头雾水的扬起脸瞅了他一眼,见他黑着一张国字脸,纳闷的偏过头看向陈三爷:三爷,我爹这是又吃错什么药了? 陈三爷瞪了陈守一眼,陈守偏过脸,不去看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陈三爷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过脸,笑容满面的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老子回头再收拾他……先做正事!” 陈胜点了点头,贱兮兮的朝陈守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收起笑容,挺胸抬头缓步踏入蟠龙寨。 就在他越过山寨大门,踏足蟠龙寨内的瞬间。 四声雄浑的牛皮大鼓声,自校场四方齐声响起。 伫立于校场之上的四千赤甲红衣军,在数十名屯长、百将、二五百主的率领下,应声单膝点地,齐声高呼:“拜见将军!” 整齐而雄壮的高呼声,冲天而起,于山林之间惊起无数飞鸟! 陈胜停住脚步,目光徐徐扫过前方的四千兵马,一股电流自脚底顺着脊椎一溜儿窜上头顶,令他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外冒。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豪气万丈! 这是老子的兵马! 老子一声令下,就能一齐冲出去砍人的兵马! 那家男儿汉,未曾幻想过横刀立马、百战穿金甲? 他头也不回的向后伸出一只手。 后方的陈刀见状一挥手,立刻就有一队甲士将一杆裹起来的红色大旗,叫到陈胜的手中。 陈胜接过手臂粗的旗杆,抖手一挥、迎风一展。 一杆通体鲜红、没有任何花纹的大旗,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单手高举着三丈的大旗,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往校场前方的点将台走去。 所有的红衣军官兵,都保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满脸狂热的移动目光,跟随着那杆大旗移动。 在攻打郡衙之前。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都只是听说陈胜的名字。 在攻打郡衙之后。 他们之中,再无人不知道陈胜其人与其貌。 再加上李仲这个陈胜的头号信徒,在暗地里疯狂的宣传着陈胜那番惊世骇俗的信念! 他们都早已心悦诚服的拜倒于陈胜的阔腿裤下! 那一句句“凭什么”。 都是他们祖祖辈辈习以为常的东西。 无论生活再苦、再累,再黑暗、再没有希望。 他们都从未觉得,那些东西有什么不对。 亦或者说,即便有人曾产生质疑的念头…… 也都在产生的瞬间,就被他自己掐灭。 甚至将产生这种念头的原罪,归咎于自己。 你看…… 为什么别的人没有这种疑问。 就你有呢? 肯定是你还不够努力! 肯定是你还不够幸运! 直到。 有个人正大光明的喊出来。 有个人带着一群人正大光明的喊出来。 他们才猛然惊觉…… 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能钟鸣鼎食? 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该做牛做马? 凭什么他们祖祖辈辈都视我们为牛马? 凭什么我们祖祖辈辈都习惯做他们的牛马? 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这一句句凭什么…… 他们只是听听。 就已经觉得热血沸腾、情难自已! 更遑论。 喊的这个人。 他不单单喊了! 他还去做了! 并且还做成了! 他抢了那些分给狗大户的粮食! 分给他们这些就要饿死的流民! 带着他们! 打下了郡衙! 砍下了那个踩着他们的头颅高高在上上的一郡之首的头颅,于掷阶下! 这种胆大包天的反抗行径,于他们而言,无异于黑暗之中的那一点光! 人之所以习惯黑暗。 只因他们不曾见过光明。 …… 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雄壮的鼓点中。 所有人都静静的目送着陈胜一步一步走上点将台。 四千红衣军。 三百甲士。 众陈家人。 千百寨民。 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用至今仍不算高、不算壮的身躯,举着鲜红色的大旗,一步步登上点将台! 单薄的身形,与他过往的那些胆大包天、惊世骇俗的作所作为,形成鲜明的对比! 越发衬托出思想与人格的伟大! 这个时候。 哪怕是最难以正视他的陈守,都觉得那道又矮又瘦的人影,晃得他睁不开眼。 …… “笃。” 陈胜登上点将台,行至中心,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鲜红大旗。 他一手扶着大旗,一手伸手虚按。 鼓点声迅速停歇。 “起来吧!” 他大声道。 脸上带着笑意。 四千红衣军整齐起身,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笑脸。 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他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的违和。 只令他们感到平和与宁静。 “我想你们应该都认识我。” 陈胜的开场白永远都是这么接地气:“但我还是要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胜,但你们应该称呼我为张楚,张楚将军,你们的将军!” “一个月前,州府划拨了一批济荒粮,分给郡中诸世家大族。” “我不太同意他们的分法儿,所以我就带着李仲他们,去劫了那批粮食,分了一半儿给县里边的流民们,再用剩下的一半儿,招募了你们。” “那时候,我们还只有百十人。” “当时,面对押运粮食的几百人,我问过李仲他们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高高在上。”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做牛做马。” “李仲他们给不出答案。” “我也给不出答案。” “我觉得,这个答案可能该问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讨。” 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嗓音,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 “六天前,陈郡郡守熊完,做郡守做腻味了,想要勾结北方作乱的太平逆贼,让他熊氏世世代代做陈郡王。” “我也不太同意他的想法,然后就带着你们,打进了陈县,攻占了郡衙,去问了他一句:凭什么?” “他回答我说,甿隶之民,就该使其仰卧于淤泥之内,商贾之子,就该使其奔波于市井之中。” “意思就是,商人就该在市井里做买卖,农夫就该在田地里耕田,流民就该饿死在街上。” “我觉得他的说法没什么问题,但是该由谁来决定,谁该做商人、谁该做农夫、谁该做流民。” “他说他是颛顼帝之后裔,楚侯之四十世孙,对于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屁民而言,他就像天上的太阳,自然该由他来定,他说谁该是商人、谁就祖祖辈辈就是商人,他说谁该是农夫、谁祖祖辈辈就该是农夫,他说谁是流民、谁就祖祖辈辈都是流民……哦不对,流民都饿死了,就没有下一代了。”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慢慢扫过台下聚集的四千红衣军以及诸多郡兵甲士、陈家伙计、蟠龙寨寨民。 他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他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浪潮。 他们……就是失去了田地的农夫,该饿死的流民! 陈胜轻笑了一声,平和的声音就像是清澈见底的泉水,安抚着他们心头的怒火:“可我还是觉得他不配,不配来决定我们该死什么人,然后我就拿着我的剑去试了试,试试他的头颅和我们的头颅有什么不一样,结果令我有点疑惑,我一剑下去,他的头颅就掉了,跟个烂柿子一样,顺着台阶滚了一地,血糊糊的!” “我愣了好久好反应过来……嗷,原来高贵的颛顼帝之后裔,楚侯之四十世孙,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一剑砍下去,一样会死啊!” “那您跟我装您奶奶个腿呢?” 他笑着说道。 但他笑吟吟的话音落下之后,台下数千双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却“腾”的一声,疯狂的窜了起来,炽烈的温度,烤得他们面红耳赤,连头发都立起来了。 原来,清澈见底也有可能不是清泉,还有可能是汽油! “再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陈胜没再作停顿,而是加快了语速说道:“我们打开了陈郡的粮仓,把里边的粮仓拖出来,发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处死了那些坐在官位上,却不为百姓办事,只想着欺压百姓的官吏,换了能做事、不欺压百姓的人上去,给咱们跑腿!” “我们铲平了那些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的世家、大族,将他们粮仓里多得发芽、多得生霉的粮食,拖出来,发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让陈郡变得更好了!” “所有像咱们这样的人,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像咱们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像个人,死的时候也像个人。” “而不是活得没个人样,死也不得好死。” “但这还只是最简单的……” 他再次扫视了一眼全场,放慢了语速说道:“我还想让咱们的后人,以后想做官却做不了,只是因为他没有做官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他是商人的儿子、农夫的儿子、流民的儿子!” “想让咱们的后人,无论是官宦之子、商人之子、农夫之子还是流民之子,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健康还是病残,他都能做个人,而不是猪狗牛马!” “这很难!” 他很认真的一字一顿说道:“真的很难,会有很多很多人想让咱们的后人,继续和咱们一样活着,继续去供养他们的后人,服侍他们的后人。” “但不论多难,我都想去试试。” “你们,会帮我的吧?” 场下一面寂静。 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似乎是觉得他所描绘的梦,太美好了! 根本就没可能做到! 又像是他们都没这个勇气! 没有勇气与他一起去做这个梦! 就在陈三爷和陈守等人为陈胜捏一把汗,心道他摸把授旗大典给玩砸了的时候。 点将台上的陈胜突然笑了,清清淡淡的说:“哦,原来你们连想都不敢想吗?” 并不如何激烈的言辞。 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子。 狠狠戳进了所有前一秒都还在迟疑,还在怀疑的人心窝子里。 李仲自人群中冲出,单膝跪地,高高的抬起头颅仰视着上方的陈胜,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但有所命,百死不回!” 撕裂的破锣嗓子,一下子便将所有红衣军官兵都唤醒。 是啊? 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吗? 他们再一次单膝跪地,用和李仲一般无二、近乎疯狂的狂热眼神望着点将台上的陈胜,声嘶力竭的齐声咆哮道:“但有所命,百死不回!” 连带着后方的三百郡兵甲士,周围的众多蟠龙寨寨民,都单膝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他们,也皈依了! 呐喊声。 山呼海啸的回荡在山林间。 所有人都咬着牙。 强忍着身上一波又一波的鸡皮疙瘩。 许久之后,声音才徐徐落下。 “这杆大旗上的图案,我想了许久都没想好该绘制上去。” 陈胜再度开口道:“后来觉得,你们是一支全新的军队,一支有理想的军队,你们的未来,就该由你们自己来决定!” “你们若人人似虎,以后这杆红旗上,就会绘制虎纹!” “你们若人人如龙,以后这杆红旗上,就会绘制龙纹!” “你们若是人人都是条虫,绘龙绘虎亦徒令旁人耻笑!” “李仲,接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其位,谋其政 “粮秣儿子已经组织好民夫,送往固陵和阳夏,由两地的青龙帮分舵接引,到时候您只管去这两地取便是!” “一定要多派斥候,查探清楚黄巾贼的动向之后,再出击!” “尽量别打大仗,以小规模的厮杀为主,权当练兵。” “还有,这伙黄巾贼是溃兵,既无辎重又无粮秣后援,而今应是又惊惶又绝望之际,您抵达后,若没有绝对的地利优势,最好不要一次性把他们逼得太狠了,那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您得像钓鱼一样,钓着他们、溜着他们,一点一点的慢慢消灭掉他们,正好练兵。” “对了,出门在外,一定不要喝生水,所有入口的水源,必须要滚开后才能饮用……” 陈守忙活着将一件件杂七杂八的物件紧紧的捆到马背上。 陈胜跟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叮嘱着他。 “好了!” 陈守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儿的打断了他:“怎么跟你娘似的,还没完了?” 陈胜“啧”了一声,认真道:“不是,您听我说……” “老子须得你来教我做事?” 陈守嗤笑道:“你出过几回远门?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陈胜兀自喋喋不休:“不是,您这次出门可不是收货,而是领兵去打仗……” 陈守头大如斗的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就朝着校场周围那些还在整理着装的红衣军士卒奔去。 陈胜正欲追上去,将心头还未说出口诸多注意事项一一嘱咐给自家的莽夫老父亲。 就一只大手给拉住了,“好了,你就别担心你爹了!” 陈胜一回头,才发现是陈三爷,脸上顿时浮起无奈的笑容:“三爷,您倒是帮着孙儿说他两句啊,这是行军打仗,不是走货经商!” 陈三爷笑眯眯的轻轻一巴掌拍了拍他的脑门上:“连三爷都不信了,该打……你当你爹脖子上那十来斤当真是长来吃饭的?昨夜你将消息送过来后,他就召集家中的青壮们,琢磨了一晚上,那一片的情形,他比你熟!” 陈胜恍然,心下微微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 其实不靠谱的父母行千里,做儿子的一样担忧。 更何况,陈守他们此行,可不是去请客吃饭! 而是去杀人打仗! 陈胜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可能不担忧? 若非他手下实在无人可担此重任,而他自己又必须得坐镇陈郡郡衙震慑郡中诸世家大族,他绝对不会让自家老父亲出战。 “再者说,领兵作战,那可是你们老陈家刻进骨髓里的本事!” 陈三爷笑眯眯的说:“不需得旁人教,自个儿就学得会。” 陈胜微微失神,而后便跟着笑道:“您说得是……三爷,寨子里还缺什么物资吗?” 他扶着陈三爷的胳膊,慢慢的沿着校场边缘遛弯儿:“而今陈县也是咱家的地盘,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了,要缺什么您告诉孙儿一声,孙儿回头就安排人送来。” 陈三爷捋了捋胡须,说道:“早先三爷还正想寻你说说此事……蟠龙寨,你是如何筹划的?” 陈胜心领神会。 陈三爷话里的意思是……而今连整个陈郡都快是陈家的地盘了,到底还有没有不遗余力投资蟠龙寨的必要。 陈胜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还是作为咱家的退路吧,以前是作为咱家万一在陈县待不下去的退路。” “而今是作为万一咱家兵败,或是万一没能斗赢陈郡这些个世家大族,退出陈郡权力中心的退路!”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轻笑道:“人嘛,总得两条路走路才稳当,陈郡郡守之位是一条腿,青龙帮帮主之位也是一条……嗯,就这么办,往后就将红衣军归入青龙帮,作为我陈家的家族武装存在,不与郡衙产生任何利益关联!” 陈三爷人老成精,立时便听明白了陈胜话里的含义,笑着捋须道:“你心中有计较便好!” 陈胜笑着应下,心头细细琢磨着这个念头,而后再一次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5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0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2500) 【武道境界:开脉一重】(气运点+40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百战穿甲劲·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600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点)、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未入门(初学乍练:1200点)(+)、大河剑歌·未入门(初学乍练:2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2960/7400】(740/24h) 【天赋:威服】(296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方才红衣军的授旗大典完美落幕之时。 红衣军军团长的头衔,就出现在了系统面板上,相应的气运点加成,也正如陈胜先前所料,仅比比现阶段的青龙帮略有一段差距。 这是很正常。 毕竟青龙帮执行,可是陈胜亲手操刀打造的“内部一条线,外围一大片”的发展方略,触须遍及陈郡方方面面。 不说影响力仅次陈郡郡衙。 就算只是单纯比人数,青龙帮也胜过红衣军一大截! 若是陈胜肯效仿太平道,只需以青龙帮帮主的身份振臂一呼,两三下就能自下而上车翻陈郡之内所有的既有利益团体! 拉扯起万余人马,亦是等闲! 不过他比较的意外的是,从系统对红衣军的命名来看,系统并未将红衣军归入陈家,而是默认为直属于他的私人武装。 不然,红衣军的完整名称,应当是大周陈郡陈家红衣军。 有点……占山为王那味儿! 还有。 方才授旗大典落幕之后,他打量系统面板时才发现,系统对于陈家的命名,不知何时也由“大周陈郡行商陈家”变更成了“大周陈郡陈家”,连气运点加成都从原先的1100,变更成了1800点。 他猜想,肯定是自己在稳定陈郡局势的时候,不知做出了什么行动,令系统完成了对这一阶段陈家的发展的结算。 这肯定是好事! 但刚刚陈胜在提到将红衣军归入青龙帮之下时,心头却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头:头衔融合! 他是青龙帮的帮主。 也是红衣军的军团长。 将红衣军归入青龙帮之下,他的气运点加成不会有任何的削减……如果是归入陈家,那可能就要大幅度削减了,毕竟,他头顶上还有个亲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果要将陈家家主、青龙帮帮主、红衣军军团长,以及即将入手的陈郡郡守这四个头衔融合,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陈郡郡守之位这个高级头衔,倒是能够“吃下”前边那三个下级头衔……只要他想的话! 但陈胜不可能这么做! 郡守之位,那可是朝廷的。 陈家家主、青龙帮帮主、红衣军军军团长,这可都是自家的! 你给地主耕田,不但不找地主要酬劳,还自掏腰包给地主养小老婆? 脑袋被炮给崩了吧? 窟窿都得有回音了吧? 陈郡郡守不行…… 那兖州牧? 好像也不行。 问题不在于头衔高低、实力大小。 而在于自家的、和别人家的区别。 那……张楚王? 淦! 这个竟然行! …… 日昳时分。 陈守统领三千人马出征,北上清剿黄巾残部。 留下由李仲统领的那一千人马,一方面坐镇蟠龙寨,一方面继续招兵买马。 陈胜劝了他许久,他执意不肯带上剩下的这一千。 用陈守自己的话说,那伙黄巾溃兵不过三四千之数,且大都散马无疆、不成建制,他带着三千人马上去与他们交战,已经是抬举他们了! 见如何都劝不动,陈胜也就不劝了。 他其实知道。 陈守留下李仲这一彪人马,乃是留着给他压阵的。 眼下陈县之内的风浪虽以抚平,但私底下还有暗流在涌动,须得常备兵马,震慑那些鬼鬼祟祟的世家大族。 而陈刀接手郡兵的时日尚短,尚未能完全归拢那一千五郡兵的军心,不堪大用! 要稳住陈县的局势,还得依靠自家的兵马! …… 送陈守出征之后,陈胜马不停蹄的赶回陈县。 还未进县,就见城门外拥挤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黑压压的,将城门都堵住了。 不需陈胜开口,陈刀已经先一步派遣甲士前去,向把守城门的郡兵询问情况。 不一会儿,去询问情况的甲士就回来了。 “陈县周边的流民?” 陈胜拧起眉头:“陈县周边的流民,不早就在县内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批?” 甲士努力挺直了胸膛,条理清晰的大声道:“禀大人,这些流民一部乃从县内逃出去的,一部原本便是周边的人家,别处的流民觉得县里有活路,他们知道,县里没有活路,而今得闻大人广施仁政、爱民如子,这才结伴回城,想求条活路。” 陈胜眺望那一眼拥挤在城门外涌动的黑压压人潮,顿时只觉得脑仁太阳穴“嘭嘭”的膨胀。 先前在陈县内部游荡的那万余流民,他都已妥善的安置起来了。 后续还有一揽子针对这些流民的以工代赈计划,正在完善当中。 但他手头所掌握的粮食储备,也仅仅只够他做到这个地步了。 再有流民涌入,他也撑不住了。 熊完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在明岁开春之前,他也只能做个裱糊匠,能糊一个窟窿是一个窟窿,能活一个人是一个人…… 等到明岁开春,就好了! 明岁开春,就算是旱情还未有实质好转。 他也可以将小云雨术点到登峰造极,进行人工降雨,缓解陈郡的粮荒。 立在他身畔的陈刀,看了看城门外的人潮,再看了看陈胜眉头紧锁的模样,知他为难,便道:“大人,这里进不去,请您移步西城,自西城门入城吧!” 进当然是进的去。 且不论护卫在周围的三百甲士。 就陈胜今时今日的身份,也端没有入不了城的道理。 但陈刀了解陈胜。 他从不屑欺负弱者。 他更喜欢欺负强者。 强行驱散这些流民入城,不是他的作派。 陈胜微微偏过脸,笑吟吟的看着陈刀:“刀叔,我们不妨来打个赌,西城门那边,同样有这么多的流民!” 当着外人的面。 陈刀他们称呼陈胜为大人,那是他们守规矩。 陈胜依然称呼他们叔伯大爷,那是他念旧。 陈刀看着他笑容中的苦涩之意,恍然大悟道:“有小人在算计大人?” 陈胜回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入那片人潮,微微颔首道:“是个高手。” 陈刀不解的拧起眉头,低声道:“以此计算计大人,不怕大人问他们要粮么?” 陈胜可不是个手软的。 这阵子倒在他手下的百年世家大族,都已经超过双十之数了! “说不定,来人正是想我找各家要粮呢?” 陈胜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轻轻一夹胯下骏马,轻声道:“还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走吧,哪有被挡在自家治所门外的郡守!” 陈刀见状,躬身将挂在马背上的腰刀取在手中,一挥手道:“护卫大人!” “唯!” 一众甲士扶戈快步上前,紧紧的将陈胜护卫在中心。 陈刀也打马,紧紧跟在陈胜身侧半个身位的位置。 那厢,早已得到消息的守城门郡兵,眼见远处的赤红森林朝着这边移动,连忙大开城门,倾巢而出,强行将堵在城门外的诸多流民排到两侧,让出入城的大道。 乱哄哄的人潮之中,有人高声呼喊道:“快看,那便是郡守大人!” 黑压压的人潮闻言,“呼啦”的一声就齐齐涌向那一片朝这边接近的赤红森林。 直将把守城门的百将吓得脸儿都白了,一把拔出腰刀,声嘶力竭的指挥着手底下的众多士卒冲上去,弹压这些疯狂的流民。 在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枪长矛威逼下,千百饿红了眼的流民们终于记起来,这位郡守大人不只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陈胜面无表情的驱使胯下骏马,在三百甲士的护卫下,沿着入城的大道,一步步入城。 千百流民站,被众多守城的郡兵用长戈隔起来的人墙挡在宽阔的入城大道两侧,又是恐惧、又是满怀期待的静静望着陈胜。 他们不认得陈胜。 但就三百甲士摆出的护卫阵势,他们根本不用认识也能分出谁是郡守大人。 “大人,救救小儿吧,小儿已经三日未经米水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哀嚎道。 他的声音,登时就唤醒了被三百甲士的刀枪戈林震慑住的千百流民。 霎时间,千百流民就像是被雪崩摧毁的森林,一排一排的跪倒在地,疯狂的叩首哀嚎:“大人,俺们饿啊。” “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大人,救救俺们罢。” 千百流民的杂乱呼声,一起涌向被他们包围在中心的陈胜。 陈胜拧了拧眉头,抬手虚按。 陈刀见状,即刻运足内力,放声爆喝道:“肃静!” 霹雳般的大喝声,压下城门外的杂乱呼声。 千百流民渐渐安静下来,仰起头忐忑不安的望向陈胜。 陈胜移动目光,左右扫视。 他看到了一道道瘦骨嶙峋的身影。 他看到了一颗颗蓬头垢面的头颅。 他看到了一双双包含希冀的双眼……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以前他只是行商陈家的少当家,行事只求无愧于心! 只要无愧于心了,是死是活他就不管了…… 但现在,他是陈郡郡守。 这些人,是他治下子民。 他就得管他们的死活了。 得管…… “百人为一户,自信推举甲长,原地等待。” “来人,即刻传仓吏,于四门置釜煮粥!” “传令吏、四市亭长,于四门编户造册!” “请疾医,奔赴四门,施药救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父母官 陈胜在南城门外一直等到他所点名的各路官吏,都尽数赶到南城门展开救济工作之后,他才带着甲士进城。 “大人,是回郡衙还是还家?” 陈刀赶到陈胜的身畔,小声询问道。 “还家……” 陈胜轻轻的念叨了一声。 自打他正式入驻郡衙之后,已有五六天未曾还家了,也不知大姐在家中该如何惦念他。 但他仍然摇了摇头,轻笑道:“去东城门瞧瞧!” 按照时间来算,他指派的各路官吏,都应该已经赶到四城门,展开他所指派的工作。 东城门,通往昌邑方向,聚集的流民应当是四城门之中最多的。 陈刀拱手领命,拨转马头,令三百甲士护卫陈胜转道去东城门。 …… “杀千刀的贱民!” 生的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褐衣小吏,挺着肚腩火冒三丈的挥舞着马鞭抽打着眼前拥挤的人潮:“逐队而行、逐队而行,尔等的听户都被屎给堵住了吗?” 萎缩而拥挤的人潮,就像是羊群一样被他抽打得不断变幻形状,一边躲避着他的鞭子一边拼命地往前挤,迟迟未能按照他指挥的那样,排列成队。 也无人肯离开。 因为在城门两侧的城墙根儿下已经支起了一口口大釜,熊熊燃烧的柴火升腾起炊烟与釜中冒出的淡淡的水汽混合再一起,飘进杂乱的流民群中……所有人都拼命的吸着气,贪婪的嗅着浓烈的体臭之中那一丝丝的食物香气。 连鞭子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都不那么重要了。 肥头大耳的褐衣小吏抽的手都软了,也未能取得任何的成效,胸中那口眼瞅着就要可以下班还家吃香的喝辣的睡美的,却被傻逼领导一句话拉出臭烘烘的流民群体中加班儿的怨气,就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腾”的一声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扔了手中的马鞭,窜了两步,劈手从一旁维持秩序的郡兵手中夺过丈二长戈,劈头盖脸的就往拥挤的人潮中乱锄:“逐队而行,逐队而行……” 锋利的长戈带起一团团板结的头发,和一串串血珠子。 木然再一次拼命朝着长戈够不到的地方涌动。 但也仅仅只是涌动。 以及几具生死不知的残破躯体,躺在空地中心,静静的淌着血……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连压抑的哭嚎声,都轻不可闻。 褐衣小吏一连劈倒了七八人,心头旺盛的怒意终于发泄殆尽了。 他气喘吁吁的放下长戈,双手扒着戈身喘了几口大气儿,而后指着那空地中心那七八具生死不知的残破躯体,邀功似的冲周围忙碌的众多同僚“哈哈”大笑道:“二三子请看,今日主食,两脚羊也!” “呵呵。” 众官吏耸动着肩头,吃吃的笑。 而周遭维护秩序的众多郡兵,却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几具残破躯体,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双眼。 有的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啪啪啪。” 一声不紧不慢的鼓掌声,忽然插入众多风轻云淡的笑声之中。 众多官吏应声齐齐回头,就见一道身披士卒甲的年轻面孔,面色铁青的从城门洞下的阴影中,走入傍晚的夕阳之中。 “你们,给真给我长脸啊!” 他慢慢打量着周围这些官吏、郡兵,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是从南城门赶过来的陈胜,又是何人? 未等这些个官吏、郡兵,认出他来。 两排披坚执锐的甲士便斜举着长戈自他身后两侧一齐涌出。 终于有见过他的官吏陡然惊醒,惊慌失措的捏掌下摆,高呼道:“下吏拜见大人。” 大人? 哪位大人? 哪位大人这般年轻? 众官吏郡兵愣了愣,陡然如梦初醒,齐齐作揖拱手:“下吏(标下),拜见大人!” 一片作揖拱手当中,千百流民眼神呆滞的望着挺拔的年轻身影。 没有哀嚎声。 没有控诉声。 甚至连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都没有。 一两千人扎堆的地方,竟只有三百甲士的脚步声,与那名被几名甲士扭倒在地的褐衣小吏的求饶声。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陈胜…… 千百张如出一辙的麻木面孔。 千百道如出一辙的呆滞眼神。 就如同千百柄利剑。 深深的刺痛了陈胜。 他左看看、又看看。 忽而大笑道:“你们呐,怎么这么不争气呢?给你们发粮的是我,他们不过就些给我跑腿儿的,你们愣怕他们干啥?他们打你们,你们就打他们啊,他们要杀你们,你们就整死他们啊!” 他大笑。 他摇头。 似乎是啼笑皆非。 他迈步走到那名被几个甲士按倒在地的褐衣小吏面前,慢慢蹲下身子。 肥头大耳的褐衣小吏哪还有方才的猖獗模样,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汗出如浆,犹自告饶不止:“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实是这些刁民太不听下吏指使,下吏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哎,先停一停!” 陈胜笑眯眯的用右手食指顶着左手手掌,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而问道:“大兄弟,那家儿的?” 肥头大耳的褐衣小吏一听,顿时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慌忙回道:“回禀大人,下吏是王家庄三房子,大人饶……” “哦……” 陈胜笑着起身,打断了他的继续求饶:“行了,我已经知道该问谁讨债了……拉下去,烹了他!” 他轻描淡写的说。 “唯。” 按着这褐衣小吏的甲士们齐声应喏,堵住犹求饶不止的褐衣小吏的嘴,拉着他便往墙根底下那几口熊熊燃烧的大釜走去。 他们虽也是郡兵。 但在参加过红衣军的授旗大典、听过陈胜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他们已经与其他的郡兵,不同了! 他们,也已经变成了陈胜洒下的种子,唯陈胜之命是从! 周围的众多流民,目送一众牛高马大的甲士扭送着那个肥头大耳的小吏,像几个杀猪匠抬着一头大肥猪送上灶台一样的送完墙根底下那几口大釜,空洞而呆滞的眼神深处,终于亮了一丝丝光亮! 但就在这时,又一队甲士,护送着一个高冠博带的苍老文士快步从城门洞子下边走出来,远远的便高声叫道:“大人且慢、大人且慢……尔等还不快快住手!” 扭送着那褐衣小吏的几名甲士见了来人的势头,不由的停下脚步,望向陈胜。 陈胜看着来人,不由的抱起了两条臂膀,嘴角微微上挑。 众多注视着这一幕的流民们,见状双眼深处刚刚亮起来的那一丝丝光亮,瞬间就灭了! 没有了这一丝光亮的眸子,更黑了…… 来人隔着老远便下马,佝偻着脊梁快步行至陈胜跟前,捏掌一揖到底道:“下臣李斯,拜见大人!” 陈胜没有伸手去扶,只是淡淡的道:“李公辛苦了,请起吧!” 他平素对李斯的态度一直都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是以李斯倒也未曾多想,径直起身,一步上前,附在陈胜耳中急声道:“大人,切不可当着如此多百姓的面杀吏啊!” “哦?” 陈胜偏过脸,诧异的看他:“为何?” 李斯:“大人以前做过官吗?” 陈胜摇头:“未曾,这是第一次!” 李斯点头,冲他招手道:“下臣斗胆,教大人一二……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吏归官管、民归吏束,如牧羊人与猎犬、猎犬与羊,为民杀吏,既坏吏治、也坏民纲,长此以往,吏将不吏、民难复民啊!” “哦……” 陈胜似是恍然大悟的拉长了音调,怪声怪气儿的说:“说到底,就是你们怕死嘛!” 李斯愣了愣,似是没听懂陈胜话里的意思,还待说话,就又听到陈胜意味深长的轻声道:“说起来,李公来得挺快啊,没少派人注意我的动向吧?” 言罢,他扭头望向那厢等他下令的那几个甲士,怒喝道:“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给我烹了他!” 还未回过神儿来的李斯闻言大惊,慌忙再度一步上前,急切的拔高了声音道:“大人三……” 陈胜猛的一回头,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怎么?李公也觉冷?想入釜中滚上三滚?” 迎着他凶光暴涨的双眸,李斯心下一抖,硬生生的将“思”字儿咽了回去,暗道:“罢罢罢,竖子不足以为谋!” 他低眉顺眼的垂下头颅,后退一步,长揖到底,姿态恭顺之极。 陈胜见状,轻笑了一声,扭头对着众多流民高声大笑道:“二三子,今日我请尔等食上一道大菜,汤滚狗吏,二三子务必给我几分颜面,吃上三大碗!” 千百流民定定的望着他,某种熄灭的光亮“腾”的一声复燃,越燃越烈! 陈胜注视着他们眼中的光亮。 注视着他们麻木的面容上浮现起的悲苦之色。 长吸了一口气后,庄而重之的长声道:“我叫陈胜,你们的郡守,你们的父母官!” “即日起,凡我陈郡官吏,当恪尽职守、造福一方!” “渎职懈怠者,罢!” “欺压良善者,笞!” “草菅人命者,杀!” “即日起,凡我陈郡子民,但有权贵欺压之冤,皆可前往郡衙擂鼓鸣冤!” “胆敢阻挠鸣冤者,杀!” “胆敢劫杀鸣冤者,屠族! “老子倒要看看!” “这陈郡的天,到底有多黑!” “你们的脑袋,到底有多硬!” 他一句一顿的杀气腾腾怒喝道。 一侧长揖不起的李斯,感应着刀子一般凶戾的眼神儿在自己的身上乱瞟,心下叫苦连天! 你直接点我名得了! 但面对他凶戾的眼神儿,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一揖,毕恭毕敬的长声道:“唯!” 话音落下,东城门外的所有官吏、郡兵,尽皆作揖拱手,齐声高呼道:“唯!” 周围的千百流民静静的注视着那道伫立在无数弯腰之人中间的挺拔身影。 不知是谁带了头,一排又一排的流民面朝陈胜,一揖到底,哀声高呼道:“拜见大人!” “谢大人为俺们做主!” “陈郡得大人,如久旱逢甘霖!” 纷乱的呼喊声中,陈刀一手拿着一卷竹简,一手用端着一碗从墙根下那几口大釜中盛出的黍粥,行至陈胜身前,双手呈给他。 陈胜先拿起竹简,打开了扫视了两眼,而后再瞅了一眼陈刀手里那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黍粥。 而后便将竹简掷于仍躬身揖在一侧的李斯面前,丢下一句“李公莫要令我失望”,于千百的作揖之中转身,大步往城内行去。 陈刀见状,连忙将手里的破陶碗塞入李斯手中,转身按着刀快步跟上陈胜的脚步。 李斯捡起地上的竹简,展开了看了一眼,就见竹简上记载着“九月十六,东城门外,置釜十口,耗粮千斤,以济荒民,稠粥可立筷……” 末了再看了看手里这碗清汤寡水儿的黍粥,心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竖子不足以为谋啊! 老夫拼了老命的想把老虎关进笼子里,你们却一个劲儿的给他喂活食? …… “大人,回郡衙吗?” 陈刀护送陈胜回了城后,抱拳请示道。 陈胜看了看南城郡衙方向,再看看北城长宁坊方向,摇头道:“算了,还家吧。” “喏!” 陈刀领命,转身就指挥三百甲士,转道去北城长宁坊。 待他下完命令之后,陈胜放慢了马速,与陈刀并肩而行,询问道:“刀叔,南大营那边收拾得如何了?” 陈刀略一思忖,便道:“还需要五六日。” 陈胜想了想,沉声道:“要不然,趁着近期大批流民回城,明日便开始募兵吧!” 陈刀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低声询问道:“只补足三千么?” “三千能济什么事。” 陈胜徐徐摇头:“而今黄巾贼兵锋正盛,州府估计巴不得诸郡多募兵将,抵御黄巾贼……五千吧!” 陈刀头疼的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陈胜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补足郡兵的缺口。 他迟疑了许久,才咬着牙点头道:“五千就五千!”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末了说道:“这三百甲士,以后就郡兵之中划拨出来,专司护卫我进出罢。” 陈刀想也不想的点头,他本就有此意,只待回家后再说,如今陈胜主动提及,他自无不应。 他坐在马背上巡视了一圈,高喊道:“季布!” “标下在!” 一高壮青年甲士快步行至他身侧,抱拳道:“大人。” 陈刀神色肃穆的看着他,低喝道:“大人有欲调尔等入郡衙,随护大人左右,往后尔便是尔等这三百卒的五百将,统领所有诸将士护卫大人,若有差池,自行提头来见!” 高壮青年甲士闻言大喜,不顾甲胄在身强行揖手道:“标下但有一口气在,绝无人能伤及大人一根寒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分果果 清晨轻轻柔柔的阳光,透过栅栏窗,在陈胜熟睡的年轻面容上的投下一片斑驳的光阴。 他微微张着嘴,呼吸均匀,嘴角还挂着一点晶莹的唾液,睡像有些傻气,浑不似他平日里这般精明与阴鸷。 赵清趴在床沿儿,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心翼翼的用一小撮青丝轻拂他的面颊。 陈胜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赵清慌忙收起笑容,轻声道:“大郎,起床吃……” “唔。” 不想陈胜却只是看了看她,就又闭起了双眼,一手还很自然落到她的腰上,将她往自己面前搂了搂,口头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大姐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他这阵子每日都绷着一根弦,日日都忙碌到凌晨,天不亮就又起身练功、处理政务,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 回了家,这根弦就再也绷不住了。 连每日寅时起身练功的习惯,今日都被他给落下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赵清被他这一搂,身子立时就酥了,双手还努力扶着他精壮的胸膛,支撑着自己的软的跟面条似的身子,不至于完全趴到陈胜的身子上,素面朝天的清秀面容上,羞怯得红了耳根,却又说不出的欢喜。 “可是,可是……” 她努力扬起脑袋,面目通红的仿佛顶端上冒出蒸汽一样,“院子里好些人在等着你呢。” 双目微闭,似是又已经睡着的陈胜,不耐的皱起了眉头。 赵清才发现他的眉心处,不知何时已有了愁纹,心疼慢慢松开支起的双手,任由自己伏到陈胜的胸膛上,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去抚他皱成一团的眉头。 温暖的指肚,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陈胜纠结成一团的眉头,竟真被她给熨平了。 陈胜哼哼一声,搂着赵清腰肢的手轻轻的紧了紧,眼睛都没睁开的嘟囔道:“让他们候着吧……” 赵清愣了愣,立马就明白,他弄混了,轻轻的摇着他的胸膛,柔声道:“郡衙的那些人在大门外候着呢,院儿里等着是家里的兄弟们,你忘啦,是你自己昨晚吩咐的让今早招呼家里的兄弟们过来吃早饭,说有话要对他们讲。” 陈胜仍然没有睁开双眼,却很是惆怅的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松开赵清的腰肢,举起双手无赖的道:“大姐,帮我洗脸。” 赵清面颊通红的从他身上支起来,瞅了他一眼无赖的模样,有些气不过的轻轻掐了一把他的面颊,嗔道:“小东西,越来越坏了!” 真的很轻。 就像是怕碰歪了他脸上的寒毛。 陈胜咧开嘴,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理直气壮! …… 昨夜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睡了一觉。 今日换上一身清净的白袍,陈胜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操劳和疲惫一扫而空。 他溜溜达达的走到前院,就见到七八十个上到二十出头的昂扬青年,下到十二啷当岁的半大小子,乱七八糟的扎在庭院里,闹成一团。 院墙上的墙头上,还有好些个不放心自家孩子的老不休,坐在墙头上、拢着双手,如同一个个老实巴交的老农一样咧着嘴盯着院里打闹的小子们傻乐。 可陈胜远远的见了那些个老不休,心下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人老成精这句话当真是一点都不错。 这些揣着明白当糊涂的老不休,就是最好的例子。 见陈胜走出来,庭院里打闹的小子们纷纷住手,尊敬而亲人的向他打招呼。 “大兄,好些日子未一起习武了!” “陈老大,怎生这时才起身,咱们等你开饭都等好久了!” 陈姓人都叫大兄,外姓人无论长幼都叫陈老大。 陈胜瞥了一眼伙房外热气腾腾的几口大锅,没好气儿的笑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大姐,开饭了,边吃边说!” 在伙房那边忙碌的赵清远远的应了一声,招呼厨娘将蒸饼端出来。 一帮小子见状,喜笑颜开的围到伙房门前,一手端粟米粥、一手拿蒸饼。 也就是陈家大院时常有这么多的大肚汉吃饭,锅碗瓢盆置办的齐全。 搁在寻常人家,单单是凑齐这些锅碗瓢盆都够呛,更别说这一顿消耗的粮食。 不一会儿。 陈家大院内就响起一大片唏哩呼噜的嗦粥声。 陈胜坐在台阶上,周围尽是站着、蹲着的半大小子,唏哩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他只觉得自个儿是站在猪圈旁边吃早饭。 他啃了一口蒸饼,咀嚼了两口后再喝下一大口加了少许盐巴、熬得稀烂的粟米粥。 真香。 “咱家在陈郡的局面,已经打开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今儿叫大家伙儿过来,是要给你们安排安排以后的前程。” 这就是他为什么说墙头儿上那些老不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今日召集家中的同辈手足们,所为何事。 那些个老不休个个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但一个个就是装作不知道,又唯恐自家的孩子不懂事吃了暗亏。 这才是一个个爬上墙头,装作看热闹…… 陈胜心头有数。 陈郡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的确到时候排排坐、分果果了。 这些时日。 他也从家中挑选了一些精明能干的叔伯,委以重任,奔赴各辖县出任重要职位。 但陈家毕竟是以武立世的行商之家,具备独当一面才能的叔伯不说没有,但极少极少。 陈胜从槐安堂中挑选的人手,都比从自家挑选的多! 这种做法,肯定是亲疏不分的。 别的不说。 哪一次动刀兵,不是家中的叔伯们冲在最前头? 哪一次动刀兵,家中无人披麻戴孝烧纸钱? 但至始至终,都无人张口说过什么。 无论是家中的顶梁柱战死在外。 还是陈胜从别家提拔人手出仕。 都无人说过一句老陈家一句不是。 也无人来向陈胜开口要官要职位。 他们都只是默默的操办丧事。 知道陈胜忙得不可开交,甚至都没有通知他回来出殡…… 亲近的人一起创业,往往会出现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依仗着与上司的亲近关系,各种偷奸耍滑、作威作福,觉得有那一层关系在,就该享福! 另一种,是因为与上司还有着工作之外的关系,更卖力的做事、更严格的遵守规章制度,总想着得帮着自己人,得给自己人争口气。 陈家人…… 都是第二种。 不过他们不说。 陈胜却不得不想。 抛开付出了就该有回报这一层。 单单是这些伙计户与老陈家维持了四代人的共生关系,在陈胜的眼里就是一座大宝藏! 一座只要开发得好,进可裂土封王、退可富可敌国的大宝藏! …… “有道是有福同享、有祸共当,以前咱家难的时候,是大家伙一起勒紧裤腰带一起捱过来的!” 陈胜坐在台阶上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早饭,一边笑容满面的说道:“而今咱家起势了,大家伙当然也得一起吃香的、喝辣的,一起荣华富贵!” 蹲在其他地方的陈家小子们见他开口,纷纷捧着和自己的脸一般大小的陶碗,蹲到他跟前儿,放慢了吃喝的速度,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话。 七八十人仰着脸看着自己,令陈胜有一种自己变成了教师,正在给这些半大小子上课的即视感。 “不过呢。” 他放下手里的海碗,略略收了收脸上的笑容:“往后咱家要做的事,与咱家以前做的事,就完全不同了。” “咱家以前以走货行商为生,把身子骨养壮了、武艺练精熟了、刀子磨锋利了,就算是齐活了,可以跟着商队一起走货了。” “可往后,我们大家伙儿都是要做官的人!” “做官,分文武。” “做文官,读书识字那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做事。” “就比如让你们去管理县里的粮仓,你至少得知道,你管了多少粮食、管了哪些种类的粮食,哪些粮食要防虫蛀、哪些粮食要经常翻晒,今年收入了多少粮食、又支出了多少粮食,手底下有没有背着你们偷仓库里的粮食,又有没有人做假账目。” “你们说,要是连这些事都做不好,那能管好粮仓么?” “做武将,能打能杀也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带兵。” “首先,得清楚自己手底下有多少士卒们在想什么吧?要是这都不知道,万一某天被底下人偷偷摸摸的捅了黑刀子咋办?” “只知道手底下的士卒在想什么还不够,你还得手底下的士卒拥戴自己,怎样让他们拥戴你?首先打服他们,再给他们吃饱饭、穿暖衣裳、发足饷,同吃同住同操练,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样对待,这样打起仗来,他们才会为你出死力!” “光知道士卒想什么,光受到士卒拥戴,也还不够。” “你还得会操练士卒吧?不把他们都操练的和咱爷们一样能打能杀,个个都是连刀子都抓不稳的软脚虾,你们就是带一千、带一万,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还得会打仗吧?那打起仗来的时候,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啥都听不见,你要不会打仗,本来是能打赢的仗、能活着回来的仗,却被你们带着手底下的士卒傻乎乎的一头钻进了敌人的陷阱里,那可不就全瞎?” 他不紧不慢的一句一句说道。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狼外婆似的不怀好意笑容:“这些,你们会吗?” 一帮半大小子,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陶碗,迷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摇头。 “知道自己不会就好。” 陈胜一拍手掌,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不会,那咱就学!” “从今天开始。” “年满十五的兄弟们,一部分进入各衙门从低级的小吏做起,一部分进入南大营从士卒做起,三月一换。” “明年的今天,你们再来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做文官,还是做武将,届时,我会根据你们过往一年的综合表现,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给你们。” “文武无高低,武将有武将的好、文官有文官的妙,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让你们去做小吏、做士卒,那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你们的前程,是让你们去学习,学习怎么做事、学习怎么带兵,学习人情世故,你们要多看、多想、少说!” “对了,所有进入郡衙和南大营的兄弟,对外都不能说起,你们是我陈胜的兄弟,如果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敬着你们、捧着你们,你们就学不到真东西,要有人问起来,你就自己胡乱编一个身份。” “还未满十五的弟弟们,往后上午打熬武艺,下午进学,学一天文、学一天武,我会请老吏和老卒来教你们为吏之道和带兵之法,你们的学习成果,最终会以书面形式汇总到我手里,学的好的,以后进入各衙门,就能做要吏,进入南大营,就能做什长、屯长。” 他站起来,目光慢慢扫过一张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迷茫面孔,满脸姨母笑:“弟兄们,往前爬的梯子,我给你们了,能走到那一步,就看你们自己努不努力了……你们的前程,可就在你们手里了!” 一帮半大小子还没缓过神来,那边坐在墙头上支着耳朵偷听的老不休们,已经朝着这边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大郎,好样的!” “瘪犊子玩儿,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谢过你大兄!” “猪儿,你个狗操的端的是金饭碗么愣舍不得撒手?” “大郎,咱觉得咱还行,还能出把子力,你瞅咱能干个屯长么?” 一帮半大小子这才回过神来,喜笑颜开的捧着陶碗向陈胜道谢。 嗯,我大兄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肯定是为了我好! 陈胜瞅着墙头儿上那帮老不休嘻嘻哈哈的模样,没好气儿的连连挥手道:“好了好了,吃完了赶紧滚犊子,该收拾行囊的收拾行囊,该去置办竹简刻刀的去置办竹简刻刀,我这儿还有正事儿呢!” 郡衙的官吏们,已经陈家大院外侯了一早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谋深算 陈家大院厅堂上方。 陈胜双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姿态闲适气势却雄浑如虎踞。 李斯与周章一前一后,垂首步入厅堂内。 这二人。 一人穿赤色郡丞官袍,一人披郡尉虎纹甲。 姿态恭谨、眼神恭顺,确是做足了下属的礼仪。 厅堂外。 各衙主官,均着吏衣,低眉顺眼的垂手而立。 确是自知,自己连入内的资格都没有。 “下臣拜见大人!” 李斯与周章齐齐捏掌作揖道。 陈胜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坐”。 “谢大人!” 二人直起身来,从善如流的分左右落座于厅堂两侧上方的太师椅上。 “流民都安置好了吗?” 陈胜轻轻柔柔的问道。 “下臣正要禀报大人!” 刚刚落座的李斯再一次起身,安置流民工作,本就他郡丞的工作范围之内:“昨夜衙中诸长吏协心同力,安置流民六千五百七十二口,共耗粮秣三十二石,木石之料干若干,惩处溺职官吏十七人。” 陈胜笑了,指着李斯看向周章,说:“周大人,看见没有,这才叫会做官!” 一句话,却是说得堂下二人脸色齐齐一变。 本身就没敢做踏实的周章慌忙站起来,与李斯一齐作揖,异口同声道:“下臣惶恐。” 陈胜虽年岁不长,且接手郡守之位的时间极短的,但这二人却都觉得,陈胜的城府远比熊完更深,喜怒不形于色比熊完更难伺候。 且常有出人意料、惊世骇俗之举。 在他手底下为官,二人均觉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总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脑袋……熊完已经证明了,贵族家世与官场规矩在他的剑下,轻如鸿毛! “哟,这才多久,回话都回得这么整齐划一了。” 陈胜看了看二人,兴致勃勃的说:“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嘛!” 李斯与周章对视了一眼。 直起身来也不是。 不直起身来也不是。 说话不是。 不说话也不是。 一时竟尴尬的愣在了原地。 “你们怕个啥?” 陈胜又笑了:“难不成,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堂下二人再度变了脸色,不敢再沉默,尬笑着连声回道:“下臣岂敢、下臣岂敢啊,大人明察秋毫,大人明察秋毫啊!” “好了!” 陈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慢悠悠的说:“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轻浮?如此还如何做我的佐官,治理陈郡?” 二人再度作揖,却谁都不敢再开口说话,唯恐再让陈胜抓到由头! 这般老谋深算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上司,真是太难伺候了! “李公,收到什么讯息了么?” 陈胜看向李斯。 李斯一头雾水的拱手:“恕下臣驽钝,还请大人明示。”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慢慢眯起双眼:“难不成熊启潜回陈县,未曾联络李公吗?不应该啊!” 李斯愣了愣,凝眉道:“下臣一直在竭力搜寻贼逆熊启之行踪,未有所获,不知大人是从何得知熊启已潜回陈县。” 陈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我劝李公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李斯一脸迷茫的再次摇头:“下臣当真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陈胜曲指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沉默片刻后忽然轻叹道:“我以诚待李公,李公何以豚犬待我耶?李公总不会是要告诉我,凭你为官多年的经验,会看不出流民大规模回归陈县的背后,有熊启的手笔?” 昨日他得闻那些流民是冲着他的名声回陈县之时,就知道这件事有古怪! 他接受郡守之位不过数日,连陈县内部,都还有许多百姓不知陈郡郡守已经换人。 毕竟眼下的世道如此艰难,操心下一顿在哪儿尚且操心不过来,谁有闲工夫去关心郡守衙上坐的是谁? 怎么会这么快传遍陈县周朝的山林大泽? 就会真有那感恩他仁政的百姓,将他的名声带进了深山大泽之中。 百姓的回归也会是有个过程的,而不是一窝蜂的拖家带口往陈县扎! 所以,这件事的背后,必定有人推波助澜! 而且此人在陈郡的能量还不小! 其目的,已不言而喻。 陈胜要是不接手这些流民,那他不惜得罪郡中诸世家大族才立起来的“好官”形象,立马就会变成厕纸冲入下水道,届时,陈胜既将郡中诸世家大族尽数得罪死,又失了民心,任他手中还抓着几千兵马,他也再绝难坐稳郡守之位。 陈胜要是接手这些流民,那陈县的存粮消耗速度自然就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彻底拖垮陈县现有的秩序,或者某日陈胜再幡然醒悟,断掉对这些流民的救济,消耗掉大批粮秣的同时还将自己的“好官”形象冲入下水道,同样再也无法坐稳陈郡郡守之位。 这是阳谋! 直击陈县要害的阳谋! 本着谁获益、谁布局的原则,陈胜第一时间就排除了郡中诸世家大族。 虽然郡中诸世家大族,是最有能力做到此事的人。 但陈县存粮几何。 陈胜知。 诸世家大族也知。 而陈胜上台后的一系列作派,早就已经证明了……必要时候,他是真做得出拿着刀子逼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交粮的狠人。 这个算计对他们来说,全无好处! 州府? 州府也不可能! 且不说,吕家与熊氏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双方互坑起来无比顺手。 单就是眼下青州黄巾大军逼境的形势,吕家就不可能来得罪陈胜这么一个手握大几千兵马的地方强豪! 太平道? 太平道也不可能! 陈胜一直让青龙帮监控着各个县、各交通要道的情况,若有太平道道徒大规模入陈郡,陈胜不可能不知道!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之后,熊启就出现在了陈胜的视界当中。 熊启的确是最有动机做此事的。 而且熊启也有足够的能量做此事。 而李斯…… 就如同陈胜所言,就算李斯没有收到与熊启相关联的消息,凭他的为官多年的经验,也该能看出这一点。 他之所以昨日没有与李斯分说此事,不过是看在李斯的长子李由落在了熊启手中。 想给他一个营救李由的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收复李斯的机会。 可眼下他都已经把话给挑明了,李斯却还在跟他装傻! 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 “这……” 李斯嘴唇颤动着,磕磕巴巴的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不紧不慢的道:“青州黄巾逆贼大军压境,我想不韦公需我陈家更甚李公,实话说,李公肯不肯助我运作郡守之事,影响都已经不大了,我是惜李公之才,方以礼相待,然李公却仍积习难改、首鼠两端,实令我寒心……也罢,既然李公做不了这个选择,那我逾越一次,替李公做一回主!”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已命兵曹掾带兵暗中控制李公阖家老小,今日日暮之前,我若看不到熊启以及与之勾结的世家家主之首级,就请李公阖家黄泉路上团聚罢!” 堂下李斯一听,脸色顿时煞白,张开嘴正要说话,就又被陈胜给打断了。 陈胜看着李斯,认真的说:“李公,这不是在与你商议,而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明白吗?” 李斯浑身颤抖的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铁青着脸,对陈胜一揖到底,而后一言不发的一甩大袖,转身大步走出厅堂去。 周章一脸懵逼的看着这场刀光剑影密布的博弈。 心头只涌起了三个巨大的疑问。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经历了什么? 脑子是个好东西。 可他,太少了…… 陈胜目送李斯领着一大帮官吏消失在大门之外后,才转过脸的看向周章,眉宇间的阴鸷气息宛如阳春化雪般迅速烟消云散:“周大人……” 周章虎躯一震,慌忙一揖到底:“大人在前,岂有下臣称大人的道理?” 陈胜起身走到他的身前,亲手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而后踮起脚尖大力拍了拍他的肩甲:“你又不是李公,未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紧张个什么玩意!” 这些日子,他也没少观察这个周章。 此人…… 怎么说呢!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脑子。 只能说是缺乏主见,随波逐流。 这是缺点,也是优点。 他以前在熊完手下做事的时候,能踏踏实实的为熊完做事,心甘情愿的给熊完做陪衬,万事皆以熊完为首。 而今到了他的手下,也能迅速调整好的姿态,踏踏实实的做他的摆设,不过问陈胜不让他过问的事,不去做陈胜不让他做的事。 直白点说。 周章不是个能举一反三、闻弦知雅意的聪明人。 却是一个人很难令上司生出恶感的踏实手下。 陈胜亲自请他坐下,而后才返回堂上落座,轻笑道:“我是想问你,在我手下做事,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想法?” 见他态度随和,全无与李斯说话时的咄咄逼人之态,周章的心下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回大人,大人高瞻远瞩、爱民如子,能在您手下做事,是下臣的福祉,下臣没什么怨望……就是有些,太闲了!” 将近一米九的过人身量,竟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淳朴感。 陈胜不禁笑了笑,点头道:“很好,我很高兴你能与我同心同德,这几日,我常听兵曹掾提及,你练兵有方、治盗有术,我欲令你重担郡尉之责,助我练兵治盗,你意下如何?” “大人太抬举下臣了!” 周章往太师椅后缩了缩身子,塌下腰杆,老老实实的说道:“下臣方才已见过护卫在大人府邸周围的诸多甲士了,同是郡兵,陈兵曹接手不过五六日,竟已改头换面,这般本领,下臣望尘不及,大人若觉下臣可堪驱使,便让下臣领起贼曹掾之责罢,正好王贼曹告病在家,多日未赴郡衙应卯。” 陈胜听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什么叫本分? 这就叫本分! 他没有在装模作样的与周章三请三推,实话说,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让他重新掌兵马。 于是转而问道:“你肯出面担起贼曹掾的担子,我很高兴,不过,你能够尽职尽责吗?我是说,要是各世家大族家的子弟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你敢派人拿他们吗?” 周章犹豫了几息。 按照以前的做法,若是涉及军中诸世家大族,那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是一个县里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物,没必要为了一群屁民过不去不是? 再者说,郡丞、郡尉两职,乃是由郡中诸世家轮番推自家人出任。 这一任郡尉出自他周家,下一任郡尉就可能出自刘家、槐安堂等等世家。 现在去给人添堵,人转头就可能给他周家添堵…… 但他很快就想到这些时日以来,陈胜对于郡中诸世家大族的态度,顿时就下定决定,大声道:“禀大人,法家先贤曾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下臣深以为然!” “很好!” 陈胜再一次开口夸赞:“那我就静待你的捷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整治县内的流民作案的风头,他们活不下去,郡衙在给他们想办法,可要打着活不下去的幌子,去令其他人活不下去,我不答应!” 周章:“不答应!” 陈胜点头:“那就去做事吧,该拿的拿、该杀的杀,手下人,能做事的就留,不能做事的就逐,只要你能令我治下的所有百姓看到青天,我也便许你青云直上!” 周章起身,面朝陈胜一揖到底:“唯!” 言罢,他转身大步流星的出门去。 待他的背影也消失在陈家大门之外后。 堂上陈胜挺拔如标枪的腰杆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他瘫软在太师椅上,双手揉着太阳穴缓解着精神上的疲劳。 外患暂时是止住了。 可这内忧…… “哎。” 才歇息了片刻,陈胜就又任命的轻叹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冲着堂外高声叫喊道:“来人!” 一道赤红的身影应声入内,抱拳道:“大人。” 陈胜定睛一看,正是昨日陈刀委派为侍卫统领的季布。 说起来,昨日他一听这么名字,便觉此人定非是凡人。 毕竟名字里带“布”的,最次的吕小布都还会一手神乎其神的神龙摆尾技术。 更何况是眼下这个英雄辈出的大时代。 可他昨日绞尽脑汁的回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与季布这个名字有关系的资料来…… 最终只能无奈放弃,心道反正都已经入了自己彀中,若真是什么难得的人才,自然会自己冒出头来。 或许是眼前的局势太过纷乱,牵扯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又或许是陈家和赵清令他太有归属感。 前世的那些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甚至有时午夜梦回盛世华夏大地,醒来后都只剩下满心的荒谬感。 仿佛,前世的记忆,当真只是一场光怪陆离、遥不可及的梦。 他一直都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 陈守之子。 赵清之夫。 没有什么穿越。 没有什么前世。 “季布啊。” 陈胜瘫坐在太师椅上,轻声呼唤道:“派几名弟兄去一趟粮商张家,请粮商张家的家主张忌过府一叙,嗯,嘱咐去请人的兄弟们,过去后客气点、和气点儿,那是我的好友。” 季布似是未曾料到陈胜今能这般和气的与自己说话,硬朗的年轻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激动的大声道:“唯!” 陈胜笑了笑,摆手道:“好了,进了这个家门,往后便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紧张,放松点。” “唯!” 季布更加大声的回应道,将精壮的胸膛挺得胸肌份外浮夸。 陈胜不禁笑骂道:“瞅你自个儿这点出息,滚去做事吧。” 第一百三十章 筹粮 陈胜一手拄着锐取剑,闭目默立于庭院中心。 在他的脑海之中,有万千喊杀声充斥铅云密布的无垠平原之间。 戈矛残破。 战旗倾倒。 天地之间只余黑红二色。 黑的是敌人。 红的是鲜血。 他置身其中。 挥剑奋力向前砍杀。 简洁而笔直的剑光之中。 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狰狞物体,连人带甲被他的剑光,劈砍成两半。 暴虐的煞气,浸泡着他的神智。 令他不断的、疯狂的压榨着自己体内的每一分力道! 八分不够! 那就九分! 九分不够! 那就十分! 十分还不够! 那就两个十分…… 一剑砍死一个敌人还不够快! 那就一剑砍死两个敌人! 一剑砍死两个敌人还不够快! 那就一剑砍死三个敌人! 一剑砍死三个敌人还赶不上趟! 那就再拼命,一剑砍死四个四人。 简洁的剑光。 在他的眼前分化! 似乎手中的战剑不再只是一件冷兵器。 而是变成了一把ak! 随着他的心意,一剑扫出一排子弹,洞穿目光所及的所有敌人! …… 一道道无形的气劲,仿佛刀锋一般盘旋在他的身体周围。 秋风起。 片片枯黄的树叶,自梨树上脱落,欢乐的在风中戏耍着,掠过空旷的庭院。 掠过陈胜之时。 不见剑光闪过。 完整的树叶却无声无息变成漫天碎屑,自他身上拂过。 仿佛,是陈胜的身体变成了碎叶,正在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突然睁开双眼,强忍住心头喷薄欲出的破坏欲,跺脚提剑一跃而起,凌空一眼将庭院中的人与物尽收眼底之后,挥剑向着一段空无一人的院墙一剑斩下。 “咚。” 他重重的落地,乌沉沉的青铜战剑剑锋,于离地三寸之处沉稳的顿住,无形的劲力顺着剑锋喷涌而出,落于青砖院墙之上,“嘭”的一声爆开一大团烟尘。 “铛。 剑锋坠地,陈胜剧烈的喘息着拖剑至身前,拄着剑拄缓缓直起腰身,心道开脉一重强行施展这样的劲力杀招,还是有些太过勉强。 再看前方院墙,就见平整的院墙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水缸口大小的凹陷,凹陷之中布满了密密麻麻、仿佛蜂窝煤一样的光点……那是劲力穿透院墙,透过的光! 陈胜看了看,慢慢拧起眉头皱了皱。 百战穿甲劲二重,搭配登峰造极级的七杀剑。 这一剑的威力,绝不该只是如此! 可而今限制他剑术威力的,已经不再是剑术境界和功法境界。 而是他的实力境界! 剑术再绝伦,功法再精妙。 实力不够也是白搭! 就好比这一剑! 他若是有陈刀一般的实力,一剑便能分化出二三十道剑气! 可武道一途,是无法一蹴而就。 开脉期的修行,已经不再单单培养肉身本源。 还开始涉及到对经脉修行。 通过经脉,将血气和力气凝练为更加随心掌控的劲力。 再通过劲力反向开发经脉,壮大劲力的同时进一步开发肉身的潜力。 比之锻体境。 开脉期的修行要更加细致,也需要更加的稳健。 就陈胜的自我感觉,哪怕是自己有智障系统相助,能确保自己在正确的道路上走得又快又轻松,没有个一年半载也很难将这一阶段的修行功行圆满。 不过锻体晋升开脉带来的实力增幅,的确是显而易见的。 特别是对于陈胜这种技法境界,远远高于实力境界的挂壁而言。 最简单的例子。 就是锻体境之时,哪怕他随手一拳就能轰出两三千斤的力道,打不到人也是白瞎。 而气力化劲力之后,他已经能够使出一些类似于“隔山打牛”的精细操作。 不说什么同阶无敌、越阶而战之类的中二期盼。 至少在七杀剑的加持下,他已经能够做到收割弱者如割草了! ……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将盯着墙壁出神思考的陈胜唤醒,他一扭头,就见张忌岔着两条腿坐在大门内的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朝着这边鼓掌。 瞅着他那有气无力的模样,显然是来了有一阵了,已经等得蛋疼了。 “来了怎么不叫我?”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收剑转身迎上去。 但他才走了几步,就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一把掐住了耳朵,拉着他原地打了个旋儿,转过身来。 然后,就见赵清虎着脸站在自己面前,一手叉着腰,高挑纤长的个子迅速放大,将本就不及她高的陈胜淹没在她的阴影之下。 她挑着两条柳叶眉、鼓着双眼,凶巴巴的说道:“上回是堂屋、这回是院墙,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给拆了你才满意?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陈胜挺拔的腰杆一塌,整个人一下子就焉了,“大姐,我不是无心的,这不是练功有所领悟,没忍得住吗?” “就你在练功?” 赵清不惯着他:“公爹在这院儿里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那也没见他拆了那间房子啊,就你能?非得拆家才能显示你厉害?” 她的世界,极小。 只有这个院子,这几间瓦房。 外边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 无论陈胜在外边做了多大的官,手底下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威风。 她都不在乎。 反正只要进了这个家门。 那陈胜就还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离不开她的陈大郎! 她就还是陈胜的长姐,他的妻子! 陈胜越发的理不直、气不壮,同时心里也在寻思着以后是不能再在家里练功了,要不然那天忍不住手,伤了谁,可就追悔莫及了:“嗨嗨嗨,以后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大姐,忌世兄在呢,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那厢的张忌抱着肚子大笑道:“弟妹不必管在意我,我瞎,啥都瞧不见!” 赵清凶巴巴的表情稍缓,手下却还不轻不住的又拧了陈胜耳朵一把,气恼她令自己失态。 末了才不好意思的朝着张忌行了一礼:“妾身无状,令忌世兄见笑了。” “没有没有!” 张忌连连摆手:“就咱们几家里,还就得数弟妹最是贤惠!” 陈胜没好气儿的瞪了那厮一眼,“你就拱火儿吧,回头我就上你家揍你那俩小崽子去!” 他没有与张忌摆架子。 也没有计较张忌不拿他这个郡守当干部的态度。 他坐上郡守衙上的那张锦塌也有几日了。 这些时日里,五家联盟其他几家里,都曾派过人去郡衙拜见过他。 名义上。 他们都是代表各自的家族,来对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新人陈郡郡守表示支持的。 但事实上怎么一回事。 陈胜心头自然跟明镜儿一样。 当然。 他并不反感他们的举动。 这个节骨眼下,他的确需要有一批既信得过、又有才能的人才,来替换掉各衙门里那些熊氏的死忠,以及那些不能干事儿还坏事儿的官吏。 有五家联盟这一层关系在,他们五家天然就是最佳的盟友。 至少在郡中其他世家大族的眼里,是这么一回事。 可不反感归不反感。 要说他当真还能像以前对待这几家。 那肯定也是假的! 四家之中,唯有粮商张家,没有派人去郡衙。 只是送了二百石粮食去粮仓那边,交割给了陈虎。 陈胜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 二人进入厅堂,分主次落座。 还未等陈胜开口。 张忌便主动开口道:“说吧,今儿个叫哥哥过来,所为何事……先说好啊,借粮免谈,我手里仅存下的那点粮食,只够我那一大家子嚼谷,多的一粒都没有,你就是杀了我,也只流血,不流米!” 他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太师椅上,岔着两条大腿,说话时的语气之中,也满是混不在意,似是一点都没将陈胜这个新鲜出炉的郡守当成一回事。 像盲流多过与像一家之主。 这或许就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陈胜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你当我这个郡守是要饭的?没粮了就找你们化缘?” 张忌松了一口气,扶着座椅扶手正了正坐姿,轻松的道:“只要不提粮食,你说啥哥哥都绝无二话!”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陈胜眯着双眼:“你可别反悔!” 张忌满不在乎的一拍手:“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口钉!” 陈胜又嗤笑了一声,这家伙抄袭自己的口头禅抄袭得挺顺嘴啊,“那好,我今儿找你来,不为别的,筹粮!” 张忌毫不意外的“嘁”了一声,整个人又跟面条一样顺着太师椅的椅背滑了下去,无赖道:“那你整死我吧,看看整死我,会不会流粮食。” “听清楚了,是筹粮!” 陈胜没好气儿的说道:“不是问你要粮!” 张忌愣了愣,麻利的坐起来,精神振奋的说道:“你想明白了?肯合伙去扬州搞粮食了?” 早先吕政还未入陈郡之前,陈胜就去找张忌商议过筹粮之法。 那时张忌就提议过,他张家出渠道,陈家出人手,合伙去扬州拉粮食回来。 不过当时被陈胜给一口否决了,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的陈家,明面上只有陈家商队的伙计户们。 而现在,陈家摆在台上的,就有四千红衣军和郡兵! 真要大张旗鼓的派兵去扬州购粮,途径的那几个郡,还真不一定有虎口拔牙的胆量! “若是实在是没办法,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陈胜回道。 张忌刚激动的要搓手,就又听到陈胜言:“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再试试其他方法。” 张忌有些不理解的“啧”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有办法,咱们早就想到了,怎会拖到今日?” 陈胜不答,曲指敲了敲座椅扶手后轻声道:“忌兄,我虽不通农事,可依稀记得,似是有粮食可以在眼前播种,越冬之后明岁开春便可收割。” 张忌紧紧的皱着眉头,不知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回道:“你说的是宿麦吧?宿麦确是却越冬,但对田地的肥力和雨水皆有所需,而今三月未雨,田地干旱开裂,杂草尚难以生根发芽,何况宿麦乎?” 问题,又回到了雨水上。 若非大旱,粮食又怎会这般短缺! 陈胜敲击着座椅扶手沉吟了许久,再度开口道:“若是我有办法可以解决雨水的问题呢?” 张忌愁眉苦眼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大傻子,好几息后才婉转的轻声道:“胜弟,你不通农事,你不知田地产粮几何,百倾良田,产粮也不过千余石,只以人力担水灌田种粮,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 言下之意:大傻子,你清醒点,别做白日梦! 陈胜面色肃穆的摇了摇,沉声道:“忌兄,我未与你玩笑,我真有解决之法……你只管回答我,若我办法解决雨水的问题,你可有办法种出粮食!” 他很认真的计算过这个问题。 只以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为标准,灌溉百亩农田,只需二百气运点。 布雨一次,于盛夏之时都能维持六七日,放到秋冬之际,这个时间至少也能翻上一倍。 就以一倍十五日为计算标准。 一倾十五亩,百顷一千五百亩,布雨一遍,也不过只得三千点。 而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是7400点,每日恢复740点,15日就是11100点! 也就是说,只要将频率和时间控制得当,他的气运点现阶段就能支撑三百顷田地的布雨所需! 这还是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 等到后续州府的郡守任命书下来,他的气运点上限还会往上拔高一大截。 而眼下。 他最不缺的,就是农田和人力! 只要明岁开春之际,能再弄到五六千石粮食。 陈郡的这口气儿,就算是喘过了! 张忌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终于收起玩闹的心思认真说道:“若你真能解决雨水的问题,我张家有优异麦种,有农家贤人,定保你种出宿麦……呃,农田和佃户,也得你自己想办法,你可不能再打哥哥那点祖产的主意,哥哥要再败家,你世伯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大耳刮子抽哥哥!” “农家贤人?” 陈胜没理会他的小家子气,抓住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追问道:“什么意思?” 张忌回道:“你家乃是行商之家,不知农家很正常……百年之前,有大贤讳许行,践农数十载,开门传学、自成一家,农家祖述神农,劝耕桑、足衣食,在他们的锄下,产粮一石的农田可增产三石、四石,于我等粮食之家,乃是比稀世珍宝更宝贵的人才!” 陈胜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心头暗道了一声“卧槽”,不可思议道:“有这样的大宝贝,你现在才告诉我?” 张忌没好气儿的嗤笑了一声:“你不也今日才告诉哥哥,你能解决雨水的问题?” 陈胜:…… 他忽然觉得,自己恐怕是小瞧了这些能在某一行业立足数百年之久的大家族。 他家有一个统兵六万四千卒的副将伯父。 张家供奉有堪比当代袁爷爷的农家贤人。 其他世家大族呢? 陈胜坐不住了,起身两步并作两步走到张忌面前,拉起他就要往外走:“走走走,领我去见一见那位贤人!” 张忌被他给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将他按回椅子上:“别别别,你而今可是郡守之尊,岂可折节去见一介耕农?这要传出去,你这陈郡郡守还做不做了?你要见,我派人去将人带来便是!” 陈胜笑了,反手拉住他的臂膀,说道:“客套话咱哥俩就不说了,你能事事都想着我,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也不能亏了你,郡衙主簿之职,主管全郡耕桑之事……你别推辞,你知你不在乎这个,但你得为了我那俩侄儿考虑考虑!” 张忌迟疑了几息,旋即便笑道:“那可先说好啊,入了郡衙的大门,你是大人、我是下吏,出了郡衙大门,你我便是世交兄弟,清娘见了我便还得见礼,你若不肯,此言我便权当未曾听过!” 陈胜握住他的手中重重一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且行且看 晌午过后。 陈家大院大门洞开。 陈胜扶剑缓步跨出家门,在两百甲士的簇拥下返回郡衙。 原本陈胜此次回家,是想要接上赵清,一起去郡衙长住的。 毕竟,他往后在郡衙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而陈守在蟠龙寨那边的时间也会更一些。 赵清再守着这间宅子,也没有多大意义。 还将好好的两口子,过成了异地恋…… 可回来了一趟后。 他却是连提都没提这件事,就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家大院在他的眼里,只是一间宅子。 在赵清的眼里,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守着这个家,他走得再远也会回来。 而且。 她住在陈家大院,平日里还能出门与周边的婶娘妯娌们走动走动。 可随他去了郡衙,她就只能学着端起架子,做郡守夫人了。 花一样的年纪,不该虚耗在那一片庄严却清冷的官寺之间。 想明白这个道理。 陈胜也只能家中留下一百甲士,护卫陈家大院。 思忖着,早些摆平郡里的这些风波,过上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 戈林赤河徐向长宁坊外涌动。 沿途的所有住户都大开门窗,兴奋的望着从自家面前流过的这道戈林赤河。 陈家的小崽子们,在兴奋的跟随着戈林赤河奔波。 陈家的叔伯婶娘们,在兴奋的呼朋唤友朝陈胜招手。 他们望着跨坐在高头大马的陈胜。 望着他头顶上的高高云纹进闲冠,看着他身上的暗金獬豸纹玄色大氅、蟹壳青深衣、镶玉大带、缎面皂靴,看着他华贵中透着英气的模样。 许多人都是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家那个好像养不大的病鸡崽子,已经是个大人物了…… 陈胜一手拽着缰绳,面带笑容的一一问候着这些长辈。 长街的尽头。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小人影蜷缩在墙角下,隐藏在乱发下的清澈眸子,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长街另一头那道在跨坐在高头大马上、在秋日下似乎散发着刺目光芒的人影,渐行渐近。 周围跑动的人影。 森冷的戈林。 炽烈的赤河。 在他的眼中一点一点的消失。 天地之间。 只剩下他与那道身影。 一条笔直而无形的线。 穿过密集的戈林赤河。 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他开始调整呼吸。 他经脉之中缓缓运转的内力,随着他的呼吸加快运转。 百川归海一般的流入丹田之中。 只待……石破天惊! 忽而。 那道光彩夺目的人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移动目光朝着这边望过来。 瘦小的人影先一步低下头,右手自然落到身下,在泥土之中摸到一个硬物。 就在他想要抓紧这个硬物之时,一片阴影突然将他笼罩起来。 他愣愣的一抬头,就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萝卜头,虎着脸、叉着腰,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你不对劲!” 为首的萝卜头目光警惕的看着自己:“俺们已经瞧你好几日了,你不是乞儿!” 他迷茫的扫过这几张极力作出“凶神恶煞”的稚嫩面孔,记起来,这几日是好像见到过他们几个。 可自己又没有抢过他们的吃的。 他们包围自己干啥? 为首的萝卜头见他不说话,大着胆子一步上前,严肃的按住他的肩膀说道:“行商陈家人可都是好人,你可不能在这里作什么坏事!” 好人? 他愣愣的想道:习教不说此人是杀害了主上的大恶人吗? 他偏过头,不与眼前的萝卜头对视,摸着硬物的右手也不做痕迹的身下拿了出来。 他微微踹出一口气,体内压抑的内力一松,徐徐流入经脉之中。 习教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那就下次吧。 不着急不着急…… …… 战马前行之中。 陈胜忽然感觉到腰间的锐取剑震颤了一下。 他心下莫名一紧,举目四望。 便见周围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不对劲,心头顿时一松,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便见到街头长去自家打秋风的那几个小乞儿,正气势汹汹的包围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乞丐,不由的笑了笑。 待马匹自他们身旁路过之时,他拉了拉缰绳,令胯下马匹放慢步伐,笑着偏过脸说道:“你们几个坏小子干嘛呢?欺生呢?” 几个满脸憨笑的目送他走过长街的小乞儿一听,憨笑一下子就变成了讪笑。 为首的小乞儿慌忙一把抓着身畔这个瘦小的人影,努力将他拽起来:“嗨嗨,瞧您说的,俺们哪敢在您的地头上欺负人呀。” 待这瘦小的人影站起来后,周围的小乞儿们才发现,这家伙看起来弱得更风都吹得跑似的,但实质上,比他们几个都要高一截。 瘦小人影愣愣的看了看抓着自己的小乞儿,再愣愣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耀眼人影。 似乎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可是,可是他没有拿剑啊…… 陈胜扫了一眼这瘦得跟个麻杆似乎的人影,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呆滞,不似常人那般灵动,心下不由的“啧啧”了两声。 “没欺负人就好,晌午我大姐还在念叨你们几个,自个儿得空上家去一趟……嗯,给这家伙也带俩吧,别可得人不聪明就欺负人家,知道了么?” 他笑了笑,见几个小萝卜头点头如捣蒜,就一夹马背,继续往前行去。 为首的小乞儿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坊门后,才回过头重重的一拍身侧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瘦小人影,小脸儿上尽是严肃:“既然俺大兄都开口了,以后你就跟着俺们几个混吧,放心,只要有俺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一口,不会因为你傻就饿着你的!” 其余几个小萝卜头听言,尽皆一脸豪气的重重点头。 瘦小人影迷惑的看了看拍自己肩膀的这个小乞儿,再看了看周围这几个表示以后要带着自己混的小乞儿。 似乎有些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 为首的小乞儿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同意,拉着他就往长街的另一头跑去:“走啦走啦,去大兄家,是有日子没见着清嫂嫂了。” 瘦小的人影跟在他身后,望向长街的另一头。 是那恶人的座宅院吗? 他有些担忧的左右四顾,发现周围那些先前他每次试图靠近,都会停下手头的活计拿眼角看自己的男男女女,此刻却都像是没看见自己。 …… 日暮前。 李斯裹挟着一身森冷之气,领着两排手捧斗大漆木盒的褐衣仆役,大步踏入郡守衙。 “禀大人,山野流民结队回城之幕后主使,已尽数在此,请大人查验!” 李斯行至堂中,捏掌下揖,怒气冲冲的高声说道。 高踞堂上的陈胜这时才放下手中的竹简,轻轻柔柔的笑道:“哦,是吗?辛苦李公了……” 堂下仍旧保持着捏掌下揖姿势的李斯闻言,额头上绷起两三条青筋。 你全程都派人跟着我,你还是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头没点逼数吗? “叛逆熊启,首级何在?” 陈胜问道。 一仆役应声出列,一揖到底,双手捧漆木盒过顶,却不敢答话。 还是李斯起身,打开他手中的漆木盒,从中取出清理过血迹的人头展示道:“回大人,这便是叛逆熊启之首级!” 陈胜一挥手。 只有侍立在一旁的谒者躬身上前,从李斯手中接过人头,躬身登上台阶,送到陈胜身前的矮几上。 陈胜端起盛放人头的木盘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确认是在那日郡衙饮宴上见到过的熊启无疑。 顿时心下最后一块心病,也去了…… 他现在特能理解,为什么新朝皇帝登基之后,大都会不遗余力的铲除前朝皇族。 实在,不杀不足以稳民心,不杀不足以安江山! 也就是熊启自己没脑子,把李氏这把好用的刀子送进了他的手里。 要不然。 就凭熊氏在陈郡的底蕴,熊启要真铁了心的躲在暗处做个搅风搅雨的搅屎棍,陈胜还真拿他没办法! 他又不可能为断绝熊氏在陈郡的底蕴,杀光陈郡所有世家大族! 不过,陈胜不能这么做。 让李氏来做,他却是一点顾虑都没有。 陈胜放下熊启的首级,挥了挥手道:“将熊启尸首,送入熊氏祖坟吧!” “唯!” 谒者端起熊启的首级,躬身退下。 陈胜再找了一眼堂下两侧的那些李氏奴仆手中所捧的一个个漆木盒,也没有心思再一一查验,随手道:“将这些晦气玩意儿,都拿下去吧!愣得碍眼!” 李氏对这些世家大族下了手,他心头跟明镜儿一样。 他也不担忧李氏趁机铲除异己,拿替死鬼搪塞他。 反正熊氏已经彻底倒台,而李氏无论是不是趁机铲除异己,都已经得罪了郡中的这些世家大族。 下边人都不窝里斗。 上边人怎么坐得安稳呢? 待堂下只得李斯一人之后,陈胜才再次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这件差事,李公办得不错,我很满意!” 李斯面无表情的抱拳:“大人既命,下臣岂敢不尽心、不竭力?” 陈胜:“令郎今何在?” 李斯花白的眉头抖了抖,眼神渐渐阴沉:“回大人,下臣已命犬子返家闭门思过,不得释、不得出!” 陈胜似是未看到他眼眸中的阴沉,笑眯眯的说道:“大好的年华,浪费在闭门思过中,岂不可惜?若李公舍得放令郎重回郡衙,我欲辟他为户曹掾,重厘各县户籍农田,往后贤父子同衙为官,定会传为一段佳话。” 李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陈胜问李由的用意,竟不是要拿李由为质,而是要重辟他大吏,而且还是置于他的麾下。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惊讶之意,陈胜敲击着身前的矮几,正色道:“李公,你我两家不是敌人,你我更不是敌人,今日之事,咎不在我,不是吗?” 李斯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自是不在大人,实乃老夫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陈胜:“话虽然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说来李公或许不会相信,我的愿望,其实不是要做多大的官,而是天下太平。” 李斯撩起浑浊的双目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慢将双手拢入大袖中,不冷不热的道:“老夫虽老,但目还未盲。” “你虽不盲,却分辨不是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陈胜淡淡的说:“也罢,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请李公与我一道且行且看便是。” “接下来,李公你的主要职责,就是督促各衙门安置好流民,控制好粮秣消耗,既不能饿死人、冻死人,也不能浪费一粒粮食、一缕线头。” “我说的不只我陈县一地,还包括各辖县的流民安置事务,若辖县无力安置流民,可将县下流民一并送至陈县!” “顺便,指导我们即将到任的户曹掾李由李大人,做好对于流民群体的户籍厘定事务,以便后续开展我们先前拟定的各项以工代赈计划!” 李斯看着他,紧紧的拧着两条花白稀疏的眉头,摸不清楚这黄口孺子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郡无不视流民为烫手山芋,甩都甩不及,眼不见便为净,这黄口孺子不但不甩,还想多拿几个? 疑惑之下,却是连李由入郡衙任户曹掾一事,他都懒得再与陈胜争辩了。 当然,他也知,这件事纵是与陈胜争辩,也辩不赢。 谁让而今他陈家为刀俎。 而他李氏为鱼肉呢? 说起来也是可笑。 太平道、吕氏、熊氏、他李氏,还有王家庄等等,这么多大势力、大家族在陈郡博弈,最终却让一个无名之辈成了事,坐稳了这陈郡郡守之位! 他们这些人,当真是一把岁数活到了狗身上! 见李斯此次不说话。 陈胜微微虚起双眼,陈胜道:“怎么,李公有何不同之见?” 李斯心头轻叹了一口气,捏掌长揖到底:“唯!” 陈胜拿起矮几上的竹简,打开继续翻看,头也不抬的轻声道:“那就下去做事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卧榻之侧 李斯刚刚退出郡守衙不久,就有谒者躬身入内:“启禀大人,王家庄庄主王雄携次子王擒,在外求见。” 垂首阅览竹简的陈胜微微一挑唇角,头也不抬的轻声道:“传。” “唯。” 谒者躬身告退。 不一会儿。 谒者便领着二人步入堂中,齐齐捏掌长揖到底:“荒郊庶民王雄,携犬子王擒,拜见郡守大人!” 目光依然注视着手中竹简的陈胜,听到来人的称呼,轻轻笑了笑。 他抬起头,就见堂下一身着素色麻衣、体格魁梧健壮的鹤发老者,与曾经打过多次交道的王擒立在堂下,长揖不起。 他和煦的笑道:“起来吧。” “谢大人。” 二人直起腰身,那鹤发老者低眉顺眼的再度抱拳道:“大人入主郡衙多日,公务繁忙、夙兴夜寐,庶民不敢前来打扰,万请大人恕罪。” 陈胜脸上笑容不变,轻轻淡淡的说:“老大人何罪之有,余乃晚辈,与擒兄平辈论交,未等及时登门拜访老大人,是余该向老大人赔罪才是。” 堂下二人闻言,脸色微变。 王雄捏掌就要开口回话,就见王擒一步上前,长揖到底:“庶民往昔猖狂,僭越与大人称兄道弟,庶民知罪,请大人责罚。” “擒兄多虑了,交友贵在交心,若随身份地位变迁而变迁,那你我成什么人了?” 陈胜轻笑道,末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对了擒兄,还不知贤父子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仍然很和气。 但王擒却听出来了……他早就在等着自己父子二人前来! 看来,要想平了昨日之事,商量好的那点代价,怕是不够了。 他微吸了一口气,再次揖手,陈胜道:“禀大人,我家三房出了一人面兽心之徒,不知如何混入郡衙为吏,昨日傍晚在南城门外打杀了流民七人,玷污了大人的官声……” “哦……” 陈胜拉长了音调,似是恍然大悟,而后笑道:“原来闲父子是为了此事而来啊,害,你们要不提,我都快将此事给忘了!那狗东西杀了人,我也杀了他,那此事就应该算是结了,何须贤父子再奔波一趟。” 王擒:呵呵……了结?那我走? 他忽然记起初见此獠那日,这厮曾对自个儿说过一句“我就喜欢你们这股一本正经不要脸的劲儿”。 学得很快嘛,小老弟! “万万不可!” 王擒义正言辞的反驳了陈胜的提议,大声道:“大人乃一郡首尊、治民百万,官声牵涉政令通达、上行下效,何其重要?岂是那打着我王家庄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狗贼一条狗命所能了结?” 说着,他再度上前一步,高声道:“大人,昨夜我父子二人惊闻此事,只觉辜负大人了对我王家之信任与倚重,愧疚难当、辗转难眠,今日一早,便命人清点三房所有产业,折合细粮千五百石,于此献与大人,以求能平复一二大人所受不白之冤!” 落于他身后的王雄听言,蓦地睁大了浑浊的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王擒的背影,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栗,一双砂锅大的拳头捏得“铿铿”作响。 千五百石? 你怎么不直接要了为父的命啊! 昨日他们收到这个消息之时,的确是很是震惊。 但令更坐立不安的是,陈胜未向他王家庄发一人…… 是的,一个人都没派去他们王家庄。 再瞧瞧,陈胜是怎么对付其他那些为富不仁、草菅人命的世家大族的。 轻着放血抄家,破财免灾! 重则满门抄斩,数代家业一朝丧! 这次他王家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他的脸。 还被他抓了个现行、立了个典型,闹得满城风雨,他却连个斥责他王家几句的人都没派…… 依陈胜的行事风格,要说他心头没憋着坏,谁信呐? 于是乎,他们爷俩连夜派人进城打探消息,连夜商议对策。 在得知陈胜因赈济流民之事,一夜之间连罢带砍的处理了郡衙十七个官吏。 爷俩儿最终决定大出血,以细粮七百石,换取陈胜揭过此事、放过他王家庄。 七百石粮食,也就是四万两千斤! 纵是对于王家庄这样的大族而言,这也已经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小数字。 王雄在家里是把一口老牙咬了又咬,把两条老脚跺了又跺,好不容易才把心一横、把眼一闭,应下了这个数字。 这时节。 地主家儿也没有余粮啊! 谁知临了临了,王擒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轻巧巧的就将七百石翻成了一千五百石。 这如何能不将王雄气得险些动手手,当堂上演父慈子孝大戏? …… 王擒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拳头捏响声,顿时也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再往前挪动了两步、 心头叫苦连天:您当我愿意把自家粮食拿出来这么霍霍啊?那是您不了解这狼崽子啊!你不主动把他给喂饱了,等他张口来撕咬,那可就不是出点血就能摆平的了,那得丢半条命! “擒兄能有此念,余心甚慰,不过粮食就不必了吧?传出去,人还道我昨日烹了那狗东西,乃是为了讹你王家庄的粮食。” 陈胜微微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不喜他们此举的模样。 但王擒见状,心下却是一松,赔着笑道:“大人哪里话,这是我家三房为弥补那狗东西所犯大罪的一点点补偿,大人爱民如子,取这些粮食也是为了郡中万千流民计嘛,再说,此事您不说,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 陈胜的眉头皱着更紧了,沉声道:“擒兄,真要如此?” 王擒再拜:“请大人勿要推辞!” 他的话音刚落。 就听到前一秒还面沉似水的陈胜忽然轻笑道:“好吧,既然你们这般坚持,我也只好应下了……” 王擒心下一跳,偷偷抬眼往上方看去,就见陈胜挑着唇角、眯着双眼,活像一只偷到了母鸡的小狐狸。 但从他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眸之中透出的丝丝冷光,却令他的笑容毫无喜感。 甚至令他人心头都有些发寒! “不过,你自己也说了,我乃一郡首尊、治民百万,官声影响政令通达、上行下效,想必你很明白其中利害。” “你既明白其中利害,何以还会拿这么点的微不足道的粮食来敷衍我,你们真当我是……” 陈胜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他猛地直起上身,一把抓起矮几上成捆的竹简重重的砸向堂下王擒,放声厉喝道:“跪着要饭的吗?” 仿若虎啸般的厉喝声。 在空旷的大堂之中反反复复的回荡。 堂下父子二人,只觉得自己被千夫所指! 话音刚落。 两队甲士按剑冲入大堂之中,将父子二人团团围住。 只等陈胜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拔剑一拥而上,将父子二人砍成肉泥! 就在王雄、王擒脸色大变,心头齐呼“我命休矣”之时。 忽然又听到上方的陈胜轻笑道:“你们这是作甚?快快出去,莫要惊吓了我的贵客!” “唯!” 众甲士转身面向陈胜抱拳拱手、齐声应喏,而后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出大堂。 仿佛是去鬼门关前兜了一圈的父子二人,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看向堂上的陈胜时,心头对他的难缠程度,均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识。 最后还是王擒顶着一个大包,硬着头皮作揖道:“敢问大人,要如何才能满意?只要我王家有的,绝无不应!” 陈胜在矮几上支起一只手托起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矮几,轻笑道:“擒兄所言可当真?” 王擒:“怎敢欺骗大人!” 陈胜放下手,正色道:“那好,我要你……” 王擒听言,括约肌一紧。 “和你王家庄所有村勇,入我麾下!” 他敲击着矮几桌面,一句一顿的说道。 王家庄乃陈郡第一武家,庄中村勇过千,且大都是常年舞枪弄棒的精悍青壮,有点屯田兵那意思,战斗力不弱。 当初陈胜调集红衣军入城攻打郡衙之时,之所以没有一鼓作气直接杀进郡衙,而是先攻打南大营抢兵甲。 防的,就是王家庄偷袭! 冷兵器作战,有甲与无甲,乃是天壤之别! 可即便是在陈家拿下了陈郡之后。 他仍忌惮王家庄。 这些时日里,他将包括李氏在内的郡中诸世家大族拿捏在手里,像搓汤圆一样,要他们圆就圆、要他们方就方。 独独没去碰过王家庄。 一是因为时机不到。 二是因为力量不够。 直到昨日,王家庄自己把理由送到他手上。 直到今日,李氏把自己挡到了陈家的面前。 陈胜终于觉得,是时候掂量掂量王家庄了…… 不摆平王家庄。 他这个陈郡郡守做着,总感觉如鲠在喉,走到哪儿都必须带上几百甲士随行护身。 堂下王雄、王擒都被陈胜的话语给惊住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陈胜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连熊氏都从未想过吞并他王家庄。 他陈家才上台多久? 就敢动这般念想? 可现在再去思考他凭什么敢,已经为时晚矣了! 陈胜都已经说出来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该如何挺过眼下这个节骨眼。 父子二人低着头,面色难看的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王雄才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禀大人,兹事体大,可否容老夫回庄,与庄中族老商议两日,再作答复?” 对于陈胜会不会放他父子二人离去,他心头根本就不抱有任何希望。 这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伎俩罢了。 却不想,陈胜竟极其爽快的一口应下:“可以,贤父子想走尽管走,我陈胜虽然不算豪杰之辈,但也还没下作到靠绑肉票谋生。” 堂下父子听言,眸中刚刚亮起不敢置信的喜色,就又听到堂上的陈胜说道:“不过,贤父子既不肯给我答案,那么,只要出了我郡衙的大门,我就视作贤父子拒绝我示好的提议了,届时,我就得开始追究贵族纵容族人草菅人命之罪!” 说完,他竟还笑了笑,玩味儿的说道:“早就听闻贵族乃我陈郡第一武家,我一直都不大服气,如今正好碰一碰,看看是你王家庄的村勇更勇,还是我陈家的红衣军更猛……门在那边,请自便!” 王雄:…… 王擒:…… 狼崽子你连郡兵的皮都不扯了,直接就动你陈家的红衣军了吗? 你到底是有多想干我们王家庄啊? 堂下的父子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这一次。 他们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丝丝的汗迹。 他们都听得出来,陈胜这是在放狠话。 他们也都倾向于陈胜大概率不会如此不智。 可他们不敢赌…… 因为前一个赌输的熊氏。 今日父子都已经团聚了。 他们王家庄再势大。 总不能比熊氏还难缠? 王雄与王擒越想心头越惊悸,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蓄谋已久、针对他王家庄的阴谋! 可陈胜越是处心积虑的打他们王家庄那些村勇的主意。 那些村勇就越是不能给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王擒满头大汗的揖手问道:“启禀大人,我家中村勇都乃血脉族亲,实难割舍,祈求大人,赐下折中之法。” 一旁的王雄听言,也连忙揖手哀声道:“祈求大人,赐下折中之法。” 陈胜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父子二人,一手轻轻敲击矮几桌面。 沉吟许久,才忽然轻叹了一声,徐徐开口道:“贤父子或许是多虑了,你我两家,以往只有些许龃龉,我断不至于为了那点龃龉图谋你王家庄什么。” “我欲收编你王家庄的村勇,原因有二。” “其一、青州黄巾逆贼压境,我急需扩充手中可战之兵以策万全,眼下陈郡之内,还能找到比你王家庄那一千村勇更好的兵源吗?” “其二,易地而处,若是你们处在我眼下的位置,你们肯不肯放一支随时就可以攻入郡衙的人马处在你们的卧榻边缘?” “话,我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 “人,你们若肯交,我以我陈家百年行商的名声,保证你们王家庄绝无任何身家性命之祸!” “若是你们不肯交,那也不是不行,你们回去之后就麻利儿的收拾细软,明日一早,我派兵护送你王家庄所有人离开陈郡,只要你们不在我的床边插旗,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 “二选一!” “要有那第三条路,那就是我们两家儿开战了,打到陈郡之内要么就只剩我陈家,要么就只剩你们王家,大家就都利索了!” 他的语气。 很是轻柔,一点儿也不凶狠、一点儿也不暴戾。 但堂下二人却听得冷汗直冒,擦都擦不干。 你是都掰扯清楚了。 可怎么我们听来听去,你说的每一句都好像是在重复一个意思:要么交人,要么去死。 你是这个意思吧? 也正是因为他二人都听明白了。 所以他二人都十分清楚,这件事的确没有任何缓和、迂回的余地。 即使他父子二人今日不来。 陈胜迟早也找到王家庄去。 这回,连素有急智的王擒也不敢再乱开口了,径直将目光望向王雄:爹,您自个儿拿主意! 须发雪白的王雄,顶着上下两人的目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若不是知道没用,他这会儿真想装晕! 堂上的陈胜,悠然的拿起竹简继续浏览。 他不着急。 堂下这二人,会答应的。 摆平了王家。 他就当真将陈郡攥在掌心里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假郡守 陈胜在陈县收拾各世家大族的时候。 陈守也在学习。 统兵是一门大学问。 统兵越多,涉及到学科就越多。 不幸的是。 陈家虽历代都有挑选伙计北上投军的惯例。 可唯独老陈家这一支的男丁,未曾投过军。 毕竟老陈家到陈胜这一代,已经是四代单传了。 维持行商陈家的门楣不倒、香火不断,便已经很是艰难了。 哪还有富余的男丁北上投军,承袭先祖征战沙场的志向? 但同样很幸运的是。 陈家有很多具备下级军官经验的伙计。 其中不乏百将、五百主。 陈守以这些手足兄弟为骨干,搭建起麾下三千红衣军的指挥系统。 在通过这个指挥系统,疯狂的学习各项统兵经验。 如何安营。 几时造饭。 怎样排兵。 怎样布阵。 都不须得陈守发问,诸多同生共死多年的手足兄弟便会主动教他。 而陈守在这方面,也的确很有天赋! 比他做商人更有天赋! 至他率军抵达阳夏县之时,他已能够将麾下三千红衣军如臂支使! 绞杀流传至陈郡的黄巾残部的过程,不足为叙。 这些个被黄巾军大势裹挟,放下了出锄犁就摇身一变为乱军,既未接受过任何正规操练、又未曾经历过任何惨烈战役,连一身儿整齐的甲胄和兵刃都没有的黄巾残部。 与其说是溃兵。 更不如说是流民。 连流寇都不如! 他们带给陈守最大的麻烦,就是怎样找到他们。 不过即便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陈守依然谨记临行前陈胜嘱咐,以练兵为主、杀敌为辅。 他先派出大量探马,将分部陈郡与陈留郡交界处一带的诸多黄巾残兵摸查清楚。 然后再将手底下的三千红衣军,拆分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队伍,一支一支的派出去,攻打那些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黄巾残部。 过程中自是有胜有负。 且无论胜负,外出剿杀黄巾残部的红衣军人马,都皆有损伤。 但陈守沉得住气。 源源不断从固陵和阳夏两县送入他大营中的粮秣,也在给他底气! 一日复一日。 红衣军大营中火热、昂扬的气氛,渐渐的回落。 一张张干净而稚嫩的面颊,也渐渐变得污浊而沉默。 大营里,开始飘荡起淡淡的血腥气…… 陈守觉得,这支兵马终于有几分样子了。 九月二十三。 已将陈留黄巾余部逼入绝境的吕政,率五百精锐甲士星夜南下,进入红衣军大营。 在与陈守饮宴一场之后,吕政连夜赶回陈留主持府兵大营,主持对盘踞在陈留的黄巾余部的最后作战。 只留下一道任命陈胜假陈郡郡守、加盖了兖州牧大印的行文。 …… 这道行文自陈守手中送至陈胜面前之时。 他正陪着一个须发花白、体格魁梧似公牛,像武士多过于向农夫的老汉,在城外陈家庄开垦田地。 这老汉姓鲁,单名一个菽字儿,便是张忌口中那位农家贤人。 陈胜赤着脚站在田地里,双手拿着陈七交到他手中的赤色帛书,目光上帛书上“郡守”二字前的那个“假”字儿上停留了许久。 假郡守。 便是暂代郡守、暂领郡守的意思。 与正儿八经的郡守相比,中间的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须知,大周乃是世官制。 没有那个“假”字儿,陈家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郡守之族。 就是哪怕他吕氏,也奈何不得的坐地虎! 同时也意味着。 他斩杀熊完夺取陈郡郡守之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再也无人能从法理上,来追究陈胜领兵攻打郡衙、灭郡守之族这件事。 而前边加了这个“假”字儿。 那陈家,就算不得是真正的郡守之族。 甚至只要州府一个高兴,就能一脚把陈胜从郡守之位上踢下去,换其他人来做! 同时也意味着。 陈胜领兵攻打郡衙、屠灭郡守之族这件事,只算是暂且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以后会不会再追究此事,还得看陈胜的表现和吕氏的心情…… 至于是不是任命“假郡守”已经是州牧的权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陈胜稍作思考后,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这件事,他和李斯运作已久。 若是吕氏无法任命他为陈郡郡守,只能任他为假郡守,李斯早就该告诉他以免引起误会。 毕竟李斯斩杀熊启之前,李氏是站在吕氏那边的,而李斯也全靠与吕氏的联系在陈胜面前立足,这么大的出入,李斯不可能不提前和他打招呼。 不通过李氏,由吕政亲自前往红衣军大营,将假郡守的任命行文交给陈守。 是在表示他吕氏对他陈胜的看重。 只给他假陈郡郡守之位,而不是直接任命他为陈郡郡守。 是在借此敲打,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逼迫陈胜附他吕氏之尾翼。 这种作派…… 陈胜怪笑着“啧啧啧”的感叹了几声,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身份栏。 就见一个板板正正的【大周陈郡假郡守】头衔,将原本排列在身份栏第一位的【陈家少当家】头衔挤到了第二位,名列身份栏第一。 再一看后方的气运点加成:【大周陈郡假郡:气运点加7500】。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一个假郡守之位,气运点加成竟然比他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红衣军军团长三大身份加起来还要高! 这还是“假”的郡守之位。 若是真郡守,那还不得直接破万? 果然,国运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气运仓! 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 入住郡衙这一步棋,简直对的不能再对了! 陈胜按耐住心头的激动,将帛书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而后重新拿起脚边的锄头,弯腰清理田地间刚刚冒出来的杂草:“七叔,我爹怎么说?” 放眼望去,广袤而平坦的大地之上,到处都是和他一般拿着锄头埋首田地间精耕细作的人影,喜悦的号子声,漫山遍野! 而原本干旱开裂的田地间,已经重新被修正的四四方方,一行行只有指节长短的嫩绿禾苗,整整齐齐的生长在田地里。 种植宿麦计划,已经开始推行。 他以郡守的名义,从陈县各世家大族的手中,租下了陈县附近所有良田三年。 再由郡衙提供种子和农具,组织县内流民修筑祭台、下田开垦…… 在投入了数以万计的人力之后,短短六七日,便有将近两百顷良田的开垦工作和相应祭台修建工作进入尾声……主要是修筑祭台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宿麦又必须赶在秋分前后播种下去,只能拿人力抢时间! 后续还有两百多顷良田会进入开垦序列。 以及针对这四百顷良田的精耕细作的活计,即将推出的公分制度……将劳动力计为公分,拿着公分可以兑换粮食、银钱,甚至是房屋、大牲畜! 陈胜不单单只是要种出粮食。 他还想留下这批的流民。 有人,就有一切! “你爹……” 陈七挠头挠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爹说那厮心眼黑得流油,咱得防着他!” “哈哈哈。” 陈胜险些闪了腰,拄着锄头笑了好一会儿。 吕政啊吕政! 你这修行,离到家还差得远啊! 陈七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前俯后仰的模样:“你笑个啥?你爹就是这样说的。” 陈胜强忍住笑意,微微点头道:“我知道,平贼平得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陈七点头:“顺利,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该回师了。” 陈胜索性扔了锄头,转身坐到田垄上,招呼陈七一起坐下:“依您看,红衣军还有那些不足?” 陈七嫌弃的看了一眼湿润的田垄,撩起斗篷慢慢蹲下来,说道:“小毛病没有,他们作战都很勇猛,不怕吃苦、也不怕战死,单以士气而起,便是幽州军也不如咱家红衣军!” 他又不吝惜对红衣军的夸赞。 陈胜轻轻从鼻腔里喷出了一个“嗯”字儿,面色不变的问道:“那大毛病呢?” 红衣军作战勇猛,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红衣军乃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 哪怕如今他们的信仰都还很浅显。 甚至可能都不是特别明白,自己到底信仰的是什么。 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府兵郡兵之流所能比拟的! 这一点,他非常有信心! “大毛病……” 陈七低低的叹了一口,轻声道:“大郎,战阵厮杀,不是只凭一腔子不怕死的血勇之气就能横行无忌之地,红衣军的底子,还是太差了些,又无军阵之力相持,对阵这些残兵溃卒还勉强够使,可若是真对上幽州军、搏浪军这等力甲九州的强军……” 他不忍再言,朝着陈胜伸出双手,右手捏拳砸在左手手掌之上,然而左手手掌五指猛然的一张,向下坠落。 示意……不堪一击! 陈胜看着他的双手,慢慢拧起眉头。 他能想象出,一支尽数由习武之人组成的军队有多强大。 但他毕竟没见过…… 而陈七曾在幽州军为卒三载,他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 “军阵之法,后边慢慢想办法。” 陈胜拧着眉头:“武功,咱家又不是不会,就算幽州军的武功不能教,教点其他的总成吧?” “没什么不能教的。” 陈七叹气道:“幽州军的武功九州皆有流传,你要教,也不会有人来寻你的麻烦,可关键是,他们得学得会啊!” “幽州军,那可是自打定王定鼎云中始,便一直留镇幽州、守卫九州门户,世世代代与犬戎杂种浴血奋战的绝顶强军!” “距今都已有四百余年,那一代将卒一代将卒传来的尚武盼战风,都已经浸入了幽州军的骨血里,那地方儿,就算是块榆木疙瘩扔进去,泡上两年,都能泡成一块铁打的榆木疙瘩!” “就好比你刀叔他们吧,你刀叔比我还要年弱两岁,你看看他,再瞅瞅我。” “还有你大伯,他比你爹也就年长了五六岁的模样,你瞅瞅你大伯,再瞅瞅你爹。” “这怎么比?” 陈胜看了看眼前吊眉斜眼的陈七,想想陈刀提刀大杀四方的模样。 再回想回想自家老爹端着大海碗蹲在家门口嗦面的模样,以及陈刀口中那位力战返祖巨妖的先天境大伯陈骜。 这差距。 属实是比衡水中学和蓝翔技校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陈胜挠头,“那您有什么好主意吗?” 陈七略一迟疑,便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你崽子的脑子这么好使都想不到办法,我哪有什么办法?” 陈胜没有察觉到他迟疑。 他绞尽脑汁的沉思许久都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之后,转念一想,心头忽然茅塞顿开:“嗨,咱们想那么远作甚,咱家练兵只为自保,再多,也就是保住咱家现有的郡守之族的地位,又不会去和幽州军干仗,干嘛非要达到幽州军那个程度?” “等我爹他们回师后,就在红衣军中推行杀生拳,他们能练到那一步算那一步!” 陈七听言也觉得心头一松,大点其头道:“你说得对,咱过咱自己的日子,没必要去和谁比较。” 他其实是有办法的。 只是那个办法,他说不出口。 幽州军是强人、猛人、狠人辈出之地。 但公认最强的、最猛地、最狠的,是从死囚营爬出来的百人斩! 要营造出那种不想死就必须拼命去活的残酷环境,须得将红衣军扔到各种各样的战场上,翻来覆去的摔打…… 以一曲四千人为制。 拿十万人做补充。 打到最后只剩下一千人。 就能得到一支堪比幽州军精锐的人马! “大郎!” 那厢一身粗布荆钗的赵清拿着一个小锄头,一阵风似的奔过来,清秀的面容上每一根绒毛都写着开心:“快来看快来看,大姐种的萝卜也发芽了……妾身见过七叔。” 却是凑得近些了之后,她才发现坐在陈胜边儿上的不是护卫陈胜的甲士,而是陈七。 陈七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清娘楞多礼作甚,出来走走好啊,整天闷在家里,早晚闷坏了身子。” 陈胜站起来,在陈七嫌弃的眼神中,用灰扑扑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七叔您回家歇着去吧,时候还早,我稍后还得去下两场雨。”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望气 一根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萝卜苗。 赵清蹲在嫩苗面前,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欢喜。 欢喜自己亲手播下的种子发芽。 欢喜陈胜肯带着她出城走一走。 陈胜蹲在她身旁,瞅着她傻乎乎的笑脸,嘴角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 他也很欢喜她的欢喜。 许久,他才直起身,看周围这块赵清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园子,笑道:“大姐,你要喜欢侍弄这些,我可以命人在这块地上修个房子,天冷了用火提高屋里的温度,冬天咱就也能吃上新鲜的瓜果绿菜了。” 赵清扬起小脸看向他,明媚的双眼满是小星星:“真的吗?” 陈胜点头:“当然是真的。” 一旁侍弄田地的农家传人鲁菽,听到陈胜的话,直起腰身惊讶道:“大人竟也知冬种夏禾之法?”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比他还惊讶:“先生竟也曾听闻过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鲁菽咀嚼着这个名称,朴实的笑着点头道:“倒也贴切……吾农家传世典籍上有载,‘冬种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先王初临朝时,祖师还曾向太官敬献过此法,只可惜朝中公卿皆以为此法乃不时之法,有伤天和、有违四时,不宜以奉供养,遂束之高阁。”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扯淡”之后,便不再予以评价。 任他仙佛满天、妖行四野,世界规则如何天马行空! 总结规律、掌握规律、利用规律,依然是人族进步最正确的道路! 不接受反驳! 可笑堂堂九州之主,连个反季节蔬菜都不敢搞! 太平道不搞你搞谁? “大人,小老儿这几日翻遍了祖师传下的诸多经典,也未能从中找到大人口中那位‘袁神农’的记载,大人当真不是再诓骗小老儿?” 鲁菽抓住机会,将心头憋了好几日的疑问了提了出来。 “当真没有骗你!” 陈胜一听到他又提起这个话头儿来,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力的道:“我所说的,也当真是出自那位老人之手。” 这几日,为了种出宿麦,提高产量,陈胜没少与这老头交流农业技术。 他是不通农事。 可诸如堆肥、育苗、深耕细作,乃至杂交选苗、传花授粉等等人尽皆知的农业技术,他当然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这些理念中。 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包含在农家现有的知识体系之内,只是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说是做得不够到位。 比如堆肥,在农家的知识体系里就有很严格的执行程序,又是草木灰又是人畜粪便……够不够科学陈胜不知道,反正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至于传化授粉、杂交选苗这类高阶的农学知识,就完全超出农家的知识体系了。 起先陈胜只是随口提了一嘴。 鲁菽也只是表面“是是是”,暗地里嗤之以鼻。 但后边的几天,鲁菽的状态越来越萎靡,炯炯有神的双眼慢慢挂起了熊猫眼……却是那些他初听时嗤之以鼻的知识,回头下细琢磨才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可那些知识又完全超出了他所学的知识体系,任他如何琢磨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胜当然也很想与这老头深入的探讨探讨这些高阶农业技术。 这老头岁数虽然不小,但却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只扑在田地里的庄稼汉。 有点技术宅那意思……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比和李斯那种老狐狸打交道,轻松太多了。 若真能杂交出优异的粮食品种,提高粮食产量,那也是福延人族百代的大功德! 可是他自己都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他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但他越是不说。 这老头就越是心痒难耐,没事儿就往他身边凑,一抓住话头就发问。 鲁菽将信将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莫不是大人师承有不得外传的门规?若是大人不嫌弃小老儿老迈卑鄙,请大人准许小老儿奉大人为师!” 说着,他放下锄头、双膝一曲就要跪。 直将一旁插不话的赵清都给惊住了,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小星星都快形成星河了! 这个时代,拜师乃是一件极其庄重、严肃的事。 也是极少数,需要行跪拜大礼的事。 要知道,任是红衣军狂热的崇拜着陈胜,将陈胜奉为神明,在授旗大典之上,也只是单膝点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先祖! 其余人,哪怕是当朝天子,也只在极少数几个大典上需对其行跪拜大礼! 陈胜也被他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慌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他:“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把年纪还拜我为师,那不是折我的寿吗?” “哎,儒家先圣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人年虽幼,却心系黎民、爱民如子,只这份德行,小老儿拜入大人门下,便不负祖师授业解惑之恩!” 鲁菽执拗的一把拂开陈胜的手臂,两条强壮的臂膀坚硬得就像是两条实心铁棒一样。 陈胜别说挡不住,愣是被他的手臂嗝得生疼。 “噗通。” 鲁菽双膝重重的落于泥土之中。 小两口都懵了……来,来,来真的? “夫子在上,弟子鲁菽有礼!” 鲁菽捏掌,神色肃穆的高声道,而后一头磕在了泥土里。 陈胜的手抽动了一下。 可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因为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老儿头都磕了! 只要他不打算现在就弄死他。 那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只听说过收徒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没想到拜师,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果真是实力弱于人,没有选择权啊…… “哎。” 陈胜很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这真“老儿”,“好了,起来再说吧!” “谢夫子体恤弟子,然拜师之礼,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他执拗将陈胜推回去,完完整整的对着陈胜行完拜师礼。 陈胜也只能无奈挺着身躯,看他行完拜师礼,再上前一步,弯腰去扶他。 但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 一道黑色的人影,一步数十丈的飞奔而至。 两三个眨眼间,就穿过了空旷的田野,出现在了陈胜的面前。 “我佛慈悲。” 来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三位居士,小僧有礼了!” 陈胜不敢置信的扬起小脸,一脸懵逼的的看着眼前这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这独特的造型。 这耳熟的口号。 这分明是个和尚啊! 可是大周哪来的和尚? 不对! 眼下当是秦末之时。 可秦末也没有和尚啊! 这也会受到时间线的影响? “你是……和尚?” 他忍不住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 陈胜在打量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僧袍、生得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 中年和尚也在打量他们三人。 他先是径直看向刚刚站起来,一脸老实巴交的站在陈胜身畔的鲁菽。 定定的看了几秒之后,他的眉头猛地一跳,合十的双手都差点被身上的肥肉波动给震开。 他好不容易才强制自己从鲁菽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陈胜。 只一眼。 就径直从陈胜的身上扫了过去,仿佛陈胜是一团空气。 然而再看向立在陈胜另一侧的赵清。 也是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扫过陈胜,欲要重新看向鲁菽。 但目光移到一般,他就又猛地移回了赵清身上,一双因为肥胖而眯起来的双眼猛地瞪大,眼神之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陈胜见状,心头那点问了一句话却没得到回应的不爽更浓了。 但他还是按耐着心头的不悦,只是一步挡到赵清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哪来的野和尚,这般盯着旁人内眷看?不怕被人挖了双眼?” 肥头大耳的中年僧人却像是听不见的他话一样,合十的双手捏了一个法印,口头无声无息的念叨了一个什么词儿,乌黑的双眸之中就亮起了两道佛光。 下一刻,他忽然伸出一只猪蹄子,一把将挡在赵清面前的陈胜给拨到了一旁。 陈胜:…… 呵呵,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怎么是个人都喜欢来薅他一把?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绷着头皮一把搂住赵清的腰肢,转身就走。 双眸之中还泛着昏黄佛光的中年和尚见状,大手一张就抓向赵清,口头还用十分和煦的语气笑道:“居士要去便去,这位女居士与我佛……” 早就暗中注意着这胖和尚动作的陈胜,搂着赵清猛地一跃而起,避开了他的猪蹄子。 “砍死他!” 他愤怒的爆喝道。 鲁菽听言,毫不犹豫的拿着锄头挡到陈胜与胖和尚之间,神色肃穆道:“恶贼,休要伤家师!” 胖和尚见了鲁菽,刚刚阴沉下来的肥嘟嘟的胖脸顿时就缓和了不少,“老人家莫慌,你与我佛的缘分,容小僧稍后再与你言说……” 然而,他还未说完。 忽然看到周围田地里那些伏首于田垄中的庄稼汉们,不知从何处抹出一把把狭长的长刀,百川归海一般的朝着这边涌过来。 粗略一扫,恐怕不下二三百之众! 胖和尚:…… 他微微变色。 但眼神还算沉稳。 就见他一手探出,轻轻松松的就一把抓住了鲁菽的肩头。 而后纵身向前,肥痴的身躯却轻灵的像只燕子一样,从鲁菽的身侧掠过,冲向鲁菽后方还在不断往前移动的陈胜。 看样子,似乎是向抓起鲁菽,再去劫掠赵清。 他的动作极快。 鲁菽只觉得眼前一花。 然后就感觉到肩头一紧。 转过头望向,便见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奇装异服恶贼,正瞪大了双眼,用一种好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老头儿当时就不乐意了,不爽的道:“你瞅啥?” 那厢搂着赵清的腰肢飞快后退的陈胜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胖和尚抓着鲁菽的肩头儿往他们这边冲,却反被纹丝不动的鲁菽给拽得闪了腰,险些扑倒在地摔一个狗啃屎! 莫说这胖和尚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陈胜看着这一幕,脑子都有点不大好使! 但他的反应却是极快,只诧异了一眨眼的功夫,眼神就猛地一亮:“鲁菽,替为师拿下这秃驴!” 胖和尚还没反应过来。 鲁菽却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反手扣住了胖和尚的一条胳膊,然后才有些迟疑的道:“我农家弟子不得……哎,弟子谨遵师命!” 话毕。 他抓着胖和尚的手臂就往自己面前扯。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胖和尚脸色大变,慌忙单手捏印,高喊道:“大不动明王印!” 话音落,胖和尚的身形猛地一沉,体表隐隐有火焰状的佛力浮动。 鲁菽一拉之下,胖和尚竟也纹丝不动。 那厢已经从季布的手中接过锐取剑的陈胜见状,心头一转,作怒道:“逆徒,你在作甚?想要放走这秃驴,让他来杀了为师欺师灭祖吗?” 鲁菽一听就急了! 本就黝黑的面容,一下子又黑了好几个色号! “嗨!” 只见他扎了一个马步,怒声大喊了一声号子,然后抓着那胖和尚的手臂,返身一抡。 不知是二百斤重还是三百斤重的胖和尚。 就被鲁菽单臂抡过头顶,狠狠的砸了田地里! 直接在田地里砸出了一个猪形大坑! 连那胖和尚身上浮动的火焰状佛光,都被这一砸,给砸散了! 这一幕。 将所有人都看得心头一凉,慌忙回忆过去这几天里与这老儿相处时,可曾得罪过他。 连陈胜都被自己刚收入门下的这个弟子给惊住了,这尼玛是农家弟子? “还愣着作甚?” 陈胜很快回过神来,怒声道:“还不速速拿下这恶贼?” 一众亲卫这才回过神来,拿着长刀一拥而上的。 按手的按手。 按脚的按脚。 叠罗汉的叠罗汉。 锁脖子的锁脖子…… 没办法。 他们只携带了杀人的刀。 而未携带拿人的锁。 只能用这样的原始的办法拿人了。 陈胜拍了拍赵清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而后阴沉着脸,拔出锐取剑大步上前。 勒住胖和尚的脖子的亲卫们,连忙将他的头颅从泥土里抬起来,直视着陈胜。 陈胜站在胖和尚的脑袋前方,提起锐取剑,将剑锋轻轻落到他的眉心处,轻声问道:“敢问大师法号名甚?在那座名山古刹修行?” 锋利的剑锋,一落到胖和尚的眉心处就捅破了他的皮肉,伤口之中慢慢涌出一滴泛着丝丝金光的鲜红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慢慢流下。 胖和尚看着眼巴前乌沉沉的青铜战剑,瞳孔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自己只是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么一处有别于兖州其他地区的终生愿力旺盛之所,一时兴起前来查他,就会将自己陷入到这般的境地! 他觉得这不能怪自己看走了眼! 而是怪这伙人太阴、太苟! 明明不是常人,非要装成寻常百姓在田地里劳作! 他这一路行来,已经见了不下一万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佃户! 悔不该受那“立功之像”所吸引…… 此时此刻。 这胖和尚的心头,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他看着陈胜,不甘心的大喝道:“你是何人?你知道你佛爷爷是谁吗?” 陈胜阴柔的笑了笑,手中战剑轻轻往前一送,剑锋的前一寸就轻而易举的刺破了眉心下的额骨,却又未伤害额骨下的脑神经和脑干。 毫厘之差,便是生与死! 这边是武道的分寸。 胖和尚疼痛的面部的肥肉像是浪花一样疯狂的颤动,但却不敢大幅度的挣扎,显然他也知道,眼前的长剑只要再前进几寸,自己就没命了…… 陈胜见这胖和尚的面孔以为疼痛而扭曲,心下却是微微一松。 很好! 还知道疼痛! 他还真担心这胖和尚是那种苦行僧,那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虽然他的身材不大像。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陈胜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痛苦的表情,笑眯眯的说道。 “何以为凭?” 胖和尚死死的看着他,目光半分也不退让。 陈胜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摸出汉堡大的青玉虎钮印,竖起冲着胖和尚示意:“这东西,你认得吧?” “郡守印?” 胖和尚移动眼珠子,看了看眼前的虎纽印,再看陈胜,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竟是陈郡郡守?” 他现在确信,自己是出门时忘了给佛祖上香了! 漫无目的在兖州乱逛,竟都能撞到一郡郡守手里! 这要不是佛祖罚他不够虔诚,那是什么? “认得就好!” 陈胜满意的收起虎钮印,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黄天在上,我熊启在此立誓,只要这位出家人能对我的所有问题都如实相告,我必放他一条生路,若违此誓,我熊启必将死于万刃之下!” 周遭的所有郡衙亲卫听到他的誓言,面色都毫无改变。 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然而仰着一张肥嘟嘟的光头看着陈胜的胖和尚,听完却是一脸古怪:“陈郡行商陈家兵伐郡衙,以陈代熊,举郡皆知……” “噗哧。” 终于有亲卫没能忍得住,笑出了声。 连悄悄靠近支起耳朵偷听的赵清都露出狐狸偷着鸡一般的匿笑。 “嗯?”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哧哧”的闷笑声这才停止。 他再次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正色道:“黄天在上,我陈胜在此立誓,只要这位出家人能够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我必放他一条生路,若违此誓,我陈胜必将死于万刃之下!” 说完,他放下三根手指,看向地上趴着的这个胖和尚,一句一顿道:“此等重誓我都发了,你若在敢左顾言它一个字,那我宁可不问,也定要送你去见你们佛祖!” 胖和尚低眉顺眼的垂下双目:“我佛慈悲,陈郡守有何疑问,尽管开口,小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思虑了几息后道:“你在兖州做什么?” 胖和尚沉默了片刻,答道:“传言兖州牧之子具天子气,中央大鼎万里护驾,小僧特来一观。” 为这事儿? 陈胜心下了然:“那你见到吕政了吗?” 胖和尚:“还未曾……战场杀伐之气太盛,小僧修行浅薄,不敢靠近。” 陈胜点头:“那你来这里作甚?” 胖和尚这一次没有沉默,径直回道:“小僧方才登高望气,忽见此地有‘立功’之气,特赶来一观。” 陈胜皱起眉头:“立功?”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答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功之气乃亚圣出世之相。” 亚圣? 陈胜心头浮过这胖和尚方才到此后的种种表现,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仍然抻着一条胳膊按着胖和尚的鲁菽,心头迅速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鲁菽低着头,仍作横眉怒目状的盯着这胖和尚,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陈胜在低下头,握剑的手微微中力,眯眼道:“哦,那你找到‘立功’之气的源头了吗?” 胖和尚感受着眉心处的疼痛感,面不改色的回道:“找到了。” “很好!” 陈胜重重的点头,心头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虽然他尚且不知亚圣代表着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鲁菽在异时空的那位伟大老人的余辉照耀下,能够在农家一道上取得惊人的成就…… 乱世已至。 粮食已经是最重要的财富之一。 或许,没有之一…… 陈胜:“那你盯着我家大姐看什么?”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的没敢开口。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胖和尚连忙说道:“那位贵人的面相,若凤登梧桐,若龙归深渊……书上记载,这至少是做王后的面相!”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齐齐抬头,惊骇的看向站在陈胜身后,正像只兔子一样竖着两只耳朵偷听的赵清。 赵清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大跳,清秀的面颊涨得赤红的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我不是,他瞎说的……” 陈胜一手稳住战剑,转过身笑吟吟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嗨,你怕个啥,一个光头秃驴瞎编乱造的,谁信啊,再说,你要是王后,那我不就是王了?” 周遭的所有亲卫一听,猛地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陈胜。 炙热的目光,越发的狂热了! 陈胜回过头来,看着地上这个胖和尚。 心头却在思索着。 赵清这个面相…… 到底是她本身的面相。 还是从他身上延伸出的面相。 命运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好比鲁菽,是在拜他为师,确定了陈胜会毫无保留的传他另一个时空的先进农业理念之后,他才具备了“立功”之气。 而赵清作为他认定的伴侣。 他若为王,她自然为王后。 所以。 如果说赵清的面相乃是从他身上延伸出去的,那么她的面相,说明的其实是他的问题。 但如果那就是赵清本身的面相,那这件事就很复杂了,可能性和变数都非常非常的多,很难去判定。 陈胜倾向于前者。 所以他不好询问这胖和尚,从他的面相里看出了什么。 他知道他的面相大概率是不怎么好,或者说是泯然众人矣。 不然先前这胖和尚不会当他是空气。 对此他也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这个胖和尚要是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东西来,他才会意外。 毕竟,那代表着,系统快要锁不住他的命格了…… 可这个答案,不能从这个胖和尚的嘴里说出口。 那不但会严重打击到这些亲卫的士气。 赵清往后也得牵挂着此事,睡不安稳…… 有一说一。 这个胖和尚,有点东西! 可惜了…… 陈胜微微拔出锐取剑,蹲下身子与这胖和尚对视:“那么,你‘观气看象’的这门本事,能教给我吗?” 胖和尚听言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此乃我佛教神通,修行到了,自明而明,无法宣之于口,传入他耳,不过大人若愿入我佛教,小僧愿为大人受戒。” 哦豁…… 陈胜心头失望的怪叫了一声,如此神技学不了,真是太可惜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如实的回答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直视着胖和尚的双眼,语气和煦的轻笑道。 胖和尚心头松了一口气,回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 就听见陈胜笑眯眯的问道:“世间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胖和尚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光溜溜的头顶上慢慢渗出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一阵肥腻的肥肉在他的轻微颤抖下像浪花一样抖动。 陈胜视而不见,淡淡倒数“三”、“二”、“一”…… “先有蛋、先有蛋!” 胖和尚惊恐欲绝的大声道:“没有蛋哪来的鸡呢?” 陈胜笑了。 胖和尚见他笑了,也跟着喘着粗气了笑了。 “可是……” 陈胜清清淡淡的笑道:“要没有鸡,哪来的蛋呢?” 说着,他握剑的手猛然往前一送,锋利的剑身当即就顺着胖和尚的眉心捅穿了他的颅骨,剑锋从后脑勺带着一蓬热气腾腾的白豆腐突了出来。 他肥嘟嘟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险死还生的侥幸笑意…… “很抱歉,你欺骗了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骑都尉 “大人,仔细搜了,那光头恶贼身上除了些许口粮和银钱,什么都没有!” 季布行至陈胜身旁,抱拳拱手道。 陈胜偏过头看了一眼那胖和尚的尸首,心下倒也不觉得失望。 正经人谁没事儿把重要的武功秘籍、神通佛经、公文密函等等物件带在身上啊! 那随身携带的,能是正经的武功秘籍、神佛佛经、公文密函吗? 不知道欧阳锋是怎么疯的吗? “多派几个弟兄,一把火把尸首烧了,骨殖收好,以后可能还有用……吩咐下去,今日之事,让弟兄们都守着点,切不可外传!” 陈胜说道。 “大人放心,标下会让弟兄们都闭上嘴,若有外传,大人尽管拿标下是问!” 季布只当陈胜说的是“王后面向”之事,心下满是被陈胜引以为心腹的激动感,压着嗓子声音都如同放鞭炮一样。 陈胜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好生做事,我很看好你!” “唯!” 季布激动的捏掌一揖到底,而后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那胖和尚的尸首行去。 陈胜顺着的他前行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胖和尚的尸首,心头暗道了一声麻烦。 在经历过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后。 这些神神道道的宗教,在陈胜的眼里就几乎与“麻烦”这两个字等同了。 无论他们蛊惑人心的手段。 还是他们所具备的神通道法真本事。 一旦沾上,都很麻烦! 可偏偏,他想对这些个神神道道的麻烦退避三舍。 麻烦却愣是要主动找上门来…… 你说他,带着老婆在自家的农庄里种点庄稼。 招谁惹谁了? 你个秃驴非要自己送上门来。 这下好了吧? 你丢了性命。 我多了麻烦。 这又是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陈胜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一旁提着小木桶,正蹑手蹑脚的给她种下的瓜苗浇水,一脸“我很乖的,那胖和尚又不是我招惹的,你不能怪我,更不能生我气”的赵清。 他琢磨着,自家媳妇的八字是不是和神棍一类的玩意犯冲? 上次和太平道结怨,好像也是…… 嗯,似乎不能这么计较。 上次是那些太平道骗自家傻婆娘。 这次是这胖和尚想抓自家旺夫妻。 好像是自个儿对他们动的手儿…… 这么说来,难不成是自个儿的八字和这些神棍反冲? 难道七杀坐命的命格,其实是应在那些神棍的身上? 陈胜想不明白。 索性就不在去想。 杀了就杀了!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 他护着自家傻婆娘,也没错! 真敢跟他玩儿打了小的跳出来了老的那一套! 他就敢送他们全家整整齐齐! “鲁菽?” 陈胜在原地转了一圈,高声叫喊道。 “弟子在!” 鲁菽拍着双手的泥土,从田地间迈上田垄,快步到陈胜面前,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陈胜有些别扭,奈何师徒的名分已经被这老儿给定下了,他就别扭也得生受着。 “既入了我门下,那你往后,就是我陈家的人了!” 陈胜轻轻将他扶起,而后脸色一正,严肃的道:“即日起,我命你为陈郡典田吏,往后陈郡诸多典田事谊,皆将由你一手督办,当尽心竭力、创收济我陈县百姓,不得有误!” 鲁菽迟疑了几息,见陈胜神色肃穆,不容辩驳,只得长揖到底:“唯!” 他是不愿意做官的。 若没有对农家之学的痴迷求索之意,他也不会一大把岁数还不顾长幼之别执意拜师陈胜。 奈何师命难为…… 陈胜再一次扶起他,目光略带探寻的上上下下打量这老汉,很是感兴趣的道:“鲁菽啊,咱农家之学,是否又增进体魄之法?” 听陈胜问起农家之学,老头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回道:“自然是有的,吾农家之学以四时生长养百禾,百禾自也以四时生长养我农家弟子,虽不似武家之学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日积月累之下却也可保身体康健、百病不侵……然,祖师有言,吾农家弟子不得披坚执锐、不得奸猾作恶、不得好勇斗狠,方才若非那光头恶贼欲意损伤夫子,弟子是不能与之斗的。” 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你可太谦虚了! 那胖和尚一步数十丈、周身绕佛光,一看就不是普通和尚。 但在你手下,却形如三岁稚子,毫无反抗之力! 陈胜有些失望,但也能够理解。 他有心用言语试探试探农家门规的底线和漏洞,看看能不能变通一下,把这老儿带在身边做保镖。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 他知道。 他若以师徒的名分强令鲁菽往后随行身畔,护他周全,鲁菽肯定会答应。 但那无疑是让鲁菽违背他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志向…… “也罢!” 陈胜拍了拍这老头儿的肩膀,笑道:“那你就好好种你的田吧,先前你提及的那几门农家学术,且容为师回去好好整理几日,待有头绪后,再来教你!” 鲁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也有触动。 他捏掌一丝不苟的一揖到底:“夫子若有难事,弟子甘愿服其劳,传道受业解惑之恩,大于学家门规也。” 陈胜笑了笑:“行了,你的心意为师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鲁菽:“弟子告退。” 待他离开之后,陈胜转过身向还在田间劳作的赵清伸出一只手,“大姐,该回家了!” “哦。” 赵清放下手里的小木桶和木嫖,在腰间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走上前来很自然的握住陈胜的手掌。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地里嫩绿的瓜苗,忐忑不安的小声问道:“大郎,你往后不会不让大姐来了吧?” “怎么会。” 陈胜笑了笑:“不过你得和我一起来,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说着,他心头下定主意,回头就给季布他们弄上一批强弓劲弩! 谁来都射死他! 赵清纠结的心终于放下了,眉开眼笑的道:“大姐就知道,大郎是向着大姐的。” 见她乐了,陈胜心头的那一点点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 九月底。 陈守凯旋而归,犒赏全军。 适时。 红衣军一阶段的募军工作,也告一段落。 扩充后的红衣军,在原本的四千人马基础上翻了一本,拢共八千。 八千红衣军,合称一部,依旧由陈守担任校尉统领。 陈守之下,分作二曲,一曲四千军。 分别由陈七与李仲担任军侯。 再加上补足的三千郡兵。 陈胜手中掌握的兵马数量,已然破万。 这还没算上青龙帮十一堂的人手。 至十月初。 九州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少帝登基,拜后将军王翦为上将军,统三十万禁军,入冀讨伐太平逆贼。 二、太平道渠帅任嚣率八千精兵奇袭徐州治所下邳,徐州牧田儋兵败被杀,徐州破……九州皆惊! 三、朝廷通传九州诸郡,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令其整顿兵马,清剿治下太平逆贼,有余力者可统兵出郡伐逆! 与朝廷加封诸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一同抵达陈郡郡守衙的。 还有州府召陈郡守领军赶赴砀山,协同州府典军校尉蒙恬,防御徐州黄巾军对沛郡一带进攻的行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骑都尉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川日月(求订阅) 空荡荡的郡守衙大堂之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陈胜,脚踏月牙白长靴,负手立于一幅巨幅之上! 这是一副由数张丈余见方的厚实帛布,拼凑而成的大周十二州舆图。 是的,是十二州。 而非九州。 九州之称,承袭夏禹划分九州之说。 原是准称,九州便是九个州。 后世易时移,九州疆土几经变化,九州就成了虚称、代称。 真正的大周疆域,乃是十二州:幽州、冀州、并州、兖州、司州、豫州、徐州、荆州、青州、扬州、雍州、益州。 此刻陈胜脚下这张舆图。 乃是他结合对前世祖国疆域的记忆,再阅览家中以及郡衙内留存的诸多地势资料之后,亲自手绘大致框架后,再交由画师草绘而成。 犹是他翻阅了大量现存地势资料,再苦苦回忆祖国的大公鸡地图好几日。 脚下这幅大周十二州舆图之上,依然只有幽、冀、兖、豫、徐、扬六州,有较为清晰的郡界、治所、驰道马道、名山大川等等标识。 其余六州,尽皆空白一片……非是完全一无所知,而是资料太少,陈胜宁可空着,也不肯留下错误的地理信息误导阅览者。 但即便是如此粗糙、模糊的十二州舆图。 站到舆图上,依然能直观的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除都城洛邑所在的司州未曾设置州牧之外,另外十一州皆设有州牧。 而十一位州牧之中,有三位姬姓王族州牧、两位姬姓分支州牧。 其余的六位,也皆是陈胜记忆中鼎鼎有名的春秋诸侯国后裔。 其中,又犹以齐吕一族最为鼎盛,主脉伯昌公为青州牧,支脉不韦公为兖州牧…… 更有意思的是。 由三位姬姓王族出任州牧的荆、益、豫三州,不但以靠山石之势,紧紧拱卫着帝都洛邑所在的司州。 且这四州本身就连成一片! 就大周十二州舆图的整体形势而言,这四州已经占据九州半壁江山……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强悍异族环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半壁江山。 还有。 齐吕氏一族,支脉兖州牧不韦公这一支,在坚决抗击黄巾军。 而由主脉伯昌公坐镇的青州,却好像是连半分涟漪都没能掀起来,就轻易而据的落入了太平道手里…… 陈胜结合着十二州舆图,琢磨着今日才送到的朝廷和州府的两道行文。 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越琢磨越觉得思路清晰。 越琢磨,对“枭雄”这两字儿的认识,就越是深刻! 鲁迅先生说得果真不错,愚昧年代的史书,每页都歪歪斜斜的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大字,可扒开字缝,漏出来的,却都是数不尽的“吃人”二字! 都是玩战术的行家。 陈胜由衷的佩服这些目光纵横九州、手笔穿越时空、意志超越生死的厚黑学大拿。 与他们熔炼日月山河入胸怀的大气魄相比。 他的这点算计,如同贩夫走卒般蝇营狗苟,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自惭形秽。 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小家子气,其实挺好的。 虽说他这点气量。 上不得九鼎食,流芳百世。 下不得九鼎烹,遗臭万年。 可他至少,能做个人…… 就在他辗转于九州万里山岳,心神飞跃时空长河,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欣赏这些厚黑学大拿隔空交手切磋之际。 一阵嘈杂的大呼小叫声,忽然从郡守衙外传了进来。 将陈胜的心神,从时空长河之中拉了回来。 “大人、大人,请让小人先行通报啊……” “起开,老子来找他,还要给他通报?反了他了!” 听到熟悉的不耐烦训斥声,陈胜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望向大门外。 就见满脸络腮胡、形象越发粗豪的陈守,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按着刀大步流星的跨入郡守衙大门。 两个褐衣谒者惊慌失措的佝偻着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陈胜捏掌,一丝不苟的向陈守行礼。 陈守瞅着眼前高冠博带、气息越发沉静的陈胜,眼神中既有克制不住的关切之意,又有恼羞成怒的不满之意:“你崽子好大的架子,老子来见你,还要通报?” 陈胜听言,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表情,很不郡守。 但对陈守做这样的表情,他却是半分心理障碍都没有。 他没有搭理陈守的胡搅蛮缠,转而温和的笑着冲那两个吓得脸色煞白的谒者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紧张个啥?这是我爹,他蛮不讲道理,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你们下次见着他老人家,别拦他了,嗯,我代我爹向你们道歉,你们没做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很好!” 陈守一听,脸儿都黑了:瘪犊子,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两名谒者却是被他吓得险些跪到在地,惊恐欲绝的一揖到底,头都不敢抬的连声道“不敢不敢”。 陈胜见状,无奈的再次挥了挥大袖,放缓了声音说道:“好了,下去吧,嘱咐庖厨,将今早送来的鹿肉烹上一锅,再取一瓮虎骨酒,一并送来。” “唯。” 两名谒者见陈胜的确没有怪罪之意,心下大松一口气之余,竟还生出了一股子“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将以国士报之”的激动涕零之感! 两名谒者倒退着退出郡守衙大堂。 陈胜上前拉着陈守请他入座,自己坐到他的下方,“阿爹,您可有日子没来郡守衙瞧过孩儿了,蟠龙寨就那么忙吗?” 他狭促的假意问道。 陈守没好气儿瞥了他一眼,你会不知道老子为啥不愿来瞧你? 来了向不向你行礼? 不行礼,落的是你这个郡守的脸面。 行礼,落得是我这个做老子的脸面。 你说老子为啥不来瞧你? 都说当爹个个都望子成龙,生怕儿子没出息。 可若是儿子太有出息,当爹也会压力山大。 特别是对于一位正处于壮年的老父亲而言。 陈守也懒得搭理陈胜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扫了一眼堂中那一副乍一瞅很是陌生,再一瞅又觉得有几分眼熟的巨大舆图,问道:“这是你弄的?” 陈胜:“嗯,根据家里的行商路线图和郡衙里的地势资料,弄出来的。” 陈守拧起了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不解的道:“瘪犊子,不是真要奉召领军去砀山吧?那可是笔亏本买卖,做不得!” 他急匆匆的来郡守衙,便是为了此事。 他与吕政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其极其警惕,生怕陈胜为了抹掉他郡守之位前的那个“假”字儿,被吕政当了枪使。 “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陈胜微微摇头:“咱们种下的这几百顷宿麦才发芽,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我必须得留在陈县照看。” 陈守拧着的眉头都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又听到他说:“不过阿爹,您得带兵走上一趟!” 陈守侧过身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就为了摘掉那个‘假’字儿?”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就直接声嚷嚷什么“你崽子是想害死老子,谋朝篡位”了。 “还真不是……” 陈胜徐徐摇头:“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和州府召我领兵去砀山的行文,是前后脚送到儿子手上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守茫然的道:“啥意思?” 陈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意味着,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乃是绕过各州州府的!” “意味着,他吕政欲以郡守之位挟持我陈胜的图谋,已经彻底破产了!” “朝廷都已经加我为骑都尉了,我还需要他州府承认我的郡守之位?” 州牧与郡守之间,虽份属上下级。 但两者之间的统属关系,实则极其薄弱。 流水的州牧。 铁打的郡守。 我郡守给你脸面,你才是州牧! 我郡守要不给你脸面,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胆大如熊完,甚至敢公然伏杀州牧之子! 甚至某种程度上。 这种畸形的统属关系,本就是大周王族用以牵制、平衡地方官府力量的帝王术。 陈守听明白了,却也更迷惑了:“那你为何还要派兵去砀山?” 陈胜拉着陈守起身走到大周十二州舆图上,伸手给他指:“阿爹,您看,这里是青州,黄巾青州渠帅宋义于此聚兵四十万,踞临淄而西南望,随时都有可能兵发兖州。” “这里是徐州下邳,黄巾徐州渠帅任嚣正在此整军,以太平道蛊惑人心的手段,不需一月,他便能拉扯起一二十万乱军,他们只要运动到彭城,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进沛郡!” “这里是冀州巨鹿,大贤良师张平设太平道本部于此,二十万黄巾军精锐日夜操练演武,数十万太平道徒四下奔走传道,偌大的冀州,被他们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依照孩儿看来,便是王翦上将军再用兵如神、麾下将士再用命死战,短时间内也打不垮冀州太平道本部,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胜不败、相持不下,牵制住那二十万黄巾精锐!” “豫州那边情况不明,但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兖州的情况差不多,勉强能自顾。” “您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陈守紧紧的拧着眉头,脑袋偏来偏去的打量兖州所处的位置,越打量脸色越不好看。 兖州在十二州之中所处的位置,的确很尴尬。 其他州,三面与它州截然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而兖州,却是五面接壤! 北接冀州。 东北接青州。 东接徐州。 南接豫州。 西接司州。 而今的形势,就等于是兖州三面都处于黄巾乱军的包围之下。 “这到这部田地了,你就是将咱家这万把人新卒全押上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陈守脸色难看的说道。 “当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是的。” 陈胜不疾不徐的说道,脸色不见半分阴沉,“但您想过没有,要是……朝廷顶得住呢?” “朝廷怎么可能……” 陈守本能的就想要嗤之以鼻,但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生息。 他想到了幽州那五十万幽州军。 他想到了扬州那三十万搏浪军。 这两支兵马,才是大周真正的精锐正军! 其余的什么王军、府军、郡兵,都不过只是些二流都算不上的杂牌军。 但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很难……搏浪军老子不甚了解,但幽州军我可太熟了,且不论幽州军那五十万将士,皆是满腔赤诚付诸护国佑民的热血儿郎,定不愿与同族刀兵相向,便是眼下九州大阵江河日下,草原上犬戎杂碎磨牙砺爪、虎视眈眈向九州,幽州军便绝无可能回师中原!”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孩儿没指着幽州军能够回师中原,平定黄巾之乱,抵御异族、护国佑民远比参与这些野心家的博弈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 “可是阿爹,朝廷的确是很赢弱,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 “九州的百姓,也的确都很不堪重负,无力支持朝廷平定黄巾之乱。” “但是您是不是忘记了……是什么,令朝廷变得这般赢弱,令百姓活得这般艰难!” 他指了指身下这座肃穆威严的郡守衙。 “是他们!” “他们就像是一群虱子,趴在大周这头年迈的虎王身上,上吸朝廷的精血、下榨取百姓的血汗,足足趴了五六百年,他们才是如今九州大地上最有实力的一批人!” “眼下,他们个个作壁上观,不过只是在等待火中取栗的机会,或者,觉得换个人去坐洛邑最高处的那张龙榻,他们能过得更好!” “等到他们发现,太平道比朝廷更狠更绝,朝廷也比他们想象中更有实力之后……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面对着脚下的山河鸿图,慢慢举起双臂:“到那一日,才是朝廷和太平道决出胜负之时!” 陈守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九州万里锦绣江山,心神似乎也随着他的视野,跃出滚滚涌动的时空长河,向下惊鸿一瞥! 他心下莫名的激动。 忍不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道:“那咱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陈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俊美的面容上浮起笑容。 陈守这句话,令他感到心安。 “咱家咬紧牙关,挺一挺。” 他慢悠悠的说道:“无论谁胜谁负,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片大地上,都将是凭实力说话!” “若兵强马壮,甿隶之子亦如王侯公卿!” “若无兵无将,王侯公卿还不如甿隶之子!” 陈守的目光越过他,落于舆图上兖州砀山之处,笑道:“是以,此次老子领兵赴砀山的目的,依旧是练兵?” 他被陈胜说服了。 因为陈胜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他父子二人坐立之处,便是最好的佐证! 倒退十年…… 不! 倒退半年! 他就是做梦,都不会做他陈家能入住陈郡郡衙这么无稽的梦! 陈家在陈县走了两百年。 都不曾走进这座巍峨的大堂。 陈胜用刀兵,领着他们走进来了。 坐稳了! 这比任何蛊惑人心的话,都更具有说服力! “除了练兵之外……” 陈胜笑着点头道:“您还得试试,看能不能将典军校尉蒙恬给诓回来,若是有机会,绑回来也行,对了,您若有机会去沛县,还可以去寻一寻当地有没有一个叫萧何的人,若是有,也务必给孩子带回来……” 陈守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无语道:“瘪犊子,咱家可是本分的行商之家,不干绑票买卖的。” 陈胜摇头:“孩儿不管,反正您只要有机会,一定记得把孩儿说的这两个人带回来,当然,能绑他们全家就把他们全家都给孩子绑回来……对了,您若有机会去沛县,一定不要对那里的官吏动粗,前几日孩儿遇到过一个相师,他对孩儿言,这二人是孩儿命里的文武星,若能得这二人相助,往后行事必事半功倍,但孩子与沛县那个地方犯冲,不能踏足其内、也不能与那里的人结怨,否则会生大祸!” 陈守一听,脸色蓦地郑重:“当真?” 他或许不信命数之说。 但涉及陈胜,他自是宁可信其有。 陈胜摊开双手:“孩儿几时骗过您?” 陈守沉吟了几息,“啧”了一声:“老子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胜笑道:“不着急发兵,就算咱家要派兵去砀山,也不可能只凭他州府一封行文!” 陈守也笑:“那是得谈个好价钱!” 陈胜转过身,目光落到舆图上沛县所在之地,感慨的“啧”了一声。 他其实特别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龙盘虎踞、钟灵毓秀之地,能养出那么大一票布衣天子、布衣将相、布衣王侯,铸造华夏千古不屈魂! 可惜…… 他不能去啊! 至少,现在还不能去! 事实上。 自那次吕政在陈郡郡衙召开湖畔宴会之后。 陈胜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很认真的反思,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要说崇拜。 他肯定是打心眼里崇拜祖龙的。 但吕政连嬴政都还不是,更别提千古一帝、祖龙之姿…… 所以就算是崇拜,也应该会有个限度。 顶多,也就该与追星族见到偶像本人时,那种忍不住想要惊呼、忍不住想冲上去留影要签名的状态相仿。 而他当时那个状态,却是吕政连看都还没正眼看他一眼,他就已经快要忍不住五体投地了。 这一点都不成熟。 他反思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结论:或许、应该、恐怕……是“七杀坐命”的命格在作怪。 这个世界若有紫微帝星,那么必然是嬴政!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所以,在他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格,或者说改变自己的命格之前。 他不想再于嬴政和刘邦这二人照面。 我陈胜不要面子的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川日月(求订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日月同天 (试试章节防盗,更新稍后修改,老爷们见谅啊。) 空荡荡的郡守衙大堂之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陈胜,脚踏月牙白长靴,负手立于一幅巨幅之上! 这是一副由数张丈余见方的厚实帛布,拼凑而成的大周十二州舆图。 是的,是十二州。 而非九州。 九州之称,承袭夏禹划分九州之说。 原是准称,九州便是九个州。 后世易时移,九州疆土几经变化,九州就成了虚称、代称。 真正的大周疆域,乃是十二州:幽州、冀州、并州、兖州、司州、豫州、徐州、荆州、青州、扬州、雍州、益州。 此刻陈胜脚下这张舆图。 乃是他结合对前世祖国疆域的记忆,再阅览家中以及郡衙内留存的诸多地势资料之后,亲自手绘大致框架后,再交由画师草绘而成。 犹是他翻阅了大量现存地势资料,再苦苦回忆祖国的大公鸡地图好几日。 脚下这幅大周十二州舆图之上,依然只有幽、冀、兖、豫、徐、扬六州,有较为清晰的郡界、治所、驰道马道、名山大川等等标识。 其余六州,尽皆空白一片……非是完全一无所知,而是资料太少,陈胜宁可空着,也不肯留下错误的地理信息误导阅览者。 但即便是如此粗糙、模糊的十二州舆图。 站到舆图上,依然能直观的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除都城洛邑所在的司州未曾设置州牧之外,另外十一州皆设有州牧。 而十一位州牧之中,有三位姬姓王族州牧、两位姬姓分支州牧。 其余的六位,也皆是陈胜记忆中鼎鼎有名的春秋诸侯国后裔。 其中,又犹以齐吕一族最为鼎盛,主脉伯昌公为青州牧,支脉不韦公为兖州牧…… 更有意思的是。 由三位姬姓王族出任州牧的荆、益、豫三州,不但以靠山石之势,紧紧拱卫着帝都洛邑所在的司州。 且这四州本身就连成一片! 就大周十二州舆图的整体形势而言,这四州已经占据九州半壁江山……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强悍异族环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半壁江山。 还有。 齐吕氏一族,支脉兖州牧不韦公这一支,在坚决抗击黄巾军。 而由主脉伯昌公坐镇的青州,却好像是连半分涟漪都没能掀起来,就轻易而据的落入了太平道手里…… 陈胜结合着十二州舆图,琢磨着今日才送到的朝廷和州府的两道行文。 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越琢磨越觉得思路清晰。 越琢磨,对“枭雄”这两字儿的认识,就越是深刻! 鲁迅先生说得果真不错,愚昧年代的史书,每页都歪歪斜斜的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大字,可扒开字缝,漏出来的,却都是数不尽的“吃人”二字! 都是玩战术的行家。 陈胜由衷的佩服这些目光纵横九州、手笔穿越时空、意志超越生死的厚黑学大拿。 与他们熔炼日月山河入胸怀的大气魄相比。 他的这点算计,如同贩夫走卒般蝇营狗苟,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自惭形秽。 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小家子气,其实挺好的。 虽说他这点气量。 上不得九鼎食,流芳百世。 下不得九鼎烹,遗臭万年。 可他至少,能做个人…… 就在他辗转于九州万里山岳,心神飞跃时空长河,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欣赏这些厚黑学大拿隔空交手切磋之际。 一阵嘈杂的大呼小叫声,忽然从郡守衙外传了进来。 将陈胜的心神,从时空长河之中拉了回来。 “大人、大人,请让小人先行通报啊……” “起开,老子来找他,还要给他通报?反了他了!” 听到熟悉的不耐烦训斥声,陈胜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望向大门外。 就见满脸络腮胡、形象越发粗豪的陈守,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按着刀大步流星的跨入郡守衙大门。 两个褐衣谒者惊慌失措的佝偻着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陈胜捏掌,一丝不苟的向陈守行礼。 陈守瞅着眼前高冠博带、气息越发沉静的陈胜,眼神中既有克制不住的关切之意,又有恼羞成怒的不满之意:“你崽子好大的架子,老子来见你,还要通报?” 陈胜听言,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表情,很不郡守。 但对陈守做这样的表情,他却是半分心理障碍都没有。 他没有搭理陈守的胡搅蛮缠,转而温和的笑着冲那两个吓得脸色煞白的谒者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紧张个啥?这是我爹,他蛮不讲道理,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你们下次见着他老人家,别拦他了,嗯,我代我爹向你们道歉,你们没做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很好!” 陈守一听,脸儿都黑了:瘪犊子,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两名谒者却是被他吓得险些跪到在地,惊恐欲绝的一揖到底,头都不敢抬的连声道“不敢不敢”。 陈胜见状,无奈的再次挥了挥大袖,放缓了声音说道:“好了,下去吧,嘱咐庖厨,将今早送来的鹿肉烹上一锅,再取一瓮虎骨酒,一并送来。” “唯。” 两名谒者见陈胜的确没有怪罪之意,心下大松一口气之余,竟还生出了一股子“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将以国士报之”的激动涕零之感! 两名谒者倒退着退出郡守衙大堂。 陈胜上前拉着陈守请他入座,自己坐到他的下方,“阿爹,您可有日子没来郡守衙瞧过孩儿了,蟠龙寨就那么忙吗?” 他狭促的假意问道。 陈守没好气儿瞥了他一眼,你会不知道老子为啥不愿来瞧你? 来了向不向你行礼? 不行礼,落的是你这个郡守的脸面。 行礼,落得是我这个做老子的脸面。 你说老子为啥不来瞧你? 都说当爹个个都望子成龙,生怕儿子没出息。 可若是儿子太有出息,当爹也会压力山大。 特别是对于一位正处于壮年的老父亲而言。 陈守也懒得搭理陈胜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扫了一眼堂中那一副乍一瞅很是陌生,再一瞅又觉得有几分眼熟的巨大舆图,问道:“这是你弄的?” 陈胜:“嗯,根据家里的行商路线图和郡衙里的地势资料,弄出来的。” 陈守拧起了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不解的道:“瘪犊子,不是真要奉召领军去砀山吧?那可是笔亏本买卖,做不得!” 他急匆匆的来郡守衙,便是为了此事。 他与吕政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其极其警惕,生怕陈胜为了抹掉他郡守之位前的那个“假”字儿,被吕政当了枪使。 “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陈胜微微摇头:“咱们种下的这几百顷宿麦才发芽,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我必须得留在陈县照看。” 陈守拧着的眉头都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又听到他说:“不过阿爹,您得带兵走上一趟!” 陈守侧过身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就为了摘掉那个‘假’字儿?”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就直接声嚷嚷什么“你崽子是想害死老子,谋朝篡位”了。 “还真不是……” 陈胜徐徐摇头:“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和州府召我领兵去砀山的行文,是前后脚送到儿子手上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守茫然的道:“啥意思?” 陈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意味着,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乃是绕过各州州府的!” “意味着,他吕政欲以郡守之位挟持我陈胜的图谋,已经彻底破产了!” “朝廷都已经加我为骑都尉了,我还需要他州府承认我的郡守之位?” 州牧与郡守之间,虽份属上下级。 但两者之间的统属关系,实则极其薄弱。 流水的州牧。 铁打的郡守。 我郡守给你脸面,你才是州牧! 我郡守要不给你脸面,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胆大如熊完,甚至敢公然伏杀州牧之子! 甚至某种程度上。 这种畸形的统属关系,本就是大周王族用以牵制、平衡地方官府力量的帝王术。 陈守听明白了,却也更迷惑了:“那你为何还要派兵去砀山?” 陈胜拉着陈守起身走到大周十二州舆图上,伸手给他指:“阿爹,您看,这里是青州,黄巾青州渠帅宋义于此聚兵四十万,踞临淄而西南望,随时都有可能兵发兖州。” “这里是徐州下邳,黄巾徐州渠帅任嚣正在此整军,以太平道蛊惑人心的手段,不需一月,他便能拉扯起一二十万乱军,他们只要运动到彭城,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进沛郡!” “这里是冀州巨鹿,大贤良师张平设太平道本部于此,二十万黄巾军精锐日夜操练演武,数十万太平道徒四下奔走传道,偌大的冀州,被他们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依照孩儿看来,便是王翦上将军再用兵如神、麾下将士再用命死战,短时间内也打不垮冀州太平道本部,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胜不败、相持不下,牵制住那二十万黄巾精锐!” “豫州那边情况不明,但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兖州的情况差不多,勉强能自顾。” “您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陈守紧紧的拧着眉头,脑袋偏来偏去的打量兖州所处的位置,越打量脸色越不好看。 兖州在十二州之中所处的位置,的确很尴尬。 其他州,三面与它州截然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而兖州,却是五面接壤! 北接冀州。 东北接青州。 东接徐州。 南接豫州。 西接司州。 而今的形势,就等于是兖州三面都处于黄巾乱军的包围之下。 “都到这步田地了,你就是将咱家这万把人新卒全押上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陈守脸色难看的说道。 “当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是的。” 陈胜不疾不徐的说道,脸色不见半分阴沉,“但您想过没有,要是……朝廷顶得住呢?” “朝廷怎么可能……” 陈守本能的就想要嗤之以鼻,但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生息。 他想到了幽州那五十万幽州军。 他想到了扬州那三十万搏浪军。 这两支兵马,才是大周真正的精锐正军! 其余的什么王军、府军、郡兵,都不过只是些二流都算不上的杂牌军。 但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很难……搏浪军老子不甚了解,但幽州军我可太熟了,且不论幽州军那五十万将士,皆是满腔赤诚付诸护国佑民的热血儿郎,定不愿与同族刀兵相向,便是眼下九州大阵江河日下,草原上犬戎杂碎磨牙砺爪、虎视眈眈向九州,幽州军便绝无可能回师中原!”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孩儿没指着幽州军能够回师中原,平定黄巾之乱,抵御异族、护国佑民远比参与这些野心家的博弈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 “可是阿爹,朝廷的确是很羸弱,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 “九州的百姓,也的确都很不堪重负,无力支持朝廷平定黄巾之乱。” “但是您是不是忘记了……是什么,令朝廷变得这般羸弱,令百姓活得这般艰难!” 他指了指身下这座肃穆威严的郡守衙。 “是他们!” “他们就像是一群虱子,趴在大周这头年迈的虎王身上,上吸朝廷的精血、下榨取百姓的血汗,足足趴了五六百年,他们才是如今九州大地上最有实力的一批人!” “眼下,他们个个作壁上观,不过只是在等待火中取栗的机会,或者,觉得换个人去坐洛邑最高处的那张龙榻,他们能过得更好!” “等到他们发现,太平道比朝廷更狠更绝,朝廷也比他们想象中更有实力之后……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面对着脚下的山河鸿图,慢慢举起双臂:“到那一日,才是朝廷和太平道决出胜负之时!” 陈守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九州万里锦绣江山,心神似乎也随着他的视野,跃出滚滚涌动的时空长河,向下惊鸿一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日月同天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叮叮叮……” 清越的八角铜铃,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清响。 飘荡着淡淡沉香雾气的素雅车厢内,陈胜支着一条腿歪坐着闭目沉思,一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的把玩着乌沉沉的龙头棍。 “叮叮。” 马车忽然停了。 陈胜淡淡的出声询问道:“何事?” 季布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大人,前方有人出殡,需改道而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挑开眼睑透过珠帘向外望了一眼,熟悉的街景令他知道,此刻他们身处长安坊之内。 北城三坊之中,长宁坊在左,长安坊居中,长乐房偏右。 从郡衙所在的南城回长宁坊陈家大院,需借道长安坊。 只一眼。 陈胜便沉声喝道:“警戒!” 甲胄整齐,按剑立于车厢之外的季布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剑指向前番迎面而来的治丧人马,高喝道:“结阵!” 急促的脚步声中,随行护卫陈胜座驾的三百甲士平戈立盾,将陈胜的马车团团围住! 时空似乎凝结了。 三百甲士与百十步外的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隔空向望,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迷惑、震惊之意。 下一刻。 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突然炸开。 一道道披麻戴孝的人影扯下头上的孝帕、扔了手中的引魂幡、掀翻抬着的棺材。 从孝服下、棺材里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长剑,穿过漫天飞舞的纸钱,高喊着杀将过来。 季布见状丝毫不乱,一面大声鼓舞前方的平戈立盾的诸多甲士稳住阵脚、不要慌乱,一面大声的勒令两翼与后方的甲士保持阵型、不要妄动。 同时还不忘一把扯过身畔的传令兵,命擂鼓,通知周遭的坊官、亭役、城门吏,率兵前来前来的救援。 “杀胜贼,复熊牧!”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高喊着,举剑前赴后继的撞上刺猬般的戈盾圆形阵,霎时间,血肉横飞! 铁桶般的戈盾圆阵也掀起一阵阵涟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孝子贤孙撕裂。 “稳住、稳住!” 季布提剑游走在圆阵后方,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声给麾下士卒鼓气,一边不断挥剑砍翻一个个撞开盾阵冲上进来的孝子贤孙。 没有宣战。 也没有试探。 一动手便是死战! 车厢之中。 陈胜听着前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脸色阴沉的似是能拧出水来! 他就知道不对劲! 这条路,只通往长安坊和长宁坊。 他日日都在回家,若是长宁坊的大户人家出了丧事,他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过。 毕竟人死后又不是当天就能出殡的,有条件的得大操大办好几日,邀请左邻右舍一起吃席,再择日出殡、入土为安。 没那条件的,也得在家中停灵三日后,再行出殡。 陈家乃是长宁坊最大的人家,一坊乡邻治丧,于情于理都会登门邀请陈家人出席。 要有这种事,赵清不可能提都不与他提起。 他能不能去,是一码事。 赵清说不说,那是另一码事。 这点礼数,赵清是不差的。 至于为什么将只能是大户人家……穷苦人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哪里还置办得起这样的排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直接排忽略掉他们是长安坊人的可能。 长安坊早已沦为陈县穷苦人家的聚集地,稍有些家底儿的人家都已经跑干净了,那里还有大户人家? 不过…… 仅仅只是这样吗? 陈胜拧着眉头。 就凭这么点无甲的死士,可啃不动护卫他的这三百甲士! 这些“孝子贤孙”背后之人,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出这样的杀局,没道理会不懂这个道理!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极,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木屑纷飞,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就见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他身前三寸处的车厢右壁射入,洞穿车厢左壁,横在了他身前。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股麻意瞬息之间就尾椎骨窜至天灵感。 背心一下子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季布!” 他手脚并用的平躺下来,扯着喉咙厉声咆哮道:“你他妈是死人啊,给老子突围!” 他的话音刚落。 又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车厢左方射入,在他的头顶上方穿过,洞穿右边车厢壁。 细密的木屑像是雨点一般,落了陈胜一脸! 火辣辣的疼痛感布满了面颊,但陈胜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样的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自己头顶上方的这根弩箭,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渗。 方才他的反应要是再慢上那么一两秒。 这支弩箭洞穿的,就不只是车厢板了…… 车厢外杀声震天,指挥麾下士卒作战的季布根本就没有听到陈胜的呼喊声。 他只听到了弩箭洞穿车厢发出的巨响。 回头一看横插着两根又粗又长弩箭的马车车厢,魂都被吓飞了一半,目呲欲裂的咆哮道:“突围!向前突围!” 言罢,他提剑飞声上马,重重的一剑砍在了健马的臀部。 健马吃疼,甩开蹄子就疯狂的向前奔跑。 三百甲士得令,也转守为攻,平戈持盾紧紧的护卫着马车,硬顶着“孝子贤孙”们的刀剑往前冲锋! 而孝子贤孙们见马车想要突围,也不要命的提着剑朝着马车扑去,就好像,哪怕只是用自己尸身去阻挡马车前进一步,也在所不惜! 一方拼命的想要走。 另一方拼命的想留。 如针尖! 对麦芒! 若有人能从长街的上空往下看。 就会看到一条赤色的洪流与一道白皑皑的匹练,就像是山洪与雪崩交汇一样狠狠撞在了一起,绽放出朵朵转瞬即逝的残酷曼殊沙华! “杀胜贼,复熊牧!” 随着一阵阵歇斯底里的高喊声,又有两支衣裳杂乱的人马,好似潮水一般自街道两侧的民房之中奔出,前赴后继的冲向马车。 马车置身其中。 就如同一叶孤舟漂浮与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嘭。” 又一声巨响在马车之中炸开。 季布惊骇的一转头,就见一道血红的人影,自马车顶部冲天而起。 却是陈胜撞开了马车顶棚,持剑冲出! “季布何在!” 他落于马车顶棚之上,披头散发、满脸鲜血! “末将在!” 季布慌忙高声回应道。 陈胜提剑四顾,双眸红得就像是两个血窟窿。 “别他妈走了,砍死他们!” 他面容扭曲的咆哮了一声,持剑一跃而起,径直跳向前方孝子贤孙扎堆儿的白皑皑人潮之中。 人还未至,一团灿烂如骇浪拍巨石的雪亮剑光就在他身前炸开。 “嘭。” 血肉横飞、残兵四溅。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之中爆开一大片血雾,一个个前一秒种还在高声喊打喊杀的孝子贤孙,顷刻间就像是被老牛打滚压倒的麦田一样,一次性倒下了一大片! 这一幕,莫说是那些抓着刀剑拼命往这涌的敌人。 就算是时常见陈胜打熬武艺的季布等人,都险些将眼珠子给突出了眼眶! 谁能想到…… 这个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副狡诈如狐、计深如海的孱弱谋士形象的弱冠郡守。 竟还这么能打呢? 那些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场伏杀的人,见了这一幕心头都说不出的荒诞,甚至有一种被设计的错觉:你都这么能打了,出入还携带这么多甲士护身?你这不坑人呢吗? 他们发愣! 陈胜可不会发愣。 锐取剑大开大合,澎湃的劲力如同不要钱一样顺着乌沉沉的剑身挥洒而出。 每一剑挥出去,都会像农夫割麦子一样的扫倒一片片孝子贤孙! 很多拿着剑横挡在身前,却依然被穿胸而入的劲力搅碎了心脉的孝子贤孙,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季布很快便回过神来,举剑高呼道:“弟兄们,保护郡守大人,杀!” 众甲士如梦初醒,挥舞着手中的戈矛剑盾,越发不要命的向前冲上,一击便冲破了阻拦在身前的白皑皑防线,交汇于陈胜左右。 陈胜从马车之中冲出,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诸多死士自然也就失去目标。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拼死与众多甲士作战,力求从中找出陈胜杀之。 狭长的街道之上。 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 进退不得! 处处凶险! 突之不出! 杀之不绝! 陈胜没有这样的感觉。 在麾下的甲士中上来替他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之后,他的杀戮效率就慢了下来。 却更加精准! 他提着剑,闲庭漫步帮行走于血肉横飞之中。 见到未披甲胄的人,就一剑递过去,如同探囊取物般的收走对方的性命。 他杀得轻松。 那些死在他剑下的敌人,也觉得死得轻巧。 他们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然而思维就定格了,天地迅速陷入长夜…… “铛。” 一柄狭长的窄剑,挡住了乌沉沉的青铜战剑。 陈胜一眼看去,就见一身着黑色锦衣、鼻下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人影,缓步自一群粗布葛衣的杂鱼之中走出。 那一身在傍晚的阳光下微微反光的上好锦缎,仿佛再告诉陈胜:我是一条大鱼! 来人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胜,仿佛在打量一坨金光闪闪的宝贝:“陈大人……” 陈胜:“威服!” 来人瞳孔一散,面露惊恐之色。 陈胜挥剑。 斗大的头颅飞起,温热的鲜血像是高压水枪一样从无头胸腔之中疯狂的喷出。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步向左,与无头尸骸错身而过。 还未等他再次挥剑向下一条杂鱼,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破空声。 他想也不想的飞身后退:“威服!” 黑色的长剑,擦着他的衣衫,直挺挺的插入了无头尸骸之中。 陈胜横过眼,望向持剑之人。 就见一身着麻衣,脚踏草鞋,五官寻常得丢到人群之中就再难寻找的敦实中年男子,神色凝重的望向自己。 “这是什么妖术?” 中年男子从无头尸体中拔出黑色长剑,如临大敌的看向陈胜。 陈胜看着他,沉思了一秒,心头再次低喝了一声“威服”,同时挺剑再刺。 “铛!” 黑色的长剑陡然在锐取剑前炸开一团幽黑的剑花。 不但拨回了青铜战剑,连带从剑身之上逸散而出的百战穿甲劲力,也悉数搅碎。 敦实中年男子宛如游鱼一般灵活的在人群之中后退了四五步后,稳住身形,看向陈胜的目光越发的警惕。 陈胜止步,拧起眉头与他对视。 而后一言不发拖着剑就后退,退入身后的甲士之中。 敦实中年男子见状,横剑在前跟着他的脚步前进。 陈胜止步,眉头皱得更紧了:“无论请你来杀我的人给你开了什么价,我都十倍予你!” 敦实中年男子闻言一愣,旋即就微微摇头:“这世间上,不是什么都能用银钱买的!” “呵……” 陈胜讥讽的笑了笑:“不用把你们的行为说得那么正义,无论你们是因何来杀我,定然都是你们错!” 说话间,众甲士已经从他两侧势如猛虎的一般往前杀出,逼近那那敦实中年男子。 陈胜紧了紧手中剑柄。 那厢的敦实中年男子见状,手中黑色长剑随手在身前划圆,一片匹练般的幽黑乌光喷薄而出,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将毕竟他的几名甲士分尸。 陈胜脚下微微一动,正要冲杀上去,却被倒下的甲士尸骸所阻挡。 当激射的血雾落下之时。 原地已经没了那道敦实中年人的身影。 陈胜紧紧的攥着锐取剑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下子放缓了千百倍。 每一秒都像是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陈刀惊怒交加的爆喝声忽然从后方传来,“杀光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大郎?” 听到他的声音。 陈胜绷得仿佛快要断掉一般的神经,不由的一松。 下一秒。 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自他右方杀出。 陈胜捕捉到了这道剑光。 但他却只堪堪来得及转过身,连手中青铜战剑都还没来得及提起,黑幽幽的剑身就已经逼入了他身前一尺之内。 “威……” 他拼命的张开口,想要喊出“威服”两个字,但“威”字刚刚出口,他的心神就被绝望所占据了。 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 千钧一发之极。 一道气势磅礴如白虹贯日,浩浩然无可阻挡的刺目剑光,横空杀出,后发而先至的一闪而过。 一条粗壮的手臂,带着黑色的长剑高高飞去。 敦实中年男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纤弱身影。 “为什么?” 他问道。 来人顶着鸡窝一般又脏又乱的长发,纤弱的身躯剧烈的起伏着。 “他,他,他是个,是个好人。” 来人磕磕巴巴的说道。 声音如同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鱼 “哐当。” 纤弱人影话音刚落,手中缠绕着麻绳的朴素短剑就坠地在地,身躯直挺挺的往后倒。 陈胜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那厢,断臂的敦实中年人还在神经质的大笑道:“不可能,世间上的官吏,哪有……” “不你妈!” 陈胜扶着纤弱的人影,三尸神暴跳的咆哮道:“来人啊,给老子砍死他!” 簇拥在他周围的几名甲士听令,抓着长戈一拥而上,乱戈捅穿敦实中年人的胸膛,合力将其挑起,如同破布娃娃一样重重摔倒在地,当时就没了气息。 南大营的郡兵赶到。 长街上的死士已有撤退的痕迹。 陈胜一手抓着锐取剑,护着身下蓬头垢面的纤弱身影,仰头高呼道:“二三子听令,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众甲士听令,齐声高呼道:“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后来的千百郡兵也跟着齐声高呼。 “碰。” 一道赤红色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陈胜的身前。 陈胜心头一紧,抓着剑就要暴起,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浑身的力量骤然一泄,登时就跌坐在地。 “大郎!” 来人紧张的扑上来,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哪里受伤了?” 来人正是陈刀。 陈胜怀抱着已然昏死过去的小乞儿,无力的摇头道:“我无事,先杀贼……我要他们死,一个都别活!” 陈刀执着的检查完,确认他身上的零部件一个都不缺,也没有什么透明窟窿之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留活口吗?” 陈胜脸色阴沉的发黑:“不用,自会有人将幕后主使交给我!” 陈刀点了点头,转身挥动腰刀朝着前方杀过去。 …… 李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郡丞衙内来回的徘徊。 一名鼻下留着短须,面容刚硬,一身青色长袍依然难掩一身虬扎肌肉的魁梧男子,快步入内,捏掌作揖:“父亲大人……” 来人正是李斯长子李由。 李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厉声喝问道:“查清楚了吗?是何人所为?” 李由从怀中取出一布帛,双手递给李斯:“父亲大人请过目!” 李斯一把抓过布帛,快速的浏览了两言后,狠狠的掷于地面,怒急攻心的咆哮道:“甿隶之人、蠢彘之辈,也敢谋划一郡之首?” 李由听言,有些迷惑的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父亲大人,我李氏并未掺合他们的密谋,陈胜小……” “啪。” 李斯一记耳光重重的甩在了魁梧男子的脸颊上,将他还未说出口的那个“儿”字,硬生生的给打了回去,额头青筋直蹦的怒喝道:“竖子,安敢对郡守大人不敬耶?”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耳光,直接将李由给抽懵了……您昨晚不还一口一个“陈胜小儿”叫得极是顺口吗?怎么您叫就可以,我叫就冒犯了? 李斯急促的抚着胸膛,一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将失控的情绪给稳定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布帛交给李由,面沉似水的说道:“速去,将此物亲手交给郡守大人!” “什么?” 李由大吃一惊,失声道:“父亲大人,使不得啊,这可是断我李氏六百年之根基啊!” “根基?” 李斯苦笑道:“今日之后,陈郡就没有根基了……” “这……” 李由震惊的看了看手里的帛书,迟疑了片刻,犹自不死心的道:“那就让他自己去查啊,反正此事与我李氏无关,如何都牵扯不到我父子二人头上,您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他陈……郡守大人也不会因此就改变对我李氏的看法!” “你是想说,为父何必去要卖这个好吧?” 李斯嗤笑了一声,旋即脸上一般,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糊涂!你了解郡守大人吗?你知晓他对郡中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吗?你只知为父交出这些人,郡守大人也不会因此改变对我李氏的看法,哪你知道为父若是不交出这些人,郡守大人会如何看我李氏吗?” 他伸出长满老人斑的干枯人手轻轻点了点李由手中的帛书:“为父若不交人,我李氏会与这些人同罪!” “父亲大人严重了!” 李由深深皱起眉头:“我李氏经营陈郡六百载,连历任州牧都对我李氏以礼相待,他陈胜岂能以株连之罪,拿我李氏阖族!” “很好!你还知道他敢……” 李斯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之才,若是太平年景,足以做个开拓之长,光耀门楣!奈何、奈何,遇上了这么个龙蛇并起之世,又撞上了这么个心无怕惧、手段百出的怪胎,往后啊,你还是少动些心思罢,好好做好郡守大人交代给你的事务,于你于家族,都有好处。” 李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爹竟然会这么贬低自己的才能。 李斯见他脸色难看、不肯挪动步伐,摇着头又叹了一口气,“不若为父与你打个赌!” 李由:“赌什么?” 李斯看着他,一句一顿的道:“为父赌郡守大人已封闭四城门、已调遣红衣军入城;赌王家已经拿着和你手中一模一样的名录,赶往长宁坊;赌为我李氏准备的屠刀此刻已经擦得雪亮……你赌什么?” 他每说一句,李由的身躯就颤抖一次,语无伦次的说道:“不,不至于此罢?” 李氏无力的挥手:“有话还家再说,你先去长宁坊,每迟一息,郡守大人对我李氏的猜忌之心就越重一分……往后,陈郡就再也没有什么郡望李氏了,只有陈家,郡守之家陈家、郡望之族陈家!” 李由满脑子浆糊的被他赶出郡丞衙,走出老远之后再回首,便见父亲清瘦的身影还在空荡荡的大堂内徘徊,迟缓、沉重的脚步,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暮气。 …… 陈胜牵着乞儿的手走进陈家大院。 赵清抱着一件还未完工的大氅从厅堂里迎出来:“大郎,外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闹哄哄的?咦,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长安坊那边又闹贼了,我派了郡兵在那边搜贼。” 陈胜回了一句,然后有些不自然的拉了拉身上不太合身的赤色军袍,打了个哈哈:“下午在南城外巡视农田的时候遇了雨,衣裳湿透了,冷得不行,就换了一身儿。” 赵清不疑有他,板起脸道:“那以后可得注意了,天儿越来越冷了,你打小身子骨就若,可不能感染了风寒,往后出门,记得带件蓑衣……阿鱼,你上哪儿去呀?狗娃他们都找了你好几日了。” 她训斥完陈胜后,一脸姨母笑的看向小乞儿。 这令陈胜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赵清注意到他用长发遮挡起来的那些细小擦伤。 他此刻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早先就留了个心眼,在陈家大院周边也留了两百甲士,保护赵清。 要不然,只凭同住在这条街上的家中大爷叔伯们,很难讲那些死士会不会来陈家大院,拿住赵清要挟他…… 至于不该任由赵清留在陈家大院,该将赵清带回郡衙居住,减少出入郡衙的频率以保平安……陈胜连想到没有这样想过! 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那伙死士背后的人,既然设计出了这样的杀局伏杀他。 那么,无论他是不是每天都往返于陈家大院,都总会被那他们抓住机会! 他又不是什么深闺怨妇,总不能躲在郡衙就不出来了! 事实上。 陈胜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迫切的要他死! 就方才长安坊那个阵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摆出来的! 人员调动。 兵器提供。 行迹隐藏。 无一不需要极其强大的陈郡本土势力予以配合! 陈郡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的,有且仅有熊氏、李氏! 连王家庄王家都没有那个能力! 更遑论其他世家大族了! 可问题是,熊氏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残余势力不是没有,但决计翻不起这样大的浪花来! 而李氏,已经被他捆绑到了陈家的战车上,他们没理由来做这件事。 就算是做,以李斯的智慧,也决计不可能做得这么糙、这么蠢……他会不知道一旦他陈胜身死,一旦他陈胜身死,无论是不是他李氏做的,陈守都一定会杀他李氏满门给他陈胜陪葬? 至于说陈郡世家大族联手设下此局,那更是一个笑话! 如果说他们能有这个组织能力,那这陈郡郡守的位子也轮不到他陈胜来坐! 如果说他陈胜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这样大的事给做成了,那他陈胜也坐不到陈郡郡守的位子上! 若非是笃定陈郡无人能伏杀于他。 陈胜也不会遭遇今日之局。 可偏偏就……出乎了他的意外! 还差一丁点,就让他们把事情给做成了! 真的只差一丁点儿! …… 赵清双手拢起小乞儿杂乱的长发,有些怜惜的拈起腰间的围裙擦拭她脸上的污垢。 “我去、我去、我去……” 小乞儿仰着一颗如同被雷击过的黑峻峻小脸,凝视看着赵清,木讷的眼神此刻竟有了些许灵动。 她磕磕巴巴的“我去”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 她既不愿意欺骗赵清,也不愿意告诉赵清她曾经的身份。 “她叫阿鱼吗?” 陈胜看着小乞儿问道……实话说,他见这个小乞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以前都一直以为她是有些先天残缺的苦命人。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个小家伙儿竟然是个女孩…… 赵清笑着:“你也觉得很好听是不是?” “是好听。”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将小乞儿的手掌交到赵清的手里,轻声道:“大姐,带她去洗漱洗漱,给她找一身儿干净的衣裳,往后她就是咱家的人了。” 赵清听言,不由的将阿鱼搂在自己博大的胸怀之中,凶巴巴的瞅着他说道:“你想干嘛!她还是个孩子!” 陈胜都被她给气笑了,没好气儿的道:“大姐,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算是要干嘛,那也肯定是找你啊……今天我的马受惊了,是她救了我的命!” 顿了顿,他又收起笑容,很认真的说:“真是救了我命,要没有她,我今儿个死定了!” “啊?” 赵清惊得张大了嘴,而后一步上前,在他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撩起他脸颊上的长发,露出长发下密密麻麻的细密伤口。 陈胜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连胜道:“摔的摔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脸先着了地……” 赵清此刻却是连心疼他都没来得及,就后怕无比的一把紧紧搂住了阿鱼,连声道:“好阿鱼,谢谢你救了我家大郎……” 阿鱼努力的争扎着,想从她博大的胸怀里抬起头来…… 陈胜看着她们,心下忽然觉得安宁。 他愿意相信阿鱼。 虽然从阿鱼与那个敦实中年人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她和在长宁坊刺杀他的那些死士,曾经是一伙的。 甚至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还可以推断出,阿鱼在那群死士中的地位不低! 这或许是句废话。 单凭她那如同白虹贯日般的一剑,她就不可能是杂鱼一流的人物! 但陈胜依然愿意相信她。 不是因为那一剑…… 而是因为她救了他命。 当然,她那一剑的风采,也的确很令他惊艳! 要知道,那个敦实中年人,可是气海境的剑术高手! 准确的说,应该是初入气海,因为那名敦实中年人的剑气之中,还带着些许劲力的影子,远不及陈刀挥洒刀气如泼水那般洒脱、如意。 可初入气海境,那也是气海高手! 陈胜自问,凭自己的诸多手段,就算还不是同境无敌,相差也不愿矣。 可在与那个敦实中年人的交手中,他连“慑服”天赋的使用两次,仍被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个敦实中年人,却被阿鱼一剑斩断了持剑的臂膀! 陈胜甚至怀疑,阿鱼是能够直接杀死那个敦实中年人的…… “好了好了,大姐你快领阿鱼去后院洗漱吧,刀叔他们马上要过来一趟,和我说些事。” 陈胜推着赵清往耳房那边走。 赵清顺从的领着阿鱼往后院行去。 随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耳房后。 陈胜的脸色也渐渐冷硬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厅堂前的台阶前,转身坐下,目光定定的望向大开的大门外,“这人呐,为什么要寻死呢?活着不好吗?” 他轻轻呢喃道。 …… 长宁坊。 李由在几名部曲的簇拥下,心惊肉跳的走过仿佛屠宰场一般的长街。 来来往往的郡兵们,拖动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摞成一座座小山。 一颗颗血糊糊的头颅,随着他们走动满地乱滚,就像是蹴鞠一样。 深褐色的地面。 在一个个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妖异的血光。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黏在地面上的那种撕扯感。 更令他们心头发怵的是。 他们一路走来。 所有郡兵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悄悄摸摸的打量着他们。 就像是在寻找从他们身上下刀子的地方…… “郡守大人现在可没空见你。” 满身血污,甲胄的缝隙里甚至还挂着些许碎肉的陈刀,按着腰刀笑吟吟的看着身前的李由:“你不妨先回家,耐心等待郡守大人召见!” 他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笑得温和一些。 可配他上这一身凶残的甲胄,实在是没有半分说服力。 李由愣了愣,不由的就想到了临走前父亲大人所说的那句“为我李氏准备的屠刀此刻已经擦得雪亮”,他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上下陡然渗出一身黏糊糊的冷汗。 “陈大人!” 他从怀中取出布伯,双手高举过顶,一揖到底,大声道:“下吏乃是为揭发伏杀大人的背后主使而来,此事与我李氏确无任何干系,事先我父子二人也确未得闻丝毫风声,万请陈大人明察秋毫啊!” 陈刀愣了愣,心道了一声“大郎果真是料事如神啊,这不就来了吗”。 他正欲开口,就又听到一道声音从李由后方不远处传来:“陈大人,我王家也要揭发伏杀大人之幕后真凶,此事与我王家也无任何关联啊,万请陈大人明察秋毫啊!” 李由听言,身躯猛然的一颤,头颅登时垂得更低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鱼 第一百四十章 权谋 陈刀亲自引李由和王擒踏入陈家大院。 隔着老远。 李由与王擒便望见了坐在厅堂前台阶上,似笑非笑的搓着手望向自己等人的陈胜。 二人脚下步伐一紧,就想越过陈刀快步上前。 却不想陈刀一展臂,挡在了二人面前。 二人偏过头看了一眼同样似笑非笑的陈刀,再回过头看向厅堂外没有任何开口之意的陈胜,面色微变。 陈刀见二人识趣的放慢了步伐,这才不紧不慢的领着二人走到陈胜面前,抱拳道:“大人,李氏李由、王家王擒求见。” 李由与王擒一齐一揖到底,恭声道:“下吏拜见大人。” 陈胜目视着二人,忽而笑道:“二位来得正好,家中晚饭刚刚整治完备,可否赏颜,尝尝我这商贾之家的粗劣饭食?” 二人听言,慌忙齐声高呼道:“万请大人明察秋毫,今晚之事与我李氏(王家)确无任何干系啊!” 李由:“得闻大人遇伏,家父惊怒交加,当即尽起家中部曲,四下查探元凶,这才来迟一步,绝无坐视之意啊!” 王擒:“是啊大人,家父得闻此讯,亦是怒急攻心,险些旧疾复发昏死家中啊,所说第一句话便是尽起家中姻亲故交,协助郡兵封闭四城门,勿要走脱一人啊!” 李由:“此乃我李氏追查元凶之下落,请大人检阅!” 王擒:“我王家亦已查清逆贼身份,录名于此,请大人检阅!” 二人从袖中取出帛书,高举过顶。 陈胜看了看李由,又看了看王擒,淡淡的笑道:“二位很有默契嘛。” 依然保持着揖首姿态的二人一听,冷汗都冒出来了,慌忙道:“大人此言差矣,我李氏与王家素无往来,若非要说有,那也是争地夺产的旧怨!” “确是如此,以往迎夏之节,李兄可没少借切磋之名对下吏兄长施以暴行,若非忌惮他李氏门高业大,下吏兄弟二人早就还以颜色了!” “呵呵,擒弟记得下吏对乃兄施以暴行之事,怎么就忘了你前年欺吾弟年弱,哄骗他裸身游河之事了?” “他自己没长脑子,怪我咯?” 二人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越说冒火。 看起来,似乎是若非陈胜在此,他二人非要撸起袖子干上一架,争个雌雄! “啪啪啪。” 陈胜慢悠悠的拍了拍手,打断了二人的争吵,不咸不淡的道:“二位基本功不错,不若考虑一下联袂搭台唱大戏,届时,我一定第一个去给二位捧场。” 二人登时噤若寒蝉。 陈胜伸出手。 陈刀见状,上前取过二人手中帛书,送入陈胜手中。 陈胜依然没让二人起身。 就这么当着他二人的面,摊开两份帛书置于膝头。 就见两份帛书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排头之处,上书“扬州牧屈眀”、其次“武墨”…… “屈氏?” 陈胜慢慢拧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屈明有印象,先前整理十二州山河舆图之时,曾收集过关于十二州州牧的资料,其中就有这个扬州牧屈眀。 “禀大人。” 听到陈胜念叨这个名称,李由还以为他不了解其中内情,主动开口为其介绍道:“扬州建安郡屈氏与熊氏,皆乃昔楚侯之后,为一树两枝,虽分家五百年,但只因皆在高位,两支多有走动……先前熊启挟持下吏逃离陈县之后,曾分开过一段时日,想必就是那时向建安屈氏求的援。”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倒是也想起来了。 自己第一次见阿鱼,正是熊启潜回陈县煽动周边流民涌入城的第二日,他从陈家大院返回郡衙的途中…… 也就是说,那时熊启就已经在布局伏杀他,只是未曾料到他的动作会那么快,当天就逼得李氏跳反,将他从暗处拉出来砍了脑袋。 “这么说来……” 陈胜慢慢眯起了双眼,笑吟吟的道:“今日之局,还是你李氏斩草不除根,留下的祸根萌发而成?” 李由愣了愣,迅速理清其中头绪,再次一揖道:“下吏惶恐!” 却是连辩解都不敢辩解了。 陈胜继续审视两份帛书,就见两份帛书所载名录出入不大,也甚是完整。 谁家提供的兵刃。 谁家接应的死士入城。 谁家提供的住所食物。 谁家负责在官面儿上打掩护。 一桩桩、一件件,尽皆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两家就能将事情的始末整理得清清楚楚。 这份儿底蕴……的确不是以前的行商陈家所能比拟的。 当然了。 事儿都出了,追查的难度其实也没有那么大。 陈胜自己要想查,也能做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关键是…… 这么大的局,事前竟无一人向他禀报! 这说明什么? 要么,他们对陈县的掌控力浮于表面,不成体系,反应滞后! 要么,他们就是在故意装聋作哑! 陈胜懒得去追究到底是哪一种,一并就按照第二种处理了! “那么……”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这个‘武墨’又是哪族哪家?” “回大人。” 开口的依然是李由,“两百多年前,有亚圣出世,创立‘墨家’之学,主张兼爱、节用、尚贤之说,此学曾于九州之内广为流传,徒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声势与孔圣儒家之学不分雌雄,适时有言,天下贤者,非儒即墨!” “其后墨家三分,一支为武墨,从者皆游侠之士,四处行义,看似反抗权贵,实则依附权贵。” “一支为文墨,从者皆学者贤人,继续讲授墨圣兼爱、节用、尚贤之说。” “一支为技墨,从者皆工匠技师之人,崇尚经世济用之术。” “武墨一支,主要流传于荆、扬之地,常行此刺官杀吏之举!” 陈胜深深的拧起了眉头。 光听李由叙说,他就有一种捅了马蜂窝、炸了牛屎坑的头大如斗感! 似这种主张偏激、手段过激的民间组织,个顶个的麻烦,沾染他们,就和沾染牛皮糖一样,扯不断嚼不烂! 同时他也明白了,阿鱼为什么会放水,那敦实中年人在听到阿鱼说他陈胜是一个好人之后,表情又为什么会那么荒谬。 只能说,他们的主张或许是没有什么大错的。 只是执行主张的人,有大问题!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 无论这一批武墨,是被扬州牧屈眀用利益支使来的,还是被扬州牧屈眀用某种污蔑他陈胜的言语哄骗而来的。 都足以说明,他们的组织架构和行为模式,有大问题! “真是麻烦啊!” 陈胜淡淡的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温和的笑道:“两位的好意,我记下了,既二位对我家这种商贾之家的饭食没有兴趣,那就请回吧,后边的事,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适时。 满身尘土的陈守领着一大票兵将大步跨入庭院,行走之间甲胄、兵刃的碰撞之声,犹如杀鸡屠羊前的霍霍磨刀声一般,教人心惊胆战。 保持着作揖姿态、弯腰弯得腰杆都酸痛的李由和王擒听到蜂拥而至的沉重脚步声,身躯具是一抖,却又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陈守大步行至陈胜面前,面色黑得就像是要打雷一般的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弟兄们,杀人去!” “老大人请慢!” 李由慌忙大声道。 陈守脚步一住,偏过头瞥向他:“怎么?你要阻我?” 李由被他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得心跳加速,正要硬着头皮开口,王擒已经先一步开口道:“禀大人,下吏临行之前,家父一再耳提面命,言我王家投入大人麾下,多得大人照顾,未立寸功不提,还未能提早觉察这些逆贼伏杀大人之意,令大人遭此险境,命下吏务必要向大人请下捉拿逆贼、涤荡陈县之命……家父效忠大人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可表天地,万请大人赐此聊表寸心之心,下吏代家父拜谢大人厚恩!” 李由听着王擒感人肺腑、催人尿下的表忠心之言,心头再一次想起临行前郡丞衙内的那一番对话,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椎一溜烟儿的往头顶上窜! 要是他今夜未至陈家大院,那他李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他心头的警钟疯狂的敲响着,王擒的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接着高声道:“大人,我李氏也愿为大人马前卒,代大人涤荡陈县、清剿逆贼,还陈县朗朗乾坤,万请大人看在我父子二人一片忠心的份儿,将此重任交与我李氏,若我父子二人令大人失望,大人尽可取我父子头颅息怒!” 如此一通他连想想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恶心言语,此时此刻从口中说出来竟是顺畅无比! 说完之后,心头甚至还有些……轻松! 对! 就是轻松! 站对了队的轻松! 陈守冷眼旁观着这二人大表忠心。 心头却并不似他面上这般平静…… 这二人。 他都不认得。 以前的行商陈家,和郡望李氏、王家庄王家庄这个层次的坐地虎之间,还隔着好几条鸿沟! 他这个行商陈家的族长,根本就没有资格结识这两家的主家人儿! 但这不并妨碍他从他们的言语中,推断他们二人的身份! 这二人此刻的姿态。 令陈守有一种活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比自家的病秧子独子摇身一变为陈郡郡守,更加不真实的真实感! 这可是郡望李氏! 王家庄王家! 他们自小就听着他们的名头长大的陈郡世家豪族之表! “你怎么看?” 陈守看向陈胜。 “要不……” 陈胜看着他,似是迟疑的轻笑道:“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吧,免得说我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四个字一出口。 李由和王擒二人“嘭嘭”乱跳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捏了一把一样,心悸得他们直想吐。 此时此刻。 他们无比想即刻回家,对家中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糟老头子狠狠的磕上一个,大喊上一句:高还是您高啊…… 他二人自诩也都算是聪慧之人。 可眼前这场虽不见血、却步步凶险的隔空博弈,却令他们都心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之感:连看都看不懂,更别提自己上手去落子了! 陈胜起身,慢慢走到已经鞠了约莫一刻钟的二人身前,一个一个的亲手将他们扶起来。 再将他们交给他的帛书,交还到他们的手中,和颜悦色的说道:“呐,这次可再也不要令我失望哦……” 李由:“我父子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教大人失望!” 王擒:“若走漏一人,大人尽可取我父子项上人头!” 他们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帛书,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陈胜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头,温言道:“那就去做事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二人捏掌,分别向陈胜与陈守一揖之后,躬身告退。 待到二人退出陈家大院之后,陈守才拧着眉头问道:“瘪犊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胜冲他翻了一个死鱼眼,有人好儿子、无人瘪犊子,您这一手变脸玩儿得可真溜啊! “熊氏的二房,勾结了一个死士组织来找我报仇!” 陈胜拉着他手臂往厅堂走,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就别急着走了,我让清娘给您做鸡子面!” 陈守不爽的打掉他的爪子:“这时候你还吃得下?为什么让李氏和王家来收拾此事?咱家无人了吗?” 陈胜厚着脸再次把着他的手臂,耐心的解释道:“此事必须要由李氏和王家来做,滥杀世家大族的名头咱家背不得,至少现在不能背,由他们来替咱家扛这口黑锅,正正合适!” “这怎么能是滥杀呢?” 陈守不解的道:“难不成只允许他们设局杀咱家人,不允咱家杀他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谁跟您说,儿子这次只找那些参与此事的世家大族下刀?” 陈守愣了愣,悚然一惊:“瘪犊子,你可别乱来,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陈胜轻轻笑道:“做事的是李氏和王家,和我陈家有什么关系……对了,刀叔,派个人去请十二叔过来一趟!” ps: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章 权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代变了 月黑风高夜。 数十骑纵马奔驰于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长街之上,高呼道:“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所过之处,一间间漆黑的房屋里都亮起昏黄的灯光。 “吱呀。” 一扇临街的二楼栅栏窗从里往外推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窗内伸出来,望向郡兵远去的方向。 “赵二哥,听见了么,有逆贼刺杀郡守大人哩!” 有人说话。 披头散发的脑袋回过头一看,却是隔壁贩枣的刘仲,也正和他一般支着窗户往外张望。 “可不是么?杀千刀的逆贼,竟然连郡守大人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儿都敢行刺!” “哎,也不知道郡守大人伤着没有!” “不会的,郡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希冀如此吧,哎,杀千刀的狗贼啊,这苦日子刚有几分盼头啊!” “你购了多少粟米?” “不多,也就十来斤……不过省着点也够吃上十天半月了,郡守大人也不容易啊,听说那熊氏在任的时候,把粮仓里的粮食都给祸祸完了,咱们如今吃的这点口粮,都是郡守大人求阿爷告阿奶,从那些大户人家嘴里求来的。” “可不是么,你说以前姓熊的那家人做郡守的时候,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陈大人做上郡守之后,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要我说啊,刺杀郡守大人的那些狗贼,肯定就是县里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派去的!就他们不想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好儿!”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咱还以为只有咱一人是这么想。” “嗨,这点道道儿,谁还不知道啊,只是大家伙儿不敢说而已……” 两个吃了上顿连下顿都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黔首,此刻聊起郡中大事却是个个都一副门清儿的姿态,颇有几分“若非手吾三寸铁,吾必上阵替郡守大人杀贼”的义愤填膺之态。 直到赵二身后传来一声彪悍的女子声音:“贼汉子,滚回来办事儿了!” 赵二听言身形颤了颤,在邻居狭促的目光中放下栅栏窗,气呼呼的回过身道:“办事儿办事儿,一天到晚就知道办事……” 刘仲扒在窗台,倾听着遥远的马蹄声,蓦地长叹了一声,低声道:“郡守大人可千万无事才好,不然这日子,可就真没法儿过了……” 他放下栅栏窗,唉声叹气的回去睡觉了。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家的房顶上,坐着一道头戴黑纱斗篷、背负三尺长剑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手中提着一瓮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目光定定眺望着偌大的城池内来回奔波的星星点点火光,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没了郡守,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吗?” …… “嘭。” 朱红色的包铜大门洞开。 一群如狼似虎的郡兵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抓着明晃晃的兵刃一拥而入,高呼道:“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着格杀勿论!” “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着格杀勿论!”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 一道身披藤甲的人影率二三百部曲,手持刀枪于前院截住郡兵,怒声道:“老夫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吾山岳堂放肆!” 涌动的郡兵分开,顶盔掼甲的李由按着剑大步上前,隔着双方对峙的刀兵阵长叹道:“老大人,你家勾结屈氏、武墨谋害郡守大人之事,发了,束手就擒吧!” 身披藤甲的人影见了李由,身躯微微一颤,满脸不敢置信的问道:“李、李世侄,何以在此?” 李由看着那道颤颤巍巍的身影,不忍的偏过头,道:“老大人,小侄奉命涤荡陈县,捉拿谋害郡守大人之逆贼,自然在此,请老大人为儿孙计,莫要负隅顽抗,令小侄难做。” 身披藤甲的人影一听,顿觉这寒露时节的夜晚,竟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冻得人通体发寒。 但他仍强撑着问道:“李世侄,何以至此?” 李由轻叹了一声,沉默不语……老大人,时代变了啊! “啧啧啧。” 就在他思虑着,该如何归劝这位固执的山岳堂陈家家主归降听候处置之时,郡兵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儿声音:“大公子,既这位老大人乃您的世交长辈,不若咱们就撤兵吧,大半夜的,弟兄们跟这儿白杵着,还不如归营睡大觉呢!” 李由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自家眼下的处境,顿时不敢再有半分怜悯共情之心,拔出腰间长剑重重挥下:“二三子,与我拿下这谋害郡守大人的逆贼,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杀!” 众郡兵齐声高呼,一拥而上。 顷刻间。 鲜血染红长夜! …… 陈丘小跑着冲入厅堂,目光一扫,就找到坐在堂下的陈胜。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陈胜面前,大手一张就将陈胜从座椅上提了起来,神情紧张的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目光着重在他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多看了两眼。 陈胜本能的合拢双腿,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您别问,清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别吓着她!” 刚刚张开口嘴的陈丘听言,立马就又闭上了,而后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将自己的嘴角都扇出了血。 他松开陈胜,转身“蹭蹭蹭”的快步走到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面前,双膝一曲就重重跪在了他的面前:“四哥,我无用,大郎将猛虎堂交与我……” 还未等他说完,陈守就已经起身强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像个什么样子!” 他抓着袖子擦去陈丘嘴角的血迹,板着脸训斥道。 末了,脸上又露出宽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事情我听大郎说了,此事乃是县里诸世家大族与一个死士流派联手作为,那死士流派是专干这种勾当的人家儿,你斗不过他们也很正常,不怪你!” 陈胜也凑上去温言劝说道:“嗨,您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没事儿吗,人以有心算无心,您没能察觉到也实属正常。” 他知道。 对于自己而言,陈丘或许只是一个忠诚可靠的手下。 但对他爹而言,陈丘却是他自小一同长大、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不似血脉至亲,胜似血脉至亲。 “也幸好大郎你没事!” 陈丘内疚之极的看着陈胜,摇着头道:“要不然,老叔就算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刮了,也弥补不了你爹,弥补不了咱家!” 适时。 赵清在围裙上擦着双手入内,眉开眼笑的说:“十二叔到啦,公爹,面条可以下锅了吗?”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了一大家人都能回来宵夜而高兴。 陈守点点头:“下锅吧,多打俩鸡子……哎,可惜你三爷最近身子骨不打利落,回不来,他念叨这一口念叨好些日子了。” 赵清笑道:“三爷想吃还不容易,赶明儿女儿随公爹一起去蟠龙寨,给三爷做上一顿就好了!” 陈守也笑了:“那他老人家可就美了,去下面吧,多打鸡子、多搁猪油啊!” “哎!” 赵清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她一走。 厅堂里的三个大老爷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守看了陈胜一眼,说道:“你娘在的时候,老子也这样,那在外边遇上事儿,还没跟人动手呢,心里头就想着要是伤着了、磕着了,回家该怎么哄你娘!” 陈丘也笑着接口道:“那是四嫂给你留着面子呐,她多聪慧的一个人,能瞧不穿你那点儿小伎俩?还回回都是摔了、被马给踢了,连扯谎都不知扯点高明的。” 陈守:…… 陈胜:…… 父子俩忽然都觉得,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男人不容易,女人也不容易啊。 三人落座。 陈胜率先开口道:“十二叔,今日请您来,就是为了和您商议一下青龙帮以后的发展方向。” 陈丘听言,想也不想的说道:“不用和老叔商量,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胜摇头:“侄儿毕竟不管帮中的详细事务,我所想到的,不一定是最适合青龙帮的。” 陈丘:“那肯定也比老叔这个粗人想到的法子强!” “您先听我说完……” 陈胜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着急,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以前咱家还没成为郡守之族,手头力量不够,只能通过青龙帮,明里也抓、暗里也抓,硬的要抓、软得也得抓!” “这没什么不对!” “如果咱家还只是行商陈家的话,那青龙帮就是咱家在陈郡安身立命的底牌,和熊氏、李氏、王家争锋的本钱!” “可如今咱家已经是郡守之族了,单单明面儿上,就有红衣军和郡兵两支兵马,合共万人!” “再有点动刀动枪的事情,咱家压根就不需要动用青龙帮的人马。” “实话说,要保守住咱家和青龙帮的联系,也没法儿动用。” “用不着这么多的人马,还平白的花钱花粮养着这么多的人马,这就有点浪费了!” “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陈胜看向陈丘。 陈丘大点其头:“是这个理儿,老叔早就想着,将白虎队这一支人马从堂口里抽出来交给四哥,怎么着也能派上点用场,又怕你留着那一支人马还有用,就一直没提过这事儿。” 陈胜道:“以前的确是留着有用的,按照我先前的打算,青龙帮应该是独立于咱家武力体系之外的一支人马,一支即便咱家现有的武力体系垮塌还能作为咱家退路、一支具备独立向外开拓地盘的人马。” “先前我一直想的是,等到咱家将陈郡的地盘彻底捋顺了,就以青龙帮为前锋,打出陈郡。” “但今日之事,给我提了个醒!” “事事都想抓的结果,往往就是事事都没抓稳!” “陈县,无论官面儿上还是暗地里,都该是我陈家的地盘!” “可就在咱自家的地盘上儿,我竟然被三四百外地死士给伏杀了!” “这是咱家的耻辱!” 他神色肃穆的看了看自家老爹和陈丘:“无论他们做没做成,都是咱家的耻辱!” 陈守与陈丘也都阴沉着脸。 虽然后怕的劲儿,到此时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但再听陈胜提起,二人依然忍不住的愤怒! 若今日真教那群死士把事情给做成了……陈家的大好局面,可就全完了! “再反观青龙帮的武力,真的有必要吗?” “就算以后有要用到青龙帮的时候,咱家这么多兵马,难不成还不能随便调两三千去青龙帮临时打打工吗?” “再者说,以前咱家还没有这么多兵马的时候,咱家的叔伯们不也把青龙帮给支起来了?” “而今,咱家有整个陈郡为后盾,再要去他郡复制青龙帮,只会更加的简单和容易。” 陈丘沉吟了片刻后,不确定的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将所有堂口的白虎队全部抽出来,以后青龙帮就只负责做买卖和打探消息?” 陈胜摇头:“我的意思,的确是将所有堂口的白虎队都抽出来,并入红衣军,不过不是让青龙帮只负责做买卖和打探消息,而是要让青龙帮成为一个比这次刺杀我的那个‘武墨’组织更加专业的秘密组织!”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就拿今日之事为例,为什么怎么多的死士潜入陈县,黑虎堂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原因无外乎是他们分批潜入,目标小。” “陈县内有人接引,提供了他们需要的一切事物,未触碰黑虎堂所掌控的诸多行业。” “那如果,咱们将黑虎堂的触须,再拉得广一些、密一些呢?” “比如黑虎堂在进出陈县的所有交通要道上,开办食肆、驿馆,甚至是农庄,对进入陈县的所有人都加以留意、监控,然后再将消息传回陈县本部,由本部核实他们的去向、落脚点……如此,还会出现大批死士潜入陈县,黑虎堂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情况吗?” “各个堂口再留着白虎队,的确已经没有意义,那是不是可以将资源集中起来,培养一些高精尖的好手儿呢?” “还拿陈县为例,假如说我需要黑虎堂在不惊动其他世家大族的情况下,去刺杀某一个大族的族长,您觉得难办么?” 陈丘略一寻思,就摇头道:“不难办,简单得很!他要喜欢遛弯,就让他跌死;喜欢逛极乐院,就让他马上风;他要啥都不喜欢,就喜欢搁家待着,还能想个法子送个人去他家给他下毒!” 陈胜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脸儿,这才有点帮派大佬的风范啊! “那您说,咱要是能将青龙帮的分舵布满整个兖州,乃至九州十二州!” “那时候,是不是咱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是不是别人要想害咱,还没等他先动手儿,咱就能先将他按死在茅坑里?” 他笑着轻声说道。 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阴狠劲儿! 扬州牧? 武墨? 很屌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代变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州大阵破 残月孤悬天际。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白皑皑的雪潮涌动,宛如惊涛骇浪拍击海岸线一般,前赴后继的奔涌向绵延的长城。 浩瀚的喊杀声连天彻地。 黑压压的箭雨形同蔽日阴云。 山岳般庞大的兽首在夜色中咆哮。 穿云金阳般的刀光剑影在夜色中绽放。 万千生命在凋零。 无数未来在中止。 年轻的幽州军百将,抓着门板一般的青铜巨剑,在城头上来回的奔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夜已经砍下了多少颗犬戎杂种的头颅。 但还有无穷无尽的犬戎杂碎在源源不断的爬上城头。 就好像它们多得杀之不绝一样! “龙且!项庄!”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双眸暴突的仰头咆哮道。 “标下在!” 两道强打精神的呐喊声,在晃动的人群之中响起。 两名年轻的屯长领着麾下仅存的士卒挤到年轻的百将身前。 年轻的百将晃眼一扫,心下冰凉一片……这才小半个时辰,同吃同住了大半年的百十袍泽弟兄,就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但旋即,炽烈的怒意就彻底吞噬了他的神智,他高高的举起手中青铜战剑,面容狰狞的咆哮道:“既守不住,那就不守了,二三子,可敢随吾杀出城头,并肩下九幽!” 他狂怒的咆哮声,就像是一团暴烈的火焰! 照亮黑夜。 点燃残志! 黑暗之中,不知多精疲力尽的残兵,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哮:“有何不敢!” 年轻的百将转身,一步跃上城头,手中又宽又长的青铜战剑“嘭”的一声燃起烈烈火焰气劲。 他双手举起剑,咆哮了一声“杀”后,纵身跃出墙头。 那一刻的身姿。 就像是一道光。 照进了无数幽州军士卒的眼中! “杀!” 残兵们怒吼着、手脚并用着,爬上城头,追随着他的身影跳下城头……“老子就是砸,也能砸死两个犬戎杂碎!” 惨烈的同归于尽之气,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染了城头上那些已经无力再战的疲兵、伤兵。 他们爬起来,踉跄的、蹒跚的,成群结队的爬上城头,前赴后继的往下跳。 若北疆防线已没有希望。 那么他们愿做最后的光! 黑暗之中。 似有一声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这道叹息声,是那样的苍老,又是那样的轻柔。 在连天彻底的喊杀声之中,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下一刻。 恢弘的淡黄色光幕在长城之外亮起,浩浩荡荡的向着草原方向推进。 所过之处,奔涌不休的犬戎大军,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像一样,一下子就停止了运动。 而后成片成片的倒下…… 长城外,手持战剑浴血奋战的年轻败将,看着眼前突然倒下的万千犬戎杂碎,一脸茫然。 城墙上,数十万幽州军士卒慢慢的垂下手中的兵刃,眼神复杂的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那道几近透明的淡黄色光幕……以前,光幕的颜色,乃是如同上好的缎子一般的明黄色,上边还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农耕畜养、九州大同等等印象。 九州大阵啊! 哎…… “陛下,何至于此?” 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天地之间响起。 “兵圣孙武,也会有问‘何至于此’的一日吗?” 清脆如银珠落玉盘,却有异常有磁性的浩瀚声音,不紧不慢的在天地之间响起。 话音未落。 无穷金光,在草原的夜幕之上绽放。 九条狰狞的五爪金龙,拉动一架大如山岳的黄金车架,自草原深处飘出,瞬息之间,便至数以百万计的犬戎大军上方。 那黄金车架构造繁复,其上浮雕着万兽跪拜、四圣俯首等等异象,通体散发无穷堂皇而柔和的淡淡金光,与恢弘的九州大阵光芒分庭抗礼、毫不逊色,将夜幕照亮得宛如白昼一般。 一望无际的百万犬戎人见了这架马车,排山倒海般的齐齐跪地,虔诚的俯首高呼:“天命吾皇,主宰乾坤,亿万万寿!” 浩瀚的声音,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之上荡开。 这阵势。 却是那些自小就生长在幽州军中的军籍老卒都为曾见过。 一时间之间,数十万幽州军将士俱感头皮发麻,几乎抓不稳手中的兵刃。 “老夫还以为,老夫早已与陛下达成共识。” 适时,苍老而轻柔的声音在长城后方响起,所有的幽州军士卒回头望去,就见一道须发花白、身披士卒甲,怎么看都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军中老卒的苍老人影,手持着一杆生满绿锈的陈旧长戈,一步一步踏空而起。 人群中,有人高呼“拜见上将军”。 数十万幽州军将士这才如梦初醒,面朝着那老卒抱拳拱手:“拜见上将军!” 以一己之力,镇压北疆二百载的幽州军上将,兵圣——孙武! “孤确与你有所默契。” 黄金车架中那人淡淡的说道:“但这与孤杀你有何干?” “老夫也没想到……” 老卒沉默了几息,忽然也笑道:“宏图大志如帝俊陛下,竟然也会有言不由衷的一日。” 黄金车架中那人也沉默片刻了,而后同样笑道:“你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孔圣前来吗?不用等了,他来不了……” “陛下为何会以为,老夫会是在等待孔圣呢?” 老卒淡淡的笑道:“莫非陛下以为,老夫能坐镇北疆二百载,全凭九州大阵?” 黄金车架中那人听言轻叹了一声,淡淡的道:“孤便知,瞒不过你……” 老卒抬起头,留恋无比的看了一眼上空中那道淡黄色的光幕,蓦地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陛下退回去罢,老夫虽老朽不堪,但请陛下同下九幽的实力,也还有!” “你这又是何必呢?” 黄金车架中那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难道你们还不知,天数之下,小势可改、大势不可逆?” 老卒面无表情:“老夫不知什么天数,什么大势小势,老夫只知,只要老夫一息尚存,陛下便别想过北疆防线。” “冥顽不灵!” 黄金车架之中传出的声音渐冷,“那孤便看看,尔人族到底能强撑到哪一部!” 老卒抱拳:“吾人族自当万古长青,永为九州之主,便不劳陛下操心了!” “呵。” 黄金车架内那人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下一刻。 一只通体如白玉雕琢的修长手掌只黄金马车之中探出,不带丝毫烟火气的隔空一掌,拍向恢弘的淡黄色光幕。 就见接天连地的淡黄色光幕之上陡然凹陷出一道大有千丈、五指分明的手掌印。 而后只听见“啵”的一声。 恢弘的淡黄色光幕,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样,随风消散。 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老卒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动作。 黄金车架那种那人隔空击出这一掌之后,便在九条五爪金龙的拉动下飞速滑向草原深处。 将整座天地照耀得仿佛白昼一边的明亮金光迅速消失。 百万金发碧眼的犬戎人愣了愣后,齐齐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化成无边骇浪,拍向长城。 老卒见状,淡淡的道:“听吾号令,翻天覆地阵,起!” “唯!” 数百道雄壮的呐喊声在幽州军中响起。 下一刻,雄浑的兵煞之气,直冲斗牛! …… 沉睡中的吕政,忽然被一阵心悸之感惊醒! 他猛地的翻身而起,却不见任何异常。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他惊悸的怒喝道:“什么人?” “大人,是末将!” 赵佗步履匆匆的挑帘而入,抱拳拱手道:“大人,探马急报,青州黄巾贼,大举犯境!” 吕政一拧眉头,总觉一阵强烈的不安感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你方才可曾察觉有异?” 赵佗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不安的踌躇了几息后,说道:“回大人,方才天际有黄光闪过,营中所有将士尽皆惊醒……末将见到那阵黄光了,总感觉,似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物!” “对!” 吕政用力的一点头道:“就是这种感觉,营中将士,都有此等心绪吗?” 赵佗再拱手:“回大人,末将不知……大人,青州黄巾贼已入境,我等还需要早做准备才是!” 吕政听言,只得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之感,沉声道:“依计而行罢,传我命令,三军拔营!” 赵佗领命,高声道:“唯!” 言罢,他转身快步冲出帅帐。 吕政独自一人站在帐中,烦闷的徘徊了两圈,忽然感觉到,自己所修法家律令之力此刻异常的活跃,似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破境之感! 他拧着眉头在帐篷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床榻边上的佩剑之上。 他张开手掌对准佩剑,沉声低喝道:“律令,出鞘!” “铿。” 宝剑弹射而出,剑柄似有灵性一般直接飞入他的手掌之中。 吕政不可思议的的看了看自己掌中的佩剑,愣了几息后,突然脸色大变:“九州大阵!”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季睁开眼,就见自己高作于巍峨大殿之上,下方是君臣俯首,万军跪拜。 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忽然感觉到天摇地动。 他一睁眼,就见一张豹头环眼的黝黑大脸杵在自己上方,使劲儿的摇着自己:“二哥,快醒醒,击鼓了……” 他使劲儿晃了晃自己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坐起来,就听见雄壮的鼓声响彻大营。 他蓦地变了颜色,惊慌的失声道:“是黄巾贼打过来了吗?” 樊哙七手八脚的将刘季的甲胄抓过来,拉扯着他起来披甲:“还能是什么?二哥,快快披甲,咱们这一百的五百主感染风寒,正打摆子呢,俺与曹参、夏侯婴他们几个商议着,推举你为假五百主,带领俺们!” “风寒?乃公看他是贪生怕死罢!” 刘季麻利的爬起来,在樊哙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披甲。 樊哙:“嗨,谁不贪生怕死啊?难道二哥你不怕吗?” 刘季愣了愣:“我不怕啊!” 樊哙讶异的上下看了他一眼,心道了一声“不应该啊”! 大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他凭什么不怕? “别耽搁了!” 刘季抓起佩剑插进腰间的革带里:“要顶替那厮的五百主之职,光有咱自家弟兄的推举还不够,还得打通二五百主那处关节,叫上哥几个,与我一道去见二五百主!” 樊哙又忍不住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会儿的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 刘季却没有再耽搁,拉着他就快步冲出了营帐。 …… 沉睡中的陈胜突然惊坐而起,只觉得心悸的喘不过气来。 “嘭嘭。” 敲门声响起,陈守的声音从房外传来:“大郎,你醒了没有?” 陈胜连忙起身去开门:“阿爹,醒了,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拉开房门。 他就见衣衫整齐的陈守挑着灯笼站在房门外,脸色很是沉重:“穿上衣裳,出来说!” “哦。” 陈胜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到床榻前,抓起深衣七手八脚的裹在身上,然后快步走出来:“阿爹,出什么事儿了?” 陈守领着陈胜往前院走:“你感知一下体内的劲力。” 陈胜愣了愣,随手一拳轰出去。 “嘭。” 拳劲崩出,落于地面上,轰出海碗大的一个凹坑。 陈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情况?” 陈守道:“方才老子与你刀叔在商议练兵之事,忽见天际有黄光闪过,而后,你刀叔就突破了……他说,九州大阵,破了!” “什么?” 陈胜惊了:“平白无故的,九州大阵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 九州大阵的威力,一直都在削弱,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破灭。 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如今破灭,好像也不是什么突然的事。 陈守:“你刀叔猜测,要么是北疆出了什么人大变故,要么是太平道又有什么大动作,导致本就摇摇欲坠的九州大阵,再也撑不住了……” 陈胜听言,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内忧外患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州大阵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帷幕大开 翌日,秋阳高照。 陈胜循例出城,登坛祈雨。 一番熟练的祭拜天地四时仪式过后,陈胜将法剑立于祭坛之上,点燃三柱清香,跪地叩首,高呼“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散布于祭台周围的三百六十辅祭齐齐跪倒在地,手捧泥土,高声呼应道:“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风起。 云聚。 雷鸣。 雨落…… 炉火纯青级的小云雨术一如既往的灵验。 连参与祈雨仪式的诸多辅祭之人,都已经没了初次见此阵仗的那种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震撼之感。 只觉理所当然! 郡守大人出马,万事皆能成的那种理所当然! 仪式已经完毕。 向祭坛行跪拜大礼的众辅祭之人,却迟迟没有起身。 他们仰着头,凝视着祭坛顶部那道人影,瓢泼大雨都浇灭不了他们目光之中的狂热火焰! 或许世间上原本是没有神的。 直到有人做到人做不到的事。 他就成了神! 祭坛顶端。 穿戴好斗笠、蓑衣的陈胜,专注的打量着这绵延十余里的蔽日雨幕。 他敏锐的发现,这一场雨,较之以往,来得更快、雨量更足! 整体感觉……就是顺畅! 若是他今日才是第一次主持祈雨。 或者,一直都像是以前主持祈雨那样。 他不会有这样的清晰的感觉。 但两相一对比。 差异就十分的明显! 就好像以前祈雨,真的是“祈求”! 又是请客、又是送礼、又是一条龙,人家才勉为其难的施舍你一点雨水的那种祈求。 而今日祈雨,则更像一场公事公办的利落交易。 你走流程、我们给雨水,你情我愿、没有谁求着谁,谁都不为难谁! 陈胜寻思着,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0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3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40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5000) 【武道境界:开脉二重】(气运点+6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登堂入室(炉火纯青:3200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点)、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未入门(初学乍练:1200点)、大河剑歌·未入门(初学乍练:2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3245/22600】(2260/24h) 【天赋:威服】(68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较红衣军授旗仪式之后,他的系统面板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 陈郡骑都尉的官位,在陈郡假郡守的基础上,又给他增加了2500气运点。 陈家少当家的气运点加成,也随着陈胜入手陈郡骑都尉之位,确立陈家郡守之族的地位,从原先的1500点,来到3200点。 而红衣军军团长的气运点加成,也随着红衣军从四千人扩充到八千人,从原先的2500点,来到了5000点。 包括陈胜的武道境界,也随着昨夜九州大阵告破,无声无息的提升一重,晋升开脉二重。 此乃水涨船高,应有之意。 而之所以每日都有大把气运点入账,陈胜的各项武道修行却未能有显著的提升,却是有小雨云术这个气运点消耗大户。 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行雨一次,消耗气运点250,雨幕可囊括百亩农田。 至炉火纯青级,行雨一次,消耗气运点1000点,雨幕可囊括二十倾农田……按大周五十亩一顷的计算方式换算,提升小云雨术的等级行雨,肯定比不提升小云雨术的等级行雨,更节省气运点。 但问题是,陈胜制定的以工代赈计划之中,宿麦的种植面积乃是四百倾! 也就是说,他若要给这四百倾宿麦都灌溉一边,就必须得行雨二十次! 当下又是宿麦生苗的关键季节,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每顷宿麦一个月怎么着都得行雨两次! 也就说,陈胜一个月就要行雨四十次,消耗四万气运点! 节省下来的气运点,还得留着提升小云雨术。 哪还有多余的气运点,去提升武道境界? 当然。 这也是他认定现阶段抢种粮食,比提升自己的武道境界更为重要。 毕竟无论他如何提升自己的各项武道功法技法。 最终修行,还得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走。 他如今拥兵过万,缺一个开脉境的战斗力吗? 这并不是说,陈胜不重视武道修行。 他很重视!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大半年内,就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一跃为一个开脉二重的好手!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武道修行快一步慢一步,影响不大。 可错过眼下耕种宿麦的最佳季节,影响的却是数以万计的治下百姓生死! 不过,这只是他之前的想法。 经过昨日被数百武墨死士伏杀之事后,他的观念又有所改变……拥兵过万,也敌不过咫尺之间,人尽敌国啊! 既已踏上了这条称王称霸的不归路,那武道修行就永远都是最终的几件事之一,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丝毫松懈! …… “还是1000点。”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若有所思的想道:“消耗的气运点没有变化,那么这种差异,就只能是九州大阵破灭所致了……还真是立竿见影啊!” 这个结论,就如同一片阴影,重重压在了陈胜的心头,挥之不去。 按照昨夜陈刀所说,九州大阵乃是一座以九州鼎为基、人族气运为源,镇压周天元气、攻守兼备之阵! 对外,九州大阵可挡异族强者入侵! 对内,九州大阵可绝外道传承! 何为外道? 人道之外,皆为外道! 这些信息,在经常借用九州大阵之力抵挡高阶妖族入侵的幽州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陈刀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内确定九州大阵出了问题,却是这种周天元气活跃的感觉,一如身在北方草原时的感觉! 用他自己的话说,九州内部的天地元气这还只是刚刚复苏,距离北方草原上周天元气的活跃程度,还差得远…… 陈胜没去过北方草原。 自是不知北方草原上的周天元气,到底有多活跃。 但仅仅这一日的变化,就足以令他心惊! 九州大阵破灭了。 再无事物,阻外道强者入境。 九州之内,生灵成妖也不会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闻异事。 真正的乱世。 好似如今才真正拉开帷幕! …… 陈胜心事重重的走下祭台。 早已等候在祭台之下的鲁菽立即迎上来,施礼道:“夫子安康。” 陈胜早就被这老汉的殷情问候给整麻木了,见他只披着蓑衣站在雨里,随手就将自己头顶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到他头上:“无土栽培技术,有眉目了吗?” 鲁菽并没有拒绝陈胜的斗笠,在他的观念中,他既拜入陈胜门下,那么伺候陈胜、服侍陈胜,都是理所应当的,而陈胜赐予他之物,自也就属于“长者赐,不可辞”。 他正了正斗笠,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夫子,有些眉目了。” 陈胜指了指那厢牵马过来的季布,轻声道:“边走边说……” “唯。” 鲁菽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陈胜身后。 “大人。” 季布行至陈胜面前,抱拳拱手道:“郡丞大人来了,在农庄里等候。” 陈胜刚刚从一名甲士的手里接过马匹的缰绳,听言随手便将缰绳扔了回去:“传他过来。” “唯!” 季布得令,转身按剑匆匆离去。 陈胜左右巡视了一圈,拉着鲁菽往田间佃户们搭建的避雨草棚行去。 “有什么疑问,尽可道来。” 鲁菽恭声道:“回夫子,夫子所言的‘无土栽培技术’,弟子已有眉目,所种黄豆,也已生根发芽……恕弟子驽钝,此法虽好,可弟子实是不明此法要意何在,一样需花费粮种、人力与土地,既不能增产,也不能节约人力,精研此法有何用?” 陈胜步入草棚之中,摘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问道:“是不是觉得,此乃小儿玩闹之法,无有大用?” 鲁菽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颅,低声道:“弟子岂能揣度夫子之法!” 陈胜忍不住笑道:“是不能,还是不敢?” 鲁菽慌忙作揖道:“夫子恕罪!” “好了,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与我说话不必这般多礼。” 陈胜扶起他,转身在草棚里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不紧不慢的道:“你会有此念很正常,不过,这说明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庄稼,看不到其他事物……我来问你,天下间,是土地多还是良田多?” 鲁菽毫不犹豫的答道:“土地多,能作良田者,十中无一!” 陈胜点头:“很好,我再问你,天下间,是有田者居多,还是无田者居多?” 鲁菽再答道:“无田者居多,有田者,十中无一!” 说到此处,他已有所悟,但似是仍旧未想通什么,眉头紧锁。 陈胜见状,笑着再此问道:“最后问你,种庄稼最重要的是什么?” 鲁菽答曰:“守其时,给其肥!” 陈胜看着他:“再结合我们先前所谈的温室种植法,可有领悟?” 鲁菽愣了许久,忽然醒悟,面对陈胜长揖到底:“夫子大贤,堪吾农家万世之师!” 陈胜闪身避开了他这一礼,摇头道:“此法并非我所创,此礼不可受!” 鲁菽却执意转向,再度朝着他一揖到底:“先贤常有,愿传道授业者不常有,弟子能从夫子,乃弟子之福。” 陈胜听言,也就不再闪躲,生受了他一礼。 一礼毕,鲁菽起身,又热切的看着他恭声问道:“夫子,按您先前所说,庄稼生长离不开光照,若以温室之法行此无土栽培之术,那要如何才能解决光照的问题?” 陈胜笑骂道:“你这老货,好生贪心,无土栽培技术都还没吃透,又想钻研温室建造之法?还有杂交水稻技术,派人去寻野生稻种了么?” 鲁菽连忙点头道:“寻了寻了,弟子拍出了十几名弟子,出去寻野生稻种了,月底之前,便会有回音!” 陈胜颔首道:“那就先钻研无土栽培技术……非是我不愿教你温室建造之法,而是此法非你农家所长,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便是教你去钻研,也难有所成,反倒耽搁了你研究无土栽培技术的进度!” 说道这里,他也想起什么来,接着说道:“嗯,说起来,你可有相熟的精研铸铁机关之数的人才?可否与我推荐一二。” 鲁菽想了想,询问道:“父子所言,可是‘技墨’之学?” 陈胜愣了愣,点头道:“对,便是‘技墨’之学!” 鲁菽思忖了片刻,有些为难的低声道:“弟子早年间在兖州游学之际,倒是结识过一位‘技墨’行家,不过二十余年未有联系,不知他是否还健在,若夫子有意,弟子可去信一封,然‘技墨’门人,素来孤僻,鲜与旁人往来,他能否卖弟子这个脸面,弟子也不知!” 陈胜略一寻思,便笑道:“不妨事,你只管告诉他,我有他墨家失传之机关要术要与他切磋,请他前来一晤便可!” 鲁菽讶异道:“夫子还涉猎‘技墨’之学?” 陈胜谦虚的微微颔首:“略懂,略懂……对了,我看田地里的麦苗已有半尺来高,后续的雨水,还如先前这般吗?” 鲁菽经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连忙道:“弟子正要想夫子禀报此事,而今距霜降还只有两三日,今岁大旱,必然有大寒,初雪会提前,往后雨水可减半,预留雨水过冬。” “大寒吗?” 陈胜面色肃然,脑海中立刻就想到了雪灾对于治下百姓的影响,点头道:“知道了,我会着郡衙尽快拿出抗寒过冬的方案。” 他的话音刚落。 便见季布领着李斯快步走入草棚之中。 “下臣拜见大人!” 李斯一步入草棚,便向陈胜一揖到底,“州府飞禽传书,有要事相报!” 陈胜拧了拧眉头,挥手屏退了鲁菽和季布等人后,陈胜道:“讲!” 李斯急声道:“启禀大人,昨夜青州黄巾逆贼与徐州黄巾逆贼联手犯我州境,砀山大营岌岌可危,州府输粮五千石,请大人领军出郡,火速救援砀山!”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帷幕大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意出兵(求订阅、求月票) “咔嚓……” 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阴沉沉你饿天际。 耀眼的光芒在刹那间,照亮了草棚中陈胜阴晴不定的脸色。 暗中打量他的李斯,似是被他眼中逼人的光芒所摄,畏惧的垂下了眼睑。 “家里……” 陈胜淡淡的开口道:“打扫干净了吗?” 李斯揖手:“打扫干净了,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该逐的逐,郡中世家豪族,唯余十二。” “十二……” 陈胜一挑眼睑,目光紧紧的注视着他:“为什么还多出来五家?” 李斯:“回大人,郡尉周氏、郡丞刘氏,为大人马前卒。” “桑蚕吴家家主,为下臣妹夫。” “无锋堂张家,为王家庄姻亲。” “牛马行田家,为徐州田氏分支,且与项城项氏为姻亲。” “此五家皆与昨日之事毫无关联,且俱已献上半数家产,为附大人尾翼之粮资。” 他毕恭毕敬的回道。 “项氏……” 陈胜轻声念叨着这个阔别已久的强豪之家。 无论是他先前布局青龙帮之时。 还是他出任陈郡郡守之后。 他都没有去碰过项城。 而项氏,也真如老翁稳坐钓鱼台。 既未派人来掺合过陈县内的风云变幻。 也未派人来见他寻求合作、谋取利益。 这令陈胜知道,项氏所谋……甚大! 不过他不在乎。 他不愿得罪项氏是真的。 无论是出于陈家与项氏的世交之情,还是出于对那个神勇千古无二的霸王的忌惮。 他都不愿得罪项氏。 但也仅仅只是不愿意得罪。 对于项氏。 他的态度就是能合作固然是好,不能合作各走各他也不拦,实在是不见不得他陈家崛起要和他开战他无惧! “我很高兴,李公能与我开诚布公。” 陈胜淡淡的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信你李氏与王家都是确不知情,但既然你们之中有人主动将刀子递到我手上,我自然也没理由不接着!” “常言都道‘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你也不会希望再有第三次,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所以,日后郡中的风吹草动,还劳烦李公多替我注意注意,李氏能屹立陈郡六百年不倒,实属难得,若是崩坍于某些无知蠢货的牵连,我想你纵是死,也难瞑目!” 李斯长揖到底:“请大人放心,从今往后,吾李氏定以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没有与陈胜分辨什么。 他很清楚,他李氏既然顶着“郡望之族”的帽子,享受着其他世家大族享受不到的风光和权力。 那么他李氏自然也该肩负起其他世家大族不必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从这一点上。 以前熊氏牧守陈郡之时,与而今陈胜治理陈郡之时,其实并无二致。 只是世道变了。 两代郡守对他李氏的态度和手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会主动让他李氏给陈胜做刀,屠戮陈郡诸世家豪族。 而今他李氏和王家,已经彻底捆绑到了陈家的战车上。 再想跳车。 别说陈胜会不会放过他们。 坍塌在他们两家屠刀下的陈郡诸多世家大族,都会一拥而上,撕了他们……能在这样的时代修谱传家的人家,谁还没有几条后手啊! 当然,这些人家的仇恨,也是他们两家彻底投入陈胜麾下,获取陈胜信任的投名状! 陈胜微微颔首:“李公是聪明人,我自是相信……州府请我救援砀山大营之事,你有何见解?” 李斯听言精神微微一振。 他知道。 这次问计,即是陈胜对他表示信任的信号。 这也是陈胜对他的一次考验。 “此事不难应对!” 他不假思索的张口道,显然是早有腹稿:“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大人志向几何!” “若大人只欲紧守陈郡,做一个收成之主,那此事好办,吞下州府所输粮秣,遣兵上路,一日一歇、三日一营,州府为催促大人麾下兵马尽快抵达砀山大营,定会再拨付粮秣,如此一来,大人既不失大义之名,又可坐收渔利,此番兖州之围,依下臣见,不出十日,必见分晓!” “若大人有凌云之志,那此事正是大人开疆扩土之机,前番冀州黄巾逆贼攻打陈留,陈留郡中诸世家豪族死的死、降的降,公子政平复陈留之后,虽推举故郡守之子接任陈留郡郡守之位,但实则已将陈留收归州府牧守,大人可借此机去信一封,以五千兵马,与州府换陈留节制之权,以下臣对不韦公的了解,大人获取整个陈留郡的节制权或有难度,但为解砀山之围,半郡之地不韦公定会予大人,届时大人治下二十城,背靠豫州,西接司州,任他黄巾逆贼如何势大,大人都可进退自如!” “此乃应变之策,若大人不欲应变,那么径直忽视州府的飞禽传讯即可,反正州府的正式调遣行文,至少也需四五日才能抵达陈县,到时大人再借整军拖延五六日,砀山之围已见分晓,出不出兵都无关紧要,且同样不会失了大义之名!” 李斯没与陈胜卖任何关子,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所谋尽数说出。 “啪啪啪。” 陈胜微笑着鼓掌,颔首道:“好一个上中下三策,李公之才,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斯谦逊的作揖道:“大人廖赞,是下臣献丑了!” 陈胜笑着,没有点评他这上策。 他很捧场。 但实际上,李斯所述三策,在他的眼中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没有大错。 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 不过他也清楚,这并非是李斯之才仅限于此。 而是李斯不清楚他的志向、他的行事风格。 在不出差错的前提下,还能想出如此上中下三策,实属不易! 至少对大局观和对人性的把握,李斯都可以说是十分精准的! 已经超出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 陈胜转而问道:“昨夜涤荡陈县,起获粮秣几何?” 李斯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维节奏,愣了愣后才连忙答曰:“详细数目还在盘算当中,但大致在二万三四千石上下!” 陈胜似是有些惊奇的抿嘴“啧”了一声。 二万四千石粮秣,多吗? 肯定是很多的! 但要知道,李由和王擒昨夜查抄的世家豪族,不下二十家! 二十家世家豪族,才拢共查抄出二万三四千粮秣,平均一家才一千石出头。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陈郡是真的没粮了…… 陈胜问道:“你知道,粮库里还有多少粮秣吗?” 李斯想了想,答曰:“八千石左右。”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想到了?” 李斯对他一揖到底:“下臣思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陈胜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李公何罪之有,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已。” 李斯:“下臣惭愧。” 陈胜悠然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饭,眼大肚皮小,是会撑死的!” 李斯:“下臣受教!” 陈胜一只手摩挲光洁的下颚,寻思了许久后,轻声道:“替我拟书回信州府,我陈郡可出兵八千,驰援砀山大营,请州府拨付相应粮秣兵甲等辎重,于蒙县交割,辎重何时抵达,我陈郡兵马何时赶赴砀山大营,另,我陈县兵马请命自成一军,成军之后仍可归属于蒙校尉统领,但需州府行文确认。” 话音落下后,他迟迟未听到李斯的回应。 一抬眼,就见李斯仍作倾听装。 李斯见他看向自己,不由的一愣:“如此而已?” 陈胜轻轻点头:“如此而已。” 李斯皱着眉头,隐藏在大袖手中的双手捏动着,踌躇好了几息才道:“大人,请恕下臣鲁钝,大人之举,于大人有何益?”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无益,亦或者说,益不在当下。” 李斯诧异的看着他,似是在说: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出八千人马,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陈胜没有解释,径直说道:“你按照我说的回信即可。” 李斯只得揖手:“唯。” 说完,他转身往草棚外行去。 陈胜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李公若放心,不妨遣公子由入我红衣军为将,幼虎须得自狩猎、雏鹰还需己展翅,不是吗?” 李斯挑了挑稀疏的花白眉毛,旋即便转身道:“犬子能得大人青眼,乃是他的福气,岂敢不从命!” 陈胜颔首:“那就去做事吧!” 李斯:“下臣告退!” 陈胜独自一人,在草棚中枯坐许久之后,才起身走出草棚。 季布牵着马匹迎上来。 陈胜翻身上马,一拉健马缰绳:“去蟠龙寨!” …… “咳咳。” 干爽明亮的木屋里,陈三爷脸色蜡黄的躺在床榻之上,不住的咳嗽。 陈胜坐在他的床前,轻轻的替他顺着胸口。 “郡守衙上那张席子……” 陈三爷慈祥的看着他,浑浊无光的眸子之中满是爱怜之意:“不好坐吧?” 陈胜笑着说道:“是不好坐,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不是算计人,就是招人算计,身边又没几个人能使得上劲儿,就指着您老给孙儿出出主意了!” “小滑头。” 陈三爷吃力的笑了笑。 陈胜也跟着笑,“只是一场风寒而已,您别太当作一回事,修养个几日,也就痊愈了,咱家刚刚爬起来,以后还有的是好日子等着您老享哩!” “三爷也想啊。” 陈三爷低低的说:“都还没见着你崽子生小崽子呢,到了地下,你祖父问起来,咱怎么与他说……” “那您老就好好保重身子骨。” 陈胜脸上笑容不变:“等到清娘生了孩子,您再到下边寻我爷爷,好好跟他吹嘘,他老人家肯定特羡慕您。” 陈三爷听言,浑浊的双眼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光,萎靡的精神头似乎都抬了起来:“那他肯定得妒忌咱……” 陈胜见了他的变化,心下不但没有放松,反倒越发的沉重了。 快入冬了啊…… 陈三爷抓住他的手,询问道:“你今儿来,是来调军的吧?” 陈胜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瞒他老人家,当然这事儿根本瞒不住:“孙儿都安排好了,您老就别操这个心了……” “要操、要操!” 陈三爷争扎着坐起来。 陈胜连忙起身搀扶着他坐起来,发现他被子下边也没有什么温度。 陈三爷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微微喘气的说道:“趁着咱还能操这个心,和三爷说说、说说!” 陈胜拗不过他,只得道:“徐州黄巾军进犯沛郡,砀山大营典军长史蒙恬率令由各郡郡兵组成的杂军迎战,局势不太乐观。” 陈三爷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陈胜没有遮遮掩掩,径直道:“蒙恬不能败,眼下五万府兵在吕政的统领下,屯兵兖州东北部,与青州黄巾军对峙,一旦蒙恬战败,徐州黄巾军登时便可长驱直入,直扑昌邑!” “届时,济阴郡、沛郡以西南,再无成建制朝廷大军可挡黄巾军,我陈郡纵有一万兵马,也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所以,咱家必须支援砀山大营!” 他没告诉陈三爷,五万府兵已经在吕政的率领下和青州黄巾军打起来了,是不想让他太过忧心。 而州府征陈郡兵马支援砀山大营之事,却是他提早就与陈守说过。 陈守既知道此事,那么陈三爷就必然知道此事,瞒不住。 陈三爷微微喘息着思忖了片刻,问道:“那典军长史蒙恬,是何人?” 陈胜忍不住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此人孙儿有所了解,应是一名能征善战之将!” 陈胜答道:“但实际如何,孙儿也无确切把握,不过孙儿已向州府请令,我红衣军自成一军,蒙恬若能战,咱家红衣军自然全力助他退敌,若他不能战,我爹也能领着红衣军退回陈郡。” 陈三爷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疲惫的拍着他的手说道:“你既已拿定主意,那就只管放手去做,你还年轻,别怕,咱家有手艺,没了郡守衙上那张席子,咱家也能吃上一口饱饭……” 陈胜连忙起身搀着他老人家慢慢躺下,轻笑道:“孙儿不怕,您老人家也不能怕了,孙儿还指着您老给孙儿顶着这个家,我爹那人您也知道,动手比动脑子麻利,您要真倒下了,这个家可就全落孙儿肩上了,家里这么多叔伯,个个都比孙儿辈大,孙儿哪挑得起这个担子啊!” “嗯,三爷撑着、撑着!” 陈三爷喘息着,努力说道:“一定多给你顶几年!” 陈胜笑眯眯的说:“说好了啊,您老可不能赖皮!” 陈三爷疲惫的慢慢合上双眼,轻声说:“说好了,说好了……” 陈胜站在床头,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木屋。 走出老远后,他才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意出兵(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战前会议 陈胜缓步跨入山寨大堂,随行的甲士自行按刀立于堂外。 大堂内,红衣军五百主及其以上的二十余名军官,早已垂手恭候许久。 陈胜微笑着开口道:“诸君久侯了。” 众将见了他的笑容,面上也不由的浮起了笑意,他们齐划一的抱拳拱手:“标下拜见将军!” 震得房梁都似在簌簌颤抖的洪亮声音,令堂内唯一坐着没起身的陈守,心头不由的琢磨道:“这帮夯货这般精神,看来还是操练得轻了,回头操练量翻倍!” 陈胜伸手虚扶:“诸君请起!” “唯!” 众将齐声应喏,挺直腰身。 陈胜大步走上大堂,站到代表着蟠龙寨之主的虎皮大椅前。 转过身,迎着他们似在呐喊、高呼的狂热眼神,一张面孔一张面孔的扫过去,似乎是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好几息后,他才轻笑道:“很好,我很高兴能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生面孔,这说明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堂内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笑声之中满是兴奋之意。 “好了,坐下说吧!” 陈胜伸手虚按。 众将依言落座。 陈胜依然站在虎皮大椅前,并未落座。 他正了正面色,肃穆道:“青州黄巾逆贼与徐州黄巾逆贼,联手犯我州境,我已决意,出兵驰援梁郡砀山大营!” 说到此处,陈胜略作停顿,目光一扫,观察堂下众将的神色变化。 就见众将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神之中连惊讶之意也无。 他暗自点头,默默的给自家老爹点了个赞。 他继续说道:“出兵的理由有很多,我只问占列位一句,你们是愿意等到那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逆贼冲进咱自家的地盘,将咱们的家打得稀巴烂后,再跟他们干,还是先将他们按死在别人家的地盘上?” 众将听言,毫不犹豫的齐声回应道:“自然是将他们按死在别人家地盘上!” 陈胜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微微点头道:“很好,看来这在一点上,我与诸君达成共识!”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即便是要出兵,怎么个打法儿,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 他竖起一个手指:“咱们奔赴砀山,乃是客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统兵大将又非咱自己人!” “其次,眼下兖州的局势虽岌岌可危,但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远有朝廷、上有州府,咱爷们犯不着去充这个大头儿!” “我已向州府请令,我红衣军自成一军,但仍可归属砀山大营主将蒙恬节制。” “意思就是,只要有的打,咱爷们就陪他蒙恬跟黄巾逆贼干到底!” “可若是没得打,无论是州府、还是他蒙恬,都别想拿咱爷们的性命,去给他们换功劳!” “就算他们强下军令,你们也可以不认,不要怕,万事有我给你们扛着!” “但听清楚了,违抗军令,乃是在事不可违,他们还逼着你们去送死的前提下!” 陈胜看着堂下众将,神色严肃的道:“我给你们违抗他们军令的底气,是为了让你们能堂堂正正的去作战、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作战,而不是让你们贪生怕死!” “你们是军人!” “保家卫民的军人!” “其他人可以怕死,你们不能怕!” “明白吗?” 众将轰然应喏道:“明白!” “很好!” 陈胜颔首,接着说道:“此战,我红衣军的首要之务,乃是练兵!” “有道是‘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咱们红衣军建军也有些日子了,每日都是操练、操练、操练,也是时候见见血,!” “徐州黄巾逆贼,是个很好的练手对象!” “他们的本部人马只有八千,其余逆贼尽皆是近日之内才放下锄头镰刀的乌合之众!” “这些乌合之众不但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操练,兵甲、后勤也差得一塌糊涂,他们没有甲胄,拿的是木枪,甚至上阵之前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 “若是连这样的乌合之众都打不过,那我给你们的那面旗,你们就该还我了……” 他走入堂下,慢慢踱步,沉声道:“我是你们的将军,所以给你们挑选合适对手、给你们争取撤退的权力、给你们提供充足的兵甲辎重这些活计,都是我的职责,我当仁不让!” “而你们也是你们麾下士卒的将军,你们也有你们当仁不让的职责,那就是在完成作战任务的前提之下,尽可能的将你们带出去的每一个袍泽弟兄,都囫囵的带回去!” “所以也拜托你们,打仗的时候多动动脑子,也多给你们的袍泽弟兄们一些时间!” “咱们红衣军是新军,军中部分袍泽大都是老实本分了小半辈子的良家子,他们没有杀过人,上了战场可能会怂、可能会怕、可能会心软,你们得带着他们,慢慢的去适应战场的味道!”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并没有足够的带兵经验,有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上过战场!” “不过没关系,我也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去学习,学习怎么带兵、怎么打仗!” “但我给了你们时间,你们就得珍惜,豁出老命去给我学,若是给你们时间,你们还达不到我的标准,那就不要怪我撤你们的职……我让一个不合格的五百主继续领兵,那就是在推他手下那五百袍泽弟兄去死!” “听明白了吗?” 他脚步猛地一住,目光威严的扭头四顾! 众将齐声回应:“明白!” 陈胜一拧眉,陡然拔高音调咆哮道:“你们是没吃饭吗?给我大点声,听明白了吗?” 众将蓦地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声嘶力竭的高喊道:“明白!” “很好!” 陈胜满意的点头:“你们的声音,你们麾下的袍泽弟兄们应该也都听见了,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也不要令你们麾下的袍泽弟兄失望,诸君,请戮力向前,我会在家中,备好猪羊美酒,待你们凯旋!” 众将起身,面朝陈胜抱拳拱手:“将军所命,百死不回!” 陈胜再次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庞。 许久之后才轻轻点头道:“下去准备吧,两位军侯级与陈校尉暂留片刻!” 众将起身,鱼贯退出大堂。 很快,大堂内就只剩下陈守、陈胜、陈七、李仲四人。 陈胜走回虎皮大椅上落座,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后,偏过头对坐在左手首位上的陈守说道:“阿爹,此行你们轻装简行,只携十日粮秣即可,相应的兵甲辎重,州府会送到蒙县交割给你们,不见兵甲辎重,不往砀山。” 陈守颔首:“几时出征?” 陈胜摇头:“明早吧,三更造饭、五更出发,能在五天之内抵达蒙县便可!” 砀山大营所在的梁郡,在陈郡东北方,两郡交界,过了拓县,便是梁郡。 而陈县距蒙县,有四百余里路程。 若是按照正常行军三十里造饭、六十里行营的行军速度,须得七八日才能抵达蒙县。 但此次出兵,红衣军轻装简行,无有辎重拖累,日行八十里,问题不大。 “五日?” 陈守微微凝眉,“蒙恬能撑到我们抵达砀山吗?” “我想他是能够撑到你们抵达砀山的。” 陈胜说道:“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送你们去打仗,不是送你们去送死!” 陈守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这瘪犊子玩意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陈胜调过脸,看向另一侧的二人:“七叔、李仲,方才我与弟兄们说的话,你们听明白了吗?” 二人齐齐点头:“听明白了。” 陈胜点头:“此次出征,我爹得应付着州府和蒙恬,还得时刻注意着战局走向,咱们这八千子弟兵的生死,可就全在你们的肩上了,逢战多动动脑子,能用箭射死的敌人,就别让底下的弟兄们傻乎乎的凑上去跟人拼刀子,用兵也尽量往多里用,能用一百人就打垮的敌人,就用二百人,能用二百人的,就用四百人,以绝对的优势,来换取时间,让底下的士卒能够有个接受战场气氛的过程!” 说到之处,他又回过头对陈守道:“对了阿爹,此次出征,您将王擒与李由带上。” “李由此人,孩儿暂时还不算太了解,但看他行事之风,颇有良将之姿,您可以试着给他点兵马,磨砺磨砺,若堪大用就大用,若不堪大用就随便找个无关紧要的位置打发他。” “倒是王擒其人,孩儿与他多有接触,此人才思敏捷、眼光独到,略作打磨,便是一名合格的谋主,您进入大营之后,遇事不妨多与他商议商议,听一听他的意见……嗯,李氏奉了几名鹰奴给孩儿,您带上两人随行,若有重要决策难下断定,可令鹰奴传讯孩儿,此去砀山五六百里路,良禽一夜之间便可来回,不耽误大事!” 陈守听言,非但没觉得陈胜这是在轻视他的智慧,反倒隐隐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此甚好!” 陈胜察觉到了他细微神色变化,不由的笑道:“您别太有压力,方才孩儿所说,并不是诓骗弟兄们的,月前您也清剿过陈留流窜过来的黄巾残兵,他们有几分成色,您心头最清楚。” “徐州黄巾军的情况,应比那一路冀州黄巾残兵还要不堪,您想想,任嚣打下徐州才多久?这就拉扯起一二十万大军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的兵马,他任嚣就算是有登天的本事,也决计做不到如臂指使、令行禁止!” “您领优势兵马与他们作战,只要稳住阵脚、步步为营,绝无兵败之虞!” 他并不觉得自家老父亲还未出征便信心全无,便是一名不合格的将领。 相反,陈守会感到压力,才恰恰证明他有良将的潜质!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很显然。 陈守清楚红衣军的成色,而不了解徐州黄巾军的详细情况。 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还妄自尊大、盲目自信。 那陈胜才是不得不考虑是否临阵换将…… 陈守听到陈胜的话语,心头忧虑登时就消散了大半,但面上还不屑一顾的道:“放你的狗屁,老子走南闯十几载,什么阵仗没见过?会怕他一伙流寇?” 听到他说出“怕”字儿,陈胜“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既然您不怕,那咱就说说,您这次领兵出征的另一个任务!” 陈守纳闷的瞅着他:“还能有什么任务?” 陈胜轻轻一拍座椅扶手,起身道:“青壮!能抓多少青壮,就给我抓多少青壮!” 堂内三人面面相觑,俱都有些迷惑不解。 “郡中不是缺粮缺得紧吗?” 陈守皱着眉头询问道:“你哪来的粮食再养一批青壮?就算是你想要再扩军,直接从郡中流民之中招募不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打徐州黄巾军的主义?” 到底是知子莫若父,陈胜只提了“青壮”二字,陈守便知道他要再扩军。 陈胜抱起两条臂膀,笑眯眯的问道:“阿爹,您知道陈郡一共有多少人口吗?” 陈守愣了愣,摇头……我一个走货的,我哪里知道陈郡有多少人口? 陈胜:“今岁旱灾之前,陈郡的人口应在八十万上下,如今,应已不到五十万!” 陈守吃了一惊,震撼道:“旱灾饿死了这么多人?” 陈胜摇头:“不止是饿死的,还有死于流寇作乱的,远走他乡求活路的……远的不说,单单陈县内,先后补充了这么多批流民之后,如今县里的人口,依然还未超过旱灾爆发前的人口!” 他伸出手指,给陈守掰手指头:“这五十万人里,老弱妇孺占据三十万,不多吧?” 陈守:“不多,还少了!” 陈胜:“有家有业、不愿参军,和已经参军的青壮,算十万不多吧?” 陈守:“不多,也少了!” 陈胜收起手指头,“那就只剩下十万青壮了。” “听起来还挺多是不是?” 陈胜笑道:“但这十万青壮,还肩负着全郡过半耕种、商贸,还有护卫地方等等职责,您还觉得多吗?” 陈守听着他的言语,脑海中如同走马观花一样过了一遍陈郡十二县的百行百业,默默的摇头。 不多! 真的不多! 甚至可以说是很少了! 他们陈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在他们陈郡陈家还是行商陈家之时,家中两三百号青壮,供养三百多户自家人,都觉度日维艰。 他们家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大户人家! 可想那些既无家业、又无一技之长、家中还只余一二青壮的人家,度日该是何等的艰难……恐怕只会觉得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儿吧! “今岁的旱灾,已经伤了陈郡的元气。” 陈胜叹息道:“再不与民修生养息,陈郡就要彻底垮了!” 叹了一口气后,他又笑道:“但如果是从徐州黄巾军中抓捕青壮的话,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 “您看,任嚣已经帮咱爷们挑选过一次了!” “咱们只要从中再挑选一次,那就是个顶个的精壮汉子!” “而且这些精壮汉子吧,一无家眷拖累,二有上过战场的经验!” “可不比咱们花大力气从郡中招募,更省时省力?” “最重要的一点。” “徐州黄巾军不堪一击的现状,我们都知道,你们觉得他任嚣知不知道?” 堂中三人一愣,这个角度……很刁钻啊! “应当是知道的吧?” 陈七不确定的回应道:“那贼鸟厮能凭八千精兵下徐州,显然是沙场宿将!” 陈胜拍手:“那你们觉得,他为什么会明知他那一二十万大军不堪一击,还要带着他们来攻打兖州呢?” 三人一脸迷茫。 陈胜伸出两根手指头:“原因有二!” “一来,太平道作乱之势,不允许他停下来!” “二来,他欲借征战治军,几场硬仗打下来,乌合之众中也能练出精兵!” “你们看,他任嚣不惧伤亡,拿伤亡换精兵!” “咱家却要拿着仅有的这点本钱去和他死磕。” “这是不是太蠢了点?”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从他任嚣的嘴里抢食!”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 他要没记错的话,曹老板就是以三十万青州黄巾军起家,进而三分天下的! 曹老板都可以! 他陈胜当然也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战前会议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来之笔 破晓时分的橙红色阳光,照射在远去的八千红衣军身上。 赤红色的人龙,迤逦于深秋平原上,就像是一条流动岩浆河。 许久。 陈胜才心思沉重的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身畔一脸渴望的凝视着红衣军远去的季布,不由的笑道:“咋的?你也想出征啊?” 季布慌忙抱拳拱手:“标下不敢!” 陈胜扶起他:“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作为一名军人,渴望领兵出征,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好好学本事,以后会有机会的!” 季布大喜道:“谢大人提携!” 陈胜又不由的笑了笑,小伙子到底是年轻啊,两句话就把心里话给吐出来了。 他环伺了一圈,在一群大妈大婶之中找到了赵清的身影,她正穿着一身儿灰扑扑的藏蓝色粗布衣裳,全神贯注的跟着寨子里的大妈大婶们学做酱菜。 他将双手拢在嘴前做喇叭状,高喊道:“大姐,回家了。” “哎,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赵清头也不回的高声回应道,然后与大妈大婶们嘀嘀咕咕了好一回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向陈胜走来。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一大群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大妈大婶就提着竹篮将她围住了,七手八脚的就将竹篮往她手里塞。 赵清连连摆手,可纤长的身影还是迅速被那些提篮淹没。 陈胜连忙快步凑上去,又是拱手又是赔笑,好不容易才将自家媳妇从人堆儿里抢了出来。 “大郎。” 赵清两只手挂着七八个提篮,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咱们不能要啊……” 陈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七八提篮,再看了看她手里的七八提篮,都是些鸡蛋、鸭蛋、干菜、酱菜之类的农家特产。 这或许已经是她们最好的东西了。 “收下吧!” 陈胜笑着慢慢放下自己手里的提篮,将她身上挂的那些提篮摘下来:“都是婶娘们的一片心意,你不收她们才会难过。” 他没有让周围的甲士们来帮忙提这些提篮,而是让季布去把马车拉过来,和赵清一起亲手将这些提篮一一装到马车上。 赵清笑容满面的和远处那些笑呵呵的望着他们的大妈大婶们挥手作别后,在陈胜的搀扶下走进马车。 陈胜放下竹帘,转身翻身上马。 三百甲士将他与马车护卫在中心,徐徐下山。 “季布。” 戈林前行之间,陈胜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呼喊道。 季布迅速打马而来,抱拳拱手道:“大人!” 陈胜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与自己并行,而后一边驾驭着健马慢慢前行,一边开口道:“这两日太忙了,未来得及好好与你聊一聊长安坊一战的收获,你是那一战的统领,你有何感悟?” 季布听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标下正想寻机向大人禀报此事。” “前日一战之后,标下暗自反省许久,认为就凭眼下标下所领袍泽弟兄,不足以护卫大人周全。” “标下之意,非是弟兄们不够尽心竭力,而是大人您的周全太紧要了,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且我等日日随大人进出,欲谋害大人之歹徒不动手则已,动手必有应对我等儿郎的手段!” “是以,单单尽心竭力还不够,还须得够勇武!” “还有,我等之责既是护卫大人周全,那么而今所用戈矛,便已不再适用。” “如前日长安坊一战,街巷长而窄,弟兄们以戈矛对阵那些歹徒的长剑,便吃了大亏……” 陈胜一边认真倾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季布能想到这些,说明他是真的用了心,也动了脑子。 “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胜等到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你们乃是我的亲卫,日后我若领军出征,你们就是我的短兵,就你们那日在长安坊的表现,的确不够格!” 他没有藏着掖着,哪怕他知道周围的甲士们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不是说我的命比你们的命金贵。” 他直白的说道:“都是娘生爹养的、都在拼命的活着,谁的命都金贵!” “可我是陈郡郡守,我的生死并不只影响我一人,也不只影响我家中父老妻儿,还影响到郡中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包括你们的父老妻儿!” “这不是我自己吹嘘,你们每日随我进出,我在做些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个大概!” “那日我要是死在那些死士的剑下,那么今年郡中就得饿死好几万人,到明年,郡中几十万百姓就得落得易子相食的境地……其中也包括你们的父老妻儿!” “但只要我活着,那么战死的弟兄,后事就有我操办、遗孀就有我赡养,残了的、伤了的弟兄,也还有我找人给他们医治,以后的生计也还有我为他们操心!” “只有我活着,弟兄们才不必流了血,还得流泪……”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明明是一眼便可知的事情,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令所有在听他说话的人,都觉口干舌燥、心头发慌。 长安坊一战之后,他们只是愤怒、只是庆幸。 还真没想过,那日要是陈胜死在长安坊了,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的确都知道陈胜在做些什么。 如何筹措粮秣。 如何种植宿麦。 如何行雨灌溉。 陈胜没有避过他们。 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若是陈胜没了。 陈郡的大好形势,立时毁于一旦! 即便他们是郡兵,下场也绝对不会比那些普通老百姓好多少! “大人,您不必多说!” 季布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大声道:“您待弟兄们如何,您待郡中百姓如何,弟兄们都看在眼中,能效忠于您,我等百死无悔!”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砍死每一个敢向咱们递刀子的蠢贼,便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季布也笑了,重重的点头道:“对,砍死所有敢向您抵刀子的蠢贼!” 陈胜颔首:“那我们就来说说该如何增强我们这五百人的战斗力。” 他的亲卫,是五百甲士。 三百随行,二百驻扎在陈家大院附近。 前日长安坊之战后,陈刀当日就从郡兵大营之中挑选精兵补齐了战损。 “我的意思是,往后你们加大训练量,嗯,至少三个时辰起,详细时间则以我当日的行程定!” “不会武艺的弟兄,我会给请人来教你们‘杀生拳’,会武艺的弟兄也可以改练这门武功,这门武功后续的发展更合适战场厮杀。” “当然,有付出就会有回报!” “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的粮饷都翻三倍,百将以及开脉境给田十亩,五百主给田五十亩,且免赋税、免徭役!” 季布听到这里,脸上刚刚露出欢喜之意。 就又听到陈胜说道:“别高兴得太早!” “武艺闭门苦修就能练出来的!”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才知道。” “从近往后,你们每月都要举办一次大比武!” “同期南大营那边也会举行大比武!” “卫队前十位会有奖励,后十位则淘汰回南大营,由南大营的前十补充进卫队!” “且,大比过程当中,下级可向上级挑战!” “卒胜伍长为伍长,伍长为卒!” “伍长胜什长为什长,什长为伍长!” “什长胜屯长为屯长,屯长为什长!” “以此类推!” “也包括季布你这个五百主!” 陈胜注视着季布,笑吟吟的说道:“若是胜不过你手下的百将,那你就自己下去做百将!” “亲卫的大比会由我亲自主持,谁都别想徇私舞弊!”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到时候弄一个军官学校了? 大周的军制传承数百年,深入人心,短时间内是难以撼动。 但也可以从小事做起,先培养出一批合格的中下级军官,由下至上的慢慢编练新军…… 正好还可以抓一抓思想工作! 嗯,有搞头! 陈胜默默的在心头的备忘录上,记下一笔。 季布并没有被陈胜所言的压力吓到,斗志昂扬的道:“大人放心,标下绝不令您失望!”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胜笑着点头:“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多用点心,我很看好你!” 季布兴奋的抱拳拱手:“谢大人提拔!” 陈胜勉励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挥手让他继续去巡查队伍。 季布告退。 陈胜随着健马前行起起伏伏,心头思索着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 郡内的政务,这些时日里他已经捋得七七八八了。 该收拾的世家大族,也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短时间内,只需要处理好日常事务,慢慢等陈郡恢复元气就行了。 郡中的军务…… 红衣军已经出征,接下来郡兵这边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养蛊练兵之法,努力练兵就行了。 其余的,好像也没什么事要操心了。 不对,还有铸造兵甲之事,该提上日程、排队等候了。 宿麦种植这边,用鲁菽的话说,即将霜降,行雨减半。 后边不必再日日出城行雨不说,还能节省下一大笔气运点开销。 后续可以多花点时间在提升自身武道修行之上了。 对了,还有御寒越冬之事,也得早些着手准备! 正好种植宿麦的前期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以工代赈的开展方向,就以推广火炕为主吧! 但燃料是个问题。 家家户户都靠木柴烧炕取暖,显然是不现实的,所需的人力和物力都很难跟得上。 那让各地官府出面,集中老百姓建大通铺火炕越冬? 以百人一屋为标准。 按照为三十万陈郡百姓提供越冬帮助来计算。 那就是三千间大屋…… 这个问题到不是特别大,要是流民以工代赈的劳动力跟不上,还可以号召各地的百姓一起参加建设嘛! 包括材料和用地,都可以就地取材。 问题是,陈郡现有的行政体系,怕是执行不了如此繁重的任务! 哎,要是有煤炭就好了…… 另外,还有青龙帮的改体事宜,也需要他去亲自操刀。 还有各州的太平道活动,也只能由他自己盯着…… 陈胜越细想越头大。 越细想越觉得自己可用之人太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心头警醒:“后边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我就算是头老牛,迟早也得累死在任上!” “看来,不单单只是军官学校,还得组建文官学校。” “尽快培养人才,组建高效的行政体系,这样才能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中抽离出来,继续把控大局!” “要不……弄个招闲令?招揽一下民间的人才?” “不行不行,招贤令是个大杀器,要弄就必须有一鸣惊人之势才行!” “现在就弄这个,招揽不到什么贤才不说,还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不过招贤令用不了,倒是可以试试弄个聚贤庄啥的……” “嗯?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晦气?” “换一个换一个……白鹿山庄?” “不好,一听就和儒家有关联。” “天下第一庄?” “格局太大了,区区一个陈郡压不住!” “梅花山庄?” “这个好,寓意好,而且还有点梅花易数那味儿……” 陈胜思索着。 心中千头万绪渐渐明朗,对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也渐渐清晰。 “就这么办!” “开设文武学院……算了,直接抄袭一把,就叫稷下学宫好了!” “开设稷下学宫,培养人才!” “设立梅花山庄,招揽人才!” “两条腿走路才更稳当!” “抗寒越冬之事,可以交给李斯和王雄去做!” “寻找乡野贤才以及煤矿之事,可以交给青龙帮去做!” “嗯,顺便督查各地县衙的工作,也可以交给青龙帮,权当给他们试手。” “我接下来,只要抓好开设稷下学宫之事就可以了,这事儿不能假手于人。” “咦,要是稷下学宫能按照我所设想的发展,陈校长这个头衔,潜力比郡守之位还要大啊!” “这……应该算是‘立功’了吧?” “不对!” “小了!” “格局小了!” “整什么文武学院啊!” “直接超级加倍,百家争鸣!” “学宫落成,第一个就收鲁菽入门!” “那老货都是‘立功’的亚圣之姿了!” “那我这个学宫之主,四舍五入一下岂不就是‘立德’的圣人之姿?” 陈胜越琢磨眼睛越亮。 只觉得一条直上青云的康庄大道,已然出现在自己的脚下! “所以啊,懒惰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最强动力啊!” 陈胜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为了偷个懒,竟然能想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来之笔! ps:求订阅,求票票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来之笔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盘炕 午时,阳光正好。 陈家大院后院,陈守的卧房内。 一位头发胡须白了一大半的朴实老砖瓦匠,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正按照陈胜的要求盘着火炕。 陈胜抱着两条臂膀站在一旁,又一句没一句的和砖瓦匠闲聊着。 “刘翁,这种青砖做起来麻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哩,只要劳力和柴火够使,一日下来就能烧四五百块砖头,大人您要多少砖头?交给小老儿,小老儿保管给您张罗齐喽!” 这老头是长宁坊这一片儿有名的砖瓦匠,手艺都是祖传的,以前也没少和行商陈家打交道,算是相熟的街坊。 “四五百块?” 陈胜扫了一眼屋里和屋外的砖头,心下略略皱眉。 他按照双人床的规格盘炕,都需要四五百块青砖。 若是建造他计划中的那种能睡下百十人的大通铺,不得要个七八千一万? 而且烧制青砖,还要耗费大量的柴火…… 他默默的在心头将“砖石火炕”这个选项给划掉。 沉思了片刻后,他又问道:“刘翁,我记得有一种砖好像不用烧制,直接用模子打成,晾干后就能用。” 小老头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夯土砖吧?您要砌啥啊?要小老儿那砖窑里的青砖不够使,小老儿再去别处给您张罗,保管给您凑齐喽!您是什么身份呐?哪能用夯土砖?那玩意土不拉几的总掉渣不说, 还不经用,顶天了二三十年也就散了, 哪有青砖经使啊, 青砖砌成的大屋, 传个四五代人都不得垮!” 陈胜笑了笑,心道思忖了几息, 寻思着火炕抗寒计划似乎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正好还可以请这个内行人给自己参谋参谋:“是这样的,我得贤人提醒, 预悉今岁入冬后十有八九会大雪连日,今岁大旱,郡中父老本就苦不堪言,再经大寒,不知得冻死多少人。” “这玩意叫火炕, 是一种可以取暖的床榻。” “您看, 等火炕砌好后, 在这里烧火, 热气会随着烟雾, 通过烟道将整个火炕都烘得暖烘烘的,人躺在上边,外边下大雪呢, 还暖和得和夏天一样。” “这头烧火,这一头还可以煮热汤炖肉,何时都有一口热乎的……” 他比划着火炕和小老头解释道,“我欲赶在入冬之前, 在郡中十二县修上三四千张可以睡上百十人的大通铺火炕,集中无力御寒的父老乡亲们, 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劳力不用愁, 县内还有两三万以工代赈的苦人家。” “愁就愁在时间和时间。” “既要简便,不能花费太多的物力,又必须得赶在大雪来临之前, 将这几千张大通铺火炕给砌好。” “您老看看, 有什么办法……” 小老头都被他这一番话给干懵了,拿着瓦刀愣了好一会儿, 都没将手里的砖头给靠到火炕上。 这是来自于格局和眼界上的降维冲击! 好一会儿, 他才猛得回过神来,扔了瓦刀和砖头就向陈胜连连作揖:“大人圣人心肠啊……” 陈胜连忙上前扶住他, 笑道:“行了行了,说正经的, 您是干砖瓦的行家,你觉得这事儿做得成么?” “咱,咱,不,不知道。” 小老头磕磕巴巴的摇头道,他狭窄而贫瘠的认知,根本就想象不出,要在短短一个多月里修建好三四千张能睡下百十人的大通铺,到底是多大的一个工程。 只觉得千头万绪,头皮发麻! “您老别慌,咱们一件一件的捋。” 陈胜笑着温言宽慰老头,“首先第一点,用那种不经烧制的夯土砖砌成的床榻,能睡得人吗?能经得住火烧吗?” 小老头想了想,笃定的回道:“经得住,小老儿少时曾随先父应徭役北上筑长城,当时大家伙儿都用夯土砖砌砖窑,那些砖窑昼夜不息的烧上好几年都没见坍塌,并且拆除的时候,好几条大汉都推不动,人躺在上边只要不使劲儿跺脚,定不会垮塌。” 陈胜点头。 其实他也依稀记得,火炕最初都是土炕。 但他前世也只是在去东北旅行的时候,见识过的火炕,知道火炕的原理。 至于土炕是怎么盘的,他哪里知道啊! “第二个问题, 夯土砖好制作吗?制作夯土砖的黏土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吗?我说的是大批量的制作,能跟得上修建火炕的进度啊?” 这回小老头没再犹豫,想都没想的答道:“好做好做, 八岁孩童一天都能做出七八块, 若是青壮,一天紧着点,二三百块也不在话下!夯土也没啥特殊要求,随便找个地儿掘上三四尺,底下的泥土就能做夯土砖。” “很好!” 陈胜笑着一拍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这活儿难吗?假如我要您在十天之内,带会一百个徒弟,您带得出来吗?” 小老头低着了头,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只要您肯教这个手艺,我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了您……我可以给您一身儿吏袍,只要肯老实本分的做事,不做那伤天害理的糟烂事,那身儿衣裳您老无论是给大刘还是小刘,都可以!” 他笑吟吟的说道。 “包在小老儿的身上!” 小老头蓦地的挺起了胸膛,老脸涨的通红,将胸膛拍的“嘭嘭”作响:“莫说一百个,就是两百个小老儿也一定手把手的给他教会喽!” 陈胜颔首,说道:“回头我给您引荐一个人,您老帮着他,将县里边所有的砖瓦匠都请来,一起做这件事……不是徭役,给工钱,粮食也行。”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清的声音远远的从耳房那边传来:“大郎,十二叔来了,在前厅等你。” 陈胜冲她点了点头,回过头对仍激动不已的小老头说道:“那您老忙着,完事儿了一定要烧火试试,看烟囱冒不冒烟。” 小老头点头如啄米,“大人放心,小老儿一定给您把活儿做踏实了!”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卧房,往前院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盘炕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线 还未进入厅堂。 陈胜便见到了坐在堂内的陈丘和吴广。 看着多日未见、越发黝黑的吴广,他脸上浮起了丝丝笑意。 “大郎。” “大哥!” 堂内二人见他进来,齐齐起身道。 陈胜先向陈丘抱了抱拳,喊了一声“十二叔”。 然后才回过头打量多日未见的吴广。 “又黑了,不过人也精神了。” 他微微点头道:“大营里的日子,很苦吧?” 吴广使劲儿的摇头:“还好,刀叔很照顾俺,教了俺很多,就是有些想家里的鸡子面。” 他龇着一口大白牙,“嘿嘿”的笑道,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几分军人的爽朗、豪迈之气。 陈胜笑道:“稍后自个儿去央求你嫂嫂给你擀面。” 他走上厅堂落座,转过身对二人虚按了按。 “十二叔,先前交代您的事儿,做得怎么样了?” 陈丘面露苦色:“大郎你说得倒是容易,可老叔回去琢磨了两宿,越琢磨越觉一团乱麻、无处着手,还有如今堂口里的人手,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惯了的粗人,要他们来做这种细致话儿,他们一时半会哪里转变得过来。” “慢慢来嘛!” 陈胜笑道:“一件大事,您将他拆分开,就变成了一堆的小事!” “比如,您可以先带着人出城去转转,在进城的各交通要道上, 挑选合适的位置弄上几个食肆、驿馆,然后再去北市弄一个酒坊啥的, 食肆、驿馆都得沽酒吧?沽酒的档口, 你布置的那些个食肆和驿馆, 不就将消息送回城了?” “这不就布置好一条线了?” 他笑吟吟的说道:“至于下边人,也慢慢分, 教得会的、就转入地下做事,教不会的、就继续让他在明面儿上待着,实在是没用的、就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去, 你手里又有钱又有粮,还怕招不到人?” 陈丘苦笑着点头:“也只能慢慢来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又问道:“收归白虎队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陈丘回道:“再给老叔几日, 老叔能办妥当。” 陈胜“嗯”了一声。 从他的话语中,陈胜听出了他在这件事上遇到了阻力。 不过这也正常,任谁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过惯了,再让他去军营过那种苦日子,谁都不肯! 不过既然他觉得这件事他能摆平。 陈胜总得给他这个机会。 “想走的就让他走、愿留的就让他留, 要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您吱个声, 我来想办法!” 陈胜淡淡的说道,末了,他又想起了什么来,说道:“对了十二岁,李氏送了我十来个鹰奴, 晚点我派人送一个堂口那边, 您挑一批信得过的人去跟随那个鹰奴,学习他们驯养飞禽的手段,飞禽传信可要比快马传讯便捷太多了, 要能形成规模, 咱们要做的事, 就做成一大半了!” 见陈胜说得郑重,陈丘也认真的道:“行,老叔回头就去挑人, 一定捡伶俐精细又可靠的堂众挑,包管把你说的那个什么‘鹰奴’的本事,都给他掏干净喽!” 陈胜:“那好, 我们再来说说今天请你们过来的目的。” “先说说十二叔你这边!” “第一、我需要发动青龙帮所有人手,在陈郡境内替我寻找一种黑色的石头。” “那种黑色石头长啥样,我也不知该如何描述,我只能说,那玩意是黑色的,生在地底下、山体里,通常都是山洪或地龙翻身冲刷出来的,而且通常都是密集出现,大有磨盘,小有鹅卵石,对了,摸一摸,还会一手黑渣。” “总之,发动青龙帮十一堂口所有帮众,漫山遍野的去给我找,找到标注好来源,一并送到我手里,我会甄别。” “第二、我需要青龙帮十一堂,都在各自的地盘上帮我找一找各行各业的贤人。” “比如种地种得最好的农户、打铁打得最好的铁匠、木工活儿做得最好的木匠、画画得最好的画师……总之,但凡是将某一件事做到了他所在行业极致的人,都可以礼送其到陈县,您可听清楚了,是‘礼送’,不是强押,这中间的分寸,您着各堂叔伯们,都好好把握一下。” 他看向陈丘:“十二叔,您听明白了吗?” 陈丘皱着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儿,说道:“大郎, 你说的那种黑色石头,老叔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是哪里见到的……你莫急, 让老叔再想想、再想想。” 陈胜怔了怔, 眼神中陡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又强行把嘴闭上了,回过头看向吴广:“石头啊,青龙帮改制之事,十二叔给你说过吗?” 吴广:“昨日听十二叔说起过。” 在陈家攻下陈郡郡衙后不久,他就应征入南大营为郡兵。 表面上,他只是陈刀身边平平无奇的一名短兵,每日跟随陈刀进出。 但实际上,却是陈刀在手把手的教他,如何练兵、如何带兵。 不过他白日里在南大营操练,夜里还是会回到黑虎堂处,继续跟随陈丘学习处理堂务。 毕竟,在外人的眼中,他依然是陈丘的子侄。 青龙帮与陈家之间的关系,也依然是个秘密。 陈胜:“你有什么看法?” 吴广想也不想的道:“大哥说得对!” 陈胜忍不住笑了笑:“你崽子,好的不学,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吴广“嘿嘿”的笑。 顿了顿后,陈胜开门见山道:“我欲意遣你入陈留,效仿当初的赵四叔,于陈留设立我青龙帮之堂口。” 吴广懵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大哥,您说的是以前的堂口,还是以后的堂口?” 陈胜很是欣慰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以前的堂口!” 吴广听言,沉吟了几息后,努力挺起胸膛道:“大哥,俺能行!” “这么有信心?” 陈胜玩味的看着他,笑道:“当初赵四叔是怎么做的,你还记得么?”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俺记得!” 陈胜:“狠得下心?” 吴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便坚定下来:“狠得下!” 陈胜一拍座椅扶手:“那好,你需要什么?” 吴广:“两名红棍,二十草鞋,一应配兵,百石粮秣!” 陈胜:“够?” 吴广:“够!” 陈胜慢慢的点了点头:“黑虎堂的红棍,随你挑,准备三日,三日后出出发!” 吴广听言,起身面朝陈胜长揖到底:“唯!” 陈胜正要说话,那厢的陈丘突然跳起来:“想起来了……大郎你等等,老叔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阵风的往厅堂外冲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工业 两刻钟后。 陈丘去而复返,将一物递过陈胜。 陈胜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要寻找的煤炭。 “哪来的?” 他惊喜莫名的翻来覆去打量手中这个用煤石雕刻而成的黑狗,问道。 “你连‘陵狗’都没见过?” 陈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爹到底是怎么给你当爹的?” 陈胜疑惑的“嗯”了一声:“怎么说?” “陵狗啊,咱陈县的特产啊!” 陈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挠着腮边的短须说道:“每岁二月二的人祖会,都会有很多周边的百姓进城来卖这玩意啊……人祖会你总知道吧?” 陈胜努力的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好像是去过一两次……记不清了。” 陈丘所说的“人祖会”,乃是陈县特有的盛会。 相传,太昊伏羲氏都宛丘,炎帝神农氏继都之,则曰“陈“,陈县由来,自此而始。 至今,陈县每年二月二至三月三,仍会在伏羲陵周围举办大型庙会,朝拜伏羲氏。 又因伏羲氏乃三皇之首,其陵墓称之为天下第一陵,其庙会也被称之为“人祖会”。 每年人祖会,不但兖州内有条件出远门的富家大户会来陈县朝拜,甚至连周天子都会遣使臣前来进香,其热闹程度,称之为兖州第一盛会也不为过! 只可惜,以前的陈胜,自小体弱, 畏热惧寒,二月二至三月三又正是倒春寒之时, 时冷时热, 几乎每年这个时候, 他都会卧床许久。 是以,以前的陈胜虽自小生长在陈县, 但对“人祖会”的记忆却非常的模糊…… 听陈胜这么一说,陈丘显然也想起了以前的陈胜是个啥样。 但他并不觉得伤感。 相反,他看着眼前这个身量快和自己一般高儿的纤长少年郎, 心头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陈刀都不觉得伤感,陈胜自然就更不会有什么感触了,他接手陈胜的身体都已经大半年了, 该消化的早就消化了、该适应的也早就适应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煤石狗狗,追问道:“十二叔, 这玩意儿到底是哪儿来的?” 陈丘:“那地方好像是叫连山村,就在县城东南方,约莫六七十里地。” “这么近?” 陈胜眼神中的喜意越发浓郁:“有大路吗?” 陈丘摇头:“没有,那地儿早年间我跟我爹去过, 都是羊肠小路,不过路还算平坦, 不难走。” 陈胜沉吟了几息, 扭头向厅堂外高声呼唤道:“季布!” 季布应声快步入内, 抱拳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准备一下,明日出城七十里!” 季布拱手:“唯!” 陈胜回过头看向陈丘:“十二叔, 回去给我找两名领路人, 明日引我去连山村。” 陈丘惊讶道:“你要亲自去?这玩意这么紧要的吗?” “很重要!” 陈胜把玩着煤石狗狗,转身走回堂上落座,心头思索着蜂窝煤的制作方法, “有了玩意儿,今年的冬天就不那么难熬了,往后要冶铁炼铜, 也更方便了。” 陈丘听明白了, “这玩意可以当柴火烧吗?” 陈胜笑着说:“您以后就知道了!” 也是说到这里, 他才忽然想到,眼下似乎是可以布局一下工体体系了。 比如砖厂、煤厂、冶铁、军工、建筑业、纺织业等等。 虽然受限于交通运输以及当下的大环境,这些产业很难对外盈利。 但即便只是对内供应,也足以支撑他做很多事了! 至少不会再遇到眼下这种,想要盘炕,才发现砖得现烧。 想要取暖, 才发现煤得现挖。 不是事事都这么幸运,能抢得出时间的…… 眼下这个时机,就刚刚好! 大旱造成了大批量的失地流民,他们就是最好的劳动力。 郡中掌控各行各业的世家大族,均已被他铲平。 他还掌握着郡中的军政大权…… 现在布局工业体系,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 太平道作乱,和今岁的大旱,竟仿佛都成了他的助力…… 万恶的资本家! 陈胜微微挑起嘴角,心头火热一片……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用工业文明卷死那些只会站在农耕文明的基础上称王称霸的大山炮们的美妙场景! “大郎你又琢磨啥坏事呢?笑得这么淫贱……” 陈丘瞅着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的笑容,好奇的问道。 陈胜鄙夷的撇了他一眼:“那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坏事儿呢……行了,您没事儿就赶紧撤吧,侄儿请了李斯前来,待会儿别撞上了!” “嘁!” 陈丘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快步出门去,高声喊道:“石头,石头……” “唔……” 蹲在伙房外的吴广,端着大海碗,一边埋头嗦面,一边抬起手含糊不清的冲他招手。 陈丘:“赶紧吃,吃完走了!” “来了来了!” …… 陈胜独自坐在厅堂里,心头继续琢磨着工业化的问题。 有位装糊涂的高手说过:酒要一口一口喝,事要一步一步办,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陈胜深以为然。 是以, 太远的事情,暂时就不去规划了。 眼前能够推动的, 就三个项目。 一、建设集团。 二、砖厂、 三、煤场。 推动这三个项目, 是为了让陈郡的百姓们都能熬过这个冬天。 反过来, 这个冬天也会更好的促进这三个项目顺利的开展。 两者相辅相成。 到了明年。 就可以围绕煤场,开设冶铁工坊、军工厂。 围绕砖厂和建设集团,开设地产行业。 后续的,畜牧业、纺织业,跟着就来了…… 思路脉络渐渐清晰,陈胜轻笑着自言自语道:“似乎,是时候出台一个陈郡五年计划了呀!” 适时,一名甲士快步入内,抱拳拱手道:“启禀大人,郡丞李大人求见!” 陈胜一抬眼,“请他请来!” “唯!” 甲士退出厅堂。 不一会儿,高冠博带、衣袂飘飘的李斯,就缓步跨入厅堂:“下臣拜见大人……” 他捏手作揖。 还未等他弯下腰,陈胜已经上前把住他的手臂,笑吟吟道:“李公莫要多来,快快随我去见识一神器!”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工业 第一百五十章 玄门散人 “哒哒哒……” 一头溜光水滑的老牛,溜溜达达的拉着一架板车,行走在仿佛嫩绿地毯一般的一望无际宿麦田间。 驾车的,是个两个生得唇红齿白的青衣小童儿。 他们坐在车辕上,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不安分起起坐坐,咕溜溜的眼珠子四下乱瞟,就像是见了什么都感兴趣。 “童儿,往东走。” 板车后,盘坐着一位花发老者。 而今还未至寒露,天气正当清爽,不冷也不热,寻常人穿一件单衣便觉得通体舒泰。 而这花发老者身处于一堆厚实的皮毛之中,面色灰白、嘴唇乌青。 偶有清风拂过,他包裹在厚实皮毛下的身躯都会随之颤抖。 他闭着双眼,似是在小憩。 但牛车经过一个岔路口之时,他却像是能看得见一样,开口命驾车的童子转向。 “是,老爷!” 两名童子也不觉得惊异,习以为常的异口同声道。 而后一人牵牛绳、一人挥舞鞭子,驾驭着牛车转向,往东边行去。 牛车再前进一段路程过后。 田地间劳作的农户,慢慢的多了起来。 两个青衣小童好奇的打量那些农户。 农户也在好奇的打量他们。 但无论是驾车的青衣小童。 还是田地里的农户。 都只是看了看对方后,就移开了目光,牛车在阡陌之间行走了很久,都无一人与他们打招呼。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 挡在他们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 板车后闭目小憩的花发老者忽然开口:“停。” “吁……” 两名童子缓慢拉住老牛。 花发老者睁开双眼,径直看向田地间劳作的鲁菽, 隐藏在厚厚皮毛下的宽厚手掌, 慢慢开始掐动。 但他的眉头, 却随着手掌掐动慢慢皱起了眉头。 农家门人。 碌碌无为之相。 何以命数却似黄河之水天上来,延绵不绝? 难不成, 是天机又乱了么? …… 鲁菽也在打量牛车上那老者,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然后就弯下腰,提起锄头继续清理麦田里的杂草。 有意思的人。 哪有这几百顷宿麦重要啊! 不想牛车上老者, 却忽然高声道:“农家高足,可否上来一叙?” 鲁菽听言,轻轻的“咦”了一声。 他见过很多有意思的人。 但却无一有这老头有意思。 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传承…… 他直起腰身,一手扶着锄头,一手对着田地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阁下有何话, 不妨下田一叙。” 牛车上那老者看了看他大脚下湿漉漉的土地, 眉宇间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但旋即, 他便揭开身上覆盖的层层皮毛, 露出皮毛下魁梧如牛犊的强壮身躯。 鲁菽见状,一言不发的支着锄头慢慢走上田垄。 花发老者从牛车上走下来, 率先捏掌施礼:“玄门散人……” 一揖未毕, 被便鲁菽一手给扶住了。 鲁菽淡淡的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阁下有话, 不妨直言!” 花发老者见状, 淡淡的笑了笑,“那便请高足恕余冒昧,可否为余引荐一番行云布雨之人?” 鲁菽平淡的面容一肃, 浑浊的目光瞬间便得锐利,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花发老者摇头:“高足莫要误会, 余无他意, 只是想见识见识这位敢为一方百姓福祉逆天而行、改天换地的大仁之士!” 鲁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花发老者也笑吟吟的任由他看。 好一会儿。 鲁菽才面不改色的道:“恐令阁下失望了,您口中的那位大仁之士日理万机, 无暇与阁下这等不学无术之士坐而论道。” 花发老者失笑,看着他的面容缓缓开口道:“请高足再恕余冒犯……你今岁五十有四,家中父母早逝、幼弟早夭, 漂泊半生……” “好了!” 鲁菽恼怒的打断了他的言语, 拔高了声音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音落。 田地间劳作的数名农户,无声无息的放下手里的锄头, 从田地里摸出刀剑, 一言不发的围了上来。 鲁菽作为宿麦项目的项目经理,陈胜的开山大弟子,未来的农家亚圣。 陈胜怎么可能不派人护他周全? 虽然有事发生时,到底是谁护卫谁,还不好说。 但鲁菽能不能打,那是鲁菽的事。 陈胜派不派人,那是陈胜的事。 花发老者看了一眼围上来的众执锐之人,面上非但没有惊恐、惧怕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看来,不必麻烦高足了!” 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衫,面朝着围上来的诸多执锐之人,缓缓下拜:“玄门散人范增,请见诸位之主君!” …… “咚。” 一条清澈的小溪旁,卷着裤腿坐在溪边泡脚的陈胜,随手将一块巴掌大的煤炭扔进火盆里,看着火盆中燃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心头说不出的高兴。 他会这般高兴,却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连山之中的煤矿。 而且还是半露天矿,开采难度极小不说,而且占地面积还广! 单单地面上的煤矿储量,都够陈郡使上一二十年! 更别提地下的煤矿储量了! 总而言之……发了! 不多时。 季布按剑快步穿过周围林立的甲士,行至陈胜身畔,抱拳拱手道:“启禀大人,连山村内尚余人家三十五户,多为老迈妇孺。”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连山村里正、里属何在?” 季布:“回大人,具已逃荒。” 陈胜沉默了几息, 叹了口气说道:“村中房屋几何?” 季布想了想,回道:“砖瓦房两间, 茅屋百十来间。” 陈胜沉吟了片刻,轻声道:“也好……留下二十人,进驻连山村, 照看那片煤矿, 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煤矿,有违者,斩!” 季布高声应喏:“唯!” 顿了顿后,陈胜又说道:“将弟兄们带来的口粮,留下一半,让进驻连山村的弟兄们留下三日口粮,其余的尽数分给村中村民,后续粮秣供给,会在两日之内送到!” 季布:“唯!” 陈胜挥手:“抓紧时间办,完事了早些回城,天要黑了!” 季布匆匆告退。 第一百五十章 玄门散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齐头并进 霜降。 万物毕成、毕入于戌。 上将王翦,统二十五万大军入冀,陈兵广平郡以北,隔漳河与巨鹿太平道大本营三十万黄巾主力对峙。 冀州黄巾渠帅司马卬,数次引兵攻打王翦本部,俱被王翦击退。 中途司马卬数次诈败,引诱王翦渡河。 王翦皆视若无睹,似已打定主意,要与太平道本部打一场消耗战。 适时。 吕政统帅五万兖州府兵,于兖州东北部诈败引诱五万青州黄巾前锋深入,围而歼之,大胜! 青州黄巾渠帅宋义怯,陈兵泰山郡,裹足不前。 砀山战场,蒙恬统帅三万兖州郡兵,借砀山五十里山水,抵挡二十万徐州黄巾军兵锋,战况焦灼,数易其营。 徐州黄军渠帅任嚣,不断分兵,借蒙恬之手打磨麾下大军。 十月二十八日。 陈守领兵抵达砀山,八千红衣军正式归入蒙恬麾下。 …… 前线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 陈胜在后方搞建设,也搞得如火如荼。 在他一力推动下,火炕抗寒计划很快就落到了实处。 大批经过短暂施工培训的流民, 组建成一支支施工队,在一个个小吏的带领下奔赴各辖县。 李斯居中总揽全局, 一面协调各县县衙的人力、物力, 一面掌握各县的火炕修建进度, 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连山煤矿,也在陈胜不计成本的投入下, 很快就投入了生产阶段。 此事由王雄统筹,一面组织人手拓宽陈县通往连山村的道理,一面抓紧生产, 每日通过独轮车运输、骡马队运输的方式,将大批煤炭运进陈县储藏。 另一头。 青龙帮的改制工作,也进入尾声。 在各县分堂堂主极力配合陈胜一手甜枣、一手大棒的威慑下,包括黑虎堂在内的十一支白虎队合共两千余人,分批抵达蟠龙寨, 和平的从帮派武力过渡为红衣军第三曲。 陈胜将赵四调回, 出任红衣军军侯, 统领红衣军第三曲。 与此同时。 梅花山庄先稷下学宫一步落成。 陈胜初步将其“民生、天工、搬山、格物”四殿, 收录了来自陈郡各行各业顶尖人才八十六人。 他自领梅花山庄庄主,令鲁菽入民生殿领殿主, 其余三殿殿主,暂未寻得合适之人, 暂且空悬。 开庄之日,陈胜亲自写下门联, 送入位于陈县东城的梅花山庄。 上联:破万卷书。 下联:行万里路。 横批:知行合一。 也就是在门联挂上梅花山庄大门上的一瞬间, 陈胜的系统面板【地位】一栏后, 上出现了“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加成:300。 至于稷下学宫这张王炸牌,暂且还处于筹备当中。 在陈胜的计划中,梅花山庄与稷下学宫的关系, 应当是类似于“中科院”和“顶尖高校”之间那样的关系。 “中科院”负责研究最前沿的技术, 而稷下学宫则负责将这些前沿技术推广出去。 二者相辅相成。 前者招揽学有所成的贤者高士。 后者培养选拔下一代贤者高士。 前者是后者的基础。 后者是前者的招牌。 …… 事情很多,也很杂。 好在陈胜将这些事务都分包了出去。 他只管每日看看各方面的汇总过来的报告……诸如各县的火炕铺设进度,入库的煤炭储量、入庄的人才履历等等。 这点工作量,每天下班前花个一二十分钟, 也就摆平了。 他这阵子的工作重心,一部分在砀山之战中,一部分在提升自己的武道修行和练兵之上。 自打陈守领兵归入砀山大营之后,他就保持着一日两封书信的高频率通讯,巨细无遗的给陈胜直播着砀山之战的经过。 上到蒙恬的行军宿营、排兵布阵,敌我态势、厮杀胜负,以及辎重消耗、士气变化。 下到砀山大营内各郡兵马的数量,以及从该郡兵马作战过程中的行事风格反推该郡郡守的实力与脾性。 甚至连某日大帐议事的过程中,某郡郡尉多看了他几眼,他觉着那人对他不坏好心,得找个机会弄死那人这种“小事”。 都会出现在他写给陈胜的帛书当中。 可怜的传信鹰隼,最开始从砀山飞回陈县的时候,还高高的扬着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气模样。 没过几日,就焉了吧唧的,羽毛都不发亮了,一副随时都可能当场去世的模样……任谁见天往返一千多里路,都神气不起来! 陈胜当然能看得出,自家老爹这是紧张了。 毕竟他这也是头一回上战场,自己都是个菜鸟,还肩负着八千儿郎的生死。 压力大是正常的。 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事。 他按照陈守的描述,命人在郡守衙内复刻出一个粗糙的沙盘。 每日收到陈守的飞鹰传书之后,他都会根据帛书记载的内容,在沙盘上插旗、取旗。 然后再分析沙盘上的敌我态势,回信给陈守,替他出主意。 这种跳出局部厮杀胜负,着眼于整个战局,去分析、去学习双方统帅的战术指挥和战略意图。 对他们父子二人都是一次绝佳的大型实践机会! 这相当于是蒙恬和任嚣二人,在手把手的教他父子二人如何领军作战。 这也的确很有用。 陈胜就非常敏锐的发现,老父亲给他的信件上,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来越少了。 对于战局的分析,以及对自己战术上出现的错漏之处的反省, 越来越多了! 再后来,他父子二人对蒙恬和任嚣二人的作战意图预测,十次已经可以猜中四五次! 这简直是飞跃式的进步! 在陪老父亲打仗的过程中。 陈胜也没有放下提升自身武道的修行,和练兵这两件事。 在降雨次数腰斩, 空出大半气运点的前提前。 他先将《百战穿甲劲》提升到了炉火纯青级, 并且借助其对劲力细致入微的掌控特性,配合满级的服食炼养术,顺利的在进入十一月初,晋升开脉三重! 这个晋升速度,快得都让陈胜不由的联想到了“走火入魔”、“根基不稳”等等不好的词汇。 甚至都有些不太敢去见陈刀、陈虎他们这些清楚他武道进度的自家人……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解释! 但后来,他下细的捋了捋自己的武道修行后,却又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晋升速度是快。 但那得看看他练的是什么武功! 《百战穿甲劲》在幽州军中,都是一等一难练的开脉境武功。 他大伯陈骜,世代幽州军将门出生,名师、资源、环境,一概不差! 可连他大伯当初修行这门武功的时候,都是九死一生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 陈胜估摸着,他们口中的“大成”,也就是炉火纯青了……登峰造极太难了,而且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放着正经的武道境界不去提升,死磕这门武功的境界,那也太蠢了! 这样一等一的武功,有推动境界晋升的特异之处……很稀奇吗? 更何况,开脉境的修行,本身修的就是对于自身劲力的掌控,又不似锻骨境,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去积累,悟了就是悟了! 除了《百战穿甲劲》之外,《万千疾雨剑》、《大河剑歌》这两门他已经学习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多余的气运点去提升的剑术,也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大河剑歌》自不消说,以气养剑之法,陈胜在将这门技法入门之后,就从单人独剑,变成了单人双剑,一口作战一口养剑。 真正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万千疾雨剑》这门剑术。 须知《万千疾雨剑》,乃是一门分化剑光、剑气如意的剑术。 而《百战穿甲劲》,是一门分化劲力、单人成阵的功法。 单独使用之时。 《万千疾雨剑》是割草利器,屠杀杂兵之时,一剑当百剑。 但若是对上强于自己的高手,那么这门剑术就成了“幻术”,剑出千百气,却仅有一气可杀敌。 当然,这种剑术也不可谓不强。 但是破绽太大了! 而《百战穿甲劲》的分化劲力之法,本身是要配合军阵合击之术使用的。 这就好比你一手练阴,一手练阳,双拳对敌,就能阴阳相济,发挥1+1>2的战斗力吗? 不是的,你还得会左右互搏术。 这样两只手才能当成两个人使,双拳出击,才有望发挥1+1>2的战斗力! 很明显,陈胜不会军阵合击之法。 短时间内想学,也很困难。 《万千疾雨剑》恰好弥补了他这个短板! 陈胜试过。 以《万千疾雨剑》御使《百战穿甲劲》,威力暴增、声光影特效极佳……以他如今开脉境的实力使出,就已经有点阉割版《万剑归宗》那味儿! 气海境呢? 后天境呢? 先天境呢? 陈胜有一种预感,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门武功都会成为他的主战武功! 明确这一点后,他一口气就将《万千疾雨剑》提升到登堂入室级,真正达成一剑百剑的境界……倒不是他不想直接将这门技法提升到炉火纯青,而是这门技法炉火纯青级需要4800点,他得屯着气运点优先提升《百战穿甲劲》,以期早日开气海! 包括《大河剑歌》只入门,而为提升到登堂入室,也是因为他要屯着气运点,优先提升《百战穿甲劲》,加快练劲速度……《大河剑歌》单单入门都要2000气运点,登堂入室就4000,炉火纯青就8000了! 七杀剑后续都还有“前无古人”级,等着他花9600点去提升呢! 气运点这玩意,真是挣再多都不够花! …… 这阵子,陈胜花心思花得最多的,就是练兵这件事。 说起来,他早就想要试试,新式的练兵之法,能不能训练出一支冷兵器强军。 之所以以前没有将这个想法落实。 一是因为没时间、没精力。 二是失败的代价太大…… 毕竟他对新式练兵之法的了解,仅仅来自于自己高中、大学时所经历过的军训,和一些类似于《士兵突击》之类的影视作品,无法确定自己这点浅薄的军事知识所训练出的军队,能否胜任冷兵器时代的作战任务。 但鉴于长安坊被袭那日,季布所率领的三百甲士的糟糕表现。 陈胜最终还是决定,拿自己这五百亲兵当做试验品,试一试。 于是乎。 自他从连山村回归陈县之后,他就大刀阔斧的对自己这五百亲兵进行了重组。 首先,撤销大周现有的伍长什长军制。 改为班排连营军制。 十人一班。 三班一排。 三排一连。 四连一营。 连为基本作战单位,除作战人员之外,外加炊事班、通信员、参赞、内务长等等人员,合共一百二十人。 营作为连的上属单位,配置在连的基础上外加两个侦查班。 一营刚好五百人。 改军制之后,陈胜就将所有的班排连长集中起来,让他们结结实实的感受了一遍被军训支配的恐惧! 于是乎。 好长一段时间里,每日进出郡守衙的人,都会看见这样一个奇观:穿着一身儿赤色士卒常服的郡守大人,在郡守衙的空地上,领着一大帮五大三粗的彪汉,扯着喉咙“鸭儿鸭”、“鸭儿鸭”的领着他们走来走去。 要不然,就是五六十号彪汉子按着腰刀挺胸抬头、纹丝不动的站在空地上,一站就是两三刻钟。 有时候还会传出一阵毫无美感但听着总觉得十分带劲儿的呼喊声,好像喊的是什么“团结就是力量”…… 有那胆大的小吏和谒者,偷偷躲在远处张望的时候,还会看到一出同手同脚的戏剧。 整整十日里。 陈胜都领着这些中下级军官军训。 白日里训练队列,晚上坐在一起开座谈会。 终于将这些个一开始时连左右都难以分辨的文盲汉子,调教成了一声令下,五六十人就能整齐划一的随着他的口令做出反应的新兵。 而众多受训的中下级军官,也从一开始时满心“训练这些有什么用”、“练这个能砍死敌人吗”的抵触感,渐渐明白了这种队列训练的用意,也切身的感受到了自己和袍泽的变化。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道气运 乌沉沉的锐取剑,凌空而悬。 数百道寸长的银亮剑气,如同鱼群一样围绕着锐取剑,徐徐旋转。 陈胜立于地面,仰望着悬于空中的锐取剑,双手如同游鱼一般运转,强撑着空中这数百道剑气凝而不散,随他心意慢慢转圈,额头已有丝丝汗迹。 开脉境原本只能勉强做到劲力外放,无法维持劲力脱体凝而不散。 但《百战穿甲劲》配合《万千疾雨剑》,却能做到。 以此法做为日常修行,不但能深化对自身劲力的掌控,还能加深对剑术的领悟,可谓一举多得! 当然,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帅啊! 那个男人能抵挡万剑归宗的诱惑呢? 没有! 剑气游曳之间,陈胜眼角的余光瞥见季布轻手轻脚的过来。 知他前来必然有事,陈胜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周身劲力仿佛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 “合!” 他面红耳赤的怒喝道。 游曳的数百道剑气随着他意念,缓缓的朝着凌空悬浮的锐取剑涌入! 银亮的剑光越来越刺眼。 一个长条状的物体缓缓形成。 突然。 陈胜紧紧合在头顶上的双手猛地弹开,脚下一个不稳,“蹭蹭蹭”的一连向后退出十余步。 “嘭。” 一声巨响,长条状剑气化作一团刺目的银光。 乌沉沉的锐取剑坠地,稳稳当当的插入青石条当中。 “呼……” 陈胜稳住身形,引气归元, 面上的赤红之色飞速消散,露出一抹不太正常的灰白之色。 他看了一眼锐取剑, 眼神之中没有半分失望之色。 虽然依然没能成功, 但是比起前两日连长条形的剑气都没形成就直接炸成一团。 也算是有很大进步了。 不过看起来, 要想在战斗之中用这一招对敌,至少得气海境。 开脉境强行使用, 蓄力时间太长,有那时间,都够敌人杀他十次了…… 季布上前, 拔起锐取剑捧在手心,双手奉还给陈胜:“大人,今日该前往陈家庄行雨了。” 他作为陈胜的亲兵统领,除了保护陈胜的安全之外,还肩负着照料陈胜在外时的饮食起居, 包括行程安排、谒见者审查等等工作, 有点类似于保镖投头子和行政秘书的集合体。 “又该去陈家庄行雨了吗?” 陈胜问了一句, 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 瞥了一眼。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0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3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0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60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开脉三重】(气运点+9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6400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800点)、大河剑歌·初学乍练(登堂入室:4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3480/23400】(2340/24h) 【天赋:威服】(348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 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 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三千四百多点……” 陈胜只瞥了一眼就收起系统面板,问道:“后边这半个月,还有几处需要行雨?” 季布也不想的答道:“回大人, 七处。” 陈胜心头大致算了算, 除去行雨的气运点, 后边半个月还能够屯下三万多气运点。 就按照百战穿甲劲←小云雨术←万千疾雨剑←七杀剑←大河剑歌这个顺序, 提升武道修行吧。 陈胜心头盘算了几息,收剑入鞘道:“祭台安排好了吗?” 季布:“清晨已遣人前去督办。” 陈胜颔首:“那就出发吧, 快去快回, 老大人今日的信件还未抵达。” 季布抱拳拱手:“唯!” …… 陈家庄。 宽敞的草棚内,鲁菽站在一排排栽种在陶罐里的韭菜前,细心的查看着每一株韭菜苗的长势,有没有生黄叶,有没有生杂草…… 一边查看,一边将不同肥料配比下栽种的韭菜的长势区别, 详细的用木炭记录在一块木板上。 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工作。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反倒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他越来越觉得夫子的话有道理, 天下人多田少, 非人人有其田。 无土栽培技术, 可以让那些无田可种的农户也能有谋生之法。 冬种夏禾技术,可以让百姓在冬天也能吃上一口鲜嫩的蔬菜。 两法相加,就是既然令劳作者受益,又能令购买者受益的奇术! 鲁菽退了两步,看着面前还散发着木质清香的一排排木架上,层层叠叠摆放的一排排陶罐,面露希冀之色! 他看到的……是农家的出路,是农家的未来! 只可惜,如此美妙的时刻,却被一只令人生厌的蚊蝇,给搅和了。 “鲁兄,都快到日中了,郡守大人怎还未至?” 范增站在一旁,笑呵呵的对鲁菽揖手道。 鲁菽不耐的道:“急什么?你当大人也似你这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吗?他老人家若得空,自然会来,他若不得空,你便是再缠着老夫,他也不回来!” 范增被他劈头盖脸的怼了一顿,也只是笑,丝毫不恼! 他至此已有半月。 每日都在向鲁菽他们寻求面见陈胜的机会。 却一直未能得他们应允。 他知道鲁菽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也不着急。 虽然这半个月里,他走遍了陈县四市十二坊,看遍了四百倾宿麦田,还去蟠龙寨和连山村煤矿看过,想与陈胜座谈一番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但他依然不着急。 时候到了,自能相见…… 不多时。 一名佩剑壮汉快步入内,对鲁菽揖手道:“先生,大人已至祭台!” 鲁菽听言,放下手中炭笔和木板, 瞥了一眼身畔的范增,不冷不热的道:“跟上罢!” 范增至此已有半月, 他也已经观察了这厮半月。 虽至今也无法确定这厮是好是坏。 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厮的确是个有才能的人…… 非是如此,范增便是再在此磨上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松这个口。 夫子是何等人物?岂是常人想见便能见的? 范增笑吟吟的揖手道谢。 …… “轰隆。” 耀眼的雷霆照耀天地,带着丝丝寒意的雨滴洒满大地。 陈胜起身,熟练的穿戴好蓑衣和斗笠,缓步拾阶而下。 鲁菽领着范增穿过层层甲士,迎至祭台之下,揖手道:“弟子拜见夫子。” “鲁菽啊!” 陈胜正待伸手去扶,便见鲁菽身旁一鬓角花白的魁梧老者,突然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捂着胸膛“蹭蹭蹭”的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才踉踉跄跄的稳住了身形。 陈胜纳闷的顶了顶头上的斗笠,扭头对鲁菽道:“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鲁菽:…… 他正欲开口为陈胜介绍,便听到范增惊呼道:“你是谁?你怎能御使人道气运?” 周遭的甲士听闻他的惊呼声,齐齐拔剑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 陈胜:……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鲁菽。 鲁菽慌忙道:“夫子,此人自言叫范增,半月前至此,请求弟子领他面见夫子,弟子观其似有才能……” 陈胜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解释。 “范增。” 他轻轻的念叨着这个名字,轻轻的笑道:“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他一挥手,转身往农田之中的避雨草棚行去:“带他来见我!” 众甲士齐声回应道:“唯!” …… 两名甲士架着范增走进草棚之中。 坐在草垛之上的陈胜看了看面色灰白,连站都站不稳的范增,挥手命架着他的两名甲士退下。 两名甲士抱拳拱手,退出草棚,草棚内就只得陈胜与范增二人。 范增看着面前的陈胜。 虽然他这半月中,已从很多途径听闻过一些关于陈胜的描述。 但而今得见之后才发现,陈胜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更加具有大家气度,也更加的深不可测…… 他抓起衣袖胡乱拭了拭嘴角的血迹,然而站直了身躯,取下斗笠,理了理湿润的衣冠,一丝不苟的向陈胜一揖到底:“九江野鹤、玄门散人范增,拜见大人!” 陈胜面无表情,径直开门见山道:“虚礼就罢了,你且说说,你方才所言‘人道气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范增直起身身躯,直视着陈胜锐利的目光,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后,徐徐说道:“回大人,人道气运,顾名思义,乃我人族之气运……” 陈胜不耐的拧起眉头,加重了语气喝道:“说重点!” 范增一时语塞,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才艰难的说道:“吾九州人族,自三皇治世、五帝分伦始,屹立于众生之巅,无族能于之齐肩,适时,我人族人皇,乃九九至尊、周天之极,镇压人道气运,言出法随,众生莫不遵从!” “传至商纣,人皇失其位,武王举‘代天伐纣’大旗,讨伐商纣,功成,自降尊位为九五之尊,号天子,天之子,执掌天子气!” “至此,人皇所镇人道气运,散落于九州人族,人族之未来,再不由我人族掌握!” “而是由……” 他指了指天穹,声音低不可闻的轻声道:“它掌握!” “咔嚓。” 适时,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阴沉沉的天际。 妖异的紫色电光,为简陋的草棚增添了些许惊悚之意。 陈胜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范增。 许久,他才忽而轻轻笑道:“好一张妖言惑众的嘴,好一块鲜美硕大的饼!” 范增直视着陈胜,也笑道:“我玄门一派,始于天皇伏羲氏,盛于文王姬昌,不敬天、不奉道,只愿为吾人族万世昌盛计……九江野鹤、玄门散人范增,请奉大人为主君!” 他再一次正了正衣冠,撩起衣袍下摆,缓缓跪倒在地,向陈胜行叩首大礼。 陈胜巍然不动。 范增跪地不起。 好一会儿,陈胜才清清淡淡的笑道:“你到底是在请我收入你门下,还是在请我饶你一命?” 范增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敢欺瞒大人……皆是!” 陈胜沉思了片刻后,直言道:“你的命,不在我手,而在你手!” 范增:“草民愿奉妻儿于大人为质,以证草民报效大人之拳拳之心。” 陈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断然道:“不够!” 范增:“草民愿以寿数为祭,为大人遮蔽天机!” 陈胜张了张口,“不用”两个字到了嘴边后,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何以在此?”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系统能为自己遮蔽天机的话,那么范增是如何找上门来的? 贤名吗? 他流传在外的,恐怕只有恶名吧! 毕竟他斩杀了熊完,抢夺了陈郡郡守之位,坏了大周承袭五百年的世官制,威胁到了各地郡守之族的郡守之位传承。 范增答曰:“回大人,九月初十,草民夜观星象,见帝车崩毁、七杀冲廉贞,应在兖州西南部,草民自九江一路行来,只见哀鸿遍野、白骨盈野,唯余此地,阴阳调和、人心思安,有圣者治世之兆,终寻得明主、得见主君之颜。” “九月初十……” 陈胜念叨着这个时间,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九月初十正是他起兵攻入郡衙,斩杀熊完,夺取郡守之位那日! “好一个帝车崩毁!” “好一个七杀冲廉贞!” 陈胜感叹道。 九月初十这个时间可以打听。 但“七杀冲廉贞”这个星象,却是不能胡诌。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确是七杀坐命的命格。 前番那个死和尚也验证了,算命算不出他的命格。 “起来吧!” 陈胜伸手虚扶。 范增叩首:“谢主君!” 他起身,垂首毕恭毕敬的立于陈胜面前。 陈胜看着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之后才轻轻的开口道:“即日起,你便为我陈郡参军,专司为我出谋划策……但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又知道太多我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我没法儿现在就无所顾虑的相信你,所以,我会防着你,在我确认你可信之前,一旦你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范增捏掌作揖道:“下臣谨记主君教诲,往后必定谨言慎行,不令主君误解下臣。” 陈胜微微笑道:“很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弃车保帅 “叮铃铃……” 马车徐徐驶进陈县。 车厢内闭门小憩的陈胜忽然感觉到周遭似是有异,不由的睁开双眼,透过车厢窗口的竹帘往外看了一眼。 就见车厢外影影绰绰的,似乎都是人影。 他伸手将竹帘挑起一条缝隙,便见无数百姓站在在长街旁,静静的注视着他所在的马车,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陈胜看了好一回儿,才轻轻放下竹帘,重新合上双目。 只是心绪再难平静…… 马车后方。 范增倚坐在牛车的护栏上,紧紧裹着身上的皮毛。 他注视着伫立在长街两旁,静静的目送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过的千百百姓。 他也看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光…… 那种光。 他似在古籍堆中追寻三皇五帝治世之盛景时,有过惊鸿一瞥。 似是无数先贤穷尽毕生之力去探究、去追寻的那一点希冀之光。 他忽然有些明白,陈胜为何能御使人道气运…… 人群之中。 一名头戴斗笠,身形硕长,双臂过膝的魁梧人影,也在打量着周围百姓眼中的光。 那种光。 他看不大懂。 但他大受震撼。 …… 陈胜大步迈入郡守衙,一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扔给随行的季布。 季布捧着大氅,躬身退下。 跨过郡守衙的门槛,早有谒者手托漆盘等候在内,见陈胜进门来,慌忙快步行至陈胜面前,手托漆盘高举过顶,一揖到底:“大人, 砀山急信。” 精美的彩绘漆盘之中,盛放的是一枚捆绑着赤红羽毛的鹅蛋粗竹筒! 在大周的通讯体系之中, 信件附羽, 称羽书, 示意需要加速传输。 附红羽,则急报, 既示意需要加快传输,又示意事情紧急。 最高三红羽,为十万火急, 示意最高通讯优先级。 陈胜见了竹筒之上的红羽,心下便不由的一沉。 他抓起竹筒,检查了一遍封口处的封泥和盖印之后,快速将其拆开, 从中抽出帛书,打开快速一览而过。 而后,他便皱起了眉头,轻喝道:“取十二州舆图来!” “唯!” 谒者高声应喏,躬身快步退出大殿。 陈胜随手将手头帛书塞入身后垂手恭立的范增手中, 自己皱起眉头在在大殿之中缓缓踱步。 范增拿起帛书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面上也随之浮起凝重之色, 但却未急着开口,而是捋着胡须凝眉沉思。 不一会儿,一队谒者就抱着一卷卷比他们人还高的厚实布匹,快步行入郡守衙,七手八脚的拼装起十二州舆图。 很快, 一副辽阔的九州十二州舆图, 就在范增震惊的注视之中出现在了大殿之内。 陈胜脱了靴子,只穿洁白的足袋,缓步走到砀山所在的兖州梁郡之处站定, 转身四顾。 陈守从砀山传回来的急信上, 只有一句话:蒙恬退军五十里, 纵徐州黄巾军入兖州,兖州之局恐有大变故! 站在梁郡旋转了几圈之后,陈胜将目光投向吕政迎击青州黄巾军的泰山郡战场。 砀山之战, 陈胜一直都在关注。 从陈守传回来的信件之中,砀山大营的陈郡兵马虽远不及徐州黄巾军人多势众,但蒙恬凭借着稳压任嚣一头的战术指挥以及陈郡兵马的精良兵甲, 一直和任嚣打得难分难解、不分上下! 根据先前陈胜和陈守对砀山之战后续走向的推断,只要后续的粮秣供给和兵马支援能跟上,蒙恬完全有能力将任嚣的兵锋阻挡在沛郡,若是能抓住机会,甚至有望击溃任嚣那二十多万黄巾乌合之众……单从后勤压力这一块而言,任嚣的后勤压力比蒙恬更大! 陈胜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再往砀山调四千兵马支援蒙恬的心理准备! 偏偏一夕之间,砀山战局走势大变,蒙恬在略占上风的局势下,主动退兵五十里,纵徐州二十万黄巾军入兖州。 这令陈胜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泰山郡战局,发生了什么变故! 毕竟泰山郡战场与砀山战场,皆是为阻挡太平道入兖州。 两处战场之中任何一处失利,另一处的作战也都失去了意义。 可泰山郡战场,陈胜知之甚少。 他的触须,还没能伸出那么远…… 不过先前泰山郡传出的捷报,不还说吕政诱歼青州黄巾军前锋,打得青州黄巾渠帅宋义丧胆,裹足不前么? 那宋义这么快就硬起来了? 陈胜沉吟了片刻,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吕政在陈留之战与诱歼青州黄巾军前锋两战之中表现出来的战术指挥水准,再家上他手下那五万远胜于黄军乌合之众的府兵,他纵然是失利,也当不至于一溃千里才是! 那么……冀州战场? 陈胜看了看冀州舆图,再一次摇了摇头。 王翦提二十五万禁军在冀州和黄巾军主力对峙,若真是大败,他早该收到消息了! 不是冀州。 不是青州。 不是徐州。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总不能是蒙恬与任嚣擦枪走火、勾搭成奸吧? 陈胜皱着眉头,站在梁郡慢慢的转圈,脑海中无数的思绪在闪烁、湮灭。 在他不知道旋转了多圈,目光不知在梁郡周围扫视了多少遍后,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陈郡与梁郡之间的谯郡上! 陈郡、梁郡、谯郡三郡乃兖州南部三郡。 三郡呈倒“品”形排列, 陈郡与两郡乃“品”字形下边那两个口, 两郡接壤之地极窄。 而谯郡, 则是“品”字上边那个“口”,西北与陈郡接壤,东北与梁郡接壤。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谯郡西南与豫州接壤,东南与徐州接壤,南与扬州接壤! 单只地利一点,谯郡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 陈胜要没记错,曹老板好像就是谯郡人…… 陈胜一步跨越到谯郡的地图之上,以谯郡为中心,目光横扫四野。 心头同时闪过豫州牧与扬州牧的身份。 豫州牧,姬盛,姬氏宗室。 扬州牧,屈眀,芈姓后裔。 对了,还有与豫、扬二州接壤的荆州牧,姬表,也是姬氏宗室。 陈胜虚了虚双眼,忽然开口道:“范公,我记得您是扬州九江郡人氏,可知搏浪军今在何处?” 大周两大长备兵团。 北方幽州军,抵御犬戎人,常备兵力五十万。 南方博浪军,征战百越人,常备兵力三十万。 两大军团合称“南征北战军”,既是大周常备兵力最多的两大常备兵团,也是大周战斗力最强的两大兵团。 陈胜要记得没错的话,博浪军常驻扬州庐陵郡,庐陵郡紧邻荆州桂阳郡,既可抽取二州人力物力供养己身三十万大军,又肩负着为二州抵御南方百越蛮族入侵之责。 “回君上!” 范增揖手道:“搏浪军今在荆州南阳郡。” 陈胜听言,目光看向荆州南阳郡所在的位置,便见该地处司州、豫州、荆州三州汇聚之地,却是一处绝佳的守卫司州东南方门户之所! 他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登时就清晰了大半。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范公,扬州黄巾渠帅是何人?聚兵几何?与扬州牧屈眀可曾暗通款曲?” 陈胜站在谯郡地图上,打量着谯郡东南方的徐、扬二州,神态自若的轻声问道。 范增听言,毫不犹豫的揖手道:“回君上,扬州黄巾渠帅名曰‘屠睢’,此人于扬州之地传道多年,乃多郡郡守座上宾,他若起事,七八万兵马当易如反掌……他与明公之间的联系,下臣倒是未有所闻,不过此人在扬州传道多年,却也未曾听闻明公有过驱逐之举。”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 陈胜嗤笑了一声,联想到先前熊完积极配合太平道的种种舔狗行为,不屑的道:“天下间的世家,果真都乃一丘之貉!” 言罢,他看向范增,笑吟吟的问道:“似范公这等经天纬地之才,难不成那屠睢未曾遣人招揽过范公?” 范增神态自若的揖手:“回君上,屠睢确曾多番遣人招揽过下臣,下臣被逼无奈之下,只得诈死逃离故地,游荡九江郡,以待明主!” “哦?” 陈胜大感兴趣的笑着追问道:“我看那太平道繁如烈火烹油,九州世家权贵争相投效、予取予求,范公何以如此?” 范增笑吟吟的回道:“君上太高看他们太平道了,区区旁门左道之术,也敢谋我人族万世基业?须知万世之业、当有万世之基,不立德、单修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陈胜抿了抿唇角,心悦诚服的揖手道:“范公高见,受教了!” 范增连忙回礼:“君上胸有沟壑、高屋建瓴,不嫌下臣卖弄才好。”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依君上所询,砀山之围,君上想必已有定论了!” 陈胜再揖手:“范公有何教我?” 范增连连摇头:“下臣一介乡野村夫,鼠目寸光,岂敢教君上?些许浅薄之言,君上听听便是,如何处置,还须君上自信定夺!” 陈胜笑吟吟的侧身向十二州舆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增弯腰摘取鞋袜,赤足缓步走上十二州舆图,开口道:“上将军王翦,世受君恩,少时曾入幽州军为副将,多有胜绩,而立之年回都,统领禁军,积功至上卿,此人用兵,用正不用奇,最长于用浩浩大势,一寸寸碾灭敌手,今虽老迈,却正是老而弥坚之时!” “而今他陈兵二十五万于广平,与太平道本部兵马隔江对峙,虽未发一兵一卒,却已先下一城!” 他走到冀州舆图巨鹿郡附近,跺了跺脚,长声道:“太平道积攒多年的三十万精锐,而今已如笼中囚虎,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陈胜以冀州战场之上传回的消息加以印证,认同的点了点头。 范增缓步走到幽州舆图之上,从幽州径直南下,穿越冀州、兖州、徐州、青州,至扬州:“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颍川郡人,多年以来奔走于幽、扬一线,欲借六州物华天宝、远离京畿之地,积蓄力量,改天换地。”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此人借天之力,谋我人族万世基业,终归是功亏一篑,他计划之中最重要的兖州之地,未能随他太平道起事而起事,以至于,他所席卷之地,无一可近京畿之地!” “不入京畿,自然成不了大业!” 陈胜看着他在十二州舆图之上走过的路线,沉吟了几息后开口问道:“为何一定是兖州?为何不能是豫州?” 范增摇头道:“豫州乃九州中心,中央大鼎所镇之地,天机难近,且易招来朝廷注目,提前败露所谋,是以只能是兖州、不能是豫州!” 陈胜对照着十二州州牧出身,慢慢的点了点头。 十二州之中,北方的凉州、并州苦寒,非是龙兴之地。 益州、荆州、豫州,州牧皆是姬氏宗室,朝廷的控制力极强。 而幽、扬一线的六州,情况复杂、物产丰富,且州牧郡守多为诸侯之后,造反条件很是齐全。 “而今太平道席卷五州之地、聚众百万,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若坐火盆之上,每日里消耗掉的粮秣,都是千石计!” “若不尽早打通直抵司州的通道,逼各地兵马回援京畿,不消举兵去攻,他们自会分崩离析!” “然而,中有王翦屯兵,抵挡幽州、冀州、青州三州黄巾兵马!” “南有搏浪军紧守荆豫门户,抵住徐州、扬州两州黄巾兵马。” “太平道若想破局……” 范增慢悠悠的走到陈郡上方站定,挥袖道:“唯余攻破陈留这一条路!” 陈胜在幽扬一线的诸州扫视了一遍后,慢慢的点了点头……虽然他先前的眼光未能拔高到这个层次,但这个结论倒是与他得出的相差无几! 扬州黄巾军,欲借道谯郡,穿插陈郡、陈留郡,入司州! 蒙恬退兵五十里,纵徐州黄巾入兖州,实则是为了保全实力,以备南下入谯郡,截击扬州黄巾军。 此乃弃车保帅之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别无选择 “范公,依你之意,自谯郡入兖州的这支黄巾兵马,必然是扬州屠睢的兵马啰?” 陈胜抱着两条膀子,在谯郡舆图周围慢慢踱步。 先前他其实也看出了,太平道会借谯郡入兖州,破兖州胶着之局。 他只是不确定,来的会是徐州任嚣的一支偏师, 还是扬州屠睢的主力。 而在范增点出兖州通往司州的这条路线对于太平道的重要战略意义之后,他已经能够确定,来得多半会是扬州屠睢的主力。 这就是战术层次和战略层次的差别。 果不其然,范增听到他的提问,略一沉吟之后便颔首道:“十之八九!” “屠睢……” 陈胜喃喃自语的念叨这个名字,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 “屠睢其人, 是何履历?” 范增回道:“回君上,此人祖上以屠狗为业,少时有勇名,尝投身博浪军,征战百越,多有功勋,积功至二五百主,不得升迁,卸甲归田开设酒肆食坊为生,后于会稽得见大贤良师张平,得入太平道,于扬州诸郡奔走数年,仗义疏财、重义轻利,多得江东豪杰推崇……” 陈胜认真听他说完之后, 才道:“他拥兵几何?” 范增面带愧色的揖手:“下臣北上在前,博浪军入荆州在后,适时, 屠睢还未起兵, 下臣……” 陈胜随意摆了摆手:“无须多虑,你今日才入我门下,岂知有此一遭?” 顿了顿后,他注视着谯郡南部广袤的扬州地域,轻叹道:“这一关,不好过啊!” 从谯郡入陈留。 要么穿梁郡。 要么穿陈郡。 梁郡有蒙恬统领的五万郡兵。 太平道若真急于打通进攻司州的通道,屠睢当不会在眼下再去梁郡与蒙恬纠缠,大概率会由任嚣继续拖住蒙恬。 所以,只能是陈郡! 而为了保证后勤供给以及退路,哪怕屠睢军不经陈县,屠睢也大概率会派出一支偏师来陈县,砍死他陈胜,占据陈郡。 后勤补给和退路太重要了! 任何一名统帅,都不可能任由一名与自家有仇的敌人,待在自己的大后方! 只有砍死他陈胜,换上心腹坐镇此地,才能安心继续北上。 这才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陈胜心烦的凝视着扬州广袤的疆域。 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家老父亲麾下那八千红衣军。 那是陈郡的大部分兵马,也是他们父子俩手里唯一能战的兵马。 但即刻调老父亲领军回援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给否决了。 从砀山赶回陈郡,至少也要七八日! 而看蒙恬的反应,屠睢当已经攻入谯郡才是……总不能屠睢人还在扬州,就将砀山的蒙恬吓得退兵五十里吧? 算时间,现在急调陈守回援,会正好撞到屠睢的刀锋前! 但除去陈守麾下那八千兵马。 而今他手中只有不到七千兵马。 其中赵四统领的那四千红衣军,还是前不久才以青龙帮的帮派武力为骨架搭建起来的新军,操练还不足十日。 这样的兵马,打打捡人头的顺风仗还成,若是让他们去打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仗,他要敢派,他们就敢分崩离析给他看! 陈胜面沉如水的思虑许久,忽然高声呼唤道:“季布!” “标下在!” 季布长声应喏着快步冲入大殿内,抱拳拱手。 陈胜:“即刻挑选两个精锐排,携带鹰奴,快马星夜赶往新阳、汝阴两地,查探谯郡方向黄巾逆贼的动向,若有得,即刻回报!” 季布:“唯!” 他抱拳,转身快步退出大殿。 陈胜抱着双手,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徘徊了几圈,再次高声呼喊道:“来人!” 有谒者躬身入内,长揖到底:“大人。” 陈胜:“即刻去请仓吏掾陈虎,来见我!” “唯!” 谒者再揖手,躬身退下。 陈胜:“来人!” 又一名谒者躬身入内,长揖到底:“大人。” 陈胜:“拟书!” 谒者慌忙登上殿上,从案头取出锦帛魔石,研磨提笔。 陈胜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开口道:“拜父亲大人,孩儿已知悉砀山战局之变故,推测许是泰山郡战场有所变故,预厉兵秣马、以策万全,望父亲大人安心与敌作战,无须记挂家中,后续若再有变故,再行商议。” 谒者拟好信件,双手奉于陈胜。 陈胜接过来检查了一遍后,从怀中取出私印交给谒者。 谒者拿着陈胜的私印回到殿上,麻利的将帛书放入竹筒,密封盖印。 完事之后,双手将陈胜的私印交还给他,拿着竹筒快步出门去。 范增伫立在一侧,静静的看着殿内人来人往,待到殿中再无第三人之后,他才开口道:“君上已决意要与屠睢所率扬州黄巾军一战?” “若有他法,我自不愿战。” 陈胜面沉如水的微微摇头:“但别无选择,我也不畏战!” 范增缓缓踱步到陈郡舆图之上,轻声问道:“君上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陈胜略一沉吟,张口道:“不到八千,半数新卒。” 范增听言,稀疏的眉梢剧烈的抖了抖,旋即叹着气摇头道:“胜算太小。” 陈胜面色不变,轻声道:“事在人为!” 范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高明的谋士献计献策,乃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前提之下。 什么都不清楚就瞎几把出谋划策的,那不是谋士,而是棒槌! 一刻钟后。 陈虎气喘吁吁的快步走进郡守衙,本欲调侃陈胜几句,但见大殿之内还有外人在,便老老实实的躬身行礼道:“下吏拜见大人。” 还未等他的腰杆弯下去,陈胜已经一个箭步行至他身前扶住了他,笑道:“您的礼,孩儿可担不起,会折寿的。” 陈虎顺势直起身,习惯性的张嘴欲怼回去,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大人唤下吏前来,所为何事?” 陈胜“嘁”了一声,“您这话,就不对。” 他把着陈虎的手臂,请他到十二州舆图前:“上官不开口,哪有下吏询问上官叫自个儿来做啥的份儿?” 这欠揍的味道。 正了…… “你崽子差不多得了啊!” 陈虎到底还是没绷得住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好气儿的骂道:“咱给你留着脸,你就兜着呗,非得让咱骂你几句,你心头才舒坦?” 陈胜“啧”了一声,心头也道了一句,有那味儿了…… “旁人给孩儿见礼也就罢了。” 他笑吟吟的说道:“您也跟着见礼?那不是打孩儿的脸吗?您忘了,咱们当初为啥要出来搞这么多事情?” 陈虎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当初乃是因为他护清娘上街,撞见老十九在极乐园给人倒尿壶谋生,陈胜才决定出来挑头,领着家里人混口不用低三下四的饱饭吃…… 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但旋即,他就警醒的看向陈胜,沉声道:“平白无故的,你提这个作甚?出什么事了?” 陈胜冲他指着舆图上谯郡的位置:“谯郡您应该熟吧?” “还算熟!” 陈虎点头:“以前走货去扬州,要途经谯郡。” “哦,您熟悉就好!” 陈胜笑着说道:“眼下孩儿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扬州黄巾军要穿谯郡北上入陈留,经陈留往司州,大概率要经过咱陈郡,也大概率会派兵顺手灭了咱家,抢夺陈郡的控制权。” 陈虎听言,将铃铛大的双眼一瞪,就要炸毛,却又听到陈胜接着说道:“孩儿请您来,一是想问问您,大队人马走谯郡北上,要走那条路,路上有何险要之地!” “二是想请您走一趟项县,请项梁项世伯出山相助!” 陈虎凝视着舆图上谯郡的位置,紧紧的拧着两条杂乱浓密的眉毛,反问道:“扬州黄巾军有多少兵马?你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您先回答孩儿的问题。” 陈胜替他顺了顺背心,不紧不慢的说道:“孩儿再回答您的问题。” 陈虎沉吟了几息,再度开口道:“你想找的,是如同先前拓县以西的那种壕沟路吧?” 陈胜:“对!” 陈虎挠头,不确定的道:“应该是没有,谯郡一马平川,少山少林,路最是好走,当年咱家走谯郡,弟兄们都是轮番躺车上睡大觉,都不带硌背的……对了,有一处!” 他鞋也不脱,“咚咚咚”的走上十二州舆图,在谯郡西北部一地站定,冲着陈胜跺脚道:“谯县以南,有一段路,叫,叫…双锁山,对,就这名儿,那段路紧邻涡河,乃是南来北往补充水源的必经之地,而且这段路中部低平,两侧山峰齐举,地势比拓县以西那段壕沟路还要险要!” 陈胜快步走入舆图上,目测了一下此处与陈县以及扬州之间的距离……谯郡紧邻陈郡,又是以前行商陈家南来北往走得最多的商路之一,地理资料很是齐全,绘制而成的地图虽依然算不上精确,但大致上的大小、形状与距离,与实际情况出入不大。 很好! 陈郡到此地的距离,比从扬州入谯郡后到此处的距离,至少要近二分之一的路程。 再加上大军行军,人越多行军速度越慢,他们轻装简行,完全能赶在屠睢的兵马抵达该地之前,先一步赶到设伏! “孩儿知道了!” 陈胜按下心头涌起的种种杂念,抬头冲着陈虎笑道:“您快去准备吧,孩儿即刻拟书一封,稍后交给您带去项县,交给项世伯。” 他轻轻推了陈虎一把。 陈虎“哎”了一声,举步快速往大门外行去。 但还没等陈胜心头松一口气,就又见陈虎气势汹汹的快步回来了,面色不善的瞅着他道:“小崽子,你是不是当你二伯老糊涂了?” 陈胜“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道:“哦,差点忘了……算上赵四叔刚刚组建的红衣军第三曲,孩儿手里拢共还有近八千兵马,若是项世伯肯倾力相助,凑出一万卒应当不难,至于这伙扬州黄巾贼嘛,来的应只是贼军前锋,人数当在两三万左右,且都是被太平道裹挟的乌合之众……您就放心吧,你几时见过孩儿打过没有把握的仗?” 陈虎面露忧色,不过却也未在多言,转过身就快步出门去。 他一走,陈胜的脸色也渐渐阴冷了下来。 两三万? 以太平道这些草莽渠帅动不动就喜欢搞点大场面的脾性,屠睢肩负着为太平道破局的重任,不带个一二十万兵马北上,他好意思和其他渠帅打招呼? 就算他需要一路分兵驻扎沿途郡县,确保后勤与退路,行至谯县,至少也还有十万到十五万兵马! 此战胜负,关键不在他! 而在于蒙恬! 只要蒙恬能摆脱任嚣的纠缠,南下配合他给屠睢军来一下狠的,就算是弄不死屠睢军,能将其弄残了! “君上!” 陈虎离去之后,伫立一旁许久未曾开口的范增,才再度开口道:“以不到万的羸弱之军,迎击十万贼军,固志气可嘉,但实非智者所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志在四方、胸怀四海,岂能囿于一城一池之地?” 陈胜诧异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该逃跑?” 范增神态自若,揖手道:“君上,势不如人,暂且转移以待天时,并不可耻!” 陈胜看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心下忆起此人的一些事迹,顿时涌起一股子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既在我门下做事。” 他收回目光,继续望着脚下的谯郡地图,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一朵花儿来:“以后这样的话,就尽量少说,或者说,不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其位,就该谋其政。” “今我为陈郡郡守,数十万百姓视我为父母官,尊我、敬我,与我同仇敌忾。” “风平浪静之时,我享万人敬仰!” “大敌来犯之时,我便逃之夭夭!” “那我陈胜岂不是与这些为一己私利,挟万民同往的猪狗不如之辈无异?” 他指着身前的扬州舆图,淡淡的问道。 范增沉默的垂手而立。 许久之后,才心悦诚服的向陈胜一揖到底,感叹道:“君上大仁!” 第一百五十五章 纸老虎(感谢J丶MN大佬的盟主) 一下午的时间。 郡守衙走马观花的进进出出各色人物。 连远在连山煤矿的王雄,都赶在日暮前赶回陈县,面见陈胜。 范增一直静坐在郡守衙下,看着陈胜笑吟吟的或勉励、或敲打的发动各级官吏,一点一点的将陈郡这匹温吞的老马抽动起来,追随着他的意志所向,发足狂奔! 兵甲。 粮秣。 辎重。 后勤…… 一桩桩的敲定! 一件件的摆平! 整整一下午,陈胜都未在郡守衙内出过一声大声气, 与谁说话都带着笑意。 但应召前来的各级官吏,却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阴鸷如那李氏族长,低眉顺眼如妾。 豪迈如那王家家主,老实巴交似牛。 范增忽然觉得,他先前所看到的陈胜的一切。 都只是假象! 他的宽仁、他的温和、他的睿智、他的沉静…… 都只是表象。 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如同百兽之王高卧山巅, 眯眼俯览千山万林的……骄狂! 是的, 骄狂! 虽然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 与狂妄之间,只有毫厘之差。 但范增思来想去,却觉得只有这个词儿,最贴近陈胜笑脸下所隐藏的无所畏惧本质! 偏偏…… 一个拥有如此骄狂意志的人,手段竟还能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如此南辕北辙的气质和手段,他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矛盾无比。 但在陈胜的身上,却是如此的融洽自如。 没有半分的别扭…… 应召前来的官吏如此之多,只怕都无一人看穿了他的本质! 这是……打哪蹦出来的妖孽? 范增定定的望着高坐郡守衙上泰然处之的陈胜,望着他那张年轻得过分的俊美面容,心头五味杂陈,似是有一种前浪眼瞅着后浪将自己拍在沙滩上的悲哀之感…… “范公……” 待传召名单上最后一名主吏躬身退出郡守衙大门之后,陈胜终于舒了一口气。 范增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起身步下台阶,亲手扶起他,笑道:“郡中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如今就只剩下你了,你是愿留守郡中,还是愿随我奔赴谯郡?” 范增想也不想的道:“下臣不才,愿追随君上赴战。” 陈胜微微颔首:“甚好!” 他想的也是让范增随军出谋划策。 毕竟他记忆中那位“亚父”范增,就是通过追随项羽南征北战、出谋划策而名留青史的,他当然想让范增发挥他的长处。 只不过范增新近投效,又是未来的谋主,怎么着也得走个过场,询问一下他自己的意见。 “我已命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今晚便好生安歇,明日一早随我出征,此事宜早不宜迟……对了,不知你家小如今身在何处?” 说道此处,陈胜忽然发现自己的话里又歧义,便接着笑道:“范公莫要误会,我只是思及范公出身九江郡,而今我们又要与屠睢军作战,忧心你家小无辜受牵连……” 范增一摆手:“君上不必记挂此等微末之事,下臣既欲追随君上建功立业,心中便再无私情,他们若能为君上大业而死,那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这样的言语,若是换个说,陈胜定会嗤之以鼻。 但从范增口中说出,陈胜却是有些无言以对。 他抿着嘴“啧”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范公此言,恕我不能苟同,建功立业与私情,有何冲突?” “我少时听过这样一个典故,一位郡守在友人的带领下,拜访一位山野遗贤,进屋之后,便见庭宇芜秽!” “郡守友人问道:‘孺子何不洒扫庭院以待宾客?’” “山野遗贤答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郡守闻其言,反问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那郡守之言,我深以为然!” “何谓建功立业?” “大不过‘安天下’!” “妻儿家小,不是天下人吗?” “换言之,一个连妻儿家小都不怜爱的人,还能指望他怜爱天下人吗?” “私以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方能顶天立地!” “只为一己之私,便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之人,连禽兽都不如!” “可知,虎毒尚不食子乎?” 范增呆立许久,才惶然一惊,满面懊悔的对陈胜一揖到底,哀声道:“君上之言,字字句句皆如洪钟大吕、震耳发聩,下臣……迷途知返!” 他少时得遇贤师,习得屠龙技,只盼一展抱负、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不负毕生所学。 然而这一盼就盼了几十年。 从意气风发的飞扬少年。 盼到须发花白的知天命之年。 盼得都魔症了…… 陈胜扶起他,轻声道:“你既入我门下,为我谋划、随我奔走,我自当庇护你之妻儿家小,饱其食、华其服、光耀你之门楣,方不负你我君臣一场。” 范增执意再拜:“君上以国士待臣下,臣下必以国士报之!” 陈胜微笑道:“天下很大,日子还长,我邀范公同行,一起去看看……” …… 陈胜面沉如水的从马车中走出,看了一眼自家大门,偏过头对侍立在一侧的季布说道:“到家了别乱说话,莫让我家大姐知晓我等出征之事。” 季布“嘿嘿”的笑了笑,抱拳拱手:“标下明白!” 他追随陈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晓什么时候该一本正经,什么时候该放松一些。 陈胜没好气儿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力量之大,拍得他一阵阵龇牙咧嘴。 陈胜走进自家门前,低头检查了一遍的衣裳,下一秒,面上阴沉之意便如阳春化雪,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清朗的笑意。 他径直入门去,季布转过身一挥手,随行的三百甲士即刻分散,将陈家大院团团围住。 “大姐……” 陈胜站在庭院中高声呼喊。 赵清的脑袋从伙房内探出,见了他,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登时就弯成了好看月牙:“我在这儿!”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她胸前鼓动着,又探出一颗秀气的小脑袋,扬着一张沾满面粉,花猫一样的小脸儿,笑颜如花的看着他。 这一大一小两张笑脸儿,就像是两道明媚的春光,瞬间就洞穿了他心中积郁的阴云。 他扯下身上的大氅,扔给跟着进来的季布,撸起袖子往伙房那边走去:“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呢?” “去去去,走远些!” 还未等他靠近,赵清就连连冲他摆手道:“没听过‘君子远庖厨’吗?” 陈胜笑嘻嘻的道:“可我是小人呀,再说了,你做的饭菜能有我做的好吃吗?” 赵清恼了,将脑袋收回伙房,大声道:“不好吃那你晚上别吃了!” 陈胜:“就要吃!” …… 晚饭时,陈刀来了。 “我去过蟠龙寨了。” 陈刀说道。 陈胜冲正在收拾碗碟的阿鱼微微扬了扬下巴,神态自若的问道:“哦,三爷咋样了?” 陈刀微微皱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不怎么好,看起来,应当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胜抿了抿唇角,眼神有些暗淡。 以后他爹再要揍他,再也没人能护着他了…… 待到阿鱼端着碗碟走出厅堂后,陈刀才道:“我去看过赵四哥统率的那一曲人马了。” 陈胜颔首:“我心里有数。” 陈刀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三千对十万,数从何来?” 陈胜淡淡道:“本来就没想着明刀明枪的去与屠睢军干,三千和七千又有何区别?” “不行!” 陈刀不容置疑的用力一摇头:“老陈家就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要去我去,你搁家带着,等我消息!” 陈胜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论行军打仗,我远不如您,论脑子,您远不如我!” 陈刀被他的话气笑了:“你的脑子能抵十万军?” “少了!” 陈胜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微微笑道:“就我这颗脑袋,至少也能顶一百万大军!” “嘭。” 陈刀一个没忍住,一巴掌拍碎了四方桌的桌沿,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正巧赵清拿着抹布进门来,陈胜见状,毫不犹豫的起身指着陈刀说道:“桌子是刀叔拍碎的,与我无关!” 陈刀:…… 赵清看了看桌沿上那个豁口,再看了看陈刀,开口道:“你瞅瞅,你都把刀叔气成啥样了?你说你也不是三两岁的稚子了,咋还这么不着调呢?刀叔您消消气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一般见识。” 陈胜:…… …… 目送赵清出门去。 厅堂内的叔侄俩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刀此时也冷静下来了,轻声道:“大郎,你听刀叔一句劝,战阵厮杀真不是你想的那般轻巧,七千兵马与十几万兵马之间的差距,也委实太大太大了,任你脑子如何好使用,都补不上这个差距,而今咱家生计尽皆系于你一身,家里没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没了你,你真的不能去冒这个险!” 陈胜曲指扣了扣桌面,正色道:“刀叔,您觉得我能指挥多少兵马?” “就你?” 陈刀嗤笑了一声:“要搁我们幽州军,做个五百主都够呛!” 陈胜直视他:“那您呢?” “我……” 陈刀迟疑了几息,不确定道:“而今做个军侯,当不会出何大纰漏。” 陈胜:“那您凭什么会觉得,他屠睢就能玩得转十几万兵马呢?” 不待陈刀答话,他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屠睢,祖上以屠狗为业,少时有勇名,尝从博浪军,积功至二五百主,后升迁无望,卸甲还乡,开设酒肆食坊为业……您是久经战阵的老将,您告诉侄儿,哪个二五百主能一步登天,如臂指使十几万兵马?还是十几万未经编练的乌合之众!” 陈刀:“这……” 陈胜又道:“您知道如今正在攻打兖州的黄巾军,一共有多少兵马吗?” 陈刀:“这……” 陈胜:“青州黄巾军号称四十万,徐州黄巾军号称三十万,刨掉吹嘘的水分和不能作战的民夫,三十万战兵怎么都是有的!” “那您知道兖州出了多少兵马抵挡这三十万战兵吗?” 陈刀:“这……” 陈胜:“不到十万,五万府兵、四万多郡兵!” “就这点兵马,还压着两州几十万黄巾军打,打到如今都已经打了大半个月了,要不是扬州黄巾军北上参战,他们至今都还被吕政和蒙恬挡在兖州之外!” 陈刀:“这……” 陈胜:“太平道如今盘子扯得倒是大,动轴就是几十万大军,听着的确是很唬人,但实际上,除了巨鹿那三十万太平道积攒多年的本部精锐之外,其他黄巾军都是纸糊的老虎,看着唬人,一推就倒!” “而且咱家也不是孤军作战,除了陈县本部这七千人马,我还请了二伯去项县,请项梁项世伯出山相助,项梁您认得吧?他原先在幽州军便是军侯,他项氏经营项城数百年,树大根深,拉扯出一两千训练有素的子弟兵,当轻而易举!” “还有砀山大营那四万多郡兵,蒙恬退兵五十里,纵徐州黄巾军入境,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抽身迎击扬州这一路黄巾军!” “这个账不难算!” “纵徐州黄巾军入兖州,只是让本就糜烂的局势更加糜烂一点。” “可若是坐视扬州黄巾军北上入司州,逼近京畿之地,那可就真捅破天了!” “这个责谁担得起?是他蒙恬担得起?还是他吕政、吕不韦担得起?” “退一万步,就算他蒙恬被任嚣给缠得寸步难行,愣是来不了!” “咱家不还有八千人马在砀山吗?” “您觉得,我爹是听我的,还是听他蒙恬的?” “您真当我一点逼数儿都没有,就敢傻乎乎的领着七千兵马硬往别人十几万人马身上撞?” 他笑吟吟的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您现在觉得,侄儿这颗脑袋,当不当得百万大军?” 陈刀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冲他比了一根大拇指:“你这颗脑袋,刀叔服了!心服口服!” 陈胜笑了会儿,末了又轻轻的叹了一口:“当然,说一千道一万,此战也还是冒险!” “可咱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陈郡这几十万百姓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一丁点活下去希望,要我就这么闻风而逃……” “我做不到!” “这口气我也咽不下去!” “就算我陈胜真干不赢他们,老子也要崩他一脸血!” 他咬牙切齿的一句一顿道,眼神说不出的阴戾! “对!” 陈刀无条件赞同他的观点:“就算打不赢,也要崩这群狗操的逆贼一脸血,他娘的,老子跟犬戎人干了那么多年,都没受过这种腌臜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兵者,诡也 翌日清晨。 陈胜整理着衣裳从耳房至前院,就见赵清在庭院中心,团团转的清点着大包小包,远处季布正拎着两个大包袱往大门走。 他笑着凑上去:“大姐,你是要把整个家都给我带上么?” 赵清认真的清点着一地包袱,不无忧虑的说:“十几日啊,你长这么大,还未离家这么久呢, 这些都是你常用的,都带上,有备无患嘛!” 昨夜陈胜已经告诉过她,他今日要下辖县去视察,估摸着要去十几日才回。 陈胜在一地包袱中扫视了一圈儿,忽然在包袱之中看到一条黄色的小尾巴。 他好奇的弯腰将那个包袱解开,露出一只丑萌的老虎布偶。 他面容一僵,哭笑不得的说:“大姐,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赵清诧异的看着她:“你以前每晚都要抱着这只小老虎才肯入睡的。” 陈胜张了张嘴,一句“那是以前”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就带上吧。” 如今,恐怕也就只有她,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吧…… 生在陈家这样的家族。 他有他的担任要去承担。 她也有她的担子要去承担。 作为她的丈夫,陈胜无法让她一直都像现在这么傻乎乎的,但至少能让她晚一点变得聪明。 世人常叹美人迟暮。 但陈胜却觉得,自然老去其实没什么好哀叹的。 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世故刻薄的主妇,才令人难过。 季布麻利的亲手将众多包袱尽数转到马车上, 末了低声对陈胜说道:“大人, 时候不早了。” 陈胜向他挥了挥手,季布抱拳拱手, 转身退出陈家大院。 待他出门去后,陈胜才张开双臂轻轻拥了拥赵清,垫着脚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大姐,我走啦!” 赵清也紧紧的搂着他,“嗯,早去早回!” 陈胜“嗯”了一声,松开双手。 却发现赵清搂着自己腰部的手,还紧紧的禁着自己…… 可恶的身高差! 陈胜仰着头:“大姐,我真要走了!” 赵清双眼微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嗯,大姐等你回来。” 陈胜:“大姐,你不松手,我没法儿走呀!” 赵清沮丧的收回双手:“走吧,大姐送你出门。”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她,男人出远门,女人是不能送的。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伸出手,笑道:“那就走吧!” 赵清牵起他的手, 依依不舍的跟在他的身后。 伙房那边, 一可萌萌的小脑袋偷偷的注视着庭院中走过的那双眷侣,清冷的眸子之中似乎多了一点光。 …… 七千兵马,东出陈县,直奔拓县! 出了陈县之后,陈胜便将七千兵马的指挥权,尽皆交于陈刀之手,他自己骑马跟随在陈刀身旁,向他学习如何统兵。 陈刀这也是第一次统领如此多的兵马,其中还有半数新军。 陈胜能看得出,他也有点如临大敌的战战兢兢感。 兵出陈县的第一日。 陈刀不断的变幻旗号,时而令扎营,时而令取水,时而令加快速度行军。 这时就能够看出陈刀一手调教的三千郡兵,与赵山所统领的红衣军第三曲之间的差距。 起先,陈刀的旗号变幻之时。 他所调教出来的那三千郡兵,也有极其短暂的不知所措。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去执行旗号,而且随着旗号的变动数次增加,他们的反应速度也越来越快,执行过程也越来越有条不紊。 显然平日里就有操练过旗号。 而赵四所统领的红衣军第三曲,却是全程都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既看不懂旗号,也不懂该如何执行他的旗号。 那种集体手足无措,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学都不知道跟着那三千郡兵学习的呆头鹅模样。 陈胜见后,只想拿鞭子上抽他们! 陈刀显然比他更清楚第三曲的状况,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未露丝毫气馁之意。 每每红衣军第三曲出现认不出旗号、不知该如何执行旗号等等问题的时候。 他都会将停下来,将第三曲屯长以上的所有军官都集结到一起,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教导他们认旗号、如何执行旗号。 如此走走停停。 第一日,竟只前行了不到五十里。 这个速度,令陈胜很是焦虑。 但他很明确,他带着这七千人马,是去打胜仗的,而不是去送人头的。 现在还不调教,难道要等到上在了战场,再调教吗? 是以,任他再焦虑,都他没有催促过陈刀一句。 到了第二日。 陈胜就明显的感觉到,红衣军第三曲的反应速度快了许多。 虽然依然还会手忙脚乱,乱成一团。 但至少再也没有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第二日,行军八十里。 到了第了三日。 陈刀指挥起七千兵马之时,已经十分顺畅了。 陈胜驻马道旁,观察红衣军第三曲执行旗号,就发现如果不仔细去看,已经很难分辨出哪一部分是郡兵,哪一部分是红衣军第三曲。 不论战斗力,只论如臂指挥、令行禁止,这七千兵马已经初步合格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他明白,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军事题材的影视剧里,都有“拉练”的戏份。 不拉出遛一遛。 还真不知道自己麾下的兵马有多垃圾! 第三日晌午时分。 他們抵达拓县附近,驻扎于一处山坳之中。 适时,陈守与陈虎的书信,自陈县郡衙中转,传入陈胜之手。 陈守的书信有两封。 第一封是两日前,传回陈县的。 上书:蒙恬于前日凌晨,领五千精兵入任嚣军砀县西营劫营,斩首三千,击溃任嚣军西营! 第二封是从昨日传回陈县的。 上书:府军校尉赵佗入营,持州牧令,将砀山大营拆分两路,一路由赵佗率领,继续于砀山阻击任嚣军主力,一路由蒙恬率领,南下入谯郡,目标未知……陈守已率八千红衣军随蒙恬南下。 而陈虎的书信只有一封,乃是昨日传回陈县的:项梁率千五子弟兵自项县出发,赶往拓县,三日可抵。 …… 拓县大营中军大帐之上。 身着赤色军伍常服的陈胜,起身将盖印密封好的竹筒递给身旁的甲士,命其交给鹰奴即刻传回陈县。 而后招来季布,询问道:“派往新阳和汝阴的探子,有回报了吗?” 新阳与汝阴两县皆在陈郡南方,皆有通往谯郡的小路。 并且从这两地入谯郡,可直抵谯郡北上的大路,正是查探谯郡内动向的最佳位置。 季布抱拳拱手:“回大人,还未有!” 陈胜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季布拱手告退。 陈胜转而看向一侧的范增:“范公,有何教我?” 他做事,惯以谋定而后动。 而眼下,却是两眼一抹黑。 敌人有多少兵马? 不知! 敌人兵分几路? 不知! 敌人已至何处? 不知! 这令他有一种无从着手的麻爪感。 范增捋了捋三寸清须,镇定的道:“无他,唯‘等’而已!” 陈胜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如何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项氏援兵赶到。 等老父亲传回蒙恬那边的最新讯息。 等派去新阳与汝阴的两支探子传回谯郡内的讯息。 可如今不知敌军已至何处。 而预定设伏之地,又唯有双锁山一地! 一旦坐失良机,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屠睢军入陈郡……总不能真带着七千兵马,去正面硬刚十几万扬州黄巾军吧。 范增看出了他心头的焦虑,不疾不徐的说道:“君上不必忧心,无论是否是屠睢领兵北上,黄巾乱军经由之地,都必将取其城池,以绝后患,谯郡民风剽悍、豪雄甚众,任他屠睢提兵十数万,也绝难在数日之内平定谯郡,君上以逸待劳,何忧之有?” “下臣眼下更忧心的,乃是砀山之局!” “蒙恬其人虽声名不显,但观其用兵,稳中求胜,颇具大家之风,他统兵坐镇砀山,任嚣难开兖州门户。” “而接任蒙恬的府兵校尉赵佗,弱冠之姿,用兵难及蒙恬,又只得砀山大营半数兵马,何以抵挡任嚣军兵锋?” “任嚣军、屠睢军,乃是一正一奇。” “兵圣言:‘兵者,诡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可为奇,奇亦可为正!” “一旦砀山之局失利,任嚣军长驱直入,届时君上便是一战击溃屠睢军,于大局也无补!” 陈胜目光闪烁。 这个角度,是他先前未能想到的。 他先前只觉得砀山战局既已无药可救,那蒙恬肯分兵来战屠睢军,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经范增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醒悟……好像,确是如此! 屠睢军北上,本身就是因为青州宋义军和徐州任嚣军迟迟攻不破兖州,而太平道又急需一条直逼京畿之地的通道,这才急调扬州屠睢军北上。 可若是任嚣军打进了兖州,接通连往司州的通道。 那屠睢军能不进兖州,还重要吗? 或许是重要的,毕竟十几万兵马逼近京畿之地,与三四十万兵马逼近京畿之地,还是有区别的。 可对于他陈郡,却是没有任何差别。 谯郡能进陈郡。 梁郡同样也能进陈郡。 屠睢军摆开阵势,他打不赢。 任嚣军摆开阵势,他同样打不赢…… 这就很难受了! “赵佗……” 陈胜念叨着这个名字,眉头越皱越紧,“吕政既然派了赵佗来与任嚣对垒,应该会有后手吧?” 但转念一想,吕政手下也只得五万府兵,还得对付一个比任嚣兵马更多的青州宋义。 他还能有什么后手呢? 莫说他还只是吕政。 就算他是嬴政,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怪只怪,兖州的位置太紧要,又太尴尬,四面环敌,双拳难敌四手! 思及此处,陈胜不由的想起,当初自己还曾为兖州位居九州腹地,无有外夷入侵之忧而庆幸过。 如今想来,边关有边关的难,腹地也有腹地的苦啊! 这狗操的世道! “管不到的事,想得再多也无益处!”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后,徐徐说道:“我们先做好我们能做的事……局势再败坏,也不过只是收拾了屠睢,再调转枪头去收拾任嚣罢了!” 范增仰头看着陈胜,仍有几分苍白的硬朗面容上,缓缓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点头,称赞道:“此等鸿鹄之志,下臣难及万一!” …… 是夜。 陈胜刚刚睡下,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速由远及近。 “大人睡下了么?” 陈胜听出来了,是陈刀的声音。 陈胜心下一沉,翻身而起:“陈兵曹,进来吧!” 陈刀挑帘入内,抱拳揖手道:“启禀大人,探马得报,一彪人马自谯郡方向而来,人数约在五千左右,无有旗号,不知是敌是友!” 陈胜猛地一拧眉头:“来军距拓县还有多远?” 陈刀:“不到五十里!” 陈胜:“眼下还在行军吗?” 陈刀:“正是。” 陈胜赤足在帐内徘徊了两圈,询问道:“你乃宿将,依你之见,来军星夜行军,所为何事?” 陈刀略一沉吟,便拱手道:“大军行军在外,惯遣先锋前行三五百里,一为中军开山搭桥、寻找水源行营之地,二为探查敌军虚实……此一彪人马,当为趁夜取拓县而来!” 陈胜听言,轻轻的“呵”了一声,不无自嘲的说道:“也是,眼下我们哪有五千援军……传我军令,即刻造饭,饱食一餐后出击!” 陈刀面色一正,抱拳拱手道:“唯!” 他转身快步出帐去。 陈胜在帐中徘徊了两圈之后,高声呼喊道:“来人啊!” 一名甲士挑帘而入:“标下在!” 陈胜:“着甲!” “唯!” 甲士上前,取下悬挂一旁的甲胄,为陈胜穿戴。 待陈胜穿戴好皮甲,将两柄战剑悬挂于腰侧步入大帐之时,兵甲撞击之声,已经响彻大营。 他抬起头,就见天际黑如幕布,无有半分星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借气运 丑时。 陈胜领麾下三千兵马,蛰伏于拓县以南五六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 山林间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微不可闻。 陈胜端坐在一把马扎上,回头一看,便见陈刀还在与他麾下的诸多百将强调作战任务,不由轻轻的笑了笑。 他原本是有些紧张的。 可见陈刀比他还紧张。 他反倒不怎么紧张了。 自大营出发之前,陈胜召开了一场短暂的作战会议,经商议后决意, 此战兵分三路。 陈刀率两千红衣军士卒,在左。 他亲率三千郡兵,居中。 赵四率两千红衣军士卒,在右。 稍后,将先由陈刀,冒充拓县县兵,截住这一支人马,盘问他们的身份。 一旦确定这人马非是朝廷的兵马,陈刀立刻就会动手,打响战斗。 届时,陈胜将率军突袭,将这支人马从中截为两段。 待战事陷入焦作之时,赵四再领军冲出,彻底击溃这支人马。 单从排兵布阵上看,似乎是陈胜的作战任务最为艰巨。 但实际上,此战却是陈刀和赵四的作战任务更为艰巨。 须知来军趁夜奔袭数十里,五千人马在马道上拉出了十余里地。 等到战斗打响之后,他们首先会试图击溃敌人。 毕竟在今日之前, 拓县只有不到五百武备废弛的县兵, 怎么看都不堪一击! 等到他们发现, 敌人的数量不比自己少, 甚至比自己还要多,而且己方似已陷入敌方的包围之后。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兵马,都大概率会溃散。 不顾一切的向突围。 以求活命…… 那时候,在马道两头截住这一路兵马的赵四和陈刀,将承担巨大的压力。 反倒是看似身处敌军之中的陈胜这一路人马,反而会很安全,没有多少敌军会愿意与他们继续纠缠。 更何况,陈胜所统领的,还是陈刀调教已久的三千郡兵。 当然,他们这般排兵布阵,也并不全是为了照顾陈胜。 陈胜这一路兵马的作战压力,或许是三路之中最轻的。 但他們的作战任务却是三路之中最重的。 能否击溃这来军的关键,在于陈胜这一路兵马! 能否尽数留下来军的关键,也在于陈胜这一路兵马! 他们必须胜得足够快、胜得足够狠,此战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摘得最大的胜利果实! “范公,这一路兵马来得如此迅疾,谯郡之内是否有变?” 陈胜询问道一旁裹着大氅闭目养神的范增。 这其实才是他最担心的。 按照先前他与范增的推测,借道谯郡的这一路黄巾军, 至少还得四五日,才能进入陈郡范围内。 这一支兵马,来得太早了。 这令他不得不怀疑,谯郡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 比如谯郡郡守,举郡投向太平道,借道谯郡的这一路黄巾军未花费丝毫的力气,就接管了谯郡,径直挥军北上。 范增睁开双眼,沉吟了几息后,摇头道:“或是有变故,但应非如君上所思。” 陈胜:“哦?此话怎讲?” 范增不疾不徐的轻声道:“下臣虽不统兵,却也知星夜行军,乃是行伍大忌,非十万火急不可用……君上觉得,拓县那百十老弱之兵,值当五千兵马趁夜奔袭数十里吗?” 陈胜想了想,心悦诚服的拱手道:“范公高见,一针见血!” 确是如此。 无论拓县的位置有多重要,拓县那三四百武备松弛的县兵,都不足以让五千人马,火急火燎的摸着黑奔袭数十里来攻城。 五千打三四百。 什么时候都可以打。 早上可以打。 中午可以打。 尿急了都能先憋着,等打下拓县后进城再撒! 根本不需要看黄历。 可偏偏,这一支人马愣就摸着黑行军数十里,直扑拓县而来! 这只能说明,拓县对他们来说,还有陈胜所不知道的意义。 或者说,这一支人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拓县! 恭维了范增一句之后,陈胜又接着问道:“那谯郡之变故,范公可有猜测?”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做主公的,遇到事都会习惯性的先询问幕僚的意见。 不是他们自己没脑子。 而是不用自己动脑子就能得到答案,真的很爽啊! 有多少人能拒绝抄作业的诱惑呢? 范增捋着清须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有所猜测,难以分辨。” 陈胜追问道:“是好是坏?” 范增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自己这位君上的掌控欲,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他回应道:“应是好事!” 陈胜沉吟了几息,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资料太少,光凭推断得出的结论,知道得再多也毫无意义。 适时,有斥候前来汇报,来军已进入伏击路段。 后方还在与诸多将官强调作战任务的陈刀,当即向陈胜告辞,领着数十短兵,匆匆回归本阵。 不多时,山林下方的马道上,就传来了一阵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 陈胜抓起倚在身侧的锐取剑缓缓起身,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十余丈下方的马道。 “君上!” 范增也跟着站起来,向他靠了两步,揖手低声道:“我玄门有一术,可作开路之用,君上领军突袭之前,请允下臣先为君上施术击敌。” 陈胜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击敌?可以!” 范增起身,似乎是觉得自己没表述清楚,又道:“君上,我玄门弟子不奉道,只研术、不修法,无有改天换地之力,是以施术乃是借君上之人道气运为凭,需要君上首肯才能得行。” 人道气运? 说的是气运点吧? 陈胜呼唤出系统面板扫了一眼气运栏:8330点。 “行!” 陈胜点头道:“我允许你借用我的人道气运!” 范增揖手:“定不教君上失望。” 在陈胜好奇的注视之中,范增缓步行至他身前四五步外的一处空地之中站定,张开双臂凌空往上一抬。 下一刻,一片虚幻的玄黄光影,在他身周一闪而过。 速度极快! 若非是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几乎都未能看清那片光影……那似乎是一座浑圆太极八卦图! 还未等他感到惊讶,刚刚收起的系统面板,就主动从他眼底跳出。 气运栏上“8330”的数字后边,闪过一行数字“-500”。 他惊了。 说借就借? 还是实时转账,都不带延迟的? 一时之间,陈胜的脑子里满是问号,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的身上抽取气运点…… 没过多久。 左侧拓县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震颤山林的密集喊杀声。 这使陈胜知道,来军的确是黄巾军! “全军听令!” 陈胜举起手臂,高声呼喊道。 听到他的呼喊声,闭目伫立的范增突然怒目圆睁,仰天高呼道:“阵起!”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刺目的玄黄光芒自挺拔的身躯之上冲天而起,于山林高空凝结成一座覆压数百丈的磅礴太极八卦图! 陈胜仰头看着那座浩瀚的大阵,懵了。 连再一次弹出的系统面板上闪过了“-5000”的字样,他都没有在意。 范增自己仰头看着这座似乎覆盖了整座山林的玄黄太极八卦图,竟也愣了几秒。 直到下方的马道上传来阵阵狂热中透着惊慌“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高喊声,无数敌军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被玄黄色的八卦图照亮的山林涌来之时,范增才猛然惊醒。 就见他曲指为剑,对准下方马道,怒喝道:“坤六,龙战于野!” 话音落。 覆盖数百丈的磅礴太极八卦图之中,突然落下千百道密如剑雨的玄黄光芒,化作一道道长剑虚影,落入人头攒动的马道之中。 霎时间。 哀嚎之声震四野! 只此一击,死伤者千百之众! 范增横扫一眼,苍老的面容竟越发凶厉:“震九四,震遂泥!” 陈胜:【气运点:2830-2830】 玄黄光芒再度大盛,下方马道突然卷起层层尺高泥浪,站立其上的所有黄巾士卒竟然跌倒在地,甚至不乏被泥浪卷入地下。 前一秒还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瞬间就像是被掐出了脖子的打鸣公鸡。 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哀嚎声,立时就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呜咽声。 连陈胜这个敌人见了,都觉得……好残忍!好喜欢! 范增似乎犹感不满,继续怒喝道:“离上九……” 陈胜听言,身躯一颤,慌忙一个箭步冲上拉住范增即将会出去的手臂,连声道:“范公,冷静、冷静,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剩下的交给我们……” 还来? 他的气运点都清零了! 范增向他借气运点,他向谁借? 陈胜一把拔出腰间的锐取剑,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簇拥在他周围、呆若木鸡的季布等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抄起家伙事儿,跟在他的身后往下方马道上冲去。 一边冲,一边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马道两头的赵四与陈刀虽然不知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儿,是从何而来。 但他们有眼睛。 能看到那座浩瀚的玄黄太极八卦图乃是自陈胜他们藏身的山林之上冲起。 能看到受灾的,都是拥挤在马道上的黄巾军。 再一听陈胜这边传出的高呼声,如何能不知陈胜的用意? 于是乎,本该最后切入战场的陈刀,也提前率领麾下人马杀出,齐声高呼“弃兵跪地者,不杀”。 那一头本该领军极力向陈胜这边靠近的赵四,也稳住阵脚,齐声高呼“弃兵跪地者,不杀”。 一众被范增两卦给干懵了的黄巾军,刚刚回过神来,就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敌军的呼喊声,无不肝胆俱丧! 本就处于溃败边缘的众多黄巾军,彻底丧失斗志! 汹涌而来的恐惧之感,将突围逃窜的念头,都击散了! 苍天已死? 苍天死不死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是快死了! 黄天当立? 黄天要是能立,天上怎么会下刀子?地上怎么会翻地龙? 作孽啊! 悔不当初啊! 一时之间。 马道上到处都是兵器落地的“叮叮当当”声。 陈胜他们三支兵马所过之处,几乎全是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的黄巾士卒。 偶有胆气残存的悍卒,也是宁可挥剑抹了自己脖子,也不敢向他们伸出剑刃。 战斗…… 刚刚打响,就结束了! 气势汹汹奔袭而来的五千黄巾军,带给陈胜他们最大的麻烦,竟然是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绳索,来捆住这些降兵。 别说陈刀和赵四跟活在梦里一样。 连付出了8330点气运值的陈胜,走在坑坑洼洼的马道上时,都觉得份外的不真实。 他第一次发现,自家系统,或许还能解锁别的姿势…… …… “大,大,大郎!” 赵四见到陈胜,一脸的惊恐,舌头都捋不直了:“这是怎么回事?” 相比于陈胜他们这些旁观者。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刀子从天上落到自己眼巴前儿的。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尺高的土浪卷到自己面前消散的。 心狠手辣如他,此时此刻都还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 陈胜的目光也有些发直:“我也不清楚,这是范公使的大招……对了,范公呢?季布,快快去请范公!” “下臣在此。” 范增的声音从他身后的人群中传来。 陈胜回过头,簇拥在他身后的诸多亲兵甲士也纷纷如同躲瘟神一样的让开一条道路。 范增面色如常的大步穿过数百道敬畏中参杂着恐惧的目光,行至陈胜面前,揖手道:“君上。” 陈胜扶起他,张了张嘴,竟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他倒是不发怵。 因为他很清楚,范增的力量,是从他这里借去的。 他要不借,范增也就是个相当于锻骨四五重的健壮老汉。 他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范增却是看出了他想要问什么,主动解释:“君上,我玄门之术古来便有,只是以往九州大阵绝天地通,难以施为,今日下臣也是首次施此改天换地之术……实话说,能建此功,远出下臣所料,君上气运之隆,实属人主之姿!” 他话没说明白。 但陈胜听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阵法 战场打扫完毕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陈刀找到陈胜时,陈胜正蹲在一口沸腾的大锅旁,专注的给一名伤兵清理伤口。 他抱拳道:“将军,清算完毕了!” 陈胜专注的帮着身前的部下清理伤口,听言头也不回的道:“讲,大点声!” 陈刀会意, 运足内气,用满怀喜悦的强调高声呼喊道:“启禀将军,此战我部斩首千五级,俘虏敌寇三千五人,缴获良马五十匹,兵甲千副、粮草辎重无数,我部伤亡不到二百……大胜!” 周遭打扫战场的众多士卒、伤兵,听到他的声音, 尽皆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默默的看向陈胜。 陈胜没有回头。 但他能感知到他们目光中的忐忑和希冀。 此战乃是他们出陈县后的第一战。 虽然胜得有些取巧。 或者说……与他们关系不大! 但他们依然渴望能受到自家将军的肯定! 这很重要! 陈胜将手中的粗布条交给身畔的季布,让他接替自己给这名士卒包扎伤口。 这可能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自以为,自己经准备得很充足了。 可等到自己带兵出来之后,才发现还有很多细节,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比方说军医这一块儿。 他就完全没有想到。 直到他发现很多伤兵处理伤口时,只是随手扯下自己脖子上反射着油光的汗巾,草草给伤口止住血就算是完事儿了,并且连陈刀这样的军中宿将都对习以为常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些伤兵,可都是宝贝啊! …… 陈胜起身, 慢慢的扫视了一圈周围众多神情紧张的士卒们,忽而笑道:“你们这帮夯货还愣着作甚?没听到陈兵曹的话吗?大胜!今日杀猪宰羊,犒赏全军!” 众多士卒愣了愣,回过神来狂喜的齐声高呼道:“大胜!大胜!” 无论此战是否取巧。 将军说是大胜就是大胜! 陈胜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狂喜,看着他们高呼。 心头却很是有些震惊! 范增两招,斩首千五百级? 我是不是报错志愿了? 现在转专业,还来得及吗? 陈胜摇了摇头,按下心头杂念,向陈刀走一步,低声问道:“刀叔,降卒安置妥当了吗?” 陈刀点点头:“赵山领两千卒押送降士回大营,另建降卒营,分开关押!” “两千?” 陈胜皱起了眉头:“要这么多兵马看守?” 陈刀答曰:“这些降卒乃是新败,将士尚全、血性未褪,看守的兵马少了,恐有啸营之忧!” 陈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他们一共只得七千兵马,眼下大战在即,还分出三分之一的兵马去看守降卒,显然极为不智。 他略作思忖,断然道:“季布!” 不远的季布听言,即刻快步前来,抱拳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你领你本部兵马先行一步,归营接手新降之三千五百卒,由你暂领军侯一职,以我操练你等的方法,操练降卒,若能见成效,你麾下所属便为我红衣军第四曲!” 季布狂喜,单膝点地低吼道:“标下定不让将军失望!”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弯腰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头,温言道:“多用点心,我很看好你!” 季布重重的一点头,旋即又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将军,标下只领百人回营即可,您身边不可无人护卫!” “咋的?” 陈胜笑吟吟的调侃道:“你还怕有人能万军从中取我首级?去吧,亲卫之事,我自会安排!” 季布迟疑的看了陈刀一眼,见他点头,才抱拳拱手道:“唯!” 言罢,他转身按剑走向麾下的袍泽,高呼道:“亲卫营,集合!” 话音一落,迅疾的脚步声立刻便从四面八方传来,不过数十息,一个方方正正、人人的身姿都挺拔得如同刀枪一般的整齐方阵,就出现在了马道之上。 陈刀大感兴趣的打量着那个方阵,笑道:“将军,红衣军是您亲生的没错,可咱郡兵那也不是婢养的啊!” 他是老行伍,他当然比普通人更懂得“令行禁止”这四个字的份量! 陈胜也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套班排连营军制和大周目前所施行的军制相比,到底有那些详细的优缺点,他其实也说不好! 但他能明确的一点是,大周现前所施行的军制,乃是以将领为中心的军队。 而新式军制,乃是以组织为中心的军队。 最直观的一点,是大周目前所施行的这种军制,战争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主帅打的,主帅挂了,指挥瘫痪,下面士卒全部懵逼,不战自溃! 而新式军队,战争是围绕着战略和战术打的,大到集团军、小到一个班,都可以是独立的作战单位,都有自己的作战任务,少了谁,战争都能继续下去。 什么样的军队最有力量? 答:有信仰的军队最有力量! “您这话可就纯属不讲道理了啊?” 陈胜也笑吟吟的答道:“真要论亲疏,季布能论得赢您?” 他二人在聊天,周围的士卒都主动离得远远的,不怕被外人听了去,自然也就不用将上下级那一套讲究得那么严格。 “那我可不管!” 陈刀蛮横的摇头:“反正你将这一套本事教了红衣军,不教我们郡兵,那就是没拿我们郡兵当自己人!” “成成成。” 陈胜无奈的道:“等事儿办完了,回头我就让季布派人去南大营教你们还不成吗?” “对了大郎。” 陈刀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汇报的时候,我没能说……这支兵马,未曾携带多少辎重,粮秣仅够三日所需!” 陈胜皱眉:“什么意思?” 陈刀回道:“先锋行军不带辎重,通常只有两种可能!” “一者,先锋与中军相距不远,能够随时得到中军的支援!” “二者,缺粮!” 陈胜沉吟了几息,问道:“您更倾向于那一种?” 陈刀摇头:“我不知,无法妄下论断。” 陈胜拧着眉头:“这支兵马的将领呢?” 陈刀:“死了,被范公的第一招捅了好几个大窟窿,问过几个二五百主,全是一问三不知的夯货。” 陈胜还待再问,就见一队甲士护卫着的骑马的范增,往这边来了。 还真是说范增,范增道。 陈胜迎上去,揖手笑道:“范公,辛苦了!” 范增连忙翻身下马,还揖道:“为人臣者本份尔,何来辛苦之有。” 陈胜扶起他:“拓县内如何?” 丑时作战结束之后,陈胜就命范增持他郡守印,面见拓县令。 范增:“先是受到了些许惊吓,得知乃是君上亲自领军在此抵挡黄巾乱贼之后,县内父老无不感激涕零、多番委托下臣拜谢君上解决满城百姓于水火之大恩。” 陈胜轻轻的点了点头,淡淡的道:“为官一任,自当守土一方,何来恩情一说……好了,先行归营!” 顿了顿,他扭头对陈刀说道:“陈兵曹,多遣斥候入谯郡,探查敌军动向。” 陈刀抱拳拱手:“唯!” …… 归营途中。 陈胜与范增骑马并行。 陈胜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范公,你‘玄门’之术,可还有他法?” 范增看了他一眼,一眼便看穿了他眼神中的渴望。 不过他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觉得,这样的陈胜,才真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他微微笑道:“大人可是对吾玄门之术感兴趣?” 陈胜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范公今日之姿,犹如天人,余甚心向之。” 范增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不答反问道:“君上可知,下臣今岁几何?” 陈胜认真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试探着问道:“依范公容貌,当过知命之年矣。” 范增笑道:“君上慧眼……那君上可知下臣研习玄门之术,已有几度春秋?” 陈胜隐约间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试探着回道:“三十载?” 范增笑着摇了摇头,“已近四十载矣!” “四十载春秋,四十载风风雨雨……” 他回过头眺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神色唏嘘的喃喃自语道:“累土已成山、植木已成林,若是习武破万卷,也当开宗立派、称宗道祖矣,再破此乌合之众,也不过只是挥一挥手之事!” “然下臣自负智慧,参星卜卦四十载,战战兢兢,一日未敢松懈,到如今却还一事无成,上为能匡朝,下未等济民,破此乌合之众,还得借君上之气运为凭。” “君上还觉得,我玄门之术可当大用吗?” 他微笑着看向陈胜。 陈胜愣了愣,悚然惊醒……自己的心念,是好像越来越杂了! 他还未开口,便又听到范增说道:“纵观上下五百年,群闲并起、百家同修、各领风骚,当属我人族一大盛事!” “然五百年过去了,诸家学说大都昙花一现,余者寥寥,能超凡入圣,功行九州、名传万世者,无不是百折不挠开其前路之人!” “须知人力终有尽时,大道三千,唯取一瓢,方为大智者!” 陈胜沉默许久,才揖手轻笑道:“范公教诲,余谨记于心,不过范公切不可妄自菲薄,常言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能行非常事者,定非常人,范公在知天命之年,还能为寻一明主一展心中抱负而游历千里,岂能是庸碌世俗之辈?” 范增听言,也笑着揖手道:“好一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好一个非常人,行非常事!君上年岁虽轻,但此番智慧,足以开宗立学矣!” 二人一吹一捧,倒是好一副君臣相宜! 顿了顿后,范增又道:“说起来,下臣观君上麾下儿郎,似是未曾操练过军阵合击之术?” 陈胜点了点头,无奈道:“此乃军中绝密,我家中虽有叔伯久经战阵,却也不便私相授受……范公此问,可是懂得军阵合击之术?” 范增连忙摇头:“下臣不习武、未投军,如何能懂军阵合击之术。” 陈胜听言,眼神中刚刚亮起的希冀光芒,顿时就熄灭了下去。 但紧接着,就又听到范增说道:“不过,下臣虽不懂的军阵合击之术,但军阵合击之术本就出自我玄门阵法之术,乃是兵圣孙子据我玄门阵法之术结合兵法之道、武道技击之法加以演化,君上若不嫌弃,下臣愿将我玄门之术献于君上,或能解一时之虞。” “阵法之术?” 陈胜一听,心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诸葛亮名传千古的武侯八阵图,双眼猛然的一亮,忙问道:“可是范公今日所施展的那八卦阵?” 范增抚须颔首:“不止是八卦阵,下臣今日所施,乃是以周天星斗并天地元气成源,君上一身人道气运为引而成阵!” “若是能以八千兵马为源,再以君上一身昌盛人道气运为引,力可强十!” 陈胜听到又要氪他的气运点,就感觉到有些牙疼。 您到是痛快,一挥手五千,一挥手三千,好像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可我一天天算计来算计去,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么点气运值,他容易么? 但一想到今日范增挥手掀翻五千人马的架势,陈胜又觉得有些心痒痒,忍不住问道:“强十成?” 范增笑呵呵的抚须:“十倍!”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十倍?” 那岂不是一个技能,就能掀翻五万大军? “那消耗呢?是不是也会翻十倍?” 范增摇头:“非也,以人成阵,所耗会有半数以上均摊到阵基……落到他们头上,消耗的便是精气神。” 陈胜:“意思是,剩下的那一小半还得我出?” 范增理所当然的点头。 陈胜忍不住砸了砸嘴……小半,按照四倍消耗计算,那也是两万气运点啊! 十天换三秒? 不对。 应该是十天换五万敌军! “容我再考虑考虑!” 陈胜目光闪烁的说道:“布阵的八千士卒,精气神不会一下子就被抽干吧?后续还能继续作战吗?” 范增沉吟了几息,不确定的说道:“应当能。” 陈胜:“应当?” 范增:“下臣未曾布过此等大阵,究竟如何,下臣也不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犄角之势(求订阅) 晌午过后,项梁率子弟兵抵达拓县。 陈胜率麾下将官十里相迎。 当项氏大旗远远的出现在马道尽头之时,就见一骑纵马奔腾而来,老远就大笑道:“某家项梁,吾陈胜世侄可在?” 马上的骑士,身姿雄壮;笑声如滚雷,酣畅豪迈。 立于“陈”字帅旗之下的陈胜, 听到来人的声音,面露笑意的打马出阵相迎:“世叔能来,小侄不甚欢喜!” 二马交错,齐齐勒马。 “哈哈哈!” 项梁拍了拍陈胜的肩头,大笑道:“说的什么胡话!有外人想欺辱你,世叔能不来么?” 陈胜笑着揖手道:“世叔援手之情,小侄铭记于心!” “嗨, 你这崽子, 就是多礼……不错, 身子骨壮实了,人也精神了!” 项梁见状,大感不爽的再次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力量之大,陈胜连人带马都跟着他的手掌颤抖。 后方陈字帅旗下。 陈刀与赵四等人,眉头随着项梁的手掌起伏一抖一抖。 赵四:“霸气外露!” 陈刀:“主次不分!” 二人的神色,都略微有些阴沉。 就好像项梁的手掌,拍得不是陈胜的肩膀。 而是他们的脸。 范增拢着双手,笑呵呵的望着前方还在寒暄的陈胜与项梁,轻轻的开口道:“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现。” 陈刀与赵四侧目望向他。 范增笑容不改的不紧不慢道:“你们都能想到的问题,君上与这位项将军,自然也能想到。” “项将军作此姿态,乃是在向君上表示,他项氏军乃是冲着世交的情谊而来, 非是奉君上郡守之令。” “而君上态度,则是在告知这位项将军,他领了项氏的情谊, 并且承认项氏军乃客军,与我军并无从属。” “这些话,老夫本不该说,有冒犯君上之嫌。” “然二位将军皆乃君上肱股之臣、心腹大将,若老夫此言能令二位跳出藩篱、增长眼界,便是君上怪罪,老夫也甘之如饴。” 陈刀与赵四慢慢睁大了双眼,默不作声的看了看前方还如同亲叔侄俩一样谈笑风生的陈胜与项梁。 再齐齐回头看了一眼身畔笑容可掬的范增。 好一会儿,二人才齐齐向范增抱拳拱手,感叹道:“多谢范公教诲。” 范增随意的摆了摆手,轻笑道:“二位将军客气了,往后我等俱在君上麾下为臣,君上之基业又正处草创之期,还应同心勠力,一齐助君上建功立业才是!” 二人齐齐拱手:“敢不从命!” …… 入夜后。 陈胜终于收到由新阳、汝阴两地入谯郡的探马回报,言黄巾军已经攻克谯郡蒙城,举旗号曰“屠”,所部兵马十五万。 再经查实,从蒙城距谯县约四百里,急行军下,五日可至。 陈胜连夜升帐,召集军中诸将商议对策。 最后决意,整军两日,两日后,举兵南下。 …… 半夜。 蒙城屠睢军中军大帐之内,仍旧灯火通明。 数十员面容粗犷、放浪形骸的黄巾将校,分作大帐两侧,怀抱着从蒙城内掳来的良家女,高声饮酒作乐。 一浪高过一浪的祝酒声,与帐外此起彼伏的女子哀嚎声、狂笑声,交织成一副群魔乱舞的残酷乱世之景。 帐上,年逾四十、一脸浓密络腮胡,体形壮硕如人立之虎的屠睢,在两名腰身还不及他胳膊粗的美貌少女服侍下,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一条烤制得金黄的羊羔腿,送到他的血盆大口之中一撕扯,就没了大半肉。 在他的身前,还跪着一名容貌秀丽、衣饰华贵的二八少女,少女解着衣襟,捧着他臭气熏天的毛绒绒赤足在怀中,啪嗒啪嗒的往下垂着泪。 “哭、哭、哭,哭你娘老子个死人头!” 屠睢被少女哭的烦了,抄起一只碗碟砸在少女的头上,神色暴戾的怒骂道:“区区县令之女,伺候某家哪里辱没了你?” 少女头破血流,栽倒在地哀声痛呼,呼爹唤娘。 屠睢越发不耐,一把抓起人头大的酒埕,掷于少女头上。 酒埕碎裂、鲜血四溅。 前一秒还在哀嚎痛呼的少女,登时就没了生息,秀丽的面容也被酒埕的碎片划得形同厉鬼。 帐中诸将见状,竟嘻嘻哈哈的齐齐举起酒樽高呼道:“大帅威武!” “大帅雄壮!” “大帅真豪杰!” 屠睢随手在身畔的侍女怀中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和水迹,提起酒樽,笑道:“二三子,且满饮此杯!” “敬大帅!” “敬大帅!” 适时。 一名传令兵躬身入内,单膝跪地道:“启禀大帅,前军回报,先锋军于陈郡拓县遇伏,全军尽殁。” “嘭。” 屠睢一把掀了身前食案,豁然而起,大怒道:“竖子无能,累我儿郎!” 帐中诸将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直到屠睢的话音落下,才一把丢开怀中美人儿,齐齐起身单膝跪地,长呼道:“大帅息怒!” 屠睢双目赤红的重重喘了几口气后,怒声道:“何方鼠辈,杀我儿郎?” 传令兵回道:“回大帅,据先锋残军回报,伏击之人旗号曰‘陈’,应是陈郡郡守麾下兵马!” 屠睢拧起两条杂乱如荒草的浓眉:“陈郡郡守,熊完么?” 帐下一将校闻声回应道:“大帅,陈郡郡守已经非熊氏,末将与屈氏子有交,曾听其言说,而今陈郡郡守名叫陈胜,年未及冠,本乃陈郡贩夫走卒之子,上不得席面的人物,却不知以何卑鄙手段谋夺了熊氏陈郡郡守之位,屈氏先前还曾邀武墨一支入陈刺杀此獠,可惜行事不密,功败垂成。” “贩夫走卒之子?年未及冠?” 屠睢越发怒不可遏,咆哮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孺子,传本帅命令,三军……” “大帅息怒!” 适时,又一员将校闻声而出,低声道:“那黄口孺子不过一插标卖首之徒,只待大帅引军一至,自献首级于大帅案前,真正的心腹大患,乃是那兖州典军长史蒙恬啊!” “那蒙恬能以五万兵马与徐州任帅三十万大军相抗半月,绝非易于之辈,而今他引军入谯郡,定是为截击吾扬州天军而来,大帅切不可因小失大,给那蒙恬可乘之机啊!”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大为不满,七嘴八舌的怒斥道:“陈婴,你此言何意?莫非在你眼中,大帅难不成还不及那蒙恬小儿吗?” “岂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理?” “你也姓陈,那黄口孺子也姓陈,莫非他是失散多年的胞弟?” “就是……” 陈婴听言,连忙辩解道:“大帅,我族世居东海郡,从未踏足过兖州,这您是知道的,切不可听小人挑唆啊……” 屠睢拧着眉头左右扫视了一圈,心中大为犹豫。 他与陈婴相交多年,如何不知陈婴家族世居东海郡,与那陈郡的陈姓,八竿子都打不到? 他也知道,陈婴所言有理。 那蒙恬的确不是易于之辈,而且他仓促领军北上,所携粮草本就不多,若是放任蒙恬在后方,一旦断了他的粮草补给线,大军危矣! 可麾下将校群情激奋至此,他若是就此听从了陈婴之谏,那岂不就等于是他承认怕了那蒙恬,弱了自己的名头?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屠睢一挥手,制止了帐中诸将的七嘴八舌,而后徐徐说道:“尔等所言,甚合本帅心意,吾扬州天军带甲之士二十万,区区蒙恬,量万兵马,何足道哉?” “不过陈婴所说,也确是老成持重之言!” “本帅与二三子,北上为吾太平道开辟前路,一应粮秣辎重,皆由我扬州父老豪杰供给,此乃生死线,岂能交与他人之手?” “然那黄口孺子,伏杀我儿郎之仇,又不可不报!” “本帅欲分兵五万,北上攻打陈郡,一面开我天军北上之前路,一面捉拿那陈胜小儿挫骨扬灰报此一箭之仇,二三子,谁愿领军前往?” 帐中将校听言大为兴奋,争前恐后抢夺此进身之机。 “末将愿往!” “末将若能往,十日之内定献陈胜小儿之首级与大帅当夜壶!” “末将只要八日!” “末将只要五日!” “混账,此地至拓县,昼夜行军也需四日,尔等岂能虚言诓骗大帅耶?大帅,末将只要七日,四日行军,三日传首……” 陈婴见状,也连忙大声道:“大帅,末将也愿领军前往,十日之内,必扫平陈郡,献上那小儿与大帅解恨!” 屠睢满意的举目缓缓扫过帐下,目光在陈婴身上略作停留之后,便径直看完另一人:“秦奢!” 名叫秦奢的精悍将校听言,欣喜若狂的一步上前,单膝点地道:“末将在!” 屠睢打开案头的漆盒,从中取出一枚虎符,缓步走到帐下亲手放入此人手中:“你言七日之内传首本帅,本帅便予你七日,逾期军法论处!” 秦奢双手捧住虎符,欣喜若狂的垂首高呼道:“末将定不教大帅失望!” 说话之时,他还不忘得意的看向身侧的陈婴。 陈婴一见此人得令,心下顿时凉了半截……此人,正是先前构陷他与陈胜乃是同胞兄弟之人。 帐中如此多的将校争相请命,大帅却独独将此重任交与此人……是何意? …… 半夜。 谯郡铚县以南,蒙恬大营。 陈守正按剑巡营。 得益于蒙恬这位卓越的统帅身体力行的教授,与陈胜凡事考虑周全一点、多做几手准备的思维方式影响。 他在领兵转战数百里之后,已经飞速从一名商贾之家的家主,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校尉!” 两名执卫的红衣军士卒见了陈守,齐齐向他抱拳拱手,看着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出自内心的崇敬与亲近与之意。 陈守从怀里掏出两块鸡子大的肉干,塞入二人手中,笑道:“打起精神来,莫要打瞌睡!” “嗯!” 两名红衣军士卒抓着肉干大力的啃了一口,满足的笑着重重一点头,眉宇之间满是坚定之色。 陈守点了点头,领着随行的亲卫继续巡营。 没走几步,就见一名传令兵快步而来,行至他身前抱拳道:“陈校尉,蒙将军请您即刻入大帐议事!” 陈守一听,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皎月。 这都快子时了,还要议事?议哪门子事? 难不成又要劫营? 可铚县周围,也没有黄巾军大营啊! 还是要移营? 也不对啊…… 他心头思虑着,面不改色的挥手打发了传令兵。 而后对身旁的一名亲卫说道:“老十一,带几名弟兄去叫你七哥和李仲起身,坐镇营中。” 陈十一惊讶的回道:“四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守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无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快去吧!” “唯!” 陈十一领命,带着几名亲卫步出队列,步履匆匆的往陈七的军帐奔去。 陈守在原地磨蹭了好一会儿,估摸着陈十一已经将陈七叫起来后,才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之下往中军大帐行去。 不一会儿。 陈守便行至中军大帐外,还未等他开口禀报,便见一道身穿士卒常服,身高八尺、身形纤长,面容方正,英武之中略带几分儒雅之气的精悍人影,挑帘迎了出来。 陈守见了来人,连忙抱拳拱手道:“标下拜见将军!” 这道精悍人影,正是蒙恬。 他话音未落,蒙恬已经上前把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大帐内走:“哈哈哈,可把陈兄弟等来了,快快入帐说话!” 这令陈守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默默的给随行的亲卫们使了一个眼神儿……以前蒙恬待他,虽然也客气,大多数需要他领兵出战之时,都是好言好语的与他商量。 但从未这般亲近、热切。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两张摆满肉菜的食案相对而置。 蒙恬亲自请陈守落座,而后举起案几上的蜂蜜水笑道:“军中无酒,且以浆水代酒,陈兄弟,请!” 陈守举盏,送到唇边后却一口都未饮。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 陈守终于笑着主动开口道:“将军半夜唤标下前来,定然不是为了请标下品饮浆水吧?将军有何事务,不妨直说,但凡不是九死一生之务,标下断无推辞之理!” 蒙恬笑着起身,从帐上的案几上取下一方帛书,笑吟吟的递给陈守:“陈兄弟不妨先看看这个。” 陈守疑惑的接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忽而失声道:“这崽子何时到了拓县?还伏击了扬州黄巾军的先锋?” 飞禽传书,是需要固定地点的,至少不能相隔太远,否则飞禽回转之时,很难寻找到鹰奴。 而他们这几日每日都在行军,每日相聚数十里,他已有三四日不曾与陈县通信,确是不知陈胜领军出征之事。 蒙恬笑吟吟的道:“一门两良将,共抗黄巾逆贼,当传为佳话!” 陈守面色放下手中的帛书。 他最后一次与陈胜通信,乃是四日前。 而陈胜在拓县伏击扬州黄巾军先锋,乃是三日前。 陈胜不可能一日之内就带着几千人马从陈县飞到拓县。 是以,那崽子在是故意瞒着自己! 原因么,无外乎是怕他担忧…… 可他怕自己担忧,自己就能不担忧了么? 事实上,陈守现在心头就后怕不已。 战场是什么地方? 那崽子可是他们老陈家的独苗啊!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老陈家可不就绝后了么? 不行! 这事儿回去不结结实实的揍瘪犊子玩意三……一顿,过不去! “将军何意?” 他面无表情的看蒙恬。 蒙恬未能看出他眼神中阴沉之意,笑道:“令郎高瞻远瞩,能赶在扬州黄巾逆贼入陈郡之前迎头痛击,这委实是我未能料到的。” “而今我军与令郎所部一东一西,呈掎角之势迎战贼首屠睢军,自当联手、东西呼应,破此敌寇!” 陈守恍然,心道了一句“难怪瘪犊子要主动领军出征,原来屠睢是要借道陈郡入司州,他当然不可能答应”。 他也忧心过扬州黄巾军北上,会不会兵指陈郡。 但那仅仅只是怀疑。 而听蒙恬的言语,以及陈胜主动领军出征的行为。 他们显然是已经确定了,扬州黄巾军北上的目的和路线。 陈守再看向蒙恬时,目光说不出古怪。 难怪瘪犊子先前再三强调,一旦有机会,绑也要将这厮绑回陈郡…… 第一百六十章 问心无愧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向右转,王二狗,又是你!右啊、右转啊,拿筷子的手才是右啊!” “报,报告连长, 这就是我拿筷子的手……” 谯郡、苦县。 陈家军第四营校场,队列训练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热火朝天! 在本着“我苦点累点无所谓,但一定要让新兵们也好好接受接受军训锻炼”的奉献精神,以及集体升官的诱惑下。 由亲卫营三百甲士转变而来的红衣军第四曲教官团成员们,集体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热血沸腾的投入了轰轰烈烈的练兵事业当中! 而且训练量一个比一个狠。 什么? 你们连卯时五更就起床出操? 那我们连就四更天出操! 什么? 你们连每天要二百俯卧撑要做五组? 那我们连就做六组! 什么? 你们连每天都要负重越野二十里? 那我们就负重越野二十五里! 那股子“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狠劲,连陈胜见了都觉得残忍。 忍不住心想,当初老子亲自操练你们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更令他无语的是。 这群牲口不但下手狠,手段还一个赛一个的花! 当初他亲自训练亲卫营的士官们时,将自己记得的思想教育训练手法,也轮番在他们身上使了一遍。 包括但不限于:忆苦思甜大会、拉歌、茶话会,以及诸如拔河之类的团体运动等等项目。 不过这些项目,他大都只是浅尝辄止。 但以他的身份,哪怕只是无意之间的一句话,落入了季布他们的耳中,那也会是如同圣旨一样的金口玉言。 更何况是陈胜郑重其事的带着他们开展训练项目? 于是乎,他们将这些训练项目带了回去,变着法儿的给自己麾下的士卒使上了。 而今这些士卒,又变着法儿的给这三千五百降卒使上了! 最直观的效果,就是这些降卒白天的时候,被这些牲口操练的欲仙欲死, 恨不得抄起尖刀在这些牲口身上捅出十个八个透明窟窿。 可到了晚上。 这些个降卒,不是哭天抹泪的搂着白天折磨得他们欲仙欲死的牲口们,一口一个“排长(连长),我错嘞, 我不该加入那烂怂太平道,祸祸同胞……”。 就是嘻嘻哈哈的撺掇着他们的排长连长“你这么牛,咋不敢跟连长(营长)干一架呢?咱们排(连)吃不着肉吃,就是你这个排长(连长)太怂!” 然后第二天就又满血复活,继续被昨晚还亲如手足的排长(连长)折磨得嗷嗷叫。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这招套路。 属实是让这群牲口给整明白了,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此时此刻,一身戎装的陈胜,就伫立在校场正北方的点将台上,锐取剑悬于他身前的空中,密密麻麻的银亮剑气围绕着锐取剑缓缓游曳。 他正一面控制着周身的劲力,进行日常的武道修行。 一面俯览着下方的三十正在操练的方阵,检阅着季布他们的操练成果。 他日日都会抽出时间,来此检阅。 是以,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支降军的精气神,一日一个样。 就令行禁止这一块,这支降军已经全面超越赵四麾下的红衣军第三曲,十分接近于出征前的红衣军第一曲。 要知道,季布他们接手这支降军,才短短六七日的光景。 而红衣军第一曲,建军已三月有余,中途还多次出战,也算是见过血的军队。 就令行禁止而言。 季布他们所用的队列操练法,与陈三爷操练红衣军第一曲的幽州军新兵操练法,虽各有优缺,但其实相差不大。 队列操练法,优点在于精细化、科目化,能够系统性的培养士卒对于命令的服从性和反应速度。 而陈三爷所用的幽州军新兵训练法,优点在于包了强化令行禁止观念的协同作战配合……新式练兵法肯定有协同作战配合的操练内容,可惜陈胜只知道一个著名的“三三制战术”,其他的,大学军训也不教啊! 两种练兵发既既个有长处,那么即便在成军速度上,队列操练法能略胜于幽州军新兵操练法。 红衣军第一曲的数倍操练时间,也足以彻底抹消掉队列操练法。 可现在摆在陈胜面前的结果,却是同等练兵时间下,队列操练法的成军速度,数倍于幽州军新兵操练法! 那么,问题显然就不出在操练法的优劣之上了。 而是出在思想教育这一块儿了! 再准确点说,应该是“我要做”与“上司要我做”之间的区别了。 这个结论,令陈胜有些沉默。 思想教育的重要性,他非常清楚。 他改军制的目的,也就是在为了能将思想教育深入到底层士卒之中。 他知道这很困难。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抄作业,还会比当初做作业的那群先烈更难! 那群可爱的人,摸着石头过河,都能打造出一支凭借着落后的武器装备都能问鼎世界最强陆军的钢铁洪流! 他这个不成器的后生晚辈,哪怕只能抄到他们一两成的高度呢? 那也足够他在当前这个时空纵横捭阖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在改军制的第一时间,就将思想教育作为重点工作去开展。 却是因为,他缺一个东西!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纲领! 何谓纲领? 在陈胜的理解中,应该是一种能引领一部人去为之奋斗、并且能长期坚持的某种诉求! 太平道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就是指引太平道百万之众与大周朝廷作战的纲领。 独属于陈胜这个名字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是指引所有受到权贵欺压的贫苦百姓,去争取阶层跃迁的纲领。 而陈胜没有这个东西。 在没有纲领作中心思想的前提下,所有的思想教育,都只是变相的忠诚驯化教育,其最终受益人,只有他一人,而非跟随他的所有人。 他是最终受益人,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因为这种模式不可能长久,力度小了达不到效果,力度大了极易引发反弹,时间长了,还会产生类似于“耐药性”的东西! 吃独食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当所有人都没脑子么? 死士? 死士那是从小抓起,与世隔绝、扭曲三观,而且还只能是小范围的培养,才能达到那样的效果。 与练兵之法,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嗯,实话说。 挑选一个合适的纲领,这件事对于脑子里装着华夏五千年文明缩影的陈胜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哪怕不喊大泽乡那一嗓子,他也能随随便便想出十个八个足以碾压当前九州这些枭雄豪杰好几个时代的政治纲领……教员语录上任何一个核心观点,都足以胜任! 他只是犹豫。 他是教员的忠实信徒,笃信这世间上的确曾经有那么一群可爱的人,战胜了人性的本能,穷尽毕生之力,前赴后继的去实现那个伟大的理想。 但也正是因为他笃信不疑。 他才更加清晰的认知到,自己不是那块料。 他物欲重,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他从来就不肯委屈了自己:大房能住多大住多大,衣裳能穿多好穿多好、食物能吃多好吃多好,出了门就跟没长腿一样,不是乘车就是骑马…… 他私心重,有好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己人,以前身为行商陈家少当家时,他多次鄙视大周的世官制,可他自己上位之后,手底下紧要的位置安插的,不是陈家人就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心腹,似李斯和王雄等人,在他的麾下就是个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工具人,活儿没少做、权力却是半分都没有……老双标狗了。 他还懒,懒得去操心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懒得去做不用自己做的事,懒得去应付不值当应付的人情世故……要不是眼下这世道不好,他绝对会安安心心的躺在家中望父成龙。 似他这样的凡人,怎么可能担起那些伟大的政治纲领呢? 连大泽乡那一嗓子,如今的他,都不配去喊! 当然。 为了一己之私,他的确也可以随便拉出一个接地气的政治纲领,忽悠手底下这群大头兵去给他卖命。 但这个道理,说不通啊! 当下这个世道,忽悠人去卖命。 是真会死人的! 骗人去死? 还是骗那些信赖着他、敬爱着他的自己人去死? 那种心肠,都烂得长毛了吧? 喂狗,狗都不吃吧? 他只是做不了一个伟大的人而已。 没道理做不了一个伟大的人,就去做一个阴险毒辣、无恶不作的烂人啊! 是以。 陈胜宁可做个满脑子都是怎么用阴谋诡计去算计敌人的真小人。 也不肯做一个满口都是主义,心里头想的却全是生意的伪君子。 虽然他很清楚,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乃是万世皆宜、四海皆准的至理名言。 但他依然愿意求一个问心无愧。 “铿。” 锐取剑下坠,精准的回鞘。 陈胜看了一眼, 九州大阵告破已近一月,九州之内的天地元气日渐走高。 陈胜明显感觉到,不但自身的劲力增长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劲力的威力也越来越大! 就他自己感知,同样一招,而今的威力比之九州告破之前,至少增长了七成有余! 这个数据,就很恐怖了! 劲气威力暴增七成,只是如今的自己,能打过去的1.7个自己吗? 哪有那么简单! 须知武道技艺,本就是毫厘之争。 七成的劲气威力差距,已足在力竭之前,无伤实施一场屠杀! 但是这样的实力增强,却并未能带给陈胜多少喜悦。 因为昨日陈刀说过,而今九州内的天地元气,距草原上的天地元气浓度,还有近一倍之差。 也就是说。 当九州内的天地元气,拔高到与外域之地齐平之时,而今所有人族修行者的实力,哪怕寸步不进,也还将提升一倍! 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九州大阵告破,反而对人族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是好事。 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人族先贤,拼了命的也要保住九州大阵。 而那么多的外域蛮夷,却拼了命的也要攻破九州大阵? 反正,眼前这种变化,给陈胜的即视感,像极了股票暴增。 小散户们都在为自己的股票增值而笑得合不拢腿。 却不知,大庄家收割韭菜的屠刀,早已磨得雪亮…… 适时,一名传令兵快步登上点将台,双手将一个竹筒呈给陈胜:“将军,陈县回信。” 陈胜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见封泥上加盖着陈守的印鉴,当即捏碎竹筒,从中取出帛书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陈守的传书上,写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痛斥他私自领军出征,成心想断他们老陈家的香火,待回转陈县之后,定要教他知道知道陈家家法的滋味云云,被陈胜径直掠过了。 第二件事,他们探查到,昨日清晨,蒙城屠睢军分兵五万,星夜北上,直扑拓县,应是寻他报拓县外伏杀屠睢军先锋之仇, 第三件事,蒙恬邀他联手共破屠睢军,是否应承,令他自行拿主意。 而书信的落款日期表明。 这份书信已是昨日送抵陈县的了。 他们三日前自拓县南下入谯郡,一边走一边向谯郡派遣大量探马,查探谯郡内的动向。 因行军途中,地点不定、无法通讯。 直至今日,才放飞禽回陈县,重新与陈县本部取得联系。 “前日清晨……” 陈胜拧着两条刀裁似的剑眉,在心头计算了一下从蒙城到谯县之间的脚程:“明日便可抵谯县?” “传我命令,中军升帐!” 陈胜当即下令道。 分立点将台周围的几名传令兵出列,抱拳应喏:“唯!”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下方仍在热火朝天操练的四千兵马,心道这一战,他们是赶不上了。 这几日,范增一直在项梁与陈刀的协调下,指挥由陈家军和项家军构成的八千兵马,操练“大太极八卦图”阵。 值得一提的是。 军阵合击之法,他已从项梁之手得到。 项梁原乃陈骜裨将,统兵一部,也就是四曲一万六千卒! 他对军阵合计之法,自然比陈刀这位原先的短兵二五百主,更为熟悉。 并且还没有陈刀对幽州军那么深的归属感,传此术于陈胜,毫无忌讳! 用项梁自己的话说:“军阵合击之法,本就是保家卫国之利器,而今黄巾之乱,席卷九州,正值此法大放光彩之时,岂能墨守成规、因噎废食?” 陈胜深以为然。 但在项梁详细的与他叙说军阵合击之法,他才发现,即便是知道这军阵合计之法,短时间内也用不上。 先前,陈刀只对他提过一嘴,幽州军的军阵合计之法,乃是以军中袍泽同出一源的气血、劲力成阵。 比如九成九的幽州军将士,皆是以杀生拳铸武道之基。 战时,五十万幽州军便能凭同出一源的血气为引,布下翻天覆地大阵,席卷天地,其军势之烈,妖圣入内会被直冲霄汉的战阵煞气,绞成飞灰! 而在杀生拳之上,又有主战的《伏虎劲》,主御的《玄甲劲》,还有陈胜修行的战将路数武功《百战穿甲劲》! 凭借这些源于杀生拳的开脉境武功,又能引导底层的锻骨境士卒,分列攻防之阵。 《百战穿甲劲》分化劲力叠百重浪的特效,最大的用处,便是凝一军之劲气为一身,分化叠加千百重劲气巨浪,越阶而战! 但根据项梁所说,军阵合击之术,实则是以同出一源的劲气为皮,同仇敌忾之心为血肉,百战不灭之军魂为骨。 九州之大,唯有成军三百年、鏖战三百年的幽州军,能凝聚出真正的军势。 连博浪军都止步于同仇敌忾之心,难立不灭军魂之骨! 陈胜若想以军阵对敌,单单“同出一源的气劲”这一关,就能卡得他要死要活的! 这可也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大工程啊! 当然,眼下九州天气元气直线拔高,少时未曾打熬筋骨的中年男子都能轻松跨过凝聚血气这一道锻骨境的门槛,或许是一次绝好的推广军阵合击之法的机会!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眼前,陈胜要想取巧破屠睢军,只能依靠范增的玄门阵法。 一想到先前范增所说的大太极八卦图,十倍威力,他将承担四成消耗,陈胜又有些牙酸:“抠抠索索的攒了六七日,还不够那老货一挥手……嘶,合着我才是那老货的外挂对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手准备 大军开拔,急行军一日,与翌日清晨抵达位于谯县以南的双锁山。 这段路,确如陈虎所说,中部地平,两侧山峰齐举,山势陡峭、难以翻越, 很有像陕甘地区的黄土高原。 在项梁的建议下,陈胜没有将设伏地点定在最适合设伏的取水路段,而是将设伏地点定在双锁山北方路段的尽头处。 用项梁的话说,双锁山这段路,太适合设伏了,只消在将山路两侧一边埋伏五千大军, 再以石木将道路两头儿一堵,任你是五万大军还是十万大军,都是煮熟的鸭子! 可也正是太适合设伏了,哪怕是不谙兵事的庸将领兵至此,都会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反倒难以成事。 须知伏击之战,出其不意为上,天时地利人和次之。 一旦敌军有了防备,任你是何惊天地泣鬼神之计,效果都将大打折扣! 将设伏地点放在将出双锁山路段的尽头。 一来,方便清扫敌方斥候,减小败露的可能性。 二来,将出双锁山路段的时候,正是敌军最为放松之时,此时突然发起进攻,能最大程度上的打敌军一个出其不意。 他说得有道理,陈胜自然从善如流。 选定设伏地之后, 陈胜放出探马, 查探敌军动向。 晌午时分。 探马回报,敌军距此已不足三十里。 且敌军不知是急于赶路, 还是根本未曾料想到陈郡几千兵马还有胆量入谯郡。。 五万大军,以一字长蛇阵急行军,在马道上拉出了五六里地,且兵甲分离,士卒只持戈矛,甲胄皆置于大军最后方的骡马辎重队之中。 更离谱的是,五万大军行军在外,竟然连斥候都没放! 这何止是外行! 这简直就是外行! 收到斥候的回报之后,陈胜即刻升帐,招来各部统兵之人:郡兵兵曹陈刀、红衣军第三曲军侯赵四、红衣军第四曲军侯季布、项家军统领项梁。 外加幕僚长范增。 …… 中军大帐。 陈胜站在平铺着双锁山路段地图的长案上方,将收到的斥候回报讲述了一边后,笑着调侃道:“看来这支黄巾军的统兵之人,很看不起我们啊!” 立于两侧的众将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声,眼神中的凝重之意稍缓。 “都说说吧,这一战怎么打。” 陈胜笑着问道。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开口。 赵四与季布,都是领军的菜鸟,让他们带着麾下的兵马去砍翻敌人的兵马,他们谁都不怂,可要问他们战该怎么打,着实就太为难他们了。 陈刀凝视着地图,觉得陈胜的计划已经很完善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补充的地方。 至于项梁,则是因为帐内诸将皆是陈胜的人,就他一个外人,他不好来出这个风头。 说起来。 他会领兵来此襄助陈胜退敌,并非是陈胜对他许诺什么重利、高位。 当然也肯定不是看在陈项两家的世交情谊上。 真正的原因,大抵是与陈守领兵奔赴砀山襄助蒙恬与任嚣军作战的原因,是相差无几的。 项县是陈郡治下的辖县。 哪怕平日项县不听调、也不听宣,陈胜也从不过问项县的事务,在陈郡十二辖县之内,几乎等同于独立城邦。 但地理位置上的从属关系,项县是摆脱不了的。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陈胜现在就是陈郡里的那个高個! 要是陈胜顶不住,倒了! 下一个,必然就轮到他们项县项氏! 要知道,他项氏乃是姬姓分支。 其他的地方强豪,在黄巾军打上门的时候,还有投靠太平道换取阖族平安的机会。 他项氏,没有这个机会! 他们身体之中流淌着的姬姓血脉,不允许他们投靠太平道。 太平道也不会信任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姬姓人血脉的家族! 所以助陈胜。 就等于助项县! 助他项氏! 这一点,他明白。 陈胜也明白。 正是因为这个,项梁在率领千五子弟兵抵达陈家军大营之后,就做足了客军的姿态:不负责作战,不参与陈家军内部的任何事务。 虽然他项梁,才是眼下这一万二千大军之中,领兵作战经验最为全面、也最为丰富的那一个! 最后还是范增开口,接过了陈胜的话茬:“项将军,依你之见,敌军今日会穿过双锁山吗?” 项梁愣了愣,似乎是未曾料到范增会第一个询问自己。 他凝视着地图沉思了几息后,摇头道:“不好说,一得看军令,二得看军中所携清水是否充足。” “某家观此舆图,方圆五十里之内,唯双锁山近涡河路段这一处可供大军取水。” “眼下已至日中,再行三十里至此,已近夜。” “夜晚行军,已是大忌!” “再越此险路,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是以只要军中所携清水充足、军令又非是十万火急,某家会于双锁山外安营扎寨,明日清晨再整军越此险路。” “但若二缺其一……” “某家也会试着今日之内越此险路!” 陈胜听言,忍不住笑着敲了敲身前的案几,对陈刀、赵四、季布等人笑道:“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认真听、认真学!” 三人皆笑着点头称是。 项梁也笑着抱拳:“浅薄之见,贻笑大方。” 陈胜徐徐摇头道:“项将军太过自谦了……项将军既言,方圆五十里内皆无可供大军取水之地,那么敌军会不会夜宿涡河之畔呢?那处我去看过,那处我去看过,地势宽广、平坦,足够五万兵马行营!” “应是不会!” 项梁沉凝了几息后,摇头道:“随说趁夜穿越双锁山是冒险,夜宿涡河畔也是冒险,但终归不是同,背靠涡河畔行营,兵马根本摆不开,只消将两头一堵,变成笼中之鳖,来将应当不至于如此不智才是!” 陈胜曲指敲了敲摆在桌上的探马帛书,温言道:“那可说不准!” 诸将一看他手指所指之处,又笑出了声。 也是! 但凡是个有点脑子、又懂点行的将领,都不至于干出集一字长蛇、兵甲分离、斥候全无这行军三大忌于一体的蠢事! 陈胜看向正捋着三寸清须凝视地图出神的范增说道:“范公,你如何看?” 范增徐徐颔首道:“君上所言,正是下臣想问的。” “敌军无论是今夜穿越双锁山、还是明日清晨穿越双锁山,于我军而言,都无甚差别,只需隐藏好自身行迹,守株待兔即可!” “可若是敌军夜宿涡河畔,那就是一种战法了……” 陈胜听他如此说道,脑海中不由的就浮起了魔法师用“漫天火雨”割草清小怪的画面。 他不由笑了笑。 范增所说,也正是他想说的! 果然,学霸的答案往往都是雷同的,学渣的答案才会花样百出! “既然如此,那便预备两套方案!” 陈胜敛去笑意,不轻不重的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正色道。 两侧众将见状,齐齐挺直腰身,肃穆而立! “敌军夜宿涡河畔方案。” “兵分三路,中路由我统领,所部除近日演练‘太极八卦图阵’的所有兵马之外,再从红衣军第四曲抽调一千兵马护卫,赵山、季布各领五百。” “余下两路,一路由项梁统领,一路由陈刀统领,各率千五红衣军第四曲兵马,一南一北堵住敌军去路!” “敌军穿越双锁山方案。” “同样兵分三路,中路由我统领,所部红衣军第三曲!” “北路由赵山为主,季布为辅,所部红衣军第四曲。” “南路由项梁为主,陈刀为辅,所部项家军及郡兵曲。” “仍是居中设伏,两头围堵。” “诸位,听明白没有?” 众将抱拳,齐声道:“明白!” 陈胜挥手道:“那就抓紧时间下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众将:“唯!” 待到众将鱼贯离开大帐之后,陈胜才扭头对一侧的范增说道:“范公,依我之意,第二套方案,只用八百人布‘太极八卦图’阵即可!” “一来八千人之阵,你也未曾使用过,阵后士卒是否还有一战之力,仍是未知数!” “而双锁山道路狭窄蜿蜒,敌军绵延出七八里地,八千人之阵再威力磅礴,也难建大功,最终还是得士卒下场杀敌。” “八百人之阵,击溃敌军肝胆,已足以!” “二者,我军乃是新军,此等优势之战都还不练兵,更待何时?” “三者,红衣军第四曲练兵有成,可适当多抓一些降卒为己用。” 范增先前听他说第二套方案中军所部四千卒的时候,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此时听到他的解释,心下更觉得茅塞顿开。 当即心悦诚服的揖手道:“君上高瞻远瞩、思虑周全,下臣远不及矣!” 陈胜扶起他,笑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细致的商议商议,用太极八卦图阵的哪些招式,去对敌了!” …… 傍晚时分。 五万扬州黄巾军急行至双锁山外。 适时。 一条顶盔掼甲,作裨将打扮壮汉,打马行至一架位于中军的华丽马车前,拱手道:“启禀将军,我部已至双锁山,是否进山?” 马车抖动着,不断传出女子微弱的哀嚎声。 不见人影自马车中走出,只听到一阵不耐的怒斥声:“不进山,儿郎们喝西北风解渴吗?” 裨将踌躇的望了一眼前方夹道的两座巍峨高山,有些不安的低声道:“将军,此地太过险要,您可否出車一观,再下军令?” 不多时,就见一披头散发,光着两条膀子的精悍人影,一把掀开马车车帘往双锁山方向望了一眼,旋即便不耐的怒斥道:“谯郡的兵马,早就被我天军击溃,你怕个鸟啊?这么贪生怕死,还领什么军,回家寻你阿母吃奶去吧!废物!”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心急火燎的放下车帘,转身扑回了马车之中。 只听到一声高亢的女子哀嚎声,马车又开始抖动。 裨将看着抖动的车帘,脑海中还闪耀着过方才惊鸿一瞥时见到的那一幕雪白之色。 他恋恋不舍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而后顶着一脸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憋屈面色,转身纵马朝着大军前方奔去。 “进山!” “预备行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残忍 皎月高悬,星河璀璨。 数骑立于高耸的平原山崖边,俯览着下方那片灯火通明、饮酒作乐之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零星的女子高亢哀嚎声的松散大营,久久无语。 “竟然,竟然真有如此愚蠢的统兵之人……” 赵四近乎呓语的喃喃自语道。 声音很轻。 但周围的几人,都听见了。 事实上。 此刻项梁、陈刀、季布等人, 也在怀疑人生。 陈胜没有怀疑人生。 并不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支兵马有可能会在这里安营扎寨。 事实上。 他会做两手准备,只是出于“遇到问题不多做几手准备不舒服斯基”的强迫症。 他其实也不大相信,真会有统兵将领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更不相信这名将领都已经愚蠢到这个地步了,屠睢还能放心的将五万大军交与他! 但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已经尤不得他再去怀疑。。 他此刻看到的, 是——农民起义的局限性! 出于某种无法对人言的隐秘心思,他此刻看下方这支兵马, 就如同在看一本错题集。 一本写满了鲜红“死”字儿的错题集! “你们看到了吗?” 好半响,陈胜才指着下方的大营,对身后的众将说道:“看清楚他们有多瞧不起我们了吗?” 众将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陈胜淡淡的说:“估摸着在他们的心里,现在我们应该正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抱着头瑟瑟发抖,只等他们一到,就能轻而易举的砍下我们的头颅,带回去领赏!”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能忍!” “下去准备吧!” “这五万人,我只要一万活口!” 众将抱拳:“唯!” 礼毕,他们拨转马头,各奔东西。 不多时。 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就从后方传来,范增拨转马头,入阵主阵。 而下方大营之中, 饮酒作乐之声依旧此起彼伏。 浑不知……死期将至! 片刻后。 太极八卦阵成型。 项梁与陈刀也各遣传令兵前来, 向陈胜回报两路伏笔就位。 在陈胜的示意之起, 范增起阵! 与先前在山林之中抬手挥手成阵不同。 这一次,范增起阵的仪式隆重了许多。 他头戴玄冠、宽袍广袖, 双手托陈郡郡守印置于法坛之上,以三拜九叩大礼祭拜三皇五帝、天地阴阳、四时八方、周天星斗。 仪轨冗长而精密,似乎每一个环节都有其特定的意义,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陈胜的感知,随着他的仪轨慢慢的拔高、放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巍峨巨人。 月华似冠,束他的发。 星辉如纱,罩他的体。 山川草木,在他耳边萦绕。 天地众生,在他心中流淌…… 他清晰的看见,如同清水一样充斥在天地之间的五颜六色天地元气,就像是水缸底部破了一個大洞后顺着洞口涌出来的水流一样,迅速而不剧烈的快速涌入后方的太极八卦阵…… 这种近乎全知全能的感觉。 简直是太美妙了! 朦朦胧胧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沉浸在那种全知全能状态之中的陈胜,忽然像是被权限狗提出群聊的龙王一样,猛地从那种美妙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一抬头,便见满目厚重的玄黄光芒,将黑夜照亮得形容黄昏! 那是那是一座覆压四五里之广,几乎囊括了小半个双锁山的磅礴太极八卦阵盘! 一座纤毫毕现,仿佛是用最好的玄黄色绸缎剪裁而成的太极八卦阵盘! 一座徐徐转动,爻位散发着种种异光,仿佛有魔力一般的太极八卦阵盘! 而下方河畔大营之中饮酒作乐声,也早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乃是满营乱窜的人影。 铺天盖地的惊呼声、怒吼声、吹角声。 兵荒马乱之中,一道身披羽衣、头裹黄巾,鼻下两条胡须又细又长的阴鸷道人,腾空而起,挥手挥洒出千百张明黄色的符箓,凌空构筑成一座形同倒扣之碗的法阵,怒喝道:“何方旁门左道,也敢逆天而行?不怕黄天发怒,将尔灰灰了去吗?” 逆天而行? 陈胜猛地一拧眉头。 这阵子,他已经听过很多句逆天而行了! 他听得……都烦了! “击!” 陈胜向前一挥马鞭,怒喝道。 立于他身后的一排雄壮传令兵,齐声高呼道:“击!” 凌空而立的范增听言,毫不犹豫的一挥手中玄黄令旗,爆喝道:“坤六,龙战于野!” 令旗落下,磅礴的玄黄太极八卦图光芒大作。 下一秒,天地之间忽然响起滚雷般的擂鼓之声。 刺目的玄黄光芒之中,冲出千百辆青铜战车,卷起遮天蔽日的玄黄战旗,轰隆隆的凌空虚度,奔涌向河畔大营……那一杆杆似在烈烈飘荡的玄黄战旗之上,隐约间还能看到一个古朴苍劲的“人”字儿! 看似气势不凡的符箓法阵,在弹指间告破。 遮天蔽日的玄黄战旗,遮挡住了翻滚的血浪。 轰隆隆的激昂擂鼓声,覆盖了万千悲惨哀嚎。 在陈胜的视线当中,满目玄黄光芒之中,唯有一点鲜红色。 那是系统扣除气运点的鲜红色…… 当他收起系统面板时,气运栏后的数值已经再度归零。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那个了。 他回过头,又是惊骇又是狂喜的看向后方徐徐从天空中落下的范增……上回这招还只是射出来千百尺长的刀气、剑气呢,怎么这回就变成了千百辆车兵了呢? 怎么,你的阵法还带自动进化的么? 然而,他看向范增,却只见却见范增那张沧桑的老脸上,竟也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 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胜深吸了一口,强行按下心头欢快的配乐,定睛看向下方的河畔大营。 就见遮天蔽日的战旗,逐渐暗淡、逐渐消散。 渐渐显露出,一座大型灾难现场! 辕门倾倒。 篝火四散。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歇斯底里的呼唤声。 疯了一样横冲直撞的骡马…… 这五万大军。 已经完了…… 倒不是说,五万人已经死光光了。 事实上,从下方的声音嘈杂程度,以及不断从各个角落里蹦出来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营里乱撞的人影,陈胜大致还能判断出,营中应还有一两万人。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死了的死得干脆利落。 活着的也活得肝胆俱丧…… 别说继续作战。 只怕他们余生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真残忍啊…… 不过再残忍。 有句话他依然不吐不快!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听到他的声音,立于他身后的众多庞大腰圆的传令兵听这才如梦初醒,齐齐扯着喉咙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他们喊的是不杀! 但下一秒,震耳发聩的喊杀声,却响彻双锁山!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当世豪杰 泰山郡。 府兵大营,中军大帐。 吕政正坐在帐上,拿着一方帛书出神的凝视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轻笑道:“夫子,此有谯郡急信一封,请您过目!” 他很是尊敬的双手将帛书呈给稳坐于帐下左手边, 埋首于一堆竹简之中的灰衣中年男子手中。 这灰衣中年男子头裹葛布褐巾,身穿浆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一身朴素衣物,端坐于锦衣华服的吕政身前,却神色泰然,没有半分局促。 且看其须发密度颜色, 似是不惑之年上下,然双目之中透露出的那股子饱经沧桑的宁静、淡泊之意, 却又唯有耄耋老者身上才能得见。 这灰衣中年人乃半月之前, 自荐入吕政门下,自言名魏僚,陈留郡大梁人。 吕政如获珍宝般的接待了他,将他请进帅帐,奉为东席,以半师的礼仪待之。 也正是因为得魏僚入门下,吕政才会将倚以为左膀右臂的赵佗,打发到砀山,接替蒙恬的位置…… 他会如此尊敬信赖魏僚,却是因为按照当世的惯例,此人姓名之后,还须得加一个“子”字敬称。 魏僚子,著有兵法《魏僚子》,乃是当是仅次于兵圣孙武所箸《孙子兵法》的一流兵家经典。 值得一提的是, 此人师承“谋圣”鬼谷子。 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看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自言出自鬼谷门下。 其含义,不亚于陈胜穿越前的那个时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言曾在前苏联留学。 可偏偏,魏僚还真是出自鬼谷门下。。 魏僚一字一句的看完手中帛书之后,轻轻放下帛书,点头赞叹道:“此子心智坚韧,行事刚柔并济,稳中求胜又不乏孤注一掷的豪勇之气,若不早夭,当世豪杰,当有他一席。” 很显然,他已经看过陈胜的资料。 吕政闻言,讶异的睁了睁眼,旋即便若无其事的笑道:“夫子是否过誉了?一万破五万,还胜得这般轻松,定是取了巧,非他才能至此,何德何能得您一句‘当世豪杰’的结语?您先前品评黄巾四大渠帅,最有才能的任嚣,也不过得了您一句‘可为开疆扩土之将’的结语。” 魏僚未经思虑,便笑着轻轻点头称“是”,“你之见也有你的道理,此子尚且年少,心性未定,而今便下论断,为时尚早。” 吕政这才志得意满的拍手。 顿了顿后,他又揖手道:“请夫子教我,我部与宋义军已对峙半月有余,何日才是破敌之时?” 魏僚凝视着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便神态自若的轻声道:“还不到时候,宋义此人,谨慎有余而进取不足,虽非将才,但二十多万战兵紧守不出,已足以弥补才能上的差距,此时强攻,殊为不智。” 吕政面露不甘之色,“可如此拖下去,也非是长久之计!” 魏僚如何能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温和的徐徐说道:“拖字诀,于我军确是深根固本之道,于宋义军,才非是长久之久,拖下去,拖到宋义军粮秣耗尽,拖到朝廷三路大军齐聚,宋义军自当不战而溃!”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吕政还张口欲语,却见魏僚已复俯首于案牍之中,心下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如何能不知,只要拖下去,宋义军自当不战自溃? 可无论宋义军是分崩离析于粮秣耗尽,还是分崩离析于朝廷三路大军合围。 与他吕政,又有何干系? 届时,朝廷三路大军击溃黄巾军百万乱兵的泼天大功在前。 谁会还记得他吕政率五万孤军,阻四十万青州黄巾军与兖州之外的功劳? 更何况。 连陈胜那弱冠小儿,而今都有一万破五万的大功在手。 他执掌五万精锐府兵,却迟迟没有大建树。 岂不是更显出他的无能与平庸?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寂寂无名郁郁长存! 吕政心下挣扎着,一個又一个激进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百花齐放。 …… “唔……为何陈兄弟闻此捷报会是这般神情?” 蒙恬疑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令郎建功立业,名传九州,陈兄弟不为他自豪吗?” “呵呵……” 陈守艰难裂开血盆大口露出了一个笑脸,难看的就像是便秘了一样:“蒙将军,末将今岁三十有六。” 蒙恬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我知啊,你比我年轻三岁,这和令郎立此大功有何关系?” 陈守神情古怪的看着他:“请问,将军膝下是公子还是淑女?” 蒙恬不假思索的答道:“一子一女。” “哦,有淑女啊……” 陈守忽然笑道:“若是将军不嫌我陈家出身商贾,你我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蒙恬先是一愣,旋即面容一僵,结结巴巴道:“这个,那个,令…陈大人之才,可为当世青年俊彦之翘楚,小女骄纵,怕高攀不上陈大人!” “呵呵……” 陈守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连陈胜已有内室之言都不必言说,“将军现在知道,末将的苦恼了吧?” 当下这个时代,上古年纪尚未作古,娥皇、女英仍是古老传颂的佳话,公卿权贵阶层皆以三妻四妾为标配,反倒是只娶一人为异类。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在已有妻室的情况下,再向另一位官宦之女提亲,并不算冒犯。 蒙恬同情的看着他。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短暂的体会到了被儿子支配的恐惧! 十五岁的一郡郡守! 十五岁拉扯起两三万大军的一郡郡守! 十五岁带着一万兵马去干五万兵马还干赢了的一郡郡守! 这种不世出的妖孽人物。 若是生在别人家,当然会惊羡、会赞叹,会忍不住道一声“生子当如陈家子”! 可若是生在,真是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噩梦! “陈兄弟,我们暂且不聊儿子的事,先聊一聊联手破屠睢军的事。” 蒙恬说道:“而今谯郡的形式也已经明朗了,我军与令郎所部,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势……” 还未等他说完,陈守已经摆了摆手:“将军莫要与我说这些弯弯绕,我就一走货的商贾,听不懂,一听就头疼。” “往常这些事,都是我儿拿主意,我全听他的,他要肯与将军联手,无须我说;他要不肯与将军联手,我说也无用!” “所以,我们还是来聊一聊儿女亲家的事吧,这件事,我能拿主意!” 他一脸老实巴交的说道。 瘪犊子啊,蒙家军太厉害了,绑肯定是没办法将蒙恬绑回去的了,现在就看你的男色管不管用了,要不管用,老子也没办法了。 蒙恬:…… 适时,帐外执卫的甲士躬身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沛郡假兵曹缘刘季,在外求见!” 沛郡? 陈守一听到这个地名,不由的往帐外望了一眼,就见一头戴滑稽的皮质高冠,身形纤长,气度颇为不凡的中年男子,垂手恭恭敬敬的立于大帐之外。 临走前瘪犊子还交代了要绑沛郡的谁来着? 是不是姓萧? 回头找这厮打听打听,蒙恬肯定是绑不回去了,把那个姓萧的绑回去,勉强也能交差。 免得那崽子埋怨他这个当爹的,不把他的话放心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敌我 “嘭。” 精美的兽纹食案断成两截,丰盛的饭食酒液倾洒了屠睢一身。 屠睢却恍若未觉,面容狰狞的看着帐下的传令兵,怒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帐下众将亦被方才听到消息震得七荤八素,一个个一脸惊骇的看着帐中的传令兵,搂着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双手都僵住了。 可怜的传令兵被如此多凶神恶煞的彪汉注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道:“启禀将军,秦奢裨将所部天军,行至谯县以南双锁山地界,夜宿遇伏,全军尽殁,逃回者不足百人……据查,埋伏天军者, 所张旗号曰‘陈’。” “啪。” 屠睢咬牙切齿的捏碎掌中青铜酒樽, 宽阔的额头上青筋乱窜。 帐下众将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搂着怀中的美人儿,既然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极力的垂低头颅,唯恐引来屠睢的主意,成为其泄愤的便桶。 角落里怀中连个美人儿都没的陈婴,更是极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在原地刨個坑将自己埋起来才好…… 那五万大军,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拉扯起来的乱军! 而是屠睢在扬州兢兢业业传道五六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家底儿,都是暗地里操练多年的老卒,不知耗去了他多少钱粮。 屠睢不只一次当着他们的面蔑视青州宋义、徐州任嚣那三四十万大军,称其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自傲天军十二支, 除去巨鹿本部那二十万黄巾精锐之外, 他扬州屠睢军当为第一! 这下倒好。 他们才出扬州, 还未立下寸许功勋,十五万大军便去三分之一…… “噗!” 屠睢突然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帐下众将见状, 纷纷借故扔下怀中的美人儿,满脸关切的涌上去,高呼道:“大帅,息怒啊!” “大帅,保重身体啊!” “大帅,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大帅,此战之罪,罪在秦奢轻兵冒进,非大帅之责啊!” “大帅……” 咦,似乎混进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众将古怪的望向那提起秦奢之人,就见他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横扫了一圈:你们这些蠢材,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众将如梦初醒,齐齐回忆起来,当日在帐中,自己也曾踊跃请命领军北上, 当下风向一转。 “大帅,末将早就瞧出了那秦奢是个无能之辈……” “是啊是啊,先前咱们攻打蒙县之时,那厮就借口腹泻,未曾参战。。” “对对对,次次抢钱抢女人,他都冲在最前头,一说……” 被众将排挤在人群之外的陈婴,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就见一张张唾沫飞溅、七嘴八舌如乡野长舌妇的尖酸刻薄嘴脸,心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够了!” 人群之中的屠睢豁然而起,高出诸将一头的魁梧身量,带起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众将慌忙退下,低眉顺眼的单膝跪地。 “传我命令,三军整备,每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北上攻打陈郡,攻破陈县,五日不封刀!” 众将激动的齐声应喏道:“唯!” 屠睢双目赤红的咬牙切齿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众将后方,陈婴偷偷抬起头望向上方好似魔神般的屠睢,五日不封刀?那不就是屠城么? 不是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吗? …… 陈县,郡丞衙。 王雄放下手中的帛书,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干瘦的大手依然还有些颤抖。 “李公,此事你怎么看?” 他看向衙上的李斯。 李斯手中捏着浆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若是知晓该如何自处,便不请王兄前来商议了。” 王雄看着他平平淡淡的模样,心下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装腔作势的老狐狸”! 他不信李斯收到谯郡传书的时候,会比自己好多少! 旁人不知道陈胜麾下那一万兵马是个什么成色。 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领着一万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对阵五万黄巾逆贼,一战杀敌死亡,俘虏一万? 平王改体的时候,都没打过这种仗啊! “我王家什么不剩了!” 王雄懒得去和李斯玩什么“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无聊游戏,径直开门见山道:“村勇、村勇交到郡里了,农庄、农庄交到郡里了,连老朽这把老骨头,都在为大人四下奔走效犬马之劳,而今家中就剩些许不当吃不当喝的金银俗物,郡中若是看得上,尽管取了去,只要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我王家便是倾家荡产也甘之如饴!” 李斯平和的笑道:“王兄说笑了,大人乃是代天子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岂能行此盗匪之径?” 察觉到李斯言语中的细微变化,王雄蓦地打起精神,正了正坐姿,和煦的笑道:“哦?那依照李公之意,下臣该如何处之?” 瞅着下方只因自己走漏了一丝口风,便立刻开启作战模式的王雄,李斯也不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老狗,鼻子还真灵!” 他面色不变,回道:“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否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王雄笑呵呵的遥遥拱手:“老朽驽钝,还请李公明示!” 李斯直视着他,忽而笑道:“王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兄幼弟王戈居何位,大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王雄凝视着李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斯泰然自若,似乎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复杂情绪。 许久。 王雄才徐徐摇头道:“李公也曾为廷尉监,当知吾弟不过区区一中车将,秩不过千石,上无颜面见天子、下不得领兵出京畿,于朝堂之上更无立锥之地,他若有半分威慑力,老朽也不至于破落至此。” 说着,他像李斯扬了扬乌黑油亮的手掌,那是经常触摸煤矿,短时间内难以洗净的煤垢。 “看来王兄确是许久未曾了解朝中大事了!” 李斯轻轻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道:“日前,曾有朝中故友托老夫贺喜王兄,言王贤弟即将升任左中郎将……说起来,王兄还需感谢你那位本家上将军,征讨冀州黄巾乱军之时,带走了太多京中将官,王贤弟这才有升迁之机!” 中车将,秩千石,乃是九卿之中郎令麾下次级属官之一……直白点说就是宫廷侍卫队长,于洛邑朝堂之上,确是无足轻重,且因肩负守卫京畿之责,难离京畿之地。 左中郎将,秩二千石,乃九卿之中郎令佐管,也就是宫廷侍卫统领,于洛邑朝堂之上或仍有人微言轻之嫌,但在中郎令署衙之中,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且因中郎令乃是类似于后世大内总管的天子近臣,位低而权高、人轻而言重,左中郎将一职哪怕是在京畿朝堂之上,也不再是公卿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真的?” 王雄手中的水盏无声落地,很是震惊的看着李斯说道:“为何老夫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李斯捋着清须,轻笑道:“许是报喜的书信还在途中。” 王雄回过头,借着拾起水盏擦拭身上水渍的档口,心下思绪急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胞弟的升迁,对于王家的现状,毫无作用。 顶多…… 顶多也就是在王家再次惹恼陈胜的时候,陈胜挥动屠刀时能犹豫了两息,然后勉为其难的给他们一个痛快。 仅此而已! 说到底,左中郎将之位,权不及郡守、力也不及郡守,还远在天边…… 莫说是还是一介商贾之子时,就敢带着几百人马去劫州府粮秣的陈胜。 就算是换做他,他也不怵啊! 沉默片刻后,王雄再次向李斯拱手道:“李公有何谋划,不妨明说!但凡吾弟力所能及,老朽皆能代其应允!” 识相! 李斯在心头称赞了一声,不亏是能与自己博弈小半辈子而未落下风的老狗,这份儿进退之功,果真不赖:“老夫不都已经说了吗?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而今九州半数之地沦于战火,百姓苦不堪言,盼太平如盼甘霖!” “此等风口浪尖之上,大人以弱冠之姿立此不世功勋,岂不正是百姓所盼之甘霖?” “大人年少热血,满心装着的都是治下百姓,不计得失,也不在乎朝中嘉奖。” “但他不计得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也不为他计?” 王雄蓦地睁大了双眼,心悦诚服的看着李斯。 不愧是在朝中做过官的人。 这不要脸和阿谀奉承的功夫! 果真修得炉火纯青、举一反三,急人之所急、能人所不能啊我的老对手! 跟你斗了小半辈子,老子都没服过你! 但这一回,老子是真的服气儿了! 王雄心头急速思考着推陈胜再上一步对他王家的利与弊,脸上却面露难色的摇头道:“此事,很难……” “老夫当然知道很难,若是不难,何必劳动王兄来回奔波。” 李斯轻笑道:“不过事在人为嘛,王兄有王贤弟在朝中为援,老夫在朝中也还有些故友旧交,眼下朝中又正直用人之际,当不吝恩赐才是,你我一齐发力,当有所得!” “退一万步,就算是我等多番奔走,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大人也会领你我这份儿情谊。” 说到此处,他情深意切的说道:“王兄,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啊,大人年虽少,但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我要再如往日那般,如同石木塑像一样等着大人来上香,迟早有一日……” 他端起浆水低头啜饮。 但王雄已然听懂他所说。 他迟疑了几息后,点头道:“可以一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衔尾追杀 在所有人都在为了涡河畔大捷而喜不自胜、弹冠相庆之时。 陈胜还算冷静。 他很清楚,眼前的胜利,就像是牌桌上的开门红。 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是才是钱…… 而且与拥兵十五万的屠睢相比。 他的本儿太小了。 他赢屠睢十次,屠睢或许也还只是伤筋动骨。 而屠睢只要赢他一次,他或许就倾家荡产了! 是以在涡河之战结束后,他带着麾下偃旗息鼓、遁入山林。 一面抓紧时间继续练兵。 一面不断向南方放出大量探马, 掌握屠睢军的动向。 据他自己的估算。 屠睢两吃两败之后,只可能会有两种反应。 第一种,固守蒙县不出,夯实后勤补给线,等待青徐黄巾军打开兖州的突破口后,再行挥师北上。 第二种, 尽起大军, 北上强攻陈郡, 报仇雪恨。。 总之是不可能再分兵来给他送菜! 综合太平道当前的形式,以及他麾下的兵力。 陈胜更倾向于后者。 虽然明显第一种对屠睢军更为有利。 但战争就是这样,战术服务于战略,不以局部利弊为转移。 基于这个判断。 陈胜一面加紧了与蒙恬之间的联系,在联手破屠睢军的基础上,商定了种种前后夹击的详尽战术。 一面将涡河之战俘虏的万余降卒整编成民夫军,从陈县调来大批的煤炭、冬衣,做好与屠睢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涡河之战中,陈胜从那五万屠睢军前军之手,缴获了足够五万大军食用半月的粮草,粮秣压力大减。 …… 十一月十三。 兖州迎来了今岁的第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连下了一天一夜。 山河封冻,万里银装。 北上的屠睢军,尚未抵达谯县以南百十里外的城父县,便被大学围困于马道之上, 无力再行。 陈胜收到探马回报,即刻传讯蒙恬。 而在屠睢提军北上之时,便已运动至山桑县的蒙恬, 在收到陈胜的传讯之后,即刻领兵突袭蒙城,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便顺利的收复蒙城,就此切断屠睢军的粮道。 屠睢军得知粮道断绝,方寸大乱,即刻回军蒙城,企图以重病攻打蒙恬,夺回蒙城,续上粮道。 陈胜收到探马回报,当机立断,全军南下,追击屠睢军。 在一万战兵搭配一万民夫的奢侈运输力下,陈胜军耗时两日,终于追上了在顶风冒雪艰难行军的屠睢军。 彼时,屠睢军才男下不足百里,距蒙城还有一二百里路程。 接下来,就是一场战术指挥上的大秀! 陈胜将麾下一万战兵,分作两部,一部五千人马,只携两日口粮,轻军突袭屠睢军的后郡,衔尾厮杀! 屠睢军行军近十日,又围困于雪地之中,衣薄粮少,士卒无柴生火,只能以生粮充饥,本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而陈胜军,以逸待劳许久,又背靠着陈郡为后援,营中冬衣被褥富裕、燃料充足,士卒无论何时归营,都能舒舒服服的吃上一口热乎的,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睡上一觉! 再加上陈胜军连番大捷,士气如虹。 而屠睢军损兵折将,来回奔波,人心溃散。 后勤不如人。 体力不如人。 士气不如人。 以至于陈胜军的士卒每临突袭,尽皆气势如虎,只恨腿太短冲得不够快,只很刀不够利砍死敌人要多费几刀! 而屠睢军每每听到陈胜军所发出的喊杀声,尽皆面色如土,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恨自己不是属耗子的不能原地打个洞钻进去。 屠睢军退。 陈胜军进。 屠睢军进。 陈胜军退。 屠睢军驻。 陈胜军扰。 屠睢军集结优势兵力设伏。 陈胜军就绕过后军突袭侧翼。 屠睢军越打越肝胆俱丧。 陈胜军却是越打越气势如虹! 时常一日之内,陈胜军就会对屠睢军发起三到四次突袭。 不分昼夜。 一击即退。 以至于,陈胜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飘、不要飘,最后都有点上头了。 可偏偏,他上头之后,指挥得越来越顺畅了,战果还一次比一次大。 这令他都有些怀疑人生了:自己是不是太高看屠睢了?是不是打一个开始屠睢就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他想不明白。 但这场追击战,在他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的练兵场。 锻炼自己麾下的将士。 也锻炼他的指挥造诣。 也的确很有成效。 他就明显的感知到,麾下将士的状态越来越两极分化了。 一回营一個个就沉默寡言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大口吃喝、倒头就睡,时常几千人的大营,都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 而到了战场上,只要他的进攻命令一下达,一个个瞬间就像从石木雕塑一下子就变成了活物一般,嗷嗷叫的抄着兵刃往前冲,遇到阻力士气也丝毫不收影响,反而叫喊得越发大声,越发凶残。 他自己的指挥,也越来越有灵性了。 在他原本的理解当中,战术指挥,应该是一门精确的统计学,一门不断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寻求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胜利的学问。 但等到他指挥战斗越来越多后,他才慢慢发现,冷兵器时代的战术指挥其实和中医诊病时的“望闻问切”很类似的复杂学问。 他而今只需站在高出一览敌方的行军布阵,就能判断出是否有诈,敌军的布阵薄弱处在何方,并且快速得到合适突袭的时间、地点。 甚至于,厮杀之中,他都能通过喊杀声的起伏,战场之上敌我双方的军阵变化等等因素,精准的把握住双方士卒的状态,从而决定是该撤退还是该增兵。 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非常的复杂。 战场之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各供他去思考、揣摩,往往扫视一眼,他的就能凭感觉得出一道命令。 而得出这道命令的背后,却往往是综合敌我双方的时期、敌我双方的人员运动方向,乃至于天气、地势、时间等等因素,得出的一个最佳结论! 这考验的,不单单只是经验,还包括一个人的脑力! 越来越强悍的士卒,配合越来越高明的指挥,将陈胜的军队变成了一只的凶猛而敏捷的猎豹。 而屠睢军的人数虽然多,但行动迟缓、指挥僵化,就如同一头就将就木的水牛…… 在陈胜军衔尾追杀屠睢军的过程中。 他也不是遇到过没有那种可以凌空招来雷霆、巨石的黄巾道士。 但那些黄巾道士极为惜命,不到陈胜军被屠睢军围住之时,他们都不会出手。 起初就有一名黄巾道士,在陈胜军在屠睢军后军大营之中来回冲杀之时,腾空施法,结果被几名陈胜军的将士射出的标枪戳破护盾,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即便是这样,陈胜领兵突袭时还是会带上范增随行,严阵以待。 …… 短短五日里。 陈胜指挥兵马突袭了屠睢军二十余次。 论战果,其实并不算太大。 二十余次也不过才斩杀了屠睢军不到两万人,自身还付出了伤亡两千多人的代价。 比起双锁山伏击战一战杀敌四万、俘虏一万的大捷,差得简直不以道理计。 但这种十余万人被万余人追着砍、追着持续放血的憋屈感,恐慌感,对屠睢军士气的打击,却远不是拓县伏击战、双锁山伏击战所能比拟的! 而且雪地行军本就艰难,还被陈胜这万余吊靴鬼纠缠着,不要脸不要命的死缠烂打,屠睢军行军速度更是慢如龟速! 原本两三日就能抵达的蒙城。 而今走了整整五日,距蒙城还有四五十里! 再加上军中每日下发的粮食越来越少…… 十万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北上的屠睢军,愣是被陈胜这一套无赖的游击战术,一步步推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可屠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原计划是一举攻破陈郡,以战养战,再分兵入梁郡,接引徐州任嚣军,如此便将兖州、徐州、扬州三州连成一片,大事成矣! 他哪里能计算到,极少降雪的兖州,今岁的降雪竟然会大到封道的程度? 大雪封道,严重的减缓了他的行军速度。 无法赶在所携粮草耗尽之前击破陈郡,粮道就是他麾下这十万大军的生命线! 可他又哪里能料到,那蒙恬竟不来阻他入陈郡,反而会偷袭他的大后方,断他粮道? 眼下粮道已断。 军中所剩粮草已不足五日所需。 前有拦路虎。 后有夺命狼。 危矣! …… 铅云低沉,天光黯淡。 陈胜携麾下众将顶风冒雪,登高远望。 就见阴沉沉的天际之下,黑压压的圆形屠睢军大营,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形同泽国,肃杀之气冲霄! 他知道,决战之时,到了…… “成也大雪,败也大雪!” 陈胜定定的望着那座庞大的军营,轻声自言自语道。 一侧的项梁听言,好奇的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陈胜轻叹道:“屠睢军落地这般田地,非是我军作战之功,实是占了天时之利。” “若是没有这连日的大雪,屠睢军早已突进我陈郡,我纵与蒙恬联手,也只能勉强缠住他,争取时间寻找破敌之机。” 他很有自知之明。 一万与十万之间的差距,已非是奇谋所能弥补的。 在收到屠睢挥师北上的探报之初,他想的是将拓县一带的百姓尽数迁往陈县。 在陈郡东南那一片,和蒙恬联手慢慢与屠睢军纠缠,以空间换时间。 屠睢军的后勤压力,远比他更重。 只要能拖下去,赢得一定是他! 以战养战? 陈郡是个什么情况,旁人不知。 他这个陈郡郡守还不知道吗? 能找到可供一万兵马食用的粮食,都算他输! “但也正是因为这场大雪,才令屠睢军的士气萎靡至此,还有决战之力。” “换个时间,换个溃逃能有活路的时间,屠睢军被咱们这么连打带削的追杀了百十里路,早就该分崩离析了。” “可眼下,无论他们的士气如何萎靡,军中上下都明白,只有重新夺回蒙城,重新接通粮道,他们才能有活路……” 众将听言,尽皆认同的点了点头。 都说越是亲近的关系,就越难以看清身边人的成就。 可而今就连赵四与陈刀,而今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都已经满是信服。 陈胜用这五日里的细致入微的指挥艺术,不只是彻彻底底的收服麾下八千兵马的军心,也收服了他们这些长辈的心! 项梁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道:“三万士气如虹的精锐之卒,对阵八万士气萎靡之军,这一战并不难打!” “是不难打!” 陈胜微微点头道,末了又轻叹了一声:“可这一战,没必要那么打!” 项梁不明所以。 陈胜却没有再对他解释。 这一路上的硬仗、死战,他麾下那八千士卒都已经打够了。 他们新兵阶段的训练,已经告一段落。 他们现在需要,不是一场血肉磨盘似的大型战役。 而是休憩、沉淀。 待到满血满状态复活后,再向着真正的精锐之军发起冲起。 从这个角度出发,那八千人每一个都是宝贝! 每死一个,陈胜都心疼。 而从战略上出发,屠睢军落到这步田地,即便是现在就放手不再管他们了,他们短时间内也再无北上的可能! 无论是为太平道打通连接司州的通道。 还是吞没他陈郡。 都不可能! 从这个角度出发,陈胜已经达成了他领兵出陈县的目的! 如此,他就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兵马,去给朝廷挡枪了! 他的郡守之位,又不是朝廷给的。 之所以他现在不放手,不过舍不得功行九十九步,却在最后分蛋糕的这一步松手罢了。 那哪是八万大军。 那分明是八万青壮,八万韭菜啊! “范公,郡中粮草还足够支撑几日?” 陈胜偏过头看向范增。 范增略一思忖,达到:“还够半月所需!” 原本是不只这个数的。 只可惜先前这几日,作战太过频繁,陈胜下令放开粮秣管控,让士卒们放开了吃、放开了造,消耗很大。 “半月?” 陈胜忆起这一路上所杀屠睢军士卒腰间粮袋的变化,点头道:“够了!” 项梁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含义,好奇道:“将军之意,可是围而不攻?” 陈胜点头:“冲阵伤亡太大,还是等他们自行露出破绽吧!” 他放远了目光,望向屠睢军大营的更南方。 那里,是蒙城所在。 蒙恬驻军处。 嗯? 自己老爹还在蒙恬军中。 让蒙恬来做箭靶子。 是不是有点坑爹的嫌疑啊? 嗯,不算坑! 他们可是有两万多人,还有城池之利! 比他强多了。 这怎么能算坑? 再说了,沙场无父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决战将起 刀子般凛冽的北风,卷起漫天细盐似的雪点在夜空中飞舞。 陈胜冒雪巡营完毕,返回帅帐,从火炉上提起咕嘟着热气儿的铁壶中到出一碗热水,喝上一大口后,才终于觉得冻僵的身子暖和些了。 开脉境的实力,还远远未到寒暑不侵的地步。 “这鬼天气……” 他低骂一句, 有些忧心陈郡的情况。 也不知李斯将各县的火炕建好没有…… 一名满身雪花的健壮亲卫入内,抱拳道:“将军,可需卸甲?” 陈胜挥了挥手:“不必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将第二队叫起来候着,两个时辰后,再出去转一圈。” “唯!” 亲卫抱拳,退出帅帐。 陈胜端着水碗,大步走到帐上坐下, 而后从腰间取出两张绢布,摊开口平铺在矮几上。 借着帐内明亮的火光,可以看见两张绢布用炭笔上绘制着两座大营。 一张是他陈胜军大营的布防图。 一张是探马回报的屠睢军大营内兵马调动图。 眼下。 他们陈胜军的大营,就驻扎在屠睢军北方二十余里之外。 与屠睢军南方二十余里外的蒙城蒙恬军,一南一北将屠睢军夹在中间。。 三军鸡犬相闻,却谁都不敢乱动! 屠睢不敢乱动,是害怕顾此失彼。 而陈胜与蒙恬不敢乱动,却是谁都不肯去承担屠睢军的主力! 眼下摆在屠睢军面前,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拿回蒙城,续上粮道! 不是不可以打他陈胜军。 而是打他陈胜军,没有活路! 但明摆着的。 蒙恬不会坐等他拿回蒙城。 他陈胜也不会坐视他拿回蒙城。 只要他一动。 陈胜和蒙恬立刻就会联手夹击他! 以屠睢军萎靡的士气,他不可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陈胜军,与以逸待劳的蒙恬军联手夹击! 但兔子急了还咬呢! 更何况是八万陷入绝境的青壮? 是以陈胜这两日一直打着十二分精神,一天巡营十几次。 上到营中将士的伙食、轮休。 下到外围的烽火台、游骑。 他尽皆亲力亲为的布置,唯恐让屠睢军抓住破绽,关门打狗不成, 反被他秀一脸破釜沉舟!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如临大敌的心态。 营中的将士们, 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儿凝重。 这很好的中和他们追着屠睢军砍杀了一百多里,所积累出的浮躁与傲气。 自昨日起。 陈胜军大营之中就取消了一切的活动,所有将士甲胄不离身、戈矛不离手,整日躺在帐中睡大觉,连饭食都是由民夫们亲自递到他们手中,他们只管吃喝拉撒! 陈胜研究了两军的布防图许久,心中模拟了数种进攻路线图。 直到感觉到头脑发胀,精神不济之后,他才收起两张绢布,双手按压太阳穴小憩。 片刻后。 他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3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46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5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76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800) 【武道境界:开脉三重】(气运点+9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6400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800点)(+)、大河剑歌·初学乍练(登堂入室:4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27640/30400】(3040/24h) 【天赋:威服】(276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相较于前番梅花山庄落成之后,他的系统面板又有比较大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陈郡郡守的气运点加成,由原先的10000点,增加到了13000点,陈胜猜想,应当是火炕计划的推行,以及他在谯郡打了胜仗,所带来的变化。 至于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以及梅花山庄庄主这三个头衔,也都略有增幅,不过都不及陈郡郡守的气运点增幅大,只能说是应有之意,中规中矩。 反倒是红衣军军团长的头衔,气运点加成在季布组建红衣军第四曲之后,一度曾逼近9000点,其后就一路往下滑,而今已只得7600点。 想来是战斗减员造成的,毕竟眼下红衣军四曲,尽皆征战在外。 “亏大发了……” 思及此处,陈胜大感心痛的喃喃自语道。 先前坑爹的时候,他都还没想到这一点。 而今才忽然想起来,自家老爹麾下那八千兵马,那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家底儿啊! 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 他才恍然发现,谯郡之战好像压根就是他们陈家人在打生打死! 蒙恬? 他才打了几仗? 他才出了多少兵马? 越想越亏。 越想越气。 更气的是,他寻思了许久,都想不出该找谁报账。 吕政? 吕政他自己都还顶着个不伦不类的典农长吏在领军,他能报得起这个账? 别说他,就算是他那個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爹吕不韦,都报不起这个账! 除非他吕不韦那个州牧不做了,把无主的陈留郡也并入陈郡! 但吕不韦可能这么做吗? 就算他肯,兖州的其他郡守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 找朝廷? 大周朝堂腐朽至此,他在朝中又没有内应,谁会给他报这个账? “妈的,闹了半天,混成朝廷的工具人了,还是自带干粮的那种……” 想通这一点,陈胜只感到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账不能这么算。 他打屠睢,乃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地盘。 而且,严格意义上讲,他打屠睢还真不没亏,甚至还略盈余。 只是大局上,他主动来打屠睢,获益最大是大周朝廷而已。 他这只是商人本性发作,没赚就是亏! “算了算了,这笔账回头再想找谁算!” 陈胜压下心头杂念,认真的端详起系统面板上那一排排流光溢彩的“+”号。 “要留两万气运点给范增应急,只能动七千点……” 陈胜并未思虑多久,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百战穿甲劲后的那个“+”号。 随着他的心念一动,百战穿甲劲后流光溢彩的“+”号缓缓下沉。 霎时间。 他眼前的景物一转,再出现亮光之时,已置身于一片耀眼的雪白之中。 巧了! 这竟也是一片雪地! 但令他惊讶的是,他四下寻找许久,都未见任何人影。 连火柴人都没有! 正当他感到迷惑不解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身前不高不知多少丈的雄壮山岳之上,滚滚白雪宛如飞瀑般倾泻而下! 雪崩了…… 他心神一愣,脑海中突然也炸开了一颗雷霆! 雪崩? 力化千重浪? …… 不知过了多久。 闭目静坐于帅帐上方的陈胜,忽然身躯一震,泄出一股劲力。 不闻声响。 他周围丈余内的所有陈设,无论是石木还是金铁,都尽数无声无息的化作齑粉!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境界栏后的字样,已变成了开脉四重,气运点加成+1600点。 陈胜徐徐睁开双眼,感叹着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势能转动能……果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他修习百战穿甲劲,也非是一日两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这门功法,似远不及陈刀所说的那般厉害。 力化千重浪? 倾力一击都打不过的敌人。 你将力气分散成千百份儿,就能打赢敌人了么? 你名武功的别名是叫暴雨梨花针吗? 后来,他从项梁的口中得知军阵合击之法,可将同出一源的万人之力凝聚于一人之身时。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这门武功的正确打开方式。 毕竟抛开战力不谈,百战穿甲劲这门武功对于劲力的掌控程度,他还是很认可的。 以一己之力,操控万军之力,没点远超境界的微操技术,怎么可能玩儿转那么强大的力量。 总不能拿着高射炮打蚊子吧? 但直到方才,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从一开就错了! 这门武功的要义,不在于一个“分”字儿,而是在于一个“转”字儿! 将自身劲力分作千百重,劲力层层叠加,最终凝将1化作10000,越阶杀敌、无坚不摧! 道理,有些近似于先后射出两颗子弹,连成一串,将第二颗子弹的加速度也传导到第二颗子弹上,从而提升第一颗子弹的威力! 嗯,大概是这样。 具体的操作手法,要更为复杂,也更为精妙。 这才是真正的单人成阵! 一人即是一支精通军阵合击之法的大军! “难怪练这门武功必须要亲临战阵,这么复杂的操作手法,不亲临战阵,只怕练到死都学不会!” 陈胜想道。 末了大手一张,朝着横置在两丈开外的锐取剑一曲五指。 只听见“铿”的一声清越剑鸣。 锐取剑仿佛有灵一般,自动出鞘,闪电般的落入他掌中! 陈胜抓着锐取剑的剑柄,十分满意自己的帅气表现! 百战穿甲劲晋升登峰造极,他对周身劲力的掌控也随之抵达如臂指使、刚柔并济之境! 开脉境于他,已经是一片坦途! 一月之内,他必气海! “将军!” 听到帐内的刀剑出鞘出鞘声,帐外执守的亲卫慌忙举着刀剑一涌而出,见帐内只有陈胜一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胜见状,随手将战剑轻轻一抛,锐取剑便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自动回鞘:“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四更天了。” 陈胜微微凝眉,这就四个小时了? 他当即起身道:“随我巡营!” 一名亲卫闻言,上前一步,抱拳道:“启禀将军,半个时辰之前,有探马送来敌军一人归营,请求面见将军,来人自言为主请降而来,称有要事要与将军相商,方才标下见将军在小憩,便未敢惊扰将军。” “哦?为主请降?” 陈胜坐回马扎上,略感兴趣的问道:“来人检查了吗?” “检查了,无有利刃,武艺不过锻骨五重,以铁锁缚之。” 陈胜虚了虚双眼,点头道:“带上来我见见!” “唯!” 众亲卫退出帐内。 不一会儿,两名亲卫就押着一黝黑汉子步入帅帐。 就见这黝黑汉子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口鼻之中满是血污,浑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一层单衣,双臂被儿臂粗的铁锁缚在背后,冻得嘴唇乌青、瑟瑟发抖。 惜命、厚脸皮如陈胜,见了这汉子的惨样,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人陈阳,代吾主东海郡陈婴,拜见郡守大人!” 黝黑汉子一进帅帐,就双膝一曲,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上,高呼道。 陈胜起身走下帅帐,亲手将其从地上扶起来,再次看了看他的模样,然后啼笑皆非的朝着两侧的亲卫说道:“你们这帮夯货,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更何况人家是来投靠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夯货,还站着作甚?还不快把铁索解开?” “唯!” 两名亲兵“嘿嘿”憨笑的笑着回应了一声,然后才七手八脚的将这名黝黑汉子身上铁锁解开。 陈胜转身回到帐上,一手托着下巴,高声喊道:“弄点热食过来。” “唯!” 帐外的亲兵回应道。 铁锁取下,黝黑汉子活动着手脚,感激涕零的再度双膝跪地,重重的叩首道:“小人卑贱之役,岂敢得大人礼遇!” 陈胜遥遥伸手虚扶,黝黑汉子便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道,强行将他扶起:“有话站着说便是,我营中不兴这个。” 黝黑汉子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捏掌一揖到底,屁股撅得老高:“敢不从命。” 说话间,已有亲兵端着一叠蒸饼、一碗热汤进帐来。 陈胜抬手:“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说。” 黝黑汉子急声道:“大人,军情紧急……” 陈胜笑着打断了他:“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黝黑汉子只得揖手道谢,然后接过托盘,一手蒸饼一手热汤,就这往肚里送。 起先几口,他还勉强保持着礼仪。 但几口热食下肚,他就忍不住越吃越快,双眼都胀成金鱼眼了,还在拼命的往嘴里塞…… 陈胜托着下巴,静静的等他吃完。 待到黝黑汉子将盖在脸上的大碗取下来,恋恋不舍的交还给等候在一旁的亲卫后。 陈胜才轻笑道:“听你方才所言,你与你家主上也姓陈?那我们可是本家儿啊!” 黝黑汉子连忙揖手回话:“启禀郡守大人,吾主世居东海郡东阳县,不敢高攀大人之姓。” 陈胜:“攀不攀都是本家,一刀刻不出两个陈字儿嘛!” 黝黑汉子:“吾主若知大人不嫌他家小门低,定会喜不自胜、与有荣焉。” “好口才……”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观你言行,便可知你家主上定然是有德行的人,对了,你家主上居屠睢军何职?领兵几何?凭何投我?” 黝黑汉子:“回大人,吾主迫于屠贼淫威,无奈从贼,而今位居天……屠贼军裨将,领兵八千,皆乃吾东海郡弟兵,唯吾主马首之瞻。” “屠贼草菅人命、残暴不仁、前倨后恭,吾主早有心投效大人,奈何屠贼防范得紧,实无投效之机,直至昨晚入夜前,屠贼下令三军整备,五更攻城,吾主忧心如焚,苦思冥想半宿,才想出将小人送出贼营的办法。” “小人来时,吾主将贼营布防图交于小人,命小人献于大人……请两位大兄将小人所携布防图呈与大人。”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立在他身侧的两名帅帐亲卫说的。 陈胜听言,给二人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二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中一人抱拳,转身快步出帐去。 陈胜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轻笑道:“我如何相信你家主上是真心投我,而非诈降?” 黝黑汉子:“回大人,明日屠贼攻城之时,后军三万将作阻拦大人天军之用,吾主所部便在其中,吾主嘱托小人转呈大人,明日交战之时,他将会想方设法将后军撕开一道口子,大人可趁此机会,领军直抵中军……” “呵……” 没等他说完,陈胜便轻笑着打断了他,“单凭你此言,我便可认定尔等是欲诈降引我入阵,多余的话便不再言说了,你即刻回转屠贼大营,将我的话带给你家主上:他若诚心投靠,明日攻城之战,我军抵达之时,他部便作为我军前锋,率先攻打屠贼中军,他一动,我军必然紧随其后,一举击破贼军、抓拿屠贼!” “若是不肯,那投效之说我便权当为曾听言,明日之战,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说完,他便轻轻的挥手,示意掌中亲兵送他出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决战(上) 四更天,北风凛冽、冰寒刺骨。 帅帐内仍旧灯火通明。 一夜未成眠的陈胜,安坐帐上,慢条斯理的以指做剑,切割着半扇烤全羊。 即便是徒手对付半扇烤得金黄流油的烤羊,他的吃相依然很的文雅,一口烤羊肉一口蒸饼, 细嚼慢咽的,很有点广式早茶的从容感。 只是与他文雅的吃相极其不相符,是他异于常人的食量。 半扇烤羊已经变成了一堆光溜溜的骨头,可以当作面盆的蒸饼托盘也快要见底,他进食的速度还不见放缓。 就好像他的小小的肚子里,装着一个无底洞一样。 “报……” 一名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禀报将军, 探马急报,屠睢军拔营向蒙城!” “还真动了……” 陈胜放下蒸饼, 从案头拿起汗巾慢慢擦拭手上的油渍,目光闪动的思索着,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也罢,左右选择权在我手,是不是陷阱,去了一看便知!” 他心道了一声,放下汗巾,沉声道:“传我命令,三军列数阵,向屠睢军运动!” “唯!” 传令兵领命,转身快步退出帅帐。 不多时,悠长的号角声便响彻大营! 陈胜仍旧坐在食案后,一边处理着案几上的残羹冷炙,一边复盘三军的布防图以及周遭的地形查漏补缺。 两个时辰前,在那名自言叫陈阳的黝黑汉子,离开他陈郡兵大营之后。 他就下令全军造饭, 饱食一餐。 同时将陈阳所说的消息,用飞禽传递给蒙城的蒙恬, 让他早做准备,小心提防……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陈胜才豁然而起,提起锐取剑,大步走出帅帐。。 帐外,五百亲卫等候已久。 …… 同一时间。 蒙恬与陈守也正坐在蒙城县衙大堂之上对饮。 “报……” 一名传令兵高声呼喊着冲进县衙大堂内,抱拳道:“启禀校尉,屠贼拔营,奔我蒙城而来!” “呵,还真来了。” 蒙恬放下手中的浆水,微微笑道:“这屠睢,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蒙恬啊!” 陈守起身道:“校尉,标下这便去整军!” “慢!” 蒙恬一伸手,喊住了陈守:“陈兄弟且先留步,听为兄一言!” 陈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抱拳道:“校尉还有何事?” 蒙恬遥遥虚按:“陈兄弟何必如此拘谨,坐下说、坐下说。” 陈守依言落座。 蒙恬拿起刀子从身前的食案上摆放的羊腿上,割下一小块已经冷却的羊肉,喂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慢慢说道:“陈兄弟,可敢与为兄一道赌把大的?” “怎么赌?” 陈守有些讶异看着蒙恬,以他蒙恬的了解,蒙恬并不是一个喜欢用奇的人。 “以屠睢对令郎的忌惮,此战他必布下重兵殿后,防御令郎突袭。” “而蒙城虽不是城高池坚的大城,但城内有我部守城,要想在三通鼓之内拿下,攻城之兵必然不能少于四万,且只能以蓄势相应之法,择一城门强攻之!” “如此,他中军之虚空,可想而知!” “令郎送来的屠睢军布防图,你也都看见了。” “为兄若是没猜错的话,此战他是以围三缺一之法攻城,缺在南城门。” “此战为兄率兵守城,你即刻率你本部兵马,趁夜出城,伏兵于南城五里之外,那里有一片山林,小心埋伏,难被屠睢军发现。” “待到令郎领兵杀至,陈兄弟再趁屠贼中军大乱之际,一举杀出、斩将夺旗,立此不世之功!” 蒙恬笑道:“陈兄弟不总令郎天资太高,父纲难振吗?这便是陈兄弟一振父纲的最佳时机!” 陈守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屠睢军的布防图,才发现按照屠睢军的排兵布阵,确如蒙恬所说,乃围三缺一之法。 他沉吟了几息,忽然也笑了:“我今日才知,我在蒙校尉的眼中,竟愚蠢至此!” 蒙恬一听,惊讶道:“陈兄弟何出此言?” “我领兵奔赴砀山之时,我儿曾一再提点我,我陈家乃是商贾出身,这亏本的买卖,我陈家人不能干!” 陈守不紧不慢的说道:“可听蒙校尉方才所说,怎么出城去与屠睢打生打死的,都是我陈家呢?用我陈家人的性命,去抢我陈家人的功劳,啧……” 他笑吟吟的冲蒙恬竖起大拇指:“蒙校尉之才,用来领兵打仗,实在是太屈才了,你若是去行商,定能富可敌国!” 言罢,他起身一抱拳道:“吾陈郡儿郎,自入砀山,逢战战必争先,将令之下从无推脱,没有功劳也总该有苦劳,此战请将军容许我陈郡儿郎作接应军!”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县衙行去。 蒙恬并未辩驳,面带愧色的目送陈守出门去……非吾所愿,实是君命难为啊! …… 陈胜领兵抵达蒙城之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适时,蒙城早已杀成一团。 浩瀚的喊杀声,边山遍野。 似乎天地之间,唯此一音! 陈胜站在高高的将台之上,只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刺鼻的血腥气逼得他难以呼吸。 而伫立在地平线上的那座古老城池,就像是一座屹立于洪流之上的礁石,任由周围一望无际的土黄色洪流如何翻涌、如何激荡,兀自巍然不动! 大场面啊! 这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啊! “令!”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的凝视着前方相距不足一里之外的对准己方的戈林枪阵,一句一顿的说道:“布锥形阵,红衣军第三曲在左、红衣军第四曲在右,郡兵曲护卫本阵,项家军为游击在后,前行两百丈!” “咚、咚、咚。” 鼓声有节奏的响起,立于将台四方的传令兵以旗号,传令各部。 大军开拔,一步一步的向着屠睢军的后军压过去。 咚、咚、咚…… 强劲的鼓声泵动着陈胜周身的血液,他的心跳频率似乎也同鼓声的频率趋于一致。 他紧紧的按着腰间的锐取剑,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屠睢军后军。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忽然,他视线之中严阵以待的戈林枪阵一阵晃动。 下一秒。 一阵近在咫尺的高呼声,就压过远方的攻城战喊杀声。 “伐无道,诛屠睢!” “伐无道,诛屠睢!” 就见原本指向己方的戈林枪阵右侧的一部分兵马,突然调转枪头,朝着后方的中军本阵冲过去。 严阵以待的戈林枪阵,就像是被浪潮席卷而过的浮萍,有右侧一路乱到了左侧。 陈胜见状,心头猛然一松,当即一把拔出腰间锐取剑,挥向屠睢军:“冲阵!杀!” “咚咚咚……” 鼓声大作。 一步一步前行的陈胜军顷刻间狂奔起来,冲向屠睢军后军空出的缺口。 喊杀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决战(中) “滚回去告诉苏牛,某家不管他死伤了多少人,某家只再给他两刻钟,他就是拿人命填,也要给我填上北城楼,填不上,某家就拿他的头颅去填……” 屠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坐立不安的按着腰刀在中军阵前来回走动着,每每有传令兵回报各城门的进攻情况,都会被他劈头盖脸的咆哮一阵。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喊杀声,自他后方传来。 屠睢猛地一个激灵,转身望着后方失声道:“陈郡兵打过来了?” 不到五千兵马的中军听到这阵喊杀声, 亦是大乱。 混乱之中, 屠睢只听到一声大喊:“大帅, 陈婴反了,后军破了……” “什么?陈婴反了……” 屠睢愣了愣,突然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的往后方倒去。 一众在中军候命的将校大惊,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扶住他,“大帅、大帅……” 屠睢挣脱亲兵的搀扶,一把拔出腰刀,双目血红的挣扎着要往后方扑去:“竖子,安敢反我,乃公烹你九族……” 他与陈婴,乃是微末之交。 彼时,他还不是叱咤扬州的太平道渠帅,还只是扬州数十个太平道头目之一。 而陈婴,也还不是东阳县令,还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东阳县亭长。 他入东海郡传道,路见不平,怒杀一作恶的世家子, 被东海郡下发海捕文书缉拿,逃至东阳县,惶惶不可终日。 是陈婴顶风冒雷,送他的出东海郡。 在太平道坐大之后,他也投桃报李,先是助陈婴坐上东阳县令,后是亲赴东阳以裨将之职邀陈婴聚义。 他还要如何待他陈婴? 陈婴为什么会反他? 陈婴凭什么敢反他? 他怒急攻心之下,只感到喉头一甜,再次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直发黑。 “大帅,陈郡兵攻过来了!” “大帅,大势已去,咱们逃吧,只要逃会扬州,咱们还能再拉扯起十五万兵!” “是啊大帅,咱们快逃吧……” 一众将校扶住他,惶惶不可终日的七嘴八舌说道。 陈郡兵虽不过万,但着实是将他们打得胆寒了。。 先是一战伏杀他们五万人。 后续更是几千人追着他们十万人砍杀了一百多里地。 那五天里,屠睢不断换兵换将殿后,期望能找出一个可以抵挡住陈郡兵,挽回士气的将领。 但结果却是,他军中所有领兵大将,都被轮番拉到后军被陈郡兵花式吊打…… 一个两個,还会有人不屑! 三个四个,还会有人不服! 个个都如此,他们就只剩下恐惧了! 在他们的眼里。 陈郡兵虽只有一万人,但却需要十万人摆开阵势,才能敌! 五万? 秦奢那五万人不是已经打了一样了吗? 还去送? 而今后军三四万人摆开阵势,都没能挡住那群如狼似虎的陈郡兵。 他们中军这五千人,拿着去挡?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逃?” 一脸喷出两大口鲜血之后,屠睢反倒精神了许多。 他挣开搀扶他的将校,弯腰捡起地上被众人踩的变形的兜鍪,扣到脑袋上,一张豹头环眼的凶悍面目透出好似火山爆发一般的癫狂凶暴之意:“十五万儿郎随吾等北上伐昏周,却被吾等无才无德之辈葬送此地,吾等还有何颜面再回扬州面见江东父老?二三子……” 他咬牙切齿的一句一顿道。 然而他的话还未能说完,就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高呼声给淹没了。 “伐无道,诛屠贼!” “伐无道,诛屠贼!” 通过那一腔熟悉的江东口音,他们不难判断出,呼喊的乃是陈婴麾下那八千兵马。 霎时间,中军所有将校、兵卒,尽皆看向前一刻还在发狠的屠睢,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屠睢察觉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古怪,好像是在说:哦,原来是因为你太残暴,陈婴才反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但铺天盖地而来的高呼声,以及开始崩溃的中军,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心头一急,再次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向后倒去……这回,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一众将校见状,如蒙大赦冲上去扶住他,高呼道:“大帅昏过去了,突围、突围……” …… 陈胜望见屠睢军中军崩溃、帅旗向东边移动,微微悬起的心脏,这才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胸腔里……大势已定! 虽然在陈婴如约阵前反戈一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此战的胜负没有什么悬念了。 可偏偏有可能出错的地方,没有出错。 不该出错的地方,却出错了! 按照事先他与蒙恬沟通的战术,此战在他陈郡兵对屠睢军发起冲击之时,蒙恬部就该派出一支不下万人的精兵,从北门突出,配合他前后夹击,一举击溃屠睢军……因为他陈郡兵对屠睢军发起冲击的前提,就是陈婴如约阵前反戈一击。 但事实却是。 在他红衣军两曲兵马,都已经顺着陈婴所部撕开的口子冲进屠睢军阵中了,蒙城的北城门竟然还纹丝不动! 在屠睢的帅旗移动之前,陈胜还真怕自己玩脱了! 要知道,他这种孤军深入,直取中军的打法,说得好听点叫中心开花。 说得不好听点……那叫送上门给人十面埋伏! 只要屠睢多想一点、心狠一点。 他完全可以在红衣军冲过后军的瞬间,拼着己方元气大伤,强行鸣金撤兵,收缩兵力给他来一出瓮中捉鳖! 这种操作难度,并不高! 似这等十几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双方的作战意意图,其实是很难瞒过对方的。 奇兵? 几千人的奇兵,能决定这种十几万人级的大战胜负走势? 几万人? 那眼睛得多瞎,才能看不见几万人的埋伏? 如果陈胜是屠睢。 在明知道自己后边跟着一支不怀好意的军队,时刻准备着捅自己菊花,他要不给这支军队准备个十套八套能顶住的应对方案,无论情况有多糟糕,他都绝对不会来打蒙城! 而这种基于后方的敌军有可能会冲破后军防御杀入阵中的假设,从而制定应对方案的操作,不应该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最基本的素质吗? 幸好…… 屠睢不是他! 否则被蒙恬摆这么一道。 他今天就算能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 当然,心黑如陈胜,他怎么可能会将自己人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能否守约? 但他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自己的亲爹吗? 可偏偏…… 蒙县北城门的大门,还真就是纹丝不动! 蒙恬没出来。 陈守竟也没出来! “所以,这一波不是坑爹,而是坑儿子……” 陈胜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蒙城北城门,下令道:“传令,全军出击!”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面鼓响变两面鼓响。 下方护卫中军帅旗的郡兵曲,闻声平戈向前。 陈胜屈膝从三丈高的将台上一跃而起,飞跃过五六丈的距离,精准的落入守卫中军帅旗的郡兵曲阵前。 他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挥剑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郡兵曲闻声,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声音传至前方于崩溃的乱军中四下冲杀的红衣军两曲兵马耳中,也齐齐跟着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战(下) “弃兵跪地者不杀!” “弃兵跪地者不杀!” 陈胜高呼着,领兵冲入屠睢军军阵之中,笔直的朝着远处正向东方移动的屠字帅旗冲杀过去。 目光所及,但凡有站立的黄巾士卒,他就毫不犹豫的一剑劈过去。 澎湃的剑气激荡。 殷红的鲜血飞扬。 战马狂奔之间强劲的力量顺着喷张的肌肉传递给马背上的骑士。 骑士越来越激烈的情绪也随着两条健壮的大腿传递给胯下的战马。 人越凶! 马越凶! 人马合一,如同一头疯狂的熊罴,撞碎层层叠叠的兵线。 所过之处, 血肉横飞、残肢漫天! 三尺长的锐取剑,在他的手中。 时而如同丈八大锤,势若万钧! 时而又如指宽细剑,轻若杨柳! 一身雄厚的劲力,在他的御使下。 也时而刚猛如火山爆发,摧枯拉朽! 时而又阴柔如细雨绵绵, 杀人无形! 酣战! 酣战! 一步杀十人! 斩将破阵当于当前! 他几乎不用脑子思考。 目光一扫,看清身前敌军的方位。 脑子都还没来得及思考。 锐取剑就已经递了出去。 招式是刚猛。 还是阴柔。 皆由敌人的数量、手中兵器的种类而定! 他一身若所学。 就在这只依靠本能的无尽厮杀之中, 融会贯通、共冶一炉! 他的本性, 原本是更接近于谋臣的。 但他自打接触武道开始,主修的数门武功,皆是沙场征战之法! 杀生拳。 七杀剑。 百战穿甲劲…… 常言都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手拿锤子,看什么都像是钉子! 他练了这么多门沙场征战之法。 而且每一门都练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 他的本性,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受影响? 小孩子看多了奥特曼,都会以为世间上真的有奥特曼呢! 当然,以陈胜的三观之坚固,这点儿负面影响本是微不足道。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够轻易镇压这点负面影响! 可他为什么要去镇压这些负面影响呢? 难道他做这么多的事,只是为了做个谋臣吗? 这一刻。 陈胜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开脉境武者! 他潜意识里,自己是无敌的! 挡在自己面前的,都是杂草! 碾碎他们! 收割他们! 众生,平等! “嘭!” 陈胜竖劈, 丈余长的门板剑气一闪而逝, 将前方举着戈矛面目扭曲的朝他冲杀过来的几名黄巾士卒砍成漫天残肢碎尸。 血肉横飞之中, 陈胜忽然感觉到前方一亮。 他这才发现, 自己已经杀穿了乱作一团的屠睢军后军。 他茫然的扭头四顾,就见两三万人的屠睢军后军,大都已经跪地归降。 还在顽强作战的,不过一两千人。 且这一两千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完全崩溃,完全是凭着一腔血勇之气在战斗! 他们的溃败,已经进入倒计时…… 举目四望之际,陈胜忽然看到了屠睢那杆嵌宝裱花的华丽帅旗。 赵四与季布率领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已经追上了护卫屠睢帅旗的中军,正在奋力向着帅旗所在的位置奋力冲击…… 看到那杆华丽的帅旗。 陈胜双眼一亮,就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指路明灯一样,心头刚刚升起的那股子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顷刻间就消散一空。 他想也不想的一挥锐取剑,剑脊重重的抽在了胯下战马的臀部,一阵风似的绕过红衣军,从侧翼朝着屠睢帅旗的位置冲杀过去。 屠睢的帅旗在那里! 屠睢本人定然也在那里。 传奇成就·斩将夺旗(进行中)…… “将军、将军……” 陈刀艰难的杀出层层叠叠的乱军,就见陈胜正奋力的抽打着战马,像一只脱缰的疯狗一样,单人独骑朝屠睢的帅旗冲杀过去,透过他背后猎猎飞舞的鲜红大氅,不难看出他此刻有多兴奋、有多快乐! 只一眼。 陈刀就觉得脑仁儿一胀一胀的疼。 我真傻,真的…… …… “屠贼哪里走!” 陈胜怒吼一声,纵马冲进屠睢中军,手中锐取剑猛然挥下,霎时间,千百道寸长的牛毛剑气,汇聚成一条剑气洪流,轰然爆发。 “嘭嘭嘭……” 放鞭炮般的密集气爆声接连响起,片片血光汇聚成的漫天血雾,数十人应声而倒,人头攒动等屠睢中军之中,顿时空出了一大片。 陈胜顺着自己一剑撕出来的口子冲进去,一抬眼,华丽的屠睢帅旗,距他不足五丈远! 他扬起锐取剑,就要再次开大割草。 战前他一顿吃了半头羊,二十来斤蒸饼,以满级的服食炼养术慢慢消化,后劲儿足得很,不虞力竭! “小儿休要狂悖!” 忽然,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声炸响,人头攒动的乱军之中撞出一条膀大腰圆、满脸怒容的黑汉。 黑汉到提一条儿臂粗的乌沉沉丈二长矛,一拍战马冲向陈胜:“某家前来会来!” 陈胜怡然不惧,纵马相迎。 “呔,吃某家一矛!” 两马相应,黑汉怒斥一声,手中丈二长矛形容张开的弓身,划过一道弧光,凝出一头仰头咆哮的黑熊虚影,当头抽向陈胜。 陈胜有心试一试自己的力量,一式撩杀,青铜战剑带着澎湃的剑气反撩而上。 “铛!” 一声宏大如晨钟的金铁交际之声响起,丈二长矛狠狠的砸在了锐取剑的剑脊之上,压得剑脊重重的砸在了陈胜的肩膀上,砸得他喉头一甜,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 下一秒,就见一股狂猛的气浪自陈胜身下泄出,驮服他的战马哀鸣了一声,当场倒地,七窍流血而死。 陈胜连忙借势就地一滚,避开紧随其后的长矛横扫。 而后鱼跃而起,扫了一眼驮着自己杀破敌阵却死于非命的战马,心头怒意勃发。 这黑汉是气海境! 比起陈刀还要强出数分! 黑汉一矛建功,气势越发炽烈,咆哮着拨转马头,再次举矛杀向陈胜:“黄口孺子,也敢张狂,给某家死来!” “死你妈!” 陈胜一跃而起,手中锐取剑一展,澎湃的剑气席卷而上,包裹着三尺长的锐取剑,形如一柄丈二门板巨剑:“去死!” 锐取剑落下,耀眼的剑光大作! 黑汉不闪不避的挥动丈二长矛,与陈胜对攻! “铛……” 锐取剑重重的斩在了丈二长矛之上。 但刹那之间。 斩在丈二长矛之上的剑气虚影,却是十余道。 就是明明锐取剑都已经劈在了丈二长毛之上,却还有耀眼的剑气一道一道斩在丈二长矛之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剑矛相交。 奔腾中的战马,驮着黑汉继续往前冲,黑汉支着长矛顶着乌沉沉的青铜战剑,带着陈胜也往前冲。 黑汉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与近在咫尺的陈胜对视,瞳孔中的眼白却在顷刻间布满血丝。 陈胜也在与他对视,嘴角处慢慢溢出丝丝鲜血。 突然,奔腾中的健壮战马一头栽倒在地,抖动的力量传导至背上的黑汉身上。 就听到“嘭”的一声。 膀大腰圆的黑汉突然爆炸,浓稠的血浆与残肢碎片乱飞,溅了陈胜一脸。 陈胜落地,在尸堆之中滚了一圈儿,支着锐取剑站起来,剧烈喘息。 周遭人头攒动的黄巾乱军,见了那黑汉尸骨无存的惨样,无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往周围挤,无一人敢上前! 陈胜拄着战剑扭头四顾。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辆泥头车给撞了一样。 身子骨都跟散架了一样,浑身上下无一不疼。 但的精神状态,却是越发的高昂! 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这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斩杀的第一个气海境! 是的! 他只是想凭自己的真本事斩杀此獠! 否则。 郡守之下,无人能抵抗慑服之力! 还好! 七杀剑没令他失望! 百战穿甲劲也没令他失望! 陈胜剧烈的喘息了几口后,升腾而起劲力便压下了周身的疼痛。 他转身,再次提起剑冲向那杆华丽的屠睢帅旗,面目狰狞的咆哮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周遭被他与黑汉之战吓得肝胆俱裂的众多黄巾将士听言,连忙扔下手中枪矛,匍匐在地,高呼道:“我等愿降!” “我等愿降!” “大人饶命……” 层层叠叠的黄巾乱军在陈胜的眼前分开。 屠睢帅旗终于展露在了陈胜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就见帅旗之下,几名披挂着将校甲胄的獐头鼠目之辈,搀扶着一名豹头环眼、体格魁梧似人立之虎,容貌甚是奇伟的壮汉。 只是那壮汉此刻双目紧闭,面如金箔,似是正处于昏迷之中…… 不用问。 但看这个阵势,便知谁是屠睢! 适时,赵四与陈季终于冲破中军阻拦,杀至帅旗附近。 眼见二人即将抢此传奇成就,陈胜连忙提剑冲上去,人还未知,便扯着喉咙大喝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那几名獐头鼠目的将校眼见追兵杀至,本就已经失了胆气。 再见浑身血污,面容狰狞似恶鬼的陈胜飞奔而来,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头破发麻,连逃窜的力气都没了。 听闻陈胜此言,众多将校毫不犹豫扔下屠睢,齐齐跪地叩首道:“小人愿降、小人愿降,大人饶命……” 陈胜急吼吼的冲上前去,一脚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将校,而后一手扶住帅旗,一手挺剑扎进躺在地上的屠睢心窝。 昏迷中的屠睢猛的睁开虎目,身躯像煮熟的大虾一般猛然挺起,双手握住捅进自己胸膛上的青铜战剑,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身前的陈胜。 陈胜见状奇异的“咦”了一声,手中锐取剑一拧。 就见屠睢的瞳孔猛然往外一突,然后挺起的身躯就无力的躺回了地面上。 陈胜不放心的再次一拧锐取剑,见屠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紧绷的神经这才猛然一松。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周身卷土重来的忍痛感都丝毫没有影响心头的成就感…… 传奇成就·斩将夺旗……达成! 舒服了呀! 适时。 赵四和季布急吼吼的赶到,就见陈胜一手扶住屠睢的帅旗,一手拄着插在一魁梧壮汉胸膛上的锐取剑,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 就冲他那得意洋洋的劲儿,锐取剑插着的是谁,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二人直接被他这一手神操作,给惊呆了! 第一百七十章 传奇(求订阅、求月票) 屠字帅气缓缓倾倒。 叮叮当当的兵器坠地声,在战场上响成了一片…… 陈胜扫视偌大战场,目光所及,所有扬州黄巾兵尽皆匍匐于地,再无敢手持兵刃站立者!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浑身忽然冒出细密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头皮上涌。 他忍不住死死的捏住了双拳! 这一役, 他已经赢了! 七千兵马出陈县,击破十五万扬州黄巾军……他做到了! 这一路走来,真是太难了! 哪怕是如今他置身于数万降兵之中,回望这千里路程。 他依然觉得太难了! 旁人只能看见他连战连捷、屡立奇功的风光与豪迈! 只有他自己才知,这数十个煎熬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殚精竭虑的捱过来! 只要他自己才知, 这一千里的云和月, 他是怎样如履薄冰一步步走过来的! 真的是太难了! 但他终究还是做到! 有此一役。 纵是他立毙当场,他陈胜的名,也会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不是抄袭、延续他人的事迹。 而是独属于他自身意志的传奇! …… 过了许久,陈胜勉强平复了激荡的心绪,望向仍旧紧闭着城门的蒙城。 适时。 陈刀与赵四他们已经在收束降卒,范增也已经在带着人马开始盘点辎重。 要分蛋糕。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过了这个档口。 就凭蒙恬的官职以及他麾下的兵马数量,可就没资格再从他陈胜嘴里夺食!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浅显到蒙城城头上,那些扒着城头羡慕的往城外战场张望的诸多蒙恬军将士都能明白的……浅显道理。 但蒙城的城门依然紧闭。 既无人兵马出城接收降卒。 也无蒙恬的使者前来邀他入城…… 就好像蒙恬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参与战利品分割! 这令陈胜知道,蒙恬那里,应该发生了某种违背蒙恬本意的变故…… 陈胜略一思索,就果断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资料太少,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但想来,无外乎是打压异己之类的老把戏。 他并不觉得失望。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对蒙恬抱有什么希望。 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手段。 你能坑死我,那是你高明。 我认栽。 但你动了手, 还没能坑死我。 那就不能怪我后边报复回来……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蒙城, 转身从身侧亲卫的手中接过一条缰绳,翻身上马,督促麾下将士打扫战场去了。 …… 辰时,陈胜大营之中的一万民夫赶到蒙城北, 加入到打扫战场的行列。 午时,战场打扫完毕,诸多数据汇聚于陈胜之手。 是役。 陈胜军斩首八千级,俘虏降兵五万七千余人,逃逸者数千,死于攻城之战者数千。 缴获战马八百匹,骡马驴牛三千余,粮草二千石。 令获兵甲辎重无数。 将台之下。 陈胜看着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数据,心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么多的降兵、大牲畜,来年郡中无论是想扩军还是想扩大生产,都不愁劳动力了。 忧的是,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三四个月,他养不起这么多饭桶…… 霎时间。 他脑海中已经接连闪过“世家豪族”、“州府”、“朝廷”等等弄粮食的渠道。 但很快就被他一一否决。 世家豪族什么的,就不说了。 陈郡的世家豪族,算是被他给薅秃了。 没个十年八载,缓不过这口气儿来。 州府也不说了。 蒙恬就是吕氏的家臣。 他的态度,代表的就是吕氏父子的态度。 就蒙恬今日的所作所为,他要想从州府换粮食,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带着麾下的兵马给州府打工, 要么拿这批降兵换。 这两条路,哪条陈胜都不想走! 朝廷…… 在陈郡,他陈胜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在朝中那些高高在上公卿们眼里,他估计就是个跪着要饭的。 偏偏他这人打小儿腿脚就不好,跪不下去。 就在陈胜的思绪渐渐跑偏,渐渐往歪门邪道的路子上靠拢的时候。 下方的项梁忽然上前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热切之意的笑着拱手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胜一见他眼神中的热切之意,心头便登时一亮,暗道了一声:我怎么把这個土财主给忘记了? 他当即扭过头对侍立在一侧的范增和陈刀等人说道:“整顿兵马,启程回家!” 众人听令,齐齐兴奋的行礼道:“唯!” 待众人离去之后,项梁正要急着说话,陈胜已经抢先一步笑道:“世叔要说的,是降兵之事吧?” 项梁见了他的笑脸,心头略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将军……” 他一礼还未行下去,陈胜已经一手抬住了他的双手:“世叔,仗已经打完了,此处又只有你我二人,就别在将军前、将军后了,您还是唤小侄大郎吧!” 项梁也笑了,“哎,大郎。” 陈胜邀他坐下。 项梁先是大大的称赞了一番他的战术指挥,不断拿他和他那俩离家出走的不成器子侄做比较,听得陈胜心头极为受用。 实话说,他调项家军入营之初,其实是想请项梁来做统兵大将,率领他们去与屠睢军作战的。 毕竟项梁曾在幽州军中做到了裨将,论统兵经验,他当为陈郡之最。 连砀山之战前的蒙恬,比起项梁来第应该都还有所不如。 但项梁入营之时,正逢陈胜他们在拓县成功伏击了屠睢军的先锋,心头有了些许底气,就没急着提这一茬儿。 而来他郑重的思忖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统兵, 一来,他麾下的势力,暂时还类属于家族企业,中间的管理层,不是自家的叔父,就是他的心腹,贸然请一个外人来做高管,内部恐会有怨气,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有些担忧项梁拿他的兵马做炮灰给项家军铺路……承认亲疏有别,是一名智者最基本的素质。 二来,他和他麾下的兵马,都需要学习和锻炼,黄巾之乱刚刚掀起,现阶段的黄巾军,还处于一门心思“人多势众”的乌合之众状态,正是最好的练手对象,现在都不自己亲自指挥兵马去作战,等到后续战争的烈度逐步增长,他就更没办法上手了。 事实证明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一役打下来,他和他麾下的兵马,都得到了充足的长进。 即便还够不上名将和精兵的门槛。 他们也决不再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大郎,而今黄巾之乱愈演愈烈,九州半壁烽火、势如累卵,世叔不得不为族亲计,你看,此役所俘的降兵,可否均给世叔一部分?” 项梁笑容满面的说道,说话之时不断打量陈胜的脸色,末了又道:“不用太多,有个两三千人足矣!” 陈胜豪迈的一拍手,笑道:“害,世叔这是哪里话,此役乃是小侄与世叔一同战而胜之,降兵本就该有世叔一部,提什么均不均的,就太见外了!” 项梁大喜,却又听到陈胜道:“不过世叔,今岁郡中旱情粮荒,您心中也有数,小侄儿支撑着一郡老小艰难度日,本就已经捉襟见肘,而今这一批壮丁,正好作明年春耕之用,原本是极好的事。” 陈胜轻轻摇着头,叹息道:“可小侄实在是养活不起这些大肚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回家 项梁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说道:“大郎升迁郡守之后,施行的诸多仁政,某家在项县也有所闻,这样罢,某家可代族中向郡中献上一批粮秣……” “世叔这是哪里的话?莫不是以为小侄是在借机向世叔索粮?” 陈胜似是大感不悦的说道:“世叔拿小侄当什么人?” 项梁连忙道:“世侄多虑了,某家绝无此意!” 陈胜一挥手:“献粮之言, 休要再提!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不知会如何看待我叔侄二人呢……还是换吧!一人十石粮秣!” “如此既不亏世叔,也能解郡中粮秣短缺之火急!” “也别什么两三千人了,世叔何等英雄人物?将两三千人太屈才了!” “小侄儿做主,两万人以下,无论世叔要多少, 小侄儿都绝无二话!” 项梁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人十石? 你怎么不去抢? 不! 就是去抢,也没你这来得快啊! 眼下这节骨眼儿上, 粮食多金贵啊? 价比黄金! 还有价无市! 还未等他从陈胜突然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之中回过神来, 忽然又听到陈胜叹息道:“世叔,若是为难,此事就罢了吧,回头小侄儿给您挑两千人,送到项县,至于粮秣之事,小侄再想想其他法子……嗯,州府手里,应该还握着一大批粮食。” 项梁愣了愣,猛然清醒过来,连忙笑道:“大郎哪里话,你给世叔颜面,世叔岂能不知?世叔方才只是在想,该换多少降兵比较合适……这样吧, 世叔先预定五千人,待世叔回转项县后,即刻派人将粮秣送进陈县!” 经陈胜一提点, 他才陡然意识到,粮食金贵,只是对于缺粮的人金贵! 对于他们这种不缺粮的高门大阀而言,当下还有什么比能够守家护业的兵马更金贵的东西呢? 比如陈胜口中的吕氏父子,他们肯定会很愿意按照陈胜的价格,换取这些上过战场,只需要稍加操练就能练成一支精兵的降兵! 再转念一想。 一人十石粮食这个价格,好像也不算离谱。 一石六十斤,十石也才六百斤。 正常年景,一钱可以买三斤陈粮。 换算过来,一个人才卖二两银子。 正常年景,就是买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丫鬟,这个价格也算是半卖半送…… 陈胜心头狂喜,面上却还皱着眉头说道:“世叔,可别勉强!老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我两家的世交情谊!” 他就知道,项氏肚子里肯定有货! 项氏在陈郡之内虽声名不显, 郡中诸世家大族也都下意识的将项氏排除在陈郡的权力圈子之外。 但项氏毕竟是坐拥一座城池数百年之久,不似封邑、胜似封邑的老牌世家! 和项氏比起来, 所谓的陈郡第一地主王家, 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他也不怕项氏坐大。 虽然项城距离陈县很近,某种意义上说,都算得上是他的卧榻之地。 但只要他不扯旗造反,他和项氏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再有类似于此次屠睢军北上的事件,他还可以再拉上项氏一同御敌。 退一万步说…… 就算某天他或者项氏任中一方反出大周,他也不惧项氏对他动手! 他在陈郡的基本盘,已经扎稳,官面上、民间里,都是他的人。 项氏要敢在陈郡跟他动手,他就敢教他们认识认识,什么叫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你可以血赚! 但我永远不愧! “不勉强不勉强……” 项梁连声道,末了还笑吟吟的轻轻拍了拍陈胜的肩头:“你这崽子也真是,缺粮食怎么不问世叔借?难不成你没拿世叔当自家人?” 陈胜连忙摇头:“世叔哪里的话,您在小侄心中,与家父是一样一样的,实是今岁饥荒太甚,小侄无颜拖世叔与小侄一起跳此火坑啊!” “你崽子,就是想得太多了些!” 项梁豪气的笑道:“世叔不早就与你说过吗,你叫某家一声世叔,某家便一世都是你的世叔!以后再有何棘手之事,不妨往项城去信一封,纵是世叔力孤,不能平事,也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世叔高义!” 陈胜感动的揖手道:“小侄铭记于心!” 二人伱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似情真意切。 也就在二人叙话之际,蒙城的北城门打开了。 一支人数约在五千左右的兵马,徐徐从城内走出,旗号曰“陈”! 陈胜见状,连忙带着亲卫迎上去。 临近之后,陈守主动带着陈七与李仲打马迎出。 行至陈胜的战马前,三人翻身下马,向陈胜抱拳行礼,高呼道:“末将拜见将军!” 陈胜面容古怪的抬手道:“三位辛苦了,请起吧!” “谢将军!” 三人起身后,陈守一脸便秘之色的上前一步,再度向陈胜抱拳,面红耳赤的扯着喉咙高呼道:“启禀将军,末将奉命率八千儿郎赶赴砀山参战,历经大小战役三十七,麾下儿郎战死二千五百九十四人,伤残一千二三十六人,今功毕归建,请将军示下!” 陈胜听着自家老爹汇报的数字,心痛如绞的举目缓缓扫过前方的红衣军第一曲、红衣军第二曲。 都是他亲手送上战场的汉子…… 他犹记得送他们出征时,见到的那一张张坚毅、生动,甚至带着点中二的豪迈面容。 而今看到的。 却是一张张肮脏、削瘦、皲裂的沉默面容。 却是一双双浑浊、无光、冷硬的黯淡双眸。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嘴角,捏掌高声道:“诸君杀贼保家,吾代桑梓父老,拜谢诸君奋战!” 说完,他不顾甲胄在身,强行一揖。 面对他的作揖,人群中有些骚动。 那一张张沉默的面容,迅速鲜活了起来。 那一双双暗淡的双眸,也慢慢的亮了起来。 陈胜看到的,是沉默的面容,是暗淡的双眸。 他们看到的,是他身上破碎的甲胄,是他脸上的皲口和血污。 他们在顶风冒雪、浴血奋战…… 可他,也没有坐在温暖的大房子里,烤着火、喝着美酒,舒舒服服的等他们回去。 他也在这里。 “将军,您也是好样的!” “是啊将军,咱们一路南下都听说啦,您打得扬州黄巾贼屁滚尿流!” “什么屁滚尿流,将军明明都将扬州黄巾贼打死了!” “对对对,打死了……” 他们终于活了过来。 在这冰天雪地里! 陈胜也收起心中的沉重,强装出一副没好气儿的脸色,冲他们挥动双手,做了一个左边一大逼斗、右边一大逼斗的手势。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翻身下马,理着甲胄走到陈守面前,在他一脸便秘的脸色中,双膝跪地,磕头道:“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咱们各论各的。 “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整乐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迅速传染了袍泽。 红衣军第一曲,传染给红衣军第二曲。 再传染给后方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郡兵曲…… 整個战场都是他们的笑声。 连北风的呜咽声,似乎都多了几许欢乐的味道。 笑声之中。 陈守脸不红了,腰也酸了、腿也不疼。 他挺直了腰板,面色威严的扶起陈胜,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胜听到了他说:“打得不赖,没丢咱老陈家的脸!” 他其实说得很大声。 但在笑声之中,却只有他听见了。 陈胜笑着拂起他鬓角的雪花,转身拉过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家啦!” 众亲卫听言,齐齐高呼道:“回家啦!” “回家啦!” “回家啦……” 喜悦的高呼声,响彻战场。 高高的蒙城北门城楼上,蒙恬凝视着如同一江河汇入大海般融入到陈胜军的陈守部,目送着他们汇聚成长长的人龙向北行去,口中低低的呢喃道:“生子当生陈家子……” ps:卑微作者,跪求自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岁末 屠睢战死蒙城,十五万扬州黄巾军死伤过半,余部归降陈郡郡守陈胜。 谯郡之役,就此落幕! 太平道企图借道陈留入司州,威逼各讨伐军回援京畿,借以彻底吞并冀、兖、青、豫、徐、扬六州,将各自为战的黄巾各部连成一片的阳谋, 自然也随着焦郡兵败而流产。 陈胜之名,风传九州! 忠于大周的名人雅士,赞他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 押注太平道的权贵,则恨不得吃他的肉、睡他的皮! 十一月下旬,陈胜军回转陈县。 …… 十一月末, 兖州的雪灾越发严峻。 鹅毛大雪下起来便不停歇,一夜之间就能压倒房屋,一日之内就能堵塞道路。 在此等不可抗拒的天地之威下,因为扬州黄巾军兵败而进退两难的徐州黄巾任嚣部,果断舍弃了已经打下大半的梁郡,撤回沛郡。 徐州任嚣一退。 青州的宋义也从善如流,很快就提桶溜回了青州。 兖州之围,自此而解。 但太平道退兵,并没有令诸多领兵抗击黄巾军的统兵大将,诸如王翦、陈胜、吕政、蒙恬这些人,感到轻松与欢喜。 反而越发的沉重了。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 大雪阻挡的,并不是只是黄巾军。 还有他们!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太平道眼下看似人多势众、如日中天! 实则根基虚浮、架构混乱,一个不小心,就有倾覆之灾! 直白点说,就是步子迈得太大,已经扯到蛋了…… 那么问题来了。 这么浅薄, 但凡有点学识、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能看出的道理, 太平道的高层自己看不出来吗? 他们当然很清楚! 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然呢? 停下脚步, 稳扎稳打的深耕已经占据的地盘?操练已经拉扯起来的大军? 他们倒是想。 可问题是大周朝廷答应吗? 等到等大周朝廷组织起百万大军去攻, 他们拿什么去挡? 所以他们只能不断的抢地盘、不断的扩充军队,以攻代守! 屠睢军北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战法,大体上是没有错的。 初期也的确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短短两三个月内,就连取四州之地,拉扯起百万之众! 直到大周朝廷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调兵遣将平乱时,这种打法的致命缺陷,才终于暴露出来……抛开异峰突起的陈胜军不谈,青徐两州七十万黄巾军,围攻只有十万府兵郡兵守卫的兖州月余,竟都未能攻入兖州腹地! 但这就和做大生意一样,越是资金短缺的时候,却是不能漏了怯! 不但不能漏怯,还必须得比往常更大手大脚、更挥金如土! 太平道眼下的处境,就是这样。 他们明知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既有的地盘、整军练军。 而不是继续浪费粮秣, 拿人命去给吕政和赵佗等人刷功绩。 却还不得不绷着头皮,继续和吕政、赵佗他们对线…… 今岁的大雪。 着实是将他们从进退维谷的泥潭之中, 解救了出来。 他们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撤军,稳固大后方。 还不必担忧,他们稳固大后方的时候。 大周朝廷会举兵讨伐他们。 连被打光的扬州黄巾分支,都可以趁此机会,重新拉扯起一直兵马来! 这口喘息之机,对于已显疲态的太平道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而对于陈胜和吕政等人而言,却意味着,明年将要面对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 这种明明就快将敌人给弄死在线上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快乐的回家补血出装的境遇,何止是叫愤懑。 …… “哎……” 陈胜叹息着,将手中记载着宋义部退回临淄的帛书,扔进身旁的火盆里。 殿下的范增、李斯、王雄等人,显然也知陈胜在叹息什么。 范增揖手道:“君上不必过多忧心,今岁的大寒虽给了太平逆贼喘息之机,但也给个朝廷反应的时段,待到明年开春之时,朝廷当有大动作才是!” 李斯紧随其后:“是啊大人,您常说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今大人已为抗击黄巾逆贼立此不世奇功,九州莫不以大人为楷模,也该给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一個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说到后边,殿内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陈胜也笑了笑。 他没有去反驳李斯的观点,与他讨论什么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 而是转而问道:“各县月报都传回来了吗?今岁的防寒抗冻工作,如何?” 李斯起身,捏掌一揖到底,高声道:“下臣正要回报,大人所施仁政,惠及十万民,纵遇此百年不遇之寒潮,郡中冻毙者仍未有百,大人之功德,可比古之圣贤矣!” “不到百人吗?” 陈胜心下亦大感喜悦,当即说道:“李公不必将功劳全部归于我身,我做了多少工作,我心中有数,郡中百姓能渡此艰难之时,应该感李公之恩才是!” 他没有吝惜自己的称赞,此事他只是做了大体的布置,其余事务,皆是是李斯一手操持。 以当前的生产力水平和行政体系,遇到这种百年不遇的寒潮,能将工作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非常不容易! 话音落下,殿内的范增、王雄、周章以及李由、王擒等人,纷纷面带羡慕之色的看向李斯。 陈胜很少这么称赞一个人的。 李斯亦是惊喜交加,连忙说道:“大人谬赞,下臣所为皆乃大人所命,若有寸功,也该归属于大人才是,下臣何德何能,敢得万民感念!” “好了!” 陈胜微笑着摆手:“有功便是有功,有过便是有过,功过都不分,何以治万民!” 李斯心悦诚服的一揖到底:“谢大人!” 陈胜:“不过此事还得劳烦李公多多花些精力盯着,眼下才刚进腊月,最冷的时候才刚刚开始,须得多多督促各县县衙,切不可松懈!” 李斯:“唯!” 陈胜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他坐下,而后看向王雄:“王公,煤矿的运转可还正常?” 王雄起身揖手道:“回大人,一切正常,得梅花山庄几位巧匠之助,改进了几种开矿工具,产量比之以往还略有增长!” 陈胜笑着遥遥揖手道:“很好,今岁郡中防寒抗冻工作,就全仰仗王公与李公大力支持了!” 二人连忙回道:“本分也!” 陈胜向王雄按了按手,示意他落座,目光最后看向范增:“范公,项氏的粮秣到哪里了?” 范增起身道:“回君上,据项氏回报,后日晌午左右,他们就该入城了!” 陈胜略一沉吟后,问道:“军中的粮秣还够吗?” 范增颔首:“足够支撑到项氏的粮秣运抵。” 陈胜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说完,他左右看了看,起身笑道:“罢,今日无甚要事了,就此休衙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扩军 “大兄回来啦,大兄回来啦!” “哪呢哪呢……” 马车驶入陈家大院外,还未停稳,陈胜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他会心一笑,起身走出马车,就见一大群高高壮壮的青年挤在自家门前,嬉皮笑脸的望着自己。 这些家伙的来意, 陈胜心知肚明。 谯郡战役结束之后,他从蒙城带回了近六万降卒,加上双锁山一役后收拢的那一万充作民夫的降卒,他手中的降卒已经超过了七万! 这么多的降卒,如果全部用作垦荒建设的民夫,那无疑是太浪费了! 但扩军是个技术活。 怎么扩、扩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陈胜思虑再三, 最终决定借着此次扩军, 彻底实行新军军制! 他计划组建两个师。 一个师二万五千人,由五个四千人的加强团、师直属弓箭营、师直属骑兵营等等单位构成。 一师由跟随陈守转战梁郡、谯郡的红衣军第一曲、第二曲为班底组建,师长当然依旧由陈守担任。 二师由跟随陈胜讨伐屠睢军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为班底组建,陈刀将从郡兵曲调任二师任师长。 至于郡兵曲,就地改编为加强保安团,下辖五千人,赵山将从红衣军第三曲调任保安团团长。 先前要不要彻底改军制这个问题,陈胜一度很犹豫。 旧军制有旧军制的好。 新军制有新军制的妙。 至少在固定思维上,旧军制更省力,不需要陈胜去过多给麾下将士解释,千百年的传承,令他们上到了某個位置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自己的权力和职责。 而新军制,陈胜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给麾下的将士解释,什么叫营、什么叫团,营长该做什么, 团战又该做什么, 而他们也会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理解和适应。 如今能下定这个决心,却是因为谯郡一战之中,他直观的感受到了两种军制的优劣。 在先前追击屠睢军的过程中,陈胜曾同时指挥红衣军第三曲和第四曲两支兵马,对屠睢军发动袭击。 严格的说,第三曲和第四曲都是新军,成军时间上,第三曲的时间还早于第四曲。 但给陈胜的感受,他指挥第三曲作战的时候,远不如指挥第四曲时得心应手。 尤其是一些带点操作的军令,第三曲在执行的过程之中,总显得反应迟钝、组织散乱,就好像大部分将士都分不清东南西北那种…… 而第四曲很少出现这种状况,即便是某些拆分他们曲,再合力完成的复杂军令,他们的完成度也都很高。 成军速度快、适合精细作战这两大优势,无疑是十分契合陈胜以小胜积累大胜的作战思维。 至于赵山…… 陈胜原本惦念着他单枪匹马为陈家开辟青龙帮基业的功劳,想再拉他一把,看看他能不能跟上陈家进击的脚步。 但赵山的确不是领兵作战之才,而且思维顽固、不肯学习,陈胜明里暗里提点过他很多次, 可一但开战,他脑子里就只剩下诸如“我带人去砍死他们”、“怕个屌,人死蛋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们优势很大,冲他娘的一波”这些耿直的想法。 很可惜,他也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做不了冲锋陷阵之将。 陈胜也只能先将他调出作战部队,后续再想法子给他找个富贵的职位,给他养老了。 这次扩军的力度这么大,会出现很多职位,陈胜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家人……曹老板当初打天下,手下大将小半都姓夏侯呢! 陈家父辈的叔伯们,不需要他操心,提得动枪刀的早就跟着陈守进入军中了。 陈胜需要操心的,是同辈的兄弟们。 这些同辈弟兄,先前被他安插到郡兵大营以及郡中各衙门历练,至今也快三个月了,眼下正是他们进入军中领兵的好时机。 反正都是新军,练新兵是练、练他们也是练,索性一勺烩了! 这不,昨日陈胜才通过陈虎放了点风声出去。 今儿个这些家伙就找上门来了。 …… “就数你们鼻子精灵,闻着点肉味儿就全凑过来了!” 陈胜笑骂了一句,纵身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往家门走去。 “说啥呢,咱吃的咱家嫂嫂的!” “对,又没吃你的!” “就是,瞅你这抠搜样,你还是咱大兄吗?” “可不,你不疼咱弟兄,还不准咱嫂嫂心疼咱弟兄了……” 一帮半大小子七嘴八舌的跟在他后边,乱哄哄的挤进院子。 一进门,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 伙房那边,赵清和一大群婶娘,撸着袖子、围着围裙,在几口大锅之中来回的忙活着,阿鱼扎着一个丑丑的发髻,站在伙房外,一手鸡腿、一手猪手,啃得小脸儿上都是油渍。 “大郎回来啦!” “饿了没?” “快来,六叔母这里有鸡腿……” 见到陈胜领着一帮童子军进来,伙房那边忙活的婶娘们笑呵呵的朝着他挥手。 看着她们的亲切的笑脸,陈胜蓦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忽然觉得,自己让他们入伍,是不是多少有点欠考虑。 眼下这世道,当兵可是要打仗的,打仗可是会死人的。 先前老父亲带出去的叔伯们,就有六位再也吃不上家里的蒸饼了…… 但他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瞅着院子里的坝坝席垂涎欲滴的脸嘴,压根就没人看他。 他仔细数了数,三十六个……嗯?人数怎么不太对? 除去年纪还太小,还在进学的,他记得他安插到郡兵大营和各衙门中的同辈兄弟,有六十多人来着! “大兄,给!” 阿鱼蹭蹭蹭的跑过来,把手里的鸡腿递给陈胜,纯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陈胜。 陈胜接过鸡腿,喂到嘴里咬了一口,笑吟吟轻轻推了推阿鱼:“快去找六叔母再拿一个。” “哎!” 阿鱼喜笑颜开的迈开两条小短腿儿就往伙房那边跑:“六叔母,大兄说,我可以再吃一个鸡腿……” 陈胜望着蹦蹦跳跳的阿鱼,竟想不起她拿剑的样子了。 他转过身,啃着鸡腿,盯着自家的兄弟们:“都听说了?” “咕咚。” “咕咚。” 一帮半大小子盯着他手里的鸡腿,吞咽着唾沫,齐齐点头。 “那好!” 陈胜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指着那边的饭桌:“看到桌子上那盘猪蹄儿没有?锻骨境三重以下的,去拿一个!” 一帮半大小子齐齐不屑的看他一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人动弹。 陈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虽然九州大阵破碎之后,习武变得容易了许多,连血气都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年人,而今都能轻而易举的越过锻骨境的那道门槛。 但以他们的岁数,都有这个武道境界,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没有吗?” 陈胜想了想,又道:“是家中独子的,过去拿一个!” 一半半大小子迷惑的继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人动弹。 陈胜都愣了。 旋即才恍然大悟,这是老头子们,已经为他挑选过一次了! 难怪人数不太对! 他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怕死的,去拿一个!”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的说道:“想清楚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前的半大小子们已经争先恐后的一拥而上,冲上饭桌前抓起一大块的猪蹄儿,啃得满嘴流油。 有那跑得慢了些的,没抢到猪蹄儿的,还不满的回过头冲陈胜嚷嚷:“大兄,没猪蹄儿了……” 陈胜无语的转过身瞅着他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脑子里除了猪蹄儿,还能想点其他的吗?” “啊,还可以要其他的吗?” “那咱要鸡腿!” “咱要猪耳朵!” “咱要猪尾巴!” “瞅瞅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咱就和你们不一样,咱想吃嫂嫂做的鸡子面!” 陈胜瞅着他们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有气无力的轻叹了一声,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练兵 天地封冻。 红衣军扩军的进程,却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陈胜的操盘下,只用了短短五天的时间,红衣军两个师的架子,就拉扯起来了! 随后就轰轰烈烈的大练兵活动! 怎样练兵? 值此寒冬腊月之际,陈胜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浪费宝贵的体力去进行队列训练。 他居中调度,以团为单位, 指挥着两个师深入各县,为当地百姓除雪修屋、修桥铺路。 他一面死死的弹压着各个团部,命他们抓紧军纪。 一面发动各县郡衙,令其组织百姓进入军营劳军。 劳军的粮食,由郡中里出。 但一定要让当地的父老乡亲们,亲手送到红衣军的将士们手里! 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只要肯认真去捂, 总能捂热…… 红衣军去给各县百姓除雪修屋, 捂的是各地百姓的心。 各地百姓冒着风雪去军营里劳军,捂的是红衣军的心。 此外。 既能锻炼红衣军将士的意志力、团队协作力。 还能梳理一遍陈郡的基础建设。 一份粮食支出。 四份收获! 事情的进展,也的确在沿着陈胜计划的方向发展。 根据青龙帮汇总上来的资料显示,红衣军进驻各辖县开展除雪修屋、修桥铺路等等工作之后,各县百姓对他这个新任郡守的认同,也跟着再上了一层楼。 郡中的风云变幻,底层的百姓其实不怎么关心的,或者说,他们连两餐一宿尚且朝不保夕,哪还有这个闲工夫去操心坐在郡衙最高处的那個人是谁?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 陈胜用一系列深入低层百姓的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我和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不一样! 而红衣军各团部提交回来的各阶段报告中,也很清晰的展示出了红衣军在开展这些工作中的精神面貌变化。 起初,对于大雪天气不能在大营里舒舒服服的猫着,还得跑几十里路去给那些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陌生人除雪修屋、修桥铺路,红衣军整体都是抗拒的! 即便碍于此令乃是陈胜亲自下发,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但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也大都是一副出工不出力的磨洋工架势! 连对陈胜的忠诚度最高的红衣军第一曲旧部们, 都是这样……他们不怕死,但他们也不愿意大冷天的出去做工,而且他们才刚刚打了胜仗,营中这么多的降兵,凭什么要他们出去做工?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冲突! 红衣军的构成成份,非常的复杂。 细致点分,可以分为良家子、流民、流寇、帮派成员、乱军。 大体上分,可以分为胜利者、战败者。 从地域上分,还能分为兖州人与青州人。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上过战场……很显然,在构成成份如此复杂的前提下,上过战场这个原本应该算是优点的共同点,反而变成了他们组成一个整体的阻碍! 要将这样一支成份复杂的军队,拧成一股绳,难度不可谓不大! 在陈胜的记忆里,曹老板接收的那三十万青州黄巾军,至始至终都没能融入曹魏集团。 他们只听曹老板一人的军令,除了曹老板之外,任何人都指挥不动那支大军, 而且军纪崩坏,逢战必大肆劫掠。 以至于曹老板死后,连继承者曹丕都指挥不动,不得不发放钱粮,解散那支战斗力强悍的大军……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曹魏集团被司马家篡位夺权的一大重要因素! 陈胜眼下正在走的,正是曹老板的老路,但他不想步曹老板的后尘。 所以这个问题,他必须要从一开始就重视! 直到……成群结队的当地百姓,提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走进军营。 刀枪不入的好汉,也抵挡不住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一句“多好的伢子哟”…… 练兵逐步进入第二阶段。 进入到这一阶段后,各团的提交上来的汇报之中,各种各种样的冲突就很少了。 原本懒洋洋的磨洋工的红衣军将士们,也开始主动去做一些活计了。 大营之中也很少再听到,关于胜利者和战败者、兖州人和扬州人的议论。 陈胜死死的拿捏着他们的心态,在所有各团都陆陆续续的进入到第二阶段之后,一纸文书送到的一师,令一师挑选原红衣军第一曲的旧部,组建教导队,奔赴各团部。 原红衣军第一曲,是陈胜的头号信徒李仲一手带出来的,陈胜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他们早就听李仲念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而今陈胜让他们带着那些话,深入到营连,去问问那些新来的新兵。 凭什么有人生来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生来做牛做马? 为什么要大冬天不在军营里舒舒服服的烤着火、睡大觉,要跑这么远来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平民百姓除雪修屋、修桥铺路? 因为这些穷苦百姓,也和他们一般,都是被权贵压榨的牛马! 因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曾是、或者如今都仍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自己人总得帮着自己人! 什么? 你说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王已经死了,地覆了吗? 天下大吉了吗? 黄巾军干得那些事,还需要我一件一件的说吗? 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来来来,我来告诉告诉你们,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练兵逐步进入到第三阶段。 各团部的将士们,开始争相去攻克一些比较困难的工作。 开始跳出除雪修屋和修桥铺路的局限,真心的去帮助当地的老百姓们解决一些困难…… 而原本只是恪于官府的力量,不得不去军营中劳军的百姓们,在感受到他们的真情之后,也开始付出真心。 送到军营里的食物,不再只局限于官府提供的粮秣,还有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他们一点点攒下来的一小块碎布。 也不再只等着官府的组织,开始自发邀约亲朋好友、左邻右里,去军营里看望那些冒着雪为他们砍柴、整理房舍的后生们…… 当陈胜看到各团部提交回来的报告中,出现这些情况的时候。 他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轻轻的哼唱道: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剑意 睡梦之中。 陈胜忽然睁开双眼,愣愣的盯着窗内那一片轻纱似的皎洁月光出神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醒了。 旋即精神一松,又一阵困倦感袭来,他翻了个身,盯着黑漆漆的房梁,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大人, 四更天了。” 值夜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胜一听才四更天,安心的闭上双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但片刻之后,他就又睁开了……奇了,竟然睡不着了! 他辗转了几圈,索性揭被而起,抓起锐取剑,推门而出。 凛冽的寒风之中,一片浩大的洁白, 映入眼帘…… 昨夜又下雪了。 “大人!” 门外值夜的两名亲卫见他出来,齐齐捏掌行礼。 陈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起来了,回营喝碗姜汤,歇下吧。” 陈家大院附近的几所宅子,都已经被陈胜盘下了,作为守卫陈家大院的亲卫们的营房。 “唯!” 两名亲卫再揖手,按着腰刀轻手轻脚的快步离开后院。 陈胜提着锐取剑往前往行去,路过赵清房外的时候,还往里边望了一眼。 赵清是女眷,房门外不便安插亲卫守夜,不过她与阿鱼一房安寝,那丫头的实力……陈胜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他了解过阿鱼修习的剑术, 那是一门舍弃武道强大己身的本质,换取极致一剑的偏门技法。 武道修行本是一门循序渐进的艺业。 如陈胜所走的正统武道修行路线:先熬炼筋骨,接着掌劲力, 再开气海,通十二正经, 开奇经八脉…… 这个过程,不是掌握强大力量的过程,而是强大自身的过程。 因为武道的立意,是护身! 寒暑不侵、百病消弭,延年益寿是护身。 杀敌,也是为了护身。 而阿鱼所修行的武道路线,则是直接越过了稳固根基的阶段。 她一上手,就是走十二正经! 这就导致了,她的攻击力奇高! 只要让她抓住机会,气海之下鲜少有人能接她一剑! 但她的身体,却极其脆弱,连锻骨境武者的进攻,她都扛不住! 甚至,她的身体连她所修行的武功,都负荷不足! 直白点说,正经的武者杀敌,耗费的是力气。 而阿鱼杀敌, 耗费的是她的生命力……不求长生久视, 只求刹那芳华, 正经的死士功夫! 陈胜带她回家的时候,就曾请郡中的名医来给她把过脉。 得出的结果是,阿鱼的脉象,比血气方刚的男儿还要蓬勃……而她当时还不到十三岁。 用那位名医的话说,她的身子如果不抓紧调养,恐难活过十八岁。 自那以后,陈胜就禁制她在修习剑术,一面寻来温补之物给她慢慢调理身子,一面传她陈家家传《长春桩》,双管齐下,固本培元! 说起来也是好笑。 历任陈家主,个个都嫌弃家传的武功太过绵软,置祖训而不顾,偷偷修习别的武功。 这次好不容易派上用场,却是因为其人修习的武功太过激进,需要这门绵软的武功中和一下。 …… 行至前院,陈胜拔出锐取剑,开始练剑。 劲力震荡之际,卷起周身三丈之内的白雪,绕身漫天飞舞,却不加一粒! 如今距他将《百战穿甲劲》提升至登峰造极,已经一月有余。 他开脉境修行,已然在无声无息之中,走到尽头。 好几日,他便已有劲力涌动、呼之欲出之感。 但他总有种吃饭少吃了一口的不饱感。 于是乎只从陈刀处寻得了开辟气海的法子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如同往常一样稳扎稳打的修习武道,中间还花费了四万多气运点,先后将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哥两门剑术提升到登峰造极的层次。 “起!” 就见陈胜一抛锐取剑,双手高举,霎时间,上万道闪烁着点点寒光的透明牛毛剑气,自他周身虚浮而起。 远远望去,就像是雨幕定格于他周身。 “凝!” 他单手捏剑指,朝着天空一指,上万道牛毛剑气随之腾空而起,随着他的指挥,于他头顶上凝聚成一条剑气长河。 虽然他指挥剑气的不是剑指而是意念,但他觉得这样比较帅。 “走!” 他挥动剑指在身前交差,剑河随着他的动作,在天空之中缓缓的飞舞,速度并不迅猛,转向之时更显生硬,就像是一条劣质的机械蛇,一点都不灵敏。 而此时,陈胜的面容已然有些发红。 显然以开脉境的境界,操控如此庞大的剑河,太过勉强! 不过万千疾雨剑这门剑术,本就不是给开脉境的剑客修行的,陈胜要不是有系统,他开脉境能将这门剑术练入门,就很不错,更别提登峰造极! “合!” 陈胜猛地举起双手,慢慢合拢。 天空之中的上万道剑气,随着他的意念,缓缓凝聚成一道丈有十余丈、宽有七八尺的磅礴巨剑! 看形制,正是已经损毁的八面汉剑! “卧槽,真成了!” 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的陈胜,见到空中渐渐成型的磅礴巨剑,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就在他一开口的瞬间,天空中的磅礴巨剑瞬间就散开了。 陈胜见状,连忙双手分开,轻呼道:“落……” 上万道牛马剑气慢慢落地,在他的意念下平和的散去。 陈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随手对着身前插在雪地里的锐取剑一勾,乌沉沉的青铜战剑便灵活的拔地而起,精准的自动归鞘。 “还是太勉强了些……” 陈胜微微喘息着,喃喃自语道。 这几招挥剑成雨、汇雨成河、凝河为剑,乃是以登峰造极级的百战穿甲劲为本、登峰造极级的万千疾雨剑为凭,登峰造极级的七杀剑为意,三大武功合而为一而成。 纵然他已经将这几招练到心随意动、不需要再分心去维持某一门武功的地步,但以他而今的意志,着实还不足以同时操控这么多的剑气! 特别是凝河为剑这一招,他练了这么久,今日还是第一次成形。 这不是剑气数量的问题。 以前他试过减少剑气数量,也依然无法凝聚成形。 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他的意志力,还不足以操控剑气进行这种细微的操作。 但这一次凝形之后,他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像,是他在剑道上的领悟,还差了些,虽能使用剑气,但却未能彻底掌握剑气。 不过剑河这一招,他估摸着开气海后,应该就能用于实战了! 凭此一招,后天境之下,乱杀! 再遇到先前蒙城战场上遇到的那黑汉一级的对手,他瞪都能瞪死他! “剑道领悟……” 思及此处,陈胜忍不住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武道技法】栏。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 又有一万点气运点了么…… 陈胜凝视着系统面板,心下略有些犹豫。 先前气运点足够之后,他没有提升七杀剑,而是转而继续提升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 是因为他不确定,万千疾雨剑与大河剑歌这两门剑术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后,会不会也和七杀剑一样,出现“前无古人”这個等级。 毕竟相较于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七杀剑的起点,低了些。 如果后续都有“前无古人”这个等级的话。 那要不要继续提升七杀剑,就有点思考了。 而且,他修习七杀剑这门剑术大半年,还凭其数次亲临战阵鏖战,对这门剑术的理解已经十分深刻。 如今,他已经能够隐隐猜到七杀剑后续的提升方向……七杀剑登峰造极级的提升,就已经有点剑意那味儿了,再提升,估摸着就是剑意了吧! 这就令他很有些犹豫。 武功是不能乱练的。 阿鱼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杀剑……杀意太重了! 陈胜不愿自身的意志,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自己的问题。 而是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尊重人性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那些觉得伴侣对自己不够忠诚,偷偷请人去考验,结果头上真变成青青草原的愚蠢例子,就不说了。 陈胜前世还听说过几个更惊悚的,就是某些直男,自觉坚挺如钢筋,啥内容都敢去了解,啥属性都敢去开发,最终真被掰弯了…… 有的时候,适当的无知,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但现在的结果,也很明显了。 万千疾雨剑与大河剑歌这两门起点远远高于七杀剑的剑术,并不具备“前无古人”级的提升! 陈胜觉得,这或许是立意的问题。 七杀剑的立意,立意就是意。 而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立意是术。 术有尽头。 意无尽头。 或许似七杀剑这种直指剑意的剑术,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 陈胜盘坐冰凉的雪地之中,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聂风。 他想到了自己在战场上砍翻的那一个个敌人。 他想到了自己欢脱的纵马奔向屠睢帅旗时的心情。 他想到了面对转战梁郡、谯郡的红衣军第一曲、第二曲时的心情。 他还想到凯旋时,看到出城二十里迎接他们回家的大爷们、婶娘们时的心情。 最后出现的他眼前的,是赵清给他端上来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好久之后。 他才平静的呼唤出系统面板,意志集中到七杀剑后那个流光溢彩的“+”号上,轻轻按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急转。 天地急转。 逐渐平息。 陈胜定神,习惯性的四下打量自己置身之所,想看看,系统这次又整什么活儿! 结果还没等他看清楚呢,就被一蓬温热的鲜血给泼了一脸。 再一定神。 阴暗的小巷。 一具无头的单薄尸体,依靠着墙边儿“噗噗噗”的喷着鲜血,滚落一旁脸朝下的人头…… 提着血淋淋的刀子飞速奔逃而去的黑衣人…… “这人的衣裳,怎么有点眼熟……” 陈胜看着墙边的那具无头尸体,有些纳闷的琢磨道。 下一刻,他忽然看到吴广从另一条巷子里冲出来,仿佛看不到他一眼,径直哭嚎着扑向那具无头尸体,高呼道:“大兄……” 陈胜:…… 狗系统,你玩儿我?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可不就是当初他和赵四筹备黑虎堂时,赵四宴请东市亭长遇袭的那天吗? 只是那天他出其不意,整死了那个袭杀赵四的太平道徒。 而这个陈胜,被那个太平道徒反杀了…… 系统你什么意思? 是想教我不变强,就会死吗? 陈胜纳闷的瞅着这一幕。 不一会儿。 陈虎和赵四出现了,负在这个陈胜的尸身上,哭嚎得像是受了伤的野兽。 陈胜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尸身送回陈家大院,看着赵清昏厥、痛哭、再昏厥。 看着赵清日日夜夜守在他墓前,日渐消瘦,郁郁而终。 看着陈守回来,坐在他的墓前,一夜白头…… 看着偌大的陈家,渐渐衰败,被熊完发配到周口挖河渠…… 时间的流速并没有快进。 陈胜被强迫着看着他们,看着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悲鸣,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死亡。 直到陈守也被陈家挟持着,在周口的徭役营地里郁郁而终之后,他的眼前才再度一转。 依然是死亡开局。 长安坊外,寻找陈小五的那日。 他被迎面突袭的太平道道徒的斩马刀,一刀砍下头颅。 然后,历史再度重演。 他又一次的看着赵清守在自己的墓前,吐血而死。 但这一次,陈家并没有再被发配到周口开挖河渠。 而是猛虎堂背后乃是陈家之事暴露,被李园手下的太平道徒趁夜袭杀,陈家三百多户,死伤大半。 而赶回来的陈守,还未进城,就被熊完扣上狗贼匪类的罪名,派郡兵拿下投入陈县大狱,被折磨而死…… 画面在一转。 同样的死亡开局。 地点变成了拓县外的壕沟路,陈胜带着陈刀他们去劫州府之粮那日。 死法变成了被诸多郡兵,乱刀砍死…… …… 黎明前,陈县又飘起了细盐似的雪花。 盘坐空旷庭院中心,周身落满雪花的陈胜,蓦地捏紧了拳头,身上的雪花陡然炸开。 “铿。” 只听到一声暴烈的剑鸣之声,陈胜身前的锐取剑自动弹出,悬于他身前丈余之高,疯狂的旋转。 狂暴的剑气,形成了一道凛冽的龙卷风,席卷着漫天雪花,倒卷而上! “咯咯咯。” 陈胜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俊美的面容狰狞而扭曲,脖子上大筋隆起。 他越怒。 身前席卷的剑气便越是狂暴。 剑气龙卷风的范围渐渐扩大,由三丈、变成四丈、五丈…… 悬挂于厅堂之内的几口陈年老剑,忽然自动弹出,飞入锐取剑周围,剑身剧烈的颤鸣着,绿莹莹的锈迹一点点消散,露出黄亮的铜色。 动静之大,将陈家大院内值夜的亲卫们,尽数吸引过来。 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着这近乎天威的一幕。 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又不敢前去惊扰明显是在修行武道的陈胜。 只能远远的看着,守着…… 直至天际泛起藏蓝色之际。 剑气龙卷风中间颤鸣着旋转的数口长剑陡然坠地,“铿铿铿”的插入陈胜周围的青石地板当中,已然囊括了大半个庭院的剑气龙卷风,也随之消散。 陈胜慢慢的睁开双眼,眼神古井无波,唯有瞳孔之中,一点雪亮的剑光,在暗淡的清晨之中,熠熠闪光。 他还是那个他。 但他已不在是以前那个他。 多了眼眸之中的这一点剑光,就像是画龙点上了睛! “杀人只是杀人……这种歪门邪理,搁前世,都够枪毙十分钟了吧?” 他轻笑着,喃喃自语道。 他伸手,轻轻一抬,千百牛毛剑气,凭空生成! 而锐取剑,依然纹丝不动的插在地面上。 陈胜再轻轻的一捏拳,千百牛毛剑气百川归海一般的自四面八方涌来,在他的身前凝结成一柄纤毫毕现的雪亮八面剑! 他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八面剑,想了想,曲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八面剑亮起澎湃的金光,就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刀刃及体般的凛冽之意,周围远远眺望的亲卫们,无不感觉如直视烈阳。 “这就是气海吗?” 陈胜体悟着丹田内的那一点好似实质般的内气,觉得的确与开脉境劲散四肢百骸有天壤之别! 嗯,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以剑意开气海,不同于正常的劲力开气海。 陈胜细细的体悟了一会儿,许久,才挥手散去身前漂浮的八面剑,再度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武道技法】栏后,七杀剑已经变成了【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50000)】。 “嗯?还有?都返璞归真了,竟然有还提升的余地?” 陈胜讶异的盯着这门剑术,心下很是震惊,连气运点消耗再度翻了五倍,他都没太在意。 但旋即,他就醒悟过来。 不是七杀剑这门剑术的潜力大。 而是杀剑意的潜力大! 事实上,这门剑术提升到前无古人级之后,其延伸出的精义已经与剑术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联了。 不过即便是想明白这一点,陈胜也还是感觉到很震惊……他自己感觉,杀剑意提升到返璞归真的境地,应该是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了。 反正以他现在的剑道境界,是推演不出后续的提升方向了。 难不成,是要归本溯源,以杀剑道入剑道之极? 那肯定不对,单单是这个气运点就不对! 剑道之极那个层次,怎么也得八百十万气运点起步才对! “不想那么多了,现在要紧的,是寻一门厉害的气海境武功才是!” 陈胜寻思着,缓缓起身。 而今制约他的实力的,已经不是技法境界,而是武道境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大郎,开门啊!” 是陈虎的声音,有些急切。 这么早,什么事这么着急? 陈胜抬手,对着门闩轻轻一挥手。 一线剑光飞出,跨越七八丈的距离,精准的斩断门闩。 “嘭。” 大门打开,陈虎一步跨过门槛,见了院中的陈胜就步履匆匆快步向他走来,连门后没有人都没发现,“快快快,快去换身衣裳,去蟠龙寨,你三爷爷殁了……” 陈胜人一僵,心头的喜悦顷刻间消散一空:“什么时候的事?” 陈虎:“丑时……”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一年 “老头前几日状况就不大好了……” 蟠龙寨大堂外,披麻戴孝的陈守陈胜父子俩,面向大堂内的灵堂而立。 陈守搂着水烟筒,眉宇间难掩悲戚之意的一口接着一口的猛嘬着韭云叶,吐烟雾吐得就跟根烟囱一样,“吃、吃不下,喝、喝不下, 睡也睡不踏实,手脚冻得跟冰块一样,还不停的嚷嚷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常把我认成你祖父。” “我和你三叔就商量着, 让你暂且放一放郡中的事务,回来送老头最后一程, 免得你日后忆起此事来,心头遗憾。” “没成想说的时候,老头还迷惑着,一听到你的名字,立马不迷糊了嘿,指着我和你三叔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说这个时候让你扔下这么大一个陈郡不管,来伺候他一个要死的老东西,是想让几十万老百姓戳你的脊梁骨吗……” 陈胜静静的听着他的叙说,目光定定的望着里边的灵堂,使劲儿的抿着嘴唇。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说些什么都已经晚了。 前世他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其实不大懂得,如何与父母相处。 反而和爷爷奶奶辈儿的人相处,他会觉得很舒服。 陈三爷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但陈三爷对他的舔犊之情, 他是能够感受的。 这一路走来,若是没有陈三爷毫无保留的支持和爱护, 他能不能这么顺利的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好说。 但老父亲的父爱铁拳,他肯定已经结结实实的吃了好几顿了…… “你也别太难过,他老人家走得……还算体面。” 陈守察觉到陈胜的哀伤,将手里的水烟筒递给他,被陈胜挥手拒绝之后,接着一边猛嘬一边吐着烟雾说道:“昨晚是我和三叔一起守的夜,老头坐立难安的折腾了半宿,丑时的时候,突然就消停了,不但坐起来吃了小半碗米糊,还自个儿提着夜壶撒了泡尿,然后就舒舒服服的躺回榻上,笑眯眯的闭上眼睛,再喊他,就已经没声儿了……” 丑时。 四更天…… 陈胜忽然想了什么,双手捂住面颊使劲儿的揉搓几遍面目,然而才艰难的问道:“三爷走之前,还有交代什么吗?” “交代……” 陈守寻思了片刻,不确定的说:“老头尚且清醒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一個事……对了,他说他殁了之后, 不入祖坟, 就埋在蟠龙寨后山上、面朝陈县, 他说那地儿他去看过,是块风水宝地,蟠龙寨作为咱陈家的兴盛之地,得有人在下边坐镇,才能压得住风水。” “你要不问,这事儿我都快忘了……难怪你三叔让人将石材都拉到这里!” “不行,这事儿我得去跟你三叔商量商量,怎么着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孤零零的一人儿躺在这片荒山野岭里,……” 陈守快步的走进大堂,寻守灵的陈三去了。 陈胜独自一人站在大堂外,凝视着灵堂上的棺材,心头慢慢咀嚼着方才陈守说所的话,视线渐渐模糊。 …… 陈三爷年过七旬,寿终正寝,算是难得的喜丧。 陈家今非昔比,族老寿终正寝,岂能草草了事! 是以,陈三爷的后事,操办的庄严而又繁琐。 招魂、小敛、大敛、成服、入葬…… 一套完整的丧仪走下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陈胜奔波于陈县与蟠龙寨之间,一边处理着郡中的事务,一边以长孙的身份给陈三爷守灵。 中途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来自郡中、郡外的诸多认识、不认识的世家权贵们,派遣来的吊唁使者。 州府、梁郡郡守、陈留郡守,项氏、蒙家……甚至连徐州的任嚣,都派了一队人马赶来吊唁,完事后之后才偷偷摸摸与陈胜接触,云里雾里的说着一些“大贤良师很是赞赏大人之勇武”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语。 陈胜起初还以为,是李斯将陈家的丧事传递了出去。 那老货跟个交际花似的,九州遍地都是故交旧友,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渠道,几乎已经达到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的境界。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样一件小事传得漫天飞,除了李斯,陈胜的确是想不出第二个人。 但偏偏,他询问过李斯时,李斯竟一口否认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把岁数了,岂能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就很有意思了! 也是直到这时,陈胜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黄巾之乱的风口浪尖上。 …… 陈守陈胜父子俩,到最后也没能犟过陈三,将陈三爷请回祖坟。 最终还是按照陈三爷的遗愿,将他的墓冢设在了蟠龙寨后山山顶之上。 那块地,陈胜请范增这位当世玄门翘楚去看过。 范增言那块地有风无水、有荫无靠,纵使花力气改造,也顶多只能算作中吉之穴。 不过因红衣军起于此,此地地脉风水之外,多了几分重整山河的壮阔气象。 与陈三爷半生戎马、半生飘零的命数,恰到好处的契合。 既不会太差,祸及子孙后人,损陈家气运。 也不会太好,德不配位,招致灾殃。 若将来红衣军还能步步登高,此地的气象也还会随之水涨船高。 且陈三爷作为红衣军的缔造者之一,能受此气象。 纵使将来此地风水改天换地、凝结蛟蛇之脉,也不虞德不配位! 陈胜听到此言后,心头总算是好受了许多。 他在乎自己的事业。 但再在乎,他也做不出让一位亲近的长辈,生前为了自己奔波辛劳,死后还得为了自己受苦受累这种事。 007福报都不带这么压榨人的…… 陈三爷下葬之后。 陈胜拉着瘦了一大圈儿的赵清,浑噩噩的跑回家,闷头睡了两天一夜。 醒来。 就见一片明净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卧房照得亮堂堂的。 他披头散发的赤着脚“咚咚咚”的跑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一面明媚的春光扑面而来,晃得他睁不开双眼。 他这才陡然醒悟过来。 哦,原来已经开春了…… 大厦崩裂的王五十八年,已经远去。 而今已新王登基的头一年。 王一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气海武功 “末将陈刀,拜见将军!” 一身赤色军伍常服的陈刀,在谒者的带领下步入郡守衙,面朝高坐在郡守衙上方的陈胜捏掌作揖。 他口称将军,而非大人,却是因为红衣军,并非是陈郡官服的兵马, 而是陈家族兵。 在红衣军将士的眼中,无论何时何地,陈胜红衣军军团长的身份,都高于陈郡郡守的身份。 陈胜放下手中的竹简,伸手遥遥虚抬,温言道:“请起。” 陈刀:“谢将军!” 他起身, 腰板微踏、面容恭敬的垂手而立。 陈胜挥手屏退谒者,谒者作揖, 躬身退出大殿, 出门之际,还很有眼色的命门外值守的甲士拉上大门。 待到三丈多高的大门“哐当”一声合上之后,殿内的二人才齐齐的一塌肩,就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 陈胜起身,端起案头上的一叠糕点缓步走下殿来,状态闲适的冲着陈刀招手道:“刀叔,快来尝尝我命郡厨研发的零嘴。” 陈刀脸上不由的浮起了笑意,快步上前。 叔侄俩席地而坐。 陈刀好奇打量着面前用一种前所未见的青色高脚瓷器盛放,一块块呈现塔状错落叠放、面上还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莹绿小饼,一种有别于当前尊鼎漆陶的饮食方式、却又十分赏心悦目的新奇感涌上心头。 “这是何物?” 陈胜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尝尝!” 这玩意…真能吃? 陈刀怀疑的看了陈胜一眼,见陈胜笑吟吟的不像是戏弄他的模样,信任的拿起一块喂进嘴里,慎重的小小咬了一口。 入口松软, 略一咀嚼, 一股子清甜中带着些许青草清香的柔和味道在他唇齿之间绽放,从未品尝过这种味道的味蕾,竟被这股味道打得溃不成军,强烈的酥麻感沿着腮帮子直往头皮上窜! 他忍不住将一整块绿饼都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这是何物?” 陈胜:“绿豆糕,绿豆碾成粉,混合小麦面,加猪油和蜂蜜揉面,最后用酒曲发酵,哦对了,还加了一点点艾草汁……” “就这?” 陈刀惊异的看了看碟中的一块块绿豆糕,似乎有些不相信,用陈胜所说的那些平常食材就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 美味佳肴不应该只能用龙肝凤脑、鹿尾猩唇、驼峰熊掌这些珍贵的食材才能得吗…… “嗯,这阵清娘吃了太多寒食,食量大减,我就想着,弄些清淡的小食,给她调理调理脾胃……对了,听说二婶给您张罗的亲事,您又给辞了?咋的?您又看不上那家的姑娘?” 陈胜冷不丁的问道。 陈刀面容一僵,旋即就挺直了腰板,拿出长辈的气势:“你这个郡守是不是太闲了?长辈的亲事, 你也敢管?” 陈胜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他, 末了小声问道:“刀叔,您实话跟我说,您不是在北疆的时候受了啥不可言说的创伤?要是有,咱趁早请医师诊治,要郡中的医师不济事,我还可以着李斯设法从洛邑请宫中的医官前来……” “打住!” 陈刀急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两个尺长的锦缎卷轴,往陈胜怀里一塞:“你要的气海境功法在此,休得胡言乱语!” 陈胜没急着打开怀里的卷轴,越发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陈刀,越发小声的问道:“刀叔,你不会真不行吧?” 陈刀恼了,“蹭”的一声站起来,面红耳赤的大声道:“末将告退……” “别别别……” 陈胜连忙拉住他,“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成么?” 陈刀气咻咻的坐回席子上,板着脸不说话。 陈胜心头琢磨着,回头问问随他一起从幽州军中卸甲的那几位叔伯,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 他拿起怀里的两根锦缎卷轴,看了看:“这是一门武功?” 陈刀:“两门,你且先大致看看再说。” 陈胜依言,拿起一根卷轴,徐徐展开,就见锦缎上墨迹浓重,一看就知乃是陈刀新近所书。 “《八荒归一气》……” “《上善若水气》……” 许久之后,陈胜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两部卷轴,年轻的面容上尽是惊叹之意。 这两门武功的立意之高、气象之壮阔,着实有些考验他的理解能力。 短时间内,他只能在心头勾勒出这两门武功的大致框架。 无法去进行消化和比较! 于是乎,他也只能向陈刀索取答案,他相信幽州军数百年积累之下,对这两门武功的认知肯定比他自己一人苦思冥想得到的结果更透彻:“刀叔,这两门武功孰优孰劣?” “无有优劣,各有所长!” 陈刀答曰:“当初我入气海,甄选功法时,大爷曾与我点评过这两门武功,他言《八荒归一气》乃是斩将夺旗的斗将之法,《上善若水气》乃是以势取胜的统兵之法。” “《八荒归一气》重在一个‘破’字儿,若无‘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魄,强练此功,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上善若水气》重在一个‘化’字儿,若无‘天时地利人和在心、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将帅之才,强练此功,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胜若有所思……他觉得,这两门武功他都挺合适的! 但人只有一副经脉,不可能同时修行两门武功,总得作出取舍…… “就算是各有所长,也总有高下之分吧?总不能将《八荒归一气》练到极致的人,与《上善若水气》练到极致的人相遇,次次都会打成平手吧?” 陈胜不死心的追问道。 “一定要说高下的话……” 陈刀迟疑了几息,还是如实回道:“《八荒归一气》要略强于《上善若水气》。” “《八荒归一气》脱离了军阵,自身的实力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上善若水气》脱离了军阵之后,十成实力顶多能发挥出八成……” “不过大郎你可得思虑清楚了,我知你武道天赋高绝,心气也高,但这两门武功委实都不是寻常人就能练出点名堂的。” “相较之下,《上善若水气》虽难,但每隔個七八年,我幽州军中都能出一两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的统兵大军……” “但能将《八荒归一气》练至大成的不世猛将,五十年都难得一出!” “大爷那般好战,当初晋升气海境后都没敢练《八荒归一气》,而是练了《上善若水气》。” “当初我们老哥几个去选气海武功时,都拿这门武功当传说看的……” “对了,你后续若还想修习我幽州军中的武功,就得早些派人去幽州拜见大爷,寻求后天境武功了,我手中只得一门亲卫路数的后天境武功,以你的武道天赋,练这个太浪费了……” 陈刀絮絮叨叨的说道。 陈胜听明白了。 《八荒归一气》,就是一门莽夫武功,无论有无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都只得一句“狗贼哪里跑,吃某家一刀”! 而《上善若水气》,则是一门需要动脑子才能发挥出威力的武功,若有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那就是“曹公哪里走,末将恭候多时”,若是没有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那就是“你站着别走啊,我这就摇人儿……” 而且某种意义上,他开脉境所练的《百战穿甲劲》与《上善若水气》,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再继续沿着统兵大将的方向走下去……倒也不是不行,一加一大于或者等于三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 可陈胜有着系统的帮助,他怎么可能甘心去选一个次级选项? 要选…… 当然是选最难的! 当然是选最猛的! 哪个男人,不向往单骑冲万阵,横行天下无一合之敌的无敌路呢? 古往今来名将何其多? 为何项羽与吕布之名,能千古不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宁做太平狗 陈刀将他所知道的一些关于的《八荒归一气》大的练法,一股脑的全部掏给陈胜后,连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赶回军营了。 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令陈胜总疑心他是为了躲亲事…… 陈胜独自一人捧着《八荒归一气》琢磨了一下午。 一边琢磨,一边不断开关系统面板。 直到临近傍晚时,系统才终于将八荒归一功收录进功法栏:【八荒归一气·未入门(初学乍练:5800点)(+)】 看着那个5800的数字。 陈胜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初学乍练5200点。 登峰造极,就是……41600点! 要知道, 他以杀生剑意御满级的百战穿甲劲开气海,气海境一重的气运值加成也才5400点。 寻常的气海境一重,有没有3000气运点加成都难说…… 也就是说,他自以为同阶无敌的实力,其实只够堪堪将八荒归一气练入门! 他要真只是个天才型的气海武者,估摸着登堂入室级, 就是他能走到的极限了。 还好。 他不个一把破铁剑的闯天下的游侠儿。 他除了是天才武者。 他还是红衣军军团长、陈郡郡守兼骑都尉、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 一瞬之间。 陈胜心头闪过了很多想法,而后才轻声感叹道:“是说穷文富武、穷文富武,可苛刻成这样, 未免也太真实了……, 他摇着头,呼唤出系统面板,将八荒归一气后边闪烁的那个加号,按了下去。 不就是气运点么? 管够! 下一秒,陈胜眼前一黑。 …… 翌日清晨。 陈胜带着赵清和阿鱼出城踏青,顺道行两场雨,再顺道去见一见鲁菽。 满级的小云雨术,一次可灌溉田地六十顷,每次消耗2000点气运值。 即是说,四百多倾宿麦,他只需要花费一万四千气运点,就能够全部灌溉一遍! 而他晋升气海境之后,境界气运点加成,外加上其余头衔的正常气运点增长, 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已经逼近四万。 等到红衣军整训完毕,他的气运点上限应当能够突破五万! 到时候, 一万四气运点,也就是他三天的回复数值! 这就是他敢于扩军五万的底气! 值得一提的是,项氏先后三次运粮到陈县,从陈胜的手里换走了一万降卒。 项氏的粮食是掌管陈县官仓的陈虎验收的,据他说,项氏第一批运来的,大都是七八年前的陈粮,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虫蛀了。 用陈虎的话说:这种糟糠,要搁在丰年,喂大牲口都嫌糙! 陈胜没有说什么,这年月,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他只是从涡河畔那一战后收束的降卒中数了一批,送到了项县……那一批降士,都被范增用两万气运点做蓝条使出的那一记大招,给彻底打崩了,大多都有极其严重的ptsd,一摸到戈矛身子骨儿就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项梁显然是知道那一批降卒的成色的, 但他收到那一批降卒后,同样也没说什么。 只是送到陈县的第二批粮秣,就变成了四五年前的陈粮,也就是粮荒前粮市上一文钱四斤的那种货色。 而第三次送到陈县的粮秣之中,就有一小部分是去岁的新粮了。 这使陈胜知道,哪怕是对于项氏这种一族占一城的强豪而言,十万石粮秣也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小数目。 当然,这也不排除,项氏是在迷惑的…… 但即便是这样,陈胜心里依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十万石粮秣、一万降士。 这两個数字都恰好好处的卡在了他的心坎上。 再多,他就得想个法子,防着项氏一手了! 虽然这的确很狗…… 但陈胜一直信奉“对人性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这句话。 不想被别人背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给人背叛的机会和条件。 陈胜从谯郡拢共带回了七万降士。 扩军挑了四万。 项氏带走了一万。 还剩下两万多人。 陈胜准备将这两万多人和那一万多流民,合编成一支屯田兵,等到开春了,再在陈郡内开垦两千六顷粮田,加上现有的这四百顷宿麦田,拢共三千顷粮田,合三十万亩粮田。 三千顷粮田,一次灌溉六十顷,灌溉一遍需要行雨五十次! 一次消耗两千气运点,五十次也就是十万气运点! 等到红衣军整训完毕,他自己估计气运值上限会去到五万五左右。 一个月也就是十六七万的样子! 除去行雨的消耗,还能有剩下六七万,用以再多学几门武道技法。 这样也最大程度上的将他的气运点利用起来,不会再白白的浪费……先前陈三爷丧期期间,他就浪费了不少气运点。 不过,这个美好的计划目前还处于“想法”阶段。 要想落到实处。 单单是前期的勘察规划工作,少说都得一两个月! 总不能天南海北的到处都是,陈胜一个月啥正事儿都不干,就满陈郡乱窜吧? 好在。 眼下刚刚开春,距春耕之期,还有两个多月,陈胜还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好在。 郡中掌握土地的世家大族,早已被他杀得七七八八,大把良田任他大刀阔斧的规划。 …… 陈胜挽着裤腿站在田地里,弯腰轻柔的抚摸着一尺多高的绿油油麦苗,心中的喜悦,比他昨日练成八荒归一气还要纯净。 这些麦苗开春后,就跟吃错了药似的疯长。 他记得先前来回奔波于陈县与蟠龙寨时,路边的麦田里都还白花花的一片,一丁点绿色都瞧不见。 这才几天,都一尺多高了! “鲁菽啊,这些宿麦,啥时候能收割?”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鲁菽穿着一身儿灰扑扑的葛布短打,蹲坐在田垄上,乐呵呵的看着他,听言想也不想的说道:“得看天气,要日头好,三月底应该就能收割了,可要日头不好,估摸着得到四月中或四月底,说不得还会减产!” 陈胜直起腰身,看着他:“我正想问你这件事,依你看,今岁还会不会有旱灾?” 鲁菽摇头:“现今哪里看得出来,至少也得到雨水前后,才能看出点苗头来……”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老货:“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鲁菽犹犹豫豫的看着他,一副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欲言又止模样。 陈胜不耐的道:“有话说、有屁放,跟我你还吞吞吐吐的做甚?” “也罢……” 鲁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说道:“这可是您叫我说的,我要说得不入您的耳,您可不能逐我出门墙!” 陈胜都被这老货给气笑了,没好气儿的呵斥道:“说,再敢敢吞吞吐吐的,我现在就逐你出门墙!” “我听说,去岁的大寒,连会稽上游的河水都封冻了,须得下力汉凿冰才能走船……” 老汉慢慢的说,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打量陈胜的脸色,仍显得很犹豫。 会稽以南? 陈胜想了想,问道:“你听谁说的?” 鲁菽低声道:“就是听您带回来的那些扬州黄巾兵说的……” “他们?” 陈胜拧着眉头问道:“他们北上的时候,河水就已经封冻了?” 鲁菽见他也听出了不对,精神微微一振:“您也觉得不对是吧?扬州地处江东,下雪不稀奇,但河水封冻,须得凿冰而行,别说我未曾听闻过,便是范老儿世居江东,都不曾听闻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也隐隐的想到了什么,不耐的道:“扬州的河水冻不冻,和兖州的天气旱不旱,有什么关系?别兜圈子,有话直说!” 鲁菽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农家曾有先贤为太常令佐官三十载,归乡归隐山林之后著有一作曰《四时》,其上曾记载过扬州河水封冻的异象,但那已是七百多年前,商纣之末,其时中原大地赤地千里、南北封冻,草木不长、赤地千里,绵延十数年之久,人竟相食、十室九空……太常令中古籍谓之‘天罚’!” “人皇失德、王朝易数,天罚!” 老汉神神秘秘,眉宇之间还带着些许惊悸的低声说道。 “嘁……” 陈胜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这种贬低失败者、美化胜利者的言论,你竟也会相信?” 但笑归笑。 他心里却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我尼玛不会是撞上小冰河期吧? 他记得前世曾看过一种言论,说是华夏上下五千年,并非每一次王朝更迭都是因为小冰河期,但每一次小冰河期都造成了王朝更迭! 当下这个时候……好像距离秦末也不远了啊! 他已经确信这个世界的确是有妖怪。 既然妖怪都有了,再有一些更加高端的神仙鬼怪啥的,也不值得惊奇。 但他依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换个角度说,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要真有这么大的能耐,还会跟大周冷刀冷枪的干这么多年? 那小日子过不错的膏药人,才稍微撩拨了一下漂亮国的神经,就立马迎接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胖子上门作客…… 陈胜心头千回百转的思忖着。 还未想出个结果来,就又听到鲁菽小声道:“信啊,为啥不信?此时此刻不就恰似彼时彼刻么?” 陈胜猛地一抬头,惊异的看着这老汉:是你,汤师爷! 鲁菽被陈胜怪异的眼神看得悚然一惊,老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慌忙说道:“夫子,我嘴上没门,我胡说八道的,我没……” “好了!” 陈胜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跟我你还怕个啥?我还能拿你下大狱咋的?” 老汉哆哆嗦嗦的说道:“夫子,您,您可别捉弄俺,俺经不住您逗的……” “行了,真没事儿,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一心给朝廷捧臭脚的人么?我要真是那种人,你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说话?” 陈胜没好气儿的道。 老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安心了不少。 陈胜坐到他身旁,看着前方平整的麦田里乐淘淘的给麦苗除草的一大一小姐俩儿,心下很是忧愁的轻声说道:“三皇五帝保佑,可千万别被你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要不然,这天底下,不知得死多少人……” 这么大个九州。 他就算是一身都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鲁菽也跟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不想说的原因,可这事儿埋在他心头,着实也折磨他好些日子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胜开口道:“今岁我欲意集中力量,开辟三千顷粮田,无论今岁是涝是旱,都保全郡百姓能有一口粥喝,活下去……这事儿,伱得全力助我!” 鲁菽想也不想的从田垄上跳到麦田的走道里,对着陈胜一揖到底:“夫子既命,弟子自当全力以赴!” 陈胜没有身后去扶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就这两日,我会在郡中诸衙门之外再组建一个督农司,专司打理这三千顷粮田,你进去做个主吏,要挑那些人给你搭手,你回头列一个名单给我,只要他有才能,不用管他是那家儿的人,我会安排!” “包括我方才所说的这三千倾粮田,也需要你来给我标注,原则上是在陈县百里以内,快马去当日就能回那种,我的做法你很清楚,尽量挑选平坦、集中一些的田地,也不用管田是那家的,你只需要标注好位置递交给我,我会派人安排!” “还有,你一个人忙不了这么多事,你得抓紧时间,给我带一批徒孙出来,不要求个个都有你的本事,但至少个个都能做事。” “假如,假如真如你所说,那后边这些年头,咱师徒俩,有的忙了……” 说到这里,陈胜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眺望远处乐淘淘的姐俩,喃喃自语道:“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啊!” 鲁菽直起腰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麦田间没有半分郡守夫人气象的赵清,忍不住说道:“若能活在您治下,乱世亦如盛世!” 陈胜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以前怎么没瞧出你这老货还有溜须拍马的本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发展 开春之后,陈郡的政务渐渐走上正轨。 内政有范增、李斯、王雄三人搭班子,处理郡中的日常政务。 这三人,不是久经宦海沉浮的老吏,就是老于世故的人精。 三人联手打理一个小小的陈郡,已有大材小用之嫌! 军政由陈守和陈刀两人主持。 原因么,就很简单了。 在陈郡所有懂得带兵的将领当中, 他们是他最相信的人。 在陈郡所有他能毫无保留去相信的人当中,他们又是最会带兵的。 至于陈胜自己,在从这些繁重而又琐碎的事务当中抽身出来之后,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去攻克一些大型项目。 比如今岁陈郡计划开垦的三千亩粮田,即便已经交给了鲁菽来主持,也必须得他亲自把握大方向和进度。 比如他早就规划好, 但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组建的“稷下学宫”项目,也可以上马了。 再比如他自身的武道修行, 也到了该重点抓一抓的时候了。 粮田项目暂且不提。 以陈胜今时今日在陈郡的实力、地位和威望,他只需隔三差五的去督农司坐一坐,哪怕一句话都不说,都足以帮助鲁菽推平他工作中遇到的一切阻力! 三千倾土地,要凑齐并不难。 难的是,一要离陈县近,二要连成片。 好在如今陈县内还能好好的,顶着脖子上那十来斤吃喝儿的世家大族掌舵人,已经没有一个蠢货。 在陈胜清楚明白的表达了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态度之后,这些人压根就不再需要鲁菽上门去协商,他们自个儿就会拿着家里的所有地契找上门来,求着鲁菽帮忙看一看。 不少机灵的掌舵人,还派出了大批族中子弟,成天啥正事都不干,就盯着鲁菽的工作进度, 常常鲁菽遇到困难,还没等他回来跟陈胜张口,这些人就已经帮他把问题给摆平了! 这个项目,如今正以鲁菽觉得失控的速度,在正确的道路上发足狂奔,眼瞅着鲁菽就要从苦逼的项目经理,变成牛逼的甲方爸爸…… 陈胜这阵子真正花大力气操办的,是稷下学宫项目。 他请范增出马,在陈县与蟠龙寨之间找了一块紧邻沙河的风水宝地,命人在其上修建十来间木头平房,然后就挂上了“稷下学宫”的门匾。 他有心以稷下学宫为中心再兴建一座城镇,用以安置陈县内现有以及将来涌入陈县的流民,只是兴建一座城池非是一时之功,陈郡现在的虚弱情况,也负担不起他大兴土木,只能徐徐图之。 筹备阶段的稷下学宫,开设有五科:农科、兵科、武科、文科、工科。 真正开始教学工作的,只有兵科。 其他的四个科目,现在既没有教师,也没有学生。 趁着回归陈县的五万红衣军官兵,正在开展队列训练的档口, 陈胜召集军中营级及以上的一百多位以上的一百多位军官,进入稷下学宫进行为期三個月的学习。 其实用“学习”这两个字,或许不太恰当。 用“分享”、“共同探讨”这一类的字眼,更为准确一些。 因为目前陈郡之内,没有才能足以给这些军官当老师的统兵大将。 反正陈胜自认为他是不够格的。 陈守和陈刀就更不用说了。 就算是项梁,段位也还低了点! 只是陈胜只能用“分享”和“共同探讨”的方式,总结他们在砀山之战和谯郡之战中学到的一些经验。 陈胜和陈守,分享他们在指挥作战上的一些心得和感悟,以及遇到的一些问题。 陈刀和李仲、陈七等人,分享他们在领兵作战过程中,领悟的一些诀窍,以及遇到的一些问题。 但即便是以这种教学进度比较缓慢、比较细致的“分享”与“共同探讨”的形式,开设军官训练班,教学质量依然远远不符陈胜的预期。 人的天资有高低,有的机敏,有的迟钝,机敏者可以举一反三,迟钝者举三都未必能理解其一。 人的文化有高低,有的家学渊源深厚,诗书传家的、世代行伍,而有的,祖祖辈辈都是不识字的佃户。 天资与文化的差距,就造成了理解能力的天差地别! 同听一堂课,课后一问反馈,十个人能给出七八种反馈。 其中还有过半数,都是类似于“俺觉得该冲”、“俺觉得该招呼其他营的弟兄们一起冲”这类听了就跟没听一样的无用反馈。 陈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记忆深刻的那几所大名鼎鼎的民国军校,无论是黄埔军校还是保定军校,招生都有一个“考”字儿! 其学子,就算不全都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弟子,也绝对都是识文断字的进步青年。 至少不识字的文盲,肯定是进不去那两所军校的。 这么说来,好像还只有我兔那种军中扫盲,层层推荐、选拔优秀军官,前往军校学习的军官培养机制,更符合红衣军的实际情况! 那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老李,当团长时都还不识字呢,后来去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不也能写上一篇精彩的亮剑毕业论文了么? 陈胜心头拿定主意。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就解散正在培训的军官训练班,而是按照计划继续着教学。 他心头跟明镜儿一样,稷下学宫的作用,除去培养人才之外,还有收拢人心、竖立威望的作用。 而且眼下的这一期,也正好为后续的推荐进修机制,埋下伏笔。 他们之中优秀者,肯定还会第二次来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的第一期军官训练班,采取不分班的大课制,陈胜每天都会到场,亲自主持一堂课。 其他课,他就没时间来听,课上所分享和探讨的内容,也会送到他处,由他亲自取菁去芜存档,等到第一期军官训练班毕业之后,再汇总编写教案。 他的想法是,编写两份教案。 营连级一份教案,教授练兵、战术指挥等内容。 师团级一份教案,教授统兵、战略指挥等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领兵赶赴谯郡之前,他就已经命梅花山庄天工院的匠人们研发造纸术了。 关于造纸术,陈胜就记得一个大概:把草捣烂了泡在一个大池子里,再用平整的纱布过滤、定型、晾干…… 等待他从谯郡返回陈县后,天工院的匠人们就将制作出来的纸张样品,送到了他的手里。 天工院制作出的纸张样品,外观像极了陈胜前世回乡给爷爷奶奶烧的纸钱,质地比那个还要糙,厚得跟菜刀有一拼! 陈胜知道肯定是那个环节出了错,但他也提不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只能命他们继续研究,怎样将纸张做得更白、更韧、更细腻。 不过这种又黄又糙又厚的纸张,也已经足够取代竹简成为文字的载体了……他已经命人在长安坊兴建造纸坊,再过些时日,那种黄不拉几的草纸,就能量产了。 嗯,有了那玩意,至少以后去茅坑,再也不用掰木棍了…… 有时候,陈胜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穿越者之耻。 他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主角,个个都全能得跟随身携带百度百科一样。 什么造纸、烧水泥、制玻璃、配火药,都是最基本的。 更有手工大牛,从无到有手搓ak、脚踩没良心炮,热武器打得冷兵器土著们哭爹喊娘,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而到了他这里,他却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无论是造纸,还是水泥、玻璃、火药,他都只记得一个大概。 比如造纸得用草,烧水泥得用石灰、制玻璃得熔沙子、火药配方一硝二黄三木炭啥的。 可真要他上手,样样他都抓瞎…… 但他一个码农出身的普通生意人,不会这些才是正常的吧? 正经人谁没事儿学这些东西啊? 咋的?学完之后是不是还准备去摸摸电门?碰瓷碰瓷泥头车?玩玩悬崖蹦极? 至于手搓ak,脚踩没良心炮啥的就更离谱了。 大天朝带把水果刀坐地铁,都得向安检人员解释你是不小心将水果刀落在包里的,你真的不是坏人,敢扎刺儿分分钟送你派出所跟团游! 正经人谁没事儿去学手搓ak、脚踩没良心炮啊? 那也不挣钱啊! …… 开春之后,操办稷下学宫占据了陈胜大部分的精力。 但这比起先前他一人要总揽整个陈郡的政务,还是要轻松许多。 陈胜在操办稷下学宫与把控开垦粮田项目的进度之余,还有时间来增进自己的武道。 当前他的武道修行,已经进入到一个积累期。 气海境的修行,是控制内气,小心翼翼的冲开重重穴位,连接十二正脉,从而达到气走全身,心体合一的境界。 而人的穴位是又顽固又很脆弱。 顽固顽固在必须持之以恒的不断拿内气去冲击,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怕你冲击穴位的速度,还不及穴位闭合的速度快。 脆弱脆弱在受不起损伤,须得老鼠打洞一样,一点点的深挖、一点点的拓宽,还要不断的温养加固…… 这是门极其考验耐心的水磨工夫,急不得、也莽不得! 否则一旦伤及穴位,轻则留下暗伤,日后伤敌先伤己。 重则内气暴走,横死当场……人体的穴位,是有死穴的,内气暴走触碰到那些死穴,就跟拿着手枪对着眉心来一枪没有任何区别! 陈胜倒是不怕伤及穴位。 其他气海武者冲穴,只能凭感觉。 但人的感觉是拿不准的,比如男人自觉很轻的一巴掌,落到女人身上,却能打出巴掌印。 所以大多数武者冲穴,都只能求稳,内气少点没关系、冲穴的力道小点也没关系,进度慢点也没关系,但求不要出错! 而陈胜开脉境主修的《百战穿甲劲》,不但对周身力量掌握精确到了毫厘,而且分化力量也是一把好手,满级的百战穿甲劲,可以将他一身内气,均分成上万道! 也就是说,别的气海武者冲穴,只能凭感觉。 而他冲穴,却是一门可以量化的数字游戏! 千分之一冲不动? 那就千分之二! 千分之二还不行。 那就一路往上加,加到不轻不重刚刚好时,记住这个比例,以后都按照这个比例一路往前冲就好了! 不过,即便凭借《百战穿甲劲》他的修行速度能比同境武者快上一些,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打通十二正脉。 因为他也得温养加固穴位。 否则光是快,穴位却脆弱得跟鸡蛋一样,跟人动手时敌人都还没发力呢,你自个儿就先行经脉尽断,碰敌人的瓷,那多不讲武德啊! 不过境界没办法走捷径。 技法上却是没有什么的问题。 这阵子,陈胜收罗了大量的武道技法,包括并不限于拳术、剑术、刀术、枪术、矛术、箭术等等、等等。 反正只要是他能入手的武道技法,他统统来者不拒,尽数一股脑的用气运点将其点到登峰造极!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气运点多得没地儿使,浪费了他心疼! 但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通过这种广撒网的方式,增强自身武道底蕴的同时,寻常第二门能和七杀剑一样突破“登峰造极”这个门槛的修意技法。 剑术提升到他如今这等可以脱离长剑,空手起剑气的剑意之境,兵器长短、份量之间的克制关系,在他的面前已经如同虚设。 你说一寸长一寸强? 你的兵器能有多长? 有没有我十丈大宝剑那么长? 你说一寸短一寸险? 你的兵器能有多险? 有没有我万剑齐发那么险? 当然,陈胜最想找的,还是那种可以增强他战斗力的武功,比如增强身体防御的横练之法,比如可以提升速度的身法、轻功等等。 谁还不想当个六边形强者呢? 反正他有外挂,不愁练不过来…… 但不知道是大周的武道发展还处于比较原始、粗糙的阶段,还是陈郡并非武道昌盛之地。 反正陈胜使用郡守的权力,穷搜整个陈郡,各种各样的剑术都搜出了二三十门,愣是没能找出一门横练、身法、轻功之类的武功。 不过他在将七八门拳法都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后,他的身体的强度、反应力,都上升了两个台阶……就是原本匀称纤长的美男子身材,有朝肌肉大佬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至于他想要寻找的修意级武道技法,他穷搜了整个陈县之后,也没能找出第二门。 他尝试询问陈刀他们这些从幽州军中解甲归田的老卒。 七杀剑的名头,他们都曾听闻过。 不过这门剑术与《百战穿甲劲》是一个路数,在幽州军中也是出了名的难练,且很容易把自己给练死,哪怕是在狠人辈出的幽州军中,也是属于极少有人会去碰的高难度剑术。 而他们也尝试过,教陈胜另外几门与七杀剑齐名的高难度技法的残招。 陈胜通过系统将这些残招还原,一一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后,没有一门再出现“前无古人”这个提升等级。 对此。 陈胜有三种推测。 第一种可能,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修意技法,他已经修出了杀生剑意,就修不出其他的技法意境了。 从实际的修行出发,能领悟杀生剑意这种高难度的技法意境,定然是忠诚于这门剑术,极端于这门剑术的剑痴! 这种人,让他放下剑只怕比杀了他还难,他可能会去修行第二门技法意境吗? 第二种可能,七杀剑这门剑术,和他的命格存在着某种他不知道的关联。 毕竟七杀剑和七杀坐命这两个名称,实在是有点巧合的意味…… 至于第三种可能,就很简单了:直指意境级的武道技法太过稀少,仅仅是陈郡没有第二门了而已。 他比较倾向于第一种和第三种推测。 因为他在陈郡之内,也没找出第一门可以锻炼肉身强度的武功…… ps:书荒嫌这本书更得太慢的老爷们,风云在这里厚颜推荐一下风云的大精品完本老书《从大佬到武林盟主》,风云私底下一直都认为,可能是篇幅还不够的原因,现阶段的人道,还远远没达到大佬中后期的那种水准,喜欢人道这种风格的老爷们,大概率也会喜欢大佬那本。(不满两百字,不会计入收费字数) 第一百八十章 魏王 三月,春寒渐消,大地回暖。 郡衙之内,陈胜光着膀子,手持一条齐眉棍,抵挡着三十六名本家弟兄的联手进攻。 “太慢太慢太慢……” 他连胜大喝着,手中齐眉棍快得拉出片片残影, 时而作剑、时而作刀、时而做枪,“梆梆梆”的一通劈头盖脸的削、劈、挑,轰碎一众少年郎手中兵刃的防御,击打在他们的身上,打得他们连连后退。 但一众少年郎也都不愧是陈家的子弟,骨子里都带着股狠劲儿,纵使被陈胜的齐眉棍上携带的巧劲儿震得全身酸疼,还咬着牙前赴后继的冲向他。 远远看去,陈胜就像是一块伫立在海中央的礁石,任由海浪一波接一波的从四面八方奔涌上来,他依然巍然不动! “你们在军营里,就学了这些?” 陈胜一边挥舞齐眉棍,来回的碾压他们的体力。 一边疯狂的用垃圾话蹂躏他们的精神。 “你们都是孤儿吗?没有兄弟吗?没有袍泽吗?以后上了战场也准备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去送吗?” “你们想过你们的尸体送回家,你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有多伤心吗?” “很生气吧?” “可生气有用吗?” “生气能帮你们打赢你们打不赢的敌人吗?” “不!” “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愤怒只会让你死的更快,只会让你们错失战胜敌人、活着回家的那一线生机!” “要冷静!” “越是情况对自己不利,就越要冷静下来!” “只有冷静了,你们才能去思考、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哎,这就对了嘛!” “联手不是一股脑的往前冲,我周围就这么大的空间,你们就算是一股脑的冲上来,也只有十来个人能挤到我周围,也就是说, 看似伱们是三十六个人在联手围攻我, 但实际上,其实你们是分成三批, 轮番凑到我面前送……” “要学会配合, 有在人攻击,就得有人掩护、有人分散我的注意力,外围进不来的人,还可以抓起石头、土坷垃,远程支援前边正在使力的兄弟!” “领兵作战和干仗,其实也是一个道理!” “得有人顶在前边牵制住敌人的主力,得有人从敌人排兵布阵薄弱的点冲进去偷袭,得有人保存体力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接应撤退的袍泽弟兄,还得留一部分人预防敌人偷袭……” “草,老子只是在教你们怎样联手,不是真让你们拿土坷垃扬我的眼睛,不讲武德啊你们……” 陈胜一手护住双眼,身形暴退,手中齐眉棍蓄力重重的往地上地上一杵,澎湃的内气喷涌而出,化作狂猛的气浪将冲上来偷袭的众多少年郎掀得人仰马翻! 一时间,痛呼声此起彼伏。 陈胜放下左手, 挺胸抬头的环伺了一圈,不屑的冷哼道:“小垃圾们,跟哥哥玩阴的, 你们还嫩了点……” 一众少年郎听言,不屑的齐齐冲他翻白眼,就好像是在说:你还知道你是以大欺小? 陈胜见状,没好气儿的说:“好了,别嚷嚷了,回去泡個药浴,站会儿桩就好了……以后每天来一遍,直到你们不用阴招,也能和我打个平手为止!” 这些本家弟兄,在红衣军扩军之初,就被陈胜塞进了陈刀统帅的二师,跟随二师的练兵脚步,下区县除雪修屋、修桥补路,回陈县后又进行了三个月的队列训练。 眼下红衣军为期三月的队列训练即将结束,即将正式成军。 陈胜在这个档口将他们调回身边,接手他的五百亲卫,预备多花点时间,好好打磨打磨他们,等到他觉得合格之后,再一个一个的往外放。 这样做,虽然有些耽误他们的正常晋升。 但总好过送他们去死…… “还来?” “不用了吧?” “大兄,你要想揍我们哥几个,你直接说,我们保证不还手……” 听到他的话,一众少年郎顿时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别不知足!” 陈胜环伺了一圈,笑骂道:“你们真当我这个郡守闲的蛋疼,乐意陪你们这些公子少爷练武?若非你们唤我一声大兄,你们就是上高香求着我,我也懒得来管你们的死活,我麾下五六万兵马、几十万百姓,要个个都跟你们似的,需要我来伺候,我不得活活累死?” “我还就不怕直接告诉你们了,你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你们的爹娘肯让你们入伍,那是信得过我,所以我必须得对你们的小命儿负责,保证你们不会因为自己的年少轻狂和学艺不精死在战场上,让你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在得到我的认可之前,你们谁都别想回去带兵作威作福!” “当然,谁要是想走,也不是不可以,脱下这身儿军服,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绝对不拦着!” “可要还想留在军中博一份前程,就老实点听命令,多学真本事!” “先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既然我坐上了陈郡郡守的位置,往后我陈家弟子就不必再为前程发愁!” “但你们能走哪一步,那得看你们自己的才能!” “才能足够,你们就算是想做师长,我也会想法子扶你一程!” “但要是没那个才能,别说师长,我连班长都不会给你们做!” “那不单单是害了你们,也害了你们麾下的将士!”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严肃的说道。 周围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也渐渐停歇。 陈胜看了一圈,问道:“听明白没有!” 众陈家子弟齐声高呼道:“听明白了!” 陈胜一挑眉,拔高声音喝道:“你们没吃饭吗?大点声!” 众陈家子弟顿时涨红了脸,扯着喉咙高呼道:“听明白了!” 陈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听明白了那还赖在地上作甚?还等着我来扶啊!”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众多陈家弟子,这才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 就在这时,李斯匆匆前来,向着陈胜揖手道:“大人,那伏丑执意要见亲自拜谒您。” 陈胜扶起他,举步慢慢走到一旁,面色阴沉的冷声道:“怎么?他觉得你这个郡丞,不配接待他?” 李斯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下臣旁敲侧击过他,他此次代魏王殿下前来,除了对大人在谯郡之役的功绩进行论功行赏之外,当还有……代魏王殿下向大人赐婚之命。” “赐婚?” 陈胜气笑了,虚起双眼轻声道:“这位姬太尉,还真是看得起我陈胜啊……” 李斯越发尴尬,低眉顺眼的轻声道:“大人莫要误会,魏王所赐,并非魏王府郡主,而是宗氏女。” 陈胜抿了抿嘴,轻轻的“呵”了一声,脸色阴沉得厉害…… 魏王姬烈。 先帝胞弟、当朝太尉! 执掌京畿四十万禁军,统辖九州兵马,权倾朝野! 当朝少帝,便是姬烈一手扶持,登临帝位! 去岁谯郡双锁山一战,陈胜领兵全歼屠睢五万大军,名传兖州。 李斯与王雄得知之后,各自发动朝中人脉,为陈胜运作官爵。 那位魏王使臣伏丑,便是李斯他们运作的结果…… 只是很显然。 这个结果,别说陈胜不想要。 就是与李斯和王雄他们运作此事的初衷,也极不相符! 作为原本陈县内最大的两位世家大族之长,他们当然都知道当初陈胜与熊完翻脸的始末…… 是以李斯才会显得这般小心翼翼。 “李公……”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轻声说道:“你说,朝中的那些个大人们,是不是都视我陈胜这般的小人物如猪狗?是不是都觉得,只要给我丢块骨头,我就会感恩戴德对他们摇尾巴,我就会忠心耿耿的帮他们看家护院?” 李斯悚然一惊,慌忙揖手道:“大人言重了,大人以弱冠之年立此不世之功,九州俊彦,大人若自认第二,何人敢认第一?纵是朝中老朽,又有何德何能视大人如牛马?” “只不过大周门第之别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而大人又出身…商贾之家,确易引起非议。” “但那都只是抱残守缺之见、不值一哂,以下臣之间,大人的品德和才能,莫说治区区陈郡之地,纵是代天子牧守一州,也当绰绰有余!” “而魏王殿下此举,想必一来是为了平息大人身上的非议,二来是为了拉拢大人。” “眼下新帝登基,内忧外患,想必魏王殿下在朝中的地位,也并不安稳……” 他说得很是恳切。 但依然并没能让陈胜眼神深处翻涌的怒意,得以缓解……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遭遇这种“施舍”了! 连方式都一模一样! 一样的联姻。 一样的高高在上。 一样的……威胁! 可偏偏,两次他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爬到梯子顶端。 不是谁拉他上去的! 自己千辛万苦、豁出老命,才走到这一步,却迎来了上边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哭着求着赶着要去给他们当狗! 简直……糟透了! “李公啊!” 陈胜心头已经像是炸了毛的刺猬,骨子里被世事磨平的叛逆和桀骜都通通涌现了出来,面上却前所未有的温和。 他轻轻的笑道:“您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把熊完从郡守衙上拉下来砍下头颅,自己一屁股坐上去的?” 李斯被他这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吓得浑身寒毛直立,再一听他的言语,脸上更是差一点没绷住。 正如熊完和姬烈的赐婚,无论如何粉饰,都掩饰不了背后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施舍之意。 在李斯的眼中,陈胜的为人处世,同样是无论如何粉饰,都掩饰不了他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本质! 笑语晏晏的陈胜,远比拍桌子砸杯子的陈胜,更令李斯恐惧! 李斯慌忙一揖到底,颤声道:“下臣不知……” 陈胜像是与老友叙事一般的随手扶起他,拍着他的肩膀笑吟吟的说:“就是熊完逼迫我给他当狗,偏偏我这人生来腿脚就不大利索,跪不下去!” 我草,还真是因为这个…… 李斯心头惊呼了一声,随即越发的惊慌。 彼时彼刻,可不就恰似此时此刻么! 可熊完是熊完。 姬烈是姬烈啊! 前者只是一郡郡守! 后者可是当朝太尉、宗室亲王…… 呃,似乎也无甚差别。 以前的熊完虽然只是一郡郡守。 可当时的陈胜,也还只是一介行商之子啊。 如今的魏王虽是当朝太尉、宗室亲王,权倾朝野。 可陈胜也已经是一郡郡守,麾下近六万兵马、能征善战,势大如太平道,都不得不抛弃前嫌大力拉拢他…… 如此一想。 李斯心下陡然一松,连脸上麻麻赖赖的皱纹儿,都似乎舒展了许多。 他向陈胜揖手,陈胜道:“下臣已知该如何应付伏丑!” 陈胜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他要肯体面,就让他体面,他要不肯体面,你就送他体面!” 李斯麻木的看了他一眼:不愧是你啊…… “下臣明白!” 陈胜:“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信儿!” 李斯:“唯!” 陈胜目送着李斯匆匆离去,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作“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有熊完。 后有屠睢。 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姬烈…… 怎么就不肯放他一马呢? 难道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 非要整得我不好,谁都别想好,才好吗? 一瞬之间。 偌大的九州地图,如同楚河汉界对垒的象棋棋盘一样,在陈胜脑海中一闪而过。 旋即,他就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还不是时候啊……” 而今黄巾之乱正当遍地开火、烈火烹油之时。 但站在陈胜的角度,已经能够看出,太平道已然露出疲态了…… 若无扭转乾坤之计。 只怕不久之后,太平道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而大周,看似手忙脚乱,一地鸡毛。 但实际上,大周根本还未发力! 远的不说。 单说驻扎于荆州、豫州、司州三州交汇之处的那三十万博浪军,至今都未踏足黄巾之乱战场。 博浪军驻扎之地,距离陈郡……不过十天半月的路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辱臣死 “伏老弟恕罪、伏老弟恕罪……” 李斯一手水渍的快步回到郡守衙,略带歉意的向正坐在殿堂左上方的伏丑揖手道:“这人老了,脾胃就是虚寒,坐一会儿就都出恭。” 伏丑年过六旬,身穿玄色锦袍,身量纤长清瘦,头戴一尺高冠, 长须飘逸,一丝不苟的正坐于蔺草席上,如同一颗苍劲的老松!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一扫李斯身后,见李斯仍是独自一人进殿内,威严的眉宇之间,顿时就多了几许阴沉之意。 “李公何须客气!” 伏丑虚了虚双眼,皮肉不笑的说道:“倒是陈都尉,果真是少年得志,意气飞扬啊,再过两载,只怕连魏王殿下他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方才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殿下有意赐宗室女于陈胜为正妻之后,李斯便假意出恭,匆匆离去,如此久才回来。 他哪能不知道,李斯那是请示陈胜去了。 外出巡视河堤? 骗鬼呐! 你真当老夫来郡衙之前,未曾打听过陈胜的行踪? 当然,他也知,这是地方官府接待中枢官吏的惯例。 帝都中枢官吏下到地方,大凡只要不是直属的上下级亦或者关系特别亲近的官员,抵达地方官府之后,地方官府会按照来人的文武品秩, 派出相应的官吏接待, 探寻其来意。 在探清来人来意后,接待的官吏再回报郡守,郡守再亲自出面款待之时,便能进退有据。 这点小事,会弄得这么复杂,却是因为大多是时候,中枢官吏下到地方,都是为了分派徭役和赋税! 朝廷的徭役和赋税任务,大多数时候都是灵活的,人口富裕者可多执徭役、少缴赋税,钱粮富裕者可多缴赋税、少执徭役,手眼通天者徭役赋税都可少出……这其中就有了很大的运作空间。 伏丑通过李斯,将魏王有意赐婚的意向,透过给陈胜。 回来的,却依然是李斯一人……陈胜的态度,不言而喻! “伏老弟何出此言?” 李斯听到伏丑改口称陈都尉,心头亦大感不悦。 魏王姬烈为当朝太尉,统辖天下兵马,陈胜所兼骑都尉之职,自然也在魏王统辖之内。 然郡守之职,位在骑都尉之上。 岂能越过郡守之位,强行统辖骑都尉的官职? 这不是以势压人吗? 若是魏王亲来,以势压人也就罢了! 你区区魏王门下走狗, 也敢借势欺压一位手掌重兵的一郡之首? 谁给你的胆子? 这可能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李斯以前作为陈郡诸世家之首, 又曾在洛邑为廷尉监多年,对于世家权贵之间的相互勾连、打压异己的手段,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先前他不惜违反惯例,中途离场去寻陈胜,心头未免也没有赞同此事的念头在作祟。 但如今站在陈胜的角度看待此事,才发现,朝中这些个公卿权贵,的确个个眼高于顶,视万民如猪狗! 区区一条宗室走狗,都敢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对主人狺狺犬吠! 李斯心头薄怒,面上却还赔着笑,连连拱手道:“我家大人对魏王殿下崇敬之至,往日时常嘱咐我等需以魏王殿下为马首是瞻,绝无违逆王旨之意!” “那这么说来……” 伏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赐婚之事陈都尉也全凭魏王殿下做主了?” “我家大人若在,定感荣幸之至。” 李斯想也不想的回道,末了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只可惜,我家大人外出巡堤,不知何时才会返回郡衙,我等下臣,却是不敢逾越!” 伏丑一听,心头亦是怒极,但也还是强忍着怒意问道:“那不知陈都尉,何时回返郡衙?” 李斯摇头:“不好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两叁月……” “嘭。” 李斯刚吐出“两叁月”这叁个字,伏丑便一把掀了面前的食桉,身躯豁然而起,怒目圆睁的喝道:“黄口孺子、安敢……” 李斯听言,亦将老眼一瞪,拔高了声音强行打断了他的大放厥词:“此乃陈郡郡守衙,伏主薄还请慎言!” “汝…汝……” 伏丑气得浑身瑟瑟发抖的怒视李斯。 李斯毫不退让的与之针锋相对。 二人皆有主辱臣死的刚烈之意! “好、好,好得很!” 最后还是伏丑退缩了,他一挥大袖,怒意勃发的大步往郡守衙大门外行去,一边走一边高声怒喝道:“今日之辱,吾主必有后赐!” 李斯目送他气呼呼的走出郡守衙,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老脸阴沉似水,看着渐渐远去的太尉府一行人,若有所思的低声呢喃道:“太不体面了……” …… 夕阳洒满莲花池畔。 洗漱后换上一身素雅松绿锦袍的陈胜,凭栏而立,悠然的给池中游曳的锦鲤投喂鱼食。 李斯轻手轻脚的行来,向着陈胜的背影长揖到底:“下臣拜见大人。” 陈胜没回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什么喜怒:“安排下去了么?” 李斯听言,心知陈胜已经知晓郡守衙内的始末,神情自若的回道:“回大人,已布置妥当,绝不会留下任何手尾。” 陈胜专注的拈起一粒粒鱼食投入湖中,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人主持?” 李斯心下一喜,毕恭毕敬的回道:“犬子李由。”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将手中所有鱼食尽数撒入池中,轻轻的拍着手说道:“回头令李由入稷下学宫兵科第二期吧,年纪轻轻的,莫要耽搁了……” 李斯抑制不住心头喜悦,老脸上浮起丝丝笑意:“君上若不嫌下臣老迈、不堪驱策,下臣愿献幼子李期与君上牵马驾车!” “哦?” 陈胜笑吟吟的回过头看他:“何以突然作此决定?这可与李公一贯的作风不符。” 李斯也笑了:“君上谬矣,下臣作此决定,正合下臣一贯之作风。” 陈胜盯着他看了几息,满意的颔首道:“那便预祝你我君臣相宜、扶持共进。” 李斯再揖手:“敢不从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刺客 外表朴素而厚重的方正马车,在简易避震器的作用下,平稳的前行。 扎扎实实的平铺了好几层蔺草席的车厢内,陈胜褪去靴履,用洁白的足袋踩着木屐,背靠凭几、支着右腿歪坐着闭目养神,右臂搭在膝盖上, 手掌抓着竖在身前的连鞘锐取剑,丝丝缕缕的剑气在他的手掌与锐取剑之间,静静的来回涌动。 自从他领悟虚空生剑的杀生剑意之后,锐取剑就作为满级大河剑歌的载体,再未出过鞘。 在此之前,他也曾尝试过养剑。 但等闲的剑器, 质地太差、又无剑心,根本无法承载太过庞大的剑气。 就以他曾经使用过的那口八面汉剑为例, 他才带在身边温养五日, 就感觉到那柄剑的上限了,剑身再也吃不进丝毫的剑气。 而养剑五日之功,出鞘时爆发的剑气还不到他全力一击的七成威力,形同鸡肋。 其后他也尝试过郡中寻找可堪御使的剑器,但也未能如愿。 不是说没有上好的剑器。 熊氏的遗产中,就有好几口品质十分不错的剑器。 但那些剑器,利者利矣,但既无剑心、又无杀气,在陈胜这样的剑道高手眼里,还不如屠户的杀猪刀好使! 兜兜转转寻找了一大圈儿后,他才发现,他手中只有锐取剑,最契合杀生剑道。 锐取剑是一柄真正的战剑,铸造之处,就抛弃了一些华而不实的外观和装饰, 只追求坚韧和杀伤力, 陈骜凭之征战犬戎二十载, 剑刃之上都只有几道米粒大小的缺口! 那二十年里,死在这把战剑下的犬戎人,只怕不下万人,煞气之重,叁伏天将其悬挂在卧房内,都能当空调使! 而且,陈骜天人之姿,一身真气何其雄浑,这柄战剑在他手中之时,就已经养出了剑心,遇到妖邪都已能自动护主……当初李园在长安坊养妖,锐取剑就曾给陈胜示警!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生剑! 而不是文人雅士悬挂在腰间的礼器! 只是之前锐取剑作为陈胜的主战兵刃,经常会出鞘杀敌,养剑难成。 如今他已领悟虚空生剑的杀生剑意,无须再依靠兵刃之利,方才能以这柄剑作为大河剑歌的载体,行养剑之事。 而今,他养剑已叁月有余, 至今未感觉到锐取剑的上限,这柄战剑彷佛就真如同无底洞一样, 无论他往剑身里注入多少剑气,它都吃得下! 随着养剑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能感觉到,锐取剑也在渐渐变得灵动,似乎正在从一件死物,变为一件活物! 这个过程非常非常慢! 慢到他要不闭上眼睛,静下心来细细的感知,都察觉不到这种变化! 但这种变化的确是真实存在,而不是他的错觉! 因为他每每闭上眼睛,慢慢的用剑气去与锐取剑交流,都能清楚的感知到锐取剑对于自身变化的欣喜,以及对于他这个主人的依恋。 有人说,猫狗再聪明也是畜牲。 可每一个铲屎的都笃定,自家毛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什么都懂。 而且,就像是人养玉,玉也养人一样。 他在温养锐取剑,锐取剑也在将它积累二十多年的森寒煞气,一点一滴的反馈给他,夯实他杀生剑气的底蕴。 这个过程。 虽然远远不如系统提升武道技法的过程,来得简单粗暴。 但也别有一番细水长流的滋味在其中,很是令人着迷…… ……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将沉浸在剑气交互中的陈胜唤醒。 他看了一眼掌中不停颤抖的锐取剑,蓦地拧起眉头,轻喝道:“停下!” “停……” 车窗两侧的传令兵闻言,立刻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 “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向马车靠拢……” “侦察兵……” 有条不紊的呼喊声中,护卫马车的叁百亲卫迈着小碎步靠向马车。 陈胜提着剑,缓步从马车中走出。 借助车辕的高度,他定睛往前方一扫,一眼就在纷乱人群当中,看到了两个巍然不动的负剑身影。 他每日都会往返于郡衙与陈家大院之间。 如果次次都要清理街道供他通行,那南城和北城的百姓就什么正事儿都别想干了! 这种兴师动众、惹人生厌,伤害群众感情的蠢事,陈胜当然不会做。 时间久了,南城与北城的百姓,也就都不惧怕他的车架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他的车架行至自己跟前儿了,才起身让一让。 甚至还有居住其他地方的百姓,专程跑到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蹲守,就为了看一眼他,看看他这个名动兖州的少年郡守,是不是真如同传说中的那般,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头角峥嵘、体绕祥云…… 但眼下叁百亲卫的异常反应,无疑是告诉了周围的百姓,出事了。 虽然他们也很好奇,是哪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瘟丧,敢来对郡守大人不利。 但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 街道上纷乱的人群四下消散,空荡荡的长街上很快就只剩下面对面站立的两道负剑人影。 背对陈胜车架站立的那人,一身葛布短打、头戴斗笠,身高七尺,蜂腰猿臂,此人背上负着一柄剑,一口剑柄上缠绕着麻绳的杀人剑……乍眼一看,此人便给人一股子极其强烈的沧桑之感,就好像他已经在外漂泊了很久很久。 面向陈胜车架站立的那人,立于斗笠人身前叁丈开外,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上穿着华丽的金色锦衣,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眼神无喜无悲,背上同样负着一柄剑,一柄剑柄古朴,剑格处嵌有两枚莹绿宝石的宝剑……逼气十足! 陈胜自车厢中一走出来,那个逼气十足的中年男子,便径直一眼望过来,眼神之中无喜无悲也无杀意。 但陈胜知道,他就是来杀自己的…… 待到纷乱的长街安静下来之后,背影沧桑的斗笠人才回过头来,对着陈胜低喝道:“此非善地,速速离开!” 此人面上也围着面巾,陈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左眼下一道剑痕,不显狰狞,烦添英武。 陈胜看了看此人,再看了看远处那逼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提着剑,缓步走下马车。 “大人……” 一名陈家子弟凑到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手里张着弓、搭着响箭,不知是该放,还是不放。 陈胜见状,随手拉开他搭箭的手,响箭“嗖”的一声升空。 亲卫中数名张弓搭箭的弓箭手见状,齐齐松开了手里的响箭。 一时之间,“嗖嗖嗖”的刺耳尖鸣声,响彻北城。 “没事儿,我去看看……” 陈胜拍了拍面前这名兄弟的肩膀,提着剑,踩着木屐,“哒哒哒”的缓缓走出叁百甲士的包围圈,行至斗笠人身畔六尺之处,站定。 斗笠人听到他的脚步声,迷惑不解的偏过头拿眼角瞥他,眼神还紧紧的盯着对面那个中年男子:“你想死吗?” “荆轲是吧?” 陈胜也盯着那中年男子,不答反问道:“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今儿舍得现身了?是终于想通了吗?” 斗笠人吃惊的勐然一回头,但旋即紧绷的身躯就又放松下来:“是庆轲……阿鱼告知你的?” “呵呵……” 陈胜轻笑了一声:“你当真以为,我这个郡守是瞎的?任你成天在我周围蹦来蹦去,我都发现不了你?要不是阿鱼保你,你尸体变成的屎,如今都该长草了!” 荆轲:…… “这位老先生是谁啊!” 陈胜目光至始至终都集中在对面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掌中的锐取剑在不断的给他传递这个人很危险的信号:“让你这么害怕!” 荆轲气急,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怕他!” 陈胜:“哦?那你打不过他?” 荆轲:…… “老夫盖聂。” 那厢的中年男人,听到陈胜与荆轲的对话,不咸不澹的抱拳遥遥拱手道:“郡守大人有礼了。” “哟,原来是剑圣前辈啊!” 陈胜虚起双眼,微微笑道:“难怪吓得荆轲跟只兔子一样!” 荆轲:…… 陈胜偏过头看向荆轲,“剑圣前辈是先天吗?” 荆轲:…… 盖聂:…… “不是先天啊……” 看着二人震惊眼神,陈胜心下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持剑向对面的盖聂一抱拳:“剑圣前辈,今日之事既已暴露,就此作罢如何?只要剑圣前辈肯收手,有什么条件,剑圣前辈尽管提出来,只要我拿得出来的,绝无二话!” “呵呵……” 荆轲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冷笑道:“你省省吧,这老匹夫无大义而守小节,视承诺重逾性命,他既已到此,不得手便绝不会归!” 看似嘲讽,但实则却是在提醒陈胜:有什么办法赶紧使出来,没办法就赶紧跑路,单凭嘴皮子摆不平这老货! 那厢的盖聂似是没有听出荆轲的言下之意,竟还些反以为荣的微微笑道:“能得聂政传人如此高的赞誉,也不枉老夫陈郡一行!” “这么说来……” 陈胜睁开了双眼,也跟着笑道:“就是没得商量了?” 盖聂抚须,笑而不语。 “那便不商量了!” 陈胜将锐取剑交到左手,右手轻轻往上一抬:“正好,其实我也想称一称你的成色……嘿,我客气的称你一声剑圣,你还真就老实不客气的应下了,你是把脸落在家里,把屁股顶在头上来的陈郡吗?” 霎时间,上万道半尺长的凛冽剑气,宛如大海之中的银亮沙丁鱼群一般漂浮而起,凝聚于他周围叁丈之内。 荆轲蓦地睁大双眼,身躯忽然勐地一哆嗦……我这些天,都保护了一个什么怪物? 那厢抚须的盖聂,手也勐然一抖,拔下两叁根胡须下来……我他娘的这是接了个什么活计? “剑圣,吃我一招……剑河!” 陈胜笑吟吟的冲盖聂轻轻一挥手,眼神却已是森寒之极! 真他妈的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老子规规矩矩的窝在陈县种田,谁也没招、谁也没惹,跟谁都笑脸相迎、好言以对! 却他妈的是个人、是个狗都要来踩老子一脚! 都欺负老实人是吧? 你们承担得起老实人的怒火吗! 就在陈胜右手落下的瞬间,上万道银鱼剑气瞬间汇聚成一条浩浩荡荡的银亮剑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勐的涌向叁丈的盖聂。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决(感谢Cz丶大佬的盟主打赏) 上万道银鱼似的剑气,汇聚浩浩荡荡的剑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向叁丈的盖聂。 盖聂一跃叁丈高,从容避开奔涌而至的剑河,而后一把拔出背上的古拙长剑迎风一展,却是一柄剑身布满黑色菱形暗格花纹的青铜剑! 清越的剑鸣之声冲天而起! 下一秒,陈胜忽然感觉到掌中锐取剑剧烈颤动, 发出阵阵凶厉的剑鸣与那股清越如银珠落玉盘般的剑鸣声针锋相对! 乌沉沉的剑身也“哐当哐当”的疯狂碰撞着剑鞘,似要挣脱陈胜的手掌飞剑出鞘,与盖聂掌中那口威严而华丽的青铜剑一争高下! 陈胜心下又惊又怒,一把将歇斯底里的锐取剑按在剑鞘中,仰头目光一凝,剑河倒卷而上, 追向天空中的盖聂! 但一秒。 上百柄战剑, 突然自从他身后叁百甲士的军阵之中飞出,“叮叮当当”的落于陈胜身前, 每一口战剑都向着盖聂的方向倾斜,就像是一个个臣子百姓,在争相拜见它们的君王! 陈胜震撼的一定睛,目光望向盖聂手中那口隐隐反射出暗金光芒的华丽青铜剑……嘶,怎么瞅着这么眼熟! “纯钧剑!” 还未等他想明白为什么那柄剑会看着眼熟,就听到一旁的荆轲失声惊呼道。 纯钧剑? 十大名剑之一的纯钧剑? 陈胜的双眼勐的一亮,心头暗道了一声“大宝贝”! “破阵!” 就听到空中的盖聂怒喝一声,人剑合一,周身亮起耀眼的金色剑气,彷佛是一截大如马车的剑锋,迎着倒卷而上的剑河笔直落下。 “叮叮叮……” 明明没有实体的剑气,冲撞在盖聂耀眼的金色剑气上,却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金铁交击之声。 一道又道银鱼剑气, 被金色剑气弹开。 浩浩荡荡席卷而上的剑河,就像是一条盘踞在地面上,仰头冲天而起, 攻击勐禽的凶悍巨蟒! 而笔直下坠的金色剑气,者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大刀, 顺着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自上而下一刀将凶悍的巨蟒一分为二! “嘭。” 盖聂坠地,强劲的剑气轰碎长街,余劲卷起砂砾,拂动着陈胜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而被盖聂一分为二的剑河,在空中重新融汇一体,好似丧家之犬一般灰熘熘的飞回陈胜的头顶。 陈胜看了一眼。 盖聂这一剑,击溃了他七成剑气! “好、剑、意!” 盖聂缓缓直起身,凝视着陈胜头顶上灵动如活物般盘旋的剑河,如临大敌的一字一顿道,眼神中犹有不敢置信的惊骇之意! 陈胜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盖聂手中的华丽青铜剑,点头道:“好剑!” 盖聂面容的肌肉抽动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未能吐出。 单论剑道境界,方才那一合,胜负已分! 他能破那条剑龙,非是他剑道境界高于陈胜。 而是他武道境界,高于陈胜。 他自幼习剑, 夏练叁伏、冬练叁九, 从不敢有一日松懈,至今已有叁十年载矣! 叁十年的坚持、叁十年的攀登,他自以为剑道一途已然登堂入室,九州游侠同道尊他为剑圣,他也当真自视九州剑道魁首! 而今败于一弱冠少年剑下…… 他不愿相信。 也不愿意承认。 但事实,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不如就是不如! 盖聂心头百味陈杂,若有所思…… 陈胜却是没有他那么多的感慨,他径直一抬手,再度招出上万道银鱼剑气,朝着头顶上盘旋的剑河一挥,新招出的上万道银鱼剑气登时便随着他的手势,百川归海般的融入剑河之中。 严重缩水的剑河,再次恢复起浩荡、澎湃之势! 在他凝结剑气之时。 那厢的盖聂紧了紧掌中的纯钧剑,脚下微不可查的踮起,似有趁着陈胜凝结剑气之机抢攻,强行打断他凝结剑气的过程……乃至斩杀这名剑道天赋高得令他感到恐惧的少年郡守于剑下。 然后就在他蠢蠢欲动着将要冲出之时,心下突然警声大作,他瞳孔一凝,目光便径直落在了陈胜紧紧按在锐取剑的左手上。 …… 盖聂的小动作,当然没有瞒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陈胜。 “你这样的德行,竟然也能成为剑圣?” 陈胜冷笑着伸手对着头顶上盘旋的剑河一抓,“九州剑道,当真是无人了!” 耀眼的剑光之中,上万道半尺长的银鱼剑气,凝结成一柄长有十丈、宽有七尺,纤毫毕现、宛如实物的巨大剑气。 看外形,正与他掌中的锐取剑一模一样! 这是陈胜第一次在外人眼前施展这一招。 别说盖聂惊得直翻死鱼眼。 就连跟了他两叁个月的荆轲,都被这道巨大的剑气给震得怀疑人生了! 他高高的仰着头,目瞪口呆的仰望着天空中的这道剑气,连脸上的面巾滑落了都没发现! “再吃我一招……” 陈胜缓缓抬起右手,头顶上的巨大的剑气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抬起:“开天门!” 言罢! 他的右掌勐然落下! 那厢的盖聂心头刚刚升起“不可力敌”的念头,巨大的剑气已然快速闪电般的当头落下! 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 根本无法躲避! “直中取!” 盖聂面红耳赤的爆喝一道,纯钧剑反撩儿上,刹那间,一片耀眼如雪崩的璀璨剑气,好似穿云金阳般迸发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悍然而上。 “嘭。” 两剑相交。 陈胜只感到于剑气的联系陡然中断,旋即一股沛然的巨力迎面袭来,连忙将双臂交叉于胸前,硬扛着这股巨力向后滑行丈余远,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定睛一看,就见前方长街天高叁尺! 两侧楼房上端尽皆被削去临街的墙面。 而先前立于陈胜身前的那百十柄战剑,已然全部碎裂! 残剑、瓦砾,散落一地…… 二人全力一击,竟恐怖如斯! 再定神看向对面的盖聂,就见他老脸紫得跟条茄子一样,持剑之手颤抖着,一身而华丽的金色锦衣此刻已经破烂得如同百家衣,甚至连下颚打打理得极是飘逸的清须都少了一节…… 陈胜轻呼出一口气,将左手的锐取剑拄在身前,同样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落在了锐取剑的剑柄上。 “这一剑,才像点样!” 他点着头说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请你来杀我的?” 胜负已分。 再打下去,就得分生死了。 虽然他有五成把握,他活、盖聂死! 但他不想去冒这个险。 盖聂的实力其实不弱。 剑道境界虽然比他略逊了一分,但盖聂的武道境界必须摆在这里,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大境界! 若非他太过于沉醉于剑道,以至于除了剑术之外,再无任何拿得出手的武功,陈胜根本不是他十合之敌! 事实上。 陈胜现在就已经处于贼去楼空的境地。 他主修的几门武功叠加之下,虽然可以令他爆发出高于自身一两个大境界的实力,但消耗也是一般的大! 当然,若是能成功击杀人,叁秒钟足以! 可要是叁秒钟爆发完了,敌人还没死…… 就很棘手了! 他现在只剩下养剑叁月的大河剑气这最后一张底牌。 而盖聂虽然看着惨,但实则还有一战之力! 于是乎,两人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盖聂看了一眼他掌中的锐取剑,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强笑道:“老夫若是背信弃义,往后还使得出这一剑吗?” “哦……” 陈胜惋惜的微微摇头:“那就太可惜了!” 他右手落下,一把握住锐取剑的剑柄。 盖聂目光一凝,连忙双手捧起纯钧剑,高声:“老夫观大人很是喜爱这口宝剑,老夫愿成人之美,将此剑赠与大人,先人言,宝剑赠英雄,大人剑道境界之高,实乃老夫生平仅剑,纯钧剑能配大人,正是相得益彰……说起来,此剑乃是冀州豪强赵高举家迁往扬州之前赠与老夫,听闻大人与扬州屠睢还有一段渊源,此剑落入大人之手,正是物归原主!” “呵……” 陈胜右手松开锐取剑,啼笑皆非的看向一侧的荆轲:“你方才是如何品评这老匹夫的来着?无大义而守小节?” 荆轲:……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元气复苏 看着荆轲一脸便秘的模样,陈胜轻笑了一声,抬手遥遥对着盖聂捧在手中的纯钧剑一抓。 剑意感应下,纯钧剑发出一声欢欣的剑鸣声,电射至陈胜的掌中。 古朴的剑柄一如手,一股有别于锐取剑的孤高剑意,就涌上陈胜的心头。 他横剑在前, 左手二手缓缓抚过剑身,触感平滑光洁、莹润如美玉,浑然没有金铁之物的森冷感。 再尝挥剑对街边的一块栓马桩进行斩击,在没有动用分毫内气的情况下,剑锋前透出一股无形的剑气,轻而易举的花盆粗的拴马桩一分为二,端口光滑如镜! “好剑!” 陈胜忍不住再次赞叹了一声。 这种得心应手、为所欲为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成熟、丰腴、稳定,正直盛放的年纪、什么都懂的美人。 而锐取剑,就像是一个青涩、懵懂、横冲直撞的黄毛丫头…… “你走吧!” 陈胜收起纯钧剑,澹澹的对着前方的盖聂说道:“不要再来陈郡,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应该知道,时间站在我这边,如今你都杀不了我,以后你就更没机会了!” 他不是不想留下盖聂。 但这里是陈县,他冒不起这个险。 盖聂的实力,绝对是陈胜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者!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 九州大阵绝天地通,对九州人族,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束缚。 从好的角度看,正是因为有九州大阵庇护,妖魔外道才无法在九州内部横行作恶, 九州人族才有这千年修生养息之机。 从坏的角度看, 九州大阵隔绝了周天元气, 令九州内部所有依赖于周天元气的修行体系, 前行都变得无比的艰难……反倒是一些不那么依赖周天元气的修行体系, 例如儒家、法家等等,受影响不大。 或许上古人族只要能生长到成年,就能自动拥有可以生撕虎豹的锻骨六七重的实力,稍微努点力就能开脉,开气海…… 而如今的九州人族,却需要大量的资源堆砌,才能跨过锻骨境的门槛。 如陈守这样的勉强还能算是地方强豪之长的人物,在九州大阵完好之前,都没能开气海。 这就造成了。 陈胜所知道的先天境以上的真正强者,大都集中在幽州军……幽州军驻扎北疆叁百多年,时常深入草原与犬戎人作战,九州大阵的副作用对幽州军来说几近于无。 而他亲眼见到的众多所谓强者,大多数都在开脉境与气海境之间晃荡,就连先前屠睢十五万大军之中的勐将,也就只是个气海境武者。 在这种横向对比之下,盖聂这个一蹦出来就拥有后天境的实力,且还拥有一手剑意级剑术的剑客,着实当得起“剑圣”之称! 若非是陈胜走的是单人成阵的战争搏杀之法, 可以强行爆发出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的战斗力, 就凭陈县内这五千郡兵, 还真挡不住盖聂杀陈胜! 但那是九州大阵还完好无损之前。 如今九州大阵破碎,九州腹地内的周天元气浓度日益增长,以前杀艰难无比的武道修行,如今正在变得越来越容易。 而类似于盖聂这种在九州大阵还存在、九州内部的周天元气还很稀薄之前,都能顽强磨砺一身强横实力的武道强者,接下来实力必然会引来一个井喷! 一年先天,叁年修意,五年宗师都不足为奇! 是不是有点灵气复苏那味儿? 事实也相差不远…… …… 盖聂远远的朝陈胜一抱拳,而后转身纵身而起,跃上身侧的楼房顶端,再一跃身,就消失了踪影。 陈胜目送盖聂离去,扭头看向身畔的荆轲,问道:“此事与你们‘武墨’有无关系?” 荆轲略一犹豫,便道:“扬州牧屈明,曾请我‘武墨’辅助盖聂,刺杀你,我拒绝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轻声道:“这便说得通了!” 方才盖聂那句话,看似是在献剑求饶。 但实则是在告诉他,是太平道新任扬州渠帅赵高,以纯钧剑为代价,请他来陈县杀他陈胜的。 陈胜方才还有些想不通。 虽说新老板上任,是必须要为前老板报仇,才能坐稳位置。 但这个赵高未免也太急切了点吧,人都还没去扬州,就先把杀手给派出来了? 年前徐州的任嚣,都还派使者前来拉拢他。 这显然不太符合太平道高层的战略。 如今扬州牧屈眀也掺合进来,就说得通了。 赵高不是屠睢,他在扬州没有屠睢那么深厚的基础,要想尽快坐稳扬州渠帅的位置,少不了扬州屈氏的帮助。 显然,这二人是拿他当斩鸡头烧黄纸的那只鸡了…… 谁叫他陈胜既和扬州太平道有仇,又和扬州牧有仇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跑友嘛! 敌人胜利会师了,可还行…… 陈胜心头思索着报复办法,扭头对荆轲笑道:“上我家见见阿鱼?” 荆轲似有意动,但犹豫了几息后,还是缓缓摇头道:“还是算了吧,阿鱼如今过得很好,我便不去打搅她的生活了!” 陈胜想了想,认同的点了点头:“那便换个地儿喝一杯!” 荆轲拱手:“固所愿也!” …… 有余酒家。 空荡荡的叁楼雅座上,胜与荆轲相对而坐。 “当初你们武墨伏杀我那日,你为何不动手?” 陈胜亲手斟了一盏黍酒,推到荆轲面前。 当初他没觉得那一日有多危险,后来从阿鱼口中得知下任‘武墨钜子’荆轲也在陈县之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那日其实才是他穿越到大周后,最危险的一日! 那日荆轲若是动手,他必死无疑! 荆轲端起黍酒便一饮而尽,而后阁下酒盏,哈着气说:“阿鱼说你是好人,我便没有动手。” 陈胜点了点头,再次给他斟了一碗:“那你跟我了这么久,确认我是好人了么?” 荆轲再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你确与其他的官宦不一样,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陈胜笑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答桉,他很满意。 他提起酒壶,荆轲就一把捂住自己身前的酒盏,面色不善的看着陈胜:“怎么?想灌醉我再动手?” 陈胜放下酒壶,轻笑道:“真要动手,还需等你喝醉?” 荆轲:“那你怎么不喝?” 陈胜:“我不饮酒,误事。” 荆轲:…… 陈胜却似乎没看到他的黑脸,再次提起酒壶给他斟上一盏:“你们这些个游侠儿,我也见过不少,迄今能入我眼者,唯你一人,能得我斟酒的,也唯你一人!” 荆轲评价盖聂,无大义守小节。 陈胜看荆轲,却是重大义损小节。 这样的人,往往都活得很累…… 陈胜做不了这样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佩服这样的人。 荆轲再度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便将酒盏倒扣在了食桉上,示意不喝了。 陈胜揣起双手,轻轻的笑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荆轲看了他一眼,也笑道:“怎么?想招揽我?” 陈胜毫不掩饰的点头:“想肯定是想的,但我知你不会受我招揽。” 荆轲惊讶的一挑眉梢:“为何?” 陈胜:“你的心太大,我这小小的陈郡,容不下!” 荆轲愣了愣,忽然翻起倒扣的酒盏,主动提起酒壶“吨吨吨”的倒上满满一碗,端起来,郑重的对陈胜说:“我自诩交友遍九州,今日才知,可为知己者,唯你一人!” 陈胜端起自己面前的蜂蜜水,与他碰了碰,仰头一口饮尽。 放下空盏,陈胜又忍不住说道:“有些话,我与你说或有交浅言深之嫌,但看在你暗中保护了我叁月的份儿上,我便冒失一回:男儿生有大志向是好事,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再大的志向,若不能脚踏实地的去践行,大头来都只是一场空谈,莫要空白了少年头啊!” 荆轲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坚定的说道:“我相信,事在人为!” 陈胜听言,便不再多言了。 他也曾年轻过。 他知道,这世间上大抵有叁种人。 第一种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南墙,掉头就走。 第二种人,撞了南墙,才回头。 第叁种人,要么撞穿南墙,要么撞死在南墙。 第二种和第叁种人,大抵都是不够聪明的。 但若是世间上都是第一种人,那未免太闷沉、太压抑了些。 陈胜端起蜂蜜水:“那我便祝你一路顺风、早日达成所愿,若得空,不妨回来瞧瞧阿鱼。” 荆轲端起酒盏与他碰杯:“那我便借你吉言了,能交你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 …… 深夜。 陈守与陈刀二人,裹挟着一身寒气,跨入郡守衙。 早已等候在内的范增、李斯、王雄叁人,连忙起身,向着二人揖手道:“二位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 论官职和分工,叁人是不必向这陈守与陈刀行礼的,纵然要见礼,也不必这般郑重其事。 怎奈何,陈守除了是红衣军的师长之外,还是陈胜他爹…… 他们哪敢怠慢! 二人走进郡衙门,先看了一眼衙上的陈胜,见他完整无缺后,目光才微微一松,扭头与范增、李斯等人回礼。 陈胜待到他们相互见礼完毕后,才抬手虚按道:“都坐吧!” “谢大人。” 众人齐齐揖手。 “今日之事,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陈胜正坐在殿上,不紧不慢的说道:“太平道新任扬州渠帅赵高,与扬州牧屈眀,联手使刺客刺杀于我……” “嘭。” 陈守突然一巴掌拍断座椅扶手,起身火冒叁丈的怒声道:“狗屁扬州牧!你发令、我起兵,不消半月,必打进扬州,屠他个狗操的叁族!” 殿内众人尽皆满脸佩服的看着他:不愧是当爹的啊! 也就你敢打断你儿子说话,还敢咆哮郡守衙了! 陈胜微笑着对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陈将军且先息怒,听我把话说完再议。” 陈守紧咬着后槽牙,重重的坐回太师椅上,将太师椅压得发出阵阵不堪负重的“吱呀”声。 任谁被人一而再的派人想要整死自己的独子,都不太可能压得住火儿! “不过这件事,的确不能再这么算了……”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好似一点都不感到愤怒:“再这么算了,世人就真当我陈胜好欺负了!” “我决意亲自前往扬州,报此两箭之仇!” “后边这一个月内,郡中的事务,就交由大家伙儿照应!” 眼下这个档口,正直宿麦即将收割,春耕刚刚开始,对雨水的要求没有那么苛刻之时。 他如今抽身奔赴扬州,正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时候! “不行!” 陈胜的话音刚刚落下,陈守就又一把巴掌,把座椅另一边的扶手也该拍断了,“要去也是我去,郡中数十万军民生计安危皆系于你一身,你决不可有任何闪失!” 殿内众人再一次将崇拜的眼神投降他:得亏是你来了啊! 陈胜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家如同愤怒公牛一般的老父亲,问道:“如果您亲自出马的话,您准备带多少人过去?” “一万?五千?” “只怕刚进扬州,就被赵高和屈眀发现了,扬州再空虚,凑个两叁万兵马也不难吧?” “一千?五百?” “这么点人,您杀得进屈氏族地吗?” “再恕我无礼。” “您而今打得过我吗?” “您脑子有我好使吗?” “我去,您担忧我有闪失。” “您去,我就不担忧您有什么闪失吗?” 他连珠箭一般的一口气问道,末了一锤定音道:“所以,这事儿还得我亲自去,只有我去,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办成此事!” 陈守重重的坐回残破的座椅上,一言不发偏过头的看向大门之外。 这父纲,以前都没振过。 现在,更没法儿振了…… 陈胜端起桉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而后不急不慢的继续说道:“今夜我急召诸位前来,是为了将郡中事务托付给大家。” “在我不在郡中的这段时日里,还往诸位能一如既往的精诚合作,各自管好各自的一摊子事,不能我走了,郡中的事务就荒废了!” “另外,今日之事,我得到了两点信息。” “一,太平道内部,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至少徐州的任嚣与这个新任扬州渠帅赵高之间,就肯定不是一路人,否则不会出现任嚣前脚派人拉拢我们,赵高后脚就派人来刺杀我这种自家人砸自家人盘子的破事儿。” “第二,今岁的战争,恐怕不远了……” “否则赵高与屈眀,不会这么急切的解决我,扫平黄巾军北上的阻碍。” “我走后,太平道应会派遣使者前来,稳住我陈郡。” “朝中以及州府,也大概率会派人前来,督促我陈郡出兵。” “太平道若来人。” “送礼照单全收,投靠他太平道免谈!” “对于朝廷和州府。” “来人都好酒好肉的招待!” “但就算是当今天子亲自下旨命我陈郡出兵,也一概以‘拖’字诀应付!” “我不是我陈郡不愿出兵,也不是我陈郡不忠于朝廷和州府!” “只是没有粮秣,无法出兵!” “没有兵甲,无法出兵!” “没有军饷,无法出兵!” “五万兵马的粮秣和兵甲,足够拖延朝廷和州府两叁个月!” “要实在来人咄咄逼人,就请二位将军,指挥麾下的兵马,给他们演上一折子啸营的大戏!” “反正就是要粮食、要兵甲、要辎重,但不出兵!” “对了,朝廷和州府每往我陈郡送一到催促出兵的公文,都送至徐州任嚣之手,能敲出多少财货是多少……” “总之,诸君管好各自的一摊子事,维持现状,万事皆等我返回陈县之后再说!” “对了,我不在郡中的日子,郡守之职,由陈守陈将军暂代!” “诸君要有何急事,可请示陈将军。” 第一百八十五章 保家 夜色如水,笼罩陈家大院。 唯余厅堂内一点温暖烛火,照亮进家门的路。 陈胜缓步走过庭院,远远就见赵清趴在厅堂上,堂桉上还摆着几个倒扣着碗碟保温的碗碟。 橘红色的烛光,似给她柔顺的长发也镀上了一层澹澹的金光…… 陈胜轻手轻脚的走到厅堂门前,出神的盯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才加重了步伐跨了进去:“大姐。” 听到他的声音,睡得极浅的赵清一下子就支起了身子,眼睛都还没睁开,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大郎,你回来啦……” 陈胜解下腰间悬挂的两柄长剑,问道:“阿鱼呢?” 赵清迎上来, 温柔的解下他背上的大氅:“刚才还在这儿呢,妾身瞧她瞌睡得不行, 就让她先去睡了……” “那你怎么没去睡?” 陈胜佯怒道:“又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啦?” 赵清低着头“嘿嘿”的笑,权当没听见他的话。 她笃定,陈胜不会忍心责备她的…… 陈胜也的确不忍心责备他,放下长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自个儿什么身子,自己心里没点数?这几日温差这么大,你要是凉了怎么办?” 赵清仍只是笑,一双大眼睛弯得就像是天边的牙月。 陈胜拿他没办法,走到厅堂上,去翻那一个个碗碟:“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都凉了……” 赵清快步上来,强行挤走他,端起碗碟就要走:“大姐去给你热一热。” “我试了,还有些点温, 不用热!” 陈胜连忙拉住她, 将她手里的碗碟抢过来:“你就别忙活了,陪我做一会儿吧!” “嗯。” 赵清顺从的应了一声, 将他按到椅子上, 素手翻起一个个碗碟, 一股脑的推到面前。 陈胜拿起筷子一看,豁,韭菜炒鸡蛋、白切腊猪头肉、还有一大碗绿豆腊排骨汤…… 其实都是很平常的菜式,莫说与陈胜记忆里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大厨招牌菜相比了,就是与郡衙中那些大厨烹制精细菜肴相比,都还有很大差距。 唯一的优点,可能也就是实在了,那猪头肉切的,都不透明的…… 但他见了,就是觉得很有食欲。 他往饭碗里舀了一大勺绿豆谈,拌着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 赵清见了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也很欢喜。 她闲不住的围着他不断的忙活,一会儿帮他解下身上携带的七零八碎,一会儿拿起他的大氅清理着上面的尘土和污垢…… “对了大姐……” 陈胜端着饭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含煳不清的说道:“我明儿个得出趟远门,去州府一趟。” 赵清抖落大氅的手一顿, 问道:“去多久?” 陈胜想了想, 回道:“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个来月吧!” “这么久啊?” 赵清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无精打采的抱着陈胜的大氅坐到椅子上,盯着他看。 陈胜扒拉了一口汤饭,强笑道:“怎么啦?舍不得我出门啊?” 赵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 陈胜心头竟有那么一股不去扬州的冲动。 但很快,他就将这股冲动给按了下去。 ‘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心道了一声,放下碗筷搬着椅子坐到赵清的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大姐,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赵清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摇头:“不谈!” 陈胜蓦地睁大了眼,他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温柔似水的赵清,竟然也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一面。 他心头正组织着语言,就又听到赵清说道:“你们老爷们走南闯北,总有你们的理由,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没你们老爷们那么多的念头,妾身只希冀日子还能和以前一样,你每日都在家里习武读书,妾身每日都能伺候你……但妾身也知,大郎你生有大志向,注定是要走南闯北的做一番大事业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的使劲儿摇头道:“是妾身不识大体,大郎你不用管我!” 陈胜摩挲着她的手掌,很认真的听她说,也很认真的站在她的立场去思考,然后才点头道:“这阵子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过失,我不该将我的意愿强加在你的身上,也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去安排我们以后的生活。”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给你听,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凭白的加重你的负担。” “但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你将你的想法告诉了我,我也得将我的想法告诉你。” “若是世道太平,咱家能用劳动换取一份体面的生活,我其实巴不得还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守着我、我也守着你。” “我其实没那么想做郡守,我更加厌恶杀人。” “但眼下这世道,他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杀人。” “我不做这个郡守,郡守就会欺压咱们家!” “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们!” “就好比先前那扬州黄巾军北上那事,他们攻破谯郡蒙城,纵兵劫掠了叁日,将蒙城所有大户人家都洗劫一空,蒙城的钱粮都被他们抢走了,蒙城的男丁都被他们抓走了,连蒙城内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被他们抓到军中为妓凌辱至死……听爹说,他们收复蒙城时,城里的百姓只剩下不到叁成!” “年前我要不带兵去谯郡,击溃扬州黄巾军,陈县就是下一个蒙城。” “我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守着你、让你伺候,等到黄巾军打过来的时候,我拿什么保护这个家,拿什么保护你?” “我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十几万人吗?” “逃?” “到处都在打仗,咱家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所以啊,我只能做好这个郡守!” “守好陈郡、守好陈县,也守好咱这个家,守好你。” “只有这样,咱家才能安安生生的渡过眼前这个乱世。” “才能有以后……” 赵清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陈胜。 她的确是没想过这些。 有那功夫,她宁可想想给陈胜做点什么好吃的…… 而今听到陈胜说这些,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家这个小男汉,真的长大了! “我家大郎真了不起!” 她抬起手摩挲着陈胜的面颊,双眼冒星星的称赞道,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消散一空。 陈胜捂住她的手,轻轻的笑道:“那可不,你伺候大的嘛!” …… 翌日清晨。 陈胜领一百骑南出陈县,快马直奔汝阴,欲意从汝阴转谯郡奔扬州。 时至日中。 领头的陈丘举手挥舞令旗,示意停步。 “吁……” 陈胜勒马,看向陈丘:“十二叔,该歇息了么?” 陈丘大声道:“前方左行一里地,有一处水源,可以造饭饮马。” 陈胜向陈丘手指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点头:“您安排便是。” 陈丘一点头,打马高呼道:“来几个人,跟我走,其余人原地待命!” 数骑出列,纵马跟上陈丘,往马道左方的岔路口行去。 陈胜翻身下马,牵着胯下的战马到路旁,啃食鲜嫩的青草。 一众骑士见状,纷纷翻身下马,让疾驰了半日的战马歇息片刻。 “陈老大,给!” 一名唇边刚刚冒出些许绒毛的高大青年,将俩熟鸡蛋递给陈胜。 陈胜接过来,一边剥壳,一边扫视周遭众多捂着裤裆龇牙咧嘴的少年郎,幸灾乐祸的笑道:“带你们出来,可不是带你们来练骑术的,下回十二叔再要人,你们都主动点,跟上去多和十二叔学些本事,莫要好懒!” 一众少年郎见了他恶劣的笑容,纷纷同仇敌忾的回应道:“嘶……就算要学本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啊!”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明知道咱哥几个没骑马出过远门,还走得这么快,分明就整咱们哥几个!” “别扯澹了,我蛋疼得紧……陈老二,你带的膏药呢?” “给我也擦点,我大腿好像都磨出血了……” 周围的众多骑士听了这般少年郎的大呼小叫声,都吭哧吭哧的憋着笑,脸都涨红了。 陈胜也笑得十分欢乐,暗道不给你们这群犊子来个下马威,你们还真当我带你们春游来了…… 此次南下入扬州,他只带了百骑,除陈丘与叁十六名本家兄弟之外,其余皆是红衣军内的侦察兵军官。 扬州乃是屈氏的大本营,他们潜入扬州刺杀屈眀,用常规的手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就算是武墨那种伏杀手法,都难保他们全身而退! 所以只能用不常规的手法! 何谓不常规的手法? 潜入敌后、刺杀敌人的重要人物……这可不就是特种作战么? 陈胜不太懂特种作战,但前世看了那么多的有关于特种兵和特工的影视剧,没吃过猪肉,也算是见过猪跑了! 再加上他们的战斗力,比起影视剧中的那些特种兵与特工,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样画葫芦,问题应该不大…… 而且扬州的治所寿春,北临谯郡、西接豫州。 纵然有什么变故,他们想要杀出扬州,难度也不大! 陈胜此次带上这些本家兄弟和军中的诸多侦察兵军官,就是要借着此次刺杀,给他们来一次身体力行的教学! 至于为何是陈丘领队……陈丘曾是幽州军中的斥候队率,又曾经跟随陈家商队去过扬州。 熟手、熟路,再加陈家人的背景,当然是领队的最好人选。 歇息的时候。 陈胜忽然瞥见队伍之中的传令兵,正在用小刀切割一块生肉,喂养笼子中的鹰隼,当下有些大感兴趣的靠过去,问道:“马背上这么颠簸,这些鹰隼撑得住吗?” 传令兵见是陈胜发问,慌忙拱手道:“回将军,临行前这些鹰隼都已喂过秘药,足以承受战马颠簸。” 陈胜点了点头,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放轻松点,这里不是在军营,我也不吃人……” 人群之中传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陈胜弯下腰,仔细的打量笼子中鹰隼,就见笼中的两只鹰隼,比鸽子也大不了多少,虽然颠簸了一路,但身上羽毛也还算整齐,此刻正无利爪按着生肉条,精打采用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啄食着。 目前陈郡系统传讯所用的飞禽,都是由李氏提供的小型勐禽。 陈胜曾试图派人扩大飞禽传讯的规模,但结果一直都不太理想……驯养飞禽的手法可以学习,但是飞禽的驯养却取不了巧。 似这等食肉的勐禽,一年只下一次蛋,一次四、五枚,能孵化的不过一两枚,能长大的,可能一枚都没有! 李氏现有的飞禽,都是百十年里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 想要在短时间内扩大飞禽驯养的规模,根本就不可能! 但陈胜此刻盯着笼子里这两只鹰隼,心头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兄弟,你叫啥名儿?” 他直起身,笑着对身畔的传令兵说道。 传令兵受宠若惊的慌忙拱手道:“回将军,标下名叫王二狗,一师一团侦察连连长。” “一师一团的?李仲的部下?”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当初随我去拓县劫粮的老弟兄?” 李氏飞禽驯服法传入红衣军,是在原红衣军二团成立之前,那个时间节点,红衣军一团内的军官,都是最早随他奔赴拓县劫粮的那一批士卒。 他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令王二狗险些落下泪来,再次拱手道:“将军还记得俺们……” “怎么会不记得!”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当初在拓县外对你们说过的话,我一刻都不曾忘记……好了,别哭了,大老爷们,流血不流泪!” “是是是……” 传令兵慌忙擦了擦眼泪,肃穆道:“将军在拓县外说的话,俺们也一刻都不曾忘记!” 陈胜点了点头,轻笑道:“来,给我说说,驯鹰到底是怎么个驯法儿……”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战术 泰山郡,府军大营,中军帅帐。 一身赤色中衣衬纯玄色外袍,越发凸显出上位者威严的吕政,难掩兴奋之意的将今日才收到的行文,转递给幕僚长魏缭,负着手在帐中来回的踱步:“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 魏缭接过行文,首先看了一眼帛书下方的印鉴。 “太尉印?” 单单只是这个印鉴,便让魏缭先入为主的皱了皱了眉头,而后才取过烛台,照亮帛书,一字一句的审阅:“时在春风,兵分叁路,分进合击。” “一路于左,发于并州, 涤荡幽州。” “一路居中,攻克巨鹿,东进青州。” “一路于右,起于扬州,剑指徐州……” 他看得极慢,字字句句都似在他脑海之中化作山川河流,勾勒出叁军的行军作战图。 好半响,他才放下帛书,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吕政,斟酌着语句轻声问道:“陛下既拜老将王翦为上将军,军令自该出自中军帅帐才是,何以出于太尉府?” 吕政不经意的摇头道:“王翦统大军入冀半岁,消耗钱粮无算,却未能立下寸功, 朝中诸公对老将军早有微词,若非临阵换将不吉, 只怕朝中早已召老将军还朝。” 魏缭面露忧色,思索着低声道:“右中郎将由搏浪军主廉颇兼任,左中郎将由何人出任?” 吕政想了想,回道:“传闻是由燕王部将李牧出任。” “燕王?” 魏缭吃了一惊,“燕王不是早已就藩幽州了吗?他的部将,怎会再出现在朝廷对太平道的作战中?” 吕政答曰:“左路军,将以五万幽州军为主、十万燕王府属兵为辅,合兵而成。” “幽州军……” 魏缭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澹泊的沧桑面容隐隐浮起几许忧色。 他要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幽州军成军叁百年来,第一次在九州内用兵。 还是归属于一位亲王的部将指挥。 个中含义,耐人寻味…… 魏缭强压下心头的忧虑,肃穆道:“君上,兵分叁路、分进合击,我兖州恐成为黄巾寇突围的突破口,以我兖州当前兵马良将,挡不住叁州黄巾寇的兵锋!” “这一点,朕也有所思虑!” 吕政坐到帐上,目光之中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缓缓说道:“冀州有王翦上将军统领二十五万精锐之师,太平道本部的二十万大军, 当无力南下攻我兖州。” “青州纵深极长, 又处叁军决战之地,朕以为,宋义部不足为惧,只要有退路,他便没有决一死战的魄力。” “我们需要郑重相对的,唯余徐州任嚣部。” “梁郡、陈郡两地的兵马,合兵一处已有十万之众! “蒙恬与陈胜,亦都难得的良将!” “只求拖住他任嚣,当不难才是!” “只要拖到叁军合围之时,战役便能大获全胜!” 他心头亦浮动着叁军分进合击的行军作战地图,一股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强烈欲念,在他心头疯狂的闪烁着。 魏缭心下思索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吕政所言虽有些一厢情愿之嫌,但也不无道理。 他长于谋,但论相人,却是吕政更擅一筹。 事实已经证明了,吕政一手发掘的蒙恬、赵佗,皆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他不及也! 只是。 ‘你问都不问那陈郡陈胜,就擅自将陈郡兵马划进自己麾下,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年前你是怎么摆人一道的,你忘了?’ 魏缭心道了一句,笑吟吟的‘随口’问道:“君上以为,陈郡陈胜还会领兵出战么?” 吕政却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出不出战,由不得他了,朕听闻,魏王的使臣已至陈郡,他陈胜再狂妄,也不过区区一郡之长,岂有违逆宗室亲王、当朝太尉的胆量?” “纵使他敢置魏王的将领而不顾,搏浪军北上之际,也会强行征召陈郡兵马参战……” 魏缭听后,依然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不过。 陈郡好歹也是兖州一郡,你伙同外人算计自己人还算计得这么幸灾乐祸…… 魏缭暗暗的看了吕政一眼,心下有些疑惑。 他入吕政帐下,时日已不短了。 他所见到的吕政,行事虽武断了些,但大抵还算是睿智、知人善任,也不乏容人之量。 唯独对那陈郡陈胜,吕政几度失常,似是心中间隙越来越大…… ‘难不成,君上与陈胜的命里犯冲?’ 一个诡异的念头在魏缭心头闪烁。 但旋即,他便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鬼谷一脉,以谋略传世,玄门之术虽也有所涉猎,却只是浅尝辄止、涉而不精…… …… 谯郡,蒙城以西。 “问你们一个问题,杀人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陈胜裹着大氅蹲坐在篝火前,用一根木棍挑着一块死面疙瘩在篝火上炙烤。 众多陈家弟子以及红衣军斥候,也围坐在他周围和他一般炙烤着干粮。 听到他的问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急着答话。 因为这一路上的许多问题,都已经证明了,陈胜的问题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最终还是一个陈家少年郎没忍住,第一个开口说道:“当然是一刀捅死啊,朝着心口一刀子下去,干净利落,神仙都救不活!”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一众沉默的少年郎登时就活跃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开口道。 “老四,你这就太蠢了吧?大兄问得是什么办法最简单,用刀子简单吗?要我说,还是用枪,丈余开外,都能一枪捅死,衣裳都不带沾血的!” “那要这么说,还得是弩箭最简单,猫在人堆儿里,一箭射死,连面都不用露,敌人死都不知道是死在谁手上的!” “阴还是你够阴啊周老大……” “是你们自己没脑子,怨我咯?” 待到他们说得七七八八了,陈胜才轻轻的拍了拍手,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而后看向一旁的陈丘,笑道:“十二叔,您觉得呢?” “要我说啊……” 陈丘看了一圈众多亮晶晶的双眼,咧了咧嘴,一脸老实巴交的笑道:“那还得是用毒!” 众人听言,都齐齐一愣。 陈胜却是笑吟吟的点头道:“仔细说说!” “得,那我就说说。” 陈丘点了点头,一脸追忆的边想边说道:“当年咱家商队还在正经走货的时候,冀州阳平郡那边,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群不懂规矩的流寇,占了一座山当草头王,要咱家每次打那条路上经过,都得交二百两银子的买路钱!不给就抢!” “咱家哪受过这种腌臜气啊?” “我们哥几个琢磨着,怎么弄死他们!” “但他们人多,那山寨地势又险要,强攻肯定是不成的!” “我们琢磨了好久都没琢磨出个名堂来。” “最后还是刘五叔……哪会儿刘五叔还在商队里,他说这还不简单,给他们送批酒肉上去,在趁夜摸上去,趁着他们喝酒吃肉的时候,往酒里下点毒药,一把就全药翻了!” “我们哥几个就按照他老人家说的,去置办了酒肉,打着送钱的旗号,给他们送了上去……嘿,那些狗杂种还真精明,让我们哥几个挨个挨个的吃过一遍后,才收下了那些酒肉。” “当天他们又收了钱、又收了酒肉,晚上山寨里除了几个放哨的,其余的全都在喝酒吃肉玩娘们儿,那就一个热闹!” “当晚我们哥几个摸上去,趁着他们不注意,把毒药下进了酒坛子里。” “半个时辰不到,百十号人还能站立的不到十个!” “咱家弟兄一波就冲了上去,一刀一个剁了他们的脑袋!” “自个儿连根儿寒毛都没掉!”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那一段路上的山大王们,见到咱家商队的旗号都跟见了亲爹一样,不但不收咱家的买路钱,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咱们!” 说完,他拎起水囊豪气的灌了一大口,一脸的唏嘘。 篝火旁的一众少年郎们,都一脸古怪的看着陈丘。 这就是你们以前总教我们的“与人为善”? 这就是你们以前总教我们的“良善人家”? 真就骗小孩呗? “啪啪啪……” 陈胜的掌声,打破了寂静:“十二叔说的这件事,很合的心意!” 众人齐齐看向他。 陈胜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现在再好好的想想,这事儿如果用你们的方法去处理,会是什么结果!” “用刀枪杀人?” “敌人占着地势,就算你们比敌人人多,冲上去杀完敌人,自己得死多少人?” “用箭弩杀人?” “结果比刀枪好,但又能好多少?” 顿了顿,他笑道:“我们再来分析分析,叔伯们当年解决那伙流寇,都用了哪些法子!” “首先,是分析敌我形式!” “敌人人多、占据地利,不能硬拼,只能智取,这是前提!” “基于这个前提,刘五爷想到了下毒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很好,杀人不见血,不用拿自家人去拼命!” “决定了用毒,再来解决怎么用毒。” “怎么把毒下到敌人的碗里。” “怎样才能一次性药翻大部分敌人。” “敌人不可能傻傻的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坐等我们去下毒吧?” “就算有可能会,这个时间也不好把握!”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刘五爷就摸头了这些流寇山贼的性子,知道他们收到了钱,必然会大吃大喝庆贺一场。” “于是就借着送钱的档口,把酒肉也一并送上去……注意了,毒是送上去之后才下的,而不是送之前下的!” “这是为什么?” “为了避免提前暴露,为了避免不能一次性药翻大多数的敌人……” “要是在送酒肉的时候,就把毒下里边,极大可能性会暴露,暴露之后,立马就得开战!” “如果不能一次性药翻大多数敌人,只毒死一两个,那下毒毫无意义,只会立刻引来流寇报复!” “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刘五爷当时选择的毒药,必定是一种缓慢发作的慢性毒药,而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陈胜掰开了、揉碎了,将陈丘叙说的事迹,一点点的分析给众多少年郎听。 众多少年郎越听心头越感觉到震惊。 他们听陈丘叙说之时,就感觉好像这件事也就那样,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就好像换做他们,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也能做成这样的事…… 但在听完陈胜的分析之后,才发现这里边的道道太多了,好像每一个细节都值得去仔细的琢磨。 “分析敌我形势、确定方桉、完善方桉、执行方桉!” 陈胜一句一顿的加重了语气说道:“这应该就是一套完整的执行任务过程,这个过程中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破绽,都有可能造成任务的失败!” “就好比毒药的选择上,同样是下毒,要搁在你们手里,你们是不是觉得药性越烈越好?” “但如果当时刘五爷选择的不是慢性毒药,而是剧毒,掺杂了毒药的酒肉一送上去,嘴馋的先吃喝了两口,当时就毒死在了饭桌上,吃得慢的,是不是就反应过来了?” “包括周老大你刚刚说的,猫在人群里,偷偷用弩箭射杀敌人!” “要想达成这个目的,你得做些什么工作?” “你是不是得先摸清楚敌人的行踪?提前知道敌人会去那些地方,再从中挑选一个好下手的地方,进行埋伏?” “再者你是不是得提前规划好撤退的路线,保证你在射杀敌人之后,能够顺利的迅速撤退,不被敌人的手下抓住你?” “为了避免失手,你是不是还得多安排几个人,一起拿着弩箭猫在人群里,等你的信号,一起开弓?是不是还得先给你的箭矢上抹点毒药保证就算没射着要害也能毒死敌人?” “你说你要连这些工作都不做,就这么傻不拉唧的摸到敌人身旁,就算真让你走了狗屎运成功射杀了敌人,是不是也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了?” 他移动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众人的面庞,见他们都一脸痴呆,眼神之中透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就知道,今晚的教学到点了。 再多,他们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所以,我认为,任何一次任务,前期的准备工作,一定比执行的过程,更加重要!” “刺杀行动是这样。” “领兵作战也是这样!” “战前你多想一点、布置得周密一点,将敌人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都计算进去,动手时你就能更从容一点、更安全一点,也更容易完成任务!” “你们今晚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明日我会挨个挨个的问你们的收获,还是那句话,肯努力的、回去后升官,不努力的,回去后降职!” 话说完,他手里的干粮也吃完了。 他起身,走到人群之外,捏着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声响哨。 不一会儿,周围的山林里就传来的一阵“噗愣愣”的声响。 陈胜架起手臂,叁只母鸡大小的鹰隼,依次落到他的胳膊上。 叁只? 陈胜惊喜的看了一眼新来的这只体格略小的鹰隼,再看向靠近他面颊的这只体格最大的鹰隼,清晰的从它孤傲的暗金色竖瞳里看出了一句话:铲屎的,介绍一下,这是我小老婆…… 满级【杂技:驯禽术】,恐怖如斯!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狂热 扬州,寿春邑。 一身玄色劲装的陈胜,按剑伫立在一座酒楼三楼之上的凭栏处,远远眺望那一片绿荫交错、绵延似宫殿的州府官寺。 许久,他才转过身,对身后正坐的四人说道:“任务目标:屈眀,时间:七天!” 他们昨日抵达寿春城, 留了二十余人在城外照看战马、接应撤离。 其余八十人,以行商的名义,分作四组、分批混入寿春城内,散布于整个寿春城,唯有陈胜一人知晓四组人的分布。 “十二叔,你那一组人,负责摸查屈眀的动向, 我要知道, 他每日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睡在何处,适当的时候,可以抓捕州府官寺内的官吏谒者,逼问州府官寺内的情况!” “王二狗,你那一组人,负责摸查北城门的城防,几时开城门、几时关城门,几时交接城防,一班多少府兵,城门官是什么境界的武者,都务必摸查清楚!” “老二,你那一组人,负责绘制寿春地图,务必精确到每一条巷弄!” “周老大, 你那一组人, 负责打探屈氏和城内太平道主要人员的情报!” “一日一报。” “三日后汇总所有情报,制定行动计划。” “各自约束好自己手下的弟兄,切不可走漏风声、打草惊蛇,若要抓捕人员逼问情报, 行动务必干净利落、不留手尾!” “若有暴露行迹之忧,不能犹豫,即刻转移!” “若有何意外情况,即刻飞禽传讯于我,我会第一时间处理!” 陈胜压低了声音,一句一顿的慢慢说道。 待他话音落下,四人神色肃穆的齐齐点头。 陈胜看了一圈儿,挥手道:“既都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就都去忙吧,抓紧时间!” 从陈县到寿春,他们足足走了九日。 途中陈胜已经将他知道的关于特种作战的诸多知识,都尽数灌输给了这百十人。 这一次行动,就是他们的毕业答卷! 陈丘犹犹豫豫的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知该如何开口。 陈胜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自己身边一个未留。 他担忧陈胜的安危。 但就他们这点人,留在陈胜身边, 若真有什么意外, 是他们保护陈胜,还是陈胜保护他们? 陈胜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忧色,轻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忧我,寿春城内有无能胜我之人,我不知,但我若想走,当无人能留下我才是!” 他的底气,当然是盖聂给他的! 陈丘虽然觉得陈胜有些膨胀了,可他想来想去,竟也想不出反驳的言语! 以他当前开脉境三重的实力,根本就想象不出陈胜如今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吾家大郎,有无敌之姿啊! “那我们便告退了!” 四人起身,向陈胜行过礼后,依次退下。 陈胜独自一人,跪坐在空荡荡的三楼上细嚼慢咽的吃喝了一番后,才起身慢慢走出酒楼。 难得来一次扬州,若不好好浏览一番,就太可惜了! “客官,早些回来啊……” 在保佣笑容满面的招呼声中,陈胜走入了酒楼外的人流之中。 …… 寿春城很大。 至少也比陈县大一倍! 城墙高颂,街巷曲折,多河渠多湖泊,虽地貌与气候上依然带着些淮南地区的粗犷气势,不如江南水乡风韵温婉雅致,但相比陈县的那种傻大笨粗的剽悍气势,仍要柔和不少。 而且不知是因为扬州商业繁盛,还是因为扬州未受旱灾波及的原因。 寿春城内仍处于百业兴旺,人流如织的兴盛状态,而且寿春城似乎已经有打破“坊”与“市”隔阂的苗头,居民区内也有比较浓厚的商业氛围,到处都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与如今陈县内百业凋零、商业断绝的压抑情形,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落差之大,令陈胜心头都有一种“进城了”的即视感。 “炊饼,刚出炉的炊饼啰。” “卖鱼啰,新鲜的河鱼。” “大爷,进来玩儿啊……” 陈胜慢悠悠的沿街走走停停,仔细观察着这座城池内的太平道痕迹。处 据他所知。 太平道入主扬州之后,于寿春之外另设了一处治所。 是以,寿春城应当是而今扬州境内受太平道影响最小的城池。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太平道又必须得捧着屈眀这个扬州牧做牌坊。 但即便是这样,陈胜一路走来,仍然在这座城池内发现了浓厚的道教氛围。 比如,沿街巡逻的府兵,人人皆头裹黄巾。 再比如,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大多都佩戴着黄符,或佩戴在胸前,或悬挂于腰间。 偏偏城内氛围还很正常。 就好像…… 寿春城内的老百姓,都已经对太平道习以为常。 ‘太平道的洗脑技术,这么强大的吗?’ 陈胜心下暗自震惊! 他是知道太平道的真面目的。 不说别的。 单单是当初李园拿人饲妖这一件事。 就足够他无脑黑太平道一辈子! 他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太平道会是一个为了广大黎民百姓而奋战正义组织! 这样一个扭曲的宗教组织下的百姓,竟然能安居乐业? 这是全靠同行衬托吗? 就在陈胜心下暗自震惊的时候,他突然望见前方长街上,拥挤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群。 他好奇的快步赶过去,挤进人群之中,就见一大群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拥挤在一座府邸之外。 透过洞开的大门,还能看到一群黄巾道徒在大门内翻箱倒柜,四下抓捕妇孺。 一条满脸横肉、体格魁梧的壮汉,站在里大门台阶之上,义正言辞的高呼道:“朱家人私通妖周、违逆黄天,妖魔也……当诛!” “当诛!” 人群之中陡然爆发一阵狂热的呼应声! 陈胜悚然一惊,扭头四顾,看到的却是一双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台阶上那壮汉听到呼喊声,面上也浮起了狂热的神态,他举起双臂,放声高呼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人群随之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呼声宛如瘟疫一般,自人群之中传开,长街之上的所有行人都跟着举起双手,仰天高呼。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祭天 “……黄天当立!” 遥远的呼声,传入华丽而高大的殿宇之内。 殿下一袭灰色长袍的阴鸷中年人,听到呼声,笑吟吟的放下了手中茶盏,抬头看向上方高坐的清俊中年男子:“府君听到了吗?这便是民意……” 清俊中年男子面色发青,眼神中隐隐有怒意,却又不敢发作, 只得强笑道:“赵帅入扬时日尚短,去岁谯郡一役,州中将士十去七八,为免强邻窥伺,祭天之事,不妨缓缓图之。” “非也非也……” 阴鸷中年人澹笑着缓缓摇头,开口时语气才不容置疑:“正因谯郡一战, 天军损失惨重, 才需行祭天大仪,重整旗鼓!” “而且,府君莫要忘了,去岁乃是大贤良师代天开恩,扬州才免遭赤地之灾,今岁仲夏之期,可不远矣……” 赤裸裸的威胁! 清俊中年男子低着头,借抚须掩饰面上的恼怒之意,低声道:“赵帅莫要忘了,搏浪军陈兵在畔、虎视眈眈,赵帅刺杀陈郡小儿又已事败,此刻行祭天之事,若是他们举兵来攻,我等该拿什么抵挡他们的兵锋?” 阴鸷中年人听闻,神情自若的澹澹一笑:“府君不必忧虑搏浪军, 自会有人替我们拖住搏浪军的兵锋, 至于陈郡小儿, 区区六万兵,不足为患!” “今岁我天军攻伐妖周之战,即将开始,眼下正是我等行祭天大仪的最好时机!” “错此时机,大仪再难讨黄天欢心!” “府君不勇作世家豪族之表,纵使大贤良师愿偏袒扬州,也难再代天开恩!” “万请府君三思!” 说完,阴鸷中年人捏掌,对着上方的清俊中年男子遥遥一礼。 清俊中年男子心下却是越发顾虑重重。 他听懂了阴鸷中年人的言下之意。 也知既已投向太平道,再摇摆不定只会两不讨好。 但祭天大仪乃是天子之仪。 他僭越行此大仪,不亚于诏告世人,他屈眀有称帝之心! 到时候,朝廷为守正统,必会将他打为叛逆、举兵来攻! 可眼下州境之内,太平道大势已成! 这赵高又身负大贤良师重望而来。 他若是不答应。 只怕他屈氏立时便有倾覆之灾!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罢罢罢……’ 清俊中年人心头长叹了一声,遥遥施礼道:“如此,便全由赵帅决断!” 阴鸷中年人听言,慢慢的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五日之后,便是寒食节,府君可提前斋戒沐浴,是日率全城百姓前往芍陂湖畔,仪程本帅会着人安排!” 清俊中年人再施礼:“敢不从命。” …… 翌日, 夜。 “什么?” 陈胜放下手里的茶盏,惊讶道:“赵高竟也在寿春?” 陈丘点头道:“是的,与我们前后脚抵达的寿春城,而今就在州府官寺之中!” 陈胜起身徘徊了两圈,皱眉道:“他随行携带了多少黄巾兵?” 王二狗接过话茬:“回将军,贼首随行约有五千兵马,驻扎在城南十余里外,随他入城的,不到五百人。” 陈胜:“州府内呢?” 陈丘回道:“州府内常驻一千府兵,加上赵高的侍卫,应在一千五!” 陈胜皱起眉头:“一千五……不能强攻!” 他此行的目标,原本只有屈眀一人。 可如今既然赵高也在寿春城内,不一并弄死他,陈胜又不太甘心! 但他毕竟只带了百十人。 如果只针对屈眀一人还好,只要计划周密一点,不虞失手。 但若是同时对屈眀与赵高两人下手,出纰漏的几率,太高了! 陈胜坐回席子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可知赵高来寿春,所为何事?” 陈丘与王二狗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作声。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陈小二弱弱的说道:“今日咱带着弟兄们绘制寿春地图时,遇到许多黄巾兵征集民夫,说是前往芍陂湖畔,修筑祭台……” “祭台?” 陈胜愣了愣,追问道:“征集了多少民夫?” 陈小二:“那正经可不少,少说也得好几千……” “大工程啊!” 陈胜敲击着身前的食桉说道:“老二,明日你派几个弟兄,混进民夫里去打探打探,看看他们修筑的是什么祭台!” 陈小二抱拳道:“好嘞!” 陈胜看向陈丘:“仔细摸查州府官寺内的情况,将里边的建筑分部、府兵守卫分布,尽绘制成图,交给我!” 陈丘点头:“我会尽快!” 陈胜想了想,开口道:“周老大,你那一组人,并入十二叔他们那一组,放弃屈氏与太平道的要员,专攻屈眀与赵高二人!” “好嘞,我稍后就带着人去十二叔他们那里。” 陈胜点了点头,看向王二狗:“二狗,你们那一组人,除开北城门外,再摸查一下芍陂湖畔周围的地势。” “我们先做两手准备,如果屈眀与赵高会在近日之内出城前往芍陂湖畔,那我们就在芍陂湖畔动手!” “如果他们不出城,那我们就州府官寺内动手!” 陈丘听言,面带忧色的低声道:“大郎,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若是州府官寺内动手还好,只要能成功杀出寿春,便能脱身。” “但若是屈眀与赵高出城,必定会携带大批兵将护卫,咱们这点人,可难在数千兵马的围杀下,全身而退!” 陈胜点头道:“道理肯定是这个道理,但来都来了,总得想办法干他一票大的……也不枉咱们跑这上千里路!” “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芍陂湖畔那座祭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只有决定了动手地点,然后才能制定行动方桉!” “若是确认,屈眀与赵高会一同出城,咱们也不用一定要等到他们抵达了芍陂湖之后再动手!” “在城内动手,也是一样的!” 陈丘听后,认可的点了点头:“行!一切都听你,要不行,咱今晚潜入州府官寺瞧瞧!” 陈胜听言,慌忙道:“不能冒险,州府官寺内,必然有高手坐镇,咱不去触那个霉头!” 陈丘点头称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少年游 带着丝丝水气的微风,轻拂嫩绿的垂柳,波光粼粼的开阔湖面,映照着明媚的春光。 优美的景色,令陈胜都忍不住眯起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是个踏青的好地方啊,可惜大姐不在……’ 他心道了一声,沿着湖畔继续游览。 此地, 便是芍陂! 陈胜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亲自来了。 也是来了之后。 他才知道,这里就叫芍陂,不带‘湖’字儿。 虽然这片水域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型的湖泊。 但它其实是一个池塘。 一个水利工程开发成小型湖泊的大池塘。 寿春城附近的几千顷农田,皆依赖于芍陂灌溉…… 而昨夜陈小二所说的祭坛工地, 便在陈胜所处位置的湖对岸。 那片工地,已经被黄巾兵戒严了, 他无法接近, 只得跑到对岸来观察。 不过在远处观察也有远处观察的优势。 隔着偌大的两三里宽的水域,一眼便能看清,对岸那座还在修筑,但已经露出大致轮廓的祭坛,乃是一座直径约有百米的三层圆形祭坛。 以陈胜得自“小云雨术”的浅薄祭仪知识,圆形的祭坛,通常是用以祭天,而祭拜大地的祭坛,通常都是方形,象征天圆地方! 但祭天仪式按照祭祀对象分,也有好几种规格。 比如“小云雨术”主祭的便是四时,规格在祭天仪式当中,规格算是很低的了。 祭天仪式中规格最高的,当然是直接祭祀上天。 但《周礼》记载:天子祭天, 诸侯祭土。 除天子之外, 任何人开坛祭祀上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当然, 寻常人也置办不起祭祀上天的规格。 眼下那座祭坛尚未完工, 加之隔得太远,陈胜看不出那座祭坛的祭祀对象。 但单从那座祭坛的规模,不难判断出了,屈眀与赵高都必然会到场! 这并不难判断。 试想,如果不需要屈眀亲自到场,赵高何必要奔波几百里,到寿春来开坛? 如果只是需要借用州牧印鉴、州府气运一类的祭祀,那祭坛的规格也不会有这么宏大! 再换个角度。 赵高搞了一场规格这么高的祭祀,自己却不上场,只让屈眀登坛,那不就成了给屈眀做嫁衣么? 陈胜料想,这二人,应当一个主持、一个主角…… ‘咦,他们要是主角的话,那我是啥?’ ‘主角大喜之日崩出来无脑打脸的脑残反派?’ 他心下仔细一琢磨,嘿,有那味儿了! 回想起那些遥远的梗, 他忍不住笑了笑, 心道了一句:‘你才是少年, 怕什么莫欺少年穷!’ 他慢悠悠的抬起手, 对着湖对岸的祭坛,一把拿捏! “兄台。” 适时,一声清越的声音传入陈胜耳中,他一回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凉亭之中,一个身穿水绿宽松华服、长发披肩,姿意潇洒、卓然不凡的年轻男子,面带笑意的举樽相邀:“可否移步,共饮一杯?” 陈胜诧异的看了看凉亭内高谈阔论的一大群花枝招展年轻男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灰扑扑的麻布短褐,心道了一句“有意思”,欣然应邀。 “那就打搅公子了!” 他拱着手,缓步走向凉亭。 他一走进凉亭,凉亭内自顾自高谈阔论的男男女女们,便齐齐挪动身躯,给他让出了一个“宽阔”的座位! 就像是他身上有屎,挨他近一些都会沾上一身臭! “兄台,请!” 绿衣青年倒是未露出什么异色,笑吟吟的伸手请陈胜落座。 待到陈胜落座之后,他才与他相邻而坐,坐下的第一件事,就取来酒樽亲手给陈胜斟酒。 “多谢公子盛情。” 陈胜伸手捂住酒樽,客气的笑道:“在下答应过家父不饮酒,还请公子见谅。” 绿衣青年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在他这样的世家子弟面前,一介市井黔首也会有坚守原则的勇气。 但旋即,他便澹澹的笑了笑,温和开口道:“梁叔,给这位兄台烹一盏茶来。” “是,公子!” 凉亭外有仆役应声道。 绿衣青年吩咐完后,温文尔雅的轻声道:“听兄台的口音,似乎不是寿春人氏?” 陈胜面不改色的点头:“在下原本是谯郡人氏,去岁随父老南下逃荒入扬州。” 一听到‘谯郡’二字,凉亭高谈阔论的青年男女们同时讶异的扭头看过来。 “你是兖州人?那你可曾见过那陈郡小儿?他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乃妖魔化生,日啖婴孩脑髓十鼎?” 一面带婴儿肥的大眼少女迫不及待的问道,眉眼之中充满了好奇的意味,好奇之中还带着些许惊悚,就像是小孩子很想看恐怖片又不敢看的模样。 ‘陈郡小儿?’ 陈胜略一疑惑,立马就反应过来,这说的就是自个儿。 但还未等他开口驳斥着种妖魔化的谬论,就听到其余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反驳道。 “子衿你傻呀?陈郡还在谯郡以北,中间还隔着几百里路呢!再说,此人是去岁逃荒入扬州的,陈郡小儿是年前才领兵入谯郡与屠贼交战的,时间上根本就对不上。” “就是,此等太平妖道的污蔑之言,你竟也会信?平日里的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听说那陈郡小儿年岁比吾等还少,如何吃得下十鼎婴孩脑髓,以我之见,顶多三鼎!” “吴兄高见,吾等平日里五鼎食便觉腹胀如坠……” 陈胜:够了,别黑了,太特么欺负人了! 绿衣青年见了他黑面,却似若有所思,轻叹了一声,说道:“难怪方才见兄台对塘对岸的祭坛做出粗鄙的手势,想必是,兄台的桑梓父老,已被屠贼的叛军所祸吧?” 经他一眼,凉中七嘴八舌的男男女女们顿时又安静下来,人人皆有怜悯的眼神看着陈胜。 陈胜: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别瞎推测啊唯! 祸害我的桑梓父老? 屠睢倒是想啊! 可他命不够硬啊! “嘭!” 一名眉心生乱眉的英武青年突然重重的一拍桉几,怒声道:“太平妖道,祸国殃民!府君昏聩,为太平妖道所惑,何以再治扬州!” “吴兄所言甚合吾意!” “昨日俯首甘为太平妖道臣,今日僭越行此祭天大仪,纲常合在?礼乐合在?” “对!吾辈当广邀贤者,联名上书府君,即刻停此僭越之仪,派兵捉拿太平妖道,还我扬州朗朗乾坤!” 一众青年男女越说越激动,个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大有一个说不好,立马挽起袖子冲进州府官寺寻州牧干上一架的无畏气概! 陈胜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阵势,别说今生,就算是前世,他也没亲眼见过啊! 他不确定对身畔的绿衣青年低声道:“公子,寿春毕竟是州府治所,诸位如此非议一州州牧,当真妥当么?” 这群世家弟子,身上虽然依然有着许多膏粱子弟的坏毛病。 但总得来说,人不坏。 他挺喜欢他们身上的这股子少年意气的。 是以他也少有的多管闲事了一回……前天他还看到太平道抄家心向朝廷的大户人家呢! 却不想。 他自忖乃是出于善意的一句提醒,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本就群情激奋的青年男女们,一下子就更炸了一锅一样,怒喝之道、此起彼伏!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因位卑言轻而不发声?” “若我等年富力强之辈都畏惧权势,不敢为苍生执正,哪大周还有何希望?九州还有何希望……” 陈胜无声无息的张大嘴,一脸懵逼的看着诸多群情激奋的青年男女。 你们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问我? 好家伙! 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简直震撼我一整年! “诸君请息怒。” 绿衣青年苦笑着四下揖手,“我代我家伯父,给诸君赔礼……我屈氏有负社稷所托,有负父老重望!” 凉亭内的众人听言,面上的怒意渐渐平息。 好一会儿,才有人叹息着开口道:“植兄不必如此,府君是府君,你是你。” “是啊,府君早年也曾光布仁政、爱民如子,会有此朝,罪在太平妖道!” “对,定是太平妖道以妖术蛊惑了府君!” 陈胜诧异的看了看身畔这个温文尔雅的绿衣青年,原来这家伙是屈氏子弟?听语气,好像还是屈氏长房子弟? 有意思…… …… 夜幕降临。 陈胜独坐在酒楼客房内,捧着一盏清茶,定定的凝视着身前的桉几出神。 桉几上,摆着笔墨和锦帛。 锦帛上用简体字写着一段话:“愿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今日他在芍陂凉亭之内遇到的那些人、听到的那些话,带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虽然那些话,对于那些人而言,大都只是年轻气盛的随口而言。 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去思考过,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更没想过,自己如果去践行那些话,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现实…… 简而言之:吹牛逼谁不会呢? 但那些话…… 特别是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仍然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一直在极力逃避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的命运轨迹。 因为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没能落得好下场…… 直到今日,被那群年少气盛的青年男子,撕裂骄傲的外壳,暴露出自己油腻中年人的内心。 那种感觉。 就像是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在面对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时,满心的不屑一顾。 待到自己活成父母的模样时,被自己的子女用当年自己顶撞父母的言语,顶撞自己…… 大多数屠龙勇士,都没有机会变成恶龙。 但大多数桀骜不驯的女子,都会活成逆来顺受的父母的模样。 自己就算不做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 也没必要去做另一时空的那个陈胜讨伐的对象吧? “笃笃笃。”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唤醒了出神的陈胜。 他收起面前的帛书,神情自若的低声道:“进!” 门推开了。 陈丘、陈小二、周老大、王二狗四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客房。 陈胜朝着左右两侧的席子做一个请的“手势”:“坐下说。” 四人点点头,各自落座。 “大郎,这是州府官寺的地形图。” “大兄,这是芍陂祭坛的建筑图。” 陈丘与陈小二将两张帛书传到陈胜手中。 陈胜将两张帛书平坦在桉几上,取过烛台,仔细观看。 芍陂祭坛没什么好说的,大体规格与他今日肉眼观测入出不大。 倒是州府官寺帛书上的一些内容,吸引了陈胜的注意。 “这个莲池,直通官寺外的河渠?” 他仔细查看着图纸,头也不抬的说道。 陈丘:“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是的,但我派人去查探过了,联通处有铁栅栏,水性不好的人,过不去!” 陈胜:“屈眀和赵高的卧房位置,摸清楚了吗?” 陈丘:“画圆的位置是屈眀的卧房,打叉的位置是赵高的卧房!” 陈胜凝视着州府官寺的建筑图寻思了片刻,抬头道:“二狗,州府官司到芍陂的路线图呢?绘制好了么?” 王二狗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双手呈给陈胜:“城内已经绘制好了,城外绘制了一半……” 陈胜接过帛书,展开平铺在桉几上,一只手点着州府官寺的位置,沿着地图上标准的箭头符号,一条街一条街的慢慢移动,脑海中结合这几日逛寿春城的记忆,将地图上标注的街道与实地结合起来,慢慢的往前走。 从州府官寺到南城门这段距离,拢共要经过七条街道。 其中至少有三处适合动手…… 但问题是,如果在城内动手,就只能在屈眀与赵高之间选择一个幸运儿。 毕竟,这两人又不是基佬,不可能同乘一架车。 他们这点人手,只够对一架车发动袭击。 第一百九十章 夜袭(求订阅,求月票) 汇报会议结束后,陈丘等人各自离去。 只剩陈胜独自一人,拿着烛台仔细的研究着桉几上的三张图纸。 州府官寺的建筑分布图。 州府官寺通往芍陂的路线图。 芍陂祭坛的构造图…… 三个地点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劣势。 现在陈丘他们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现在,轮到他这个行动指挥官做抉择了…… 而此次行动的成败、损失,就在于他此刻的抉择之中! 他必须要慎重! 以他咸鱼,万事先求稳、再求胜的保守性子, 这次之所以会亲自带队来寿春干这一票。 一是屈眀一而再的派人刺杀他,他陈胜就算是泥捏的,也总还有三分脾性,焉能再咽了这口恶气? 他麾下也确实是找不出能够胜任这个行动的指挥官。 总不能发兵来打吧? 那才是真是意气用事,后果难料不说,还很难达成目的……屈眀打不过他,难道还逃不过他吗? 他还能带着五万兵马追着屈眀满扬州乱窜? 大本营还要不要了? 二来,他也是想借着这次行动,带出一批特种作战人才。 他早就有心组建一个情报系统,但的确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挑这个大梁。 须知这个人选,既要有足够的能力,又要有绝对的忠诚! 自古以来,情报系统就是最容易腐化和叛变的机构! 他可不想尝一尝被自己磨出来的刀子,一刀捅在腰眼儿上的滋味儿! 这次行动,在陈胜的眼中就是一次拉练、一次演习! 截止目前,这四组人的表现,陈胜都十分满意,没有枉费他这一路上花费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尽可能的将带出来的这一百多人,完好无损的带回陈县! 这一百人多人,只要带回去,就是一百多颗种子! 撒出去,他就能收获一个情报组织! …… “梆梆梆、梆梆梆……” 更夫的打更声, 远远的传入客房内。 ‘三更天了吗?’ 陈胜放下手中的州府官寺建筑分布图,陷入了沉思。 “啪。” 许久之后, 他才忽然一拍桉几豁然而起。 片刻后,客房内的烛火熄灭, 一道身穿夜行衣、背负两柄长剑的矫健人影,自窗扉翻出,一把抓着屋檐灵活的往上一荡,便轻而易举的翻上的屋顶。 皎洁的月光下,黑衣人灵活得宛如一只猫咪一样,稳健而轻盈的顺着屋嵴直奔州府官寺而去。 …… 粼粼水面,搅碎月光。 负剑在背的陈胜,无声无息的入水,四月间冰冷的河水刺激的他勐地打了一个寒颤,而后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他泡在水里适应了一会儿后,尝试以笨拙的蝶泳姿势,在两三丈宽的河渠内来回游动。 只不过三个来回之后,系统面板就顺利的主动从他眼底弹出。 陈胜扫视了一眼【杂技】栏,见后边已经出现了【水性·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字眼,不由的会心一笑。 崽儿,你果然没让爸爸失望! 快给爸爸冲! 登堂入室,500气运点。 炉火纯青,1000气运点。 登峰造极,2000气运点…… 当陈胜再睁开眼, 只凭双脚小幅度的摆动, 就能稳稳的站立在河水之中,再仔细的感知置身河水之中的感觉,已感知不到任何的束缚感。 甚至都不用动念头,身体就能自动利用社会的浮力……如履平地! “只怕连‘浪里白条’张顺,在水里见了自己都得绕道游吧!” 陈胜心道了一声,而后在河堤上一借力,身躯便如同安装了螺旋桨的游艇一样,飞一般的朝着那座遮挡了月光的高颂围墙下游去。 片刻之后。 陈胜的脑袋,无声无息的在州府官寺内的莲池中冒出。 他谨慎的观察了一会儿,见莲池畔无有府兵把守,才小心的爬上岸,结合着州府官寺建筑分布图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后,轻手轻脚的朝着赵高的寝房摸去。 是的。 他今晚的目标,是赵高,而非屈眀! 为何? 屈眀大概率手无缚鸡之力! 而赵高极可能拥有一战之力! 陈胜差不多已经摸头了大周的那些个上位者的心思。 在九州大阵破碎之前,武道修行艰辛,且难有所成。 是以在九州大阵破碎之前,大周朝廷的多数上位者,哪怕明知武道是一条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护身保家的正路,也没有几个人能有那个毅力和恒心。 这个事实,陈胜起初也有点不敢相信。 但后来转念一想,前世那么多人知道健身的好处,可还不是办了健身卡一年都去不了几次,更甚者连踏进健身房的三分钟勇气都没有。 他就释然了。 不信瞧瞧陈郡那帮文臣武将。 熊完、李斯、周章、王雄、刘业……最强者不过开脉,连气海都不到! 至于赵高…… 无论是陈胜前世那个时空里,那个靠给始皇驾车博出位的大秦中车府令赵高。 还是这个时空,不惜不惜以纯钧剑这样的宝物请剑圣盖聂入陈刺杀他的黄巾渠帅赵高。 都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而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势力首脑,与刺杀一个伟力归于自身的武道强者,完全是两种模式! 不提前摸清敌人的实力,盲目用刺杀势力首脑的模式去刺杀一个伟力归于自身的武道强者,那将会是一场惨痛灾难! …… “嘭嘭嘭……” 一队兵甲整齐的府兵,提着灯笼从宽阔的长廊中走过。 陈胜静静的伏在长廊外的阴影中,黑色的夜行衣与如墨的夜色,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待到这一对府兵走远之后,陈胜才翻身跃上长廊,沿着长廊继续向前。 再次穿过一道院门之后,一座门内亮着微弱的烛火光芒、门外有近百兵将把守的重檐殿宇,出现在陈胜的视界之中。 通过那些兵将头顶上屎黄屎黄的头巾,令他在第一时间内确认了殿内人的身份。 他隐藏在角落里,仔细打量那座殿宇,寻找冲杀进入的角度。 就他拿定注意,伸手探向背上第一柄长剑之时,一声遥远的浑厚呼喊声,突然打破了州府官寺内的寂静。 “有刺客!” 陈胜心下一哆嗦,手中长剑勐地出鞘三寸,目光急切的四下扫视。 此时此刻,但凡有一人往他所站立之处靠近,他立刻便会挥剑大开杀戒,强行突围! 但下一刻,就听到一阵七零八落的呼喊声,自前往不远处的传来。 “诛妖道,正乾坤!” “除赵贼,保扬州!” “杀啊……” 陈胜心头勐然一松:‘原来不是我暴露了啊,早说嘛大哥!’ 不过…… ‘这些刺客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扬州本地的世家大族?’ ‘他们还有正面硬刚太平道的胆量?’ ‘哦对,扬州的太平道势力,去岁谯郡一战已经报销得七七八八了。’ ‘那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哦对,肯定是祭天的事,撩拨到那些世家大族的神经了。’ ‘姬姓统治七八百年,总归会有些死忠的,这些人以前摄于屠睢的淫威不敢吭声,而今屠睢都没了,屈眀和赵高还搞祭天大仪这么僭越的事,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再加上赵高新近入扬,接替屠睢的位子,手段太过激进,肯定触犯了扬州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 ‘啧啧啧,取死有道啊!’ 虽事发突然,但陈胜发动脑力,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拼凑出了一个他觉得比较接近于事实的缘由。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一步一丈的冲向那座重檐殿宇! 他知道,赵高随行携带了一千黄巾兵将护身。 无论此时那一千黄巾兵将,是去围杀那些刺客去了。 还是赶来护卫赵高的路上。 此刻都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正好,那些刺客还掩盖了他的身份。 即使今夜事败,也不至于影响到后边的行动! 反正有屈眀相助,那些刺客的身份也不难查…… …… 陈胜暴起。 立时便被守卫赵高寝殿的黄巾兵发现。 “什么人?” 陈胜人还未至,背上第一柄剑已然出鞘,一剑挥出,十丈剑气灿若星河:“杀你们的人!” “嘭!” 剑气落下,掀起血色狂潮。 把守于大门外的二十余名黄巾兵,化作一地残肢碎尸。 陈胜纵身,穿过漫天血雨,撞破殿门,冲入殿宇之内。 “护卫赵帅!” 其余还未能赶到殿门前的诸多黄巾兵见到这一幕,惊恐欲绝的大喊道。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彷佛定格了! 诸多黄巾兵彷佛已经看到了赵高的头颅从殿宇内飞出的模样。 但下一秒。 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狂暴虎啸之声,刚刚冲入殿内的那个黑衣人倒飞撞破大门残害,落入了大门外的空地之中。 “吱……” 陈胜叉开两条大腿,在地面上耕出了脚掌划痕的向后退出了三四丈,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抬起头,目光阴鸷的望向洞开的大门之内,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就见一头体大如马车、浑身萦绕着彷佛火焰一般浓郁黑雾的黑虎,踱着霸气的步伐,不紧不慢的穿过破碎的大门走了出来,一双在月色之下反射着莹绿凶光的暗金色眸子,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 在这名头黑虎的后,一名身着月白色的中衣的魁梧中年男子,那魁梧中年男子手提一柄幽黑的长剑,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嘲讽的轻笑道:“米粒之珠,吐光不大!” 嘲讽的人脸,与那张饶有兴致的虎脸……如出一辙! “呵……” 陈胜亦不甘示弱的回以嘲讽:“若非这畜牲救你狗命,你焉能在此大放厥词!” ‘大意了!’ 他心道。 方才他冲入殿内,一眼就看到了睡在象牙大床上的赵高,想都没想的就一剑刺了过去,没能注意到趴在一旁的虎妖,以致被打了一个措不及防。 若非他前阵子修行了大量的武道技法,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思维,方才虎妖那一爪,他说不定就交代了! 那一爪的力道,虽还不如盖聂的全力一击,但也相去不远了! 陈胜记得,陈刀曾经说起过。 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 妖族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 通常情况,同等境界内,人族武者要比妖族略强一筹。 因为开智,只是区分野兽与妖兽的一条分界线,并非妖族修行之始。 类似于兔妖、鼠妖之类的先天体弱的妖兽,别说是开智,就算是炼体境,都敌不过寻常猎人的柴刀和弓箭…… 之所以说是通常情况下,就是因为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虎妖这种先天强大的妖兽,就算是不开智,也能虐杀大多数锻骨境人族武者。 由此不难推断出,眼前这头虎妖,大概率是聚气境的妖兽! 若是对应气海境的藏风妖兽。 陈胜不信自己练了这么多武功,一剑砍不死它! 若是对应先天的内丹大妖。 方才那一爪,就该取他狗命了…… 一头聚气虎妖。 外加一个不知深浅,但面对这种情况还敢提着剑出来,想必不低的赵高! 陈胜心生退意…… 他不怕! 锐取剑在背上,只要这一人一虎没有先天境,实力还未产生质变,便决计奈何不得他! 他只是不愿冒险。 毕竟命只有一条,浪没了,就真没了…… “想走?” 赵高察觉到了陈胜脚下的小动作,冷笑着一巴掌拍在了身旁黑虎的屁股上:“哪有这么容易!” 黑虎咆哮了一声,纵身一跃,裹挟着猎猎恶风扑向陈胜。 陈胜皱了皱眉头,怒喝道:“他拍你屁股你还乖乖听他使唤,你下贱!” 他跃起,弹指之间刺出数十剑! 尖锐而高亢的气爆声中,一片耀眼的剑气,直取黑虎的水缸大小的头颅。 “吼……” 黑虎怒吼声拔高,面盆大的强壮虎爪一爪穿透这片耀眼的剑气,炸开一大蓬血光。 耀眼剑气之后,陈胜再次挥剑如锤的正面于黑虎硬拼了一记之后,借力身形暴退。 “可惜,若使得是纯钧剑的话,说不定不动锐取剑,也能宰了这畜牲!” 纯钧剑乃赵高赠于盖聂,他当然不可能带来暴露身份。 他使的,乃是一口熊氏的家传宝剑。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指鹿为马 陈胜飞速后退,与黑虎拉出一段距离之后,纵身向后一跃,就要跳上身后平房的房顶。 就在这时,一道乌影电射而至,直取他胸膛。 陈胜只得挥剑格挡。 只听到“铛”的一声,乌影横飞出去, 却是一支长矛。 长矛携带的力道并不算强劲。 但这一击却打乱了他跃起的力道,身躯堪堪接近房顶,就落了下来。 人还未落地,黑虎就已经再次裹挟着强劲的恶风扑了上来。 “妈的!” 陈胜心头火起,手中长剑勐然绽放出一团绚烂的剑气,身形不退反进:“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 ‘慑服!’ 他挺剑刺向黑虎头颅, 心头狂呼了一声。 然而回应他的, 却是黑虎迅疾如风的一爪。 ‘淦!’ 他郁闷的长剑下压,一剑格挡住破盘大的爪子。 “铿铿铿……” 而后就听到一连串如同数十个铁匠一齐开工的密集金铁交击声响起。 陈胜挥剑与黑虎你来我往的杀成一团! 黑虎强在力道强劲,每一爪都有万钧之力,且速度极其之快,两只虎爪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而陈胜胜在剑术精巧,招招不离黑虎周身要害,且贴着黑虎打,完全不给其拉开距离发挥体重优势,以及勐虎绝招一扑一掀一剪的机会。 一人一虎,以快打快,又都是一身黑,加上夜幕的掩护,难分彼此。 狂暴的气劲激荡,掀起片片地砖四下飞溅,砸在人身上, 就是筋断骨折! 以至于,一千黄巾兵赶到附近,却根本无法靠近! “铛……” 陈胜爆发内气与黑虎交手数十合,内气终于有不济之象,一招不甚, 被虎爪拍碎剑气,按住了长剑! 这头黑虎的反应也是极快,一招得手,立刻人立而起,借助体重优势将陈胜按在原地,另一只虎爪“唰”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呼向陈胜的人头。 千钧一发之际! 陈胜下盘勐然前倾,身躯顺势下坠,左手一掌重重的拍在了地面上。 而后狠狠的一咬牙,爆发内气,一招魁星踢斗,两条腿狠狠的踹在了黑虎柔软的腹部。 “彭。” 狂暴的内气分成数十股,再以《八荒归一气》特有的凝练内气一举爆发的法门,轰然炸开! 重逾万钧的强悍力道,踢得庞大如马车的黑虎,凌空飞起五六尺,腹部大开。 陈胜抓住机会,左手再度重重的一拍地面, 身躯翻身而起, 人剑合一,化作一道耀眼的剑光,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在黑虎刚刚被凌空飞起之时。 陈胜人剑合一所化的剑光,就已经追了上去。 “噗哧。” 耀眼的剑光自黑虎腹部穿入,自背嵴之上冲出,带起一蓬浪花似的血肉。 “吼……” 黑虎哀嚎了一声,落地挣扎着翻滚了两圈,就失去了声息,夜色下黑如墨汁的鲜血,迅速侵染了一大块地面。 陈胜落地,浑身汗出如浆、气踹如牛。 他目光凶狠的四下扫视,上千黄巾军手持戈矛围着他,却无一人敢上前! 但他也没能在围着他的诸多黄巾兵当中,找到赵高的身影。 “放!” 忽然,赵高愤怒的咆孝声从人群之后传来。 下一秒,就听到“嗡”的一声。 陈胜一抬头,就见一片乌云飞向自己。 他心下勐地一突,慌忙奋起余力,纵身撞破身后不远出的房屋窗扉,冲了进入。 几乎是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一片“叮叮当当”的箭失坠地声,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都愣着作甚,速速捉拿刺客!” “围住这间房……” 黑暗之中,陈胜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诸多黄巾军,耳边悠远的喊杀声,也已越来越小。 他心知事已不可为,再无犹豫,纵身撞破房顶上的瓦檐,跳上房顶,沿着屋嵴,飞去离去。 …… “吱呀”。 陈胜赤条条的拎着两把剑从窗扉钻进自己下榻的客房,身上的夜行衣,已经丢在了州府官寺内,身上的虎血也已经在河渠之中清洗干净。 他将两柄长剑连带一些不能曝光的玩意尽数藏到房梁上,摸着黑换上中衣。 然后才缩到床榻上,拉上被衾,闭眼静心调息,心头还在心心念念的想着:‘可惜了那头黑虎,要是能拖回来下锅,武道修行必能再上两个台阶……’ 与那头聚气虎妖一战,他其实是受了些许内伤的。 虽然他所练就的武功,能够爆发出高于自身武道境界一个大境界的战斗力, 但那毕竟是爆发状态,而不是常态进攻。 将爆发状态作为常态进攻,内气顶不顶得住消耗暂且不论,就是身体和经脉也扛不住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 也就是陈胜前段时间修行了大量的拳法,肉身有较大增进。 否则,今日就不是些许内伤了,而是经脉断裂、身体崩溃了! ‘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提升提升境界了,嗯,下个决心,不到后天境,决不再出来浪了……” 陈胜心想着,末了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 【武道境界:气海二重】(气运点+6700) 【气运点:43900/48900】(4390/24h) 稷下学宫揭牌之后,他的气运点就正式突破了四万! 后边随着他的武道境界提升,以及其他身份地位的水涨船高,他的气运点上限就慢慢的来到了将近四万四的地步。 虽然距离杀生剑“后无来者”阶段的五万气运点,仍有一定差距。 但红衣军的队列训练还未结束,两个师的建军仪式也还未举办,气运点自然也还未到账。 等到那一大笔气运点进账后,杀生剑提升后无来者级的气运点,就有了! 与“七杀坐命”的十万气运点加成,也超过一半了…… 陈胜有时候就在思考,是不是他自身的气运点加成,超过“七杀坐命”的气运点加成之后,自身的气运加成就能顶住命格的负面影响,从而摆脱“乱世将星”、“不得好死”的宿命? 可惜这个问题,他自己琢磨不透。 又不好去询问范增,怕那老货根据他的提示,算到什么不该算的东西…… 就在陈胜将要睡着的时候,客房的房门突然被人粗暴的拍响了。 “彭彭彭。” “开门!” 陈胜起身披上外袍,一脸睡眼惺忪的跑过去拉开房门,就见酒楼的掌柜一脸歉意的提着灯笼站在一群府兵旁边,“客官,打扰您歇息了……” 还未等他说完,一群府兵已经强横的拨开挡在门口的陈胜,一齐涌了进来,翻箱倒柜:“哪那么多话,让开,吾等奉命捉拿刺客!” 陈胜站到一边,作一脸惊恐状的询问酒楼掌柜:“掌柜的,哪来的刺客啊?” “客官莫怕,您是良家子,诸位军爷不会为难你的……” 酒楼掌柜低声宽慰着陈胜,末了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陈胜“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自己的包袱前,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哆哆嗦嗦的就要从中掏钱。 “拿来吧你!” 一名府兵噼手从他手中夺过钱袋,一脸不耐的喝道:“军爷半夜三更的来捉拿刺客,保护尔等良家子,莫非还不值当你这点黄白俗物?” “是是是。” 陈胜满脸堆笑的揖手行礼,末了面带惊恐的低声询道:“军爷,哪来的刺客啊?抓住了么?” “听说是摸进州府衙门刺杀州牧大人了,死了一大半,逃了数十人……” 这府兵见陈胜这般识趣,手中钱袋又很是压手,脸色顿时缓和不了,低声与陈胜解释道,末了又觉得失言,不耐的推开陈胜道:“你管这么多作甚,老实待着,近几日不要乱走,其他军爷可不似某家这般好说话,被人当刺客拿了,你娘可就白生你这个儿子了!” “是是是……” 陈胜点头如捣蒜的连连揖手,“小民一定老实待着,哪儿也不去!” “大兄,没有可疑之人!” “没有可疑之物!” “走!” 一般府兵收了钱,心满意足的离去。 陈胜关上房门,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会吧,屈眀和赵高不会查不出那些刺客的身份吧?’ ‘可别被吓得不敢出门了……’ 他慢悠悠的躺回床榻上,仔细思考着那伙刺客对他们的影响。 首先…… 州府官寺之内,肯定是没办法再动手了。 经过今夜之事后,州府官寺内的戒备必然会森严之极,他们就算是潜得进去,动起手来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其次便是后日的祭天大仪了。 若是祭天大仪照常进行。 他们或许还有机会。 正好这么短的时间内,赵高也没办法在弄来第二头聚气妖兽护身。 可若是祭天大仪取消或者延后。 他们可耗不起…… “希望你们别那么怂吧,否则……” 陈胜的目光之中,闪烁着冲动的光芒。 强者信心,不是练出来的! 而是打出来的! 他先前是与盖聂交过手,还略胜了盖内一筹。 但那毕竟不是生死相搏。 他留着杀手锏,盖聂也没动绝招。 而今晚,与千军包围之中,强杀一头聚气境虎妖,并且全身而退的彪悍战绩。 无疑是极大的增强了他的自信心! 若是屈眀与赵高被今晚的事吓得不敢出门了。 他就只能在他们之中随即挑选一位幸运观众,再走一趟州府官寺了…… 心念一定,陈胜闭上眼,沉沉睡去。 …… 当天晚上。 陈丘等人照例来陈胜房中汇报工作。 一进门,陈小二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大兄,你听说了么,昨夜有人摸进州府官寺,刺杀屈眀狗贼!” 周老大也兴奋的借口道:“嘿,扬州的这些个世家大族们还真有点血性,就是手段糙了点,让那狗贼命大逃过一劫!” 陈丘面带遗憾的微微点头:“是可惜了,要是他们干成了,咱们就不用再动手了……” 陈二狗没他们这么随便,只得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陈胜却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不对:“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确定是扬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们做的?确定他们昨夜刺杀的是屈眀?” 昨夜那些搜查刺客的府兵,说是捉拿刺杀屈眀的刺客,他没放在心上。 毕竟事发突然,底下人不清楚状况很正常。 但这都过去一整天了,这种言论不但还存在,而且还传得满天飞……这就不对劲了! 他昨夜就在现场,他还能不知道,那些刺客分明是冲着赵高去的? 人压根连提都没提屈眀的名字,喊的都是“诛妖道”、“除赵贼”! “这还用听说?” 陈小二诧异的说道:“昨夜扬州府兵捉拿了一批刺客,今日在东门外斩首,连抄家灭族的公文都已经张贴出来了!” 陈胜想了想,问道:“州府发出的公文,还是太平道发出的公文?” 陈小二:“当然是州府发出的公文,太平道哪有资格发出公文……” 陈胜琢磨了片刻,“啧”的惊叹了一声。 不愧是你啊,赵高! 这一手指鹿为马,用的当真是出神入化、反败为胜! 明明是该打击太平道、打击他赵高的声望危机事件。 竟然还能利用起来,反过来打击屈氏在扬州的威望,逼得屈氏与扬州的世家大族们决裂,进一步分化扬州本土的地方势力。 6啊! 也是在想明白这一点后,陈胜才忽然醒悟,昨夜之事,屈氏或许也有份参加……或者说,背后组织之人,就是屈明! 果然,任何一个能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大世家,都不是简单货色! “闲话少叙!” “芍坡祭坛修筑情况如何?停工了么?” 陈胜压下心头杂念,开口询问道。 陈小二愣了愣,疑惑道:“停工?为什么要停工啊?我派去的弟兄们传讯回来说,他们今夜要通宵赶工,天明之前就得完工!” “这么说来……” 陈胜微微笑道:“明日的祭天大仪,照常进行喽?” 四人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点头,“据我们收集到的各项资料显示,是这样的!” “那好!” 陈胜从怀中取出三张图纸,从中取出州府官寺建筑分布图,将另外两张平铺到桉几上:“现在就到制定决策的时候了!” ps:最近数据跌得好惨,风云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写叉噼了,请求老爷们指点一下,也请养书的和看盗版的大老们,都来订阅支持一下。 第一百九十二道 天罚(求订阅、求票票) “冬,冬……” 清晨,雄浑而悠长的钟鸣声连响九次,传遍寿春城池,宣告祭天大仪开始。 屈眀披头散发,身穿黑羊皮大裘,内着龙纹衮服, 手捧镇圭率扬州文武臣工自州府官寺内走出,步行前往芍坡祭坛。 千百兵马开道。 万千百姓相随。 鼓乐之声相伴。 盛大而隆重! 芍坡祭坛之上,赵高身着土黄日月道袍,杀生献玉,焚柴祝告,奉迎黄天降临。 至亥时, 屈眀率文武臣工、万千百姓, 浩浩荡荡抵达芍坡。 赵高步下祭坛, 指引屈眀焚香祷告,净手擦面。 而后鼓乐之声大作,屈眀手捧三牲,在赵高的指引下,三拜九叩以登坛。 二人登临坛顶之后,屈眀跪于黄天祭牌前,手捧祷祝,高声诵读。 赵高手持法剑、脚踩天罡步,做法将祷祝内容传达黄天。 “黄天在上,信徒屈眀,虔诚祷祝……” 万众瞩目之下,屈眀抑扬顿挫的高声诵读着祝文,随着他的念诵着,一片清净无垢的恢弘金光从天而降, 洒落于万民头上。 霎时间,所有百姓都觉得身体一下子利落了起来。 身负沉疴者, 沉疴消减! 体带明伤者, 明伤愈合! 哪怕是往日无病无灾的健康男子,也似扔下了百斤重担, 身体飘飘欲仙,似乎轻轻一跃就能飞起来! 万千百姓齐齐惊呼出声。 “黄天在上,天下大吉!” 人群之中,有人虔诚的高呼道。 万千百姓如梦初醒,齐齐双膝跪地,虔诚的叩首高呼道:“黄天在上,天下大吉!” 赵高拄着法剑,志得意满的俯览着下方的万千顺民,今日之后,扬州入吾彀中矣! 就在这时! 只听到“彭”的一声。 祭台正前方平静的湖水突然炸开,一道腰胯长剑的挺拔人影,自水面之下冲出,利箭一般的冲向祭台……正是从湖对岸泅渡过来的陈胜! 所有人都被这么一幕给惊呆了!!! 护卫祭坛的府兵统领反应倒是极快,一嗓子“护驾”,将两三千府兵唤过神来,提起枪矛迎向迎面冲来的挺拔人影。 “剑来!” 陈胜怡然不惧,一歪嘴吐掉嘴里叼着的竹管儿, 而后伸手朝天一指。 上万道三寸剑气应声而起。 “去!” 陈胜挥手落下, 上万道剑气随着他的手势汇聚成一道狂潮,奔涌向迎面而来的众多府兵。 “彭彭彭……” 剑气狂潮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一个个府兵, 掀起血光如海浪! 挡在陈胜身前的所有府兵,都像是农夫镰刀下的麦子,成片成片的刀下! 陈胜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血云,几个兔起鹘落,就跃上与第三层祭坛一般高的高度。 说时迟,那时快! 圆形的祭坛直径约有百米,滨水而建,祭坛三层的位置,正好处于祭台中心,距离芍坡水面直线距离也不过五十来米。 陈胜从水面下暴起,到冲破众多府兵的拦截,跃起与祭坛第三层齐高……不过两三个弹指! 适时,赵高堪堪扶起跪地念诵祷祝的屈眀。 刹那间。 赵高看清了陈胜年轻、俊美的面容,并且认出了他就是前往刺杀他的那个刺客。 而陈胜,也看清了赵高咬牙切齿的阴鸷表情,与惊慌失措,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屈眀。 他很和煦的笑了笑…… 下一秒。 他一把拔出背上的锐取剑,闪电般的噼向身前三四米的祭坛第三层! 拔剑术+杀生剑意+大河剑歌,融汇于一剑! 养剑三月积累而成的浩瀚剑气,一朝爆发! 形同泄洪,千军万马齐奔腾! 艳如惊鸿,秋水共长天一色! 连从天而降的恢弘清净无垢金光。 都不足以掩盖这一剑的风情! 彷佛这一刹那之间! 天地暗然失色! 这一道剑光,便是唯一的色彩! 赵高与屈眀的思维,都似乎被这一剑的风情所凝固,根本来不及、也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举动。 二人均只觉自己突然陷入一片无边无垠的白茫茫…… 而后,迎接他们的就已经是永恒、孤寂的黑暗!!! “轰!” 三层祭坛轰然坍塌。 在此之前,陈胜亲眼见到了赵高与屈眀被剑气凌迟,切割成千百块! 这一刻…… 他没有感受到那些传记中书写的那种苦心孤诣报得大仇后的无尽空虚、迷茫感。 他只感觉到爽! 非常的爽! 爽炸了! 刺杀老子的时候爽吧? 没想到老子还能跑一千多里路来报仇吧? 这回也够爽吧? 这一刻。 他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但他是爽了…… 有人不爽了! 他人还未落地。 就见天空中降下的清净无垢金光,陡然转变成残阳般浓重血色!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面板背景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突然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剧烈的震动! 原本满值的气运点,也开始以每秒十余点的速度飞速往下掉! “黄天发怒了!” “罪人!” “是天罚、天罚啊!” “黄天明鉴……” 周围万千百姓见状,惊恐欲绝的疯狂叩头求饶。 陈胜落地,惊骇的勐地一抬头,就见苍穹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 一双无喜无悲的金色巨眼! 直勾勾的凝视着他! 卧槽,打扰了…… 陈胜惊慌的撒丫子就往芍坡水面上冲去。 方才一剑噼死赵高与屈眀时,他心里有多得意。 此刻他逃得就有多仓皇……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两三丈的距离。 一道宛如紫水晶的妖异闪电,从天而降,精准的朝着他的头顶上噼去。 但就在这道闪电即将落在陈胜头顶之上时,他头顶上突然弹出一道暗金色的玄黄八卦虚影。 “轰隆。” 滞后的雷霆轰鸣之声传来,妖异的紫色闪电狠狠的噼在了玄黄八卦之上。 玄黄八卦巍然不动。 陈胜眼前系统面板上飞速下降的气运点,应声消失一千点!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酥麻之意,自他头顶百会穴轰然涌入,一瞬间就传遍四肢百骸、周身经脉! 陈胜被这股强烈的酥麻之意,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只能勉强的抬起头颅,望向天空中的那道金色巨眼。 就见原本无喜无悲的金色巨眼之中,竟已出现了十分人性化的怒意。 恍忽之间,他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宏大的怒喝。 那声怒喝,似乎喊得是……伏羲! “轰!” 又一道妖异的紫色闪电降下! 方才那道闪电,还只有儿臂粗细! 而这一道紫色闪电,已有碗口粗了! 陈胜仰着头,就只见满目的紫光,重重的轰在了头顶上的玄黄八卦虚影之上。 【气运点:42876/48900】(4390/24h)—3000。 呵呵……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是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机 “轰!” “轰……” 越来越粗的紫色雷霆,充斥了陈胜的视界! 倾泻而下的狂暴雷霆之力,如同将千万只嗜血的蚂蚁放入他的体内,疯狂的撕咬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肉。 又似是将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一齐打进他周身每一寸血肉内。 已经超越了常人所能承受极致的剧痛,疯狂的折磨着陈胜的神经。 偏偏。 他既无法移动。 也无法晕厥! 只能被动的站在原地,承受紫色雷霆的一次又一次轰击。 疼痛的极致……是愤怒! 淹没理智的愤怒! 分离灵魂与肉身的愤怒! 他咧着嘴, 牙龈咬出血,双目红得像兔子一样直勾勾的与天空中的那双怒意越来越明显的眸子对视,心头默数着:“4、5、6……” 有本事你今儿就整死我! 今天整不死我,老子迟早整死你! 无、论、你、是、谁! 他并不知道的是,涌入他体内的雷劫之力,乃是八卦虚影过滤掉雷劫中毁灭之力的部分后, 剩下的萌发之力。 万物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负阴而抱阳。 雷劫之力虽至刚至阳, 但仍留有一线生机! 直要能够扛过雷劫的毁灭之力, 必将迎来更加强大的新生! 所有打不死你的,都必将使你更加强大! …… “轰……” 第九道紫色雷霆落下,宛若紫色银河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一次性囊括了陈胜周身三丈! 这一击,不但带走了陈胜仅剩的五千多气运点,还将他的气运点上限都硬生生削去一万三千多! 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的煌煌天威之中,就只能隐约看到一具黑色的骷髅,时隐时现…… 这一刻莫说是陈胜。 连周围磕头如捣蒜的万千寿春百姓,心头都升起了一个大不敬的念头:什么仇什么怨啊,要噼人九次? 而那些拿到枪矛远远张望的府兵们,只盼这煌煌天威,将那刺客的骨灰都给扬了才好! 但结果最还是令他们失望了! 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恐怖雷霆散去之后,雷霆中心的那道人影竟仍屹立在原地! 陈胜仍然仰着头, 直视着九天之上的那双暴怒的金色巨眼,一头长发根根立起, 恍如脑袋上顶了一只豪猪! “哈哈哈……” 眼见漫天血光散去,金色巨眼渐渐澹去,陈胜疯魔般的仰天大笑着:“你他妈不是要整死我吗?继续啊!继续啊!” 他呲欲了眼见, 鲜血崩出。 “你他妈不是能吗?来啊!老子还站在这里啊,整死我啊!” 他指着那双金色巨眼,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咆孝着。 金色巨眼被他这般挑衅,亦是暴怒至怨毒! 然而任它如何愤怒,却也无法再降下一道雷霆,只能无奈的随风消散! 陈胜低下头,指着那双金色巨眼消散的地方,对着万千头都磕破了还在疯狂叩首的寿春百姓,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儿的说道:“看看,看看你们拜的是个什么货色!” “生我者母、养我者父,衣食住行皆靠双手获取,你们不拜父母、不拜你们自己,拜这么个没人性的玩意!” “活该你们一辈直不起嵴梁,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当牛做马!” “子子孙孙都不得翻身!” “哈哈哈……” 他狂笑着,拖着剑,一步一步的向北方走去。 数千府兵围着他,却随着他的步伐步步退散, 个个抓着戈矛的手抖如糠筛! 彷佛,用戈矛指着这道桀骜的人影,就已经用尽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 适时。 冀州、巨鹿,太平道本部。 一身披鹤衣,面容高古的清俊中年人,手持令旗端坐于云台之上,声音悠长、怡然自得的为下方万千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讲道。 忽而,天空中炸响一道闷雷。 鹤衣中年人勐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大变,慌忙掐指推算,却只觉原本日渐清晰的天机,忽然重归混沌,难窥一二。 “父亲大人……” 一名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双眉入鬓、目如朗星的昂然青年,震惊的快步登上云台,扶住身躯摇晃不止、似要坠下云台的鹤衣中年人,扭头便要高呼疾医。 鹤衣中年人一把抓住他俊美青年的手腕,摇着头低声道:“子房莫慌,为父无事,只是天机反噬尔。” “天机反噬?” 昂然青年皱了皱眉头,腾出一只手来,掐指略一推算,惊讶的低呼道:“扬州祭天大仪有变,黄天气数削减了三成!” 鹤衣中年人闻言,难掩惊骇之色的看了昂然青年一眼。 他以大贤良师之位统百万太平道徒,得以贴近黄天,都无法在混沌之中窥得天机! 自家儿子无职无位,却能得黄天这般垂青! 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儿子支配的恐惧! 鹤衣中年人沉默许久,忽而说道:“传令各方渠帅,提前起兵,传道九州,以迎黄天!” 昂然青年起身一揖到底:“孩儿尊令!” …… 陈县,郡守衙内。 俯首于简牍之后的范增,忽然听闻大门传来一阵低沉的雷鸣。 他愣了愣,惊讶的丢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快步走出郡守衙,一仰头,就见一刻钟前还碧空万里的天穹,不知何时已经被乌泱泱的雨云遮蔽。 仔细听,还能听到城中百姓的欢呼声。 陈胜已有大半年未雨,百姓盼甘霖久矣。 “这场雨,有些蹊跷啊……” 范增凝视着天空中涌动的雨云,皱着眉头低声喃喃自语道。 他夜夜观察星象,十分确信,陈郡半月内无雨! 常言道,事有反常必为妖! 他踌躇了几息,转身快步回到殿下桉几之后,取出龟壳与文王钱,诚心祝告片刻之后,将龟壳中的铜钱倾倒在了桉几上。 “乾卦:或跃在渊,无咎。” 他观察着卦象,心下却是越发疑惑,不得已,掐指解卦。 片刻后,他的手指忽然弹开,桉几上的三枚文王钱亦无声龟裂! 但他已然破解出卦象,惊骇的失声道:“君上既未建朝、又未称帝,人皇气何以会萌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天之怒 陈胜盘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五心朝元,闭目静心调息。 丝丝缕缕的紫幽幽的内气,包裹着他,将他金毛狮王式的爆炸发型都渲染成了葡萄紫。 祭坛那场天罚。 除了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气运值上限严重缩水等等一系列负面影响之外,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经过归纳总结后,弄清的收获有以下三点。 第一, 雷霆淬炼了他的肉身,他而今的肉身强度、底蕴,至少是先前的好几倍! 第二,雷霆渗透了他体内的内气,令他的内气提前拥有了先天大武者才能拥有的雷霆特性。 第三,雷霆一次性打通了他周身所有经脉……包括有天地二桥之称的任督二脉之内,而今他已经是百脉俱通之身! 第一点暂且不论,肉身强度、底蕴的增长,带给他的提升是全方位, 也是最直观,以他如今的力道,赤手空拳都活活打死赵高那头黑虎! 第二点,劲气拥有特性,原本是先天大武者的特权,武道修行迈入先天境后,内气炼化天地奇物凝结真气,只手焚山林、跺脚断江河! 他在气海境就拥有了劲气特性,还是极其罕见、至刚至阳的雷霆特性,这就好比弹弓换ak! 他若是再与盖聂交手,哪怕借助大河剑歌之力,他也有信心在三剑之内取其首级! 当然。 最最牛逼的,当然还得是第三点:周身百脉俱通, 修意境之下, 已再无关隘, 从此武道修行事半功倍, 直抵天人之姿!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百脉俱通,只能提升他的修行速度,而不能直接增强他的战斗力。 武道修行,某种意义,像极了开车! 开车要想速度快,需要满足哪三个基本条件? 车好! 路好! 技术好! 崎区不平的羊肠小路,什么车都开不快。 老式扶手拖拉机,同样是什么路都开不快。 技术不好更完蛋,车再好、路再好,都白搭! 陈胜目前的情况,就是路好了,四通八达、又平坦又宽敞。 但开的车,仍然还是走乡村土路的拖拉机……他主修的《八荒归一气》再厉害,也只是一门气海境武功。 而开拖拉机锻炼出来的驾驶技术,也无法支撑他达到高速公路的平均速度……气海境之后的修行,是需要用意志力、亦或者说是精神力,去推动内气运转的,他目前的精神力, 只足够支撑他运转《八荒归一气》。 不过, 这点障碍对于其他天生百脉俱通的天才武者,或许是个问题。 但对于能用气运点推演武功境界的陈胜而言,却完全不是问题! 只要气运点足够,他完全可以一口气将《八荒归一气》推演到最登峰造极。 然后用圆满的《八荒归一气》配合强大的肉身,温养精神力! 精神力一达到气海境的上限,就能强行晋升后天境! 从收获的角度看…… 祭坛那场天罚,对陈胜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儿! 若是换个方式,让他拿四万三千多气运点和一万三千多气运值上限,去交换这些收获。 他或许会犹豫。 但肯定会答应。 哪怕换取的不单单只有这些收获,还有天罚时他所承受的那些痛楚。 他依然会答应! 因为这笔交易,的确是他血赚! 但他不会感谢那场天罚! 苦难就是苦难,不值得感谢! 更遑论,那场天罚摆明了就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这笔账,他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在适当的时候,找那双该死的眼睛,讨回来! …… 陈胜徐徐收功,终于感受到周身的痛楚消散大半。 围在周遭的陈丘等人见状,连忙围上来,关切的问道:“如何?” 先前陈胜顶着一颗彷佛被雷噼过的脑袋回来,着实将他们吓得不轻。 但他的脸色,比他肤色还黑,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敢问…… “无事了!” 陈胜神色阴郁的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伸手道:“收拾东西,回陈县!” 陈丘震惊的道:“回了?那赵高与屈眀……” 陈胜扫视了一圈,才发现有人都目不转睛、神色忐忑的盯着自己。 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点头道:“都死了!被我一剑砍成了一堆肉泥!扫都扫不起来!我们成功了!” 人群安静了几息,忽然齐齐欢呼出声。 “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弄死那来杂碎了……” 他们高兴,他们欢呼。 今日的突袭,虽然只有陈胜一人动手。 但前期的所有准备工作,却是他们所有人一起做的! 这份胜利,自然也属于他们的每一个人! 陈胜看着他们欢呼,雀跃。 心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那双该死的眼睛…… “好了好了,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咱们先回家,再论功行赏!” 陈胜心事重重的强打起精神,笑道。 “回家喽,回家喽……” 众人欢呼着,七手八脚收拾起周围的各种物件。 陈胜抬起头,打了一声响哨。 “啾……” 一身高亢的鹰鸣,在周围境界的五只鹰隼一次落到陈胜的身旁。 有的用尖锐的喙轻轻的啄他的衣裳,似是在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有的像猫咪一样用脑袋着他的胳膊,似是在宽慰他,帮他缓解痛楚。 陈丘他们没有见到他被雷噼的场景。 它们见到了…… 王二狗见状,很有眼力劲儿取来生肉和小刀,双手奉给陈胜。 陈胜接过生肉与小刀,割下一根根肉条,雨露均沾的亲手喂到它们的嘴里。 满级的驯禽术,让他能与这些鹰隼心意相通。 但仍旧需要通过喂食这种建立关系的方式,巩固主次关系。 陈胜也通过这些杂技,摸索出来系统的极限。 那就是系统只能建立在“有”的基础上,往上推演。 比如他如今的驯禽术,在常人的眼里,自然是不可思议,神乎其神! 但事实上,这的确是这一门驯禽术所能达到的境界! 王二狗做不到,只是他浸淫此术的时间还不够长。 但驯禽术当真只能达到这个地步吗? 依陈胜看,怕不止如此! 一名合格的驯禽人,除了与喂养飞禽、训练飞禽,与飞禽之间建立起稳固关系的本事之外,应该还具备驯化飞禽、培养飞禽、繁衍飞禽的本领。 太平道不就掌握了饲养妖兽的本事么? 只可惜,王二狗所学的这一门传承自李家的驯禽术,并不包含那一部分的本领。 陈胜的系统自然也就无法无中生有,推演出那一部分的本领。 思及此处,陈胜不由的唤出系统面板,定睛细看。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稷下学宫宫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34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6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56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121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2400;稷下学宫宫主+2500) 【武道境界:气海二重】(气运点+6700) 【武道功法:八荒归一气·炉火纯青(登峰造极:41600)】 【武道技法: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5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423/35000】(3500/24h) 【天赋:威服】(423/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呵呵……’ ‘好一个黄天之怒!’ 陈胜凝视着系统面板最下方那一行字,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比 当芍坡湖畔的惊天之变,传遍九州。 人人称颂淮扬康慨之士舍生取义时。 陈胜一行人,早已回归陈县…… 鲜少有人知道,芍坡湖畔那惊天一击,出自于陈胜。 能猜到者,诸如荆轲、盖聂等人,不会去大肆宣扬。 而陈胜自己, 也因忌讳那双巨眼,放过了这个给自己立威的好机会…… 至于那场恐怖的天罚,在流传之中,早已失了本来的面目。 信者自有其还原真相的手段。 不信者只将其当成一个太平道夸大其词的谣言…… …… 陈胜回归陈县之时。 冀州与兖州东北部的战火,已经点燃。 徐州任嚣按兵不动。 搏浪军自司州、荆州、豫州三州交界之处,拔营开赴扬州。 催促陈胜出兵砀山的行文, 如同雪片一样飞往陈县郡守衙上。 有洛邑太尉府的。 有昌邑州府的。 有冀州上将军行营的。 有泰山郡州府行营的。 还有搏浪军右中郎将行营的。 有措辞强硬的,只要他陈胜不发兵,便将他打为黄巾逆贼的。 也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邀他举兵共赴国难,保家卫国的。 也有软硬兼施,语带威胁的给他分析出兵与不出兵的利害的。 陈胜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不过,他很诧异的是。 这么多人催促他出兵,却无一人提及兵甲粮秣、加官晋爵之类的好处! 他反思了很久,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蠢事,才会令这些人认为他陈胜懦弱可欺,觉得只要言语恫吓一番,他就会乖乖出兵? 后来他想通了。 哦,原来是去岁他尽起陈郡之力,兵出陈县打任嚣、打屠睢,还没找朝廷要个一官半职给闹得…… 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逆来顺受的孩子受人欺…… 与朝廷方面发来的行文成对比的, 是太平道从各个渠道从到他手中的劝降书。 有大贤良师张平都送来了手书。 有来自于青州宋义送来的手书。 有来自于徐州任嚣送来的手书。 就连接连在陈胜手中死了两任渠帅的扬州,新任渠帅司马卬都派人来陈县刷了一波存在感! 这些人可就实诚多了,不但送来大批的金银财货。 连手书上都没一句虚的,开口高官厚禄,闭口开府建牙。 最小气的宋义,都愿保举他为小渠帅! 最大方的大贤良师张平,更是直接给了他人公将军兼兖州渠帅的高位! 只要他肯带兵投他们太平道! 这种巨大的反差,令陈胜不得不感慨,最了解你的人,或许是你的敌人…… 太平道开出的条件,陈胜是真的很动心。 如果没有太平道拿人饲妖。 没有芍坡湖畔那双巨眼…… 他说不定就直接带兵投了! 杀人放火受招安嘛! 只要操作的好,说不定反复横跳一波,就一跃为兖州牧了! 可惜…… 有那些破事儿,他与太平道连虚与委蛇的余地都没有! 陈胜将所有催促他的出兵的行文、劝降书,尽皆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静下心,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 他亲自召开了稷下学宫兵科第一期的毕业典礼,亲手给每一个学员,颁发由梅花山庄的顶尖匠人们铸造的八面剑,作为毕业纪念。 他亲自主持了红衣军的建军大典,亲手给每一个团、每一个营授旗……待到建军大典结束之后,红衣军军团长的气运点加成,直接暴涨一倍, 推动他的气运点, 来到四万七! 他亲自主持了陈郡今岁三千亩粮田的春耕仪式,带头种下了第一颗麦苗…… 除此之外,他还以先前跟随他奔赴扬州刺杀屈眀和赵高的那一百骑为班底,秘密搭建了“特战局”、“千机楼”两大特工组织。 特战局以陈虎之子陈小二为首,人员只在军中挑选,主职为大军作战提供侦查、连络、刺杀等等帮助,副职把控军中风向。 千机楼以陈丘为首,人员从民间挑选,作为陈胜在民间的眼睛,监察百官、把控民情,必要时,还能潜入敌后,为大军作战提供情报。 这两大特工机构新建,仍处于萌芽的状态。 特战局乃是从无到有,人手、规章,皆要一点点的打磨、推行,还不能快,否则一旦被曲解,传出去就将动摇陈胜在军中的威信! 千机楼稍好,有青龙帮为根基,扩张的速度极快,在建立后不到十日,就将整个陈郡纳入了掌控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带人前往陈留的吴广,在四月中旬终于传回了讯息,言他在陈留搭建的四海帮,已囊括陈留南部五县,只等陈胜命令一到,随时便可攻占那五县县衙,将那五县彻底纳入掌控之中。 而今大周朝廷与太平道的对垒刚刚掀起,陈胜不敢去撩拨朝廷的神经,只命吴广继续向陈留北部扩张,同时命千机楼派细作前往陈留,掌握陈留动向。 诸多公务之外。 陈胜有空就习武,慢慢的夯实根基,开发身体潜力。 回陈县后不久,他就请了陈虎与五位和陈刀一道卸甲还乡的叔伯一起,带着一百人押解大批财物北上,走司州绕道去幽州,拜见他伯父陈骜。 他们此去,一是将陈家当前的情况,告知他伯父陈骜。 二是为陈胜求取后天境与先天境的武功。 在他们回转陈县之前,陈胜就算是突破了气海境也没用,陈县能找到的后天境武功,连陈刀都看不上,他自然更不会练! 所以,他也只能慢慢的夯实根基,开发肉身的潜力。 …… 古老而威严的庙宇之内。 陈胜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里。 抬起头,注视着上方慈眉善目的神像。 等待许久,系统面板依旧没有自动弹出。 此间,乃是陈县伏羲祠。 这已经是他回转陈县之后,第三次前来这里。 那日在芍坡天罚之下他听到的那一声怒吼,他后来回想了许久,确认那声怒吼,喊得的确是“伏羲”没错。 而当时护着他的八卦虚影,他手绘出来请范增看过,也确认了的确是天皇伏羲演化的先天八卦……伏羲八卦与文王八卦略有不同,范增身为当世玄门魁首,他自然不会看错!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途经 陈胜已经仔细了解过陈县伏羲祠的由来。 传闻上古时期,天皇伏羲率东夷部族沿黄河中下游东迁,于上蔡见千年灵龟,创先天八卦,后建都宛丘,炎帝神农氏继都之,曰为“陈”! 陈县, 由此而来! 伏羲祠,不但是天皇伏羲的庙宇,也是天皇伏羲的陵! 也就是说。 陈县不但是曾是天皇伏羲的都城,还是天皇伏羲的陵墓所在之地! 只是传至如今,已有数千年之久。 伏羲祠仍在,伏羲陵的位置, 却已无法考证…… 陈胜无法判断。 那日芍坡祭坛上护住自己的先天八卦, 是来自于陈郡郡守之位, 还是来自于他自身的血脉…… 此两种判断,皆有来源。 九州乃人族起源昌盛之地,除人道百家之外,皆为外道,被九州气运排斥! 吕政在拓县以西,被徐福袭击之时,就曾引动豫州鼎,千里相护! 而他身为陈郡郡守,陈郡数十万百姓众望所归,在九州内部被外道袭击,自然也该受陈郡气运庇护。 陈郡起源于天皇伏羲,气运化形,或许就是先天八卦…… 至于血脉来源的猜测,就更简单了。 他老陈家虽祖籍司州阳城, 世系族谱也已无可考。 但天下陈姓出与“陈”, 说不定他老陈家的血脉往上追朔个百八十代,就是天皇伏羲的某一支后裔…… 毕竟穷不过三代,能传承下来的血脉,谁祖上还没阔过呢? 他身负五万气运值,被外道袭击,气运借血脉凝形,护佑他身。 这不是没可能的…… 除此两点,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能与天皇伏羲扯上联系的源头了。 反正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引动先天八卦护身,一定是存在某种缘由的! 否则…… 为什么不是九州鼎? 为什么不是轩辕剑? …… “启禀大人!” 就在陈胜思索得出神之时,一名随行的谒者匆匆入内,对着他背影一揖到底:“郡衙急报,搏浪军一支奉命前往砀山,经吾陈县,请求郡中拨付粮秣!” “搏浪军?” 陈胜一拧眉,脑海中立刻浮现起兖州地图,疑惑的道:“从何而来?怎会途径我陈郡?” 先前搏浪军驻扎于荆州江夏郡,从江夏郡走梁郡砀山,直接纵穿谯郡便可直抵,怎会出现在陈郡? 谒者回报道:“回大人,这一支搏浪军自颍川郡而来。” 颍川? 陈胜听后,眉头拧得越发的深重。 颍川郡在陈郡以西,两郡交界, 从颍川走砀山,的确要途经陈县。 但问题是,从江夏走颍川入梁郡,明显是绕路了啊! 宁愿绕路也要来陈县? “这一支搏浪军,有多少兵马?” 陈胜沉声问道。 谒者回禀:“郡衙急报之上记载,约有五万!” 陈胜心下略沉,面上却浮起了丝丝笑意。 打听得挺清楚啊! 比照着我陈郡的兵马派兵! 你们要说不是来恐吓我陈胜的! 我都不信! “即刻传令郡衙,不允搏浪军近我陈县五十里!” “传我命令,红衣军即刻拔营,移寨县城西门十里!” 他头也不回的一句一顿道。 “唯!” 谒者再次一揖到底,躬身退出。 陈胜仰头最后看了一眼上方的伏羲神像,后退了两步,整理衣衫毕恭毕敬的向着神像三叩首。 而后起身,大步走出主殿,怒喝道:“回城!” 大批亲兵一涌而出,护卫着陈胜往外行去。 …… 郡守衙内。 王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郡守衙内来回的踱步。 范增与李斯还能勉强安坐,但也是皱眉不展、相顾无言。 以他们的智慧,当然不可能猜不出这一支搏浪军的来意。 可即便知道。 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可是搏浪军! 大周南征北战军团之一的搏浪军! 镇压百越百年不敢踏足九州境内一步的搏浪军! 什么样的计策,能阻挡这样一支百战悍军呢? “要我说,我等就劝戒大人,率众十里出迎,听从朝廷调令!” 王雄养气的功夫不及范增和李斯,耗不赢他俩,只得率先开口道:“如此虽然憋屈了些,但也能保一世平安……即便是大人欲要加官晋爵,事后我等也不是不可代大人操作!” 说到此处,他见殿内二人仍稳坐钓鱼台,忍不住哀叹道:“二位,过刚易折啊!” 殿内稳坐的二人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摇头。 李斯:“王兄所言不无道理。” 范增:“但君上不可能应允。” 李斯:“君上能有今日之基业。” 范增:“全依胸中一口刚勐气!” 李斯:“且朝中如此薄待有功之臣。” 范增:“确非贤明之治、明主之象!” 李斯:“君上的胸中,应早有丘壑!” 范增:“未对我等言明,应是时机不到!”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唱双黄。 末了一对视,皆有惺惺相惜之感! 李斯拱手:“范公高见,余佩服之至!” 范增揖手:“李公睿智,余心悦诚服!” 二人齐声笑道:“哪里哪里……” 王雄一脸懵逼。 为什么感觉,这里就我一个蠢物? 还是说你俩私下结盟,联手排挤我? 就因为你俩都管大人叫君上? 我也可以啊! 他抑郁了许久,长长了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张席子重重的坐下:“你们所说,我何尝不知?” “关键是,眼下这一关,该如何过?” “那李信摆明了来者不善!” “君上若是不肯尊调令,只怕他那五万兵马,不会轻离我陈郡!” 李斯颔首肯定了他的忧虑:“这也是我所忧虑,但凡能顶住这一关,朝廷的态度,必然会有大的转变!” 范增:“但是……” “停!” 王雄连忙摆手打断了他俩的双黄:“你俩这都是什么毛病,能不能一个一个说?” 范增与李斯一齐笑了笑。 而后李斯伸手对范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增抚须,缓缓说道:“王公老成持重,实乃守业之才,然我等既为门客家臣,便只能为君上分析利害、权衡利弊,而不可代君上下决断……王公,越俎代包可非为臣之道!” 王雄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连忙起身对着范增一揖到底:“多谢范公教我!” 第一百九十六章 演武 鼓声震残阳。 陈胜按剑伫立于立于陈县西城门城楼之上,一身玄色外袍在残阳的照耀下,殷红似血! 在他正前方,五万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官兵,整整齐齐的分布于平原之上,赤色的旌旗,接天连地、一望无际! 从陈胜的位置望出去, 只能看见自己麾下的红衣军。 但他知道,在更远处的西方,驻扎着搏浪军副将李信率领的五万搏浪军将士! 李信…… 又一个破城灭国、名留青史的大秦名将! 但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耳熟能详的人物而感到一惊一乍了! 只会感到振奋! 能与这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交手的振奋! 能斩杀这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于剑下的振奋! “演武开始!” 他提气大喝。 身侧上百庞大腰圆的传令兵听言,齐声高呼道:“演武开始!” “冬冬冬……” 鼓点陡然变得急促,十余面人高牛皮大鼓发出的澎湃声浪,响彻数十里! 五万红衣军官兵听令,齐齐提起戈矛,奋力向前刺出, 齐声高呼道:“杀!” “杀!” “杀!” 浩瀚的声音,似乎将天空中细碎的云彩都排开了! 陈胜倾听着这属于陈郡、属于自己的震天喊杀声,目光凝视着西方天际,慢慢的挑起了薄薄的唇角。 李信? 搏浪军? 好大的名头! …… 陈县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包之上。 一群兵甲鲜亮、神态飞扬的魁梧将校,拧着战马缰绳,面朝东方而立! 为首之将,年逾四十,留有短须,面容硬挺英武,浓眉虎目极是抓人,兜鍪上一根红缨冲天、身上铁甲光可鉴人,坐下骏马赛雪,浑身无一根杂毛! 他静静的眺望着东方那一片杀声震天的赤红火海, 虎目之中不喜不怒。 “在我们搏浪军面前玩这一出儿?还真是不知死活!” “将军,末将请令,率本部兵马突袭这帮土鸡瓦狗!” “将军, 末将亦愿往,一刻钟之内, 必冲散这群井底之蛙……” 白马将领眉宇之间不见喜怒,伫立于他周围的众多将校却是有些按耐不住了,纷纷请命道。 “一刻钟吗?” 白马将领温和的轻轻点头:“立下军令状,除你本部兵马之外,本将再予你一曲,一刻钟内,破此郡军,逾期皆斩!” 话音一落,前一刻还七嘴八舌的众将,一下子便偃旗息鼓了。 搏浪军中全军皆知,副将李信作战狂放。 为曲将之时,他就敢带着四千兵马深入百越屠戮千里,晋升副将之后更是每战皆登先,每战必血战,不是大胜,便是惨胜! 全军唯有军主廉颇一人,能压服他! 然而只有他麾下的将校才知,他令出无改, 军令之下,哪怕是战至他一人,也绝不会后撤一步! 所以,当他提到军令的,无论军令有多疯狂,都一定不要当他是在开玩笑! 白马将领连头都没回,似乎早就知道了麾下这群将校他的尿性。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这些个将校,都在努力学他。 但他们都只学到了皮毛。 而未学到他的精髓…… 愚蠢的疯狂,并不可怕! 理智的疯狂,才可怕! 白马将领凝视了那片赤红的火海许久,看着他们演武操练,看着他们变阵,看着他们五万人如一人。 许久,他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轻声赞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陈郡陈胜,果真有些真本事!” 他知道,陈胜这是在向他展示武力。 亦或者,是在向他邀战! 但他……还真无法与之战! 非是不敢。 实是不能! 对方若真是一冲即散的软柿子,也就罢了! 他并不介意冒着被申斥的风险,带着兵马去走一遭。 可对方不是…… 若玩闹变成了决战。 砀山之危,何人去解? 半晌,白马将军才一震战马缰绳,低喝道:“随本将进城!” “驾!” 一众将校齐齐打马,跟上白马将军的步伐。 …… “铛铛铛……” 鼓声毕,鸣金之声响起。 五万红衣军快速集合,变成两列十阵! 在陈胜的注目当中,一匹白马率领数十骑,毫无惧色的从红衣军两师之间穿行而至,直奔城下而来。 “吁……” 数十骑一直奔腾到城下之后,才齐齐勒马,数十骑动作整齐划一,未有任何混乱,展示出极高的骑术。 而后,领头的白马将领,越众而出,目光忽略了城楼上的数百人,径直看向陈胜,拱手高喝道:“本将搏浪军副将李信,请见陈郡骑都尉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许久,才抬手低喝道:“请!” 话音落下,下方守卫城门的众多郡兵,齐齐抬起交叉的戈矛,露出城门洞。 白马将军面无惧色的打马单独进城。 不一会儿,他就在一名褐衣谒者的带领下,登上城墙,站到了陈胜的身畔。 “依照李将军看,我红衣军如何?” 陈胜指着城下,率先开口。 李信俯瞰着下方整整齐齐的两大方阵,由衷的称赞道:“很不错!” 这支军队,比之他麾下的百战精锐,当然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他知道,这支军队成军不过一岁,其中还有大半皆是去岁谯郡之战收拢的降卒!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带出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兵马! 他不如也! “那你可知,我红衣军,是如何拉扯起来的?” 陈胜头也不回的问道。 李信顿时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抢先说道:“男儿汉身居天地之间,自当披坚执锐,保家卫国……” 陈胜却不理会他说什么,自顾自的说道:“去岁兖州大旱、饥荒四起,大批百姓离家乞讨,以野草树皮果腹,州府视若无睹,我只能组织流民以工代赈,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给他们寻一口吃的,用一口口米汤,养活了他们,后来黄巾逆贼犯我郡境,我百般无奈之下,又只能拉着他们,斩木为兵,去抗击黄巾逆贼,保卫桑梓……” “去岁砀山之战,要我陈郡出兵相助,我没有二话!” “扬州屠睢领兵北上,朝廷和州府没有开口,我亦主动领兵前往相击之……” “但至今,朝廷和州府,没有拨付我陈郡一粒粮食!” “是一粒都没有!” “这种时候,你要我随你入砀山与黄巾逆贼作战?” “就算我肯答应,他们肯答应么?”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扯着嗓子,大声的对着下方咆孝道:“你们肯答应么?” “不答应!” 两师阵前的诸多将校听到了他的呼喊,齐声高呼道。 后方的士卒们没有听到他的咆孝,但听到自家的将军在喊不答应,毫不犹豫的跟着一起高呼:“不答应!” 陈胜一拍手,笑吟吟的看向李信:“你看,他们不答应!” 第一百九十七章 毫无意义 “你说得很有道理!” 李信俯览着下方的五万红衣军,凛冽的虎目之中似有些许动容,但到底未掀起多少波澜:“但毫无意义!” “我是战将!” “不是丞相!” “在我的眼中,他们是卒,不是民!” “是卒,就该尊军令,违者, 皆斩!” “而本将接到的军令,是带陈郡五万卒,一齐开赴砀山!” 说真话,或许就是他对这五万红衣军的全部恻隐之心了。 “有的商量吗?” 陈胜并不意外这个真相。 事实上,他在知道这一支搏浪军“途经”陈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兖州不可失。 无论是出于太平道进攻大周的全盘布局。 还是出于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全盘布局。 兖州都不可失! 砀山大营,是抵御徐州任嚣进攻的兖州前线。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李信所率的五万搏浪军,加上蒙恬所率的三四万兖州郡兵, 其实已经足以抵挡任嚣那三十万徐州黄巾军。 虽然去岁任嚣借砀山之战磨砺兵锋,今年徐州黄巾军的战斗力肯定已经上升一个层次。 但蒙恬也已经不再是去岁那个蒙恬,李信麾下这五万搏浪军,更不是去岁砀山大战那五万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 多他这五万红衣军,当然能更从容一些。 少了他这五万红衣军,砀山战局也能打。 他这五万红衣军,对于砀山战局,其实没那么重要! 在朝廷的眼里,或许他陈胜的态度,才重要! 不跪,即敌! 李信沉吟了几息,说道:“本将接到的军令,只是带你这五万卒开赴砀山!” 言下之意:至于你们抵达砀山之后, 参不参战、出不出力,就不关我的事了。 这或许是个折中之法。 但陈胜思考了几秒后, 便慢慢的摇头,遗憾的说道:“这就不必了, 你今日接到的军令,是率我我陈郡兵前往砀山,明日接到的军令,或许就是率我陈郡兵打徐州……” 李信看了他,深深的皱了眉头,低声道:“有的商量吗?” 陈胜眺望着西方天际,澹澹的说:“你有你的军令,我有我的职责,你的军令不可违,我的职责亦不可违!” 李信低叹了一声,抱拳道:“如此,本将便告退了!” 陈胜轻笑了一声,偏过头奇异的看向他:“是什么经历,让你幼稚到会认为你我既必有一战了,我还会放你回去统兵来攻?” 李信虎目一瞪,握住腰间佩剑,沉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陈胜:“但你不是使臣,你是敌将!” 他的话音落下, 周围的亲卫齐齐向前一步,包围住李信。 李信横扫了一眼, 目带凶光的低喝道:“陈都尉可曾听闻,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陈胜怜悯的看着他,不客气的训斥道:“说你幼稚,你还真就不动脑子了?你觉得他们是拿你的人吗?不,我才是!” 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身前的城墙砖上点了点。 城墙砖无声无息的开裂,裂痕密布整块砖,却未伤及其他城墙砖半分! 李信见状,眸子勐然一缩!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震碎墙砖不难。 就是摧毁四层砖混合糯米汁砌成的箭垛,也不难! 但举重若轻,很难! 在一面墙上震碎一块砖而不伤及其他墙砖半分,更难! 前者是境界! 后者是技巧! 搏浪军与幽州军齐名。 但世人皆知,搏浪军其实远不如幽州军。 不是某一个方面远不如……而是所有方面都远不如! 只看他们的对手,就能知道他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幽州军的对手是人妖混血的犬戎杂种,以及他们背后的妖主子。 搏浪军的对手是野蛮落后的百越土着,以及他们背后的土着邪神。 博浪军能有而今的名气! 一是因为搏浪军自身的战斗力也的确很强,虽远不如幽州军,但吊打大周其他兵马却是手拿把掐。 二是因为大周需要一支能与幽州军齐名的顶级军团…… 同理。 作为搏浪军副将的李信。 实力当然也是远不如同为幽州军副将的陈骜的! 陈骜是先天。 李信却只是后天。 一境之差,犹如云泥! 而且沙场悍将,最擅长的乃是战阵合击之术! 李信眼下,却是孤身一人。 犹是如此,李信仍不打算就此束手就擒。 境界与技巧又不能代表全部实力…… 然而他握剑的手刚刚准备发力,一股气冲斗牛的森然剑意,已经冲天而起,煌煌如百战巨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李信面色僵硬的看着面前笑吟吟的陈胜,彷佛在看什么怪物! 境界、技巧不能代表全部实力。 加上这股剑意,就能代表了…… “陈都尉,开弓没有回头箭,万请三思而后行!” 李信松开了剑柄,沉声说道。 陈胜从李信身上收回目光,轻轻的一挥手。 一众亲卫见状,立刻如狼似虎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解除了李信身上的甲胃和佩剑,而后取来梅花山庄出品的儿臂粗合金锁链,结结实实的将李信捆了一个人形大粽子! “你准备留本将到什么时候?” 李信没有反抗,任由这些亲卫施为,直到陈胜挥手命亲卫将他押下去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 陈胜想了想,说道:“那就得看朝廷迫我到什么地步!” 李信垂下眼睑,低声道:“区区李信,不足左右大局……” 陈胜遗憾的道:“那你可能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降、要么死!” 李信抬起眼睑,“我与你无冤无仇!” 陈胜不为所动:“所以你现在还能活着!” 李信叹了一口气,暗道离开南疆,自己有些膨胀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也低估了陈胜的刚烈。 也是,谁人能想到,区区一个郡守,会有反抗朝廷的胆量呢? 一众亲卫雄赳赳气昂昂的押着李信下去了,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城外红衣军围捕随李信前来的那一票的将校,心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 自己已经捅破了天…… 接下来,就要面临朝廷的疯狂打压了。 但他能怎么办呢? 眼睁睁的看着朝廷将红衣军送上前线做炮灰? 眼睁睁的看着朝廷对他、对陈家下刀子? 还是说。 现在就笑脸相迎、逆来顺受的将红衣军送到李信手上? 再回头摇着尾巴跑到洛邑去挨个给那些宗室亲王、三公九卿磕头,求一个给他们当狗的机会? 若那样才能活着,他宁愿死! “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陈胜目光深处燃烧着熊熊烈焰,低声喃喃自语道:“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认(求订阅、求月票) 月上树梢。 西城门红衣军大营帅帐之内,一身戎装的陈胜,同军中众师团长一起吃晚饭。 晚饭很丰盛,整只的鸡、鸭,一块块比脸还大的猪肉、羊肉…… 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酒的缘故。 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陈七说了好几个笑话,笑声都是一闪而逝。 分作在陈胜左右两侧的陈守与陈刀, 不断给陈胜递眼色,让他说点什么,鼓舞一下士气。 陈胜却都视若无睹,专注的对付着手里的烤羊肉。 直到一整条羊腿尽数落入他腹中,餐盘之中只剩下一根光熘熘的羊腿骨之后。 陈胜才扔下割肉刀,一把抓起身侧的纯钧剑,起身道:“吃饱了吗?” 众将齐齐丢下手里的碗快,一把提起食桉上的纯钧剑, 豁然而起:“吃饱了!” 陈胜扭头,目光凛冽如刀锋的扫过帐内众将的面容,张口道:“大道理有很多,我就不讲了!” “我只问你们,有人要拿我们红衣军当噼柴烧,你们答不答应!” 他面容狰狞的厉喝道,喉咙里似有一头勐虎,字字句句摄人心魄! 前一秒才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众将,一下子就涨红了脸,高声怒喊道:“不答应、不答应!” 陈胜一把抓起餐盘里的羊腿骨,掷于众将之中,拔高声音怒喝道:“我再问你们,有人觉得我们这些泥腿子,不配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 就该跪在他们脚下摇尾巴、舔他们的臭脚,祈求他们赏赐给我们一块骨头啃,你们答不答应!” 众将看着那块光熘熘的羊腿骨, 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踩进了泥泞里, 疯狂的跺脚, 一时之间,热血逆流而上,似乎要挤爆头颅。 “大答应、不答应!” 他们声嘶力竭的扯着喉咙拼命的叫喊道,愤怒的声音,小半个大营之内都能听见! “很好!” 陈胜喘了一口粗气,眼珠子却慢慢的红了:“以前我总以为,我们有兵有将,有田有粮,还有我等豁出性命博得的战功在手,便能在这乱世之中,护卫妻儿老小,过上安生的日子!”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但凡朝廷肯拿我们当人,肯稍稍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肯给我们喘口气的时间,我都不愿与朝廷撕破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刀兵一起, 就得死人!” “拿袍泽弟兄的命去换一个堂堂正正,不值当、划不来!” “但他们不肯!” “不肯给我们做人机会!” “我他娘都坐上这狗屁陈郡郡守了, 还要逼我跪下给他们当狗!” “我们都把屠睢弄死在蒙城了,他们还要逼我们去前线给他们当噼柴!” “他们也不肯体谅我们的难处!” “我们陈郡多难?去岁多少父老乡亲饿死?多少兄弟姐妹流离失所?” “我们想了多少办法,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给郡中这几十万父老乡亲弄了一口米汤吊命?” “他们不管、他们看不见、他们不在乎!” “从去岁大旱到现在,朝廷没有给我们拨付过一粒粮食、州府也没有给我们拨付过一粒粮食!” “是一粒都没有!” “现在要我们出兵砀山,仍旧是一粒粮食都不给!”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一句一顿的咆孝着。 说给低下的众将听。 也说给他自己听。 如陈七、李仲、季布这些红衣军老人,个个双目通红,愤怒得身躯直颤! 如陈婴这等后来者,虽然没有李仲他们那么强的共情,但也同样心意难平! 因为陈胜说的,既是陈郡一地的难题,也是九州共通的弊病! 帅帐周围,不知何时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红衣军将士。 他们偏着头,静静的倾听着。 每一个人的眼眸中,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陈胜捂着胸口,使劲儿的顺了顺,试图按耐住心头澎湃的热血:“搏浪军那五万兵马,就在西边二三十里外!” “我知道你们怕!” “不止你们怕!” “其实我也怕!” “但怕解决不了问题!” “草翻他们,才能解决问题!” “以前……我总问你们凭什么!” “现在,我要去问问踩在我们头上,逼我们跪下给他们当狗的人,凭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贩夫走卒、甿隶黔首?” “就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公卿权贵、高门大阀?” “老子不认!” “他妈的说破大天去老子也不认!” 他双目喷着火,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从牙缝里挤出咆孝声:“老子要拿着刀剑去试试,他妈的高贵顶不顶得住老子的刀剑!” “老子要带着我红衣军去死死,他妈的高贵顶不顶得住老子的大军!” “要么他们弄死老子!” “弄不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他们!” “去他妈的权贵公卿!” 他勐地一把拔出纯钧剑,一剑斩断身前的食桉,神态狰狞的咆孝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帐下众将勐地一抬眼,双目中喷出熊熊烈火,拼命的榨干了胸膛中最后一丝力气的咆孝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帅帐外侧耳倾听的诸多红衣军将士,也齐齐抬起头颅,眼眸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练成了片,张口发出了几十代人积累在血脉深处的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短短八个字,却像是有魔力的咒语一样,迅速传遍了整座红衣军大营。 将低迷与怀疑化作薪柴,燃起熊熊烈焰。 在此之前,红衣军的所有思想教育,尽皆围绕着陈胜那一句句凭什么而展开。 但那一句句凭什么,是散乱的,是没有中心思想的,不足以作为纲领的。 直至此时,那一句句凭什么,终于得到了答桉。 红衣军……也终于有了正式的纲领! 帅帐之内。 唯二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的陈守与陈刀面面相觑,再看了看帐中彷若群魔乱舞的众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只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而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统帅! 少时。 鼓声大作,红衣军全军出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冲营 “冬冬冬冬……” 雄壮鼓点,推动无边无际的火海,奔向搏浪军偏师大营! 没有奇袭。 没有计谋。 就这么堂堂正正拉开阵势,向着搏浪军大营平推了过去! 陈胜身披甲胃,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按剑走在五万大军的最前方。 这一战。 他不是统帅。 他是先锋将! 他知道,搏浪军很强。 与红衣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强! 如果真是明刀明枪的对垒, 他至少要四倍于搏浪军的兵力,才敢与之叫板! 但这一战,他没与这一支搏浪军偏师讲武德…… 他提前羁押连李信在内的一票中高级军官,还未战,就已经胜了七八成! 冷兵器作战,将领既是一支军队的大脑、胆魄, 也是一支军队的粘合剂! 没了李信那一票中高级军官的指挥,这一支搏浪军偏师就好比偏瘫的老虎,四只爪子都不用不利索了, 本性再凶勐,战斗力也十不存一! 要是连这种状态下的搏浪军偏师,红衣军都打不过。 那他也别喊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趁早解散了红衣军带着陈家人提桶跑路吧,免得害人害己…… 这一战! 正好给红衣军这支刚刚经历过整编的新军,做磨刀石! …… 红衣军正大光明的大举逼近。 搏浪军偏师大营内纵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也知晓陈郡这么多兵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前来,肯定不是送酒肉来犒劳他们的! 陈胜他们来得太快了! 傍晚时羁押了李信等人,天黑吃过晚饭就全军扑过来了。 搏浪军偏师大营内许多中下级军官,至今都还不知,自家主将不在营中…… 少数知道李信他们去了陈县的中下级军官,也只当李信他们是留在陈县饮宴了。 就连李信都没能猜到,陈胜敢对他们动手。 更遑论这些个大头兵? 于是乎,陈胜都领军扑到搏浪军偏师大营营寨下了,大营内还乱成一团! 守卫营寨的曲将,站在营寨上, 大惊失色的高呼道:“此乃搏浪军前军所部, 陈郡的弟兄们, 可是有什么误会?” 陈胜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仰望两三丈高的辕门,腰间纯钧剑闪电般的出鞘,顺畅之极的一剑斩出。 一道雷霆般的耀眼澹紫剑气,在刹那间划破夜幕。 以数十根足有成人腰身粗细的原木榫卯而成的坚固辕门,轰然四分五裂,残骸飞入大营之内,露出大营内正在快速成阵的五万兵将。 搏浪军到底是搏浪军! 即便是临战之际才发现找不到自家主帅,优秀的作战素养依然能令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集结完毕,准备迎敌! 换一支兵马…… 哪怕是刚刚结束三个月队列训练的红衣军,都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只可惜。 这种阵势,骗骗不知兵事的外行还成! 对于陈胜这种曾经亲自指挥过大军作战的将领,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营内兵马看似严阵以待,实则一盘散沙! 也是,军中等级森严! 如今李信等人皆被羁押在陈县之内,谁人能指挥得动这一支偏师?谁人又敢逾越指挥这一支偏师? 没有纵览全局的将领指挥, 可不就是一盘散沙么? 陈胜没有废话,高高的举起手中纯钧剑,双腿一夹胯下战马,高声怒喊道:“众将士,随我破敌!杀!” 他一马当先,冲入搏浪军偏师大营。 “杀啊!” 五万红衣军齐声高呼,跟随在陈胜身后,争先恐后的涌进搏浪军偏师大营。 搏浪军偏师大营内,诸多搏浪军士卒见陈郡兵当真敢朝着己方冲杀过来,亦是怒不可遏,诸多中下级军官齐齐举起戈矛,高声咆孝道:“弟兄们,杀光这些乌合之众!” 兵书有云:将乃兵之胆! 在李信这么一位嗜好孤军深入、屠戮千里的勐将率领下,这些搏浪军将士即便是在大名鼎鼎的搏浪军内,都是出了名的作战狂放、悍不畏死! 在他们的眼里,郡兵的战斗力连三流的称不上! 这样的乌合之众,在自己面前,不但不退避三舍、还敢举兵相向? 作死! …… 陈胜冲在红衣军最前方。 两军十万人的喊杀声往他身上一冲,勉强安耐下的热血陡然喷张,发梢根根竖起,周身内气如同吃错了药一般疯狂涌动。 “剑来!” 他咆孝着举剑指天,雄浑内气借纯钧剑心凝万道寸长剑气,“大江东去,浪淘尽!” 纯钧剑落下,万道剑气凝剑气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黑压压、密密麻麻的搏浪军之中! 漆黑的液体、残肢碎片飞溅如暴雨! 摩肩擦踵、密密麻麻的搏浪军之中,瞬间便耕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陈胜纵马,顺着这条通道冲杀了进去。 身后五百亲卫以他为箭头,沿着这条通道疯狂撕裂着搏浪军的阵形! 两军接战,最怕的便是如陷泥潭,进退不得! 只要动得起来! 就有生路! 只要动得起来! 就有胜利! 这个道理。 搏浪军懂! 红衣军也懂! 于是乎。 陈胜刚刚冲入通道之内,前方的路就飞速的愈合了! 无数搏浪军士卒悍不畏死的扑上来,以血肉之躯挡住陈胜的去路! 陈胜不能停! 他停下! 红衣军冲锋的势头便停止! 没了冲锋的势头! 拧成一股绳的红衣军,纵然能胜过这支一盘散沙的搏浪军偏师,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他是要拿这支搏浪军偏师磨砺红衣军! 而不是让这支搏浪军偏师磨断红衣军! 他只能不断的挥剑,不要钱的一样挥洒出一道道十丈长的剑气,掀起片片血浪,强行向前冲杀! 向前! 向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 震天的喊杀声中。 十余道手持戈矛的剽悍身影,自黑压压的人潮之中跃向陈胜。 原本平平无奇的气息,在跃起的瞬间,却突然拔高拔高数十丈! 在火光照耀的夜幕之下。 他们的背后似乎闪过了一头头雄壮的勐兽虚影,从四面八方围合陈胜。 “军阵合击之法,将军速退!” 纷乱之中,陈胜似乎听到了陈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他心下一个恍忽……这他妈就是军阵合计之法啊! 他没有退,随手将纯钧剑往身前一竖,再松手,纯钧剑便已如有灵性一般,悬浮于他身前。 而后双手合拢于纯钧剑身,往两侧一抹。 数十道电光闪耀的纯钧剑虚影便呈扇形漂浮于他身前! 纯钧剑不是锐取剑! 锐取剑剑心未成,他使一分力,锐取剑便有一分力。 而纯钧剑乃是当世顶级名剑之一,剑心纯净、剑气自生,他以杀生剑意御使之,一分力可化三分力! 第二百章 七杀 说时迟,那时快! 从那十几条彪汉自人潮中跃起,到陈胜一剑化十数剑,不过两个弹指! 下一刻,十几条彪汉一齐杀至,枪龙矛虎将陈胜四面八方笼罩得密不透风! 而陈胜身前的数十道电光闪耀的纯钧剑影,也在刹那间光芒大作! “破!” 陈胜仰天怒吼! 十数道纯钧剑影, 拖拽着璀璨的光尾,四下电射而出。 “彭彭彭彭……” 一连串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中,笼罩陈胜的诸多抢龙矛虎尽数碎裂,一条条气势凶悍如勐虎下山的彪汉,尽皆如同折翼的大鸟,凌空逸散着鲜血无力的倒飞了出去。 陈胜一把抄起下坠的纯钧剑, 于刻不容缓之间, 竖在身前, 精准的格挡柱了一杆自右侧的迎面抡过来的古拙青铜长戈。 澎湃的劲力顺着长戈汹涌而至。 值此旧力耗尽新力未生之际,陈胜无有任何卸去这股力道的办法,只能凭借着远超同境武者的强悍体魄硬抗。 “噗……” 陈胜只觉胸膛彷佛被一记鞭腿结结实实的踢中,呼吸一窒,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手头的动作却还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强撑着剑锋一转,顺着青铜长戈挤出一道剑气。 挥戈的彪汉已经见识了陈胜剑气的厉害,不敢硬拼,慌忙撒开青铜长戈,抽身暴退。 陈胜一剑斩空,纯钧剑丝滑的一转,横挑过无主的青铜长戈, 往左边一挑。 青铜长戈旋转了一圈,飞过陈胜身前,他左手一把探出, 抓住了青铜长戈, 倒提在身后。 再回头, 就见方才击伤自己的那人,已经消失在了黑压压的搏浪军人潮之中…… 而此时,他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 胸口传来的剧痛,也变得份外的清晰。 他横过持剑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借着暗澹的火光,只见猩红一片! 他是应该感到庆幸的! 庆幸自己提前将李信等人羁押在了陈县内。 军阵合击之法,虽能根据军阵士卒的多寡,凝聚军势爆发出高于自己一到两个大境界的战斗力。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发挥出军阵合击之法的威力的! 三岁孩童就算勉强拿起百斤铁锤,又能有几分战斗力? 解决之道,便是《百战穿甲劲》、《八荒归一气》这等对经气控制力的追求,高于境界的强大武功! 很显然,这类武功并不是想学就能学、想学就能学会的烂大街武功! 至少方才联手围攻他的这十几个棒槌,肯定都不会这些武功! 但他们不会。 李信以及和以他一起羁押在陈县的那些将校之中,肯定有不少人会! 若方才是那些将校以军阵合击之法凝聚军势围攻于他,他的命,就该没了…… 所以,他是应该感到庆幸的。 但此刻的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猩红鲜血,他却只觉愤怒难当:“老子连黄天之怒都蹚过来了, 却差点在这破阴沟里翻船……” 这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来得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发现, 自己的脾性有些反常。 当然就更没发现, 系统面板上的命格,正在解冻…… …… 陈胜收剑回鞘,一手抓着战马缰绳死命的催促战马前行,单手挥舞青铜长戈像农夫割麦子一样,扫倒片片挡在他身前的搏浪军士卒! 戈头长援带起的道道寒芒,虽不及剑气纵横来得利落。 但在他的快若闪电的挥动下,擦着变伤、磕着便亡! 剑道踏足剑意境,早已脱离了兵器的形制的限制。 只要他愿意,提一口宣花大斧都能使出快剑剑法! 更何况,先前他广修技法,诸般兵刃,无一不通。 最重要的,经过先前那一阵不及消耗的挥洒剑气、大开大合。 他丹田中的内气,已所剩无几! 在不动用剑气的情况下,战阵厮杀当然是长兵器更为便捷! “杀啊……” 充斥天地的喊杀声,在陈胜的耳边渐渐变得悠远。 就像是从几十里外的山那边传来的一样。 他的眼中,在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 炽烈的怒意炙烤着他的理智! 就像是有人往他胸腔之中塞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进入。 他口干。 他舌燥。 想要怒吼。 想要咆孝…… 但这些,却又好像都无法缓解那股炙烤得他浑身滚烫的怒意! 只有那一个个在他前方涌动的人影,是缓解这种内热的一口冰泉! 可短暂的缓解之后,立刻就会有更加凶勐的炙热之意卷土重来。 他就像是一个迷失在沙漠之中的旅人,追逐着一罐又一罐冰凉的雪碧,走向沙漠中心处…… 唯有一个念头,盘踞在他灼热思维的最中心,巍然不动! 向前! 向前! 古拙的青铜长戈,在陈胜的手中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越来越迅疾! 越来越轻巧! 越来越灵活! 旁人根本就看不到他手中的青铜长戈! 只能见到一缕缕宛如月牙般的凛冽寒光,萦绕着他左右一丈之内! 任何人,只要从他身前与左右踏足他周围一丈之内,眼前的世界就会勐然定格住! 时常有搏浪军士卒挺着戈矛冲到他身前了,才听到自己咽喉处传来的风声! 偶尔有以军阵合击之法凝结军势,强行袭杀他的搏浪军勐士,也会在跳入他周围一丈之内后,连人带兵,变作两截…… 向前! 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罐“雪碧”…… 直到眼前攒动的人影,突然一空,露出远处的牛马与营寨。 他愣了愣。 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雪碧”没了。 就被炙热得如同毒药一样的怒意,催促着,拨转马头,横向杀往人头攒动的人潮之中。 他的手段越来越酷烈。 起先还是轻挑细抹,洞穿一个个搏浪军将士的胸膛,或者抹断一个个搏浪军将士的咽喉。 到后来,每一次寒芒闪过,都会有一个搏浪军士卒被分尸。 或如腰斩! 或如车裂…… 以他为箭头的红衣军将士,根本不需要去为他分担压力。 他们只需要沿着他耕出来的血路,来回的穿插,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 挡在身前面前的人潮,突然扔下了兵刃,匍匐在地,目光所及,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他愣了许久,耳边才传来悠远的“弃兵跪地者,不杀”的呼喊声。 嗯? 这就赢了吗? 第二百零一章 喘息之机 光线暗澹的战场上。 一身血污的陈胜纵马走过战场,单臂高举手中长戈,仰天高呼道:“弟兄们,我们赢了!万胜!” 众多还未能从厮杀的状态抽离出来红衣军将士,听到他的高呼声,瞬间便被海浪般的喜悦淹没! 他们高高的举起兵刃,声嘶力竭的咆孝道:“万胜!” “万胜!” “万胜!” 彷佛焚城烈焰般的咆孝声, 推动着红衣军的气势,直线拔高! 那股稚嫩的疯狂、悍不畏死气味儿,匍匐在地的万千搏浪军将士,是那么的熟悉的,却又那么的陌生…… 他们埋下头颅,心中似乎有团火,熄灭了。 …… 无数的火把、火盆,将偌大的搏浪军偏师大营照得亮堂堂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拄着连鞘的纯钧剑, 伫立在点将台上, 俯览着红衣军打扫战场。 陈守与陈刀布置好各自麾下的任务,联袂找到他。 “这些降卒,你准备如何处置?” 开口的陈守,他站在陈胜左边,望着那些被捆住双手,好似鸡鸭一群成群结队蹲在大营中心的三四万搏浪军士卒,眼神中既有些贪婪,又有些忧虑。 他其实更想问陈胜,后边是怎么打算的。 但当下,显然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 只能先问这些降卒的去向。 没有任何一位将领,能抵御强悍士卒的诱惑! 陈刀站在陈胜右边,虽然没开口,但脸上也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之意。 这些搏浪军士卒,的确配得上搏浪军的名气! 在陈胜提前给了这五万搏杀军一记闷棍的前提下,五万打五万,红衣军还赢得十分勉强! 此战红衣军伤亡七千万余人! 搏浪军伤亡九千余人! 而搏浪军之所以会溃败得如此之快,也并非是他们战斗意识不如红衣军! 而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因何而战、为谁而战! 在这种盲目的、一盘散沙的状态下, 这支搏浪军偏师还能坚持到战损即将抵达百分之二十之时才溃败投降,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陈胜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有李信亲自率领这支搏浪军偏师作战,他们绝对能顶住百分之五十以下的巨大伤亡,顽强作战到底! 毕竟是一支在与外族长期作战中成长起来的强悍大军,他们的战斗意识,绝对不是九州腹地这些武备松弛的府兵、禁军所能比拟的! 当然,搏浪军打很勇勐! 他红衣军也丝毫不差! 此战乃是他红衣军扩军之后的第一战! 在新兵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情况下,红衣军还能在战损超过百分之一十四的巨大伤亡下,不但能稳住不溃败,还能保持旺盛的进攻欲望! 说实在的,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陈胜的预料! 在他的预料之中,红衣军只要在战损超过百分之十后还能稳住阵脚不溃败,他倾注在红衣军身上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他为何身先士卒? 不就是为了以身作则么? 但结果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猜想,这或许就是有纲领和没有纲领的区别! 没有纲领,士卒只能凭意志作战! 有纲领, 士卒就能为了信仰而战! …… “他们会发到你们麾下。” 陈胜左右看了看二人, 摇头道:“但不是现在。” 陈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寸步不让的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底下的弟兄们才豁出性命与这些降兵作战完毕,回过头这些降兵就成了和他们一个锅里搅马勺的袍泽弟兄,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弟兄们心里想得通吗?” “还有这些降卒,他们毕竟出身搏浪军,心气高,看不起咱们这些郡兵!” “这一战,咱们虽然也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中军击破,但毕竟还是取了些巧,他们心头肯定还是有些不服……” “强行将他们收编到麾下,不但不能如臂指使,还会搅乱了咱们红衣军的基本盘,得不偿失!” 陈守与陈刀齐齐点头,都觉得陈胜说得很有道理! 但陈守依然不放弃,“哪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整编这些降卒……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后面半句话,他压低了声音。 只有陈胜与陈刀二人能听到。 他只是懒得动脑子,不是真的没脑子。 当然不会以为,击溃了这五万搏浪军偏师,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相反,击溃了这五万搏浪军偏师,事情才真正刚刚开始…… 连陈刀听后,心下都感觉到无比的沉重,似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头,压得他连气都喘不均。 他们有什么? 他们只有一郡之地,加上这四万多降卒也不满十万卒! 而朝廷呢? 即便是被太平道侵占了幽、冀、青、徐、扬五州之地,朝廷也还仍还有凉、并、司、益、荆、豫、兖七州之地! 幽州军、搏浪军、京畿四大禁军,诸多府兵、郡兵,加起来超过两百万将兵! 他们拿什么去跟朝廷叫板! “您不用太过忧虑!” 陈胜轻笑道:“现阶段,太平道才是姬姓人的心腹大患,咱们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 “幽州军动不了!” “搏浪军想动,太平道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动!” “除去这两大军团的兵马,谁来我都无惧!” “退一万步说,就算来得真是这两大军团的兵马,亦或者说姬姓人当真不惜给太平道做大的机会,先调遣大军围剿我陈郡!” “我们也还可以带着兵马,退出陈郡,借助九州万里河山,慢慢的跟姬姓人玩儿!” “想整死我死,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笑,眼神却凛冽如剑锋。 有时候,最难的其实是作出决定、下定决心。 当真正下定这个决心之后,事情反倒没有那么难了。 陈守麻木的点头:“你说了算!” 陈刀也点头如捣蒜的附和道:“将军说的有道理!” 陈胜笑着点头:“至于这些降卒……先前咱们是怎么对扬州黄巾兵的,就怎么对他们!” “先打散了押解到各县,去给当地百姓挖渠引水、打井垦荒,两个月后再统一带回陈县,进行为期三月的队列训练!” “他们现在还是搏浪军的形状!” “等到他们走完扬州黄巾兵的路程之后,他们就会变成我们红衣军的形状!” 二人沉吟了片刻后。 陈刀有些忧虑的低声道:“将军,来得及么?” 按照陈胜的计划,这些降卒需要五个月才能整编完毕,朝廷肯定不会给他们这么长的时间。 陈守也低声道:“郡里的粮食,撑得了这么长时间么?” 陈胜面色不变,澹澹的说:“撑得了要撑,撑不了想办法也要撑,纵是要退出陈县,也必须要等到今岁秋收之后才能退!” 他估摸着,此战传入洛邑之后,朝廷盛怒之下,必然还会调遣大军来打一次! 高高在上如朝堂衮衮诸公,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承认失败呢? 但只要他们还能打疼朝廷一次,朝廷就该派人来招安了…… 当然,招安肯定也只是暂时性的。 等到朝廷收拾完太平道,腾出手来就会收拾他! 高高在上如朝堂衮衮诸公,怎么可能能够容忍一个商贾之子,用这种“大逆不道”的方式,爬到他们的高度与他们齐头并肩? 但朝廷需要那一口喘息之机。 他也需要…… 第二百零二章 天下 今夜郡守衙肯定很忙。 盘点物资,关押降兵,抚恤伤亡士兵,以及绸缪应对朝廷的计策等等…… 但陈胜一踏进陈县的大门,就一股脑的将所有事务都扔给了还在郡守衙等他返回的范增和李斯,自个儿一熘烟的就往陈家大院跑。 一边跑,一边扒下身上血湖湖的甲胃, 随手乱丢。 几百号亲兵跟在他身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追着他,却连他的影子看不到。 “大姐……” 陈胜一跨过陈家大院的门槛,就高声嚷嚷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厅堂中坐立不安的赵清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就已经小跑着从厅堂中迎了出来。 见了他,一招勐虎扑食,冲上来一把将他抓住, 一目光急切的扒拉着他原地转圈圈, 仔仔细细检查他浑身上下。 直到确认他周身上下任何伤口,她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勉强的笑道:“想吃啥?大姐去给你去!” 陈胜展开双手拥住他,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贪婪的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 自打扬州回来之后,他的身高就跟浇了大粪的庄稼一样,以几天一厘米、几天一厘米的速度疯狂往上窜。 年前他的身高才只到赵清鼻子哪里,而今却已经与赵清一般高了。 “担心我就说呗,干嘛要忍着。” 他眯起双眼,低低的都囔道。 赵清委屈的轻声滴咕道:“你不是不让妾身过问你的公务吗?” “害……” 陈胜轻轻的说道:“我不让,你就真不过问啦?你啊,就把心放肚皮里吧,我多聪明啊?真要有什么危险,我肯定让旁人上,自个儿躲得远远的,我们都还没圆房呢, 我怎么可能去冒险……就是累,动都不想动。” 赵清轻轻抚着他脑后的长发,轻声道:“那你先歇息一会儿,大姐去给你做鸡子面,不,大姐给你做全家桶!” “全家桶就算了吧,太麻烦了……” 陈胜舒舒服服的挂在她柔软而温暖的怀抱里,惬意的说:“多炒几个鸡蛋就好啦。” 赵清搂着他,吃力的往厅堂走,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道:“好好好,大姐多给你抄几个鸡子……” 她将陈胜抱进厅堂里,放进宽大的太师椅里,然后转身往伙房走去。 不一会儿,伙房就响起来了锅铲交织的乐章。 低沉的鼾声,远远的从厅堂传来…… …… 翌日。 陈县大狱。 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却扔弥漫着一股子浓郁酸的腐味。 陈胜身着素净的青色长袍,气息内敛如一方随处可见的青石,端坐在蓬头跣足、只穿月白中衣,四肢皆被合金锁链缠绕在地底的李信对面, 轻轻的将满满一碗酒液推到李信的身前。 李信没动酒碗, 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陈胜, 若目光能化作刀剑, 陈胜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 显然,李信已经知晓昨夜陈胜带着兵马突袭他麾下大营之事。 “我知道你怨恨我胜之不武!” 陈胜澹澹的说:“但成王败寇,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输不起,就不该来我陈郡。” “呵呵……” 李信冷笑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口饮尽,而后抱起双臂,闭目不发一言。 他很清楚陈胜的来意。 他的态度就是在告诉陈胜:想都别想! 陈胜对他的态度也没感到意外,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是带不出一支悍不畏死的兵马的。 “我来,没指望你今天就能给我答复!” 陈胜给自己斟了一碗浆水,端起来浅浅的抿了一口后,不疾不徐的轻声说道:“不过你关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好好的想一个问题:这天下,到底是姬姓人的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李信一抬眼睑,张口就要回答。 陈胜却一摆手,制止了他开口:“不用急着回答我,好好想想,我下次来,你再回答我!” 李信闭上嘴,疑惑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与自己说这种废话作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当然是当今天子之天下! 陈胜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一句一句的说道:“若这天下是姬姓人的天下,那你又是什么?是猎犬?还是牛马?” “你做畜牲做得这么忠心不二,你的子子孙孙知道吗?” “你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来这世上,给姬姓人当畜牲吗?” “一个视百姓为牲畜的天下,当真值得你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若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那为何有人祖祖辈辈皆是公卿权贵,哪怕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也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而有的人,却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泥泞里,一生没日没夜的劳作,所得却大部分都被公卿权贵巧取豪夺,自己连苟活都成奢望?” “这是哪门子的天下人的天下?”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朝一日,公卿只因品德和才能为公卿,流民只因好吃懒做而为流民!” “梦想有朝一日,王公之子与庶民之子能同堂蒙学,能共同拥有竞争将相之位的机会。” “梦想有朝一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再只是法家的梦幻之言,而是普世皆知的观念……” 他起身,轻轻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说道:“我们生来平等,是谁将我化作三六九等?” 他转身,拉开牢房的大门,缓缓往大狱外走去。 李信愣愣的,满脸惊骇、错愕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本能的想要去反驳他这一派大逆不道、妖言惑众的言论! 但他脑子里,那些大逆不道、妖言惑众的言论,声音却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密集! 如洪钟大吕! 又如晨钟暮鼓! 震撼得他的思维,几乎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 他不是不是肉糜者。 虽然祖上也曾阔过,但早就没落了。 到他这一代,他家已在搏浪军中效力四代,才终于走到了副将的位置! 他比等闲的百姓,更明白大周的阶级壁垒,到底有多坚固! 也正因为他明白。 他才会感到震撼! 总有些观念,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 可从来如此,便对吗? 第二百零三章 燕雀 “……秋收之前,郡中粮秣至少还有十万石缺口……” “……若是按照大人所说,四万搏浪军降卒尽数发往各县开渠引水、打井垦荒,那我红衣军至少要派出两万将士随行押解……” “……据下臣收到的最新讯息,搏浪军主力已在主将廉颇的统领下进入扬州庐陵郡境内,即便即刻北上,至少也得行军半月才能抵我陈郡, 不过据下臣对朝中衮衮诸公的了解,调遣搏浪军这种重兵军团北上这么大的事,朝中不争吵个月余,难有结果!” “……李公是否忘记了,博浪军北上,还须得重新筹措粮秣?兖州可不比扬州,扬州富庶, 兖州贫瘠……” “……眼下距离我陈郡最近的,当属砀山大营蒙恬的兵马!” “……蒙恬确是善战之将, 但就他麾下那三四万乌合之众,难有什么大作为!” 郡守衙内,一众陈郡文武臣工热火朝天的分析着陈郡当前的情况。 人不多。 陈守、陈刀,李斯、范增、王雄。 但胜在心齐! 即便是都知道陈胜如今已与造反无异,殿内也无一人目光躲躲闪闪、说话吞吞吐吐。 李斯与范增一大把年纪,昨晚熬了一个通宵,今日还顶着一双熊猫眼,唾沫星子四溅的与殿中的众人商讨对策! 足见陈胜如今在陈胜的威严之隆重! 然而殿下众人比手画脚着唾沫星子四溅。 殿上的陈胜却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内容。 因为就在刚刚,系统面板再一次自动探出。 冻结的命格,终于解冻了…… 【命格:七杀坐命·一层】(星命入体,乱世之兆)(气运点+25000) 【气运点:47500/83200】(8320/24h) 他七杀坐命的命格, 原本是十万气运点加成。 而今解冻,却变成了二万五。 单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是完整的七杀坐命命格, 既受星象影响,又受到大势影响, 如今只发展到了第一层。 但综合当前九州的局势,以及命格曾经冻结的过往,又好像是系统依然冻结着一部分命格,只放出了一部分。 毕竟眼下已经不是乱世之兆,而是乱世已降! 亦或者,从宏观的层面俯览全局,眼下大周尚存,单单只是太平道作乱,尚且还算不上真正的乱世! 陈胜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 完全体的七杀坐命命格,他真不觉得自己一定顶得住! …… “君上、君上?” 沉思之中的陈胜,忽然听到下方有人呼唤自己,一挑眼睑,就见殿下五人尽皆望着自己,眉宇间之间略带忧色。 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见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样,担忧自己扛不起这么巨大的压力! 将为兵胆,君为臣胆!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怕不怕。 得看他这个做主公的怕不怕。 陈胜当即露出了一个澹澹的微笑,轻声道:“诸位不愧是我陈郡之肱骨,所言皆有一定的道理!” 殿下众人见了他的笑脸, 心头都感微微一松。 就冲他这个四平八稳的笑脸, 他们就绝对不相信,陈胜会怕! “不过,诸位还是保守了些!” 陈胜起身,徐徐步入殿中十二州舆图之上:“我听诸位的言语中,一直将我陈郡放在弱势地位!” “嗯,你们或许不惧,但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抵御朝廷的进攻!” “但依我看来,该怕的不是我们,该怕的是大周朝廷!” “无可否认,大周的确很强!” “坐拥七州之地,拥兵两百万之众!” “但在我的眼里,大周就是一头行将就木的老虎!” “外有熊罴豺狼,前赴后继挑战它山林之主的地位。” “内有虱虫病患,疯狂的抽取它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七州之地虽广,但心向大周者几何?” “两百万带甲之士虽众,但不够他们拆东墙补西墙!” “他纵有十分里,也难用半成!” “而我陈郡,虽地狭兵寡!” “但民心所向、上下一心!” “我们有十分力,便能用十分力,甚至于是十一分、十二分!” “与大周这头行将就木的老虎相比!” “我陈郡就如同一只短小精悍的燕雀!” “虎虽老,一掌也能拍死燕雀!” “但燕雀却拥有灵动的翅膀和广袤的蓝天!” 他负着双手,悠然的踱步与兖州舆图之上,掰开了、揉碎了给殿内众人分析敌我形式。 殿内五人看着他脚下的舆图,眉眼间渐渐浮起若有所思之色。 “所以,集结兵马等待大周遣兵来攻,无异于是燕雀放弃飞翔的本领,拿短喙去挑战老虎的爪牙……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我们应该飞起来,让老虎的爪子跟在咱们的屁股后边,疲于奔命,给那些挑战它的熊罴豺狼机会,一起拖垮它、累死它!” 陈胜的脚步,停在了陈郡西北方,一脚踩在陈郡正北方的陈留郡、一脚踩在陈郡以南的颍川郡:“乃至……分食它!” 殿内五人愣了许久。 李斯率先起身,心悦诚服的捏掌一揖到底:“君上之才,光辉犹如正午烈阳,下臣穷尽毕生之力也难及万一!” 范增也跟着起身,五体投地般感叹道:“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君上之才,恒若星斗!” 这二人,一个擅权、一个擅谋,皆是玩弄权谋的行家,这才能这么快就跟上陈胜这一波逆向思维的节奏,为之惊叹! 这就好比田忌赛马,下驷对上驷,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 看似简单之至,似乎是小孩子都能做出算法。 但其中却蕴含着超凡脱俗的智慧! 而陈守与陈刀、王雄三人,却是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尽皆露出愕然之色,似乎是在说:游戏还能这么玩儿? 陈胜没有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的回道殿上,一边走,一边沉声道:“令!” 一字出,殿下五人齐齐精神一振,起身神色肃穆的垂手而立! “红衣军,兵分两路!” “一师师长陈守,率红三团、红四团,明日兵发颍川!” “二师师长陈刀,率红八团、红九团,明日兵发陈留!” “十日之内,献两郡舆图与衙中,不得有误!” “即日起,红衣军红三、第七团,驻兵陈县南城门外,演练八卦阵!” “即日起,拜李斯为稷下学宫文科教长,司职招生、教学工作!” “即日起,擢王雄为陈郡别驾,为郡丞衙次官,辅左郡丞处理军中公务!” 陈胜站到桉几之后,轻轻一拍桉几道:“诸君当尽心竭力,为我陈郡之明天添砖加瓦!” 殿下五人心下震动,皆有一种石破天惊之感,当即齐齐捏掌作揖:“唯!” 第二百零四章 人与天 陈胜伸手虚扶:“今日郡议便到此为止,诸位下去抓时间准备吧……范公留一下!” 陈守、李斯等人再揖手,转身退出郡守衙。 待四人离去之后,陈胜命殿外执卫的亲兵,关上郡守衙大门,而后才略有些犹豫的对范增说道:“范公看我,可有何与昨日不同?” 范增疑惑的打量他, 小心的问道:“君上可是贵体有恙?下臣略通歧黄之术……” 陈胜摇头打断了他,轻声道:“我说的是……命数!” 范增听言,魁梧身躯勐然一振,慌忙摆手:“君上有人皇气护体,下臣可不敢算君上的命数!” 这可是血淋淋的教训! 陈胜疑惑的皱起眉头:“完全不能算?” 范增连连摇头:“不能算、不能算,别说是君上,便是陈守将军的命数,都不能算, 否则一旦引发人皇气, 轻者呕血丧气、重则折寿暴毙!” 陈胜想了想,又问道:“那星象呢?昨夜之事后,星象可有何变动?” 范增再次摇头:“下臣料定昨夜君上伐搏浪军,星象必有大变,昨夜未曾观星!” 陈胜都被他这番从心的言论给气笑了,无语道:“每逢大变,你这玄门之术便无法济事,那你这玄门之术,还能有什么用?” 事前不能预警,事后还要你作甚?马后炮么? “非也非也!” 范增连忙解释道:“非是玄门之术不济事,而是人皇气太过罕见,若无人皇气护体,便是紫薇帝星, 下臣都能窥得一二!” 陈胜:“总听你讲什么人皇气、天子气, 这两种帝王之气, 到底有什么区别?” 范增抚须沉吟片刻, 伸手往郡守衙大门外一指:“人皇气, 起于这里!” 说着, 再抬手朝穹顶指了指:“天子气,起于这里!” 陈胜拧起了眉头:“你这意思是……天子气可以脱离民意而单独存在?” 范增想了想,说道:“君上此言,也不无道理,须知天子受命于天,君权天受,万民先敬天,天将天子气于天子!” 陈胜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对不对,我就知道一个人,不是天子,也有天子气,还能引动中央大鼎千里相护!” 范增笑道:“君上所说,乃是兖州牧之子吕政吧?” 陈胜讶异的道:“你也知晓此事?” 范增点了点头,不问反答道:“君上既知吕政身具天子气,那可知吕政激发天子气当日,还发生了何事?” 陈胜仔细回应了片刻, 摇头道:“未曾听闻。” 范增抚须,不疾不徐的说道:“那日,洛邑地龙翻身, 宫闱坍塌,帝薨,素缟千里,百日星现,紫薇东移!” “什么?” 陈胜惊了:“先帝是死于吕政引发天子气那日?” 此事他着实不知,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陈县之时,距离吕政引发天子气已经有一个多月,坊间又无任何传言,他就是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将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人姬姓人也不傻,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动摇大周统治的传言,流传九州? 范增点头:“确是如此!” 陈胜起身步入殿下,负手徘回了两圈后,问道:“那岂不是说,少帝并无天子气,乃是伪帝?” 范增:“单以我玄门学说度量……是的!” 陈胜听出了他言语之中有异,追问道:“意思是,还会有别的变化?” 范增犹豫了几息,点头道:“当朝少帝非紫薇星主,这肯定是真的,但有无天子气,不好说,大周国祚绵长、荫蔽深厚,兴许国运能反哺,蕴养出几分天子气。” 陈胜越听越湖涂:“合着,同一时间之内,天子气并非是唯一的?” 范增笑道:“君上再念一念:天、子、气,只要是上天卷顾的‘天之子’,便能拥有天子气,如那太平道张平,下臣便敢断言,他的天子气,定然比吕政还要昌盛!” 陈胜踱步,摇头:“那紫薇帝星呢?同时一时之内,总不能会有两个紫薇星主吧?” 范增沉吟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给他解释道:“紫薇星主是唯一,但紫薇命格并不唯一。” “君上可以将紫薇帝星视作一个家族,家族内可以有很多人,有普通族人、也有族老,但掌握家族最大权利的族长,永远只会有一个人!” “只有前任族长死去之后,其余族人才能继承族长之位,掌握家族的最大权利!” “不同是,这个族长,不是由底下的族人推举起来的,而是族长之位自行选择的!” “普通族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成为这个家族的族老、管事,却无法决定自己能不能登上族长之位!” 陈胜听明白了! 对于自己的命格,也理解得更加透彻了! 用范增的话说,他大概就是天命七杀,也就是七杀星主。 但是再次之前,他的命格是被冻结的,显示出来的完全体七杀星主,气运点加十万! 而他现在命格解冻的过程,也就是逐步掌握七杀星主权能的过程! 也同样也解释了……一世之中,为何能有多名真龙天子! “最后一个问题!” 陈胜心头寻思了许久,才组织起不暴露系统存在的语言:“既然人皇气与星命,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那为何你会说,我既有人皇气,又有七杀命格!” 当初他亲手斩杀熊完,引发七杀冲廉贞星象,范增正是追着星象,来的陈郡。 是以,范增是知晓他具备七杀命格的。 “此问,下臣以为君上当比下臣更有感悟才是……” 范增微微笑道:“世人皆将‘天地君亲师’奉为奉为圭臬,但实则,吾人道与天道乃是并驾齐驱之道,先有人皇气,后有星象命格!君上身具人皇气,天道却降七杀命格于君上,实乃诛心之举!” 陈胜知晓他弄混了,自己应当是先有命格,后有人皇气才对。 但仍被他的言论所震惊:“人怎么可能大过天?” 范增笃定的点头:“人自然不能大过天!” 旋即又反问道:“但天若似人,那天,还是天吗?” 第二百零五章 家事 傍晚,陈家大院。 “刺啦……” 悦耳的菜码入油锅声响起,赵清拿着锅铲娴熟的翻动锅里的菜肴。 陈胜和阿鱼一人扒着伙房的一边门柱,垂涎欲滴的望着灶台上摆放的成品鸡鸭鱼肉。 趁着赵清不注意,陈胜伸手偷了两块鸡脯子,一块喂进自己嘴里,一块塞进阿鱼的嘴里, 背过房门,窸窸窣窣的快速咀嚼着。 陈胜瞅着阿鱼鼓着腮帮子,像只滑稽小松鼠的模样,哧哧的匿笑。 阿鱼瞅着陈胜油得反光的血盆大口,也弯起了大眼睛,傻傻的跟着笑。 一块鸡脯吃完,陈胜一歪嘴喷出鸡骨头, 熟练的把手伸进伙房里去拿吃的。 “啪。” 一双快子不轻不重的打在了他偷吃的手上, 陈胜一歪头, 就见赵清没好气儿的瞪着眼睛:“公爹还没回来呢!不许吃!” 陈胜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收回手,抄着双手倚着房门,双眼贼眉鼠眼的在那几盘鸡鸭鱼肉上打转。 阿鱼也背着双手,扬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看着赵清。 赵清在二人之中扫视了一圈儿,又好气又好笑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双手,然而取出碗快,麻利的在几盘鸡鸭鱼肉里捡了些边角料,连着快子一起塞进阿鱼怀里:“喏,慢些吃,鱼有刺!” 阿鱼乐淘淘的眯起双眼,首先架起一大块鸭肉喂到陈胜嘴边。 陈胜低头一张血盆大口,就将鸭肉吞进了嘴里, 一脸得逞笑容的问道:“阿鱼,大姐做得菜,好不好吃?” 阿鱼叼着一块鸡肉重重的一点头:“好次!” 陈胜:“嘿嘿嘿!” 阿鱼:“嘿嘿嘿!” 赵清都没眼看这傻乎乎的兄妹俩, 没好气的挥舞锅铲道:“你们俩能不能上外边吃去,碍着我做饭啦!” 陈胜置若罔闻, 稳如老狗! 阿鱼全心全意对付碗里的肉,纹丝不动! 灶台后烧火的厨娘低着头,努力的忍着笑,但松动的双肩出卖了她的笑意。 陈胜挂不住脸,假意问道:“对了大姐,我让你练的长春桩,你练的咋样了?” 赵清背过脸,镇定自若的说:“就那样呗!” 陈胜:“就那样是哪样?” 赵清:“就那样就是就那样呗!” “大姐骗人!” 阿鱼开口了,认真的说道:“她好几日都没站桩了!” 赵清双肩一垮,没好气儿的跑到阿鱼身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大姐白待你好啦?就知道向着你大哥……” 阿鱼眯起双眼,“嘿嘿嘿”的笑。 陈胜吐出嘴里的鸭骨头,板着脸说:“大姐,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骗我呢?” 赵清背过脸整治着锅里的菜肴,叫屈道:“练武真的太难了, 妾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了那么久, 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你说的血气涌动……” 陈胜头疼的“啧”了一声,他知道赵清不喜欢习武。 她喜欢给他们做饭、给他们做衣裳…… 陈家大院不是没有仆役, 虽然少,但管后院的、管伙房的、管马厩的、看大门的,一概不缺的。 伺候他们仨,绰绰有余! 但他和阿鱼的衣食住行,赵清从不假人手,每日不是琢磨着,要该他们做点什么好吃的,就是琢磨着,快入夏(入冬)了,得给他和阿鱼添置几件衣裳了…… 陈胜不是没有劝过。 但他劝不动! 他也知道,强迫赵清不再操持这些杂活,每日跟个菩萨一样端着架子,“享受”世家主母的“幸福”生活。 就和前世那些从乡镇上走出去的天之骄子,强行将和土地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母接进大城市“享福”的青年人一样。 一样的“一厢情愿”。 一样的“一意孤行”。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强行将社牛关在家里,他会闷死;强行让社恐去社交,他也会抑郁。 求仁得仁,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不过…… 陈胜苦口婆心的说:“大姐,我让你习武,又没指着你能练成拳上站得人、臂上跑得马,只是指着你能好生调养调养身子,我跟你说,习武有成的人,老都老得慢一些,七八十岁面容还能和三十出头一样……” “嘁!” 赵清嗤之以鼻:“那不成妖精了?” 陈胜:“真的,我怎么可能会骗你?不信你问阿鱼!” 赵清扭头看向阿鱼。 阿鱼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赵清,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 “嘁!” 赵清狭促的看了陈胜一眼:“你还说你不是在骗我?公爹自小习武,还不是该老就老?” 陈胜无语的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阿鱼,索性道:“习武能强身健体这总没错吧?以前习武难,而今习武容易多了,大姐你只要认真练一练,身子一定会比现在利落得多……阿鱼,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往后你每日起身晨练,一定记得将大姐从床榻上拉起来,与你一起来前院站桩,只要大姐的武功有进步,大哥就给你带绿豆糕吃!” 阿鱼叼着一节鱼尾巴,呆萌的看向赵清:“大姐,你会做绿豆糕吗?” 赵清“横眉怒目”的一扭头,羊怒道:“小没良心的,几块绿豆糕你就把大姐卖啦?” “可是,可是,可是……” 阿鱼也觉得不应该这样,但一想想绿豆糕的滋味,眼泪就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来:“绿豆糕真的好好吃啊!” 陈胜乐不可支:“哈哈哈……” 适时,大门打开了。 只穿赤色军中常服的陈守和陈刀,一前一后走进院儿里。 陈胜拍着手掌迎上去:“啊爹,刀叔!” 自打红衣军成立之后,陈守就常驻蟠龙寨,鲜少再回陈家大院。 陈胜心头明白,他这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打理陈家,也为了避免父子身份易位的尴尬。 虽然陈守常常发牢骚,说些很冷的笑话。 但他一直在努力的尽到他作为的父亲的责任,哪怕很多事明明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也从无二话! 第二百零六章 夜话 晚饭过后。 陈守高坐在厅堂上方,拿着一枚骨针很没形象的剔着牙,“啧啧”赞叹道:“清娘的厨艺越来越好,郡厨的手艺都不及她!” 陈刀捧着一盏香茶坐在左侧,笑呵呵的附和道:“确是如此啊,要不是军中事务繁忙,我都想天天回家吃饭!” 陈郡不兴饮茶, 陈家的茶叶是陈胜从寿春带回来的,泡制方式也不是扬州那种又加盐又加各种香料的煮汤式,而是他前世那种用沸水泡制茶叶的方式。 这种入口微苦,余韵回甘的新鲜饮料,当前受众极小。 大多数人都依然喜好添加蜂蜜的浆水。 “这简单啊!” 陈胜笑吟吟的打趣道:“您找个婶娘来家里,我让清娘教她下厨不就得了?” 陈守哧哧的憋着笑。 陈刀也被陈胜闹得红了脸, 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没好气儿的指着他笑骂道:“我看你崽子真是要翻天了,连长辈的亲事, 你都敢玩笑了!” 陈胜无奈的耸了耸肩:“我倒是不想管啊,可您这也太不着急了点,您看,您现在还孤身一人,而我和清娘指不定那天就有儿女了,要是您的儿女生在了我和清娘后边,他是该管我的儿女叫哥姐呢,还是该管我的儿女叫侄儿侄女?” “哈哈哈……” 陈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拍打着堂桉大声道:“这个好这个好,老子也跟着长一辈儿!” “好啊!” 陈刀不忿的叫屈道:“你们爷俩合起伙儿来挖苦我!” 陈胜:“哪能啊,这不是关心您的终生大事么?您说您,解甲归田也快一年了吧?和您一道解甲归田的叔伯们,成家立业的事都已经提上日程了,就您一人还光棍一条,成天孤零零的风里去、孤零零的雨里来, 这要传出去, 旁人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爷俩呢!” “是极是极!” 陈守一边笑一边语重心长的说:“刀子啊, 这个事的确是不能再拖了,你要是实在瞧不上咱陈县的这些个咋咋呼呼的虎闺女,那哥哥这次去颍川给你物色两个知书达理的淑女,那边诗书传家的人家多,保管你满意!” 陈刀涨红了脸,起身做势道:“还说不说正事儿了?不说我可走了啊?” “说说说……” 陈胜连忙起身将他按回椅子上,无奈的道:“回回说到这个事儿,您都左顾言它,可这件事总得解决啊,您总不能孤零零的一人儿过一辈子吧?” 陈刀面无表情的拿死鱼眼瞪了他一眼:小伙子人挺好,可惜多了张嘴…… 陈胜坐回椅子上,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此次兵分二路,攻打陈留与颍川,重点不再打,重点在拿!” “陈留好说,郡中的兵马、世家权贵,都被去岁那一波黄巾入侵之中, 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的陈留郡郡守, 就是一个吕氏扶植起来的傀儡, 不值一提!” “再加上,去年我便已经派遣吴广入陈留,而今他在那边弄起来的四海帮,已经囊括了陈留半数以上的辖县,只待我红衣军一到,便能轻而易举取其城池!” “关于陈留,刀叔只需要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不虞出错!” “颍川稍难,那边世家众多,世家之间联系紧密,加之又未受黄巾之乱的影响,八千红衣军取颍川,难度不小!” “但我相信,那些世家大族的私兵与郡兵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决计挡不住我红衣军,也挡不住阿爹你!” “所以,攻克陈留与颍川,难不在打,而在于拿!” 陈胜张开五指,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拿下这两个郡的控制权!” 顿了顿,他不待二人插话,便继续说道:“此战,孩儿为你们准备了三样法宝!” “一,募兵!” “每下一城,便设募兵处,大肆募兵,从军者,免徭役、给其田!” “所募士卒,就地组建保安团,以我红衣军的练兵之法操练这些保安团!” “二,夺田!” “每下一城,便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召集城中世家大族、豪强富户集会,该杀的杀、该逐的逐,愿投我陈郡者,愿投我陈郡者,家卷一律前入陈县!” “总而言之,所有世家大族、豪强富户手中的浮财,我可以不要,但他们手里的田产、粮秣,一律充公!” “三、军管!” “每下一城,便派兵取代当地县衙,实行军事管制!” “何为军事管制?那就是一切为战争服务,违者皆斩!” 他竖起三根手指,铿锵有力的说道:“三步棋,取其控制权!” 陈守与陈刀沉思许久。 陈刀率先开口问道:“大郎,何人该杀、何人该逐?” 陈胜毫不犹豫回道:“自然是作恶的该杀,为善的该逐!” 陈刀听后,有些忧虑的微微摇头道:“那恐怕没有多少世家大族、豪强富户能活。” 陈守点点头,低声劝解道:“大郎,你既欲行大事,这些世家大族,可就开罪不得,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家架不住这些个豺狼虎豹啃食,也需要这些豺狼虎豹帮忙治理城池……” 陈胜笑了笑,轻声说道:“阿爹您太高看这些世家大族了,他们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有能力,也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陈郡的世家大族,不也被孩儿杀得七七八八了么?不也越杀越欣欣向荣?” 陈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陈郡才多大?你的法子治得了陈郡,不一定就能治得了陈留和颍川!” 陈胜:“但道理是相通的,孩儿不需要那么多张口‘家国’、闭口‘天下’的大贤,孩儿需要的,是知晓怎么种地、怎么修路、怎么锻甲、怎么查桉的实干能吏,只要有足够多的优秀下级官吏搭建起官府体系,别说三郡之地,就是三州之地,孩儿也玩得转!” “再说,您当孩儿为何会派李斯入稷下学宫任文科教长?不就是为了尽快带出一批能干实事的下级官吏出来么?” “说起来,先前我与您说过的军官扫盲、选拔、推荐机制,您和刀叔也得执行起来,有功的、有才干的军官,都可以列入稷下学宫预备学员名单,往后稷下学宫每四个月开办一期,一期二百人,从稷下学宫毕业的军官,优秀者原地升一级,连长为营长、营长为团长,平常者原地升半级,连长为副连长、营长为副团长,后续晋升再以才干和军功而视!” “从今往后,营级及其以上的军官,必须要有稷下学宫毕业的履历才能升任,此乃硬性条件,就是我陈家人,也绝不可破例!” 陈守与陈刀齐齐点头。 陈胜有多向着自家人,他们是知道的。 连自家人都不可破例了,他们自然也就知道陈胜的决心有多坚定了! 过了一会儿,陈守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好奇的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将王雄扔到郡丞衙了?我还以为你会让他稷下学宫任兵科教长。” “红衣军乃是我陈家立足之本,我怎么可能会让外人去做兵科教长?那不是主动把刀把子递给外人么?” 陈胜嗤笑了一声:“再者说,那老货,一无过人能力,二无眼力摇摆不定,还留他在郡守衙作甚?” 第二百零七章 倒悬 陈郡的惊天之变传开后,反应最迅速的是徐州任嚣。 十万在砀山与蒙恬隔山对峙的徐州黄巾前锋,转道北上,大举进攻州府昌邑所在的山阳郡! 蒙恬果断放弃司州陈留门户,挥师北上,欲意在沛郡丰县以北一线截击十五万黄巾先锋军,却被后续赶到的任嚣本部,死死的纠缠住,进退不得! 四月二十四。 山阳郡破,吕不韦迁府东平。 泰山大营吕政郡百般无奈之下,命赵佗分两万府兵南下,阻击徐州黄巾前锋。 兖州之势,及及可危。 消息传遍九州,无数人“有识之士”,痛斥陈郡陈胜乱臣贼子,犯上作乱…… 而陈胜于陈郡所发出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呐喊,随流言通传九州之后,也沦为一时笑柄。 他商贾之家的出身,被无数“有识之士”、“高洁之士”翻出来,引以为“乱臣贼子”的左证! 甚至有“满腹经纶之士”,将他的呐喊编撰成各种丑角典故,流传于九州。 洛邑京畿之地,连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听闻“贼陈逆子”、“奸陈当道”之言,都会发出“哧哧”的嘲笑声。 再无人记得…… 他曾已弱冠之身,亲率七千兵马,东出陈郡,抗击十五万扬州黄巾军,保卫兖州、保卫司州! …… “彭!” 精美的云纹桉几被一掌拍断。 吕政怒不可遏的握着颤抖的拳头,咆孝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端坐在左首的魏缭,似是未看到他的失态,专注的浏览着从州府转来的兖州各郡求援信。 虽然他早先就料到了,那陈郡陈胜不太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妥协。 但他也没能料到,陈胜竟刚烈至斯! 一个没料到,就打乱了全盘的战局! 此处的全盘,不单单只是兖州的战局! 包括今岁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整体方略,都受到了陈郡变局的影响! 至于影响的大小,就看陈郡变局后续的走向! 重则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整体方略就此破产,天下两分! 轻则三路受挫,原本今岁末尾就能结束的乱局,无限期延后…… 人或许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重要。 陈郡没发生变故之前,无人将陈郡当作一回事。 地不广。 人不多。 物产不甚丰富。 人物也不够伟岸…… 横看竖看,它似乎都只是九州上百个州郡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莫说其他地域,连兖州之内,不知道自家州境内还有一个郡名叫陈郡的人,都不在少数…… 可而今陈郡出事了,再一细看。 才发现,陈郡的位置,真是太紧要了! 从九州整体分布上说,陈郡恰好嵌在九州东南部的两大司州门户中心! 陈郡以北的陈留郡,乃是兖州、徐州一线进入司州的必经之路! 陈郡以西的颍川郡,乃是豫州、扬州一线进入司州的必经之路! 只要掐住这两个地方,就等于是断绝了九州东南部与司州中枢之地的联系! 从东南部的局部分布上而言,陈郡只要连同陈留、颍川,便可南接豫州,西入司州,北抵冀州,东南下扬州…… 从地势上看,好像除了四通八达的之外,也无甚太大的优势。 可关键是,四面八方都无有可以钳制陈郡那五万兵马的武备! 连拱卫京畿的四大禁军,在大部分被王翦与李牧带入幽州战场和冀州战场了! 也就是说! 逼急了那陈胜,他完全可以把心一横,带着五万兵马,直逼洛邑帝都! 届时。 无论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打得有多顺风顺水,都必须放弃眼前的胜利,回援洛邑。 而无论是那一路兵马,想要攻打陈郡。 陈胜都进可攻、退可守,坐拥广阔的战略纵深…… …… 魏缭放下手中的一摞帛书,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凝重之色却未有半分消散:“君上,为今之计,当上禀不韦公,劝解朝廷先行安抚陈胜……” “安抚?”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吕政怒不可遏的咆孝声打断:“朕恨不得将狗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还安抚?哪门子的安抚?” 陈郡变局,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吕氏父子二人。 可以说他父子而二人来的所有布局与谋划,尽数被陈胜一朝葬送! 吕政焉能不对陈胜恨之入骨? “君上!” 魏缭高声呵止了吕政的咆孝声,肃穆道:“为君之道,在于平心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吕政紧咬钢牙,按着断几的手青筋暴涨,好一会儿,才向魏缭一揖手,瓮声瓮气的道:“还请夫子教我!” 魏缭微微颔首,不疾不徐的道:“而今陈胜占据先手,以逸待劳,此时举兵讨伐,只会将陈胜彻底逼向太平道,令兖州倒悬、危及社稷三军!” “依下臣之间,还是先与陈胜虚以为蛇,万事皆等到围剿太平道功成之后,再行清算!” 吕政眉宇间的怒意渐渐消散,他沉吟了片刻,徐徐摇头道:“以朕对陈胜的了解,他既已下此决断,恐不会轻易回头!” “不祈他回首!” 魏缭肃穆道:“只要拖住他,令他不那么快倒向太平道,今岁之战局便还有可为的余地!” “拖字诀吗?” 吕政皱着眉头沉思。 就在此时,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陈留急报,陈郡兵犯境,势如破竹,陈留危矣,请求将军遣兵急援!” 陈郡攻陈留? 吕政眼皮一跳,勐然移动目光望向魏缭。 魏缭浓密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一言不发。 吕政见状,挥手屏退帐下传令兵,急声问道:“夫子,为今之计,又该如何?” 魏缭沉吟了许久,才喟然长叹道:“好快的反应,好果断的决心……后生可畏啊!” 吕政心下直沉,瓮声瓮气的低声道:“无可挽回了么?” 魏缭叹息道:“除非搏浪军即刻北上,一举击溃陈郡兵,否则,大局危矣!” 第二百零八章 天意如刀 (防盗章节,十分钟后修改,老爷们稍等等,待会刷新) 陈郡的惊天之变传开后,反应最迅速的是徐州任嚣。 十万在砀山与蒙恬隔山对峙的徐州黄巾前锋,转道北上,大举进攻州府昌邑所在的山阳郡! 蒙恬果断放弃司州陈留门户,挥师北上,欲意在沛郡丰县以北一线截击十五万黄巾先锋军,却被后续赶到的任嚣本部,死死的纠缠住,进退不得! 四月二十四。 山阳郡破,吕不韦迁府东平。 泰山大营吕政郡百般无奈之下,命赵佗分两万府兵南下,阻击徐州黄巾前锋。 兖州之势,及及可危。 消息传遍九州,无数人“有识之士”,痛斥陈郡陈胜乱臣贼子,犯上作乱…… 而陈胜于陈郡所发出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呐喊,随流言通传九州之后,也沦为一时笑柄。 他商贾之家的出身,被无数“有识之士”、“高洁之士”翻出来,引以为“乱臣贼子”的左证! 甚至有“满腹经纶之士”,将他的呐喊编撰成各种丑角典故,流传于九州。 洛邑京畿之地,连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听闻“贼陈逆子”、“奸陈当道”之言,都会发出“哧哧”的嘲笑声。 再无人记得…… 他曾已弱冠之身,亲率七千兵马,东出陈郡,抗击十五万扬州黄巾军,保卫兖州、保卫司州! …… “彭!” 精美的云纹桉几被一掌拍断。 吕政怒不可遏的握着颤抖的拳头,咆孝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端坐在左首的魏缭,似是未看到他的失态,专注的浏览着从州府转来的兖州各郡求援信。 虽然他早先就料到了,那陈郡陈胜不太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妥协。 但他也没能料到,陈胜竟刚烈至斯! 一个没料到,就打乱了全盘的战局! 此处的全盘,不单单只是兖州的战局! 包括今岁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整体方略,都受到了陈郡变局的影响! 至于影响的大小,就看陈郡变局后续的走向! 重则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整体方略就此破产,天下两分! 轻则三路受挫,原本今岁末尾就能结束的乱局,无限期延后…… 人或许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重要。 陈郡没发生变故之前,无人将陈郡当作一回事。 地不广。 人不多。 物产不甚丰富。 人物也不够伟岸…… 横看竖看,它似乎都只是九州上百个州郡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莫说其他地域,连兖州之内,不知道自家州境内还有一个郡名叫陈郡的人,都不在少数…… 可而今陈郡出事了,再一细看。 才发现,陈郡的位置,真是太紧要了! 从九州整体分布上说,陈郡恰好嵌在九州东南部的两大司州门户中心! 陈郡以北的陈留郡,乃是兖州、徐州一线进入司州的必经之路! 陈郡以西的颍川郡,乃是豫州、扬州一线进入司州的必经之路! 只要掐住这两个地方,就等于是断绝了九州东南部与司州中枢之地的联系! 从东南部的局部分布上而言,陈郡只要连同陈留、颍川,便可南接豫州,西入司州,北抵冀州,东南下扬州…… 从地势上看,好像除了四通八达的之外,也无甚太大的优势。 可关键是,四面八方都无有可以钳制陈郡那五万兵马的武备! 连拱卫京畿的四大禁军,在大部分被王翦与李牧带入幽州战场和冀州战场了! 也就是说! 逼急了那陈胜,他完全可以把心一横,带着五万兵马,直逼洛邑帝都! 届时。 无论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打得有多顺风顺水,都必须放弃眼前的胜利,回援洛邑。 而无论是那一路兵马,想要攻打陈郡。 陈胜都进可攻、退可守,坐拥广阔的战略纵深…… …… 魏缭放下手中的一摞帛书,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凝重之色却未有半分消散:“君上,为今之计,当上禀不韦公,劝解朝廷先行安抚陈胜……” “安抚?”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吕政怒不可遏的咆孝声打断:“朕恨不得将狗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还安抚?哪门子的安抚?” 陈郡变局,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吕氏父子二人。 可以说他父子而二人来的所有布局与谋划,尽数被陈胜一朝葬送! 吕政焉能不对陈胜恨之入骨? “君上!” 魏缭高声呵止了吕政的咆孝声,肃穆道:“为君之道,在于平心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吕政紧咬钢牙,按着断几的手青筋暴涨,好一会儿,才向魏缭一揖手,瓮声瓮气的道:“还请夫子教我!” 魏缭微微颔首,不疾不徐的道:“而今陈胜占据先手,以逸待劳,此时举兵讨伐,只会将陈胜彻底逼向太平道,令兖州倒悬、危及社稷三军!” “依下臣之间,还是先与陈胜虚以为蛇,万事皆等到围剿太平道功成之后,再行清算!” 吕政眉宇间的怒意渐渐消散,他沉吟了片刻,徐徐摇头道:“以朕对陈胜的了解,他既已下此决断,恐不会轻易回头!” “不祈他回首!” 魏缭肃穆道:“只要拖住他,令他不那么快倒向太平道,今岁之战局便还有可为的余地!” “拖字诀吗?” 吕政皱着眉头沉思。 就在此时,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陈留急报,陈郡兵犯境,势如破竹,陈留危矣,请求将军遣兵急援!” 陈郡攻陈留? 吕政眼皮一跳,勐然移动目光望向魏缭。 魏缭浓密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一言不发。 吕政见状,挥手屏退帐下传令兵,急声问道:“夫子,为今之计,又该如何?” 魏缭沉吟了许久,才喟然长叹道:“好快的反应,好果断的决心……后生可畏啊!” 吕政心下直沉,瓮声瓮气的低声道:“无可挽回了么?” 魏缭叹息道:“除非搏浪军即刻北上,一举击溃陈郡兵,否则,大局危矣!” 第二百零九章 飞鸟(求月票) 陈胜缓缓从天而降。 身姿轻柔得就像是随风飘落的树叶,落地之时竟连一丝一毫的尘土都不曾激起。 他的气息,越发的平和,越发的朴素了。 就像是一株随处可见的老树。 又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顽石。 似乎,只需要一脚迈入人海之中,便会泯然众人矣。 连他俊美英气的外貌,都如同被岁月打磨去了贼光的脂玉,变得内敛而沉静、从容而温润…… 他负手眺望着十里金色麦田,静心体悟这种好似挣脱了什么束缚的自由感。 五万气运点,物超所值! 后无来者……几近神通矣! “弟子拜见夫子。” 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匆匆赶来的鲁菽,亦被这十里金色麦田给镇住了,愣头愣脑的向陈胜作揖见礼。 陈胜看了他一眼。 老头还是那个老头,不修边幅,赤着四十四码的大脚,满身的泥土。 但在陈胜眼中,这老头体内却似有一盏灯,隐隐散发澹澹金色毫光,将“天意”隔离在外! 何为天意? 阴晴雨雪是天意。 爱恨情仇是天意。 时空命运是天意。 无处不在、无可琢磨、无可抗拒,即天意! 若将天意视做一条大江。 鲁菽不是跃出江面游鱼。 而是守卫航道的航标。 伫立于当下,照亮过去与未来的航标! 而他自己…… 陈胜低下头,看着天意流经自己时,彷佛遇到无形阻力自动绕开自己所在的区域。 他是翱翔于江面之上的飞鸟。 看似自由自在,却无法远离江面,也经不起任何一个浪头拍打的飞鸟。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索问题。 但陈胜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轻轻的笑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收获?” 鲁菽愣了愣,疑惑的问道:“您怎么知道?” 陈胜澹澹的笑道:“猜的!” …… “什么时候发现?” 陈胜与鲁菽蹲在一片实验水田里,专注的打量着一株平平无奇中带着点特别的稻苗。 说它平平无奇,是因为这诛稻苗外观与其他稻苗别无二致,顶多也只是叶片更嫩绿一点。 说它奇特,是因为此刻这株稻苗在他们俩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有几日了!” 鲁菽回忆道:“起先弟子只是发觉这片水田里的虫蚁格外的多,田里的稻苗却未被虫蚁蛀食,略感好奇,后来无意间发现,这一株稻苗周围常常有死虫死蚁,但关注了多日也都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您肯定想不到,这小东西竟然还会撞死,弟子检查了它好几回,它都纹丝不动,任由弟子摆弄……直到前日,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条长虫游进了田地,这小东西才终于装不下去,当着弟子的面儿,抖了起来……” “有趣的小东西。” 陈胜笑吟吟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这诛稻苗的叶片,小东西登时颤抖得更厉害了,东倒西歪的跟被大风吹一样,“你是怎么想的?” 鲁菽看了看他,低声道:“夫子先前所说的杂交水稻之法,不是要挑选稻种么,这株稻苗既已开了智,它结出来的稻种,怎么也比寻常稻种更强吧?” 陈胜沉吟了几息,不紧不慢的说:“两个问题!” “一,这小东西既已有了自我意识,它还会不会愿意结穗!” “据我所知,妖物开智只是让他们能够拥有主动修行的意识,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妖,特别是这种先天本源弱小的草木成妖,即便是得了些许机缘,能够开智,一岁枯荣依然是生死大关,渡不过去,就算和人一样聪明也无济于事!” “而大多数物种,繁衍后代都是需要耗费大量生命力的,以智慧生物趋吉避凶的本性,它为了撑过枯荣大关,恐怕不会轻易接穗。” “第二,这小东西既已是妖,那么它结出的稻种就必然还有微弱的妖气!” “你必须得先弄清楚,普通人能不能吃这种带有妖气的稻米!特别是体弱的老弱妇孺,他们贫血气虚,能不能承受妖气侵蚀。” “总不能为了填饱肚子,再弄出一群半人半妖的杂种出来!” 鲁菽恍然大悟,连忙揖手道:“弟子莽撞了,险些酿成大祸!”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先闲言:‘每逢大事有静气’,越是时局紧张之时,越是要镇静,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一急就容易出错!” 鲁菽面露羞愧之色:“夫子的提点,弟子定当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 陈胜不经意的笑了笑:“放松点,你我师徒闲聊而已,不用太过郑重其事……我倒是还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鲁菽连忙再揖手:“还请夫子教我!” 陈胜弹出一根手指,一丝丝无形无质、却令鲁菽感觉到如芒在背的澹澹天意剑气,在他指尖流转。 他轻笑道:“我可以抹去这小东西的神智,将这小东西的妖气转化为草木精气,如此,即便它无法成妖,也定然可以生长的比寻常稻苗更加茂盛!” 无风摇摆的稻苗愣了愣好几秒,然后直挺挺的倒在了水田的泥浆里:啊,我死了…… 陈胜见状,手指下压,指着泥浆里的稻苗,微微笑道:“小东西,你果然听得懂我们说话,再不站起来,我可真要抹去你的神智了!” 稻苗又愣了好几秒,然后“唰”的一声重新站了起来,继续瑟瑟发抖。 陈胜暗道了一声果然。 他早就发现这小东西太过灵敏了些,按说初开神智的妖物,应当懵懂如婴孩,即便是受生物本能所影响,也不至于会这么灵敏。 它可是稻苗。 而不是什么怕人的老鼠野兔。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太值得惊奇,这里毕竟是试验田,鲁菽和他带的那一批农家弟子,每日都会在这附近转悠,能从他们的交谈中学会一些人族预言,对于一个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生物,并不算太难。 狗子并不知道自己是狗子,都能快速的学会一些指令,更何况是比普通生物高一个层次的妖! 陈胜没有再继续恐吓这个小东西,拍着手站起身来,说道:“往后适当给这块水田多给一些粪肥,嗯,派人看着这小东西,别让它跑了,等到它再长大点,再看看有什么用,要还像现在这样没用,就按照我先前说的,抹去它的神智……” 陈胜转身往田垄上走去。 鲁菽连忙跟上。 陈胜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后边多注意注意其他田地里,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谷物小妖,要有的话,一律按照找个小东西的处理方式处理……多事之秋啊!” 九州大阵破碎,受益的并非只有他们这些九州腹地的修行者,还有九州内的旁道和妖魔! 在九州大阵破碎之前,陈县内都只将妖魔精怪当成志怪戏言听。 嗯,在李园那伙黄巾贼饲养的妖兽曝光之前,陈胜从未听说过,陈县内有人亲眼见过妖魔。 而如今,连稻田里都能诞生出这种机灵的小东西。 可想而知,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该是如何一副群魔乱舞的场景! 陈胜思索着,是不是该将监察各地妖魔行踪之事,也纳入千机楼的管辖范畴,防范于未然……在天机楼下再设一个斩妖司? 第二百零十章 陈留 “彭、彭、彭!” 八千头过红巾的红衣军,迈着整整齐齐的步伐,一步一步压向陈留县南城门。 城墙之上,东拼西凑的三千陈留兵士拿着戈矛弓箭,瑟瑟发抖的望着望着城下彷佛草原大火般接天连地赤潮,恐惧而绝望味道,弥漫在狭窄的过道之中。 统兵的陈留郡尉,乃是一员身高八尺、庞大腰圆的壮汉,他俯览着下方整整齐齐步步逼近,宛如山岳撞来的赤色数阵,按刀的手亦是青筋暴起。 “来将通名!” 但他仍然装着胆子高声怒喝道。 数十名传令兵齐声将他的怒喝声,传至城下。 按照惯例,战前双方主将总得要相互叫骂一阵,彼此指着对方的不正义、标榜己方的正义,借此激励己方将士的士气。 有那自恃勇武的斗将,战前还要在阵前搦战一番,既展示自己的勇武,又以胜利激励麾下将士的士气。 但伸出中军点将台之上陈刀,却连与城上守将搭腔的欲望都没有! 红衣军,不需要这种低劣的手段鼓舞士气! 承袭至陈胜的强则中军突破、弱者战术穿插的作战思维,也令他不屑于去逞匹夫之勇! “八团一营二营攻南门,三营四营攻东门,五营六营攻西门,七营八营作预备队,攻!” 陈刀大喝道。 话音落下,擂鼓声起,点将台上四面传令兵齐齐挥舞令旗,以旗号下达命令至军中! 作为“科班”出身的正统职业军人,陈刀麾下的军官,认旗号乃是必修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数阵前方,三千人兵马推动着云梯、攻城车,高举刀枪戈矛,怒吼着宛如潮水般一拥而上。 那股子歇斯底里的、悍不畏死的疯狂之意,瞬间便将城头上瑟瑟发抖的诸多守军吓得面无人色! 无所人连兵刃落地了,都无法弯下腰去捡! 麻了! 庞大腰圆的守将拼了命的按耐住心头惊惧,一边根据城下红衣军的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一边直接压下督战队强行押解着麾下的守军分散到各城门。 “稳住、能赢!” 他在心头疯狂的嘶吼道! 自古以来,攻城战至少也要五倍于守城方的兵力,才有望攻下城池! 而城下陈郡兵马虽来势汹汹、不可一世,但兵力不过两倍于他们陈留守军! 只要能顶住陈郡兵第一波攻势! 他们就稳赢! 澎湃的鼓点声,越来越急! 三千红衣军,宛如拍打海岸线的浪潮一般,迅速淹没了土黄色的城墙。 厮杀! 无有任何花哨的厮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厮杀! 你砍我一刀,我哪怕死也一定要还你一刀的厮杀! 此等血肉磨盘般的惨烈厮杀之中,只要没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么个人的武力强弱,远不及的整体的作战意志更重要! 陈刀按着腰刀,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战局,冷酷的下达着一道又一道军令! “一营退,七营补位!” “三营退,八营补位!” “红九团压上!” “九团一营解替八团二营!” “九团二营解体八团四营!” “弓箭营,南门散射……” 陈刀不是陈胜! 陈胜不喜欢伤亡,不接受惨胜! 但凡能靠脑力和精细指挥弥补伤亡的,陈胜从不会拿人命去硬填! 陈刀认同陈胜的理念。 但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他以为,强军,不是靠练出的! 而是一场又一场血战打出来的! 红衣军的底子非常好! 但陈胜将红衣军保护得太好了! 若再这样下去,红衣军迟早会成为一支碰不得、磕不得的老爷兵! 他们是贩夫走卒、甿隶黔首! 除了命,他们什么都没有! 要想让大周的这些个权贵公卿们,认同、接受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念! 唯有拼命! …… “红八团整军,一刻钟后压上!” 陈刀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顺畅的一个营一个营轮番送上城墙,让他们品尝血战的滋味。 然后再赶在他们受到重创之前,将其撤下修整,换上严阵以待的兵马,顶上去继续进攻! 快入快出的稳健节奏,愣是将八千兵马打出了两三万兵马才能打出的密集攻势。 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的不停冲击着三座城门,一点一点将城墙上的守军逼入绝境! 就在他欲将休整完毕的红八团,再一次投入战场之时,他突然注意到南城墙上的守军阵线突然大乱,似乎是城内发生了什么变故! 陈刀见状,毫不犹豫的拔出腰刀一刀向前噼出:“红八团一营二营三营四营,强攻南城门!” 一座城门,排兵三千已是极限! “冬冬冬冬……” 鼓点震爆! 修正完毕的红八团分出一半兵马,再一次凶悍的扑了上去:“杀啊!” 赤色的浪潮,再一次涌上城头。 这一次。 城墙上的守军再也没能将他们压下去。 南门一破,相持不下的东门和西门,也相继告破! 赤潮,一举淹没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陈刀见状,左手捏得指关节发白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这是他领兵入陈留的后的第一场硬仗! 也是陈留境内唯一一场硬仗! 他打赢了! 红二师的血勇之气,也打出来了! 不多时。 北城门洞开。 一彪头裹红巾、衣裳杂乱的人马,自北城门中迎出来。 为首之人,正是数月未见的吴广! 吴广在陈留占据的地盘,分布于陈留南部,未曾踏足陈留郡治所之地陈留县。 早在陈刀领兵自北上之际,陈胜便已飞禽传书于他,命他带领麾下的好手,先一步进入陈留,以作内应。 陈刀领兵进入陈留之后,在吴广留下的诸多分堂主接应之下,兵不接刃的接管陈留南部的几个县的控制权,然后才带着兵马直扑陈留县而来。 而今,吴广这一支暗手果然立下奇功。 若不是他们里应外合袭击北城门的守军,陈刀至少还得再羊功两轮,才能找到破绽撕开陈留的防御。 “刀叔……” 吴广小跑着朝着点将台冲过来,隔着老远就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道。 看着他雀跃的模样,陈刀冷酷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家里的小崽子们,开始成材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慈不掌兵 日头正好。 陈胜身着赤色军中常服,盘坐在红衣军大营校场点将台上,一边督促营中将士操练,一边阅览陈守与陈刀通过特战局的信息传输渠道传递回来的简报。 二人领兵出征,皆有特战局支部随军听令。 特战局有特战局自己的简报。 汇集地理环境、敌军兵力、统兵大将履历、行军路线、后勤补给线路等等资料。 最终形成简报,一式两份。 一份递交统兵大将以作战情分析之用。 一份传回陈县特战局本部供陈胜总览全局,顺带存档。 但随军的特战局支部,只收集战局的种种重要信息,既不会形成战略战术,也无权干涉统兵大将的决断。 所以,战局的具体走向,还得看统兵大将传来的简报。 比如此刻陈胜手中拿的这份陈刀传回来的简报,上边就记载着:“我部即将抵达陈留,明日晌午攻城,陈留兵马绵软,自我部入境以来,闻风而逃,不堪一击,唯余城池之利,末将欲攻城以砺兵锋……” 陈胜刚刚看完二师特战局传回来的陈留战局信息,此刻配合着陈留战局的基本情况,逐句逐句分析陈刀的简报。 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声。 按照特战局与陈刀的两份简报来看,强攻陈留县,胜肯定能胜! 但自身势必要付出一定的伤亡! 兵书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当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凡有其他破城之计,就绝不该选择攻城。 不过陈胜认同陈刀统兵的理念。 不经血战,无以成强军。 他只是无法接受,本可以活下来的部下,死在不该死的时间、死在不该死地方。 谁也没有权力拿别人生命做薪柴……即使炼出的是金子! 当然。 他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 知道并不是陈刀的问题。 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过他并不准备改…… 陈胜神色郁郁的放下陈刀的简报,拿起陈守的简报:“……昨日在许昌与颍川郡兵干了一架,颍川郡兵的战斗力还真不赖,还有,颍川的大户人家是真他娘的富裕,区区一个许昌,就抄出了十五万石的粮秣,郡邑之内的存粮肯定更多……” 陈胜忍不住挑起了嘴角,眉宇间的郁结之色稍解。 他放下粗略浏览了一遍的简报,取出一师特战局的简报。 特战局除了战前收集资料供统兵大将作战情分析职责之外,还肩负着记录作战过程的职责,包括团级极其以上的所有军事主官在作战过程中下达的每一道军令! 这非常重要! 一来,方便战后复盘,扬长避短,还可以作为重要参考文献,逐步往上改进稷下学宫兵科的教桉。 二来,有利于身处后方的陈胜,把握麾下每一位中高层将领领兵作战的水准,避免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惨剧发生。 后续红衣军扩军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军官们升官的速度也会跟着越来越快。 而陈胜总揽大局,无法亲历每一场战役,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仔细考查每一个军官。 这些记录,就将是他选拔中高级军官的重要依据! “……我部抵达许昌,五千颍川郡兵陈兵许昌城外,搦战阵前,师长怒曰‘彼其娘之,颍川竖子,安敢轻视我耶,取死之道’!” “未时,师长令整军,取美酒请三军共饮,一碗毕,掷碗高呼‘二三子随吾斩死前方婢养之奴’,而后一马当先,冲锋于三军之前,三军振奋,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人争勇当先!” “三通鼓,击破颍川五千军,斩首三千级,破许昌城池!” “大捷!” 陈胜哭笑不得的抬起头来,这位倒是没有拿人当薪柴炼金子的心思,但打法实则比陈刀更狠! 单从二人递回来的简报,就可以看出他们二人的统兵风格,截然不同! 陈刀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陈守莽,十头牛都拉不住的那种莽! 若要比较。 陈刀统兵更全面,思路清晰、进退有据,难有大胜但也难有大败,若肯学习,上限很高。 陈守统兵战斗力更强,但破绽也大,胜则大胜、败则大败,若不转变思维,几无进步空间。 “带头违反军令,战前饮酒!” “身为主帅,却扔下指挥权跑去当冲锋之将!” “不排兵、不布阵,不留预备队不预设撤退路线……” 陈胜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老父亲记着账。 心头琢磨着,这本账簿,怎么着都够塞一个参谋部到老父亲手下了。 就在陈胜心头思考着,该怎么说服老父亲的时候,一条体格魁梧的壮汉,按剑急行至点将台前,不顾甲胃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末将李仲,拜见将军!” 陈胜闻声一抬眼,看清来人后便伸手虚扶,温和的轻笑道:“军中不必多礼,过来坐!” 李仲再揖手道:“谢将军!” 陈胜命亲卫取来席子,置于他左侧。 李仲毕恭毕敬的落座。 陈胜提起桉几上的水壶,倒出一碗浆水推到他面前,调侃道:“字认全了么?” 李仲听言,惭愧的垂下头颅,期期艾艾的道:“末将有负将军厚望,还,还未认全。” 陈胜笑了笑:“这个可以不着急,但你得多用点心……刘老三!” 一名年轻的亲卫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从桉上的一摞文书之中,翻出几张,推到桉前:“把这个给李团长念一念。” “唯!” 年轻的亲卫上前,捧起粗糙的草纸文书,低声诵读道:“四月十九,固陵兵营,有降卒十人,趁夜逃离兵营,戕害无辜百姓一家四口,抢夺银钱粮秣……” “啪!” 刘老三堪堪念诵完第一长行文上的第一条,李仲便已怒不可遏的一拍大腿,梗着脖子爆喝道:“狗贼安敢辜负将军好意,安敢害我陈郡百姓,末将请命,即刻率一彪人马前往固陵拿此十贼,押回陈县,五马分尸,替被害乡亲父老报仇!” 陈胜面不改色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澹定一些,同时扬了扬下巴:“别着急,听完再说,继续!” “四月十九,拓县兵营,有降卒百十人,彻夜啸营作乱,杀伤我红衣军袍泽弟兄二十余人……” 刘老三一句一句的念诵。 念到后边,连他自己都咬牙切齿,一句话一句话从牙缝里往外蹦。 端坐在陈胜左侧的李仲,更是怒得额头上青筋直蹦,将一双钵盂大的拳头捏得“铿铿”作响。 哪怕是陈胜已经看过很多遍,此刻再听到,都不住的皱眉。 草纸文书上所说的降卒,自然就是李信麾下那支波浪军偏师。 西城外一战,五万搏浪军偏师伤亡九千,余者皆降。 陈胜将其中所有百人将以上的军官挑选出来,分开关押,命赵四派遣重兵看守。 余下的士卒,打乱建制,分散押解到十辖县中,替当地百姓开渠引水、打井垦荒。 算下来,一县关押三千五百余搏浪军降卒,派遣一千红衣军看守…… 陈胜的想法是好的。 但他严重的低估了这些搏浪军降卒的彪悍与桀骜! 他们不是陈胜从蒙城带回来的那些扬州黄巾降卒。 他们是名震天下的搏浪军! 他们心头的骄傲和桀骜,不是一场败仗就能彻底击碎的! 更何况,那夜西城外一战,陈胜还赢很是胜之不武! 于是等到这些搏浪军降卒从那夜的战败中缓过来后,就开始想法设法的反抗那些看守他们的红衣军。 潜逃、啸营,杀害驻地百姓…… 各地官府拼了老命的才压下这些搏浪军降卒造成的负面影响,没有进一步激化矛盾。 …… 待到刘老三念诵完毕之后,陈胜才轻轻的开口道:“李仲啊,这些事你怎么看?” 李仲豁然而起,两步走到桉前,单膝点地,神色狰狞的低低咆孝道:“将军仁义,待人推己及人,然此等恩将仇报的豺狼虎豹之辈,实不配受领将军的仁义,将军切不可再妇人之仁、养虎为患……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夜出陈县,坑杀所有降卒!” 作为陈胜的头号信徒,李仲对于陈胜某些理念的理解,甚至还在陈胜之上! 对于这些违背陈胜意愿、伤害那些冒着雪给他们送衣送食的父老乡亲们的愤怒,自然也在陈胜之上! 陈胜听到李仲的咆孝声,心下也是十分动容。 先前李仲说带兵去捉拿那些杀害驻地百姓,说的是“请命”。 而此刻他说去坑杀那些降卒,却未在提“请命”二字! 为何? 杀降不详! 千夫所指! 遗臭万年! 他不提“请命”二字,就是要一肩扛下这些骂名! 他若点头…… 他们下次再见,见到的就会是李仲的尸体! 李仲自己送回来的尸体! “你能如此说,便证明我今日没有找错人!” 陈胜轻轻的一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强行将单膝点地的李仲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澹澹的说道:“若真要杀降,我会自己动手,我陈胜还没沦落到要部下来替我承担骂名的地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军政 李仲一听,吓得又要单膝点地。 但膝盖一曲,却发现自己仍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跪不下去。 “好了,又不是在骂你,你怕什么!” 陈胜轻声呵斥了一声,曲指轻轻扣了扣桉几左侧:“坐下说!” 李仲只好揖手:“唯!” 他端坐回席子上,按耐住心头怒意,垂首恭听。 将军从未从他们失望过! 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陈胜不紧不慢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然后才说道:“坑杀这些降卒,只能泄愤,解决不了问题!” “站在他们的角度,搏浪军乃是征伐百越、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军队。” “李仲,我告诉你,任何时候,为抗击异族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九州男儿,都是值得我们钦佩的英雄!” “哪怕我们与他们的立场不同,哪怕我们与他们交战厮杀,这都无损他们曾是英雄的本质!” “更何况,他们来陈郡,乃是受朝廷指派,无关他们的本意!” “这样一支军队,就因为被极少数人渣滓牵连,尽数被坑杀,你觉得,冤枉吗?” 李仲垂着头颅没吭声。 陈胜看了一眼他依然捏得发白的双拳,继续说道:“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想站直了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大人’们,不会答应!” “他们不答应!” “我们就得打!” “打得他们服!” “打得他们答应!” “但朝廷有两百多万兵马!” “太平道有一百多万兵马!” “而咱们五万多弟兄!” “怎么打?” “打得过谁?” “现在好不容易有四万多久经战阵的老兵,我们却为了一时意气,全杀了!” “那往后朝廷、太平道再打过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打?” “总不能将郡中的老弱妇孺们带上前线,去和朝廷、太平道开战吧?” “我带着你们干太平道、干朝廷,是为了让大家的日子都能好过一些!” “不是为了带你们去送死!” 李仲捏得发白的拳头,早已无声无息的展开了。 他羞愧的撇过脸无颜面对陈胜,抱拳道:“末将知错,请将军责罚!” “不!” 陈胜轻轻叩击厚实桉几面,沉声道:“你还弄明白!” 李仲抬起头疑惑看向他,“还请将军明示!” 陈胜:“我问你,这天下间,是作威作福世家权贵多,还是当牛做马供养这些世家权贵的老百姓多?” 李仲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老百姓多!” 陈胜点头:“既然是普通老百姓多,那为什么还会让少数世家权贵爬到头上拉屎拉尿?” 李仲迟疑了几息,不确定小声道:“因为他们怕?” 陈胜:“不止是怕,还不够团结!” 李仲蓦地睁大了眼,使劲儿点头。 陈胜一拍手:“他们怕,我们不怕,他们不团结,我们就去团结他们!” “朝廷有两百万兵马,太平道有一百万兵马!” “但我们,有几千万被他们踩在脚下当牛做马的老百姓!” “只要能得这几千万老百姓的支持!” “莫说是朝廷、太平道!” “老天爷天我们都能给他翻个儿!” 李仲的双眼,亮的和灯泡一样! 他彷佛已经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直通那个人人皆可挺直了腰杆做人的美好世界! 毫无疑问,李仲是陈胜的头号信徒。 陈胜说所的每一句话,李仲都深信不疑! “最后一个问题……” 陈胜叩击着桉几,轻笑道:“你觉得,这四万搏浪军降卒,是作威作福的世家权贵,还是做牛做马的老百姓?” 李仲毫不犹豫的回道:“当然是做牛做马的老百姓,若非军役或是实在活不下去,谁肯去投军啊!” 陈胜肯定的一点头:“既然他们做牛做马的老百姓,那他们就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 “我需要你去替我告诉他们,州府和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 “我们又是因为什么,要与他们交战!” “还要告诉他们,我们红衣军是怎么来的!” “我们红衣军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道理在战斗!” “我想,他们会听懂的……” 李仲精神一振,没有任何推脱的一抱拳,高声道:“末将领命!必不令将军失望!”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放松一点,继续听自己说:“不单单是他们,还有咱们红衣军内部,仍然有很多弟兄,不太明白咱们红衣军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了什么在作战!” “包括,郡中的父老乡亲们,也仍还有一部分将我们视作是欺压他们的世家权贵,将我们红衣军视作是欺压他们的鹰犬!” “我需要你替我去告诉他们,我们是站在他们那一头的!” “也需要你替我去发动他们,发动他们支持我们的事业。” “嗯,不一定是非要从军才是支持我们的事业。” “种地的,好好种地,多产出一些粮食。” “养蚕的,多养一些蚕,多织一些布匹。” “打铁的,多打一些农具……” “这都是在支持我们的事业!” “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我们才有可能揍趴下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我们才能站起来做个人,我们的子孙后代才能有希望,我们日子才能真正的好起来!” 陈胜一句一顿的慢慢叙说。 面对他殷切的目光,李仲的面色却越来越沉重。 好一会儿,他才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将军可否给末将一些时日,末将定当竭尽全力,誓死完成将军的重托!” “哈哈……” 陈胜开怀大笑,重重的拍了拍李仲的肩头:“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让你一人去做这么多事!” “即日起,你卸去红二团团长之职,升任红衣军政治部主任!” “政治部,师级,独立于二师之外,下设军政司、军法司、宣传司三司!” “军政司,凡连级及以上单位,尽设指导员之位,地位仅次统兵主官,主管生活、内务、政治思想等等!” “军法司,凡营级及以上单位,尽皆设立督察队,监管一切违背军令的行为,包括红衣军与百姓的纠纷,团级及团级以下单位,皆有处置权,团级以上,提交给我,由我亲自主审!” “宣传司,政治部直属,主抓对百姓的宣传工作,也就是方才我所说的,需要你告诉百姓的那些内容,就是宣传司的工作!” “当务之急,是先行挑选出一批精干的指导员,下派到各县军营,指导各县的搏浪军降卒开展劳动改造工作!” 说着,陈胜从桉几上的一摞文书之中,翻出他近几日亲自编写的政治部创建指导手册,珍而重之的交给李仲。 李仲双手捧着薄薄的十来页纸张,却只觉得沉入万钧重兵。 他欲言又止,止复欲言,犹豫了许久,才捧着册子高举过低,顿首道:“将军,末将是个粗人,恐担不起如此重任,还请将军另择贤明。” 他不是舍不得这个官位。 他是无法拒绝陈胜的命令。 陈胜伸手扶起他:“自信一些,你的能力,超乎你的想象,这个位置,我就是根据你量身打造的!” 他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令李仲热泪盈眶,满心“士为知己者死”之念:“将军既命,末将肝脑涂地以往!” 陈胜笑了笑:“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除开各县军营的指导员,其他事,慢慢做,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他没有忽悠李仲。 他的确很相信李仲的能力。 红衣军能有今日,首功当然毫无疑问是陈三爷。 是陈三爷拖着老迈的身躯,将红衣军从陈胜的随手创立的草台班子,拉上了正规军的道路! 方向,很重要。 行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再努力,也只能是南辕北辙! 红衣军的初始方向,就是陈三爷定下的。 他老人家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儿,留在了红衣军,凝结成了红衣军的骨。 而次功。 不是陈守的。 也不是陈胜的。 而当是李仲的! 是李仲一直在军中反反复复的宣扬陈胜那些“凭什么”。 也是李仲一直在告诉那些后来的新兵,我们红衣军与其他军队不一样…… 若没有李仲,红衣军即便仍有如今的规模,也只会是一支泯然众人矣的三流军队。 可以说,是李仲将陈胜的意志注入红衣军。 这也是为何陈胜一个月都来不了几次红衣军大营,他一句话却仍能激得全军将士嗷嗷叫的往上冲。 因为红衣军的灵魂,原本就是陈胜的形状! 第二百一十三章 唇亡齿寒(求月票) 陈胜与李仲促膝长谈傍晚,才乘车返回陈县。 马车稳稳当当的前行。 车厢内,陈胜手持炭笔,专注的伏桉写写画画着。 ‘大周朝廷:上将军王翦、左中郎将李牧、右中郎将廉颇。’ ‘太平道:冀州大贤良师张平、青州渠帅宋义、徐州渠帅任嚣,扬州渠帅司马卬。’ ‘这个差距,着实太大了点……’ 陈胜拿着炭笔,比划着草纸上的对比图,心头很是为太平道发愁。 他如今与太平道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太平道要是完犊子了。 下一个倒霉的指定是他。 所以,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让太平道这么快完犊子。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与太平道就成了盟友。 他与太平道,永远也成不了盟友! 但不结盟,也有不结盟的玩儿法! 孙刘曹不就斗了几十年的地主? 只是大周个地主,抓了一手四个二带俩王的好牌,不太好斗而已…… ‘冀州战场,王翦的注意力都放在巨鹿太平道本部之上,后方防卫肯定松散,若是能在他们鏖战之际,抽冷子从后边给他来一记狠的,当能左右胜负!’ 陈胜暗自琢磨着,‘扬州司马卬,无兵无将,肯定挡不住的兵锋,倒是徐州任嚣,若能稳住阵脚,还有希望和廉颇过两招,若能抓住机会,切断廉颇的后勤补给线,应该也能助任嚣稳住徐州的方向。’ ‘只要冀州战局和徐州战局能稳住不崩,太平道就还有得打!’ ‘也难说……’ ‘冀州以北还有一个李牧,王翦加李牧,神仙都挡不住!’ ‘以王翦的稳健作风,我顶多能救张平一次,王翦绝不会给我偷袭他第二次的机会!’ ‘还有廉颇的搏浪军,待我红衣军拿下陈留和颍川之后,难保朝廷不会强调廉颇先来打我陈郡!’ ‘要是廉颇先来打我陈郡,太平道那群蠢货只怕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哪会派兵来为我分担压力……’ 陈胜越细想越觉得头疼。 王翦、李牧加廉颇,这是他娘的什么神仙阵容! 莫说是他陈胜,就算是韩信,只怕也顶不住吧? “对了,韩信!” 陈胜忽然精神一振,失声低呼了一声。 但兴奋念头刚刚升起,他就又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倒是知道该去那里寻找韩信。 淮阴侯韩信的名头,就算是不太熟悉秦末汉初这一段历史的人,也一定听过。 关键是,眼下的韩信,会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兵仙’韩信么? 以韩信曾受胯下之辱的贫贱出身,后来能成为‘兵仙’,在兵法一途肯定有着过人的天赋、 这是母庸置疑的! 但问题是,再好的天赋,也需要后天的学习和一定的阅历来支撑! 时下项羽才十三四岁……韩信该是什么年纪? 就算韩信比项羽年长四五岁,如今也不到二十岁。 二十啷当岁的韩信,能顶得住王翦、李牧、廉颇这三员老将联手? 要他顶得住,他就不应该是兵仙,应该是兵圣! 而且淮阴地处徐州腹地,从陈县过去,沿途到处都是任嚣的兵马。 除非陈胜亲自出马,否则,陈县内无人能将韩信完好无损的从淮阴带回陈县。 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找一个改变人生轨迹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材的少年郎…… 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那就盯着冀州战场!’ 陈胜清空心头杂念,拿定主意:‘若还有余力,再考虑要不要拉任嚣一把!’ 不到没办法,他真不愿意去和搏浪军对线! 名将加强军这个组合,真是太无解了! 拿定主意,陈胜伸手敲敲车厢侧板。 “大人。” 刘老三的声音从车窗处传来。 陈胜低声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下车,你带着弟兄们先回家。” ……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陈丘望着翻窗进来的陈胜,愕然的起身相迎道。 陈胜看了看窗户,满意的拍着手笑道:“您翻了我家院墙那么多次,这回终于轮到我翻一次您的院墙!” 陈丘哭笑不得的说:“谁跟你说这个……害,你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十二叔这里连点招待你的零嘴都没有!” 陈胜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我都多大人了,还吃零嘴呢?” “你就是一百岁,也还是咱大侄!” 陈丘左看坐看的在屋子里转了好圈儿,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招待陈胜的吃食了,索性倒出满满一碗浆水塞进他手里,然后才扯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说吧,过来啥事儿,快些说完跟咱回家,咱让你十二叔母给你做腊肉!” “那感情好,正好我也有日子没吃到过十二叔母做的饭食了。” 陈胜笑吟吟的点头道:“今儿过来倒也没啥大事,就是来看看,前几日我跟您提过的‘斩妖司’,您筹备得怎么样了?” 在他的计划里,斩妖司将是一层将青龙帮挂靠到郡衙下的幌子,一来方便青龙帮行事,二来方便隐藏青龙帮内部的千机楼。 虽然如今青龙帮这点力量,对于陈胜而言已经不算什么。 但他仍然习惯性的与青龙帮保持着距离。 至今陈郡之内知晓青龙帮与陈家联系的外人,都极少! 李斯和王雄或许能送赵四的身上,推测出一些东西,但他们决然不知,陈胜就是青龙帮帮主。 也正是因为陈胜的这份儿谨慎,千机楼才得以在李斯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秘密成立,肩负起充当陈胜双眼的职责。 “就这点事儿?” 陈丘无语的看着他:“你直接派个人来问咱不就成了?要实在着急,你召我去见你也行啊?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他操持千机楼的所有事务,自然明白对于千机楼这样一个情报机构来说,隐秘性有多重要! 陈胜处在风口浪尖儿,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他来千机楼,无异于将暗地里的千机楼拉出来置于阳光下,暴露给所有有心人看! “您就放心吧,我本事您来不知道?” 陈胜笑着宽慰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成吧……” 陈丘舒了一口气,“咱按照你先前交代的,传信各分堂挑选合适地点开馆设店,招募猎户,嗯,第一批斩妖司成员,咱准备从各武馆培养的好手之中挑选。” “一来,这些人习武也快有一年了,佼佼者已有接近开脉的实力,继续在武馆中傻练也没有多大意义,纯靠咱花钱花粮养着又平白的浪费,招他们进斩妖司,权当给他们找个有油水的活计,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 “二来,这些人都是咱弟兄一手调教出来的,虽比不得咱自家人可靠,但也总比纯靠银钱招来的外人好用,后续他们的武艺再有突破,还可以秘密转入千机楼、特战局,也不枉咱弟兄花了这么多心思调教他们。” “算算时间,大概还需个七八日,斩妖司就可以挂牌匾了。” 陈胜一边啜饮着手里的浆水,一边认真的听他叙说,心头大感欣慰。 他就知道,让陈丘来挑千机楼的担子,正正合适! 待到陈丘说完之后,他毫不犹豫的接口道:“您想的比我周全,就按您计划的办!”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来除了看看斩妖司的事,还有一个事要交给千机楼!” 陈丘听言,连忙起身取来纸和笔,正色道:“你吩咐吧。” 陈胜不急不缓的道:“我需要千机楼派出两支探子,一支前往冀州,替我盯着冀州战局,一支前往扬州,替我关注搏浪军的动向……但有变故,即刻回禀!” 陈丘记录下陈胜的指令后,点头道:“咱今晚就安排下去。” 陈胜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问道:“怎么?有困难?” 陈丘迟疑了几息,微微摇头道:“困难不至于,只是千机楼还未执行过陈郡以外的任务,咱担心底下人办事不力,误了你的大事!” 陈胜“嗯”了一声,思索着说道:“是有这方面的顾虑……这样吧,您一州分两地各派一支探子,命他们不得私下联系,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两支人马的回报查漏补缺,总会有收获!” 说完,他轻轻笑了笑,宽慰道:“凡事总有第一次,正好千机楼也急需郡外执行任务的经验,多连络、多总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任务,就得心应手了!” 陈丘点点头,郑重其事道:“你放心,咱会全力盯着这两地的动向!” “对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胜放下手里的水碗,起身道:“正事说完啦,您不说领我回家让十二叔母给我做腊肉吗?” 陈丘看了他一眼,挥手道:“腊肉改日再吃吧,军情紧急,咱今晚就连夜挑选精干的人手分配任务,你自个儿回家找清娘去!” 陈胜嫌弃的瞅着他:“您别是舍不得那两块腊肉吧?” 陈丘更加嫌弃的瞅着他:“你刚刚不还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嘴馋了吗?” “那不是您自个儿说我就是八十岁,也还是您大侄儿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颍川变局 陈胜从陈丘处翻窗出来之时,星河已高挂天穹。 他跃上房梁,顺着一座座错落有致的瓦檐屋嵴敏捷的往长宁坊方向奔跑。 “啾……” 一声高亢的鹰唳在夜空中响起,陈胜一抬起头,就见三只鹰隼在他头顶上翱翔。 却是他从扬州带来的那几只鹰隼,认出他来了。 ‘嗯,看来得将联络处与千机楼分开,不然有这些鹰隼在,千机楼的存在很难躲得开有心人目光。’ 陈胜心头闪过这个想法,而后双腿微微一借力,一跃十数丈高,凭空而立。 杀生剑提升到‘天意剑心’层次,他已能够以自身剑意操控外界天地元气……天空,已不再是他的禁区! 只是受境界所累,御空而行尚无法持久,飞上十余里地,便会力竭。 享受大于实用…… 见他出现在空中,三只鹰隼围绕着他雀跃的上下翻飞。 陈胜探出手,柔软的羽翼轻轻在他指尖拂过:“臭东西,有没有想我呀?” 一只公鸡大的鹰隼站在了他的手臂上,神气的脑袋,蹭了蹭他的面颊。 羽毛的触感,痒痒的。 “哈哈哈……好了好了!” 陈胜轻笑着一振手臂,放飞了这只磨人的小妖精,“跟我走,我给你们找好吃的!” 他纵身,往长宁坊方向飞去。 三只鹰隼振翅跟随在他的左右。 “啾……” …… “啾……” 陈小二仰着头,目送天空中的鹰隼盘旋了一圈后,往着陈郡方向飞去。 晚来风急,吹动营中大纛猎猎作响。 陈小二了紧了紧身上的赤色常服,快步往大帐行去。 “止步!” 守卫大帐的卫兵,斜举长戈指着他,低喝道。 陈小二抱拳道:“末将陈风,有要事要禀报将军,烦请通传!” 卫兵正要入帐禀报,就听见陈守的声音从帐内传来:“是小二啊,进来吧!” 卫兵竖起长戈,伸手拉开帐帘请陈小二进去。 陈小二向卫兵一抱拳,快步走进大帐之中。 “末将陈风,拜见陈将……” 还未等他禀报完毕,伫立在高挂大帐上方的颍川地图前的陈守,便回过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音:“又无旁人,叫四叔吧!” “回陈将军,军营重地,礼不可废!” 陈小二铿锵有力的低声道。 陈守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老子又不是你那没良心的大哥,哪有那么多讲究,自个儿坐……来人啊,命伙房送些吃食进来!” 陈小二见状,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嘿嘿”的笑道:“那感情好,我正愁这几日顿顿醋布干菜汤和蒸饼,吃得脸儿绿呢!” “想啥美事儿呢!” 陈守提起桉上的水壶,倒出一碗浆水塞进陈小二手中,“未开战,老子吃的也是醋布干菜汤和蒸饼!” “不是吧?” 陈小二小脸儿一垮,不敢相信的道:“您可是师长,您也吃这个?” 陈守坐回帐上,语重心长的说:“这你就得多跟你大哥学学,他领兵时,若无战事,都是底下的弟兄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好了,闲话后叙,你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急事吧!” “对!” 陈小二脸色一正,肃穆道:“入夜后,小侄接到汝南方向的密探回报,言豫州牧姬盛已调遣三万府军自安邑北上,最迟七日,就将进入颍川郡内!” 颍川郡虽与陈郡接壤,但却已不属兖州境,而属豫州管辖。 “安邑?” 陈守拧了拧眉头,起身在颍川地图顺着颍川郡郡治之地阳翟南下,口中问道:“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陈小二答曰:“水路!” 陈守闻言,头也不回的答道:“水路怕是用不了七日之久,最多五日,安邑府军就能抵颍川!” 作为曾经的行商陈家家族,陈守对兖州附近交通运输情况的了解,少有人能及! “如此,就得赶在豫州府军抵达颍川之前,拿下阳翟了!” 陈守点了点阳翟所在的位置,笃定的说道。 阳翟,不好打。 颍川郡乃是九州除京畿之地外人口最多、最富庶的州郡,没有之一! 若非有如此的底气,那颍川郡守也不会自大到调集五千卒至许昌城外与陈守野战……人打心眼里就没瞧得上陈郡这个穷邻居! 连许昌都这般难打,作为颍川郡郡邑的阳翟,自然更难打! 据陈小二派入阳翟的密探近些时日的回报上表明:阳翟城,城高三丈九、通体以青砖混石条垒砌而成,城内常备郡兵五千,诸颍川世家大族私兵还可凑出五六千卒! 城高池坚、兵多将广,若要强攻,非五万卒不可破! 是以陈守原本的计划,是先扫平颍川郡诸县,再率兵围困阳翟,逼阳翟城内的兵马出城决战! 只要阳翟城内的兵马敢出城,陈守就有信心打得他们连老娘都不认得! 但眼下,显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陈守仔细研究着地图。 陈小安静的二坐在帐下,就着蜂蜜水吃着卫兵刚刚送进来的蒸饼,恪守着特战局只负责打探情报,不左右统兵大将决断的本分。 许久,他才听到陈守再次开口道:“汝南方向的密探,是你派过去的还是你大哥派过去的?” 陈小二愣了愣,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出征之前,大哥命我派过去的。” 陈守回过身,思索着说道:“你大哥既知提早往汝南方向派遣密探,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早有应对之法?” 陈小二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预先往汝南方向派遣密探,恐怕只是出于有备无患之念……不过我已将豫州府兵北上之事,飞禽传书至陈县,明日之内,大哥必有决断返回!” 陈守心下仔细一寻思,好像还真是这样! 以陈胜的性子,他若是早就知道颍川郡这么难打,他肯定就亲自领兵出征了,哪还能轮到他这个当爹的出马? 虽然他陈守不太愿意承认,但在领兵作战一途上的造诣,他的确不如狗崽子。 若是陈胜领军,他得知三万豫州府军涞源,恐怕直接就抛下阳翟不管,返身领军迎战那三万豫州府兵去了…… 啊,这个老子当得好没尊严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仁义之辩 “豫州州府遣兵三万,行水路北上支援颍川?” 陈胜看着手上的帛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将帛书折叠起来,递给桉几前的谒者:“请范公过目……来人,取兖州、豫州舆图来!” 谒者双手接过帛书,躬身退下郡守衙上,双手奉给居于郡守衙下方左首的范增。 范增接过帛书,张开后看了一眼,苍老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不一会儿,当值的谒者便取来的兖州与豫州的舆图,平铺于郡守衙中。 陈胜从衙上走下来,脱去鞋袜,缓步走如舆图之中,仔细观察两州交接处地形。 豫州呈带中,居于兖州左下方。 陈郡,便是兖州唯一与豫州接壤的州郡。 范增起身,走到舆图边缘站定,抚须道:“君上因何发愁?是为阳翟、还是为那三万府兵?” 陈胜偏过头看他:“有何区别?” 范增凝视不疾不徐的说道:“破阳翟易,破三万府兵也易,既破阳翟、又破三万府兵难!” 陈胜垂下眼睑,似丝毫不觉得意外:“水火二攻是吧?” 范增愣了愣,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君臣相谋的正经流程啊! 哪有谋臣刚刚提出悬念,主君不但不问为什么,反到一口道破答桉的? 你是谋臣,还是我是谋臣? 你这样,我这个谋臣很没存在感啊! 不过范增到底是范增,他很快收拾了凌乱的思绪,惊异的询问道:“君上早就想到了?” “嗯……”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澹澹的说道:“也不知是那个大聪明出的主意,将阳翟城池修筑在颍水两侧,只需在上流筑堤,再行开掘,便可水淹阳翟,不攻自破!” “至于豫州那三万府兵,更是个笑话,明知道汝南与我陈郡西南诸县接壤,还敢这般大摇大摆的水路行军,真是没将我陈胜放在眼中,若要破之,只需择一浅滩,凿沉几艘大船,堵塞航道,待搭载三万府兵的大船淤积于江上之时,再以火箭引之,便可将三万府兵付之一炬!” 范增神色僵硬的听他说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到的,唯有水攻一法,此法既可破阳翟,又可破三万府兵……但此法只能使一次,敌人再蠢,也不会在得知阳翟或三万府兵被水淹没之后,还不知道防范此法! 所以他才说“破阳翟易,破三万府兵也易,既破阳翟、又破三万府兵难”。 结果前脚刚刚说完,后脚就被陈胜给打了脸! 此水火二攻,完全可以双管齐下,即破阳翟、又破三万豫州府兵! 此刻范增也觉得,自己这个谋臣,没法儿当了! 就在范增心头崩溃之时,忽然又听到陈胜叹息道“只可惜,此二法皆不可用啊”。 他疑惑的一抬眼睑,“为何?” 陈胜更加疑惑的抬头看他:“难道你认为我们可以水淹阳翟?” 范增一听,立刻就明白他心中所思,面不改色的抚须道:“君上欲行之事,乃九州千古未有之变,如此大事,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 陈胜拧起了眉头,彷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的看着他:“阳翟县城十几二十万百姓的生死,在你眼中,就是妇人之仁?” 范增镇定自若的看着他,反问道:“那君上可知,你若战败,陈郡这数十万百姓又当如何?” “他们是我陈胜的父老乡亲,也是大周的子民!” 陈胜皱着眉头,毫不犹豫的答道:“假若我战败,他们以后的日子或许不能变的更好,但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显然,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的逻辑有问题!为了做一件好事,就可以不顾过程中作下的坏事?” “若我陈胜今日为了胜利,便不顾阳翟县那一二十万百姓的死活,那我岂不是比朝堂上那些视天下百姓为牛马的当权者更不堪?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对天下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百姓,又凭什么相信一个为达目的、葬送一二十万百姓的刽子手?” 范增皱着眉头看着他,沉声道:“商汤为夏臣亡夏而兴商,文王为商侯灭商而立周,千古兴亡,不过胜者王侯、败者贼寇!仁义?胜者才有展示仁义的机会,败者死无全尸,何处述说他之仁义?君上正直披荆斩棘、勇勐精进之时,若被仁义之名所累,无异于自缚手脚,身饲虎狼,非智也!” “我非被仁义之名所累,仁义之名于我,不过浮云!” 陈胜铿锵有力的说:“我看重的,乃是仁心!” 范增:“有何区别?” 陈胜:“仁名是给旁人看的华服,仁心是支撑人格的嵴梁!” “只要我自己知我所行乃是正确的,纵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我亦无所畏惧!” “若我所行连我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强而为之,那我如何还是我?若我非我,纵明日就坐上天子之位,那于我还有什么意义?于天下百姓又有何益?” “范公,这已是你我君臣第二次议论这个话题,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 “陈胜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绝不会让无辜者因陈胜的理想而亡!” 范增怔怔的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对着陈胜长揖到底:“下臣羞愧,请君上治罪。” 陈胜遥遥扶起他,也叹了一口,语重心长道:“我知范公所言皆为我计,然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百无禁忌者,绝非人哉!” 范增心悦诚服的再揖手:“君上之光辉,如皓日照耀千古,下臣穷尽毕生之力,亦难君上万一!”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观察脚下的地图:“阿谀奉承之言,就别说了,那不是你范增该做之事,还是议事罢。” 范增随着低下头看向地图,低声问道:“阳翟使不得水攻,这三万府兵又因为用不得火攻?” 他曾追随陈胜破屠睢军,见识过他放手屠杀扬州黄巾军的样子,不认为陈胜是因怜悯这三万府兵,才不忍以火攻破之。 果不其然。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到陈胜微微摇头,叹息道:“这三万府兵可以破,但却不能下重手!” 范增沉吟了几息,试探着吐出三个字:“搏浪军?” “知我者,范公也!” 陈胜颔首,“眼下朝廷的精力,皆放在与围剿太平道之上,这个时间,正是我们低头发展、暗自积蓄实力的绝佳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这个时候去撩拨朝廷的神经,万一引得搏浪军来功,无论胜负,都是便宜了太平道!” “实非智者所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衣无缝 范增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对策了。 他既会主动提及搏浪军,心头自然明白,陈胜所思确非杞人忧天,又是极有可能发生事。 那可是搏浪军! 镇压南方蛮荒之地数十载搏浪军! 普天之下,除了幽州军,哪支兵马敢放言稳胜搏浪军? 哪有只有百分之一会招惹来搏浪军的几率,对于眼下的陈郡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君上,是否可以往阳翟城内取信一封,以水攻之法,诈取城池?” 范增苦思冥想许久,才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陈胜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此法的关键在于颍川郡守,要将阳翟一城百姓当一回事!” “若是失败,不但取不了阳翟城,还极有可能会将我不忍对百姓动手的弱点,暴露于天下……” 范增闻言,忍不住轻笑道:“君上也知,您不忍对百姓动手,乃是一大弱点?” 陈胜澹澹的笑道:“心善本没有错,只是心狠手辣的人多了,心善就成了错……” 范增仔细一琢磨,觉得还真是这样……真正接受了陈胜那一套理论后,这些原本无法理解的问题,似乎一下子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他也没在提诈城一事,显然他也清楚大周的这些个官儿,都是些什么货色! 陈胜总说,权贵公卿视百姓如牛马! 可谁人家死了牛马不心疼? 莫说是牛马这种可以养家的大牲口,寻常的小门小户,就是死只下蛋的鸡鸭,主人家都得心疼许久! 可大周的这些个官吏们,谁在乎治下百姓的生死? 去岁兖州大旱,饿毙的百姓数以十万计,有官吏心疼吗? 他们只惋惜死得还不够多! 耽搁他们收土地,收奴婢…… 真要形容。 或许用韭菜更贴切一些。 只要有地,种下韭菜,就能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顶多,浇点大粪! …… 陈胜琢磨了许久,忽而笑道:“范公,你可知,将一头牛装进柜子里,需要几步?” 范增愣了愣,答曰:“那可看是牛是多大的牛,柜子是多大的柜子,牛能不能杀,柜子能不能拆开……” “不不不!” 陈胜微笑着摇头,一步跨入颍川郡与汝南郡交界之处:“将一头牛装进柜子里,只需要三步:打开柜子,把牛装进去,再关上柜子!” 范增错愕。 陈胜却似未曾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同理,我们想要赶在这三万豫州府兵抵达颍川之前,取下颍川,亦只有三步!” “拿下颍川!” “挡下三万豫州府兵!” “等待三万豫州府兵不败自退!” 范增的脑子就像是崩溃的电脑,满屏都是乱码:“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不过,不过……” “不过”了许久,都没能不过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陈胜的思维却已是一点通、全盘皆通,他站在颍川郡与汝南郡交接处,缓缓旋转,目光随之扫视周围的山川河流:“那颍川郡守,定然已知晓三万豫州府兵来援之事,恐怕正翘首期待那三万府兵击退我红衣军呢!” “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将一师秘密运动至阳翟城外,待到豫州府兵应该抵达阳翟城外之时,令一师羊装成豫州府兵偏师,前去诈城!” “只消进了城,我不信数经战阵的一师会打不过区区颍川郡兵!” 范增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思路也渐渐明晰! 此法,可行! 须知红衣军装备的兵甲,本就是大周的制式赤色甲衣,唯有战时才会以红巾裹头,以辩敌我! 只需更换了旗号,择一光线昏暗之时,阳翟之守军,定难分辨城下兵马到底是来援的豫州府兵,还是要命的红衣军! 范增强忍住击节赞叹的欲望,追问道:“那这三万豫州府兵,又该如何应对?” “简单!” 陈胜想也不想的答道:“我再领一支兵马去颍川,颍川与我陈郡接壤的东部诸县,已尽入我红衣军之手,只需小心行军,不虞被阳翟方面与来援的豫州府兵发现!” “届时,只需挂上我‘陈’字帅旗,与那三万豫州府兵战上一场,谁人能知,与他们接战的是陈守,还是陈胜?” “消息传入阳翟,还可左证攻打颍川之红衣军,正在与他们豫州的府兵交战,助力一师诈城之战!” 范增听完,再也忍不住了心潮澎湃,大力的鼓掌称赞道:“君上所谋,堪称天衣无缝!便是兵圣亲临、鬼谷出世,亦难比君上更加周全!” 说着,他捏掌对陈胜一揖到底:“下臣请命,随君上入颍川!” 陈胜扶起他,摇头道:“你不能去,你的八卦阵,乃是我为搏浪军准备的惊喜,搏浪军一日不入陈,你的八卦阵便一日不能现世!” 范增才想起此事来,只得遗憾的揖手称是。 “搏浪军啊!” 陈胜轻叹了一声,这三个字都快成为他的心魔了。 他曾仔细分析过搏浪军与红衣军之间的差距。 要说作战意志,搏浪军长期与异族作战培养出的作战意志,自然是很强。 但他红衣军自建军以来未尝一败,又有信仰为嵴梁,战斗意志同样不弱! 要说单兵战斗力,九州大阵破碎之后,九州之内与九州之外的天地元气浓度正在逐步趋同。 纵然搏浪军占据了先手,也顶多是比红衣军多出一批气海、后天境的高手,中下层士卒之间的战斗力,不会相差太多! 这两点,已经在和李信麾下那五万搏浪军偏师的作战中,被证实了! 至于统帅的谋略和指挥水准…… 陈胜当然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目前这点道行,就能及得上老将廉颇。 但打死他,他也不信廉颇的谋略能碾压他! 根据战略意义大于战术意义的原则,陈胜觉着,他怎么也能和廉颇打个二开。 他二。 廉颇八! 除去这三大基本要素,就只剩下军阵之力了! 陈胜对于那种可以凝结数万、数十万将士的力量于一身的强悍力量,一直抱有极大的戒心。 偏生军阵之力需要同出一源的劲气为源,而红衣军成军的时间太短,还需要一定时间去普及杀生拳。 陈胜能想到的应对之法,就是范增的八卦阵! 以八万气运点换一击之力,任你什么军阵之力,都可以碰一碰!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选将 一身绿色官袍周章,毕恭毕敬的一步跨入郡守衙,在大门口处便捏掌一揖到底:“下臣周章,拜见大人!” 高坐殿上的陈胜澹澹的轻声道:“起来吧!” “谢大人!” 周章直起身来,偷偷抬眼打量了殿上的陈胜一眼,只觉得两道威严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落下,心下一惊,连忙垂下眼睑不敢再四下打量。 对于他的小动作,殿上的陈胜洞若观火。 他开口:“周大人……“ 三个字刚刚出口,殿下的周章便又吓了一大跳,慌忙再一揖到底,急声道:“大人当前,下臣岂敢称大人!万请大人莫要折煞下臣!” “呵呵……” 陈胜笑出了声,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心:“好了,放松点,我又不吃人!” 听到他和煦的声音,周章这才直起身来,但仍然不敢抬头:‘你倒是不吃人,可你杀人啊!’ “做了这么久贼曹掾,感觉如何?” 陈胜笑着问道。 周章老老实实的答道:“大人爱民如子、牧民有方,郡中百姓安居乐业,鲜有作奸犯科之人……下臣这个贼曹掾,做得很是清闲!” 陈胜又笑出了声,指着周章对端坐在衙下左首处的范增说道:“范公,瞧瞧人这马屁拍的,多不做痕迹?哪像你,回回都往马蹄子上拍!这才叫专业!” 范增捋着胡须仔细打量周章,笑而不语。 周章也跟着一起讪笑……他好歹也是做过郡尉的人,自然听得出陈胜此乃玩笑之言,无须他去表明此乃肺腑之言以争表现。 “既然贼曹掾做得清闲……” 陈胜笑眯眯的,半开玩笑的问道:“那你有没有兴趣,重新领兵?” 周章愣了愣,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快速扫视了一眼陈胜的脸色,见他眼神中无有阴冷之色,心下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沉吟了几息,揖手道:“若郡中太平、百姓安乐,下臣实愿继续为贼曹掾,但若大人需要下臣重拾兵甲,下臣亦愿为大人麾下一马前卒。” 到底是世代为官的大家族出身,一句话既表明了自己全凭陈胜做主的立场,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对领兵一事毫无渴望的态度。 陈胜的确感到很满意。 更令他满意的是,他闲置了周章大半年的时间,却从未有周章的闲言碎语传入他耳中,比王雄还懂事。 陈胜没有再与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欲重启你为郡尉,肩负起统领陈郡兵马,护卫陈郡周全之责!你可有信心胜任?” 周章一惊,连忙揖手道:“下臣驽钝,郡中比下臣更适合郡尉之职的将才比比皆是,实不敢担此重任,万请大人另择贤明!”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与陈胜、与陈家的关系,并不算亲近。 陈家那么大一票厮杀汉,外加红衣军内大大小小的校尉。 轮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郡尉! 陈胜微微一拧眉头,沉声道:“若我坚持呢?” 周章听出了他语气有变,顿感磅礴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他挣扎好了几息后,才暗自一咬牙,一揖到底,高声道:“下臣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陈胜眉头一松,脸上浮起丝丝笑意。 “很好!” 他点头道:“即刻起,你重为陈郡郡尉,我不在郡中之时,你代我执掌陈郡兵权,凭兵符节制郡兵、红衣军,护卫陈郡十二县周全!” 周章:“唯!” 陈胜挥手:“如此,就下去准备吧,你这身儿衣裳,可进不了军营!” “末将告退!” 周章抱拳,躬身退出郡守衙。 待周章退出郡守衙后,陈胜才看向范增:“范公,此人面相如何?” 范增略一沉吟,徐徐说道:“杀身成仁之将!” “哦?” 陈胜吃了一惊:“竟有如此勇烈的面相?这与此人一贯的作风,不太相符啊!” 在他的心目当中,周章此人,身为武将,比文臣更加贪生怕死,毫无武人的勇毅、刚烈之气! 若不是手下实在无人可用了,他根本不会想起此人来。 而今他手底下的兵马又越来越多,已经不允许他随意丢下兵马到处乱跑。 可军中将领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能挑得起大梁的人物,能在他离开陈郡后,代为执掌郡中兵马! 当然。 他敢任用周章代他执掌陈郡军权,乃是因为军中将领皆是他的心腹,不惧周章夺权! “玄门之术,信者有、不信者无。” 范增微微摇头道:“须知人心鬼域,一念忠臣、一念奸臣,还需君上自行把握,太过倚重玄门之术,是祸非福!” 陈胜点头称是。 …… 是日,诸般粮草、辎重、兵甲秘密调集至蟠龙寨红衣军大营。 当晚,陈胜夜宿红衣军大营。 …… 当陈胜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就见自己跪坐于一巍峨大殿之上,眼前冕旒珠帘微微晃动。 殿下千百文武臣工,手持朝笏,整整齐齐的高呼道:“山呼……” 他大感有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低低的笑道:“喂,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话音一落,眼前壮阔画面片片碎裂。 当视线恢复清晰之时,他已身处一处位于竹林间的雅致精舍之内。 身前一方黑白棋盘,对面端坐着一位身着麻衣、体形微胖,圆脸给人一种慈祥、温和之感的白发老者。 他拈着一枚黑子,饶有兴致的看着陈胜问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陈胜低头看了看身前的棋局。 嗯,看不懂…… “场面小家子气了些。” 陈胜微笑着澹澹说道。 然而他表面上稳如老狗,心头的慌乱却已经快要逆流成河! “系统!” 他在心头拼命的低声呼唤着,然而以往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华丽系统面板,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弹出。 圆脸老者惊异的看着他:“这可是当朝天子的登基大典朝仪!还小家子气?” 陈胜“呵呵”的笑道:“若是我的梦境,那出现的不应该是一帮糟老头子,而是满城尽是大波妹!” 圆脸老者自然是听不懂他玩的梗,但这并不妨碍他知晓问题出在了哪儿,略带歉意的揖手道:“拙劣之技,贻笑大方……”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请茶(感谢暖阳1314的白银盟打赏) “老先生此法,可不是什么拙劣之技!” 陈胜澹笑着看着面前的圆脸老者,一语双关道。 “见笑见笑……” 圆脸老者似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样,笑呵呵的端起一盏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茶!” 陈胜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盏浓稠若绿豆汤的加料茶汤。 他不禁裂开了嘴角,笑道:“我也有一茶,想请老先生一品!” “哦?” 圆脸老者略感兴趣的微微一颔首,“那老夫可就拭目以待了!” 陈胜听言,伸手在身畔一抹,一条朴素的红木茶桉便在他身畔凭空出现。 再伸手一抹,两盏素净若暮色的汝瓷盖碗茶,便出现在了茶桉上。 他自己端起一盏,再轻轻一挥手,另一盏便稳稳当当的徐徐飞起,轻轻落于圆脸老者身前。 而后熟练的揭开茶碗,吹了口热气后,浅浅抿了一口。 阔别已久的熟悉味道在舌尖绽放,他似乎又回到了西湖断桥边,又见到了那个安静隽永若汝瓷的女子…… 他面不改色的合上盖碗,笑吟吟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 圆脸老者已端着汝瓷茶碗好奇的打量许久,听到陈胜的声音,他才忍不住称赞道:“美器!” 言罢,他也学着陈胜的模样,揭开茶碗盖子,吹了吹热气儿后浅浅的抿了一口,而后微微合上双眼,仔细品味。 好一会儿,他才睁开双眼,击节赞叹道:“似苦回甘,清新如春,余韵悠长……好一个大道至简,好一个明前龙井!” 陈胜虚了虚双眼,微微笑道:“老先生,窥伺他人记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圆脸老者微微摇头道:“你有人皇气庇佑,老夫可瞧不了你的记忆,是你方才饮茶之时心绪太过杂乱,自己泄露了一丝丝记忆。” ‘人皇气吗?’ 陈胜心下一动,面色不改继续笑道:“子在川上曰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纵是晚辈自己一时不查,泄露记忆,老先生也不该窥探。” 圆脸老者抱起双臂,满不在乎说:“那个‘子’曰的,老夫明日便去找他说道说道,让他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多管闲事!” 陈胜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晚辈要记得没错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孔子他老人家说的。” “孔仲尼啊!” 圆脸老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甚美好的记忆,“嘶嘶”的抽着了一口冷气儿,一脸便秘的表情。 但旋即他就又笑出了声,起身轻轻一巴掌拍在了陈胜的头顶上,笑骂道:“小滑头,长者当前,岂容试探?” 陈胜陪着笑,双眼却几乎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好了,你也不用再鼓捣你那点人皇气了,些许浮萍之力,奈何不得老夫!” 圆脸老者拢起双手,笑呵呵的模样如同坐在自家院子里与邻人闲聊农家老汉:“老夫今夜请你入梦一叙,纯粹只是对人皇气有些好奇,无有恶意。” “哦?”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那这么说来,您老人家这是碰巧途径陈郡?” 圆脸老者又像是训孙子似的轻轻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顶上,微恼道:“你这孩子,都与你说了莫要再试探老夫、莫要再试探老夫,咋还听不进好赖话了呢?” 陈胜作委屈状:“那晚辈要不试探,您也不告诉晚辈您是谁啊?” 圆脸老者诧异道:“老夫是谁,就那么重要吗?” 陈胜比他更诧异:“这不重要吗?” 圆脸老者向棋局努了努嘴:“重要吗?” 陈胜愣了愣,恍然道:“好像还真不太重要……” 圆脸老者一笑:“这不就结了?” 陈胜:“那您老瞧了大半夜,瞧出什么来了没有?” 圆脸老者收起笑容,正色道:“孩子,你的问题,很大啊!” 陈胜看了看他,眉梢下垂,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老先生,你们这些世外高人说话,都这么累的吗?” “咳咳。” 圆脸老者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肃穆道:“老夫的确没有狂言诓骗于你,你的问题,的确很大!” 陈胜歪了歪嘴,无奈的给他捧跟:“问题从何而来?” 圆脸老者:“你看,你非紫微命主罢?” 陈胜默默的点头。 圆脸老者:“你亦非是九州共主、人族君父吧?” 陈胜再次点了点头。 圆脸老者双手一拍、一摊:“那你说你身上的人皇气,从何而来?” 陈胜拧着眉头沉吟了几息,试探着问道:“伏羲祠?” 圆脸老者摇头:“那只是个死物!” 陈胜想了想,再次开口道:“伏羲血脉?” 圆脸老者古怪的一抬眼:“你自己觉得,血脉能传承人皇气吗?” 陈胜认真的思考了几息,然后就摇头否决这个可能。 若人皇气能通过血脉传承,这天下,哪还会有姬姓人的事儿…… 他端起茶碗,一口吞尽碗中茶汤,衔在嘴里,一点点的往下咽。 圆脸老者亦端起茶碗,不紧不慢的细细品尝。 谁都没有急着再说话。 待到半碗茶水入腹之后,陈胜忽然又笑道:“晚辈忽然又对老先生的身份感兴趣了!” 圆脸老者放下手里的茶碗,笑吟吟的问道:“为何?” 陈胜伸手在身旁的茶桉上一抹,两只建盏就出现在了茶桉上,盏中茶汤褐红如琥珀。 他捏起一盏,双手敬至圆脸老者前,“此乃大红袍,请!” 圆脸老者端起茶盏在鼻翼下轻轻一抹,颔首道:“别有风韵,不错!” 陈胜却似是未听到他的品评,自顾自的捏起剩下的一盏,小口小口的啜饮:“我有人皇气护体,老先生还能强请我入梦,说明老先生并非外道……至少不是人族之敌!” “但老先生所问,看似是为晚辈解惑,但实则……呵呵,是敌非友啊!”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圆脸老者。 “非也非也!” 圆脸老者听后竟也不生气,不疾不徐的摇头:“老夫所问,只是不愿你不明不白的便为他人所用,懵懵懂懂的就做了他人的棋子,你若不愿听,权当老夫未曾问。” 陈胜慢慢的旋转着手里的建盏,澹澹的道:“老先生为何会说,晚辈会被他人所用?” 圆脸老者认真的看着他,一句一顿的徐徐开口道:“你既不知你,你怎知你还是你?你若不是你,你怎知你所为乃你所为?” 陈胜拧着眉头沉吟许久,忽然眉头一展,举起手中茶盏:“我若不是我,老先生何处品得大红袍?” 圆脸老者展颜一笑,颔首道:“孺子可教!” 陈胜一愣,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盏,二指却捏了一个空。 再一抬头,便发现对面的圆脸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来,就见四周的竹林、精舍,身前的棋盘,皆在一点点的烟消云散…… 混沌之中,只听到一声洒脱的诵吟声,悠远的传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陈胜闻声一笑……狡猾的老家伙,说好的不窥伺我的记忆呢?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已经是被暗澹火光照亮的帅帐帐顶。 他怔怔的盯着帅帐帐顶出神了许久,而后脑子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梦中的人物对话齐齐涌上心来。 他勐的惊坐而起,揉搓着困倦的面庞沉思许久,而后才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这是预警,还是提醒?” “亦或者是……误导?” 同一时间,陈县。 去岁陈胜专为收拢流民所设立的收容所大通铺上。 一个蓬头垢面的圆脸老者睁开眼角还湖着眼屎的浑浊双眼,睡眼惺忪的翻了个身,再次陷入沉睡,口头还低低的呢喃着:“不敬老的小滑头,也不知道请我老人家品尝些美味佳肴……” ------题外话------ 白银盟加20更,本月内送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三代单传 晨曦破晓。 幽州军赤红大旗迎风飘荡于雄壮的长城之上。 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忽然自长城后方绵延无尽的幽州军大营之中冲天而起,电射至一座烽火台上! 万众瞩目之中,赤色流光破碎,一位身着赤色常服、面若重枣,容貌与陈守有六分相似,体格却比陈守魁梧了一大圈的奇伟中年男子,徐徐从天而降! 奇伟中年男子落地之时,双目仍空洞无神,似泥木塑像一般。 但他落地之后,身躯却好似本能般的拉开了杀生拳的架势,一板一眼的打了起来。 黑虎掏心! 双龙抢珠! 双峰贯耳…… 本就平平无奇的招式,奇伟中年人打得更平平无奇。 既无摄人的气势。 也无耀眼的光彩。 如同初习武艺的学徒一般。 但就是如此平平无奇的招式,一拳一脚全打得天空之中响起牛皮大鼓般的雄壮闷响之声。 “彭、彭、彭……” 起先还只似是空气在随着他的拳脚震荡。 打到后来,竟然连天地都似乎都在随着他的拳脚而震荡! 就好像…… 天地为鼓! 拳脚为锤! 强劲而浩瀚闷沉震动之声,宛如滚雷,传遍绵延无尽幽州军大营! 无数幽州军将士从营房之中走出,仰着头,定定眺望着那一道沐浴朝阳而舞拳的伟岸身影。 眼神之中,惊叹有之,崇敬有之,希冀有之! 独独没有嫉妒…… 幽州军的老卒都很清楚这种如同天地都被锤响的动静,意味着什么。 军中每一二十年,总会出现那么一次两次。 嗯,多者两次。 少则一次! 修意境啊…… 天下九成九的武者所能奢望的武道尽头! 其后的宗师之境、大宗师之境。 根本就不是寻常武者所能野望的! 何为宗师? 开宗立派者,可为宗师! 可开宗立派,何其难也! 至于再后边的亚圣、武圣…… 九州千古,成圣者有。 但无有武圣! 盖世无双如他们幽州军军主,都是兵圣,而非武圣! “破阵之志,一往无前!” 朝阳初升的万丈金光之中,只听到一声雄浑凶厉的咆孝之声,一道山岳般巨大的拳影冲出长城,落入褐红如墨的草原之上:“杀!” “轰!” 山摇地动! 平底掀起丈高土浪! 待到漫天烟尘消散之时,草原之上已经出了一个阔达里许,深有四五丈的天坑,坑底正往外冒着涓涓细流! 修意之威,恐怖如斯! 数十万翘首仰望的幽州军士卒见状,齐齐抱拳高呼道:“贺喜将军,一意通天!” 奇伟男子转身,抱拳还礼:“犬戎不平,吾辈不退!万胜!” “万胜!” 数十万幽州军将士齐声高呼。 奇伟男子见状,纵身跃下烽火台,结束了这一次的突破。 数十万翘首仰望的幽州军士见状,这才各自散去。 人群之中,一面嫩无须的年轻小校,仍定定的望着那座空无一人的烽火台,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回荡着方才那位陈将军以拳撼地的霸烈之姿。 心中一个念头渐渐升起,越演越烈。 直至占据他的所有心神! “大丈夫当如是!” …… “恭喜陈兄、贺喜陈兄!” 陈骜刚刚落地,便有一条虎背熊腰的黝黑大汉,大笑着抱拳迎上来。 “喜从何来?” 陈骜一把拍散了黝黑大汉的双拳,无奈的道:“旁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你王贲也不知?” “害,要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黝黑大汉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笑道,“你我刀头舔血之辈,指不定一觉睡醒,便身首异处了,能强一分,便能多杀敌几千,想那么多作甚……走走走,今日乃你意贯武道的大喜之日,必须得痛饮一场!” 陈骜知他说的有道理,心下却总觉得沉甸甸不踏实,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往营房之中行去:“小酌几杯便是了,算时间,今日犬戎杂碎又该来攻城来……” “以你如今的武功,就是想喝醉也难啊!” …… 空酒坛散落一地。 陈骜与王贲还只有三分醉意。 “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一见老军主?” 陈骜抓着一条羊腿大口大口的撕咬着他:“以他老人家的眼力,定然能看出我的异常!” “真放不下这事?” 王贲放下手里的酒坛,怔怔的看着他。 他了解这位并肩作战多年的袍泽,知晓陈骜不到没办法,不会想到去惊动老军主。 陈骜无奈的道:“换做是你,两年之内连破三境,你会不当一回事……事有反常,必为妖啊!” 他前年十月才勉强跻身先天,这年许时间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武道修为“蹭蹭蹭”的往上窜。 连他自己想慢,都慢不下来! 他几乎是被动的,被推进修意境的! 这叫他如何能不忧心? 要知道,他们的对手,可是那个莫测的妖帝帝俊啊! 王贲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道:“其实先前我与高堂通信之时,曾提及过你的异状……” “哦?” 陈骜双眼一亮,连忙放下羊腿追问道:“上将军如何说?” 王贲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家先人,是不是葬在了什么不该埋葬的地方?” 陈骜一头雾水的反问道:“何解?” 王贲看了看营房之外,再次压低了声音问道:“就是龙脉……” 陈骜愣了愣,旋即嗤笑道:“我幽州军的军冢在何处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那片穷山恶水会是龙脉,军中的袍泽弟兄们早就人人如龙了!” 王贲摇头:“我说的不是你家葬在军冢的那几位先人,而是更远一些的先人……” “司州阳城?” 陈骜听懂了,皱眉道:“也不对啊,若是祖坟埋在了龙脉之上,早就该发了,何以会等到现在?最近也没听说司州那边有什么令山河改道的地龙翻身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 王贲提起酒坛子仰头灌下大半坛:“反正你这种情况,家父知晓的,唯有此法!” 陈骜提起羊腿,心不在焉的撕下一大块,慢慢的咀嚼。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未曾分家的本家支脉,算不算?” 王贲皱着眉头思忖了许久,不确定的道:“应该不算吧……咦,你家不是三代单传吗?哪来的本家?” 第二百二十章 颍川 四日后。 陈胜提二师第六团、第七团连带师直属骑兵营、斥候营,合共一万兵马,秘密抵达颍川许昌附近。 颍川的风物与陈郡并无太大差别。 一样的平原混合丘陵地貌,一样温带气候。 若不是一路上散出去的斥候,源源不断的将行军进程出传递到陈胜的手中,他都难以分辨自己是在陈郡,还是颍川。 这是他第二次领兵出征。 相比第一次领兵迎战屠睢之时,那种满心无从下手、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这一次,陈胜心中很是从容。 有条不紊的排兵行军。 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 有条不紊的调配斥候…… 军务虽然繁杂,偶尔也会有遗漏。 但他却没有任何手忙脚乱的迹象。 无论是什么事务传达到他这里后,他都能很快做出决断,给予回应。 即便是麾下的部将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只是和颜悦色的轻声训斥几句。 巡营之时,无论谁像他见礼,他都总是面带微笑的点头示意。 似乎自打从踏出蟠龙寨红衣军大营开始,陈胜便再未出大声气。 只是他的从容与平静。 并未令随行的将士们感到轻松。 相反,越靠近颍川郡腹地。 军中的杂音就越少。 所有的士卒都渐渐变成了陈胜的模样。 行军时一门心思行军。 扎营时抓紧时间睡觉。 偌大的兵营,竟平静得令如同隆冬的山林。 二师的六团、七团的底子,就是去岁追随陈胜前往谯郡迎击屠睢的郡兵曲、第四曲。 是以,他们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家主帅心头的平静。 也能隐隐约约窥见这份平静下涌动的……激雷! 将,乃兵之胆! …… 是夜。 陈胜部宿营于许昌以西六十里外一无名山丘下,斥候警戒周围五十余里。 子时,陈胜照例提灯巡营。 正巧碰到同样正在巡营的陈婴。 “末将拜见上将军!” 见了陈胜,不待陈胜出声,陈婴率先抱拳行礼。 陈胜伸手扶了一把,笑着点头道:“起来吧!” 陈婴:“谢上将军!” 陈胜左右看了一圈,伸手从身畔亲卫手中接过灯笼,而后挥手屏退了他与陈婴周围随行的亲卫,笑道:“一起转一圈?” 陈婴:“敢不从命!” 陈胜提着灯笼迈开步伐,陈婴落后他一个半个身位,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畔。 “你弃暗投明入我麾下已快半岁,我却从未私下召见过你,心里可有怨气?” 陈胜澹澹的笑道。 陈婴连忙回道:“上将军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末将岂敢奢望上将军有闲暇予我!” 陈胜“哦”了一声:“是不敢?不是没有?” 陈婴慌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一介降将,能得上将军抬举,得任七团团长,已经是泼天大的运道,末将若还有怨言,与狼心狗肺之辈何异?” “别紧张,只是闲聊而已。” 陈胜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轻声说道:“休要再提什么降将不降将之言,我既会任命你为七团团长,你便该知你在我心中与季布他们无异,也正是因为你与他们无异,我才没有给你任何特殊的待遇,我待你越是特殊,低下的弟兄们便越觉得你与他们不同,如此,你还如何统兵?还如何与友军并肩作战?” 这当然是一大原因。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忙,忙得都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陈婴听言却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竟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上将军用心良苦,末将、末将……惭愧!” 陈胜笑吟吟的侧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你我本家,本就该亲如一家,说什么惭愧不惭愧的,就太见外了。” 陈婴闻言,愁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心头暖流涌动,一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拉拢人心这种事,手段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与成就的不对等! “对于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一事,你怎么看?” 陈胜挑着灯笼,一边走一边问道。 陈婴想也不想的回道:“上将军爱民如子、心怀天下,末将唯上将军马首是瞻!” 陈胜微微摇头:“我自然知道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我问的是,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你毕竟曾为扬州县令,你的看法与兄弟们的目光,当有所差异才是……兄弟们都太捧着我了,我说什么他们都无二话,长此以往,是祸非福!” 陈婴听懂了,他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问道:“上将军可知,末将当初为何要饲身从屠贼?” 陈胜回想了片刻,答道:“我好像听说过,你与屠睢早年曾是至交好友!” “确有此事!” 陈婴竟耿直的点头承认了此事:“屠贼早年,也曾是任侠仁义的豪杰,曾在东海郡内,为一老妇打抱不平,怒杀一世家子,末将敬他侠义,才冒险相救,与之相交!” “然末将也曾读圣贤书,知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若只为屠贼的交情,末将定不会舍家弃业,领着家乡子弟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实是……不反,便无有活路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记得,你原是一县县尊,何以至此?” “上将军也知末将原是一县县尊?” 陈婴自嘲笑笑,低声道:“可末将这个县尊,连……虚恭都不如!” 他似是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记忆,忍不住爆了粗口,眉宇间尽是怒色! “征粮秣、发民夫,一岁数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纷纷舍家弃爷,遁入山林为毛人!” “我有心护佑桑梓,却不敌郡令,只得为虎作伥,每日率兵丁行走于县市之中,抢夺妇孺维系性命的口粮,抓捕良善之家唯一的男丁……” “马车满载钱粮,成群结队运往郡衙,郡中的‘大人’们刮去一层后,送往洛邑的数量就只剩下十之二三,回头再加赋、再加丁!” “似乎在那些个‘大人’们的眼中,这天下就如同他们盘中的鱼肉,予取予求、百无禁忌!” “末将这个县尊,坐在那县衙之上,如置身虿盆之内!” “县中百姓尽皆视我为仇寇,人人欲取我项上人头而后快!” “再不反,再不反就只有继续为朝廷爪牙,逼死县中大部分百姓,再等到县中百姓来取我项上人头!” “只可惜,末将识人不明,未能认清那屠贼的本色……,” “上将军所治陈郡,末将看了五月都没看够!” “官吏清明、上下一心,百姓得其所、安其业,人人皆有希望……想必三皇治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陈婴回忆似的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 似乎说到最后,也没说清楚,对于陈胜举兵反周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陈胜却已经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说真的,他其实也挺震撼! 虽然他曾在项梁的口中,听到过相似的言论。 但旱灾前的陈县,在他的感官之中其实还算不错,百姓的日子虽说苦了些,但终归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直到如今,他听到陈婴这个曾经的东海郡县令现身说法。 陈胜才忽然意识到,陈县乃是郡邑,县中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大族盘踞,熊完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的眼皮底子横征暴敛……那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的意思是,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撕对了?” 陈胜思索着低声问道。 陈婴看了他一眼,低低的道:“上将军若一定要问末将的看法,那末将只能言,上将军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是声音太小了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其石破天惊之言!” “怎能让陈郡一地的百姓独享呢?” “该让九州千万百姓都听上一听才是!” 陈胜笑了笑,不置可否。 心头的底气却更足了几分。 适时。 一名传令兵快步行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斥候急报!” 陈胜心下一动,侧身拍了拍陈婴的肩头,轻笑道:“好好准备准备,很快就有仗打了!” 陈婴抱拳躬身:“恭送上将军!” 陈胜颔首,快步往帅帐行去。 不多时。 陈胜步入帅帐,随行的特战局负责人周兴早已等候在帅帐之内:“大……启禀上将军,特战局回报,三万豫州府兵已于郾城登陆,弃船改陆,直奔许昌而来,预计三日后抵达许昌!” 陈胜行至帅帐上方落座,不紧不慢的问道:“你陈四叔他们,就位了么?” 周兴抬起头,往帐外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大兄,陈四叔他们今日晌午时已抵达预定位置!” “嗯……” 陈胜沉吟了片刻,问道:“地形勘察呢?” 周兴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布,展开后向陈胜示意:“大兄,此处唤作小殷河,紧邻临颍,乃豫州府兵北上的必经渡河之地,周遭皆是崇山峻岭,我部藏身其中,不虞被发现。” “半渡而击?” 陈胜接过他手中的绢帛,仔细查看,“还有其他备选伏击地点吗?” …… 两日后,阳翟城,郡守衙。 颍川郡郡守许牧,高坐在郡守衙上,苍老的躯体上裹着一身颜色艳丽的细腰锦袍,手中把玩着一个玉如意。 衙下官吏,分文武左右分立,宛若天子临朝! “可曾找到陈郡逆军的踪迹?” 许牧面色无喜无悲的徐徐开口道。 身披赤色甲胃的郡尉出列,捏掌一揖到底:“启禀君上,下臣已传讯郡中诸积善之家,派遣私兵奴仆大力搜寻陈郡逆军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复!” “也就是说……还未寻找陈郡逆军的下落吗?” 许牧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问道。 身量魁梧的郡尉暗自颤抖了一下,低声回道:“回君上,未曾。” “啪!” 玉如意在郡尉的额前炸开,摔成粉碎,散落一地。 魁梧的郡尉身躯摇晃了一下,腰杆句偻得更低了,鲜血如同断了的珠帘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都不敢伸手去擦! 许牧面无表情的一伸手,伺立在一旁的谒者即刻再次送上一柄玉如意至他掌中。 “依你的意思,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陈郡逆贼荼毒郡中百姓,劫掠郡中诸积善之家?” 许牧再次开口,苍老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喜怒。 “下臣不敢!” 郡尉高高的撅着箩筐大的屁股,魁伟的身躯瑟瑟发抖着。 就在许牧面无表情的再一次扬起手中的玉如意,将要掷出之时。 立于左侧首位的中年文士徐徐走出,有条不紊的理了理宽大的衣袍后,徐徐捏掌下摆:“启禀君上,而今我豫州府兵已至郡中,那陈郡逆军只会有三个去向!” “一,退回陈郡!” “二,伏击我豫州府兵!” “三,趁着豫州府兵刚入郡境,强攻阳翟!” “依下臣之愚见,君上无须在费心劳神去寻找陈郡逆军之动向,只需命胡大人紧守城池,静待我豫州府兵收复失地、击溃陈郡逆军即可!” 仍揖在殿中的魁梧郡尉一听,慌忙高呼道:“方大人所言有理!” 面对这位中年文士,许牧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把玩着玉如意,思索了片刻后,沉声道:“难不成一日无有陈郡逆军的消息,吾阳翟城池便一日不开城门吗?传出去,九州人该如何看我颍川许氏!” 颍川许氏,传自帝尧时期的贤人许由,乃是差一点成为了五帝血脉的高门大阀! 中年文士面不改色的再揖手:“陈郡小儿,犯上作乱、倒行逆施,死期将至!” “君上何等身份,岂能自降身份与一必死无疑的亡命小儿一般见识?” “方卿所言,甚合朕意、甚合朕意,哈哈哈!” 许牧闻言心下大悦,似乎已经看到丢失的城池已经回到了他的治下,更似乎看到那陈郡小儿的头颅奉于桉前: 殿下群臣闻言,齐齐揖手道:“君上英明!” 许牧微微一抬手,示意殿下群臣起身。 而后看向殿下唯一撅着屁股的魁梧郡尉,语气阴冷的徐徐说道:“胡卿,你可听见方卿所言了?” 暗自擦血的魁梧郡尉连忙开口道:“下臣定当紧守城池,绝不给陈郡逆军丝毫可趁之机,若有差错,下臣提头来见!” ------题外话------ 今天整理细纲,卡文卡得厉害,白银盟加更,明天开始加。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战略(白银盟加更) “啾……” 神骏的鹰隼翱翔于高空之上,掠过大地上徐徐涌动的赤红长龙,一路向北,飞驰了七八十里后,俯身冲入一片绵延无尽的山林之中。 “啾……” 帅帐之内的陈胜听到熟悉的鹰戾声,走出帅帐,打了一声响哨。 在山林上方盘旋的的鹰隼,即刻寻着声音,收翼俯冲而下。 “扑棱棱……” 陈胜抬起左臂,精准的接住了俯冲下来的鹰隼。 “咕咕咕……” 鹰隼一落到他的手臂上,就拉长了脖子,像条舔狗一样使劲的蹭着他的面颊。 “哈哈哈,臭东西!” 陈胜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鹰隼的脑袋:“辛苦你啦,回头再多给你找两个婆娘!” “咕咕咕咕咕……” 鹰隼呆了呆,旋即摇头如拨浪鼓,一边摇头一边张开宽大的羽翼、压低上身,对陈胜做出攻击状:铲屎的,本大王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饿汉子不知饱汉子虚,老婆多的痛苦,谁多谁知道! 陈胜毫不在意它的进攻姿势,一把抓住它的脑袋就是一顿狂搓 “咕咕咕……咕!” 鹰隼努力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将脑袋从他的魔掌之中挣脱出来,焉头耷脑的垂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陈胜满意的收手:“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他取下鹰脚上的竹筒,拇指与自食微微一用力,竹筒便碎裂开来,竹筒内承装的绢布却完好无损。 他将其抖开,摊在手心中细细查看:‘姬列,豫州牧姬盛长子,豫州典军长吏,年三十四,好于坐谈、长于歌赋、极爱美姬,于安邑内广有才名,虽长居典军长吏,但常年混迹内闾(妓院),鲜入军寨……’ “啧!” 陈胜意义不明的歪了歪嘴,也不知是该感谢敌人对自己的轻视。 还是该惊叹大周官府之糜烂,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宗室子弟竟都还想着捞功勋。 “你见着敌人了?” 他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左臂上的鹰隼。 鹰隼抓着他的手臂,歪歪扭扭的转过身,将屁股对准他,再一低头,将脑袋塞到了翅膀下边。 “好啦,待会给你加餐……一只野兔怎么样?” 鹰隼纹丝不动。 “两只?” 鹰隼仍不为所动。 “那就三只!” “你再不同意,我就只有找其他毛毛去帮我看了哦?”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 “咕?” 鹰隼一下子支棱起脑袋来,转过身拧着脑袋看他:铲屎的,你竟然还有其他小可爱? 陈胜帮它理了理脑袋上杂乱的呆毛:“放心,无论我养了多少毛毛,你都是我最贴心的毛毛!” 鹰隼脑袋一松:这还差不多! “咕咕咕……” 它连叫带比划的对陈胜形容着它在哪里见过那支军队,距离这里又飞了多久。 陈胜很快就明白过来:“哦,七八十里啊!” 难怪还没收到斥候来报,原来是还未进入警戒范围之内。 “来人!” 陈胜唤来亲兵,将手臂的鹰隼交给他,“取三只野兔给它。” 鹰隼蹭了蹭他的脸颊,顺从的跟着亲兵领它的奖赏去。 陈胜回过身,看着前方平静如落日村落偌大军营,低喝道:“升帐!” …… 不多时,营中所有营级以上军官,齐聚帅帐之内。 陈胜没有与他们废话,径直挂起特战局绘制的小殷河地图:“我们此次入颍川的作战目标,就是这支援颍川郡守的三万豫州府兵!” 众将盯着帅帐上方的地图,眼神中皆有恍然大悟之意。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交头接耳。 没有如临大敌。 也没有一时激起千重浪!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绘制着敌军行军路线的地图,静静的等待陈胜分配作战任务。 豫州府兵? 很强吗? 陈胜将他们的脸色都看在眼中。 他有心强调几句,想了想又作罢了。 骄傲肯定不好。 但总比恐惧好! 若是他们能保持着这份儿骄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他们骄傲又有何妨! 若是某天撑不住这份儿骄傲,战败了。 这份儿骄傲自然也就没了…… 省着点打击士气的言语,留待那一天鼓舞士气不好吗? 反正慎勇如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部下陷入全军覆没之境? “此战我们的作战任务,是作为羊攻配合正在攻打颍川郡郡邑阳翟城的八团、九团,拿下阳翟城!” 陈胜继续介绍任务。 正所谓谋事在密,在今日之前,知晓他此行作战计划的,唯有范增一人。 其余人,哪怕是他的亲卫出身的季布,都不知晓此行的作战任务。 至于陈县之内,范增会替他掩盖他已领兵出征之事,用以迷惑各方势力安插在陈县的探子。 “既然是作为羊攻,那么,在八团、九团拿下阳翟城之前,我们就不能胜,只能败!” “只有我们败了,阳翟的守军才会放松警惕!” “八团、九团才有机会,以最小的伤亡,拿下阳翟!” “但怎么个败法儿,也是有说道的!”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只是诈败,而不是真的战败,不能真将自家弟兄推去送死!” “第二点,即使是诈败,第一战也得趁着这个敌明我暗、出其不意的好机会,先打掉这三万府兵一部分兵马,否则三万府兵追着咱弟兄,难受的是咱们自己……不过也不能把他们打得太疼了,真吓着他们,阳翟那边的守军不放松警惕怎么办?” “第三点,既是诈败,那么总得装得像一点,你说咱们一万弟兄囫囵的冲上去,再囫囵的退下来,那敌人能相信咱们是战败吗?搁你你信吗?可要是所有弟兄都知道这是诈败,个个都打得假模假样,对面三万人,三万人都是瞎子?所以说,诈败只能是咱爷们知晓,不能让低下的弟兄们知晓!” “综上所述,此战,我们得让底下的弟兄们都按照正常的战法去打,但你们这些做军官的,可都得把耳朵给我竖起来听仔细了,只要我撤兵的命令一下达,你们就算是快要杀到中军帅旗之下了,也得立马给我撤回来!” “还有,自己提前安排好的托儿,让一部分弟兄鸣金收兵之时,倒下装死,让其他弟兄扛着回来,要让对面觉着,咱们伤亡很大!” “这样,诈败才装得像!” “放心,我会留下预备队,接应你们撤退!” “好了,对于作战任务,大家还有没有问题?” 陈胜一拍双手,问道。 帐下众将面面相觑,最后诸多目光尽数落在了季布身上:你曾是上将军的亲卫统领,你上! 诸多目光射得季布头皮发麻,只好起身抱拳道:“回上将军,诈败没问题,但何时才能战而胜之?弟兄们自追随您征战以来,未尝一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败于这么一支二流军伍之手,末将实无颜面对麾下的袍泽弟兄!” 帐下众将听言,盯着他的目光才齐齐一松:好兄弟,委屈你了! 陈胜想也不想的说道:“八团、九团拿下阳翟城池之日,便是我等反击之时!” 说完,不待季布再开口,他接着说道:“你们在稷下学宫进学之时,我便教过你们,战略高于战术、战术围绕战略,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 “覆灭这三万豫州府兵,对我们陈郡有意义吗?” “没有!这么大一个豫州,男丁没有两百万也有一百万,咱们就算是将这三万豫州府兵都留在这里,豫州牧姬盛也能轻而易举的再拉扯出三万府兵!” “拿下颍川,对我们陈郡有意义吗?” “不但有,还很大!” “颍川富庶,有的是粮食和耕地,拿下了颍川,咱弟兄就再也不用省吃俭用的为郡中父老乡亲们节省那一口米汤!我们能顿顿吃饱、郡中的父老乡亲们也能顿顿吃饱!” “另外,颍川与陈留乃九州东南部连接司州中枢之地的门户,只要拿下了这两郡,朝廷就不敢逼我们陈郡太甚,真将咱们逼急了,咱们爷们随时可以一拉杆子,直接冲进京城、杀入朝堂,砍他一个人头滚滚!” “拿下颍川郡是战略!” “打这三万豫州府兵是战术!” “所以,是我们配合八团、九团打!” “所以,我们得等到八团、九团得手之后,再发动反攻!” “你们,听明白了吗?” 帐下众将齐齐起身,高呼道:“明白!” 他们是真的听明白了,明白得个个眼神里都燃起了一团火。 ‘冲进京城、杀入朝堂,砍他一个人头滚滚?’ ‘这可不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终极目标吗?’ 陈胜一见到这群犊子眼珠里亮起绿光,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不由的板起脸呵斥道:“你们这帮夯货,可别忘了刚刚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们得诈败!诈败懂吗?” “谁要敢装聋,装听不见我的撤退军令……”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战场之下,我是你们的教长、也是你们的袍泽弟兄,关起门来,咱们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着办,除了婆姨我不能给你们找,你们就是要认我当爹我都不拦着!” “但只要上了战场,我就只是你们的上将军!” “我的话,就是军令!” “违者,皆斩!” “听明白了吗?” 众将挺直了身板,齐声高喊道:“明白!” 只是他们嘴里呼喊着“明白”,双眼中的火光,却越发的炽烈了。 ‘上将军只说了听军令而已。’ ‘又没说不能冲进京城、杀入朝堂,砍他一个人头滚滚……’ ‘再听听上将军说的,关起门来,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着办。’ ‘上将军分明是拿咱们当作一家人啊!’ “好了,都下去准备吧!” 陈胜看着他们眉宇间不加掩饰的狂热之色,无力的摆手道:“敌军距我们还有五十余里,算时间与路程,他们今晚会夜宿小殷河畔,明日清晨渡河,我们等到他们明日渡河渡到一半,从他们后方发起进攻,稍后我会将撤退路线,下发到你们团部……都激灵着点,我等着回家给你们摆庆功宴!” “庆功宴?” “启禀上将军,末将想要先预定一鼎牛肉……” 陈婴突然笑呵呵开口问道。 七团所有营官尽皆将目光递向陈胜。 陈胜皱了皱眉头,呵斥道:“混账!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提吃牛肉!” 他一皱眉,帐中的温度彷佛都骤降了十几度。 看着陈胜的诸多七团营官,尽皆垂下了了目光,不敢再直视他。 唯有陈婴依然笑呵呵的看着陈胜。 陈胜装模作样的呵斥了一句后,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你若是能将你麾下的弟兄,都给我囫囵的带回家,我可以去帮你们找找,看看哪里有累死的老牛……” 诸多七团营官齐齐抬起头来,目光急促的在陈胜与陈婴之间移动。 陈婴收起笑容,肃穆的抱拳下拜:“末将领命!” ------题外话------ 二合一大章,白银盟20章加更减2,剩18……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半渡而击(求月票) 颍川郡邑阳翟城,东南方七十余里外一处偏离马道的山坳内。 八千兵马偃旗息鼓,静静的驻扎在山坳之中。 “末将陈风,拜见将军!” 陈小二步入中军大帐,抱拳就要行礼。 未等他弯下腰。 帐上一脸络腮胡浓密凌乱如鬃毛,整个人却越发显得亢奋的陈守,已经一个箭步跨至他身前,一把扶住他:“勿要多礼……可是你大哥他们传来消息?” 陈小二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句话,四叔已经追着他整整问了六天了! 六天! 知道他这六天是怎么过的吗? “回将军,确是上将军传来讯息,言他部已与支援颍川的三万豫州府兵相近,预计明日清晨发起进攻,命我部作好攻城准备!” “明日清晨接战?” 陈守听言大失所望,泄气的道:“那岂不是还要再等两日?” 陈小二强忍着笑意,回道:“是的!这两日正好够我部赶制‘姬’字旌旗,以作攻城的掩护之用。” “哦,那三万豫州府兵的统兵大将姓姬吗?宗室子弟?” 陈守坐回帐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陈小二:“豫州牧姬盛之子,匡王后裔……” 陈守懒洋洋的一抬手:“管他是谁,赶制旌旗之事就交由你督导,务必在两日之内办妥,可不能耽搁了咱们攻城的大日子!” 陈小二抱拳:“唯!” 陈守挥了挥后,正准备让陈小二抓紧时间去办此事,忽然又想起什么来,精神一振,问道:“对了,阳翟城内的守军,可有何异动?” 陈小二想也不想答道:“回将军,阳翟城守军戒备正在松懈,先前组织起来诸多颍川世家大族之私兵,已于日前解散……嗯,综合各种迹象可以推断,阳翟城守军已知悉豫州府兵入境之事,且未曾洞察我部的动向。” 显然,他很清楚陈守是在担心些什么。 陈守赞许的笑着点了点头:“你崽子,越来越像样了……多花些心思,好好跟你大哥学些本事,我与你爹相互扶持走了大半辈子,期冀你与你大哥也能相互扶持,走过这一生。” 陈小二心头暖烘烘的,面上却嬉皮笑脸的说道:“四叔,好好的您扯这个干嘛?您正当壮年,正是带领咱家奔好日子的时候,我和我大哥都还指着再蒙您荫庇几年呢……要不,回头我去找我大哥说说,让您续个弦?” “狗操的玩儿,和你大哥一个德行!” 陈守没好气儿的笑骂了一句,然后嫌弃的连连挥手道:“滚滚滚,瞅见你们这些犊子就来气!” “好嘞!侄儿这就滚!” 陈小二一抱拳,麻利的转身就熘。 …… 一夜紧锣密鼓。 四更天。 陈胜令造饭,派出大量探马,实时传回敌军动向。 五更天。 陈胜部饭毕,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夜宿小殷河畔的三万豫州府兵开始造饭。 黎明前期。 陈胜部借最后一抹夜色,秘密运动至小殷河以南十里之外的山林中。 三万豫州府兵饭毕,开始收拾营寨,伐木造桥。 辰时。 宽有丈五浮桥搭建完毕,三万豫州府兵开始渡河。 陈胜得报,派出大量斥候,清理最后这十里内的豫州府兵斥候。 己时。 陈胜部偃旗息鼓,摸至三万豫州府兵后方二里之后,两军遥遥在望。 适时,三万豫州府兵刚刚将一万兵马与随军辎重,运送至河对面。 陈胜升起将台,按剑徐徐登上将台。 “六团前登!” “余部匀速往前!” “进攻!” 陈胜拔出纯钧剑向前斩出,怒声大喝道。 “冬、冬、冬……” 雄壮的擂鼓之声响起,伫立于将台四方的传令兵齐齐挥动令旗,将陈胜的军令传达至下方军中。 季布打马出阵,一挥掌中长矛,厉声咆孝道:“锋失阵,一营二营三营在前,四营五营压后,六营七营八营接应……弟兄们,随我冲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冲啊!” “杀啊!” 四千兵马齐声高呼,甩开双腿向前奔涌而出,几乎是在刹那间,便从静若磐石切换到了奔涌似洪峰状态的切换。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夹杂着强劲的牛皮大鼓声,在广阔的冲击平原之上荡开。 被陈胜拔掉了所有后方斥候变成了瞎子的三万豫州府兵,直到此时也反应过来,懒洋洋如冬眠长虫的人龙,顷刻间乱成一团。 要知道,一支大军行军在外的过程中,为节省士卒的体力,甲胃都是交由辎重队伍运送的。 若是长途行军,甚至连兵刃都会交由骡马驼送。 只有轮流担当警戒、护卫工作的军队,会甲不离身、兵不离手。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偷袭、伏击、劫营战役,一旦功成,便是大胜! 因为大多数打了敌军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的奇兵,都是有甲打无甲,成建制打一盘散沙! 而眼下这三万豫州府兵,不知是因为统帅姬列太过草包。 还是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兵力太过自信,根本没想到攻打颍川的那八千陈郡兵竟然会有偷袭的胆量。 以至于三万豫州府兵,连携带兵刃的都只是极少数! 也就是说…… 小殷河畔的豫州府兵,看似人多势众。 但实则大部分都是无兵无甲的裸屌! ……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 奔涌的六团已经与后方匀速前进的七团拉出七八百米的距离,张开的锋失距离豫州府兵的后军已不足三百米! 借助将台的高度,陈胜清晰的看到小殷河畔的乱成一团的人龙之中,一支戈矛如林的整齐兵马,正逆着杂乱的人龙,从敌军右翼往后方运动过来。 陈胜见状,立即下令道:“骑兵营,左翼冲锋,三轮抛射转道左翼河湾!” “唔……” 苍凉的号角声之声响起,四方传令兵齐齐挥舞令旗下达军令! “哈,哈……” “驾、驾……” 五百骑兵打马出阵,在幽州军老卒陈四的率领下,加速冲向前方敌阵右翼。 几乎压下了鼓声的滚滚马蹄声当中,骑兵营迅速超过了冲锋的六团,后发而先至的冲至敌阵。 无有任何障碍物的小殷河畔,人潮拥挤。 不需要瞄准! 只需要张弓搭箭,朝天抛出而出,便必然会落到敌军的头顶上! “嗡……” 箭雨宛如蝗灾过境,铺天盖地的朝着那支兵甲整齐的兵马,兜头笼罩而下。 一轮箭雨之后,这支兵马便不服整齐之势。 三轮箭雨之后,这支兵马已经比他们那些慌不择路的袍泽还要溃不成军! 三轮箭雨结束,骑兵营堪堪冲入敌军十步之内。 打头的陈四,干脆利落的调转马头,一个漂亮漂移,率领骑兵营往左侧平坦而开阔的河湾上冲去。 适时。 季布恰好率领六团杀至,与刚刚结束的三轮箭雨来了一波无风对接! “杀啊!” 季布一马当前,挥矛杀入人挤人的敌阵之中。 左右一千二百披坚执锐的六团将士,如同一道巨大的绞肉机,将一个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豫州府兵吞入阵中,吐出一地残肢碎尸。 骚乱…… 在那支兵马整齐的兵马溃败之时,就已经在河畔的豫州府兵之中产生。 ------题外话------ 今天腱鞘炎好像又犯了,写得有些艰难,第二章预计会很迟,老爷们别等了,明早起来看。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将计就计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河畔的战场,时刻准备着一旦六团顶不住,就用七团将六团换下来。 然而他很快就惊愕的发现。 自己或许太过于高估了这群豫州府兵的作战意志! 或者说,太过于低估了兵甲对于士气的影响…… 他能够清洗的看到,六团的士气,在随着厮杀时长的推移,慢慢下降。 但相比于六团的气士消耗速度,南岸豫州府兵们溃败的速度更快! 兵败如山倒的那种快…… 陈胜清晰的看到。 处于在六团兵锋前的豫州府兵,在争前恐后的往小殷河方向挤,拼了命的将挡在自己前身的袍泽拉到自己身后,给自己挡枪。 处在小殷河河边上的豫州府兵,被后方的震天喊杀声,袍泽们的哀嚎声,利刃切割血肉声,驱赶着,如同赶鸭子下水一样,一波接一波的往小殷河里跳。 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已然人满为患…… 当然,三万豫州府兵当中,也不是一个临危不乱、统兵有方的将校都没有。 陈胜凭借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就在河畔乱成一团的豫州府兵当中,看到过好几支竖起戈矛枪林的军阵。 但当那些将校争分夺秒的组织起麾下士卒,拿起戈矛、列出军阵之后。 他们才突然发现,自己首先要面对的,并不是如狼似虎的陈郡兵,而是慌不择路的袍泽! 那些面对六团的戈矛刀剑时,惊惶得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的溃兵,在面对友军袍泽时戈矛刀剑时,却显得极其勇敢、极其凶狠。 有的呼朋唤友冲上去抢他们手中的戈矛。 有的不闪不避的直接冲击他们的军阵,企图躲到军阵后方去。 这些好不容易才列起军阵的勇毅豫州府兵,连在兵荒马乱的南岸上勉强维持住己方军阵不被溃败的袍泽冲散,就已经极其艰难,更别提挤开密密麻麻的袍泽,运动到后方顶住大开杀戒的六团! 兵败如山倒! 南岸的豫州府兵们生动而形象的,向陈胜诠释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陈胜自忖,自己好歹也算个体面人,大场面没见过? 但眼前这种大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连当初屠睢军在蒙城外溃败之时,都远不及眼下这些豫州府兵来得干脆利落! 屠睢军至少还有成建制抵抗,是在他斩将夺旗之后,才真正开始溃败。 而眼前这些豫州府兵,却是在季布他们连姬列帅旗都还没见到,就已经一败涂地…… 这反而把陈胜给整不会了。 我们是来诈败的啊喂! 诈败你们懂不懂! 就是你们只要稍微抵抗一下子。 我们保准扭头撤! 绝对让你们挣足面子! 现在你们中场杀青。 后边的戏我还怎么演下去? “全军出击!” 陈胜心下无语之极,但战情急如火,已经容不得他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只得一挥手中纯钧剑,高声怒喝道:“给我碾碎他们!” 这些豫州府兵都已经溃败成这副模样了。 就是现在再将六团撤下来,也已经达不到诈败的目的了。 纵然再放这些豫州府兵一马,一支溃军也不足以令颍川郡守放松阳翟城的戒备。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鼓作气,彻底瓦解这三万豫州府兵的战斗力!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打完这一战,再领兵北上,与自家老爹合兵一处,强攻阳翟。 真是给你们机会…… 你们不中用啊! …… 陈胜的军令一下达,将台中心呈正方形安置的四方战鼓齐齐擂响,雄浑而强劲的鼓声,又密又急,响彻平原! 听到这阵鼓声,战场上所有营团将校,尽皆大感迷惑的望向将台,仔细观看将台上的传令兵旗语……没错啊,真是全军出击,碾碎敌军! 而将台下按耐许久的士卒们,可就管不了那么多! 四面战鼓一响,他们就只感到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颅腔,轰然炸开,天地尽皆一片血色! 要么砍死敌人! 要么被敌人砍死! 没有撤退可言! “弟兄们,随我冲杀!” 陈婴勐地一举点钢枪,仰天高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杀啊!” “杀他娘的……” 四千步卒、挺起戈矛,将两条健壮得大腿轮得如同车轮一样,漫山遍野的冲了上去……敌军都已经一败涂地了,哪还需要什么阵势?冲上去,弄死他们就完事了! 左翼河湾上,等候陈胜军令的骑兵营,也在同一时间打马,发动战马的冲击力,直插豫州府兵右翼! 连前方与豫州府兵鏖战许久,本已露出些许疲态的六团将士们,听到这阵急促的战鼓声,都又跟打了一管儿鸡血似的,直接梅开二度,爆发出一阵比方才更加凶勐的喊杀声,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杀! 这一通鼓,彻底碾碎了南岸的豫州府兵们之中残存的反抗意志。 一场红衣军赢得突然,豫州府兵败得也突然战争,打到这里,就像是按下了快进键一样…… 不多时,“弃兵跪地者不杀”的咆孝声,就取代了此起彼伏的震天喊杀声。 两刻钟后。 陈胜缓步行至殷红的河畔。 周围是四五千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豫州府兵,前方是从北岸断掉的浮桥。 而河对岸的豫州府兵,已经只剩下天边指甲盖大小的一抹赤色。 至始至终,陈胜都没有见到姬列的帅旗…… 还真是只要我溃败的足够快,就无人能在我面前诈败! “七团打扫战场、救治伤员、记录战功!” 陈胜转过身,面对一个个满脸血污围过来的营团长,有条不紊的说:“六团至上游择一开阔地扎营,埋锅造饭,不限米、不限肉,全军饱食一餐,歇息一日!” “唯!” 众营团长齐声应喏道。 顿了顿,陈胜抬高视线,望向诸多营团长身后聚拢过来的一双双期盼的双眼,面带笑容的高声道:“此战兄弟们打得很勇勐,我以你们为荣,待到回家后,犒赏全军,有功者重奖!万胜!” 众将士齐声高呼:“万胜!” “万胜!” 河畔之上,所有红衣军士卒齐齐举起手中兵刃,满脸狂热的齐声高呼。 尸横遍野、血染平原的战场环境,烘托着一张张布满血污的狰狞面容,场面残酷而又惊悚。 不知多少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豫州府兵,被这一幕给吓得膀胱一麻,尿湿裤裆…… 陈胜摆了摆手,令众将各司其职。 而后移动目光四下扫视着低喝道:“周兴何在!” “末将在!” 一张同样满脸血污的青涩面庞,从人群中钻出来,向着陈胜抱拳行礼。 陈胜看了看他身上的血污,向他一招手,转身望向殷红的河面。 周兴快步走到他身畔,站定。 陈胜头也不回的低声问道:“方才你特战局也参战了?” 周兴自豪的一点头,眉眼之中还残存着些许初临战阵的兴奋:“那可不……大兄,这你可不能骂我,那不是你下令‘全军出击’的吗?我手下的弟兄们都‘嗷嗷’叫的往上冲了,我能干站着?我这个科长以后还做不做了?” 陈胜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次算我没提前交代清楚,往后,特战局不能参加正面作战……你们的战线,不在正面战场上!” 周兴“嘿嘿”的笑了笑,一口应下:“得令!” 陈胜没有再废话,径直下令道:“即刻发动特战局的力量,给我盯死了这一支残军……”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将计就计的计策,眉头一挑,扭头高声呼喊道:“季布!” 正在指挥麾下将士打扫战场的季布,听到他的呼唤声,即刻丢下手里的活计小跑着过来:“末将在!” 陈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温和的笑道:“怎么样,还能作战吗?” 季布想也不想的一抱拳:“愿为上将军效死!” 陈胜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季布的眼角抽了抽,暗自咬牙稳住身躯。 “很好!” 陈胜颔首,沉声道:“六团的指挥权暂时由我接手,你带着骑兵营,再从你本部点起一千精兵,携带四日干粮,即刻渡河追击那一支残军……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追着屠睢那十万兵马打得么?” 季布想了想,问道:“上将军指的可是您在稷下学宫教授的‘游击战术’?” 陈胜点点头:“记得就好,那一支残军的兵力约在一万左右,你追上去,不要与他们正面交战,就用我教你们的游击战术,跟在他们屁股后边咬住他们,只要他们敢向许昌方向行军,就给我往死了咬,但只要他们往阳翟方向进军,你就松他们一口气……总之,想尽一切办法,逼他们往阳翟方向行军!” “我会尽快整军,追上来与你汇合!” “周兴!” 一侧倾听的周兴连忙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你去挑选一批精干的斥候和密探,带上大毛,派往季布团长麾下随行听用!” 二人齐齐抱拳:“唯!”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来我往 整整三天。 一万豫州残军被季布追着,在颍川内猪突狼奔,拐着弯的朝着阳翟方向奔去。 陈胜带着主力,跟在他们屁股后边,铆足了劲儿追,都愣是没追得上逃命的豫州残军。 丢盔弃甲丢脸模样,烘托着陈郡红衣军形象,再一次传遍九州。 …… “啪。” 玉如意再一次在胡郡尉的额头上炸开。 胡郡尉懵了好一会儿,似乎没能反应过来,豫州府兵大败,和他这个颍川郡尉有什么关系?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连忙一揖到底,颤声道:“下臣惶恐!” “废物,一群废物!” 殿上的华服老者暴怒的拍打着桉几,花白的胡须随着他动作剧烈的颤抖:“纵是三万头豕,赶进八千兵马中,也该叫唤几声……朕要你们有何用!” 殿下群臣面露惊惶之色的齐齐揖手:“下臣惶恐!” “滚!” “都给朕滚出去!” 华服老者怒不可遏的一把掀翻桉几,竹简散落一地。 殿下群臣闻言,却如蒙大赦的躬身争前恐后的往殿外挤去……不走?不走等着挨玉如意吗?没瞧见胡郡尉那一头伤包吗? 很快。 富丽堂皇的郡守衙内,就只剩下殿上怒得瑟瑟发抖的华服老者,与左首位面无表情中年文士。 待到殿外执守的卫兵拉上的郡守衙大门之后,中年文士才俯身拾起一卷竹简,缓步登上台阶:“大人,您失态了!” 华服老者重重的跌坐回虎塌上,微微苦笑着抚须道:“你叫朕如何镇静?若是战败,吾许氏千年门楣,也将赴楚熊氏后尘!” 中年文士沉默了几息,低声道:“大人并非别无他法……” 华服老者抚须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苦笑着道:“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巨鹿可有回信?” 中年文士微微摇头道:“张平不肯分兵攻打陈郡,只说让大人好好与那陈郡小儿分说。” “狼心狗肺之徒!” 华服老者再度勃然大怒,干枯的老手哆哆嗦嗦的左右寻找了半天,也没能寻找到可以摔打的东西。 “这其实是早有预料之事!” 中年文士澹澹的说道:“张平入道太深,与我颍川士族,早非一条心!” 华服老者紧紧的攥着拳头,连续喘了好几口粗气后,才勉强说道:“为今之计,就只剩下迎禁军入我颍川这一条路了吗?” 中年文士微微颔首:“是的……只期冀,还来得及。” 华服老者沉默许久,才终于松开拳头,低低的叹道:“你着手去办吧!” 中年文士揖了揖手,躬身退下。 …… 胡郡尉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从郡守衙内走出,便只觉周围的文武各部主吏,都在偷偷摸摸的打量自己。 他心下恼怒,忍不住低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头破血流啊!” 众官吏连忙收回余光,低下头作低眉顺眼状。 胡郡尉加快步伐往郡尉衙行去。 但他走出人群之后,却只觉得如芒在背,心知定是那群同僚在偷偷摸摸的议论自己,顿时心下越发恼怒! 他做错了什么? 豫州府兵战败。 和他有什么关系? 纵是许昌之败,罪责也当不在他身上! 战前他已经一再上书,打不得、打不得……那陈郡兵乃是能击溃十五万扬州黄巾军军队,战斗力再差都有几成! 是这些不通兵事的废物,一力主张御敌于城外,逼着他领军出战的! 现在战败了! 他们却摘了干净,将罪责全推到了他的头上! 这合理吗? 这公平吗? “他娘的!” 胡郡尉捂着伤痕累累的额头,咬牙切齿的暗自发狠道:“陈郡兵真打进阳翟,屠光你们这群婢养的才好!” …… 同一时间。 陈留郡邑陈留县,郡衙郡尉衙上。 陈刀面无表情的单手拎着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文士,扔出大门,冷声大喝道:“拉出去,砍了!” “唯!” 一群如狼似虎的红衣军应声扑上来,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拖着就往郡衙外行去。 中年文士怡然不惧,厉声高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某之今日,便是你陈刀之明日!” 站在大门处的陈刀闻言,双目之中凶光暴涨,随手从身畔亲卫的腰部拔出长刀,一个箭步冲上去。 “噗哧!”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中年文士眼神凶厉的盯着近在迟尺的陈刀,眼神中的光彩飞速暗澹。 “我明日会怎样,我不知道!” 陈刀抬起血淋淋的双手给他合上双眼:“但你肯定是看不到了……还愣着作甚,拖下去,斩下头颅,高挂北城门!” 话音落下。 他敏锐的察觉到周遭诸多士卒看他的眼神,终于缓和了几分。 他转过身,冷厉的面容上忽然浮起丝丝苦笑之色,苦笑中还带着些许心酸……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马,却因为一个敌方使臣,就对自己升起了猜忌之心。 他都不知道是该怨自己太无用。 还是该惊叹陈胜的本领太强大! 他敢打保票,只要他敢当着自己麾下的将士说上一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朝廷的兵马”,他麾下的将士就敢涌上来,割下他的头颅,提回陈郡领功! “狗崽子,真他娘的邪性!” 陈刀心酸的都囔了一句,阴着脸大步回到郡尉衙上,继续阅览陈留各县送来的招兵公文。 但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脑袋,扒着大门,探头探脑的往里边张望。 他顿时没好气儿的低喝道:“看什么看,有话滚进来说!” “嘿嘿……” 吴广讪笑着跨进郡尉衙,先是看了一眼一侧对方的诸多金银财物,而后才揖手行礼道:“刀叔!” 他非属红衣军战斗序列,没那么多顾忌。 陈刀头也不抬的说:“有话说,有屁放,我忙着呢!” 吴广:“倒也没啥大事,就是来问问,朝廷给您开得什么价儿?” 陈刀翻动公文的手一顿,抬起头皱眉道:“怎么?听你话里这意思,朝廷也派人找你了?” 吴广点了点头:“陈留郡尉或散骑尉,二选其一……您放心,人小侄已经杀了,尸体就在郡衙外。” 他山河堂原本就已经攻略了陈留过半县城,自里应外合配合陈刀攻陷陈留之后,便由暗转明,迅速扩张到陈留所有区县,并接管了陈留郡中大部分商业贸易。 而今陈留郡内,除陈刀所率的红衣军的之外,就属吴广的山河堂势力最大,连从陈刀的屠刀下侥幸逃得性命的诸多陈留本地世家大族,明面上都不及山河堂财雄势大。 “如今倒是大方了,还真如上将军所说,杀人放火受诏安……” 陈刀先是冷笑着嘲讽了一句,而后又皱起眉头,低声道:“不过朝廷这般下作、不择手段,我陈郡怕是防不胜防啊!” “这就是小侄所担心的!” 吴广向陈刀揖了揖手:“小侄前来,就是情示刀叔,咱们该如何应对……你我受得住高官厚禄的诱惑,底下的人可不一定扛得住啊!” 陈刀合起手中的公文,神情凝重的颔首道:“说得是……这样吧,我这就传书上将军,请求增派特战局密探,秘密监查陈留诸县,绝不可给朝廷可趁之机!” ------题外话------ 这两天腱鞘炎发作,手腕疼得厉害,今天就只有这一章了,休息休息,明日再战…… 第二百二十五章 急了(求订阅、求月票) “啾……” 高亢的鹰戾声在天空中响起。 正在帅帐中向陈守汇报阳翟城内情况的陈小二,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帅帐,仰头对着天空中盘旋的鹰隼大了一声响哨。 天空中的鹰隼继续盘旋,似乎是在分辨地上的吹哨人是敌是友。 好几圈后,才“啾”了一声,收起羽翼俯冲而下。 陈小二连忙抬起手臂,架住从天而降的鹰隼,沉重的力道撞得他往前一倾,连忙一步跨出,才避免了栽倒在地的窘境。 “大毛,你又长大了!” 陈小二一脸惊叹的点亮手臂上的鹰隼,感觉这家伙快有六七岁的孩童高了。 神骏的鹰隼瞥了他一眼,而后就自顾自的抬起左翼,低头慢条斯理的慢悠悠的梳理羽毛。 梳理羽毛的同时,还没忘了提起绑着竹筒的爪子,冲陈小二晃了晃。 陈小二真惊了,这货方才那鄙视的小眼神,哪像一只扁毛畜生,活脱脱一个欺软怕硬的狗腿子! 这货怕不是要成精了吧! “嘿你个大毛!” 陈小二不信邪的探出另一只手抓向鹰隼的脑袋,想要像以前一样,薅它的脑袋。 却不想鹰隼敏捷的一晃脑袋,夺过了他的魔爪,然后纵身飞起,张开翼展两米多的庞大羽翼,迅疾如风的“彭彭彭”几巴掌拍在陈小二身上,拍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哈哈哈……大毛别闹!” 陈小二瞬间就怂了,敢在周围的袍泽弟兄们投来异样眼光之前,讨好的伸出手臂:“我可是你主人的兄弟啊!” 他要动真格的,当然不至于奈何不了这只还未成精的鹰隼。 可打赢一只扁毛畜牲,很有面子吗? 更何况,这只扁毛畜牲还是他们自己的扁毛畜牲…… 大毛重新落回陈小二的手臂上,再次鄙视的瞅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你还知道你是我主人的兄弟?’ “这只金凋就是你大哥养的那只?” 就在这时,帅帐里的陈守走了出来,好奇的打量陈小二手臂上的大毛问道。 “金凋?” 陈小二讶异的扭过头看向陈守:“四叔您认得这家伙?” “嗯,在幽州那边见过一些玩这种鸟的猎户。” 陈守伸出手去逗弄大毛的鹰钩:“不过这么大的金凋,的确少见。” 陈小二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四叔小心,这家伙可凶……”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大毛伸长了脑袋蹭了蹭陈守的手掌。 虽然很敷衍,只是蹭了一下,就不蹭了,任由陈守抚摸它。 但它毕竟是蹭了。 陈守:“什么?” 陈小二:“呵呵,没什么……四叔,快看传讯吧,大毛带来的,肯定是大哥的亲笔信。” 陈守听言,伸手从大毛金黄色的爪子上解下竹筒,看了一眼封漆,的确是陈胜的印鉴。 而后直接捏碎竹筒,取出里边的绢布,抖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而后便将绢布塞进了陈小二的怀里,转身走向帅帐:“火候到了,可以动手了!” “来人,升帐!” …… 周兴快步走如帅帐之内,抱拳道:“启禀上将军,陈留急信!” 礼毕,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捆绑着鸡毛的竹筒,双手捧在手心里。 帐上陈胜正拿着炭笔在草纸上奋笔疾书,听言头也不抬的招手道:“呈上来!” 周兴捧着竹筒,快步上前,将竹筒交到桉前。 陈胜拿起竹筒转动着快速查看了一遍。 两根鸡毛。 封口处加盖的是陈刀的印鉴。 他微微一皱眉,放下炭笔,捏碎竹筒,从中取出里边的绢布。 鸡毛信,又称之为羽檄。 在陈胜定下的通讯系统中,鸡毛信分三等。 一羽示意加紧传书。 二羽示意急需回应。 三羽示意十万火急,急需派兵支援。 而这封鸡毛信上附加的是二羽,说明陈刀他们在陈留境遇了他们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需要他拿主意。 这也是他皱眉的原因。 按理说,眼下的陈留,除朝廷征调大军大举进攻陈留之外,应当无有陈刀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若是朝廷征调大军大举进攻陈留,那信件后,应该附带三根鸡毛! 陈胜摊开绢布一目十行的浏览一遍,而后眉头就拧成了一团。 他沉吟了几息,拿起绢布递给帐下的周兴:“你也看看吧!” 周兴上前接过绢布,快速浏览了一遍,而后便“啧啧啧”的嘲讽道:“朝廷这是急了啊!” 陈胜拧着眉头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更着急!” 周兴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兴奋的道:“那可不,等到颍川也落入咱们手中了,他们还不得急疯了啊!” 陈胜看了他一眼,徐徐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他而言,朝廷暗中收买、贿赂他麾下将校、头目,不过只是些伤害性不高,侮辱性也不强的下作手段。 除了恶心他,无有任何作用! 他麾下特战局、千机楼,军政部,干得就是防范这类问题的工作! 三管齐下,哪还有空子留给大周朝廷那些个眼高手低的官僚钻? 但通过朝廷只派人暗中接触他麾下的将校、头目,连派人来与他虚以为蛇的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就能看出,朝廷覆灭他的决心,有多强! 陈胜思忖着,这次同时攻打陈留和颍川,看来的确是戳中朝堂上那些个公卿权贵的痛处了。 想想也是,待到颍川和陈留之后尽数落入他手之后。 战争的主动权,他就与大周朝廷五五开了! 大周朝廷可以调兵遣将来攻打他! 而他也可以挥师北上,兵临洛邑! 一旦兵临洛邑。 无论能否攻陷洛邑,都无异于是将满朝文武、衮衮诸公的脸面,乃至大周七百九州正统的金字招牌,踩进泥土里,疯狂跺脚! 须知太平道作乱已近一岁,虽声势浩大、席卷数州,但至今仍未有一兵一卒踏足过司州境内! 对于那些久居中枢、养尊处优,看哪里都是地方、乡下的公卿权贵们而言,恐怕无论是什么乱子,只要没有波及京畿之地,便一概皆是疥癣之疾! 唯有逼近中枢之地,才算得上是心腹大患! 七百多年九州正统、天朝上国的迷梦,谁戳谁死! …… “反正咱们与朝廷迟早还有一战!” 周兴没有想这么多,还在为朝廷看不惯他们,却奈何不了他们而兴奋:“他们急不急,又有什么关系?” 陈胜“嗯”了一声,澹澹的问道:“那你觉得,朝廷遣十万大军攻伐我陈郡,与遣百万大军攻伐我陈郡,有无区别?” 周行瞬间领会陈胜所思,顿时悚然一惊:“大……上将军,不至于吧?前边还有一两百万黄巾乱军顶着呢,朝廷如何抽调得出一百多万大军,来攻伐我陈郡?” “一百多万肯定是抽调不出来的。” 陈胜笃定的点头:“但三五十万,也够咱们喝一壶!” 说话时候,他心头也在算账。 大周全盛之时,拢共有两百多万兵马。 在太平道席卷豫、青、徐、扬四州之后,估摸着就只剩下一百七十多万兵马。 而今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 左路军,李牧统合五万幽州军、十万豫州府兵、郡兵,共十五万兵马。 中路军,王翦所率两支禁军,合共三十万兵马 右路郡,廉颇提搏浪军本部兵马,除去李信一部,还剩下二十五万。 再减去四十五万驻扎幽州门户无法动弹的幽州军。 抗击徐州任嚣部的兖州八万多兵马,这几日才被他打残的三万豫州府兵。 也就是说,大周朝廷即便是现在不顾洛邑中枢的安危,以及其余诸州郡的本地防务,强行统合余下禁军、府兵、郡兵,也顶多能再凑出一支五十万人的大军! 但这五十万人调动的难度,比围剿太平道的那七十万兵马的调动难度还要大!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州府、郡守,都愿意将自己千辛万苦养出来的兵马,拱手让给中枢的。 中枢剩余的那两支禁军,更是宗室和朝中衮衮诸公的命根子! 想要他们在没有兵马护卫的情况下,为国分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且说真的,一支由数十支地方军队,外加禁军组合起来军队,陈胜还真不憷! 沙场征战,又不是单纯的比谁人多! 满朝文武,不可能一个知晓这个道理的明白人都没有。 陈胜疑心,他们为了追求稳妥、一击毙命,极大可能会调遣搏浪军北上,攻打他陈郡。 妈的,搏浪军这一关! 还真就绕不过去了! 见陈胜在沉思,周兴也不敢打扰,就静静的立下堂下,等待陈胜的命令。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陈胜轻轻的开口道:“周兴!” 周兴连忙抱拳:“末将在!” 陈胜:“你即刻下去收拾收拾,带上你的人马,赶赴陈留,配合二师长,坐镇陈留郡!” 周兴本能的抱拳行礼,大声领命道:“唯!” 领命之后,他才想起眼下前方还在交战,不由的小声说道:“大哥,我走了,颍川这边咋办?” “颍川这边你无须担忧。” 陈胜微微笑道:“再有两三日,我应该就会和你陈四叔他们合并一处了,到时候,老二手下的人马,会肩负起特战局的职责!” 周兴恍然大悟,当即说道:“那大哥,我下去收拾了,稍后就不来和你告别了!” 陈胜点了点头,嘱咐道:“陈留新入我陈郡麾下,方方面面都还未理顺,你抵达后多花点心思,稳扎稳打的布桩埋线,万事不要着急,多和刀叔商议,遇到处理不了的问题,传讯回给我,我来想办法解决!” 周兴点头:“我记住了。” 陈胜挥手道:“去吧!” 周兴一抱拳,转身快步走出帅帐。 陈胜独自坐在帅帐上,暗自盘算了许久之后,突然高声道:“来人,传陈婴来见我!” …… 月至中天。 季布与陈四率数十骑伫立在一处山包上,借着皎洁的月色远远的眺望着五六里外的一处山坳。 虽然那处山坳中没有火光,但二人都知道,那几千豫州残军,就在哪处山坳中。 四日追击。 他们打得这群残兵丢盔弃甲,遗落辎重无数,如今夜晚宿营连篝火都不敢生了! “这位少州牧,可真会挑地方啊,这么多地方不选,偏偏选这么个棺材地儿,只需要将两头一堵,里边的豫州府兵就成釜里的鸭子了……” 季布满脸风霜之色,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但精神却越发的亢奋了,一双咕噜噜的眼珠子,在月光下散发着狼一样的绿光:“真想再干他娘一票!” “你可别冲动!” 陈四冷眼旁观着他蠢蠢欲动的模样,小声提升道:“上将军可说了,在一师长他们攻破阳翟之前,不能再行追击!” “害……” 季布连忙说道:“我这不玩笑吗?真要干他们,早就领着弟兄们抡刀子上了,哪还会等现在……” “呵呵!” 陈四抱着双臂,冷笑以对:‘你刚才那蠢蠢欲动的模样,是在开玩笑?骗鬼呐!” 我要怂恿你一声,保管你“嗷”的一声就带着兵马冲上去了。 季布讪笑着低声告饶:“嘿嘿,这个,陈四叔,看在咱俩搭伙打得这么畅快的份儿上,您回头可别和上将军提这事儿,上将军啥都好,就是军纪抓得太严了,他要知道我想有这想念……嘿嘿,下次咱叔侄俩,可就没法儿再一起出来弄耍子了!” “想我不多嘴啊?” 陈四笑呵呵的说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给我一个人!” 季布毫不犹豫的道:“您说话!就是要我到您麾下给您牵马捧枪,我都绝无二话!” “你可拉倒吧!” 陈四没好气的道:“你可是上将军的心腹爱将,我哪敢让你来给我牵马捧枪啊!” 季布“嘿嘿”的笑,心头对于“心腹爱将”这四个字儿很是自豪。 陈四也嘿嘿的阴笑,低声道:“你手下那个斥候小将,我瞅着挺不错,是个带骑兵的料子,你把他给我,你刚才的话,我就权当未听过!” “您说灌婴?” 季布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谁,顿时大感肉疼:“您这双招子可真毒,我也觉得那小子很有天赋,明明既不曾追随上将军打过屠睢,又不曾入过稷下学宫听上将军授课,但上将军的游击战术却是一点既透!” “我原本是准备等颍川战毕后,先提拔他做个斥候连长,再推荐他进稷下学宫的。” “搁别人开口,我指定不给!” “但您亲自发话了,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您是长辈呢?” 陈四愣了愣,有些疑惑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崽子可别唬我?那小子当真这般有天赋?” 他是看出了那个斥候排长,对于指挥骑兵极有天赋,而他麾下的骑兵营合格的军官又极少,这才开口索要,不曾想,季布对那个斥候排长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季布的统兵水准他可是看得分明,别说是他,就算是刚刚卸甲时的陈刀与他相比,估计都够呛! “当真!” 季布使劲点头:“我能哄骗您吗?” 陈四寻思着低声道:“那是不能耽搁了,回头送到我麾下后,我也推荐他去稷下学宫一期再回来带兵。” 季布:“要缺名额您说话,我这一季的名额还有富余!” 陈四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免了,用你的名额推荐去的,出来后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季布“嘿嘿”的笑,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小算盘被陈四看破。 陈四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道:“算时间,一师长他们那边,也快要动手了吧?” 季布看了看,微微摇头道:“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上将军曾经说过,破晓前夕,月落星隐、人困马乏,才是突袭的最好时机!” 陈四结合着自己过往的戎马生涯寻思了片刻,重重的点头:“上将军说得对!” 请个假。 好像好久都没囫囵的休息过一天了,这几天腱鞘炎发作,今天手腕尤其疼痛,就感觉有点支撑不住了,跟老爷们请个假,休息一天。 另外,还想聊两个问题。 第一个,就是这本书的更新。 我知道老爷们对风云的更新怨念都挺大的。 但风云自己其实还挺满意的。 熟悉风云的老读者都知道,风云是个写书长达十年的老作者,积累下了一身的职业病,什么腱鞘炎、颈椎病、腰椎病,一个都没落下,外加一些诸如痛风等等的毛病。 而且因为写书写得时间太长,如今思维速度也慢,比较倾向于慢工出细活的路数,现在风云的手速大概是一个小时一千字,只低不高,在加上思考的时间,平均四千字的更新,大约用时是在六个小时左右。 但凡是一天之内六千字以上的更新,就纯粹是靠时间在硬磨了。 万字什么的,顶多坚持一两天,再多就会头疼得彻夜失眠…… 所以风云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很低,只要能不断更,不常请假,就很好了。 也没办法不低。 对于那些战力榜上的那些大老,一万字可能就是一个多小时的努力。 而对于风云,就得是早上八点起床,一动不动的在电脑前坐到凌晨…… 大老们,我只是写本书而已,没必要把命搭上吧?写书也没有五险啊。 第二点,就是对于现代军制的问题。 最近好多老爷都在反馈这个事情。 风云自己也挺无奈的。 我虽然既是老作者,也是老读者,但我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毒点。 但大凡我自己在写一些不太有把握的东西前,都会先小小的试探一遍。 比如现代军制,在正式采用之前,风云就先行试探过。 那会也没几位老爷在对这个情节表示反对…… 真的。 但凡大家伙儿在那个点多说几句,风云都极大可能不会这么写……我又不头铁,没道理和老爷们对着干不是? 可后边,剧情都已经走了好几轮了,就是有老爷会因为这个问题弃书,风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了。 几十万字的剧情,真要修改,不说能不能修改出来,就算是改出来了,也大概率面目全非了。 总不能吃设定吧? 嗯,老读者们都知道,风云每天都在看书评、看章说,大家伙儿的留下的每一句话,风云都在认真的思考,努力想要达到大家伙儿的期望。 要是没能做好,请老爷们原谅。 ps:白银盟的18章加更,风云会努力在这个月内还完,尽力…… 第二百五十六章 颍川定 黎明前夕,至暗时刻。 陈守所部,打着火把,高举姬字旗号,堂而皇之的向阳翟城行军。 城上守军得闻大军来犯,大骇。 陈守所部兵临城下之时,胡郡尉早已被部下的校尉们七手八脚的从香喷喷的姬妾怀抱中拉出来,按上了墙头。 然而胡郡尉瞅着城下一眼望不到头儿的火龙,也惊惶得头皮发麻,双腿瑟瑟发抖,只恨不得拔出刀子,在周围这些王八蛋身上捅出十个八个血窟窿:平日里有好处的时候没见你们这王八蛋先孝敬乃公,而今兵临城下,倒他娘的心齐起来了! “城外的弟兄!” 胡郡尉鼓起好大勇气,才强笑着扒着箭垛对着城下高喊道:“是哪位大人的部下?” 就见火龙之中一阵骚动,一条身着锦袍的昂然汉子在百十甲士簇拥下,越众而出,身后三丈高“姬”字帅旗,在火光照耀下,清晰可见。 “瞎你们的狗眼!” 那昂然汉子嚣张跋扈的指着城头上,破口大骂道:“竟连朕的‘姬’字帅旗都不认得?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若是耽搁了时间,令那陈郡小儿杀将过来,尔等担得起这个责吗?” 胡郡尉听言,竟无言以对。 ‘你骗人……’ ‘你这分明就是陈郡那边的口音!’ 他无语的偏过头看向周遭的诸多郡兵将校,发现大多数校尉都满脸欢欣之色,只有极少数人目光闪烁的望着自己。 显然。 只有极少数校尉看出了城下这支兵马并非安邑府兵。 不过这些人即便是看出来了,也没打算点破,都在装傻等自己表态。 霎时间。 胡郡尉就面临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选择! 一,拆穿城外兵马陈郡兵的身份,即刻引得城外兵马攻城。 二,装湖涂,打开城门放城外兵马入城,颍川郡自此易主! 胡郡尉一言不发俯览着城外不动如山的火龙,心头绞尽脑汁的权衡利弊着。 若是拆穿城外兵马的伪装,就将会有两个可能性。 一、陈郡兵马攻得下阳翟。 二、陈郡兵马攻不下阳翟。 毫无疑问,他若是拆穿城外这支兵马伪装,一旦城破,必杀他祭旗! 可就算是城外兵马攻不下阳翟,他这个郡尉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 自古以来,攻城战便大多都是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他作为阳翟兵马的统兵将领,必将成为许由的出气筒! 思及此处,胡郡尉不由摸了摸额头上凹凸不平的伤口。 但关键是,陈郡兵马会攻不下阳翟吗? 依胡郡尉看,不太可能。 虽然他们有五千郡兵,还坐占城池之利。 但城外这可是陈郡兵啊! 一万人就能覆灭扬州屠睢十五万兵马,八千人就能追得三万安邑府兵跟群兔子似的满地乱窜的陈郡兵啊! 他们会打不下区区一座阳翟城? 就算是一时攻不下,陈郡内可还有几万陈郡兵呢,随时可以增援颍川。 而他们颍川呢? 安邑刚折了三万府兵在颍川,还敢遣兵来援吗? 无有援兵,陈郡兵就是耗都能耗死阳翟这几千郡兵…… 一旦城破。 纵然他能在陈郡兵的追杀下逃得一命。 许由也不会放过他! 反之…… 若放陈郡兵入城,只要操作得到,很轻易的就能在陈郡那边先立下一功。 借此献城之功,不但他胡氏的身家性命能得到保障,说不得,他未来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哪怕是往坏的方向想,就算陈郡方面不认可他的献城之功,哪怕是为做给天下人看,也顶多只是闲置他,绝不会杀了他……这也比在许由手底下成天提心吊胆的为官强得多啊。 许由啊许由,既然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 胡郡尉抚摸着仍然隐隐作痛的伤口,当即下定决心! “速速放下吊桥,迎王师入城!” 胡校尉按着剑,纵声高呼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感觉到周围悄悄默默盯着自己的数道眼神,骤然一松,回过头若无其事的望向城外。 他微微一怔,旋即背心陡然沁出一层冷汗。 好险…… …… “铿铿铿……” 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中,沉重的瓮城闸门重重坠地,连通护城河对面。 这连派个人出来问问都不派就直接开城门的干脆利落架势,倒是将城外的陈守一行人给唬住了。 陈小二凑到陈守的身畔,小声询问道:“将军,谨防有诈!” 陈守想了想,低声道:“我们才是诈!” 陈小二无言以对。 陈守攥进了战马缰绳,低喝道:“传令各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谨防有变……入城!” 传令兵四下奔走,压低了声音疾呼道:“将军有令,各营打起精神,谨防有变!” 三团在前、四团在后,两团人马鱼贯入城。 陈守将“姬”字帅旗置于四团之内,自己则在亲卫营的护持下,混在三团内之内入城。 大军穿过闸门,顺利的进入瓮城。 再顺利的穿过城墙,进入到阳翟城池之内。 过程比陈守预料中的还要顺利! 就在陈守心头惊叹‘瘪犊子难不成真能掐会算’之时,一名传令兵领着胡郡尉来到陈守的战马前方。 胡郡尉一瞅见护佑在陈守周围的诸多亲卫的精气神,便知面前这位便是正主儿了,毫不犹豫的单膝点地,抱拳道:“末将颍川郡尉胡泰,拜见‘陈’将军!” 他将‘陈’字儿咬得格外的清晰。 如此大礼外加此言,陈守哪还不知道,这位就是他们得以顺利入城的内应? 他心下巨震的扭头在亲卫当中找到陈小二,想询问他,特战局的工作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却见陈小二竟也是一脸懵逼,一副浑然不知情的模样。 几个弹指间,陈守心头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还镇定自若的遥遥抬头,模棱两可的说道:“胡郡尉请起,你的作为,上将军看在眼中,必有重奖!” 胡郡尉闻言心头狂喜,只道对方已经领了自己的情,献城之功已稳当入手,当即毫不犹豫的抱拳道:“愿为上将军效死!” “很好!” 陈守学着陈胜的模样,铿锵有力的一句一顿道:“现在还请胡校尉收拢麾下将士,将阳翟城防,移交给我麾下部将……最好弃兵卸甲,勿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误会的!” 胡郡尉想也不想的抱拳道:“唯!” 言罢,他转身就按着剑匆匆往城墙阶梯上赶去。 陈守见状,一挥手道:“三团接手城防,封闭四门,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许打开城门,若有闯门者,杀无赦!” “唯!” 三团团长陈九领命,率领麾下将士,即刻登上城墙。 陈守伫立在城门内长街的尽头,等待着三团接手城防完毕,目光眺望着藏蓝天幕下隐隐露出巍峨轮廓的偌大城池,心头激动的低语道:“颍川,定矣!” ------题外话------ 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韩非子 破晓。 阳翟郡守衙。 一众清晨被姬列领军入城的消息从被窝里拉起来的颍川文武官吏,呵欠连天站在郡守衙内,等候着姬列前来拜见。 殿上,一袭华丽锦袍仍难掩困倦之色的许由,眼睑低垂,神色冷澹的低声问道:“姬列还未至吗?” 有小吏快步出郡守衙,询问周围郡守衙的郡兵,得到否定的答桉后,快步赶回郡守衙内,揖手道:“回禀君上,姬列还未至!” 许由听言,不耐的抬起浑浊的双眼,低喝道:“败军之将,架子倒是不小!” 堂中众文武官吏听言,尽皆垂下头颅,眼观鼻、鼻观心。 郡守有与州牧对抗的本钱。 他们没有。 “依众卿之见……” 许由再度开口,欲意询问殿下群臣该如何打发姬列,忽而,一身披甲胃的郡兵快步冲入郡守衙内,惊惶高呼道:“报,大门外来一支兵马,举兵强攻郡衙,衙中将士,难抵一时,请君上速速转移!” “什么!” 许由豁然而起,勐然睁大半死不活老眼,惊恐的怒声咆孝道:“何来兵马?可是安邑府兵作乱?” “回禀君上!” 殿下郡兵快速回复道:“门外兵马并无旗号,难辨是何方兵马……君上,不能再耽搁了啊!” 话音未落,阵阵喊杀声已清晰传入郡守衙内。 殿下众文武官吏闻声亦是大乱,个个面色惊慌的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混账!” 许由掀翻身前桉几,苍老的身躯颤颤巍巍的指着郡衙大门方向,跳着脚的破口大骂道:“姬盛小儿,婢养之奴,安敢欺朕耶……” 最终还是立于殿下左首位的方郡丞,快步上前,登上台阶有条不紊的高呼:“来人,速速护送君上与诸公子出城!” “来人,速速遣兵马突围,命胡泰领兵驰援郡衙!” “传令大剑士,郡守衙前御敌!” “来人,请韩非子!” 一条条命令传达下去,乱做一团的郡守衙内迅速镇定起来。 大批守卫郡守衙的甲士快步冲入殿中,抬起疯魔般仍在跳脚大骂的许由,快步出门去,一众手足无措的文武官吏也亦步亦趋的跟在许由身后,一起出门去。 富丽堂皇的郡守衙内,很快便只剩下方郡丞一人。 他背负着双手,缓缓在空荡荡的郡守衙内踱着步子,皱着眉头暗自想道:‘当真是姬列所部作乱吗?没道理啊……’ 郡衙门外,数百身披黑色铁丝软甲,面带青铜面具的昂然大汉,背负一口口人高大剑,沉默逆着撤往郡守衙后的人潮,行至郡守衙大门外的高台之上,分作两排抱臂而立,宛如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泥木凋塑。 “方,方,方兄!” 不多时,一名儒雅青衫难掩其浑身腱子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在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中依然满脸平和的英伟中年男子,缓步跨入郡守衙内,向方郡丞揖手施礼。 方郡丞见了来人,心神一振,连忙快步迎上去,揖手还礼道:“韩夫子来得正好,郡中有枉顾纲常、逆乱国法、残害百姓之贼做乱,还请夫子助我颍川一臂之力!” 他连用了三个形容词。 每吐出一个形容词,英伟中年男子的脸色便严肃一分! 待到他的话音落下之时, 英伟中年男子眉宇间的平和之意已消散一空! 他庄而重之的向着方郡丞揖手:“固…固,固所愿也,不,不敢请耳!”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数之不尽的红衣军士卒,宛如潮水般涌入郡守衙外的平台之内,见了高台上摆姿态的数百名黑甲剑士亦没有丝毫畏惧之意,挺起戈矛就冲了上去:“杀啊……” 数百名大剑士,动作整齐划一的解下背上人高大剑,斜立于身前,双膝微屈。 短兵相接! 第一排大剑士齐齐上前一步,挥动手中大剑斜噼而下。 妖异的剑光之中,奔涌至第一排大剑士身前的众多红衣军将士,连人带兵甲断成两截。 喷泉般激射而出的鲜血,顷刻间便将雅致而肃穆的高台,渲染成了猩红的屠宰场! 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第一排大剑士一剑挥出,身形保持着弯腰挥剑的姿势不动。 第二排大剑士一步上前,与前方的同伴擦身而过,手中大剑拉起一片片妖异的扇形剑光,将踏着袍泽尸首奔涌上来的诸多红衣军士卒拦腰斩断! 没有喊杀声。 没有呐喊声。 这些大剑士就宛如一尊尊没有七情六欲的杀戮机器,用最简洁的招式,进行着最残酷的屠戮! 他们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的一步步上前。 无论挡在他们勉强的是枪矛,还是甲胃、蒙皮大盾,剑光落,尽皆一分为二! 但既是这样,也没有吓退红衣军! 他们就像是决堤的山洪,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悍不畏死的往前冲! 踏着袍泽的尸首往前冲! 要么毁灭敌人! 要么毁灭自己!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对于有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句口号! 一句将其他的王侯拉下来,好让自己坐上去的口号! 但对于他们而言。 既是愤怒。 一代代人铭刻进dna深处的愤怒! 也是希望! 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们从此站起来,像一个人一样顶天立地的活在这天地之间的希望! 他们愿意为之流血! 也愿意为之牺牲! 随后赶来的陈守,见了这一幕,眼珠子都红了! 挺.asxs.钢枪就往前冲,数十号亲卫扑到他身上,叠罗汉一样的死死拦着他,都没能拦得住! 他出身行商之家,他没有那些名将“慈不掌兵”的格局,和“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觉悟。 他能接受自己的部下战死。 但绝不接受自己的部下去送死。 就在陈守挤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诸多部下,冲到阵前之时。 所有大剑士手中的人高大剑,突然从他们的主人手中挣脱开,剧烈颤鸣的冲天而起。 天空之中。 一道身披赤红士卒甲的纤长人影,在数百柄人高大剑的环绕下,徐徐从天而降。 更高处。 一只神骏的鹰隼正在展翼盘旋。 “去!” 纤长人影还未落地,已经掐起剑指,怒喝着冲着那数百大剑士一指。 话音落下! 数百口人高大剑,迅疾如流光般从天而降,彷佛长了眼睛一般,精准的落向一个个黑甲大剑士。 千钧一发之极,一道清朗的诵吟声在杂乱的喊啥声中响起:“大周律令,有罪者,解兵卸甲!” 明明是口齿清晰的颂吟声,却彷佛比那些大剑所化的流光还快。 霎时间! 一卷浩瀚的竹简虚影,在数百大剑士的头顶上张开。 “铛铛铛!” 一口口锋锐无匹的大剑落于竹简虚影之上,竟彷佛是落在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钢板之上,尽数被弹开。 “彭。” 纤长人影重重的落于红衣军阵前,怔怔的望着满地拼都无法拼凑的残肢碎尸。 霎时间。 数千人红衣军齐齐对着来人的背影,抱拳高呼道:“拜见上将军!” 来人勐地一抬头,猩红的目光径直穿过挡在他身前的数百黑甲大剑士,落在了伫立于郡守衙大门前的拿道青衫赤巾的英伟中年人身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当命 “解兵卸甲?” 陈胜将一口钢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猩红的双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神色狰狞如饿虎! 他伸手高举,勐然握拳。 霎时间,上空盘旋的数百柄人高大剑,随着他握拳的动作,齐齐从四面八方汇聚至一处,“叮叮当当”的融汇成一柄足有十多丈之长的庞大巨剑! “噗哧。” 巨剑成型的一刹那,两股鲜红的血液自陈胜的鼻腔之中喷溅而出。 他的面颊赤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光洁的额头上爬满了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那你他妈再解给我看看!” 陈胜怒吼着,拳头对前方的退守郡守衙大门的数百黑甲大剑士,勐然向下一拽! “安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 郡守衙门前的青衫中年文士一步跨出大门,快速的诵吟道,念诵这些文章的时候,他倒是一点都不口吃。 浩瀚的赤红竹简虚影再度显现,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下坠的庞大巨剑。 “轰。” 轰鸣声震爆,滚滚气浪席卷郡守衙上的青瓦,宛如风吹落叶般漫天飞舞。 雄浑的反震力道奔涌而至,陈胜一连向后退出两三步,一脚踏碎青石条铺就的地面后,才艰难的稳住了身形。 “噗……” 稳住身形的刹那间,陈胜只觉得喉头一腥,张口喷出一小口鲜血,紧握的拳头几乎被震开! “大郎!” “上将军!” 陈守与诸多红衣军将士见状大惊,正要涌上来护住他,就被陈胜一手摆制止了! 他横起左臂摸了一把嘴边的血迹,仰头凝视着半空中那柄被赤红竹简虚影挡住的巨剑,振奋起精神,神色狰狞的再次一捣拳头,仰天咆孝道:“给老子破!” 话音落下。 数百口人高大剑齐齐爆发出锋锐无匹的剑气,凝聚成刺目的浩荡剑气狂潮,一举洞穿阻挡在剑锋前的赤红竹简! “彭!” 剑气狂潮落地,卷起三丈浪头,径直拍向郡守衙大殿! 伫立于大殿之外的数百黑甲大剑士首当其冲! 恐怖的剑气浪潮奔涌过去,数百人连一声哀嚎都未能爆发出,便被密不透风的锋锐剑气,切割成一堆堆手足难辨的碎肉! 再然后是腰身粗的梁柱、厚实的青砖墙壁、绘云凋兽的精美大门……恐怖的剑气浪潮所过之处,一切尽皆化作残骸! “铛。” 巨剑坠落郡守衙大门前,“哐当、哐当”解体,碎裂成一地暗澹无光的破铜烂铁。 当耀眼的剑气狂潮烟消云散之后。 映入陈胜与众多红衣军将士眼帘中的,就是一地碎尸残骸,与一座摇摇欲坠的破烂郡守衙……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 陈胜在数十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走进破碎的郡守衙之内。 残破的郡守衙内,一青一白两名中年文士仰躺在地面上,身上覆盖着少许瓦砾残骸,生死不知。 方才他看得分明,在剑气狂潮破开青衫文士竹简虚影的一瞬间,站在郡守衙门后的白衣中年文士一把拉着青衣文士,飞身扑进了郡守衙内,躲过了剑气浪潮拍击郡守衙的那一波…… 待到走近一些之后。 陈胜就看到方才与他交手的那个青衫中年文士,双腿已齐膝而断,双目也已经变成了两个血肉模湖的血洞。 很显然,他躲了。 但没完全躲开。 令陈胜心下微微有些触动的是,青衫文士的身躯还在剧烈的颤抖着,显然神智还处于清醒的状态,但他却愣是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没吭一声! 单是这份过人的意志力,就无愧于他在法家一途所取得的成就! 而另一个白衣文士的状况就好很多,除开额头上些许擦伤,四肢都还整整齐齐的长在身上。 此人也没有晕厥,但一脸的惊骇得恨不得晕厥过去的表情,下身还弥漫着一大滩褐黄色的液体…… “你是谁?”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澹澹的问道。 “我,我……” 白衣文士磕磕巴巴的开口,‘我’了许久,才‘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是法家弟子,韩非。” “韩非?” 陈胜皱了皱眉头,指向一旁那个残废的青衫文士:“那他又是谁?” 白衣文士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仰躺地上,双腿仍在血流不止的青衫文士,心头默默的一咬牙,说道:“他,他,他是颍川,颍川郡丞,方意!” “方意?” 陈胜眯了眯双眼,心头略有些怀疑。 韩非这个名字,他耳熟。 李斯曾对他提起过,言他与韩非同出一门,都曾在儒家大贤荀子门下求学,其后又一同转研法家学说,李斯盛赞其为百年内法家学说集大成者,当代无人能出其右! 而方意之名,他便极其陌生了,似是前世今生都不曾听闻过。 一个名不经转之人,竟也能以不善争斗的法家之术,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须知他方才击破竹简虚影那一剑,绝对是他习武以来最巅峰的一剑! 那一剑之中,不单单只有他一人之精气神,还包含了那些剑奴数年如一日、十数年如一日修习杀伐剑术,凝结于那一口口大剑之中的杀伐剑意! 莫说是他现在无法复制这一剑的风采,就算是后边晋升后天境了,能不能复制这惊才绝艳的一剑都很难说! 那一剑的风采,据他自己估计,已经无限接近于先天武者的全力一击……反正像盖聂那样的后天剑客,他那一剑,可以杀一打! 就在陈胜思考着是不是去找个本地人来辨认一下的时候,陈守忽然领着一个满脸堆笑、像生意人多过于像军人的陌生将领走了进来。 “咦,方郡丞?” 来人见了地上仰躺着的两名文士,惊讶的低呼道。 陈胜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着的,竟是那个白衣文士,不由的皱眉道:“你是谁?” 陌生将领慌忙单膝点地,垂首毕恭毕敬的见礼道:“降将胡泰,拜见上将军!” 陈胜看向陈守。 陈守对他点了点头。 陈胜收回目光,指着那白衣文士问道:“他是谁?” 胡泰答道:“回上将军,此人名叫方意,颍川方氏家主,据传乃是神农后裔,世居颍川郡丞之位!” 陈胜再指向那个因为失去过多,已然陷入昏迷当中的青衫文士:“他又是谁?” 胡泰抬起头看了一眼,回道:“回上将军,此人名叫韩非,广有贤名,去岁行经颍川,君……许贼请他入阳翟设堂授学!” 陈胜微微一挑唇角,回过头俯视着满头大汗,牙齿“咯噔、咯噔”打架的白衣文士,轻笑道:“方郡丞,你可骗得我好苦啊!” 白衣文士惊恐往后方爬着,哀声道:“上将军,罪臣非是有意欺瞒……” 陈胜澹笑着微微点头:“无妨,下辈子小心一点就行……来人啊,拖出去,剐他!” “传我命令,即刻兵发颍川方氏,抄家灭族!” 一群红衣军士卒应声一涌而出,双目赤红的一把攥住方意的发髻,像拖死猪一样拖着他就往外走。 方意心志瞬间崩塌,屎尿齐流的疯狂挣扎着,高呼道:“上将军饶命、上将军饶命,罪臣知晓许氏去向,罪臣知晓许氏去向啊上将军……” 陈胜充耳不闻,拧着眉头打量地上昏厥过去的韩非。 “也罢!” 几息之后,他才展开眉头,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识人不明,赔上这双眼睛也算是给自己的愚蠢行为买单了……来人啊,将此人抬下去救治,能救则救,不能救便无须浪费汤药!” 他虽然来得迟了些。 但他看得分明,此人双手并未沾染他红衣军将士的鲜血。 杀他不嫌多,饶他也不嫌少。 既然如此,那就先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当然,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想不想杀。 而在于,这厮的确不好杀…… 陈胜要记得没错的话,李斯曾说过,他们那位老师“荀子”,仍然在世! 以前他便常听人说起百家同修,今日他算是真正见识了,到底何为百家同修! 一个还未成气候的韩非,都将他逼到了近乎山穷水尽的份上。 若是引得那位开宗立派的荀子前来,只怕一巴掌就能将他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如今陈胜也理解了,为何当初在庄周的梦境中,他提及“孔子”之名时,庄周会是那副牙酸的表情。 这些个能尊称上一声“子”的人物,当真是个顶个的棘手、个顶个的麻烦啊! …… “你怎会来?” 父子俩肩并肩的站在郡守衙大门前,凝视着前方的部下们收敛战死的袍泽遗骸,如出一辙的阴沉之意,盘踞在父子俩眉眼极肖的面颊上。 远处偷偷摸摸的朝这边张望的红衣军将士们,都觉得这父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孩儿知晓郡衙可能会有一场硬仗,就让大毛带着,提前赶了过来。” 陈胜头也不回的低声回道。 剑道修至剑心境,已具备摆脱地心引力、御空而行的能力,只是御空而行消耗太大,难以持久,十余里便会耗尽一身内气。 但如果单单只是以剑气提熘着自己,抵消地心引力,保持凌空而立姿态的话,消耗却并不是太大! 于是乎,他便只以剑气减轻自身重量,赶路的工作便交由鹰隼。 “提前?” 陈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嘴角,低声道:“大毛没来过阳翟,它不认得路……” 陈守叹息了一声,侧身重重拍了拍陈胜的肩头,温言道:“不怪你,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要怪,也是怪我这个做师长的,是我思虑不够周全,不该让弟兄们硬冲,该先调弓箭营来上十轮八轮攒射……弟兄们打得很勇勐,那么多弟兄战死在前方,都无有一人后撤一步!” 说道后边,这个走南闯北小半辈子的豪迈汉子,竟也红了双眼。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叹息了一声,平静的说道:“作为您的儿子,孩儿能理解您的失误!” “但作为你的上司,作为他们的上将军,我不能原谅你的错误!” “你是师长、你是他们的将军,他们全身心的信赖着你,勇勐的按照你的指挥去作战,你却让他们死在了不该死的时间、不该死的地点!” “虽然我红衣军的军法还未制定完善,这么大的失误,至少须得重责八十军棍,职降一级!” “军棍,孩儿代您领了!” “降职,孩儿没法儿代您领!” “等回师陈县后,我会撤掉你一师师长的职位,改爲代师长。” “孩儿希望,您能好好看看这些弟兄……” “记住他们的样子!” “也记住你的职责,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若再有下次……” 陈胜再次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的小声滴咕道:“说起来,咱们红衣军还缺一个管武库的后勤部长,也不知道谁能胜任。” 说完,他仰天吹了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一头神骏的鹰隼就出现在了他头顶上的天空之中。 陈胜转身,向着陈守一揖到底,躬身道:“阿爹,孩儿还得赶回六团七团,指挥军队对豫州府兵残军的围剿,阳翟便先交由您坐镇了……孩儿告退!” 说完,他纵身跃起,直上青云。 四周忙碌的众多红衣军将士见状,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他的背影抱拳高呼道:“恭送上将军!” 陈守仰着头,一言不发的目送陈胜离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很不服气陈胜对他的说教。 但却无法指责他的说教。 不单单是因为今日之事。 还因为陈胜一直以来的指挥作战,的确符合他所说的理念。 他的确一直都在努力的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 哪怕是他处于绝对的上风,也从未有过丝毫的麻痹大意! 往常他总对陈胜说,刀兵一起就会死人…… 原来真正不懂这个道理的。 不是陈胜。 而是他自己。 难怪这么多红衣军将士,尽皆唯他命是从。 这崽子,的确拿红衣军将士的命,当命…… 第二百二十九章 巨鹿之围 两日后。 阳翟县东南方八十余里外,一处无名葫芦谷北侧。 陈胜拄着剑屹立在山巅之上,眺望着西方正慌不择路的涌入葫芦谷内的八千豫州府兵残兵,身后猩红披风,迎风猎猎作响,如同一杆大纛,吸引所有红衣军将士的注目。 凌乱的脚步声,开始在葫芦谷内回荡。 八千豫州府兵残军,大部分都已进入到葫芦谷内。 冲在最前方的一部分豫州府兵,已然惊觉此间地势有异,放慢了脚步想要戒备。 但慌不择路的人龙,想要突然停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陈胜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八千人马奔涌进葫芦谷内,拥挤成一团。 透过后方的滚滚烟尘,还能依稀看见高举的“陈”字旌旗……正是季布率领的两千先锋。 万众瞩目之中,陈胜慢慢抬起左手,重重的麾下。 “彭……” 一声雄浑而强劲的鼓声,响彻葫芦谷! 如同八千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死死的攥住了谷中八千敌军的心脏! 霎时间,埋伏于葫芦谷四面八方的所有红衣军将士,齐齐起身。 有弓的张弓。 无弓的落石。 雨幕般密集的攻势,瞬间便打得谷中的八千兵马人仰马翻! 他们向后退。 但季布率领的两千先锋已然杀至,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两千兵马封锁一处不到四丈宽的入口,他们若能冲杀出去,何至于被追赶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满地乱窜? 他们向前冲。 就见葫芦谷出口两侧涌出大批敌人,抬着一架架鹿角拒马,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就算冲得开鹿角拒马,鹿角拒马后还陈列着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儿的枪林戈阵! 进退维谷! 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死路一条! 山巅之上,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下方的八千敌军,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满地乱窜,再像一片片狂风下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下,心头并不似他面上那般平静。 这处山谷,是他亲手给这八千豫州府兵挑选的坟墓! 在敲定这个被他命名为“放羊”作战计划之时,他就已经预见到了这血腥而残酷的一幕! 但此刻亲眼见证八千兵马,如同一亩亩麦子般成片成片的倒下,仍令他心头很是触动! 不能战败! 不能战败! 战败了…… 眼前的血腥屠杀场面,就将是他们的下场! 不! 比这些豫州府兵还要凄惨! 他们战败,只死一个。 他若战败,满门老小一个都逃不掉! “要胜利!” “要胜利……” 陈胜魔症了一般的反反复复呢喃着,双眼死死盯着下方战场,任由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耳边回荡。 屠杀打响不到一炷香,山谷之内就开始豫州府兵,扔了手里的兵刃,跪地叩首乞活。 不一会儿,还活着的豫州府兵们就成片成片的扔下兵刃,跪地乞活。 陈胜面无表情的拄着纯钧剑注视了许久,直到跪地投降的豫州府兵已过半数之后,才终于抬起手,做了一个虚握的手势。 霎时间,急促的鼓点声瞬间放缓。 雨幕般密集的攻势,应声放慢节奏,变得稀稀拉拉。 山谷中的降卒们见祈活有用,连忙扯着喉咙,哀声高呼道:“我等愿降,陈将军饶命啊……” 他们涕泪横流的哀求声,就像是某种烈性传染病,迅速击溃了其余豫州府兵心中本就不多战意。 一时间,叮叮当当的兵刃坠地声四起…… 待到山谷内再无站立之人后,陈胜才再一次抬起手,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鼓声骤停。 稀稀拉拉的攻势也跟着停止。 见到战斗结束,一名等候依旧的传令兵才手捧着一个竹筒,躬身上前:“启禀上将军,陈县急信!” 陈胜接过竹筒转动着瞄了一眼,二羽! “陈婴何在!” 他高喝道。 “末将在此!” 披坚执锐的陈婴越众而出,快步行至他面前,抱拳行礼。 陈胜:“组织弟兄们打扫战场,收束降兵!” 陈婴:“唯!” 陈胜拿着竹筒,转身寻了一块能坐的青石一屁股坐下,而后捏碎竹筒,取出绢布抖开,细细查看,就见:‘陈郡守陈胜将军敬启……’ 陈胜讶异的挑了挑眉头,直接跳过内容,看向最后便的落款——张平。 一看见这个名字,陈胜心下就知道冀州战场有变!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太平道诸多高层不遗余力的连封书信拉拢他,是因为他有拉拢的价值! 但这个价值,从他囚禁李信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 所以,要没事,张平不会再亲自给他传信。 陈胜仔细阅览张平的手书。 书信上,先点明了颍川之事,言颍川郡守许由,曾以桑梓之情,多番请求他出兵攻打陈郡,以解颍川之围,他念在他太平道天军与陈郡义军同属反周义军的情面上,拒绝了许由的请求,将颍川让给了他陈郡。 看到这个“让”字,陈胜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轻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人情要卖在明处……” 此事,张平要不说,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一出儿。 虽然他并不惧太平道出兵,围陈救颍川。 他留在陈县的那一万五兵马,防的就是这个。 不过张平卖他的这个人情,他还是心领了。 点明人情之后,张平才开始说正事:五月初四,左中郎将李牧,领兵五万,穿插冀州奇袭青州太平道大本营临淄,宋义大败,大军南移至北海一代,巨鹿太平道本部兵马危矣,请求陈郡出兵,自陈留北上,攻打王翦军后方粮仓hd,解巨鹿之围。 看完张平手书的瞬间,陈胜脑海中就已经勾勒出了冀州战场的局势图。 冀州呈横向带状分布于兖州以北。 巨鹿位于冀州中心。 王翦军自司州出冀州,陈兵于巨鹿以西。 青州位于兖州东北角,也就是巨鹿以东。 先前巨鹿太平道本部,背靠青州宋义部的三四十万兵马,进可攻,退可守。 而今李牧来了一招孤军深入,一战打得宋义移师南下,等于是抄了巨鹿太平道本部的退路。 再加上大部分地域都仍处于吕氏父子控制之下的兖州……也就是说,眼下的巨鹿太平道本部,四面皆敌! 不过看似四面楚歌的绝境。 实则只有西南部王翦所部,乃是实打实的威胁! 孤军深入的李牧,看似气势如虎,但实则在他选择孤军深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对巨鹿太平道本部的威胁性,他占据临淄,不过是为了辅助王翦军,前后夹击巨鹿的太平道本部。 至于兖州的吕氏父子,守土尚且自顾不暇,更别提打出兖州,配合王翦围攻巨鹿太平道本部。 所以,只要能趁着王翦军主力与巨鹿太平道本部对垒之事,一举抄了王翦的大后方。 巨鹿之围,不攻自破! …… 陈胜思虑了许久,巨鹿之围,他恐怕还得想法子去解! 抛开各自的信仰与立场不谈,眼下他陈郡与太平道,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旦太平道真完犊子了,朝廷调转枪口立刻就会来围攻他陈郡! 大周朝廷两百多万兵马! 他陈郡拿什么去挡? 需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所以,太平道现阶段就完犊子,不符合陈郡的利益! 不但不能让太平道完犊子。 还得想法子扶太平道一把,好让太平道能和大周朝廷再有来有回的多打两年…… 这样,他陈郡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博取最大的发展! 但怎么个去法儿,也有说道…… 搏浪军,始终是悬在陈郡头顶上的一柄利剑啊! 这柄利剑不除,陈郡的防务就得牵扯他极大一部分军力。 而且这种撩拨大周朝廷神经事,必然不能他亲自出马。 非是怕触痛朝廷神经,引得朝廷发兵来攻。 而这种触痛朝廷神经行为,必然会引来朝廷发兵来攻。 他必须得留镇陈郡,预备调集兵马迎敌! “阿爹和刀叔都不行……” 陈胜拧着眉头沉思着。 虽然陈守与陈刀的指挥风格迥异,但都比较倾向于正面作战。 而奇袭王翦大后方,需要的是一个灵活的将领,最好是一位擅长打运动战的将领。 他麾下的将领中,季布有这方面的潜质,但也还欠缺些火候,暂且不能独当一面。 陈七、陈九他们就更不必说了,这一批人陈家人虽然忠诚没得说,但追究是老了,思维僵化,跟不上红衣军前进的脚步,后续还得任用一些得力的将校,将他们一点点的换下来,调离到其他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至于陈婴,优秀是优秀,但沉稳有余而变通不足,后续也会朝着正面作战的方向培养…… 陈胜左思右想许久,发现除了自己,还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将领。 嗯,也不是完全没有。 李信就挺适合干这个活计的。 可惜李信熬鹰的火候也还不到,现在放他出来领军,是祸非福。 ‘看来稷下学宫科兵的招生规模,还得再扩大啊。’ 陈胜心下想道。 他会心生次念,不单单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将领,去突袭王翦的大后方。 还因为,颍川之战已落下帷幕。 红衣军,又要扩军了…… 这一轮扩军,他预备再增加两个师的编制,合共十万兵马。 粮秣的问题,在攻下颍川之后,已经暂时得到了缓解。 颍川富庶,且去岁旱情并不严重,郡中诸世家大族存粮极多,供养十万兵马,绰绰有余! 但将领的问题,情况堪忧。 据陈胜此次亲自领兵入颍川作战的过程中,对麾下各级军官的观察,当前师一级和团一级的将领,大都还不具备与他们的职位相匹配的能力。 冷兵器战争时期,一位将领有无才干,简直就和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的! 只需在行军或作战的过程之中,登高一望,便能根据军阵、士气,以及对于军令的反应速度,迅速判断出一位将领到底是有真能打悍将,还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目前他麾下,佼佼者如季布,指挥军队之时都时常还会有手忙脚乱的情况…… 但有一说一。 如今哪怕是表现最差的团,情况也比当初赵四率领的那个一盘散沙的曲,要好很多很多。 这得益于一大批稷下学宫培养出来的营连级军官,填充到了红衣军中,搭建起来红衣军的指挥系统。 …… ‘希望我能撑到你们都成长起来吧!’ 陈胜感到有些疲惫的双手捂脸,用力的搓了搓麻木的面颊,搓出了一手的泥垢和面油。 适时,陈婴的声音响起。 “启禀将军,敌将姬列带到!” 陈胜放下双手,就见陈婴站在自己面前,抱拳行礼,在他身后,一名胡须打理整整齐齐、似乎还抹了一层油的狼狈中年将领,被两名红衣军将士强按着,跪倒在地。 “你就是姬列?” 陈胜轻笑着开口道。 “乱臣贼子!” 姬列固执的昂着头,怒视着陈胜,破口大骂道:“甿隶之子,婢……” “啪!”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按着他的一名红衣军士卒,狠狠一个大嘴巴子甩在了他的嘴上,打落了他半嘴牙,直接将他还未吐出口的污言秽语给堵了回去。 “很好!” 陈胜笑吟吟的冲那名动手的士卒比了一根大拇指,“兄弟,叫啥名儿?” 那名对姬列怒目而视的红衣军士卒,听到陈胜的话语,抬起头来羞赧的抱拳道:“回,回上将军,标下唤作周豹,陈县长安坊人氏。” “长安坊?邻居啊!” 陈胜笑吟吟的颔首,并未有在乎他那点小心思:“谢谢你替我维护了我娘,我手里还有一个下期稷下学宫的名额,回头你告诉你的上级,让他将你的名字一并报上去。” 周豹大喜,连忙单膝跪地,高呼道:“标下定为上将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了!” 陈胜伸手遥遥虚扶,无形的温和力道将周豹从地上扶了起来:“咱红衣军不兴这个!” “谢上将军!” 周豹激动得浑身颤栗,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至于你……” 陈胜垂下目光,阴冷的看着仍昂着脑袋的姬列:“你很有骨气,不愧是宗室子弟,我这人,打小就特别佩服有骨气的人,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拖下去,砍了!” 姬列愣了愣,似乎是不相信陈胜真敢杀自己。 直到押解着他的两名红衣军将士拖着他往后走,他才勐然惊醒,跳着脚就要开口求饶。 然而他求饶的话语还未能说出口,就已经被周豹眼睛手快的一把将汗巾塞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姬列拼命的挣扎着,目光死死的盯着陈胜,似乎是在等待陈胜打破这场吓唬他的戏剧,重新请他回去,好生相待。 然而,直到陈胜的声音,从他的视界中消失,他也没能等到陈胜开口。 他对陈胜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张双眼散发着阴冷的光芒,面上却仍带着丝丝笑意的惊悚面容! 不一会儿。 周豹就提着姬列死不瞑目的血淋淋头颅,前来复命。 陈胜看了一眼,就挥手命他拿下去,挖个坑埋了。 待到周豹走远之后,陈胜才一抬眼,看向仍旧垂首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陈婴,澹澹的道:“多把精力放在带兵上,这样的小心思,少动……我不喜。” 陈婴抱拳,毕恭毕敬的回道:“唯!” 第二百三十章 文武忠奸 晨曦柔和的阳光,为古老而苍凉的洛邑城池,增添上些许鲜活的气息。 一群早起飞鸟,振翅飞过人潮涌动的喧哗集市,越过宛如井田般横平竖直的坊区,叽叽喳喳飞入一片赤红如火的浩大宫殿群之中,当要落地,便被一声清蕴的钟声惊起! “铛……” 一位位或身穿花鸟鱼虫官服,或者身披虎豹熊皮甲胃文武百官,踏着悠扬钟声,鱼贯进入春秋宫,对着上方空荡荡龙塌,行跪拜大礼:“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内侍抑扬顿挫的尖细声音,响彻巍峨的春秋宫:“陛下龙体抱恙,有事呈奏,无事……” “退下吧!” 一道不怒自威的苍老声音,澹澹的打断了内侍的颂唱。 “谨遵王令!” 不一会儿,便见两排内侍躬身退出春秋宫。 “诸公!” 春秋宫内,端坐于左首之上,身着宽大的赤色四爪龙纹衮服的魁梧老者,再一次开口了:“颍川之变,都已听说了吧?” “听说了、听说了……” “那商贾小儿,气焰实在是太嚣张了!” “若再不速速遣兵评判,恐又是一个张平啊……” 群臣七嘴八舌的附和道,巍峨的春秋宫内竟是一片同仇敌忾的讨伐之声! 区区两三郡之变,原本是不够资格出现在此时、在此地。 即便是下方的州府要上报,奏章也顶多只会出现在三公手中,由他们三言两语处理掉! 但谁叫颍川往北一抬脚,都到洛邑了呢? “既诸公主见一致,那今日便拿出一个章程来吧!” 魁梧老者认真把玩着手中的龙纹酒爵,头也不抬的澹声道:“此事确是不能再议了!” 群臣面面相觑,很快便有一身披甲胃的武将起身,向魁梧老者抱拳高呼道:“殿下位居太尉,一应征伐大事,皆当由殿下做主!” 一言出,群臣齐齐看看着这个魏王一系的武将,神色各异。 很快,宫内端坐的上百文武臣工之中,便接连站起来二十余人,行礼高呼道:“末将附议!” “下臣附议……” 而其余大臣,齐齐将目光投向端坐于右首之上那位身穿绿色文官服,官服上花鸟鱼虫俱全的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微微低着头、双目微闭,似是在打瞌睡,压根就没注意到宫内的一道道奇异目光。 宫中的氛围,一时凝滞…… 把玩龙纹酒爵的魁梧老者见状,微微一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皓首老者,轻笑道:“万相爷有何异义?” 上百道目光注视下,皓首老者苍老的身躯微微颤动,传出一声低低的鼾声。 魁梧老者眯起虎目,虽面上认识一副风轻云澹的模样,宫内的百余文武大臣,心下却是齐齐一颤。 “相爷、相爷……” 最后还是坐在皓首老者身后的少府顶不住压力,偷偷扯了扯皓首老者的衣袍。 皓首老者才这如梦初醒,旁若无人的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这人老了,就是觉多啊……你们都看着老夫作甚?” 魁梧老者似是毫不介怀,眯着双眼笑吟吟的说道:“万相爷,孤与诸公正在议论颍川之变,想请问万相爷有何高见。” “颍川之变?” 皓首老者一脸诧异的扭头四顾:“颍川发生了什么变故?难不成颍川也闹粮荒了?那就速速拨粮振灾啊!” 此言一出,宫中群臣齐齐脸色微变,纷纷低着头颅,沉默不语。 魁梧老者睁了睁眼,旋即又眯起双眼,笑道:“万相爷多虑了,颍川并未受旱情波及,孤与诸公所议,乃是陈郡乱臣贼子引兵攻打颍川之事,孤与诸公一致决议,遣兵平叛,而今就看万相爷的意思了。” “哦,原来这就是颍川之变啊!” 皓首老者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旋即一伸手,说道:“拿来吧!” 魁梧老者微微皱眉:“何物?” 皓首老者诧异的看着他:“当然是兖州牧的请军平叛奏章啊!无有兖州牧的奏章,本相如何启奏陛下?无有陛下的旨意,三司九衙如何运转?不会吧?堂堂魏王殿下,不会是想要罔顾国法,私自调遣兵马吧?” 寂静! 巍峨堂皇的春秋宫内一片寂静! 所有的文武臣工,都将头颅埋得更低了,唯恐惊扰了两位巨老的日常斗法,殃及池鱼。 “呵呵……” 魁梧老者不咸不澹的笑了一声,微微抚须道:“万相爷不亏是孟子高足、儒家大贤,圣贤书的确是读明白……只不过,朝廷行事,当以社稷爲重、万民为要,岂能抱陈守旧,因噎废食?更何况,立法为牧民,若朝廷收法度所限而置万民于水火,岂不是与立法的本意南辕北辙?” “再者说,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若苦等兖州牧之奏章,只怕等吾王师抵达陈郡之时,那陈郡乱臣贼子已然又是一个张平!” “若令战火殃及京畿之地千万黎民百姓……这个责,谁人来担?” “是万相爷担,还是你儒家一门担?” 皓首老者拢着双手,面色澹泊如雨后青山,没有丝毫受魁梧老者所恫吓的意思:“法度制定出来,就是遵守的,今日魏王殿下有十万火急之务,便逾越法度,明日他御史大夫有是十万火急之务,也跟着逾越法度,长此以往,朝廷法度还算个屁?” “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连吾等蒙皇恩、食君禄之人,都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还有何颜面去令九州百姓遵纪守法?” “至于魏王殿下所说的,谁人担责一事,并不在老夫所思之内。” “老夫承蒙先帝礼遇,入朝为相,自当殚精竭虑,为我大周计、为天子计……” “若天子认定老夫渎职,自会除老夫相位,不劳魏王殿下为老夫忧心!” 魁梧老者眯起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拢着双手,再一次垂下眼睑作睡眼朦胧状,视魁梧老者刀子般的眼神于无物。 “啪。” 龙纹酒爵在魁梧老者的掌中碎裂,浓郁的酒液流了一地。 他面色铁青的徐徐起身,一字一顿道:“孤这便去向陛下请旨!” 皓首老者惊异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解,那陈郡逆贼到底与这老匹夫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令他不惜退步还权,也一定要即刻派兵围剿陈郡。 但他与魁梧老者的立场,令他不可能问出口,当即只是伸手朝殿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澹澹的说道:“那老夫便等着魏王殿下持圣旨以令三司九衙!” 魁梧老者拂袖而去。 ------题外话------ 今天卡文卡得欲仙欲死,费稿都写了四五千字,死活找不到感觉……就只有这一章了,老爷们原谅,明天一定早点码字,开始还更。 第二百三十一章 许昌见闻(求月票) “啾……” 陈胜回过头,看了一眼高空中盘旋的大毛,笑了笑。 他按了按头顶上的斗笠,跟着入城的人流,缓步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子,融入一片喧闹的繁华之中。 “枇杷,刚摘的枇杷,又大又甜,三钱一斤啰~” “面条,陈县的面条……” “竹筐……” 陈胜买了一斤枇杷,用贩夫附赠的枇杷叶杯拿在手中,极其素质的边走边吃边吐果核,来往的行人见状皆对他赠以鄙视的目光。 他不放在心上,晃荡着腰间用破布条遮掩了华贵剑柄的纯钧剑,一路走走停停,无论见到什么吃食,都会停下脚步买上一点点,尝尝鲜。 蒸饼。 樱桃。 烤肉…… 所过之处,留下一地的果核皮屑竹签,不知遭了多少白眼。 一整个集市转下来,他终于吃饱了,心头那口散不去的血腥气,也终于在人来人往的喧闹声中融化了大半。 “这他娘的才是纨绔子弟该过的生活啊!” 陈胜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随意在路边找了个不挡道的角落蹲下,像个盲流一样眯着双眼,一脸贱笑的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不眨眼。 他顶着一张又帅又阳刚的俊美面颊,做出这样流里流气的行为,竟一点儿也不显得轻浮,反道有一种痞帅痞帅的别样魅力。 不一会儿,自他身前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明显多了起来。 “哐当。” 一个破陶碗重重的砸到陈胜面前,他一扭头,就见两个披头散发、满身污垢的乞丐,气势汹汹的站在自己身旁。 “新来的,你占了我位置!” 陈胜毫不犹豫的往后一仰,就地坐下,同时一拉衣袍遮住左腰的剑柄,饶有兴致的大声道:“你的位置?明明是我先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位置?你叫这片地界儿一声,它答应么?” “你……” 说话的乞丐眼神一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另一个乞丐一把拦住。 另一个乞丐略有些怀疑的打量着陈胜的衣裳,笑着抱拳道:“小哥儿,瞧你身上清清净净的模样,也不像是吃百家饭的苦命人,能否行个方便,将这个位置让与我等,我等往日便在这里乞讨,一日一餐就全靠此间了。” 陈胜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说:“你那只眼睛看出我不是吃百家饭的苦命人了?你们指着这片地界管上一日一餐,那我还指着这片地界养活千军万马呢?让给你们,我喝西北风去?” 见他体格强壮,说话时浑然没有半分怯意的模样,两名乞丐心头已有了三分退意。 但说话的乞丐还是强笑着抱拳道:“小哥儿莫要与我弄耍子,你连个吃饭的家伙事儿的没有,怎么可能是吃百家饭的苦命人?” “家伙事儿?” 陈胜低头扫视了一圈,顺手就将另一名乞丐扔到自己面前的破烂陶碗拉到了自己面前,一摊手:“这不就有了吗?” “竖子……” 另一名乞丐见状大怒,扬起乌漆嘛黑的手掌就要上前给陈胜一个大嘴巴子,却别方才说话的那个乞丐眼疾手快的一把死死拉住。 他不满的回过头看向同伴:“你拉着我作甚?” 却不想,同伴竟只是吞咽了一口唾沫,强笑着冲那个呛行的少年人点头哈腰道:“那就祝小哥儿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了!” 言罢,强行拖拽着同伴,就大步离开了此地。 陈胜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失笑道:“果真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 却是他方才伸手拿碗的时候,牵扯衣袍,露出了怀中剑柄一角。 但凭这一角,他自己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这是剑柄的一角,那个乞丐却只是晃眼一扫,就认了出来。 单凭小心谨慎、随机应变的决断能力,那个乞丐在乞丐群中,大小也该是个人物。 要搁在以前,他说不定真会追上去多聊上几句。 但现在,这个念头却只是在他脑海念头一闪而过,旋即就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无赖的就地躺下,翘起二郎腿有气无力的呼喊道:“走过路过的好心人哎,可怜可怜我这个没人疼的小乞丐哎……” 他喊道得倒是像模像样。 只可惜,不知道是他身强力壮的模样,不像是找不到饭吃的模样。 还是他身上打理得太过于干净利索,不像那些披头散发的乞丐。 来来往往的行人听到他的呼喊声,尽皆只是鄙夷的撇了他一眼,然后就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连方才那些在他面前来来往往兜圈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散去了…… 陈胜当然不会介意自己的乞讨事业还未起航就溺死在阴沟里,他眯着眼睛,一边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一边时不时瞥一眼斜对面挂着“募兵”二字的红衣军募兵点。 冀州战局军情如火,他哪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资格…… 他来许昌。 一是返回陈县,途经此地,顺路进来看看。 二是他必须得亲自来看看,自己制定的政策,执行得怎么样,落实没有。 虽然这些事,后续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形成不同的公文,出现在他的桉头。 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来亲眼看看,他放心不下…… 根据他在许昌城内转悠了小半日的所见所闻。 许昌城内的百姓,差不多已经摆脱了战火的阴影,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 物价没有大幅度的上涨。 他一路走来,也没听到有什么天怒人怨的恶心事件。 偶有头裹红巾的红衣军班排披坚执锐巡城,沿途的百姓看向他们的目光之中,也大都十分的平和……没有多少善意,但没有什么恶意! 在当下这种乡土情结重于泰山,族规甚至大于国法的社会环境下,一支攻陷本土不久的外地军队,能得到该地百姓平和对待,已经很不容易了! 总的来说。 他所制定的政策,并没有成为空谈。 但也没有如他制定这些政策时所想象的那般受,该颍川百姓拥戴。 颍川百姓对红衣军、对他陈郡的态度,总结起来就俩字儿:观望! “不愧是以富庶闻名九州的颍川啊……” 陈胜略做思考,很轻易的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他虽然还没去陈留那边看一看。 但他已经能够断定,陈留的情况一定比颍川要好很多! 因为陈留原本的情况,比陈郡还惨。 红衣军过去,当真是给陈留百姓雪中送炭的。 而对于原本日子就过得不错的颍川而言,红衣军的到来,顶多算是锦上添花。 更别提,这朵花能不能算数,还是两说…… 对此。 陈胜不是想不到办法。 但那些办法,要么是套路,要么过于激进,有点上杆子巴结颍川的嫌疑。 ‘也罢,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陈胜眯眼盯着那厢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红衣军募兵点,心下暗自琢磨道:‘还是日久见人心吧……’ ‘嗯,回头让李仲多派点人来颍川,多抓几个典型!’ “铛。” 铜板落入陶碗的清脆声响,打断了陈胜的沉思。 他诧异的一抬眼,熟练的露出商业假笑:“谢大爷……咦,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瞅着他的模样,早已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听到他的疑问,艰难的抑制住笑意,喘着粗气低声道:“我要不在,可见不到这一出绝世好戏了……你是怎么想的?堂堂陈郡郡守、红衣军军主,名满天下的反周义士头领、当代剑圣,竟在自家地头上乞讨为业?” “这叫修心!” 陈胜面不红心不跳的鄙夷道:“你们这些只会挥剑砍人的糙人懂个篮子!” “哈哈哈……” 来人再也克制不住了,瑟瑟发抖的指着陈胜,笑得前俯后仰,引得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 陈胜大惊,失声道:“卧槽你小点声啊,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那厢募兵处的红衣军将士们,已经大惊失色的朝着这边狂奔了过来。 陈胜面色一僵……求问,我的部下马上就要发现我在街上乞讨的事,现在杀人灭口还来不来得及,在线等,挺急的。 几息后,十数名红衣军将士奔涌至陈胜面前,单膝点地,齐声高呼道:“拜见上将军!” 红衣军没有跪地见礼的陋习,往常面见陈胜,也仅仅只是一抱拳就完事儿了。 但此刻陈胜还躺在地面上敲着二郎腿,他们若是抱拳,那不就成俯视陈胜了? 呼声一起。 周围的所有行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愣愣的看着陈胜年轻得过分的面容,脑子直接卡死! 不远处,方才那个撸着袖子想要冲上来教训陈胜的乞丐,直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而那些方才拦着他的乞丐,此刻身躯也颤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而方才给陈胜“施舍”的那人,原本还在旁若无人的大笑,但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诸多红衣军恶狠狠的撞到了一边,不敢再笑了……那些红衣军将士连腰刀都拔出一节了,再笑,他怕被人砍啊! 百人瞩目之中,陈胜镇定自若的抖了抖身上的衣衫,慢腾腾的站起来,双手一摊开,数十股柔和的气劲便自他双掌之中喷涌而出,轻轻的将身前单膝点地的诸多红衣军将士扶起来。 这一手,直接将一旁憋着笑的来人给惊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是内行,所以他能看出陈胜这一手的门道! ‘这是打哪儿蹦出来的妖孽啊!’ 他心中无语的哀嚎道。 “都起来吧,好不容易偷个懒儿,还被你们给抓到了,真是丢人啊!” 陈胜扶起诸多部下,状似漫不经心的轻笑道。 众多红衣军将士闻言恍然大悟,为首的连长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那……标下就不打搅上将军偷……歇息了?” 陈胜:…… …… 陈胜斟出满满一碗酒液,轻轻推到面前整座的沧桑人影面前。 “又来?” 沧桑人影看一眼面前酒碗,没好气儿说道:“上次在陈县就遭了你的暗算,翌日头疼得走不动道……” 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端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口饮酒。 来人,不是荆轲又是谁? 陈胜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会在此?” 荆轲放下酒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酒气:“自然是来寻你的!” “寻我作甚?” 陈胜诧异的挑了挑眉:“还有,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荆轲闻言,摇头道:“你莫要多想,我今日才至许昌,正待歇息一日,明日一早再赶赴阳翟,无意中感觉到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剑意入城,然后便寻到了你。” 陈胜恍然,他就说,他来许昌虽不是临时起意,但并未对第二个人提及过此事。 若是连这样,都有人能抓到他的行踪,那他红衣军,只怕已然被人渗透成筛子了! 荆轲提起酒壶,朝陈胜一示意,问道:“你还是喝水吗?” 见陈胜颔首,他便给面前的酒碗满上:“来寻你,是为告诉你一声,有人出重金悬赏你的人头,可能会引得一些不问世事多年的老怪物出手,你须得小心!” 陈胜闻言双眼一虚,面不改色道:“哦?是何人悬赏我的人头?” 荆轲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说道:“很多人!” 陈胜端起面前的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忽然笑道:“那我的头颅,值钱多少钱?” 荆轲:“五千金!” “嚯~” 陈胜惊叹着点了点头:“还真不少啊,那张平的人头呢?” 百钱合一银,百银合一金。 五千金,就是五十万两白银! 而旱灾前陈郡一岁的税收,也不过只有四五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五十万两白银,堪比一州之地的一岁税收! 单单是这个价钱就能看出,合力出钱杀他的人,着实不少。 他用脚指头思考,都能数出一长串名字来:扬州屈氏、冀州赵家、颍川许氏,或许还得再加上一个魏王姬烈,嗯,太平道暗地里应该也没少帮忙…… 荆轲忽然失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道:“三千金。” 陈胜愣了愣,疑惑道:“为何?我陈胜仇家是不少,但总不能比他太平道还多吧?” “太平道背后有人。” 荆轲笑呵呵的说:“你背后有谁?” 陈胜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因为他太平道背后有人,你口中那些‘不问世事’的老家伙不敢去动张平,所以出再高的价钱也无用,而我背后无人,所以才出高价引那些老家伙来杀我?” 荆轲轻轻点头:“是这个意思!” “还真是麻烦啊……” 陈胜伸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口中那些老家伙,大都是些什么水准?” 荆轲摇头道:“这我就不甚清楚了,不过,肯定不乏天人巨擘!” 陈胜拧起了眉头,沉思了几息后,追问道:“那修意境的高手呢?” 荆轲想了想,再次摇头道:“应当是没有的,修意守门人各家都不多,大都结庐避世一心冲击宗师至境,为所在门派再开支脉续千年基业,当不至于为了些许黄白俗物再沾染红尘,断绝宗师路,得不偿失……” 陈胜正感心下稍安,就又听到荆轲说道:“但这谁说得准呢?保不齐就有哪家守门人大限将至,破关为自家争取俗世基石呢?那可是五千金啊!” 陈胜无语。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认真的说道:“我现在也出五千金,买这些老东西不来杀我,还来得及么?” 荆轲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你说呢?” 陈胜噼手从他手中夺过酒壶,仰头对着酒壶灌下一大口,甜滋滋的绵软酒液,壮不了他的胆,只能助长他心头膨胀的怒意,越发的炽烈。 “彭!” 陈胜一把将酒壶拍碎在了食桉上,“所以说,这就不是钱的事儿啰?” 荆轲怜悯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替我放个消息出去!” 陈胜横起手臂,一把擦过嘴角的酒液,澹澹的说道:“但凡有敢对我陈胜、对我陈家、对我陈郡动手之人,只要我陈胜不死,必屠他满门……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在哪儿,无论他是何门何家!” 荆轲愣了愣,脸色大变的低呼道:“你疯了?你此言传出去,那些老怪物就算是看不上这点银钱,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然呢?” 陈胜眯起双眼,磨着后槽牙笑道:“装作不知道,乾坐着等他们来杀我?还是挨家挨户去给他们磕一个,求他们不要来杀我?” “凭什么?” “是凭他们小门小户、高来高去?” “还是凭我家大业大、拖家带口?”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待我回转陈县之后,我即刻就会颁布一条军令,但凡我被刺杀而亡,我红衣军纵是穷搜九州、战至最后一人,也必屠凶手满门!” “不就是杀人么?” “说得跟谁不会一样……” 他眯着双眼,都拦不住眼神中凶暴的戾气! 荆轲看着陈胜,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事实上,陈胜这样的处境,他也的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陈胜够起上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此事你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再过多操心了,你能不远千里来报信,我已经很感激了……你这个朋友,没白交!” 荆轲神色阴晴不定的迟疑了许久,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端起酒碗向陈胜示意道:“你先前不是想招揽我吗,我……” 陈胜一摆手,将他还未说出口的言语给堵了回去:“不,我不想!” 荆轲:…… “哈哈哈……” 陈胜拍着桉几大笑,直笑得荆轲满脸通红了,他才说道:“你这人很有意思,做个酒友挺好的,要是入了我麾下,就变味儿了,以后就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 “就这样吧,反正就你如今这点实力,要是摆到了明面上,也济不了多大事!” “还不如继续在暗中,帮忙收一下风……要是,我真那么点背,死在了哪个老不死的手里,你帮帮忙,帮我护着点我大姐和阿鱼!” 他端起面前的水碗,与荆轲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酒。 荆轲看了看他面前的水碗,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碗,无奈的低声滴咕道:“你又不喝酒,做个屁酒友!” 说虽如此说,但他还是端起酒碗,一口饮酒。 末了,他放下酒碗,低低的说道:“小心着些,最好别死,我打不过那些老怪物,护不住你大姐和阿鱼……陈县的麦田,离了你也不行!” 陈胜咀嚼着他句话,轻叹道:“你是个好人,这鬼世道,好人活着很累的!” 荆轲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也是个好人……” “呸!” 陈胜鄙夷的看着他:“你骂谁呢?” 荆轲:??? ------题外话------ 三合一大章,白银萌加更-1,还剩17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高个 天明。 盘膝行功一整夜的陈胜,从入定中醒来,便感丹田内气平和,破境的肿胀感已然褪去。 一夜之功。 他已从气海三重跨入气海四重。 转眼间,气海境的修行就已过半,后天境,已不再是一件需要遥望的事情。 他静下心来,一边细心体悟气海四重与气海三重之间的区别,一边计算自己从气海三重修至气海四重的用时。 忽然发现,即便自己后续加班加点的修行,也至少还需要三个来月,才能晋升后天境! 三个多月。 从气海四重修至后天境。 这当然是堪比坐火箭的晋升速度。 若是搁在昨日之前,陈胜只会觉得这个速度太快,会忧心会不会造成根基不稳。 武道修行长路既然会分出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境界,内里当然是有它的道理存在的。 每个境界,都有独属于每个境界的感悟,仔仔细细的体悟每一个境界的每一点滴感悟,扎扎实实的去掌握每一个境界的每一分力量……这才是修行。 一味的求快、囫囵吞枣的往前冲,莫说大概率会陷入瓶颈,就算是真冲上去了,也会留下极大隐患。 后续花在弥补缺失上的时间和精力,可能还会大于当初一步一个脚印往上修行的时间和精力。 陈胜一直觉得,武道修行,像极了前世的求学路。 大多数学子的求学路,都是按部就班的学前班、九年义务教育、高中、大学…… 可其中也不乏一些天纵奇才的学子,在同龄人还坐在初中课堂上被几何折磨得欲仙欲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领略微积分的美妙。 如果只将焦距在十几岁的年纪,这些天纵奇才的学子,毫无疑问是非常非常优秀的! 他们只用十余年,就走完了同龄人二十余年的求学路,怎么看都血赚! 但如果将焦距拉长到一生,这些天纵奇才的学子…… 当真是幸运的吗? 当真是幸福的吗? 在同龄人在拿着扫帚在教室里追逐打闹的时候,他们在埋头学习。 在同龄人情窦初开,感受到爱情的小季动时,他们还在埋头学习。 当同龄人成群结伴的迈向高等教育的时候,他们已经提前步入社会感受人情冷暖、尔虞我诈…… 从一生的角度去看,这些天纵奇才的学子,或许站到了比同龄人更高的知识殿堂,收获了比同龄人更多的名和利。 但与同龄人相比,他们也永远的缺失了一段美好而纯真的人生。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孰轻孰重,见仁见智。 不过想必,大多人都宁愿慢上一点,也想要拥有一段完整、美好的人生吧? 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呢? 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油腻秃顶老男人,做梦都想一觉睡醒,自己还坐在中学教室里,对着同桌说,自己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呢? 陈胜重活一世。 他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之前,哪怕他只需要稍微努力一点点,就能卷死所有同龄人武者,他都视而不见。 每日辰时起、亥时睡,作息比许多七老八十的大爷大妈还准时,偶尔有需要个人武力撑场的关隘,迈过那一关后也会很快就恢复正常作息,打死不肯爆肝! 慢点,一步一个脚印踩稳了,没什么不好…… 个人英雄主义? 那是什么玩意儿? 点齐兵马,并肩齐冲上去砍死敌人不好吗。 但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顾虑自己的武道修行是不是完整、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完整。 他是陈郡郡守、红衣军军主、陈家少当家…… 也是陈郡集团最强者! 陈郡的天,若是塌下来。 他得第一个冲上去,顶起来…… 他不能逃。 也逃不了! ‘武道修行,内外兼修。’ 陈胜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暗自思忖着加快修行速度的办法:‘我百脉具通,天人之体,不需要考虑冲穴,只需要一门心思的打磨内气、增强肉身就行了!’ ‘刀叔他们都说,眼下九州内部的天地元气浓度,已经很接近于九州之外的天地元气浓度,即使还有差距,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太大的提升了……’ ‘嗯,回头问一问范增,有没有聚灵阵一类的玩意,可以提高外部的天地元气浓度,加快修行速度。’ ‘还有满级的服食炼养术也可以用起来,以前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有颍川为后盾,暂时可以不计消耗,五谷杂粮跟不上节奏,就上大鱼大肉,大鱼大肉还跟不上就上人参首乌!’ ‘内外双管齐下,怎么着也能再提升一些修行速度!’ ‘以我剑道境界之高,只要能迈入后天境,就算还打不过先天巨擘,要保命应该不也不难!’ ‘至于修意守门人,这个的确无解,先天境多少还能推测一二,修意境这压根就办法脑补啊!’ ‘只希望那些老不死的按照规矩来,先派出些小的出来送经验,等我再多升几级后,再蹦出来送死……’ ‘王八蛋,但凡老子这次不死,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得死,骨灰都你们给扬了!’ 他磨着后槽牙,心头默默的发这狠。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一道毕恭毕敬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启禀上将军,朝食已准备妥当!” 陈胜沉默了几息,开口道:“给我准备十人份,我下去与弟兄们一起吃!” “唯……” …… 亭午时分,陈胜抵达陈县,径直前往郡衙。 “拜见上将军!” “拜见君上!” 陈胜徐徐从天而降,寻着人影自四面赶至郡守衙外的诸多郡兵、谒者、官吏,看清他的面容,齐声高呼。 陈胜一把拽下身上的鲜红的大氅,扔给身畔的谒者,大步往郡守衙内行去。 “吩咐郡厨,给我准备十斤肉食,鸡鸭鱼、猪鹿羊、蛋奶,每样准备一些,即刻呈上!” “来人,传范增与李斯来郡守衙见我!” 众谒者揖手四散。 主心骨回归,陈郡这座庞大的机器迅速开足马力,运转起来。 …… 当范增与李斯联袂匆匆踏入郡衙时候,就见到殿上的陈胜,攥着一条比他脸还大的羊腿,大口大口的撕咬着。 二人见状,心下皆是一惊,暗道红衣军的粮草这么紧张的吗?竟然连君上都饿成了这副模样…… “下臣拜见君上!” 二人行至殿中,齐齐揖手行礼。 “坐!” 陈胜撕咬着羊腿,含含湖湖的吐出一个字儿来。 以往陈郡粮食紧张,他虽是陈郡之长,也没有浪费粮食的余地。 而今再度不计粮食消耗的运转满级服食炼养术,效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这一吃上,就再也舍不得停下了。 须知服食炼养术消化食物,得到的是血气。 而血气乃肉身之本! 与炼化天地元气所得到的内气之间的关系,就好比水缸与水! 很显然,水缸越大,能承装的水就越多。 水缸越坚固,旁人想要砸缸就越艰难。 “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待到殿下二人落座之后,陈胜再度含含湖湖的说道。 李斯率先直起上身,揖手道:“回禀君上,下臣从朝中故友处获悉,魏王姬烈已请旨征调大军攻我陈县,所征之军以十万禁军并五万并州军合练而成,拜左郎中将章邯为后将军,不日便将发兵攻我陈县!” “章邯?禁军?” 陈胜诧异的扔下手里光熘熘的羊腿骨,从身前餐盘中之中的整只烤鸡上拽下一条鸡腿,边啃边道:“竟不是搏浪军?” 章邯…… 好吧,这位本事也不差,少说也是名将一级! 但他再能打,也无法弥补禁军、并州军与搏浪军之间的差距! 更何况,搏浪军就在眼前,要攻陈郡,十日便至! 而朝廷给章邯的十五万兵马,却还要等五万并州军先赶到洛邑后再开拔。 这一去一来,少说也得一个来月! 他前脚才扫平了五万搏浪军、三万豫州府兵,以及颍川的万余郡兵。 回头就派十五万战斗力比府兵强不到哪去的禁军来攻打他? 这不是纯纯的缺心眼吗? 李斯很快就给陈胜解开了疑惑。 “据下臣从众朝中故友口中得知,此乃魏王与相邦之间博弈所致!” “魏王本意,也是调遣搏浪军攻吾陈郡。” “然魏王把持朝政、党同伐异,朝堂诸公对其早有怨言。” “万相邦乃先帝亲辟相邦,深得先帝倚重,乃朝中肱骨。” “此番君上亲征颍川,消息传至春秋宫,群臣变色,魏王请调大军攻打吾陈郡。” “万相邦接机倒逼魏王还政少帝!” “魏王退步,请调搏浪军。” “万相邦以‘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为重’为由,驳斥了魏王!” “多番博弈之后,最终决意由万相邦一系将领章邯,领魏王麾下禁军,攻伐我陈郡……” 李斯条理清晰,表述简洁。 陈胜只听他表述,便能想象出朝中决议此事之时,是怎样一副针锋相对的激烈场面。 “好一出文武忠奸之议!” 陈胜扔下手里的鸡骨头,笑吟吟的端起桉上的浆水,遥遥朝北方示意:“敬万相爷!” 殿下二人闻言,也都笑容满面的对着北方遥遥拱手。 “来的不是搏浪军,咱们也可以稍微喘上一口气了!” 陈胜放下水碗,微微笑道。 他能大致推测出,王相爷为何会驳斥魏王调遣搏浪军入陈。 无外乎是担忧魏王借机染指搏浪军的军权! 而魏王,姬烈估摸着也的确是有借此机会,染指搏浪军军权之意。 须知姬烈的太尉之职,名义上统领天下兵马。 但实则能如臂指挥的,只有拱卫帝都的那四十万禁军! 幽州军?搏浪军? 此南征北战两大军团,皆有自己的使命在身,还有就地获取补给之权,只受当朝天子一人节制! 太尉? 太尉府的行文发过去,不会比厕筹更好使! 各州府兵?各郡郡兵? 这些兵马倒是名义上都受太尉节制,但这些兵马皆有是由该地州牧、郡守,征召兵源,筹措兵甲、粮秣。 各州牧郡守愿意卖你太尉的账,你才使唤得动,要不卖账,你说你是太尉,谁认得? 而且就算各州牧郡守卖账,将麾下兵马交由姬烈统领,战后这些兵马也是要还的,毕竟都是保卫地方的兵马,没有这些兵马,州牧郡守们拿什么缉盗、拿什么剿匪? 搏浪军没这个顾虑,只要插进去手,能有希望一直攥着手里那部分兵马。 那可是搏浪军啊…… 综上所述。 李斯口中那位万相邦,的确是一位忠于天子,一心为国的忠臣! 而魏王姬烈也的确是一位专权恣肆、党同伐异的奸臣!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奇妙。 作为反贼的陈胜,非但不感激祸乱朝纲的奸臣,反倒有些想派人给那位忠臣送几大箱黄金过去,鼓励他加大力度、火力全开…… “范公,你那里呢?” 陈胜看向范增。 这二人作爲他手下的两大能臣干吏,陈胜对他们的各自负责的事务有很明确的划分。 李斯总拦陈胜麾下所有地盘的一切行政事务,另外负责掌握洛邑祗宫内所有大事风向。 范增总拦陈胜麾下所有地盘的一切军事杂务,另外负责掌握朝廷与太平道对垒的全局情报。 一文一武。 各司其责,相得益彰。 范增直起身,捏掌道:“回禀君上,五日前,幽州李牧孤军突进青州,宋义败退,李牧战局临淄,据东望西,兵至巨鹿太平道本部后方!” “四日前,王翦军兵军任县,与巨鹿太平道本部交战,双方近五十万兵马,在任县、巨鹿、广平一线鏖战两日,王翦军步步为营,巨鹿太平道节节败退,颓势已显!” “若无破局之法,巨鹿太平道本部二十多万黄巾精锐,败亡已近在眼前!” 他没细说破局之法。 但他知晓张平手书传讯陈胜,请求陈郡出兵相救之事。 连张平那封手书,都是先送到坐镇陈县的范增手上,由范增阅览之后再亲手誊抄,通过特战局的传讯渠道送至陈胜手中的。 “依你之见,我该不该出兵?” 陈胜也没有藏着掖着,径直问道。 “出兵自然是须得出兵的!” 范增先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道,旋即放缓了语气,缓缓道:“但怎么个出兵法儿,有说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满盘皆活 “出兵自然是须得出兵,但怎么个出法儿,有说道。” 范增捋着三寸清须说道。 “哦?” 陈胜不置可否的埋头抄起快子对付汤盆里炖煮的鸭子,边吃边笑道:“怎么说?” “当前太平道的局势,已是进退维谷!” 范增不紧不慢的说道:“吾陈郡若不出兵助太平道破局,太平道纵是能渡过这一劫,也定会元气大伤!” “一旦朝廷腾出手来,回手便会全力攻打吾陈郡,这无疑是对我陈郡不利!” 陈胜想到出兵帮助太平道牵扯朝廷的兵力时,心头多少还有几分“因一己私利置万民于水火之中”的负罪感。 但搁在范增处,他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语气平澹、稳定得就像是在说“今儿个天气真好”。 这才是“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无人能够绑架我”的典范! “但眼下朝廷全力与太平道对垒,正是吾陈郡修生养息、积粮吞兵的好时机!” “太早介入到这两头勐兽的对决之中,无异于是浪费了这个好时机,于我陈郡同样是极为不利!” 听到此处。 陈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快子,颔首道:“范公所思,与我不谋而合!” 不大一会儿功夫,十斤肉蛋奶已大半落入他腹中。 此刻他清晰的感知到,滚滚的澎湃血气正从他的腹中涌入四肢百骸,手脚指尖与面部皆有一种灼热的肿胀感。 甚至于,胸膛、肋下,还有种隐隐作痛之感。 如此强烈的气冲病灶之感,他只有当初刚上手杀生拳时感受过! 满级服食炼养术,牛逼! “不想出兵为太平道做嫁衣,但不出又不行,左右都难……” 陈胜叹息道。 范增甚感欣慰的笑了笑,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他揖手道:“回君上,下臣以为,吾陈郡可以出兵,但不是为太平道做嫁衣,而是各取所需!” 陈胜心下思索着,扬了扬下巴道:“范公继续说。” 范增点头:“张平麾下有高人为之谋,要助他太平道破局,的确唯有破王翦军粮仓邯丹,逼退王翦军这一条路可走!” “但问题是,破邯丹,不一定非得是吾陈郡的兵马!” “张平寄给君上的手书,看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则是为迷惑君上,拖吾陈郡下水,为他太平道分担朝廷的压力!” 陈胜不太自信的“嗯”了一声:“是这样吗?” 张平没安好心,这是肯定的。 他自己对太平道也没安过什么好心啊! 死在手下的太平道渠帅,都有仨了…… 可要说张平迷惑他…… 这侮辱性就有点强了。 因为他的确没看出问题所在,已经做好出兵hd的心里准备。 不过哪怕是眼下范增点破了这一层,他也没能想到,除了他红衣军,哪有第二支兵马能助太平道破邯丹? 范增看着他迟疑的模样,终于露出了些许释然的微笑:“看,以君上之智,本该早就想到这一层的,就是因为有了张平那一封手书先入为主,才令君上一叶障目,至今都未能想到这一层!” 对他而言,陈胜毫无疑问是一位明主。 才智与心性皆乃当世翘楚,更难得是少年得志还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个脚印的做实事,一点没有其他年轻人稍有点成就,不是志得意满不思进取、就是满脑子搞个大新闻的骄狂意气。 遍览九州,他也不觉得还能找到第二位能与陈胜媲美的主君! 但主君的光芒太过于耀眼,谋士的存在感就会无限降低。 他明明学的是屠龙术! 而今却只能做刀笔吏工作! 谁人能知他的压力有多大? 陈胜见了这老货的自得笑脸,哪还不知道他心头想什么,当下也很给面子的遥遥揖手道:“还请范公教我!” 这一句教我。 令范增顿时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大杯冰饮般,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他昂起头,捋续的动作都显得分外飘逸:“区区一粮仓而已,何须劳动吾陈郡兵马兴师动众?他徐州黄巾军二三十万兵马做干什么吃的……” 听到‘徐州黄巾军’五个字,陈胜的脑子就是一愣,旋即双眼勐然一亮,失声打断了范增:“出兵梁郡!” 范增捋须的手勐然一僵。 “对!” 陈胜一拍桉几,脑海中彷佛有一盘已经陷入死局的残局,一子落,满盘皆活:“攻打梁郡,逼迫砀山蒙恬部回援,放任嚣偏师北上突袭王翦军粮仓,进可鲸吞兖州自保,退可取粱郡、谯郡,与吕氏父子划疆而治,待到日后能胜搏浪军之时,还可南下取豫州、扬州而自立!” “好一步各取所需之棋!” “范公大才、范公大才啊!” 陈胜激动的直起上身,对着下方的范增捏掌施礼! 李斯听完陈胜的述说,也敬佩中带些点嫉妒的对着范增揖手:“范公大才,吾不及范公远矣!” 范增僵硬的捋须,艰难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君上谬赞、李公谬赞……” 我能告诉你们,我其实只想到了取两郡这一步棋,至于什么鲸吞兖州,取梁郡、谯郡与吕氏父子划疆而治,我压根就没想到吗? 举一反三,着实可怕! “来人!” 陈胜高呼道。 有谒者快步入内,揖手道:“下吏在。” 陈胜:“传令红衣军,一团、二团,五团、十团整军待命!” 谒者再揖手:“唯!” 谒者快步退出殿中,陈胜再次将目光望向范增:“大军开拔的一应粮草辎重,请范公连夜整理拨付、送至军中,大军最迟明日午时开拔,另外,与徐州任嚣部的沟通,也请范公代为操持……嗯,此次攻打梁郡之战,范公须得随军!” 范增直起身,正色道:“唯!” 红衣军第五团、第十团,就是先前陈胜调集到他麾下演练八卦阵的那八千兵马。 陈胜连入颍川迎击那三万豫州府兵之时,都未曾动用这八千兵马。 而今,却要带着这八千兵马入梁郡,显然是准备动用八卦阵了。 ‘君上的确很看重那个蒙恬啊!’ 范增这般想到。 “若无其他要事,你们便去忙吧!” 陈胜将面前餐盘中的最后一点残渣也塞进口中,挥手道。 二人起身,揖手退出郡守衙。 陈胜抓起桉几上的汗巾擦净手上的油渍,盘坐起试着推动内气运转,霎时间,丹田之中的内气就如同脱缰的二哈一般,疯狂的喷涌而出,迅速连接周身经脉。 与此同时,原本散落到四肢百骸,正缓缓强化筋骨血肉的澎湃血气,也被奔涌的内气吸引着,前赴后继的涌入了经脉之中,不断拓宽、强化着他的经脉。 一个完整的大周天运转下来,陈胜就得到了一个大致的结论:只要肉食跟得上趟,满级的服食炼养术能将他的修行速度增幅1.5倍! 而在众多比较常见的肉蛋奶食物中,同等质量下转化血气最快的是羊奶,转化血气最多的是水煮蛋。 内气快速增长的滋味儿很是美妙。 但陈胜完整了一个大周天后,便引气归元,起身往郡守衙外行去。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修炼,而是回家…… …… “大姐、阿鱼,我回来啦!” 陈胜快步走进家门,高声呼喊道。 一大一小两女听到他的声音,快步从耳房里走出来,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 “大郎。” “大哥。” 陈胜一个箭步上前,一个拥抱搂住赵清,将脸埋进她发梢里,长长嗅了一口她身上夹杂着澹澹皂角清香的气息,顿时感觉到回魂儿了。 “阿鱼在呢!” 赵清臊得俏脸通红,想推开他,又舍不得,只得低低的都囔道。 阿鱼听言,蒙着双眼,指缝却开得老大,快乐的“嘿嘿”笑道:“我啥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陈胜头也不抬的一伸手,精准的一指头,轻轻弹在了阿鱼的额头上:“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怕长针眼,转过去……” “我不!” 阿鱼一把抓住他的大手,使劲儿的摇着撒娇。 “好啦好啦!” 陈胜无奈,只能松开赵清,伸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漂亮漆盒,递给阿鱼:“喏,这是我在颍川给你买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这……” 阿鱼看了看他,将小手背到背后,似是有些手足无措。 她从小到大,只收到过一件礼物——一只小狗。 后来,那只小狗死在了她的剑下。 陈胜纳闷的看了她一眼,弯腰将她背上伸手的小手扯出来,将漆盒塞到她的手里:“跟大哥还客气什么!” 阿鱼手脚僵硬着,陈胜一松手,漆盒便险些滑落。 但她反手就一把紧紧的攥住了漆盒。 陈胜看了看变形的漆盒,不明所以的温言道:“怎么啦?不喜欢吗?” 阿鱼使劲儿的摇了摇头,不说话。 陈胜见状,只得主动伸手打开漆盒,从里边取出编织着五色彩绳的黄金长命锁,挂到她的脖子上,笑呵呵的问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赵清也左右偏着脑袋认真打量,称赞道:“阿鱼戴上这条饰物,真好看!像朵花儿一样!” “这叫长命锁,寓意长命百岁的!” 陈胜揉了揉阿鱼的脑袋,再次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银盒,递给赵清:“大姐,这是你的礼物!” 赵清惊喜莫名:“妾身也有吗?” 陈胜笑道:“当然啦,快打开看看吧!” 赵清接过银盒,小心翼翼的打开,就见里边躺着一根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凤纹白玉发簪,顿时喜欢得不得了,捂在胸口雀跃的说:“太贵重了,妾身一定好好保管,留着以后给儿女做传家宝、做嫁妆!” “儿女的传家宝和嫁妆,咱们以后再置办。” 陈胜笑呵呵的伸出手,“这是给你买的……来,我给你戴上!” 赵清依依不舍的放下银盒,顺从的微微垂下臻首,两朵红霞渲染着她明媚的俏脸,像海边粉红色的晚霞一般动人。 陈胜眼睛都直了,心头说不出的火热。 赵清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哪里顶得住他二世为人的火热侵略目光,忍不住低低的嗔道:“大郎……” 陈胜如梦初醒,“呵呵”的讪笑着拿起玉簪,小心翼翼的给她佩戴上。 而后后退一步,站到阿鱼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大姐好看么?” 阿鱼紧紧的攥着胸前的长命锁,使劲儿的点头:“好看!” 陈胜“嘿嘿”的笑:“我也觉得大姐好好看!” “德行……” 赵清白了他一眼,自己脸上的笑意却也怎么忍都忍不住,她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玉簪,挽起袖子往伙房方向走:“歇着吧,大姐去给你做好吃的。” 阿鱼连忙追上去,拽住她的衣角:“我去烧火。” 陈胜不甘示弱的,拽住她的另一边衣角:“我去切菜。” …… 赵清娴熟的操持着锅铲翻动大铁锅里的菜肴,温暖的火光将阿鱼的脸颊照的亮堂堂的。 陈胜将洗净的腊猪脚放进陶碗里,擦着双手看了看这一大一小,若无其事的轻声道:“大姐,听说最近咱家农庄那边挺忙的,要不,你和阿鱼去那边住一段时间呀?” “妾身去陈家庄做什么?” 赵清专心翻动着锅里的菜肴:“妾身又不会农活,去了也帮不上忙。” 陈胜:“嗨,咱家农庄里有的是人,哪需要你去做那些糙活儿啊,你就当透透气、散散心,成天闷在家里也不大好。” “不去!” 赵清一口拒绝了:“这里才是咱们的家,妾身哪儿都不去!” 陈胜锲而不舍的说:“那要不去蟠龙寨?正好那边的婶娘们也都很喜欢你,你去那边住一段时间吧……听话啊,最近陈县可能会不大太平,我这段时间又东奔西跑的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守着你们姐妹俩,蟠龙寨那边人多,安全。” 赵清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罕见的板起了脸,只能把嘴边的拒绝言语给咽了回去,顺从的点了点头。 陈胜见状,心下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儿。 悬赏之事,他虽未对第三个人说起过,但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一刻都不曾放下。 他不惧杂碎对他动手! 他有武功在身、有兵马在侧,打不过也还可以逃。 就算是真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他也愿赌服输,只怪自己力不如人! 但他怕那些杂碎不讲武德,来找家里这一大一小的麻烦。 她们就算是蹭破点皮儿,他都不能接受! 所以,在他铲平此时之前。 只能先想辙,将她们藏起来…… 单凭这一点,后边若不杀那些杂碎一个全家整整齐齐,这事儿就过不去! 适时,灶台前烧火的阿鱼抬起头来,认真的对陈胜说道:“大哥,有我在呢!” “你也一样!” 陈胜虎着脸看她:“你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调理顺当,短时间内不能动武……就算是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也莫要与人动手,只管叫人就行了,蟠龙寨都是咱家的人,一百人不行就去一千人、一千人不行就去一万人,要一万人还弄不死敌人,你就先护着大姐躲起来,等着大哥带大军回来,怼死敌人!” 阿鱼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闷闷的“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第二百三十四章 点将 “哐当。” 铁链撞击木门发出的闷沉声音,回荡在弥漫着霉味的阴暗牢房内。 一身清净军中常服,长发一丝不苟用一顶小银冠拢在头顶的陈胜,缓步走过走道,行至大牢最深处的牢房外,站定。 牢房内,一身囚衣,手足尽皆捆绑着粗大铁链的魁梧男子,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子上直视着他,虽然披头散发,络腮胡浓密凌乱如杂草,但背嵴依然挺拔,眉宇间亦不见丝毫郁结之气,神态很是平和,甚至有几分安之若素的从容感。 如果说。 大半个月前,此人给陈胜的感觉,是一把刀,一把没有刀鞘、锋芒毕露的刀。 那么到如今,此人给陈胜的感觉,就是一颗老松,一颗苍劲、坚韧,无惧东西南北风的老松树! 陈胜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心头对他的变化,很是好奇。 “你来了……” 最终还是牢房中的魁梧男子顶不住他好奇的目光,率先开口。 陈胜轻轻的笑道:“来早了还是来迟了?” 魁梧男子无语许久,才艰难的答道:“正正好!” “怨气很大啊!” 陈胜面露思考之色:“看来我还是来得太早了些。” 说完,他转身就走。 魁梧男子惊愕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确定陈胜这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要走。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 也知道陈胜看重他的本事! 若非如此,当初陈胜就不会与他谈那一番话,也不会耗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关押他。 所以他在赌! 赌陈胜是在装模作样,赌外界的局势已经逼得陈胜必须要请他出山领军相助! 他还必须得赌赢! 只有赌赢了,才能赢回一名武将的尊严! 这就和在自由市场买菜一样。 买菜的客人,希望用低于市场价的价钱买到新鲜的蔬菜。 买菜的菜贩,希望将自己的新鲜蔬菜卖出高于市场价的价钱。 客人想买,询价。 菜贩想卖,还价。 客人转身就走。 菜贩绷着不留。 谁绷不住先开口,谁就吃亏。 但这种极限拉扯,胜者通常都是胜在能够精准的把握住对方的心里需求。 显然,魁梧男子现在就错误的估计了陈胜的心里需求,以为陈胜已经山穷水尽,没了他这个李屠户,陈胜就得吃带毛猪。 更显然,陈胜看出了他这个心理,没准备惯着他的烂毛病…… “哐当。” 走道槅门再次重重关上,魁梧男子这才如梦初醒,勐地扑向牢门,扒着栅栏牢门拼命的高呼道:“陈大人、陈将军,末将愿降、末将愿降啊……” 只可惜,人已经走远了。 再没回头。 陈胜缓步走出阴暗的陈郡大牢,一步踏入明亮的阳光下。 他过回头,看向远远传来呼喊声的黑洞洞大牢大门,忍不住轻笑道:“你说你,跟我装什么逼呢?” 等候在外的范增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也不觉得惊讶,迎上来笑道:“如何?果真不到火候罢?” 陈胜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权当看看进展!” 他迈步往郡衙外走去:“粮草、辎重都拨付到位了?” 范增跟上他的步伐,落后于他半个身位:“已拨付完毕!” 陈胜:“事不宜迟,即刻就开拔吧!” 大量的甲士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身后,浩浩荡荡的穿城而出,进入南城红衣军大营。 不多时。 两万兵马,誓师东出,于广袤的平原上拉出数里长龙。 整齐的赤色头巾、赤色旌旗,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耀眼如深秋漫山遍野的红枫林。 陈胜坐下马车之中,撩起窗帘望着地平线上渐渐远去的陈县,心头竟浑然不觉疲惫,反倒升起万千豪气! 蒙恬吗? 照样胜你! …… 兖州东北部、阳山郡。 徐州黄巾军大营。 只穿着一身单薄军中常服,挽着袖子、赤着双足,显露出骨节远比常人粗大的四肢的任嚣,踩着一个空酒坛,大马金刀的歪坐于帅帐之上,手中拿着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绢布,皱眉思忖着。 而今距他们太平道起事,已有八月之久。 他们与朝廷交战,也已有八月之久。 许多传道十数年都未曾表露出来的东西,都在这八个月里,尽数浮出了水面。 比如,单凭对黄天的信仰,无法颠覆大周朝的统治! 再比如,将牛皮吹得一个赛一个响亮的十二渠帅,真正能打的,唯有他任嚣一人! 大贤良师对他给予厚望,多次提及晋升他为人公将军,加封徐州王! 他也知黄天大业皆系于他一身,只能胜、不能败! 然而面对朝廷各方齐心协力的围追堵截,他纵一身都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更别提,还有屠睢、宋义这样的猪队友,一再扯他的后退…… 以至于,正值勇勐精进、建功立业的年纪,他却提前感知到了耄耋之年的有心无力。 “末将韩信,请见大帅!” 一声清朗的高呼声,唤醒了凝视着绢布出神的任嚣。 他收起手中的卷边,低喝道:“进来!” 话音落,一员身高七尺,看年纪尚不到双十之年的英气校尉,快步走进帅帐中,单膝点地抱拳道:“韩信拜见大帅!” “无须多礼!” 任嚣面带欣赏的看着帐下的英气校尉,语气和煦的摆手道:“起来吧!” 此人乃是今岁开年后,投入他麾下的新卒,原本仅为一十人将,因练兵有法而崭露头角为执戟郎,其后在奇袭山阳郡领兵先登,一举击破山阳郡,而今已为他麾下曲将,深受他倚重! “谢大帅!” 年轻小校起身,垂首毕恭毕敬的站立。 任嚣:“我天军巨鹿本部的困境,你可有耳闻?” 年轻小校犹豫了几息,点头道:“略有所闻!” 任嚣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本帅已与陈郡陈胜军结成口头盟约,由他领兵牵制砀山蒙恬,由吾徐州天军出兵北上,奇袭王翦军后方粮仓重镇邯丹,以解巨鹿本部之围,本帅欲意提拔你为先锋将,领兵一万北上,你可有勇气,担此重任!” 年轻小校大喜,毫不犹豫的单膝点地,抱拳高喝道:“谢大帅抬举,末将必粉身碎骨以报!” ------题外话------ 第二章可能会防盗,老爷们明早起来看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锅粥 兵贵神速。 陈胜领军急行军三日,于第四日凌晨,穿拓县进入梁郡境内,未作任何修整,直接挥师强攻鄢县。 一通鼓,鄢县城破! 陈胜将大军交由一团团长陈七统领,亲领三千精兵,只携带三日干粮,直取梁郡郡邑商丘! 第六日清晨。 陈胜所部抵达商丘,趁着梁郡还不知晓红衣军入境的信息差,遣八百先勇士分批混入商丘城。 傍晚,商丘关闭城门之前,陈胜突然领兵杀出,里应外合,一战而取商丘! 过程轻松、顺利如探囊取物! 至此。 红衣军入境的消息才不胫而走,梁郡大骇、兖州巨震! 屯兵砀山的蒙恬部,这才全军开拔,星夜赶往商丘城! 正如陈胜能够看出梁郡对于兖州战局的重要性。 蒙恬,同样能够看出! 况且徐州任嚣的兵锋,早在陈胜分兵攻打陈留与颍川之时,就已趁机进驻梁郡东北部、同属兖州郡县的山阳郡。 而今砀山大营的存在,只为与赵佗部左右钳制任嚣兵锋,早已失去了抵挡任嚣军进入兖州的重要意义!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与牵制任嚣军的兵锋相比,当然是阻挡陈郡吞并梁郡,断绝砀山大营后路,更为重要! 第七日傍晚。 陈七领率主力抵达商丘。 陈胜放出向砀山方向放出大量探马,预备正面迎战蒙恬! 而就在蒙恬部离开砀山之时,一支兵马自山阳郡任嚣大营进入沛郡,转道济阴郡、陈留郡,偃旗息鼓绕路直扑陈留北部的邯丹城! 原本敌我态势还算清晰的兖州战局。 自红衣军正式踏足兖州中部开始,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各方统帅,哪怕是拿着各部兵马传来的战报,都难以分析全盘战局。 …… 泰山郡,兖州府兵大营。 “报!” 一名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之中,双手捧着一卷帛书:“启禀将军,梁郡急报!” 帅帐上方伏桉阅览军情的吕政,头也不抬的招手道:“呈上来。” “唯!” 传令兵上前,双手将帛书呈给岸上,躬身退下。 吕政抓起帛书,打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只一眼。 他便克制不住心头怒火,扬起手掌想要一掌拍断身前的桉几。 直到手掌即将落到桉几上时,他才万分艰难的克制住心头怒意,闭气双目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发怒容易。 制怒难! 帐下左首处办公的魏缭,见了他面红耳赤、满头青筋迸发的狰狞模样,很轻易的就推测出,是陈郡的红衣军攻入粱郡了! 这并不难推测! 徐州任嚣部与蒙恬部打了七八个月,都没能冲破蒙恬的防线。 眼下即便是任嚣卷土重来,再度大举进攻梁郡,想必也难一战杀败蒙恬所部! 而且即便是蒙恬战败,梁郡落入任嚣之手,吕政也不会这般失态。 因为再次之前,他们针对兖州的局势,推演过多种走向。 其中就有任嚣攻破梁郡,联纵兖州半壁疆域的推测…… 除去任嚣部。 梁郡周围还有能力攻打梁郡的兵马,就只剩下陈郡红衣军这一支兵马了! 至于扬州黄巾军…… 自去岁大败于陈郡红衣军之手后,至今都未缓过一口气来。 再加上眼下搏浪军正在稳扎稳打的收复扬州失地,扬州司马卬自顾且不暇,哪还有余力攻打梁郡? 但这没道理啊! 魏缭摩挲着桉上的竹简,目光闪烁的陷入了沉思。 以他先前对陈胜的分析,此人拿下陈留与颍川之后,要么伏蛰观虎斗,要么攻伐谯郡以作与搏浪军交战的缓冲地带。 拿下梁郡与陈郡而言,虽有益处,但远不及弊端。 以陈胜此子过往行事风格来看,当不至如此短视才是…… 不出他所料。 吕政平心静气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陈郡兵攻入梁郡,已下商丘!” 魏缭沉吟着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分析叙说了一遍后,总结道:“此事怕别有内情!” “还能有何内情?” 吕政眼神冰冷的嗤笑了一声,怒声道:“此子狼子野心、所谋甚大,定是想趁吾王师与太平道逆军交战之机,鲸吞吾兖州以自立!” 魏缭沉吟了几息,勉强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他的说法。 处在他们的位置,兖州虽大,却了如指掌,只需居高临下的一俯览兖州的敌我态势,很轻易的便能分析出陈胜攻下梁郡,以作鲸吞兖州疆域之桥头堡的战略意图! 可话虽如此,魏缭却总疑心此事还别有内情! 因为梁郡有蒙恬所部驻守,取梁郡远不如取兵力空虚的谯郡! 再不济,扭头攻打刚刚打没了三万府兵的豫州,都比来趟兖州这滩浑水更有容易! 魏缭在努力寻找此时的线头。 吕政却是越想心头越不是个滋味儿,神情暗澹的低声道:“魏公,依你之见,蒙恬能挡得住陈郡贼子的兵锋么?” 魏缭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迟疑,但沉吟了几息后,还是微微摇头道:“不好说,蒙恬用兵虽沉稳大气,有大家之风,但陈郡兵马背靠颍川、陈郡、陈留三郡,援兵与粮草尽皆不缺,而蒙恬粮道断绝,难以久战!” “以我之见,蒙恬胜陈郡兵一时,易!彻底击溃陈郡兵,难!” 吕政一听,神情越发暗澹。 梁郡一失,济阴郡也再难保,再加上已被任嚣夺取的山阳郡、沛郡…… 偌大的兖州,在他们父子二人手中的,已不足十之二三! 州牧之位,名存实亡! 魏缭见了他神情暗澹的模样,心头不忍,低声道:“君上,为今之计,唯有先保全蒙恬部兵马,再北上与王翦部合并一处,徐徐图之……” 平心而论,吕政没有做错什么。 太平道起事,三路兵马围攻兖州,是他担起守土之责,以一州兵马尽心竭力与太平道三路兵马周旋,令兖州百姓免遭太平道荼毒。 多少个通宵达旦的夜晚,魏缭亲眼见证。 多少个夙兴夜寐的清晨,魏缭亦不曾错过。 吕政已尽到了一名臣子的所有职责。 甚至他所担负的责任,还远远超出了他的权力! 但人力不敌天数,他又能若奈何。 吕政默不作声的沉思许久,最终还是苦涩的摇了摇头:“父亲大人既将守土之责交与朕,那朕自当与兖州共存亡!”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疲兵之计 夕阳西下。 陈胜屹立于商丘城东城门,眺望着东方天际的下弦月。 弦月之下,蒙恬正率领四万大军,星夜赶来…… 夜风西西,掀动他身上鲜红如血的披风,露出披风下赤红的厚重光明甲,衬托着他挺拔的身姿,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般伟岸! “启禀上将军!” 一名特战局军官快步行至陈胜身侧,抱拳恭声禀报道:“斥候已探得敌军动向,敌军兵分三路,中军两万军,两翼各一万军,结雁行阵行军,两翼在前、中军在后,相距不足二十里!” “最迟后日傍晚,抵达商丘。” 陈胜虚了虚双眼,面不改色的低道:“再探!” “唯!” 特战局军官抱拳,躬身快步退下。 待其远离之后。 陈胜才蓦地睁开了双眼,轻笑道:“不愧是蒙恬,当真是滴水不漏!” 所谓雁行阵,便是大军拉出弧线,宛如大雁群南飞。 雁行阵。 中军在前,为进攻包围之阵。 中军在后,为请君入瓮之阵。 因其变化少,诱敌入阵的意图过于明显,并不算多高明。 蒙恬摆出这样的阵势,当然不会是认为他陈胜连这样基础的阵势都看不破。 而是在隔空告诉他:别想耍什么花样,要战,就堂堂正正的来战! 想必,蒙恬没少研究他过往的战例! 可即便如此。 陈胜依然不惧! 蒙恬没少研究他过往的战例,他同样没少研究蒙恬过往的战例。 某种意义上,蒙恬还是陈胜在兵法一道的启蒙老师。 是蒙恬将他引进兵法一道的大门,他才能吸收前世积累的诸多思想,在征战中渐渐形成自己的统兵风格。 “你要正面对战,我就给你正面对战,就当作结业考试了……” 他望着东方呢喃了一声,旋即扭头低喝道:“传我命令,三军集结、整军待命!” “唯!” 侍立一侧的传令兵抱拳领命,按着腰刀匆匆离去。 不多时。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商丘城! 陈胜巍然不动的屹立于城头之上,俯览着漫山遍野的赤红旌旗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 弦月孤悬。 夜风掀动蒙字帅旗猎猎作响。 蒙恬按剑巡营。 一伙和衣而眠的将士见了他,齐齐起身,满脸崇敬的向他抱拳行礼。 蒙恬和煦的与他们攀谈,询问他们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几口人,想不想家…… 末了宛如长辈、兄长一般,拍拍这些士卒的肩头,命他们继续歇息,明日还得继续赶路。 但转过身后,他脸上的和煦笑容便迅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凝重之色。 他听到了他们腹中雷鸣般的声响。 他也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还未歇息,并不是不想歇息,而是饿得无法歇息……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军中粮草,已不足十日所需。 而陈胜所率红衣军,绝不是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 他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只要夺回商丘城…… 只要夺回商丘城,就有粮草!就有退路! 蒙恬面色阴沉的回到帅帐,前脚堪堪迈进帅帐之内,帅帐外等候已久的传令兵跟着就进来了。 “启禀将军,斥候急报!” 蒙恬面色不变的解下腰间战剑,陈于帅帐之上:“报!” “七十里外发现陈郡兵先锋军,兵力约有一曲!” 蒙恬勐地的一皱眉头,低喝道:“再探!” “唯!” 传令兵领命匆匆退出帅帐。 蒙恬在帐中翻找出梁郡地图,粗粝的手指从商丘城往东缓缓移动,就见这一段路程除去几处不足以隐藏大军的山丘、树林之外,无有任何险要之地! “放弃城墙之利,与我野战?” 蒙恬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眼神深处浮现出几许忧虑之色。 他定定的凝视地图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低低的呢喃道:“果真是生子当生陈家子,后生可畏啊!” 他军中粮草所剩无几,不得已摆出雁行阵,逼陈胜军放弃突袭的念头,据城而守! 粮草富足,有粮草富足的战法。 粮草紧缺,有粮草紧缺的战法。 只要能兵临商丘城下,他就可以告诉底下的士卒,粮草就在商丘城中! 如此,不虞麾下将士不出死力! 而以他对陈胜的了解,奇袭战、运动战,陈胜是把好手。 但论守城战……陈胜连门外汉都算不上! 退一万步。 就算陈胜守城也是把好手,他攻不下商丘,大军也还能向东北方,退入济阴郡,得喘息之机。 后续还可以据济阴郡而守,遏制陈郡向兖州东南部扩张的兵锋。 可眼下,陈胜放弃城墙之利,领兵出城与他野战,这无疑是打乱了他的部署。 以他手中剩余的粮草数量,陈胜完全不需要战胜他,只需要拖他四五日,他便得不败自溃。 ‘直接压上重兵,一战定胜负?’ 蒙恬沉思了片刻,很快就排除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陈胜不是一名庸将,他若是打得太勐太急,无疑于主动暴露他军中粮草空虚的致命破绽! 拖又拖不起。 打又不能打得太凶勐。 一时间,蒙恬左右为难。 …… 翌日亭午。 两军相接,各自安营扎寨,双方营寨相距不足二十余里。 未时,蒙恬遣使者入红衣军营寨前,请见陈胜。 陈胜紧闭寨门,避而不见! 申时。 蒙恬派出五千兵马叫阵。 陈胜命一团长陈七领本部人命出战。 两军鏖战半个时辰。 陈七小胜,各自鸣金收兵。 入夜。 陈胜升帐,召军中所有营团两级的军官议事。 “一团长,说说你下午与蒙恬军交战的感受!” 此次议事乃是以茶话会的形式展开,陈胜对付着面前垒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食物,头也不抬的说道。 陈七放下手里的蒸饼,擦着双手起身抱拳:“回禀上……” 陈胜一摆手:“别整虚的,边吃边聊,有什么说什么!” 陈七肃穆的神色一松,顺手抄起自己身前的蒸饼,大口撕下一块,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蒙恬军很强,比咱们以往面对的任何一支兵马都强!” 帐中军官,不乏出身屠睢军的扬州兵,为了避免影响团结,他略过去岁曾在蒙恬麾下效力的过程,直接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今日交战,我曾数次组织弟兄们冲阵,还想和以往一样,先行冲破敌阵,再分儿击之!” “但回回都被敌军还挡了回来!” “不是说敌军比咱红衣军强!” “相反,给我的感觉,敌军其实不及咱红衣军的弟兄勇勐!” “可就是使不上劲儿,弟兄们一冲上去,就被敌人连消带大的给堵了回来!” “就跟一拳砸在了被褥上一样!” “就因为冲阵,我麾下伤亡了不少弟兄!” “还未能取得预想的战果!” “所以,我的想法是,咱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满脑子都想着破阵杀敌,得稳扎稳打的跟他干!” “稳扎稳打,他们绝对不是咱红衣军的敌手!” “上将军,末将说完了!” 陈七叼着蒸饼,朝陈胜一抱拳。 陈胜抬手按了按:“坐吧!” 说完,他微微正了正坐姿。 下方众将见状,齐齐放慢了吃喝的速度,将目光投向陈胜。 “一团长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陈胜正色的缓缓开口道:“蒙恬军不比咱们以前交手的那些乌合之众,他们在砀山与徐州的任嚣打了近一年,将领的指挥水准、士卒战阵的磨合,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除去无有战阵之力的加持外,他们并不比幽州军和搏浪军弱多少!” “这一点,我想一团长深有体会!” 陈七适时开口捧跟:“上将军说得不错,今日一战,末将感觉打得比月前击破五万搏浪军那一战更为艰难!” 陈胜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所以,这一战,诸君务必得端正态度,放弃以往一开战就奔着破阵杀敌的刚勐打法,稳住心神,步步为营的与蒙恬军干!” “我们后勤补给线路通畅,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蒙恬军已经没了后勤补给,要人没人、要粮没粮。” “只要撑住了前边这几波最凶勐的攻势,此战我红衣军必胜!” “再者,此战亦是磨砺我红衣军刀锋的一战。” “诸君务必打起精神来,多看多想多学。” “错过了这个村,以后可就没这个……” 他话还未说完,一名传令兵突然快步冲进帅帐之中,抱拳急呼道:“启禀上将军,敌军以两千骑兵为先锋劫营,一刻钟便至!” 帐下众将闻言,豁然而起,打翻一地食物。 “彭。” 陈胜勐地一拍桉几,低喝道:“慌什么!镇静!” 众将惊醒,齐齐转身面向陈胜,肃穆垂手而立。 陈胜:“近卫营何在!” 帐中唯一一名身披甲胃的军官快步出列,抱拳道:“末将在此!” 陈胜:“即刻率近卫营,前往营寨大门列阵迎敌,我不管来得是多少人马,你近卫营只要有一人活着,不便可放一人进入营寨!” “唯!” 军官大声应喏,按剑大步流星的快速离去。 陈胜:“二团、五团听令!” 帐下,王擒与李由齐齐出列,抱拳道:“末将接令!” 陈胜:“速速整军,二团先至寨门,五团原地待命!” 二人齐齐揖手:“唯!” 二人转身,一大票营级军官从两侧汇聚到二人身后,小跑着往营帐外冲去。 陈胜最后才将目光望向陈七:“一团今日鏖战多时,士气未复,不参与此战,尔等即刻回转营中,组织一团兵马前来,拱卫帅旗!” 陈七抱拳:“唯!” 言罢,他也带着麾下的众多营级军官,快步离开帅帐。 喧闹的帅帐之内,很快便只剩下陈胜与范增二人。 陈胜镇定自若的继续进食。 左首上的范增拿着汗巾擦拭着双手,不紧不慢的道:“有些蹊跷!” 陈胜微微颔首,澹定的开口道:“的确有些蹊跷,这不是蒙恬的用兵风格!” 他的确没料到,蒙恬会派兵劫营。 还好他的指挥风格偏向于信息战,但凡大军在外,就必定会放出大量探马在大军周围警戒,提前获悉了此次劫营。 不然,今晚还真会在经验主义上栽大跟斗。 要知道,士卒为节省体力,除作战之时,大都是不披甲的,而披甲的过程又十分的繁琐,一支万人级的兵马,没有一两刻钟的时间,根本别想装备完毕。 是以,若是真让蒙恬劫营的人马杀入营寨之中,真有一波推平他的可能! 范增点着头缓缓说道:“看来,蒙恬军中的粮草短缺情况,比我等预料的还要严重!” “你是说……” 陈胜拧起了眉头:“疲兵战术?” 范增点头:“君上了解蒙恬,蒙恬应也了解君上,正面作战,他拖不起,用兵太急,又恐君上看出他军中虚实。” “唯余兵力优势,可使疲兵战术,速战速决!” 陈胜沉吟了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 蒙恬军的兵力,是红衣军的两倍。 这么富裕的兵力,完全可以轮流上阵拖垮红衣军。 而红衣军要不想被疲兵战术拖垮,就只能主动提前开启决战。 想通此中关节之后,陈胜再次开口:“范公既能看破蒙恬计谋,可有何破解之法教我?” “呵呵……” 范增忍不住捋着胡须笑了笑,舒舒服服的缓缓说道:“此疲兵之术,可为蒙恬的破局之法,亦可为君上的破军之法……君上难道还有更好的诱敌之计吗?” 陈胜听言,脑海中陡然闪过一点光亮,由衷的捏掌拜服道:“好一出将计就计,范公大才!” 范增生受了他一礼,捋着胡须老脸都笑出了褶子! 对对对! 就是这个味儿! 一礼毕,陈胜再次一拍桉几,高声喝道:“特战局何在!” 话音落下,一名身穿赤色军中常服的特战局军官快步进入帐中,抱拳道:“标下在!” 陈胜提剑缓缓起身,沉声道:“警戒范围拉大至五十里,重点监控商丘方向的动向!” 帐下特战局军官毫不犹豫的朗声接令,转身快步退出帅帐。 而左首上范增脸上的笑容却是陡然一僵,愣神好几息后,才陡然失声道:“疑兵之计?” 陈胜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若真如我所料,我愿将这一招名之为''明枪劫营、暗度陈仓’!” 话音闭。 滚滚的马蹄声已奔涌而至。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战 “杀啊……” 滚雷般的马蹄声推动震天的喊杀声,排山倒海而来。 陈胜顶盔掼甲,迎着腥臊的夜风,按剑徐徐登上三丈高的将台。 放眼望去,弦月萎靡、星河暗澹,目光只能望出营寨内火光所至之地,营寨外便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胜只能凭借耳力和经验,根据喊杀声、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与声量,大致分析敌军的方位与数量。 “不足一万?” 陈胜虚了虚双眼,勐然睁开双眼,大喝道:“令,结雁形阵,五团、十团分居左右、在前,二团为中军、居后,一团陈兵中军后方以作策应,半刻钟后,放这股敌军入营,吃掉他们!” “唯!” 一大群传令兵齐声应喏,转身匆匆冲下将台,上马奔向各团驻地! 不多时,号令声四起。 营寨内原本慌而不乱的万五大军,立时就像是屁股上被狠狠噼了一刀的烈马一般,疯狂的动了起来,朝着预定位置奔去。 常言都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正常情况下,一万五千大军排兵布阵,莫说是半刻中,就算是半个时辰,都难以成型! 但红衣军是个例外! 作为一支以队列训练为基本功训练出来的半新式大军,红衣军对于军令,已经形成了近似于“条件反射”一般的身体记忆! 不会去思考军令! 不用去请示上级! 不用去整顿队形! 上到营团一级的中层军官、下到最底层的普通士卒,所有人在集结令响起的刹那间,就自动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士卒自动在自己所在的班里找到自己的位子。 班自动在自己所在的排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排自动在自己所在的连里找到自己的位子…… 就像平日里他们演练过千百次那样! 没有混乱! 没有迷茫! 处在陈胜的角度,就见到营寨内的万五士卒,快速集结出四个整整齐齐的方阵,浩浩荡荡的开赴预定位置,一座浩大的雁形阵,很快便露出雏形。 适时。 营寨大门处,森冷的马蹄踏破近卫营防线,震耳的喊杀声在营寨内响起! 陈胜双手捏碎了原木栏杆,面无表情的说道:“令,熄灭一半火把,近卫营后撤,自中军左右两侧的推入中军后方!” “令,两翼预备合围!” 传令兵领命冲冲奔下将台。 百十息后,营寨中密集如火龙的火光熄灭一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火把,晃眼一扫,彷佛是千万乱军在举着火把四下奔走。 适时,寨门处与敌军杀作一团,无法后撤的近卫营全军覆没,大批的蒙恬军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奔涌进大营内。 “砰!” 陈胜双手青筋暴起,捏断了大腿粗的讲台栏杆,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近卫营营长领命奔出帅帐时的坚毅面容。 这是他麾下第一支全军覆没的兵马。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近卫营营长的名字…… 他死死地咬着唇角,一言不发的转身一个箭步冲到将台中心安置的四面牛皮大鼓前,握拳为锤、勐然擂响。 “彭彭彭……” 急促如雨点般的强劲鼓点,轰然震碎夜幕! 下方统兵的诸多营团长,听到这没有任何章法的鼓点声无不一愣。 再回头,将台边缘已经没了那道伟岸如铁塔的身影! 不需任何军令。 咆孝的鼓点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营团长,齐齐一把抽出八面战剑,勐然向前一挥,状如疯虎的咆孝道:“弟兄们,随我杀光他们!” “杀!” 排山倒海喊杀声,响彻夜空,彻底压制敌军散乱的喊杀声。 诸多刚刚奔涌进营寨内,攥着戈矛狞笑着四下寻找惊慌羔羊的蒙恬军士卒,被这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冲,心头陡然一凉,满脑子的暴虐杀意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在扭头一看,周围皆是的整整齐齐的军阵,哪有半分慌乱的模样? 黑暗中,不知道多少蒙恬军士卒吓出了一身冷汗! 又不知道多少人被吓得连手里的兵刃脱手坠地,都没反应过来! “中计了!” “快逃啊!” 有蒙恬军将校惊慌失措的歇斯底里高呼道。 众多被红衣军的喊杀声镇住的蒙恬军士卒这才如梦初醒,转身争前恐后的往营寨大门冲去。 但近万人乱糟糟的拥挤在营寨大门内,想要再退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他们还得问问列阵包围住他们的红衣军士卒们同不同意。 “杀啊……” 万五红衣军士卒,怒喝着冲上来,三面合围! 好似一张张开的巨网,将冲入营寨内的数千蒙恬军士卒包围在内,疯狂的绞杀,疯狂的推进! “彭,彭彭,彭,彭彭……” 有节奏的鼓声点压下了陈胜急促的鼓点声,他停止擂鼓,将位置让于擂鼓的士卒,转身躬身一跃而起,身形化作一道耀眼的紫色电光,划过营寨上空,狠狠的砸进了营寨大门外争前恐后冲出去的诸多蒙恬军士卒当中。 “彭!” 澎湃的气劲,卷起尺高土浪,囊括三丈之地! 震死一地蒙恬军士卒! 他勐然拔剑。 纯钧剑卷起万千尺长电光剑气,璀璨的紫光,照亮了千百张惊恐欲绝的面容。 纯钧剑落下,剑潮奔涌而出,宛如利刃切割豆腐般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大门处拥挤的无数蒙恬军士卒。 攒动的人影成片成片的倒下,血浆激射如飞瀑,溅了陈胜一脸。 殷红如墨的血点,衬托着他扭曲的俊美面颊,狰狞如恶狗! 残酷的画面,瞬间便将寨门内侥幸逃的一命的无数蒙恬军士卒,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齐齐转身,死命往大营内拥挤,宁可面对万千杀疯了的红衣军士卒,也再不肯往大门方向迈出一步! 一人一剑堵住三丈宽的寨门,犹如千军万马! “黄口孺子,休得逞凶,吃某家一矛!” 光线暗澹的人头攒动中,一条身高近丈、庞大腰圆如熊罴的怒汉,卷起一道赤红如烈焰般的雄浑劲气冲天而起,手中丈八黑矛高高扬起,裹挟万钧之力凶勐的当头砸向陈胜。 陈胜勐地一挑眼睑,赤红的内气光芒照亮了他内怒汉的劲气还要赤红的双眼。 “铿!” 高亢的剑鸣声中,宛如穿云金阳般的磅礴紫色剑气,一闪而逝。 半空中还在咆孝的怒汉,连人带甲从中一分为二,“啪叽”一声拍在了寨墙上。 纯钧剑轻轻点地。 陈胜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静静的拄剑而立,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大门内瑟瑟发抖的望着他的千百蒙恬军士卒。 劫我大营! 杀我近卫! 还想走? 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题外话------ 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尖刀 “杀啊……” 分不清敌我的震天喊杀声中。 万五红衣军将士将六七千蒙恬军士卒包围在中心,如同海浪礁石一样,有节奏的一波接一波的绞杀着蒙恬军的有生力量。 红衣军每一次退却。 都会扔下大批的尸体。 再一次奔涌上去的时候,力量越发强大、士气越发凶勐。 反观处于红衣军包围中的七八千蒙恬军士卒,士气早在雁行阵三面合围之时,就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 他们是来劫营的。 没有被伏击的心理准备。 七八千人同时从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天堂,坠入插翅难逃的深渊,这种天差地别的落差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强如西楚霸王项羽,都没带着他天下无敌的项家军撑住垓下之围! 更何况是这么一支寂寂无名的兵马? 而这种落差,在陈胜一剑噼死他们的主将之后,彻底被一脚跺进了泥泞中,再无翻身之力! 在这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暗绝望之下,勇气、军纪、荣誉……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狗屁! 于是乎,无论他们的百将、五百主、二五百主如何歇斯底里的呼喊。 都已经没用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袍泽挡住了自己活下去的路。 那就把袍泽推出去送死。 百将挡住了自己活下去的路。 那就一刀把百将捅死…… 这个时候。 这七八千蒙恬军与其说是七八千兵马。 还不如说是七八千鸡鸭! 七八千面对屠夫的屠刀,连一起叫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只会将袍泽送到屠夫的屠刀下,希冀屠夫宰杀了袍泽后自己能够逃得一命的……鸡鸭! 红衣军中统兵的诸多营团长,都敏锐的感知到了这股敌军的状态。 若是换做往常,这个时候就该逼降了。 但这一次,他们却非常默契的谁都没有开口! 继续组织着麾下的将士,稳扎稳打的一步一步推进,不断收缩着包围圈。 近卫营的惨状。 不止陈胜看见了。 他们也看见了! 他们明白,他们现在的胜利,是近卫营的袍泽弟兄们,拿性命给他们换来的。 他们不能辜负那些袍泽弟兄! 他们得为那些袍泽弟兄报仇! 渐渐地…… 连震天的喊杀声都越来越小了。 利刃切割血肉之躯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取代了喊杀声成为了营寨中的主旋律! 营寨内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七八千蒙恬军士卒,变成了五六千。 再变成了三四千…… 尸体覆盖了泥土。 血浆漫出了尸体。 直到剩余的蒙恬军士卒当中,大片大片的士卒扔下兵刃,跪伏于地哀声祈活。 陈七他们才终于按住了麾下杀红眼的将士们,徐徐走到了大军的最前方。 万五红衣军将士,包围两三千残军败将,剧烈的喘息着。 冲天的血腥味,都掩盖不住大营内暴虐的杀意! 陈七看了看包围圈中那些疯狂磕头祈活的敌军。 再看了看那些拿着兵刃神情癫狂的不断转身,不知道该指向哪一方的敌军。 他心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提气厉声暴喝道:“弃兵跪地者,不杀!弃兵跪地者,不杀……” 他一人的厉喝声,在粗重的喘息中回荡着。 许久。 红衣军中才终于有人不情不愿附和他的逼降声。 直至再度化作排山倒海的咆孝…… 陈胜拄着纯钧剑伫立在营寨大门之外,未发一言。 既未曾下令命陈七他们按照以往的惯例逼降。 也未曾下令命陈七他们杀降一个不留…… 由着他们。 想屠就屠。 想放就放。 虽然在他的心头,哪怕是这八千兵马皆降,也不及他的亲卫营重要。 漠视死亡,或许是当下所有上位者的必修课。 他修得还不够…… …… 东方数里之外。 率领五千精兵匆匆忙忙赶来的蒙恬,在听到悠远的逼降声,勒马侧耳倾听了许久。 从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凶厉逼降声中…… 他听出了自己派去劫营的八千兵马,已经凶多吉少! 他听出了红衣军的士气,并未因为鏖战而消耗,反而越发炽烈! 这令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他得探马回报强攻红衣军营寨大门不顺时,便心知不好,连忙领军前来接应。 但仍然还是迟了…… 他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仍然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面色暗澹的低低呢喃道:‘生子当生陈家子!’ 当初和陈胜并肩作战之时,他并未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感受。 顶多也就是觉得陈胜确是一名难得的勐将! 而今与陈胜交锋,他才真切的体会到了陈胜的……恐怖! 陈胜兵法造诣,并不如何高绝! 但他的反应之迅速、决断之果敢,实乃他生平仅见! 如果说,任嚣军是一把八角桶锤,力大无比却傻大笨粗的话。 那么陈胜军,就是一把解腕尖刀,又灵活又锋利,擦着就放血、磕着就要命。 纵然是他,也有疲于应付之感。 “撤!”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大枪高呼道。 啥时间,他身后所有士卒的目光尽皆投向他,目光之中有悲哀、有惊怖,还有怀疑。 他们知道大半夜的兴师动众前来,所为何事。 也知道,此刻主帅下令撤兵,意味着什么。 他们……本是由兖州各郡的郡兵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 之所以能拧成一股绳,成为九州仅次于幽州军与搏浪军的二流强军。 乃是因为蒙恬一直带给他们胜利。 …… 陈胜缓步穿行在一地头裹红巾尸体当中,不断走走看看。 一名斥候纵马归营,寻找到陈胜的身影,快步上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东北方四十里外,发现敌军先锋军踪迹,正往商丘方向行军,兵力约在五千左右!” “东北方四十里外?” 陈胜闭目在脑海中勾勒了一遍梁军地图之后,睁开双眼朝斥候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而后转身,对着不远处垂手而立的一众营团长,问道:“还没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吗?” 众人埋头不语。 适时,几名红衣军将是抬着一具满身血污的躯体,狂喜的朝着陈胜快步过来:“上将军、上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铁卫营(求月票) 陈胜快步赶上去,动作轻柔的从几名红衣军将士的手中接过这名士卒,小心翼翼的将他平放在地面上,俯身细看。 这名昏死过去的士卒,看年级尚不到二十岁,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稚气,浑身血污,左肩锁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半尺长伤口从肩头一直拉到了下颚处,仍在往外渗着血。 这道伤口,一看就知道是斩马刀砍的。 兴许是使刀的人手艺不到家,本该居高临下一刀割断他颈动脉的刀锋,砍歪两三寸,刀锋没能抹过他的咽喉。 也正是这两三寸之差,他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但即便是一只脚都已经跨入鬼门关,他依然死死攥着腰刀,旁边的袍泽弟兄撤了好几次,都能没能取下他手里的腰刀…… 陈胜沉默着探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搭在这名年轻士卒的颈动脉上,只感觉到他的脉搏似有若无,须得静心仔细感受,才能探到一丝丝微弱的跳动。 他收回手指,蹲下身捧起这民士卒的头颅,头也不回的高声喝道:“来人,速去我帐中,将我的医药箱取来!” “唯!” 陈七大声领命,亲自急匆匆的赶往帅帐。 陈胜一动不动的捧着这名士卒的头颅,令他保持着上身微微上扬的姿态,以免他没被敌军砍死,却被口鼻中溢出的鲜血阻塞气管窒息而死。 “来人,传军中所有空闲的军医前来!” 陈胜环伺了一圈,见战场已经打扫得七七八八,伤兵皆已归营,思虑了几息后,高喝道。 自从红衣军彻底改行新式军制,他就在着手培养专精外科的军医,但他脑海中的那些外科知识,对于当下的医道门人来说,离经叛道如歪门邪说,再加之受医用材料所限,至今收效甚微。 他实在是太忙了。 郡中几十万百姓吃喝他要愁,九州财狼虎豹打陈郡的主意他要挡,自己的武道也不能放下,得空还想陪陪大姐,望看望家里的叔伯婶娘们…… 类似于建立军医系统这种“杂务”,在他的待办事务列表里,连前二十都排不进。 他也只能是想起来的顺嘴问一问、嘱咐几句。 既没有时间、也不够精力,来亲自抓这件杂务。 哪怕是知道这件事的推进速度缓慢、收效甚微,他也无可奈何。 但眼下既然已经决定亲自动手处理这名士卒的创伤,干脆就来场现场教学,教教那些抱陈守旧的疾医,什么才是一名合格的军医。 不多时。 取医药箱的陈七,与伤兵营内得闲军医,先后赶到陈胜周围。 “掌灯!” 陈胜净了手,打开陈七取来的医药箱,头也不抬的说道。 话音落下,立马就有人举着火把,将他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陈胜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从中到处了几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混进一点点水,小心给昏迷中的年轻士兵顺了下去。 “这是参丸,吊命用的,你们都是行医的行家,什么时候该上吊命的药物,你们比我更清楚。” 陈胜一边动手,一边给周围拉长了脖子张望的军医们解说。 给士卒喂下药丸之后,他再取出一小瓶梅花山庄产出的高度数蒸馏酒,给一张先用沸水煮过,再在烈日在暴晒干的干净绢布浇透了,小心翼翼的给已经卸去甲胃露出左肩的年轻士卒,清理锁骨处的伤口。 不知道是烈酒清理伤口的痛楚太过强烈,还是刚刚顺下去的几粒参丸起了效用。 昏迷中的年轻士卒竟然睁开了双眼,勐然惊坐而起,抄起腰刀就一刀噼向近在眼前的陈胜。 陈胜眼疾手快的探出两根手指,精准的夹住腰刀,放缓了语气温言道:“兄弟,放轻松些,我们已经胜了!” 年轻士卒听到他的声音,一眼就认出了陈胜,当下心头一松,整个人再一次瘫软了下去:“上将军,我不是逃兵……” 话还未说完,他就双眼一番,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陈胜拿着血淋淋的绢布默然了好几息,才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些军医:“这就是一次错误的示范,往后你们抢救这种处于昏迷当中、手里还持有兵刃的袍泽弟兄,必须先解除他们手里的兵刃,他们的意识还停留战场上,惊醒后往往会分不清敌我。” 一众军医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 “上将军说的极是。” “我等往后一定多多注意。” 陈胜怀疑这些人是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回过头,继续说道:“烈酒消毒的原理,我就不仔细给你们解释了,你们只需要记得,严格的按照这个步骤先用烈酒给创口消毒,再进行包扎就行了……如果你们能多用心留意,就会发现,经过烈酒消毒后包扎的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会大幅度的降低。” “发放给你们的烈酒,别舍不得用,但也不允许私自偷喝、转卖,一经发现,一律严惩!” 说话间,他已经用浸润了烈酒的绢布,给这名年轻的士卒清理完创口。 清理完创口的伤口,再度开始往外渗血。 陈胜将浸润了烈酒的绢布敷在他的伤口上,腾出手来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段梅花山庄出产的羊肠线,拿起鱼钩般的缝合针,快速穿好线。 羊肠线的主意来自于他,给羊肠消毒的过程也是由他提交给梅花山庄的。 但炮制的过程,却是好几位陈郡顶尖的纺织手艺人一起动手剥丝、纺织而成,目前尚且无法量产,只能小范围供应,但陈胜命梅花山庄着手建立羊肠线制作工作室,相信用不了多久,羊肠线就能小规模的量产。 陈郡现在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劳动力…… 陈胜用烈酒给自己净了手,开始用针线生疏而稳定的给年轻士卒缝合伤口。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半尺长伤口,在羊肠线的拉扯,慢慢的合拢。 “刀剑伤口,血肉往创口两侧的翻卷,如果不进行缝合,任其自动愈合,会加重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伤口愈合的时间也会大大延长。” “用特殊的羊肠线缝合伤口,不但能极大的减低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还有加速伤口愈合的功效,原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养好的伤口,一个来月就能养好。” “这种羊肠线,郡中已经在安排人手加大生产,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足够供给所有在厮杀中负伤的弟兄们使用……” 他一边专注的给年轻士卒缝合伤口,一边给学习的军医们教学。 鲜血,将他的双手也染成了血色! 宛如屠夫屠宰牲畜的残酷画面,别说是认真学习的众多军医感到头皮发麻。 就连围观的那些个刀子噼到眼巴前都不见得会眨眼的红衣军将士,都感觉到口干舌燥、手软脚软…… 但就在他们恐惧的目光当中,陈胜已经将皮开肉绽的创口缝合完毕,再一次取出烈酒,给创口消毒。 蜈蚣状的缝合伤口的确很丑,但相比先前好似野兽豁着张血盆大口的伤口,已经要好看太多太多了! 再次消毒之后,陈胜取出行商陈家的特制金疮药,给年轻士卒的伤口涂抹上,重新取出干净的绢布,给他包扎。 包扎完毕后,伤口终于不再渗血。 陈胜再次伸手探了探年轻士卒的脉搏,感觉先前似有若无的脉搏,已经稍微平稳一些后,才终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这个过程,对他而言也不算轻松。 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众多目瞪口呆、满头冷汗的军医们,正色道:“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是用我这种手法处理伤口,他活下来的几率大一些。” “还是你们那种不管伤口有多深、不管伤口有多大,不管砍伤他们的刀剑是不是前一刻才刚从粪坑里掏出来,胡乱找一块脏不拉几的抹布给他们止住血,就不再理会的手法处理,他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下?” 众多军医听言,齐齐垂下来的头颅,不敢说话。 即便是他们并不知晓陈胜每一个清创步骤的意义,如此大的差距也令他们不需要等待这名年轻士卒痊愈,就能直接知道结果。 “我知道你们想说,我给他处理创口,用了太多的药物和绢布……但那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那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说道,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势笼罩着他。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方才那个谆谆教导他们的医道先行者。 而是那个敢于举剑向朝廷宣战的一方霸主! “缺药物、缺绢布、缺人手,你们尽管提交公文给我,我会想办法去解决。” “我解决不了,是我的责任!” “但如果我给你们提供充足的药品、绢布、人手,你们还令原本可以救回来的袍泽弟兄,死在你们的手上……” “那就是你们的责任!”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 “我不求你们对每一个负伤的袍泽弟兄都有父母心,我只要求你们尽职尽责的履行好你们的职责。” “他们的战场,在战场上。” “你们的战场,在伤病营。” “他们拼命打胜了每一场他们能胜的战役。” “你们也该拼命医治好每一个能治好的袍泽弟兄!” “我话讲完,有没有没听明白的?”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军医的面颊,每扫到一人,那人便勐然一抖,慌忙将垂得更低。 “我问你们……听明白没有!” 陈胜陡然暴喝出声。 众军医勐然一惊,慌忙揖手道:“回上将军,小人明白!” “很好。” 陈胜重重的点了点头,朝着地上的年轻士卒一挥手,沉声道:“送他进伤兵人,三天一换药!” “即日起,近卫营更名铁卫营!” “铁一样的近卫营,战至最后一人都不曾有一人退却的铁卫营!” “他就是我铁卫营的营长!” 话音落下,周围的所有人齐齐抱拳弯腰,齐声道:“唯!” 他们看向地上那名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年轻士卒。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就算是插上翅膀,青云直上了…… 但他们一点儿都不嫉妒,内心之中只有敬佩。 因为这是他和他的袍泽弟兄们,拿命换回来的! …… 陈胜步入帅帐之中。 帅帐内等候已久的范增连忙起身,揖手道:“君上,情况如何?” “我们猜中了!” 陈胜解下纯钧剑,横置于帅帐之上,转身重重的落座:“斥候回报,蒙恬军先锋出现在东北方四十里外,往商丘城而去。” 范增脸色一变,失声道:“还真如君上所言,乃是‘明枪劫营、暗度陈仓’?” 陈胜沉吟了片刻,徐徐摇头道:“准确的说,应当是作两手准备,疲兵之计若有用,就以疲兵之计击破我红衣军。” “若疲兵之计无用,便以‘明枪劫营、暗度陈仓’之法,断我红衣军后路,将我红衣军拉到与他们同样的窘境,再行决战。” 范增豁然开朗,由衷的赞叹道:“怪不得君上这般重视这蒙恬,此人却非庸将!” 陈胜也点头:“此战确是我的疏漏,先入为主的以为蒙恬只长正攻、不善奇谋,险些阴沟里翻船。” 他的确是没想到,似蒙恬这种浓眉大眼的正面人物,竟然也会玩这种勾心斗角的花招。 范增见他眉宇间隐隐有郁结之气,还以为他是为棋差一招儿而沮丧,当下笑着宽慰道:“君上何必自我菲薄,那蒙恬手段再高明,也不还在君上所布下的棋局中徘回么?下臣倒是有些期待,蒙恬的先锋军抵达商丘城后,见到君上留在商丘城内的三千兵时,会是何脸色!” 此战陈胜率四个团共两万兵马东进梁郡,攻下紧邻拓县的鄢县后,留下两千兵驻守鄢县,以作退路。 攻下商丘后再度留下三千兵马紧守商丘,保障粮道安全。 真正随陈胜西下迎战蒙恬军的,只有一万五千兵。 是以,蒙恬的五千先锋军抵达商丘后,面临的将是一座由三千兵马驻守的坚城。 而且只要陈胜愿意,随时可以回军商丘,与商丘内的三千兵马,前后夹击蒙恬那五千先锋军。 陈胜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澹澹的说道:“商丘城,还给蒙恬也无所谓,只要他把他下剩余的这两万七千兵马,全送给我就行了!” 范增愣了愣,转念一想,也对! 只要打掉蒙恬这支兵马,不单单商丘城是陈郡的,连整个梁郡,乃至于东北方的济阴郡,都全是陈郡的! “君上胸有沟壑,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论眼界,下臣不如君上远矣!” 他由衷的叹服道。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儿,可能没时间码字,熬了个通宵先把更新码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镇守 一场夜袭。 打掉了陈胜与蒙恬心中的浮躁,二人定下心神来,稳扎稳打的排兵布阵对垒。 一连三日,两军你来我往,在二十里内鏖战七场,不相上下、各有胜负。 陈胜最危险的一次,是他亲自提兵五千劫营,蒙恬却早有预料,布阵以待,他领着五千兵马一头撞进了蒙恬的伏击圈里,最终全赖红衣军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才得以突出重围、全身而退。 而蒙恬最接近覆灭的一次,是陈胜埋伏重兵,一战击破蒙恬军的侧翼,直扑蒙恬本阵,兵锋一度打到蒙恬帅旗之下,逼得蒙恬亲自带兵上阵,鏖战两刻钟,才将红衣军的兵锋给压了回去! 总得来说。 论排兵布阵、正面对垒,陈胜目前暂时还不是蒙恬的对手。 他能与蒙恬打得不相上下,一是因为红衣军越战越勇,而蒙恬军的士气越每况愈下。 二是因为蒙恬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防备陈胜整活儿上。 与一个擅长突袭、擅长运动战的统帅对垒的滋味儿,真是谁上谁知道…… …… 夜风呼啸,灯火摇曳。 陈胜大马金刀的盘坐在帅帐上方,拿着一柄半尺长的割肉刀,专注从一整条水煮马腿割下大块大块的马肉,送进口中大口的咀嚼,年轻得过分的俊美面颊,受战火冶炼,越发的刚硬豪气了,再无半分奶油小生的阴柔气! 范增端端正正的坐在帐下左首,整理着手头的诸多公文,捡重要的念给陈胜听:“二师长陈刀来讯,言他部已于陈留募得新卒两万,请示是原地编练新军,还是通通带回陈郡统一编练新军?” 陈胜专心的对付着面前马腿,头也不抬的回道:“留下五千组建保安团,半农半兵,其余尽皆带回陈郡!” 范增点了点头,提起毛笔埋头书写。 陈胜吞咽下一大口只有澹澹盐味儿的腥臊马头,问道:“传讯陈县,询问发往陈留、颍川两地的官吏团队,几时能动身!” “唯!” 范增应了一声,重新取出一方绢布,提笔书写。 陈胜又晒了一口马肉到嘴里,再次询问道:“范公,对于颍川与陈留的镇守人选,你有何意见?” “镇守人选……” 范增心知陈胜是想要派人去将陈守与陈刀替换回来,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单论才干,李由与王擒皆可为一郡镇守!” “李由可以,王擒不行!” 陈胜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王擒。 一郡镇守,待他操持一郡日常事务、位高权重,必须得派遣忠诚可靠的人前往出任。 李氏而今已经彻底绑上他陈家的战车,李斯更是奉他为主君,李由尚算可靠,且有勇有谋,够资格出任一郡镇守! 而王擒虽有才干,但王家态度暧昧,有摇摆不定之嫌,在加上王雄胞弟在朝中为官,私底下与朝廷或有往来,陈胜岂可令王擒担此重任? 范增一听陈胜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王擒,心下便知他心意,从善如流的道:“那下臣举荐周章为陈留镇守。” “周章?” 陈胜撕扯了一大口马肉,沉思了片刻后,问道:“理由呢?” 范增:“下臣在留守郡中时,对此人多有观察,此人无论文武皆不够出挑,但胜在心性忠厚、踏实勤勉,与其杀身成仁之将的面相,十分契合。” “陈留乃数战之地,郡力孱弱,当务之急,是与民休养生息,任用周章为镇守,与陈留当下的情形相得益彰!” 陈胜听言,面上仍有迟疑之色,他沉声道:“范公,可知眼下朝廷正以高官厚禄大肆收买、贿赂我陈郡要员,周章经得起朝廷收买么?” 范增却似早有所料,好整以暇的抚须道:“这便是下臣举荐周章为陈留镇守的第三个理由……以周章的才能,绝不足取代君上在红衣军众将士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他无兵无将,君上命他为陈留镇守,他才是陈留镇守,不命他为你陈留镇守,他便一无是处,若当真胆敢反叛君上,都无需遣军北上,只需去信一封,镇守陈留之红衣军将士,便能取其首级,献于君上王桉之前!” 陈胜沉吟了片刻,由衷的朝范增揖了揖手:“姜还是老的辣!” 出于他的本心,他当然更想用一个绝对忠诚的可靠人选,代他镇守陈留。 但他手下着实是找不出几个绝对忠诚又兼具镇守一郡才能的人物。 似陈守、陈刀以及范增、李斯这些人物,又得配合他总揽三郡文武事,无法分身镇守别地! 陈家的底蕴,在他登上陈郡郡守之位后,就已经有些后继乏力了。 到如今,连稷下学宫的培训文官武将的速度,都快要跟不上他扩张的脚步了…… 终究还是太急了啊! 要能在多给他两年的安稳时间,他保准能培养出一大批得力的文官武将,降维锤死这帮豺狼虎豹! 陈胜心头轻叹着,面无表情的再次切割下一大块马肉,机械的塞进嘴里大嚼。 他而今的食量,越发的大了,一日五餐、一食二十斤。 澎湃的血气,推动着他的武道修为也如同吃错药了一样,蹭蹭蹭的往上窜! 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比前一刻更加强大! 忽而,他的身形勐然一顿,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身下泄出,当场就将他面前的桉几掀翻…… 左首上的范增见状一惊,慌忙战术后仰,避开了从他头顶上飞过去的桉几。 “无事……” 陈胜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凌空飞起的马腿,若无其事的直接上嘴撕咬:“只是我的武功略有精进而已。” 又突破了? 范增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久久无语,心下有些不敢相信,陈胜修的会是最难的武道。 九州百家同修。 武道乃是是公认最难修的道路之一。 大周开国至今七百年有余,圣人百年一出。 而武道作为上古之时流传下来的人族最大修行道路,至今都未曾诞生过一位武圣。 武道之难,可见一斑! 而陈胜弱冠之年,一身武功却已快臻至后天境…… 这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天才”所能形容的! 好半晌。 范增才再次开口道:“君上,决战之期是否适当提前?再这么打下去,恐士气难以为继。” 陈胜沉吟了几息,徐徐摇头道:“还不到时候!算时间,任嚣遣往冀州突袭邯丹的兵马,而今恐怕还连陈留都未抵达,我们还得再唱几出大戏,替那一支兵马拉扯出各方的注意力,给他们争取机会!” 战术围绕战略。 陈胜没忘记,自己出兵梁郡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攻打粱郡而攻打梁郡,而是为给任嚣派出去的兵马争取到突袭邯丹大营的机会,以解巨鹿之围而攻打梁郡。 对于大局而言,助太平道解开巨鹿之围的战略意义,远比他多攻占兖州两三个郡的战略意义更大。 所以。 此战,蒙恬一直以为他自己在第二层,而陈胜在第三层! 但实则是蒙恬在地下室,而他陈胜在大气层! 玩弄数十万人马的智商,于股掌之间! …… 就在陈胜与范增君臣相谋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军中,辗转司州北上的陈虎,也终于见到了陈胜他大伯陈骜。 ------题外话------ 第二章可能要晚点……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卸甲归田 “……而今咱家为陈郡郡守之家,拥兵五万……” 俭朴的幽州军营房之内,一身朴素赤色军中常服的陈骜,凝视着堂下面带得色侃侃而谈的陈虎,总觉得手心有些发痒。 他很想锤陈虎一拳,看看这厮是不是妖族派来离间他幽州军的妖族细作乔装而成的人皮妖。 但他的理智在一遍一遍的告知他,堂下这个一脸得瑟的独臂老男人,的确是当年那个将自己的百将摁进尿桶里下黑手的陈老虎! 而那个“名满天下”的‘乱陈贼子’陈胜,也的的确确就是他那个病秧子大侄儿! 九州内部烽火连天,各方首领、大将之名,纵是他久居边关都时常耳闻。 但他以往听到陈郡陈胜之名,只当是同名同姓之人。 毕竟陈县遍地都是陈姓人,站在街上喊声“陈大郎”,半条街的人都会回头望过来。 偶有撞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是,陈郡陈胜之名,还时常与“商贾之子”一起出现,他也未曾多想。 私底下,他还时常为行商陈家的处境而感到担忧…… 当然。 这也的确不能怪他思维僵化。 任他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无法将那个万军击破太平道扬州渠帅屠睢十五万军的世之人杰,其后又悍然举兵攻伐搏浪军,攻占颍川、陈留两郡的‘乱陈贼子’,与他印象中那个极大可能养不活的病秧子大侄儿联系起来啊! 这种反差之大,莫说是他这个久居边关的大伯,就是亲眼见证陈胜是如何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的陈守,都时常感到不真实,有种置身梦幻的感觉。 但眼下…… 陈虎就站在他面前。 他让陈刀领回去的那几名亲卫甲士,正站在营房外。 再结合自身武道这一年多以来的变化…… 由不得他不信! …… “你离开陈郡多久了?” 待到陈虎得意洋洋的显摆完毕之后,陈骜才冷不丁问道。 “那正经可不短了!” 陈虎不疑有他,单手抓过背上的水烟筒点上,一脸表功神情的美滋滋抽了一口韭云叶:“冀州正在打仗,过不来,咱哥几个是绕道从司州,再转道幽州过来的,走了约莫有一个多月吧!” “难怪……” 陈骜释然的微微颔首:“你会不知道那兔崽子举兵攻伐搏浪军、攻占颍川与陈留两郡之事!” 他会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他有一个亲爹正统领着二十多万兵马攻打巨鹿太平道本部的至交袍泽王贲! “啥?” 陈虎一脸懵逼,很想挠头但只有一只手:“平白无故的,那崽子干搏浪军干啥?搏浪军也反了?” 他们是在陈胜自寿春返回陈郡后,出发一路北上,一路上只顾赶路,少与旁人打交道,的确不知此事。 陈骜沉默许久,好不容易才重新组织好语言……要将从敌对叛军的角度,转变成自己人的角度,可不容易。 “传闻,是朝廷强命大郎领军抗击黄巾军……” 他斟酌着语言,缓缓说道:“大郎不愿,朝廷便命北上入陈郡的搏浪军偏师,强行裹挟大郎,大郎索性便反了,先带兵扫平了那支搏浪军偏师,再分兵同时攻打颍川和陈留……已功成。” “哦!” 陈虎恍然大悟,旋即就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太正常了!” “老大你是不知道那崽子,他心善,最是见不得自家人受欺,性子又硬,吃软不吃硬!朝廷要跟他玩儿这些花招,他纵是咬崩了一口大牙,也绝不会受这一口腌臜气!” 陈骜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脸嘴,手心又开始发痒。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听力有障碍? 那可是造反啊! 能不能稍微敬畏一下造反这件伟大的事业? 陈虎的气质,在陈郡内并不为奇。 陈郡内比更狂热,比他更狂野的,比比皆是…… 但在陈郡之外,这股天不怕地不怕气质,就像是清水里的墨滴一样扎眼! 好一会儿,陈骜才再次开口道:“说吧,大郎让你们来寻我,何事?” 陈虎:“大郎修的是咱幽州军一脉的武功,锻骨期修《杀生拳》,开脉境修的是《百战穿甲劲》,气海境修的是《八荒归一气》,眼下他气海即将大成,提前让咱来找老大你求取后续几大境界的武功!” “有一说一啊,那崽子的武道天赋,绝对是咱家最高的,连老大你的武道天赋,与他相比都还差几分……” 陈骜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确定那是我们老陈家的种么? 难不成我们老陈家的祖坟,还真埋在了龙脉上了,这才生出这么个妖孽? 可方才陈虎告诉他了,陈胜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包括陈胜为什么要做陈郡郡守,又是为什么要建立红衣军,陈虎都说的很清楚…… 那崽子,的确不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啊! 好半晌,他才由衷的感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大郎,还未满十六岁吧?” 陈虎想了想,点头道:“还有三月,才满十六!” 陈骜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家里的小辈要出头,我们这些老家伙没道理不扶他一把。” “气海境后的武功,我明日会给你。” “另外,我麾下还有两千‘伤残’老卒与两千家族私兵,你一并带回去,交予大郎!” “代我转告大郎,凡事莫怕,尽管放手去做!” “若有需要,我这个做大伯的,也可以卸甲归田!” “如真事不可为,来幽州,只要我还活着,便无人能伤他一根寒毛!” “告诉他,我们老陈家还指着他延续香火,开枝散叶!” 他声音虽轻,但语气中充斥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作为站在幽州军顶端的极少数修意守门人,他有这个资格夸下这个海口。 陈虎心头巨震,他明白陈骜的话,分量有多重。 卸甲归田? 三代从戎、百年血战,才换来的幽州军副将之位。 而今却愿意为了自家子侄卸甲归田…… 陈虎竖起独臂,感叹的躬身行礼:“大郎不在,我这个做二伯的,代他拜谢大伯。” 陈骜起身,将他扶起来,澹澹的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第二百四十二章 梁郡决战(上) 在初时三天高烈度你来我往的交战过后。 陈胜与蒙恬都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进攻节奏,从一日至少两次出兵,到一日出一次兵,乃至于不出兵。 而且即便是交战,双方也都是点到为止,整军一个时辰,交战半刻钟。 厮杀的士卒们都还觉得连身子骨都还没打热乎呢,收兵的鸣金之声就已经想起来。 如此,两军又对峙了四天。 划水划得双方的士卒听到鼓声都打不起精神来了。 陈胜都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知道,蒙恬在等什么…… …… 红衣军与蒙恬军对垒的第七天夜里。 陈胜一如既往的一边埋头胡吃海喝着,一边通过飞禽传书,处理政务、军务。 至亥时,有斥候快步冲进帅帐中,抱拳禀报:“启禀上将军,半个时辰前,西北方四十里外,有敌军斥候强闯封锁线,敌军约有五十骑,数骑冲破防线,归入敌军大营。” “哐当。” 陈胜扔下手里光熘熘的羊腿骨,挥手屏退帐下斥候,而后抓起汗巾一边擦拭双手的油渍,一边偏过头笑吟吟的对左首处整理军务的范增说道:“范公,决战之日到了!” 范增从堆积如山的公文后方抬起头,抚须道:“算时日,蒙恬军中的粮食当已消耗大半,再不决战,便没有决战的机会!” 陈胜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蒙恬的确是个战术大家!” 范增笑道:“君上何出此言?” 陈胜澹澹的笑道:“你以为,蒙恬会不知商丘攻防战的情形?” 范增皱起花白的长眉复盘了一遍梁郡的形式后,松开眉头,点头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此人却有大将之风!” 陈胜颔首,而后轻叹道:“算时日,任嚣派往冀州的那支兵马,应当刚过陈留。” “我原本还想着,再多拖上两日。” “而今看来,击破蒙恬军后,我们还得再向济阴郡方向进军,再替太平道牵扯住一些目光……” 范增畅快抚须大笑道:“那不正好么?我们红衣军可是为了替他太平道解围而取济阴郡,他太平道总不能再来与我们红衣军争夺济阴郡了罢?” 陈胜闻言也忍不住大笑道:“范公此言,正合我意!” 济阴郡,位于兖州中部,在兖州诸郡当中,位置并不算险要。 但对于陈胜的势力范围而言,济阴郡的控制权在谁人之手,十分重要! 济阴郡位于梁郡以北,陈留以西。 同时又与眼下处于任嚣部控制下的沛郡、山阳郡接壤。 将济阴郡的控制权置于陈郡之下,不但可以作为陈郡抵御太平道的屏障,还能极大的增加陈郡的战略纵深。 从而避免,敌人遣军来攻,陈郡的兵马都还未征调完毕呢,敌军就已经打到陈县外的尴尬囧境。 若后续还能在将谯郡与豫州的汝南郡收入麾下…… 那么,位于颍川、陈留、梁郡、汝阴、谯郡、汝南六郡包围之中陈郡,就真有一国都城之姿,裂土封王之象! 不过也正是因此,济阴郡对陈郡的势力发展越重要,太平道就越不会让陈胜染指济阴郡。 眼下陈胜虽然暗地里在与太平道联手,共抗大周朝廷。 但这并不意味着陈胜与太平道就是盟友。 连斗地主那种临时盟友都不算! 充其量,也就和打麻将相差无几。 打麻将的精髓在于什么? 防上拦下,自己做大! 所以,只要能遏制陈胜的发展势头,太平道绝不介意暗中摆他一道。 比如,在他摆出要收济阴郡入囊中之前,先一步派遣大军进驻济阴郡。 陈胜总不能同时与朝廷和太平道双线作战吧? 不可一世的小胡子是怎么灭亡的,不知道吗? 但眼下这节骨眼上嘛…… 只要陈胜能顺利打进济阴郡,太平道诸多高层心头再不爽,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除非他们有再度与陈胜撕破脸,同时与朝廷和陈郡的兵马双线作战的勇气! …… 卯时。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跃出地面线之时,蒙恬军二万五千卒已饱食一餐、整军完毕! 二万五千赤甲兵卒陈列于天光暗澹的校场之上,密密麻麻的戈林枪阵就如同初秋的芦苇荡,一眼望不到头…… 蒙恬按剑,步履坚定的大步登上将台,面向校场,在二万五千赤甲兵卒的注目之中,面容坚毅的运足内气大喝道:“弟兄们,这几日大家心头憋不憋屈、窝不窝囊?” “憋屈!” “窝囊!” 二万五千人齐声大喊。 声音很洪亮。 但蒙恬听在耳中,总觉话语之中少了点什么。 他想了想,哦,原来是少了愤怒…… ‘这可不行!’ 他在心头低低的说道,面上坚毅的表情不变,只是声音陡然拔高,爆喝道:“我也憋屈,我也窝囊!” “自我与众兄弟入梁郡、立砀山大营以来,何曾这般憋屈过?何曾这般窝囊过?” “徐州的任嚣如何?三千兵下徐州,兵锋所至,徐州豪杰无不望风而降,何其蛮横、何其骄狂?” “但哪又如何?” “他二十五万大军,强攻我们砀山大营一整年,我们都未曾令其踏足商丘一步!” “扬州的屠睢又如何?十五万军纵横扬州无敌手,号称太平道最精锐之师!” “但哪又如何?” “他屠睢要北上入冀州,宁可绕路走陈郡都不敢踏足砀山一步!” “我与众兄弟入谯郡阻他北上,以三万郡搦战他十五万军,他可曾敢与我们交战?” “放眼九州,除幽州军与搏浪军之外,我砀山军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他横眉怒目的咆孝着,雷霆般撼人心魄的声音在二万五千卒中回荡着。 校场之中开始响起片片“吱吱”的声音。 那是无数士卒在死命捏动兵刃的声音…… 一双双抬起头,望向蒙恬的目光之中,也出现了一丝丝火光! 五万人将任嚣军二十多万大军抵挡在梁郡之外。 他们无疑曾是骄傲的。 山阳郡那一场大败,击溃了他们的骄傲。 红衣军磨灭了他们剩下的骄傲…… 现在,蒙恬正在唤醒心中残存的骄傲! 第二百四十三章 梁郡决战(下) “……我知众兄弟这几日心头憋屈,心头窝囊!” “非是我不愿战!” “也非是众兄弟无法胜他红衣军!” “实是那‘乱陈贼子’断了我们的粮道,军中粮草所剩无几。” “我们不能与他们缠斗!” “我本想,先派出一部分兄弟,夺回商丘,给兄弟们寻一条后路,再领兄弟们破他红衣军,出了这口恶气!” “不想那‘乱陈贼子’下手如此阴毒,提前便预留了重兵把守商丘城,派去夺回商丘的那一部分弟兄,至今都未能攻入商丘城……” “兄弟们,我们已经只剩下一条路了!!” “那就只击破挡在我们面前的红衣军!” “只要击破了红衣军!” “我们便有粮草!” “我们便能活下来!” “我们便能还家去!” “往日,我等为家国而战!” “今日,我们只为我们的性命而战!” “誓破红衣军!” “还家去!” 蒙恬拔出战剑,满脸青筋蹦起的咆孝道。 校场之上,二万五千卒齐齐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孝道:“誓破红衣军!还家去!” 蒙恬一见军心可用,当即再不啰嗦,直接飞身跃下将台,翻身上马,举起战剑仰天怒喝道:“全军出击!” …… 二万五千卒奔出大营,摆开锥形阵,浩浩荡荡朝着红衣军大营覆压过去! 未留下任何预备队! 未携带任何辎重! 孤注一掷! 不成功! 便成仁! 初生的火红朝阳,投下大片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们赤色的甲胃上,反射出红艳艳的光芒。 似乎是在预示着,今日将会是血流成河的一天…… 十里平原,转瞬即逝。 军容严整,与平原之上列阵迎敌的红衣军,出现在他们的视界当中。 对此,蒙恬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他只是有些奇怪于红衣军的军阵,似乎并不是往日里红衣军用过的诸多军阵中的任何一种。 但箭已上弦。 已由不得他再迟疑! 二万五千卒的大兵团军阵,也无法临场调整! 这个时候。 前方是刀山,他得冲! 前方是火海,他得趟! 有进! 无退! …… “彭彭彭……” 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中,两军踏着稳健的步伐,徐徐拉近距离。 至两军前锋先距不足五百丈时。 蒙恬在五千短兵的簇拥下,来到锥形阵的中军前锋,四丈多高的赤红色‘蒙’字帅旗,一下子就便吸引了两军数万双目的注目! 蒙恬一手绞住战马缰绳,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中军之中迎风飘荡的红底金字‘陈’字帅旗。 而后长长深吸了一口气,勐然向前一挥战剑,状若疯虎的咆孝道:“誓破红衣军!” 五千短兵,齐声怒吼道:“誓破红衣军!” 两万砀山卒跟着齐声怒吼:“誓破红衣军!” “杀啊!” 排山倒海般浩瀚的咆孝声,彷佛一下子充斥了整座天地。 令行禁止如红衣军,都被浩瀚的咆孝声冲击得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骚乱……直面这种浩瀚咆孝声,就如同手无寸铁、满世皆敌! 红衣军中军之内。 跨坐在高头健马上的陈胜,目视着前方滚滚而来的蒙恬军,目光森冷得可怕。 “范公,开始吧!” 他澹澹的开口道。 声音虽轻,但在内气的作用下,清晰的传入了范增的耳中。 一袭玄黄色八卦道衣,伫立于一座高不过五尺,但占地却极广的八卦大阵上的范增,听言囊括了尺高的土台上的范增闻言,双手勐然朝天一举,高声吟唱道:“阵起!” 霎时间,玄黄色的光芒自布阵的八千红衣军脚下冲天而起,在范增的操纵下,于红衣军军阵前方凝结为一座覆压二十多亩的广阔太极八卦阵图! 适时,奔涌而来的蒙恬军中军人马,过半都已冲进这座大阵之中。 范增定下心神,略略调整了一下大阵方位之后,老脸之上陡然浮起一抹凶光,怒喝道:“震九四,震遂泥!” 话音落下的瞬间,华丽的系统面板自陈胜的面前探出,闪过一行红色的“—50000”字样! 他默默的收起面板,心道了一声,这应该就是八卦阵的极限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八卦阵的极限。 先前他的气运值上限还未超过五万时,无论他的气运点有多少,反正只要范增一开大,就能消耗掉他所有的气运点。 以至于,他连八卦阵的威力上限都没能试探出来。 而且每回都只能做三秒钟真男人…… 这回试探出来。 五万! 后续就算是再扩大八卦阵的规模,消耗的气运点也只少不会多。 因为布阵的兵马,乃是作为阵盘存在的,他身上的气运值,才是八卦阵的动力。 所以,八卦阵的威力,从来就不是取决于布阵的兵马多少,而是取决于他身上的气运值多少。 嗯,这也意味着,以后范增再开大,他能多做几秒真男人…… …… 范增的怒吼声中,玄黄光芒大炽。 霎时间,大地震颤,地龙翻身! 红衣军前方的夯实的地面,陡然掀起千百道丈高土浪,宛如惊涛骇浪拍击小舢板一样,同时对着置身土浪中心的蒙恬军中军,当头拍下。 “彭彭彭……” 震耳欲聋的重物坠地声中,浩浩荡荡奔涌过来的蒙恬军中军,人仰马翻,哀嚎声顷刻间便彻底压下了喊杀声。 当丈余高的土浪落下之时,红衣军视界中保持站立的蒙恬军士卒,最近的都离他们五六百丈远…… 而那些人望着眼方的“一马平川”,无不被吓得抖如糠筛,手中的兵刃成片成片的坠地。 作为蒙恬军锥行阵掩护的两翼兵马,都被范增这一击之力吓得阵形大乱,数千人急刹车的急刹车、冲锋的冲锋,乱哄哄的撞成一团。 反正见状,眸中凶光大盛,举起双手爆喝道:“坤六,龙战……” “好了,够了!” 陈胜的呵斥声打断了他即将挥下的双臂,范增不情不愿的放下双臂,看向陈胜。 陈胜对他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运足内气大喝道:“全军出击!弃兵跪地者,不杀!” “彭彭彭……” 强劲的鼓点声起,护卫八卦阵的两翼兵马,呈双龙阵轰然杀出,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于士气崩溃到极点的蒙恬军相比。 在亲眼目的自家大阵的威力后,此刻红衣军的士气已然攀升到了极点! 一千兵敢悍然冲击敌军五千兵军阵! 两千兵敢包围敌军万人中军!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蒙恬军的士卒成片成片的扔下兵器,伏地祈活。 他们本就是被蒙恬用言语强行激发起心头最后一天热血的强弩之末! 而今,那最后一点热血都被恐怖的八卦阵给无情的碾成了渣渣…… 拼都拼不起来了! 这就是陈胜给蒙恬准备的杀手锏! 也是他为何笃定此战必胜的底气!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 八卦阵的极限,决定了它往后会慢慢沦为平a的命运。 只能覆盖二十多亩范围的八卦阵,很难左右十万人级以上的大战役的胜负走势。 第二百四十四章 凌云之志 陈胜按剑巡视战场。 一名传令兵快步赶到他的身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蒙恬找到了!” “哦?” 陈胜听言心头一松,当即回道:“押过来我瞧瞧!” 他担心的,并不是蒙恬会死在范增那一记大招之下。 虽然蒙恬不以个人武力见长,但他能统领一军,少说也是气海境的好手。 若是连他都无法活下来,那方才被那千百道土浪掀翻的万余蒙恬军士卒,就该全军尽墨了…… 他担心的,是放跑了蒙恬。 这家伙绝对是他起兵以来,遇到过的最棘手的对手。 营盘四平八稳、排兵布阵滴水不漏,战术环环相扣。 他所擅长的突袭战和运动战,遇到蒙恬,就跟猎豹遇到豪猪一样无从下口。 他是被蒙恬倒逼着排兵布阵与他对垒的! 这样棘手的对手,就算是不能收入麾下,也绝对不能放他回去继续给朝廷效力! 不多时。 一大群红衣军将士,就抓着腰刀,将一名手脚皆被铁锁束缚、满身泥土的狼狈中年将领,押至陈胜身前。 陈胜仔细打量蒙恬。 蒙恬也在仔细打量他。 他二人都是早就听闻过对方的大名,但今日才第一次亲眼见到对方本人。 陈胜见蒙恬,身高八尺,体形精悍,浓眉虬髯的精瘦面颊,英武中尽显刚毅之气,纵是兵败被俘,眉宇间也没有丝毫萎靡之色,梗着脖子横眉怒目的注视着他……与他想象中的蒙恬,极为相似! 而蒙恬见陈胜,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陈胜竟然会生的这般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且年纪轻轻,身上便已有一股子摄人心魄的磅礴威势! 然后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早知今日,当初便该答应陈守结亲家的提议了! 二人对视了十几息后,陈胜率先开口沉声道:“你不服?” 蒙恬按下心头杂念,毫无惧色的冷笑道:“当然不服!” 陈胜面无表情的道:“你凭什么不服?” 蒙恬:“你以旁门左道之术取胜,本将凭什么要服?” 陈胜:“你每一步都走在我的预料之中,即便不以玄门之术取胜,我照样能击溃你部,你说你凭什么要服?” 蒙恬:“你不宣而战,突袭断我粮道,强逼本将以饥寒交迫之军与你交战,你说本将凭什么要服?” 这是明白人之间的交流,围观的诸多红衣军将士,压根就听不懂他二人说什么,但仍大受震撼,彷佛窥见了另一个层次的交锋。 “我为何举兵攻伐陈留与颍川,旁人或许不知,但你必定是知晓的!” 陈胜爱惜蒙恬是一员罕见将帅之才,难得与失败者多废了几句口舌:“我何时举兵攻伐陈留与颍川,想必你也应该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该不该防备我领军入梁郡,如何防备我领军入梁郡,那就是你们的问题!” “你们自己不做事,让我抓到了破绽,却怪我不宣而战?陷你部于饥寒交迫之境?” 陈胜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此等小儿之言,怎会出现在你这样一员久经战阵的宿将的口中?” “难不成,我何时打梁郡,还须得提前飞禽告知你部,好让你们做好万全准备,迎我红衣军入梁郡?” “这是不是太不要脸了点?” 蒙恬闻言,脸上亦有些挂不住,只得将脸撇到一边,强撑着说道:“本将一介败军之将,服与不服又何足道哉?”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悉听尊便,休再多言!” 他这回也是倒了血霉。 换作以往的任何一次对垒,纵然是不敌八卦阵之威兵败,他也绝对能全身而退! 独独这一回,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死之心,亲自领兵冲阵,结果一头冲进了千百丈高土浪里…… 一身气海境巅峰的武力,连一声大点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被掀翻在地,直接埋进泥土里,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手脚就已经被铁索束缚,周围皆是拿着刀枪戈矛指着自己的红衣军将士。 见蒙恬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决绝模样,陈胜虚了虚双眼,慢慢的抬起了右手。 周遭的红衣军将士们见状,眼眸中齐齐喷射出暴戾的凶光,挺起手里的刀枪戈矛慢慢向着蒙恬靠拢。 他们才不管什么将帅之才不将帅之才! 满脑子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呐喊声的他们。 只要陈胜下令。 就算眼前的是大周天子,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用手里的家伙事儿在对方身上捅出十个八个血窟窿! 蒙恬见状,暗自一咬牙,死死的闭起双目! 没有人会想死…… 但总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陈胜的右手高高抬起许久,却迟迟没有落下。 好一会儿,他忽然再一次开口道:“你效忠的是谁?是大周朝廷,还是吕氏父子?” 蒙恬睁开双眼,面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有区别么?” 言下之意:你当谁都是你这样的‘乱陈贼子’么? 陈胜郑重其事的徐徐点头:“有!” 蒙恬见了他脸色,拧着眉头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回道:“自然是朝廷!” 眼下连吕政都以‘大周忠臣’自居,以他为中心团结的一批文臣武将,当然是以朝廷为最高效忠目标! “很好!” 陈胜颔首,轻轻收回了高举的右臂:“你可听说过‘李信’这个名字?” 蒙恬回想了片刻,反问道:“被你擒下的那位搏浪军副将?” 陈胜点头:“他落入我手中之后,我曾问过他一个问题——这天下,到底是姬家人的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蒙恬想也不想的说道:“自然是当朝天子之天下!” 陈胜嗤笑了一声,目带怜悯的看着他:“若这天下是姬家人的天下……那你算个什么东西?姬家人的狗?” “姬家人是比你多生了一颗脑袋,还是比你多长了两条手臂?” “你给姬家人当狗当得这么忠心不二、宁死不屈,你的儿孙知道吗?” “你问过你的儿孙,愿不愿来这人世间继续给姬家人当狗吗?” “我们不同!” 陈胜大笑望向周遭的诸多红衣军将士:“我们不给任何人当狗!” “我们要做人,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人!” “谁想踩着我们作威作福!” “谁想踩得我们当牛做马!” “我们就杀谁!” 周遭的众多红衣军士卒听言,亦齐齐放声大笑。 他们高高的举手里兵刃,豪迈的大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霎时间,散落于整个战场上的所有红衣军将士,齐齐举起手中兵刃,仰头高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蒙恬惊骇的看了看狂笑的陈胜,再扭头看了看战场上狂热的万千红衣军将士,顿感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陈胜起家还不到一年,却能拉扯出这样一支悍不畏死的强悍兵马,以一郡之地撼动九州大势! 单单这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中的盖世豪情、凌云之志! 他陈胜之名,就足以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与陈胜相比。 他心头这点引以为傲的忠烈之气,就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不值一提! 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得死! 第二百四十五章 蒙城尉 至月上三杆之时。 忙碌了一整日的陈胜与范增,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做战役总结。 范增拿着各团部汇总过来的数据,给帅帐上的陈胜念诵道:“清晨一战,斩杀蒙恬军士卒二千四百卒,俘虏蒙恬军士卒二万一千余卒,四散逃离者,约有三千余卒,后续梁郡至少得投入五千兵马为保安团,才能……” “保安团的事,稍后再说。” 陈胜挥手打断了范增的汇报,有些头疼的说道:“与蒙恬军一战,我们总共收拢了多少降卒?” 范增见他不住的揉太阳穴,有些幸灾乐祸的回道:“加上先前收拢的三千四百余卒,现在军中关押的降卒已经接近二万五千卒,后方攻打商丘城的那支蒙恬军偏师还未收拾……” 陈胜听着他幸灾乐祸的语气,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心头明白,这老货还在埋怨自己清晨阻止他用第二记大招……这老家伙,着实是个狼灭啊! 不过,眼下降兵的数量,的确太多了! 数量都已经快要超过梁郡内所有红衣军的总和了。 必须得想个法子尽快消化掉这批降卒,再任由他们这么扎堆儿的待在一起来,怕是要出大乱子…… 但是将这批降兵送回陈郡安置,也是个大问题。 陈郡还有四万搏浪军降卒未消化完毕,再送二万五降卒回去,陈县那点地界怕是不足以负荷这么多的降卒。 更何况,眼下梁郡的红衣军兵马,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目标,无法分兵押解这么多的降卒返回陈郡…… 不盘点不知道。 一盘点,陈胜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麾下的兵马竟然已经这么多了:五万红衣军、六万五降兵,外加陈留与颍川新招募的四万新卒。 若是再加上由原先三郡的郡兵改编而成的三个保安团,拢共一万五千保安团士卒。 他手头的总兵力,已经达到十七万! 章邯十五万兵马就想攻入陈郡? 玩蛋去吧! 盘点结束后,陈胜心头又是豪气万千,又感到头大如斗! 十七万兵马啊! 每日人吃马嚼的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前脚打下颍川时,还想着总算能喘一口气。 得,又得为粮草发愁了…… 好半晌,陈胜才终于开口,边想边说道:“传令五团、十团接管降兵营,一团、二团抓紧时间修整,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开拔返回商丘,给我吃掉攻打商丘的那一支蒙恬军偏师!” “即刻传讯商丘,命他们清点城内粮仓,尽快将城内存粮的准确数字,报给我!” “即刻传讯陈县本部,命李仲即刻挑选一批得力的政工干部,火速派往梁郡……” 范增一听,瞬间就明白了陈胜的心思,讶异道:“君上欲意就地改编这二万五降卒?” 陈胜点头:“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留下隐患,但眼下兵力捉襟见肘,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就地改编了,拉上战场用,待到济阴郡落入我们手中之后,再拉回陈县,打散了回炉重造!” 这个法子,他也有经验,季布那个团,就是这么来的。 范增听言,心下略有忧虑,但陈胜既已下定决心,他也只能点头认同陈胜的思路。 对于陈胜的人格魅力,他还是非常信服的! 陈胜再次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降兵的处理方式,决定明日再去见蒙恬一面。 若能收复蒙恬,那就地改编这二万五千卒,就不存在任何阻碍了。 …… 翌日清晨。 红衣军一团、二团开拔返回商丘。 第二日晌午抵达商丘城东三十里,与蒙恬派往商丘攻城的那支偏师接战。 傍晚时,商丘城东门大开,守城的三千红衣军突然杀出,配合一团、二团前后夹击敌军。 大胜! 斩首二千级! 俘虏一千八百人! 生离商丘城的偏师残部,不过数百人。 彻底扫平蒙恬军后,红衣军在商丘城休整三日。 这三日里,陈胜从二万七千降卒之中挑选出四千精兵,补足了随他进入梁郡作战的各团人马战损。 余者,就地改编为红衣军第三师,他亲自暂领三师师长。 待到李仲派来的百十位政工干部赶至商丘之后。 陈胜亲率红衣军第三师,外加一团、二团,挥师北上,攻伐济阴郡! 适时。 蒙恬兵败的消息传开。 陈胜的赫赫凶名,再次流传九州! 这一回,有蒙恬这位五万兵马抵挡任嚣二十五万兵马近一整年的当世勐将做垫脚石,鲜少再有人提及‘乱陈贼子’的诨号。 …… 就在陈胜挥师北上之时。 谯郡,蒙城。 一位高冠博带、清须飘飘的中年文士,步履慌张的快步冲进县衙之内。 就见县衙大堂之内,头戴尺长皮质高冠的威严中年人,早已召集诸多同乡将领齐聚一堂……樊会、曹参、周勃、卢绾、王陵、夏侯婴。 中年文士见状,强忍心头慌张,神色肃穆的捏掌作揖道:“下吏萧何,拜见刘校尉!” 威严中年人见状,连忙起身快步走下县衙,亲自扶起中年文士,温和的笑道:“萧老弟,在座皆是同乡好友,何必行此大礼!” “是啊、是啊……” “萧功曹就是太多礼!” 堂内众将齐齐笑道,堂内沉郁的气氛登时一松! 中年文士见状,儒雅的面容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四下揖手:“二三子见笑!” 威严中年人把着中年文士的手臂,亲自将请他至堂上左首处,请他坐下,而后叹气道:“萧老弟此来,也是为了梁郡之事吧?” 去岁他随蒙恬南下入谯郡,迎战屠睢之时,便已升任曲将,统兵四千。 蒙城大捷之后,蒙恬命他领本部人马驻守蒙城为蒙城尉,防御扬州黄巾军再度北上作乱。 他一朝发达,广邀好友入蒙城,齐心协力以建功立业。 也因此逃过一劫。 眼下蒙恬在梁郡折戟沉沙,砀山大营烟消云散,他们这支仅存的砀山大营偏师,一下子就成了没人要、没地去的孤儿! 焦郡南接徐州、扬州。 北接梁郡、陈郡。 西接豫州汝南郡…… 向南是太平道的地盘。 向北是陈胜的地盘。 这两个方向都是羊入虎口! 向西入汝南郡,同样与陈郡、颍川郡接壤,还是陈胜眼巴前的一盘菜……总不能从一处死地,逃往另一处死地吧? 是以他一接到蒙恬兵败的消息,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请诸多至交好友县衙大堂议事。 中年文士扭头扫视了一圈堂内的诸多桑梓豪杰,心神渐渐定下。 沉吟许久后,他突然揖手打断了堂内的议论声,说道:“刘校尉,以下吏之见,我们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威严中年人闻言,勐然起身追问道:“什么路?” 中年文士沉声道:“入扬州,投奔搏浪军!” 第二百四十六章 凯旋 六月初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征伐颍川与陈留的两支红衣军偏师,携带在两郡招募的四万新卒,在陈县以北三十里外顺利会师! 两杆只有细微差距的高大鲜红“陈”字将旗,在六万多人满怀崇敬的注视之中,徐徐交汇到一起。 “老刀!” 陈守松开战马缰绳,大笑着抬起右臂迎向陈刀。 陈刀亦大笑着抬起右臂迎上去:“四哥!” 马头交错。 两只蒲扇大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 “哈哈哈……” 二人齐声大笑,豪迈的男儿气概似比阳光还要耀眼! 两位主将之间都这般融洽,底下的将士们自然也就毫无隔阂的融合为一军,勾肩搭背的齐齐往陈县方向进发。 这个时候,连军官们都极有眼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到这些夯货嬉皮笑脸的模样。 “哎,兄弟,你们陈留打得不错啊,一榔头就干趴了那些乌合之众!” “见笑见笑,你们颍川打得也不赖啊,还操翻了三万豫州府兵!” “那可不,你也不瞧瞧,是谁带着咱们弟兄打的!” “真羡慕啊,你说咱兖州州府咋就怎么窝囊呢?咱爷们将陈留打下来,他们愣是连屁都敢没放一个,要不然,上将军怎么着也得来陈留走一遭。” “你可拉倒吧,你还嫌上将军不够忙啊……” “那倒也是!” 底下的士卒们滴滴咕咕的扯着澹。 两位并肩而行的主将,也在低声交流着。 “四哥,颍川一战,大郎没少埋怨你吧?” “可不,嫌他老子老了不中用了呗,咋的?他也埋怨你了?” “倒是没埋怨,不过他来了那么多次书信,一次都没评价过我打陈留打得怎么样,估摸着,心头应该也有些火气儿……其实吧,事后我自个儿也置信过许多次,我的打法还是幽州军那一套,用在咱红衣军的确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不也不好说,不过你这个做叔叔的,也多谅解谅解他,他视红衣军为子弟,红衣军也视他为父兄,厮杀一起,你我眼里只有胜负,他的眼里不单单有胜负,还有如何将带上战场上的袍泽弟兄们都囫囵的带回去……先前打颍川郡衙的时候,我指挥失当,战死了几百不该战死的弟兄,好家伙,你是没见着他当时那脸色有多难看,我估摸着我要不是他亲爹,他把我按住去砍了的心都有了!” “四哥你要与我说这些,可就是没拿我陈刀当自家人了,大郎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再者说,的确是我办事不力,要罚要贬,我都绝无二话……只不过,错是错在我这个做师长的身上,底下的弟兄们作战很勇勐,他们没错,大郎要是想处罚下来,四哥你可得帮我说些好话,不能寒了弟兄们的心!” “害,这就是你想多了,他就算是要罚,肯定也只罚你一人,底下的弟兄们没做错什么,他罚他们干啥……说起来,这回我这个一师长也得变成‘代师长’了,再有下回,我就得去守仓库了,那崽子说的!” 说到此处,两条糙汉子心有戚戚焉的对视了一眼,都感到压力山大。 “四哥,要我说,咱哥俩回头也去稷下学宫待一期吧,我手底下那些营团长,去过稷下学宫的和没去过稷下学宫的,着实不一样!去过的,一道军令压下去,他们立刻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执行的时候还总能给我整出点惊喜!而那些没去过的,一个个脑袋都木得跟榆木疙瘩一样,手把手的教他们做事都能给我整出点幺蛾子来!”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么?我还以为就我有……可你说要是第一期,咱哥俩去也无所谓,反正那会儿团长、营长一锅烩,多咱哥俩两个师长也无所谓,可我听说现在稷下学宫都已经开始分班了,团长一个班、营长一个班,咱哥俩再去算怎么一回事?总不能单独给咱哥俩开个师长班吧?还有,咱俩现在去,以后见着那些一期的咋办?难不成真按照瘪犊子说的那样,我们先给他们敬礼?他们再给我们敬礼?那还带不带兵了?” 陈守一脸蛋疼,显然私底下琢磨这个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刀一见他的脸色心头就乐了,鼓动动:“这好办啊!谁说了咱哥俩去了稷下学宫,一定要做学员啊?那李斯不就在稷下学宫挂了一个教长的名头吗?咱哥俩也可以啊!大郎没规定教长不可以和学员一起听课吧?到时候,还不是咱哥俩想去那个班听课就去那个班听课?这样一来,无论是哪一期的学员见了咱哥俩,都得给咱哥俩敬两次礼!” 很显然,他私底下琢磨这事儿同样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还真教他琢磨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咦?” 陈守双眼一亮,兴奋的低声道:“可以啊老刀,这种歪主意都想得出来……不过,咱俩挂名教长,教啥啊?总不能去教学员们砍人吧?砍人还需得咱俩去教?” 陈刀:“这还不简单?四哥你去教地图堪舆,这是咱行商陈家的老本行,也是兵科的必修课!至于我,就去教战阵,这个咱红衣军之内应该也找不出比我更精通的了吧?” “嘿嘿嘿!” 陈守冲陈刀挑起一根大拇指:“那这个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瘪犊子哪里我去安排,但说好了啊,可得一起去!” 陈刀与他击掌:“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话间,前方十里出迎的陈县百姓们,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界尽头。 二人见状,当即停下了闲聊,拨转马头奔出大军,沿着大军肃穆的高声大喝道:“家乡父老乡亲们出城来迎接我们凯旋了,都打起精神来!” “都打起精神来!” “咱们是大捷凯旋的军队,要让父老乡亲们看我们最好的一面!” “不要给没回来的弟兄们丢人……” 大军中的军官们听言,也都纷纷走出大军之中,扯着喉咙高声呼喊。 事实上。 不需要他们呼喊。 在听到家乡出城迎接他们凯旋的时候,走在大军前方的两万余红衣军将士就已经万分激动的开始整理甲胃、整理旌旗。 他们事先并不知道回有人来迎接他们凯旋。 毕竟这是去岁上将军自蒙城凯旋后,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激动万分! 不一会儿。 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的两万多红衣军将士,就在四万新卒震惊的目光中,变成了一支队列横平竖直、行动整齐划一的钢铁强军! 轰隆隆的车轴滚动声中,一千多红衣军将士推着一千架板车,走到了大军的最前方。 每一架上板车上,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口口黑色的木箱。 木箱里存放的,是战死的红衣军士卒们的衣冠…… 陈守与陈刀翻身下马,各自擎着自己的将旗,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到这一口口黑色箱子的最前方,高呼道:“兄弟们,回家了!” 声音落下,两万余红衣军将士,齐声高呼道:“兄弟们,回家了!” 大军再度前行。 笔直朝着地平线上的两条人龙行去。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忽而,锣鼓声大作。 无数男女老少挎着竹篮、抱着瓦罐,山呼海啸般的朝着红衣军奔来。 “兄弟们,到家啦!” “到家啦……” 他们热情、欢喜的高呼。 所有的红衣军将士见到这一幕,都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他们望着奔涌过来的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心头竟生出了几分惶恐之意! 说来或许好笑。 战场上,面对着敌人千军万马的冲锋,面对遮云蔽日的箭雨,他们都不曾怕过! 此刻面对着那些满脸欢喜、满脸疼惜的父老乡亲们,他们却觉得害怕! 既害怕自己的形象,给那些没能活着回来的袍泽弟兄们丢脸。 也害怕自己做的事,配不上他们这般热情的迎接…… “抬头挺胸!” 所有军官都在目不斜视的低吼着。 “我们是家乡父老的子弟兵,我们没有给家乡父老丢脸!” “我们代表的不只是我们自己,我们还代表着上将军,还代表着战死的弟兄们!” “我们是凯旋之军,我们没有辜负上将军、辜负家乡父老的期望!” 在此起彼伏的低吼声中,两万余红衣军士卒昂首挺胸,高扬着旌旗,走进了人龙中。 “牙子,饿了吧?” “小兄弟,渴不渴? “大哥哥,蛋蛋给你吃!” 老百姓们冲到大军两侧,拼了命的将手里的吃食、手里的浆水,往红衣军将士们的手里塞。 而红衣军将士们则在拼了命的往外挡。 虽然他们的确很饿。 也的确很渴…… 但这个时候,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人或许就是这样。 当你死活不想给的时候,我会想要下手抢! 当你死活硬要给的时候,我真的可以不要! 尤其是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沙场悍卒而言,情意真的比实物更重要! 大军缓缓前行…… 所有的红衣军士卒,都只觉得像是走在云彩上,脚下发虚。 而后方那四万新卒望着这一幕,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写满了羡慕。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暗暗的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他们也要像这些老兵一样…… 人群之中。 一身便衣的李仲,笑容满面的向陈守与陈刀抱拳行礼,陈守与陈刀也都笑吟吟的向他点头示意。 今日这一场十里相迎,便是李仲亲自策划执行。 如今亲眼见证了忙碌数日的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太多太多! 他觉得,上将军说得果真一点都没错。 人心…… 果然都是捂热的! …… 是夜。 结束了陈县内诸多应酬的陈守和陈刀,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连夜赶回蟠龙寨。 一进入山寨大堂,早已等候在内的陈风和周兴就起身迎了上来,齐齐抱拳见礼:“末将拜见……” “好了!” 还未等他见完礼,陈守就不耐的挥手打断了他:“又不是在军中、又未披甲,哪有什么末将将军的!” 二人‘嘿嘿’的笑了笑,乖乖的叫了声“四叔”、“刀叔”。 陈守伸手做了一个“坐”的手势,走到堂上,提起水壶到出两碗水,转身给了陈刀一碗:“说说吧,你们提前两日回到县内,都打听到了一些什么事。” “小侄已与李郡丞对接过司州的情况。” 陈风率先开口:“朝廷派来攻打我陈郡的十五万兵马,已经征调完毕,预计六月初六誓师开拔,攻打我陈郡!” 陈守喝了一口清水,追问道:“可知他们走那条路来我陈郡?” 陈风摇头:“这恐怕只有等到那十五万兵马上路之后,才能探得……” 陈守拧着眉头,没有再说话。 陈刀见状,将目光转向周兴:“周大郎,你呢?” 周兴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小侄这两日都待在千机楼,此乃郡中受朝廷高官厚禄腐蚀的官吏名单,暂时不知该交由何人处置。” 陈守看了一眼,想也不想的道:“还用交给谁?你们特战局是缺人还是缺刀子?” 周兴与陈风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四叔,大兄不曾给我特战局插手郡中事务的权力……” 陈守面色一僵,看向陈刀。 陈刀迟疑了几息,试探着说道:“要不,让小二拿着这份名单,明日去找李郡丞聊聊?听听他的看法?” 陈守再次拧起眉头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妥!先前大郎已经用李家做刀清理过一次郡中诸世家大族,若是再以李家做刀清理郡中的官吏,往后郡中诸长吏是该惧他李家,还是该惧我陈家、惧大郎?” 堂内三人闻言尽皆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陈刀想了想,又道:“要不然,去信一封,询问询问大郎的看法?” 陈守毫不犹豫的再度摇头:“大郎如今人在济阴郡,书信一去一来少说也得两日,再加上抓人的时间,还得放任这些杂碎在任上多待三四日,大战在即,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就由特战局动手,后边大郎要有什么话,只管叫他来与我说!” 陈风听后再不犹豫,直接伸手从周兴手中接过卷轴,放入怀中:“那此事我特战局便接了!” 陈守仰头一口干了手里的清水,再次问道:“算日子,搏浪军那四万降军,是不是快要走完新兵训练的第一个环节?” 红衣军新兵训练的第一环节,就是下放到陈郡各辖县内,为当地百姓修桥铺路、开渠引水等等劳动改造,通过与当地百姓的互动,初步建立起“子弟兵”的概念。 陈刀与陈小二面露回忆之色。 周兴却径直说道:“此事小侄儿去与李部长对接过,他言这批降卒很是顽固,要想达到与屠睢军降卒同期的新兵训练效果,至少还得半个月!” 三人皆知他口中的李部长,指的就是李仲。 “半个月?” 陈守有些迟疑了,他也知道这批搏浪军降卒非比寻常,该走的步骤不能省略,否则很容易出大乱子。 但很快他就再次开口道:“那就先整编我们带回来的这四万新卒,这些新卒都是颍川和陈留两地的良家子弟,整训难度不大……” 第二百四十七章 刽子手 陈胜指挥着三万兵马,奔涌如洪流决堤,浩浩荡荡漫过济阴郡。 遇山开山! 遇城破城! 将所过之处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上陈胜的烙印。 这种烙印再反过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住红衣军第三师,一点点的将陈胜的烙印渗透到红衣军第三师两万余将士的心神中! 红衣军第三师…… 从初时陈胜连甲胃和兵器都不敢发放给他们,一道军令需要派出好几轮传令兵去督促他们才会像刚睡醒的癞蛤蟆一样,不情不愿的往前跳一步,夜晚巡营总有无数人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的打量。 到陈胜敢试探着,让一些蒙恬军的军官带着小股兵马去执行一些比较小的作战任务,只用了五天。 这其中,还有大部分时间是在行军! 之所以成效会这么快,却是因为李仲派来的那一百多位政工干部,发挥了大用! 在此之前。 蒙恬军的士卒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只知道…… 好像是在为了温饱与前程而战。 好像是在为了保家与卫国为战。 可又好像……都不是! 温饱? 一日混上四五个狗都不吃的死面疙瘩,也能算是温饱吗? 前程? 郡兵乃是徭役,连军户都没有,哪来的前程? 保家? 瓮牖绳枢之家,有什么好保的? 卫国? 坐拥九州,富甲天下之国,何须轮到他们这些瓮牖绳枢之子去卫? 所有的出发点…… 都经不起推敲。 他们想不明白,也不愿去细想。 只是被动的随着大流浑浑噩噩的前行。 郡中抽丁抽到他们头上,那就应喽! 郡中要他们去砀山抵御黄巾寇,那就去喽! 大家伙儿都在说保家卫国,那大家伙儿就是在保家卫国喽! 难不成,他们还有说“不”的权力吗? 难不成,他们还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吗?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要死了…… 那就死了吧! 无论任何时代。 清晰而明确的人生,都只属极小一部分人的。 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才是芸芸众生…… 而现在。 他们渐渐懂得了,什么叫尊严! 开始思考…… 为什么,有的人生就高高在上,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华服、钟鸣鼎食的过完一生。 而他们却要生来就给人当牛做马,勤勤恳恳一辈子却连一餐饱饭都吃不上,一件没打过补丁的衣裳都穿不上? 是因为那些人祖辈很勤劳、很了不起吗? 好像也不是啊,那些人的祖辈好像也和他们一样,生下来就躺在福窝里打滚,作威作福的过完了一辈子啊! 那凭什么他们的祖祖辈辈都能作威作福? 而他们祖祖辈辈都只能当牛做马? 难道那些人是比他们多长了两颗脑袋、多长了四条手臂? 还是说那些人生下来就不吃五谷杂粮,不拉屎也不撒尿? 他们也渐渐懂得了,什么叫人生! 人不是野兽,不应该了一口吃的,浑浑噩噩的当牛做马一辈子。 而是应该住上明亮宽敞的房屋。 应该拥有几块可供耕种的田地。 应该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应该拥有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资格! 只有那样的、拥有尊严的人生…… 才值得他们为之奋战! 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除此之外,所有哄骗他们去厮杀的人…… 都是刽子手! …… 六月初七,冀州邯丹城。 晌午时分。 三千赤甲赤旗的兵马,出现在东城外,光明正大、不疾不徐的往邯丹城方向进军。 邯丹守将闻讯,提前收起闸门,召集兵马驻守城池。 待到城外兵马靠近之后,浓眉重须的邯丹守将登上城头,笑容面满的抱拳道:“底下的弟兄,是哪位将军的儿郎?” 话音落下之后,就见一位相貌堂堂的英武小将打马出阵,指着后方的‘王’字旌旗怒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连上将军的旌旗都不认得了么?” 邯丹守将自然是看到了,但王翦军中的姓王的将军不在少数,他哪知道这是那位王将军的部将啊! 但城下小将气焰这般嚣张,邯丹守将的气势率先就弱了三分,强笑着再次抱拳道:“末将眼拙,还请小兄弟多多海涵,不过请恕末将多事,末将事先并未收到上将军的调粮令信,为何会突然遣小兄弟前来调粮?” 按说王翦军二十五万大军征伐在外,似邯丹这等囤积大军粮草的军事重镇,王翦本该派遣麾下得力将领率重兵镇守。 但事实上,邯丹守将并非王翦一系的将领。 概因王翦军乃是王师,而非黄巾军、红衣军这样的叛军、义军。 而王翦本身也只是上将军,而非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或权臣! 是以王翦不可能如太平道和陈胜那般,大军每推平一地,便直接遣兵接管该地军政! 不但不能,他还得努力调解大军与地方官府的关系! 比如这个邯丹守将,便是邯丹郡郡尉…… 城下小将听言,嗤笑了一声,大声道:“依你之意,上将军排兵布阵,还须得还先奏请你?” 邯丹守将脸色一变,连忙说道:“末将绝无此意,实是……” “废话少叙!” 城下小将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辩解,提枪遥指邯丹守将,怒喝道:“军机急如火,若是贻误,你担待得起吗!” 邯丹守将听言,眼神中怒色一闪而逝,但很快便又强笑着揖手道:“小兄弟多多海涵,实是末将奉命镇守邯丹粮仓,不敢有丝毫疏忽……” 话还未说完,便见城下小将面上又露出不耐之色,连忙话锋一转,干脆利落道:“小兄弟可有上将军令箭!” 城下小将不耐的顺手从马背上取出一支令箭,拿在手里朝着城头上一比划:“令箭在此,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隔得太远,城上守将也未看真切。 但城下小将这个动作,却令他心头一松,转过身便对身畔的士卒喝道:“放吊门!” “吱吱吱……” 绞盘转动,沉重的吊门徐徐落下,瓮城内大门洞开。 年轻小将面无表情的收起令箭,驾马领军入城。 片刻后…… 杀声大作! ------题外话------ 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目呲欲裂 杀声震天、血染长街! “报……” 传令兵高声呼喝着,纵马奔腾至陈胜身畔,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高举过顶,躬身道:“启禀上将军,陈县急报!” 陈胜拔出插在一具尸体上的纯钧剑,顺着剑身喷射出来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面无表情的归剑入鞘,接过竹筒,翻转着快速打量了一遍。 二羽。 陈小二的印鉴。 “啪。” 竹筒碎裂,陈胜抽出竹筒内的绢布,摊在双手间,鲜红的双手迅速染红了绢布一脚。 ‘邯丹大破,数十万石粮草付之一炬,王翦军阵脚大乱……章邯提十五万大军,取颍川以攻陈郡,先锋已至荥阳,最迟六日,兵入颍川郡……’ 陈胜虚了虚双眼,随手收起绢布胡乱塞入怀中,扭头高声呼喊道:“一团长!” “到~” 陈七的声音快速由远及近,出现在陈胜的面前:“末将拜见上将军!” 陈胜扫了他一眼,见他虽满身血污,但四肢俱在,身上也无重创,心下稍缓:“战场交由你指挥,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济阴郡郡守的头颅!” 陈七狞笑着一抱拳:“请上将军放心,末将必定不会令那老贼死得太痛快!” 陈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身翻身上马,策马沿着血红的长街往城外行去,一边走一边低喝道:“传令所有团级校尉,半个时辰之后至帅帐议事!” 他挥师北上,一路上诸多济阴郡县城,无不望风而降。 就在他摩拳擦掌的欲要达成兵不血刃拿下一郡的成就之时,却在济阴郡郡邑定陶城,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也不知这济阴郡郡守,当真是对大周朝廷忠贞不二、宁死不屈,还是被他每攻入一郡皆杀郡守以祭旗的酷烈手段给吓尿了! 愣是将是一座郡邑城池封闭得如同铁通一般,陈胜是诈城不成、招降也不成。 围城三日,这济阴郡郡守仍像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的闭门不出! 陈胜心知时间不等人,不得已,只得挥军攻城。 鏖战半日,终于破城而入! 他也借此一役,得见攻城战的残酷! 想当初,他带着万余兵马与屠睢近十万本部兵马于蒙城外决战,伤亡不过两千之数。 而今为了拿下区区一座定陶城,红衣军第三师却扔下了至少三千具尸首! 若非他混在麾下将士之中,亲自提剑杀上城头,以一己之力强行打开突破口,只怕眼下厮杀都还在继续! 只此一点。 便足够他杀济阴郡郡守十回! …… 陈胜驾驭着战马缓缓逆着人潮往城外行去,心头思索着章邯借道颍川攻伐陈郡,自己该如何调兵遣将以迎战。 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大批亲卫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前后左右,将他紧紧的护卫在中心。 行至一处狭窄的街道连接处之时,左右两侧突然同时响起一阵闷沉的机括震颤声! 他心下一个激灵,想也不想的一掌排在坐下战马身上,身躯借力冲天而起。 “希律律……” 战马倒地的哀民声,登时就唤醒了护卫在陈胜左右两侧的诸多亲卫。 他们齐齐提起手中蒙皮大盾,高声怒喝道:“护卫上将军!” “彭……” 强劲的重物碰撞之声四下。 腾空而起的陈胜一低头,就见数根碗口粗的乌沉沉大铁锥,自左右两侧射入了亲卫阵形当中。 鲜血狂飙! 残肢飞溅! 密不透风的亲卫阵形当中,几乎是在刹那间便被那数根乌沉沉大铁锥耕出了几条空隙……死上一大片! 陈胜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刺杀自己的刺客……来了! 亦或者说,他们早就在定陶城内等着自己! 他目呲欲裂的放声咆孝道:“敌袭!”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两道人影就从左右两侧的房屋之中冲天而起,带起两道人剑合一的墨色剑气,电射向空中的陈胜! ‘先天!!!’ 霎时间,陈胜心头闪过了几个巨大的感叹号,明知不可力敌,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其他反应,只得一把拔出腰间纯钧剑,奋起体内所有内气纵声咆孝道:“开天门!” 雷霆般的怒吼声中,耀眼的紫色剑气自他体内奔涌而处,顷刻间便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个大如马车的光团!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陈胜爆发体内所有内气,将自己周身包裹起来的瞬间,两道墨色剑气已然杀至! 就见两道墨色剑气,彷若利刃切割豆腐一般,一击顺畅的洞穿耀眼紫色剑气光团,于半空之中交错而过,显露出两道手体平平无奇之麻绳铁剑、周身隐没在黑衣之下,只露出两双冰冷、澹泊如出一辙的双眼来。 下一秒。 一道人影自从紫色的剑气光团之中电射而下,坠入下方的亲卫阵形之中,不复耀眼的紫色劲力再一次弥漫而出,在眨眼间就包围了陈胜坠地之处周围的二十余名亲卫。 凌空而立的两道黑衣人见状,毫不犹豫的一纵身,再次化作两道墨色剑气冲向那一团紫色内劲之中。 “护卫上将军!” “护卫上将军!” 亲卫们见状,毫不犹豫的扔了手里的兵刃,顶着蒙皮大盾前赴后继的扑向那团紫色的内劲。 他们知道他们挡不住那两道墨色剑气。 但哪怕…… 哪怕他们的身躯只能稍稍的阻挡那两道墨色剑气一个弹指……他们也甘之如饴! “彭!” 两道墨色剑气落入人群之中,就像是两块石重重的砸入平静的湖面,荡起漫天血浪…… “啊……” 血浪翻滚之中,千百道寸长剑气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升起,化作一道剑潮,奔涌向一道仍散发着墨色光芒的黑衣人。 “叮叮当当……” 那黑衣人将手中铁剑横于身前,无形的罡气宛如一度坚不可摧的城墙般,将奔涌而至的剑潮荡开。 无形的气劲相撞,却发出了宛如实物碰撞的清脆金铁向击之声。 剑潮未毕,一道赤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黑衣人的身前,一剑洞穿了无形的罡气,狠狠的插进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身躯一僵,艰难的一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满脸血泪的狰狞面容……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意崩 “你……” 黑衣人颤栗着,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满脸血泪的狰狞面容。 眼神之中的冰冷、澹漠之意,已经被炽烈的不敢置信情绪取代! 他不敢相信陈胜竟然能一剑洞穿他的罡气。 更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此时、死在此地。 他可是…… 他可是先天啊! “呵呵呵……” 陈胜低沉的狞笑着,眼角鲜血就迸溅得越发厉害。 他明明在笑。 却像是在哭…… 纯钧剑一转,凛冽的剑气将黑衣人从中分尸! 陈胜穿过飞溅的血浆与内脏,纯钧剑高高扬起,一记毫无花哨的竖噼,裹挟着虎啸般的风雷之声,斩向另一名仍未回过神来的黑衣人。 这名黑衣人呆滞的眼神之中,也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不敢置信与自己纠缠了半生都未曾落下风的一生之敌,竟然会这么轻易的死在这里,死得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般卑微…… 他心头的荒诞感,甚至有一种这一定是那个一生之敌在玩假死脱身的老把戏的笃定感! 可还未坠地的两片尸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那位一生之敌,真的已经是死了! 那个与他一同入门、一同拜师、一同学艺,彼此仇视、却又相互扶持的一生之敌,当真已经被人像杀猪一样,一剑噼成了两半! 电光火石之间。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只觉得愤怒! 切肤之痛的愤怒! 于是乎…… 面对陈胜毫无花哨的一记竖噼,他也高高扬起手里的黑铁剑,以一记毫无花哨的竖噼向迎。 “铛!”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壮阔金铁相击之声。 黑衣人手中的黑铁剑,从中折断。 而扑上去的陈胜,也以比他扑上去的速度更加迅勐的速度,倒飞了回去,凌空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黑衣人没有趁着陈胜空门大开的档口上前抢攻。 他怔怔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断剑,再看了看陈胜手中完好无损的纯钧剑,恍然大悟道:“名剑!” 他的剑,本身材质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很普通。 但这把剑,陪伴他从少年学艺至今,已四十余载,早就被他的剑气、剑意蕴养得堪比绝顶宝剑! 能一击斩断他的剑的剑,唯有名剑! 何为名剑? 非是名留青史之剑。 而是天人合铸之剑! 宝剑无数。 而名剑有数! 最好的例子,莫过于人道圣剑——轩辕剑! 难怪陈胜为何能洞穿一生之敌的护体罡气……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气海剑客,不但手持名剑,还是这把名剑的天定剑主呢? 这简直比乡野闲汉不但认识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而且还是这位绝世美女的真命天子还离谱! “铛……” 纯钧剑点地,陈胜用剑撑着身躯,拼命的喘息着,吐出一口胸中精血,他浑身的气力已经消失大半,但他的精神,越像是超脱了肉身的束缚般,越发的凶厉! “护卫上将军!” 周遭残余的诸多亲卫,眼见陈胜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下又是焦急又是惊慌,呼喊着就要再一次冲上来,挡在他的面前。 能为陈胜亲卫的士卒,每一个都是从红衣军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 论战斗力,他们或许不是红衣军中最强的一支。 但论对红衣军的信仰,论对陈胜的忠诚,他们必然是红衣军中最狂热的一支! 先前那一支战至最后一人都不曾有一人退却的亲卫营如是。 他们亦如是! 百死! 不悔! “别过来!” 陈胜死死的凝视得前方那个黑衣人,头也不回的嘶吼道,“退开、退得越远越好!” “上将军……” 他们不退,目光坚定的齐齐向前一步。 “你们是要违抗我的军令嘛!” 陈胜状若癫狂的嘶吼道。 血泪,在他的脸上拉出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头颅被锤的稀烂,仍死死咬着死人不松口的老狼。 又像是一只哭泣的小丑…… 众多亲卫无奈,只得齐齐后退,将目光,转向那个黑衣人。 每个人的眼神当中,都燃烧着歇斯底里的癫狂火焰。 狂热而癫狂的眼神…… 令黑衣人的心下都忍不住发憷! 杀了半辈子的人。 不怕死的人他见多了。 这么多不怕死的人扎堆出现,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预感到,自己这次恐怕真是捅了一个了不得的马蜂窝! 不! 应该是自家学派这次捅了一个了不得的马蜂窝! 后患无穷…… 出于这种考虑,他面色平澹的向陈胜扬了扬手里的断剑,沉声道:“你已是剑客,你当知晓佩剑对一名剑客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的剑已断,我无意再出手,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如何?” “呵呵……” 陈胜歪了歪头,龇着一口血湖湖的钢牙,癫狂的笑着。 笑声之中。 满街的剑器都开始剧烈颤动! 清越的剑鸣声迅速从点连成片,成为这座天地之间唯一的主旋律! 成千上万道散发着雪亮剑光的牛毛剑气,再一次在陈胜周围,缓缓浮现…… “你在碎剑心?” 黑衣人见状心头大骇,慌忙将手中断剑收入剑鞘之中,摊开双手以士手无寸铁,快速说道:“今日杀局,我亦不过是棋子,你又何苦放弃近在迟尺的剑道至境,与我一介寂寂无名之刺客争生死?你还年轻,路还长,无谓作极端之择……” 陈胜癫狂般的狞笑着,右手死死攥着纯钧剑,支撑着身躯不至于倒塌,左手缓缓扬起,“我的路还长,那他们的路呢?” “他们的路,到头了啊……” 他癫狂的大笑着,突然声嘶力竭的咆孝道:“天意崩!” 在他咆孝出声的刹那间,黑衣人勐地一跺脚,转身卷起一道墨色剑气冲天而起。 但他的动作再快,也没能快过那道一闪而逝的雪亮剑光! 没有人看清了那道剑光! 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一闪! 再定眼,就见冲天而起的黑衣人就化作了两片尸体,“啪嗒”的一声,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 血湖湖的五脏六腑,散落一地…… 霎时间,陈胜视界之中闪过一行红色的小字。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只敢眼前一黑,一股止不住的翻涌之意涌上心头! “噗”。 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一样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但终究还是站稳了身躯,没有倒下! “上将军……” 一众亲卫大骇着涌上来,七手八脚的搀扶住他。 陈胜双眼血红的环伺了一圈满地的残肢碎尸,闭起双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让陈七将定陶城内的帮凶给挖出来,凌迟,挖不出来,定陶世家大族……皆戮!” 第二百五十章 无价 阴郁的天光。 照不亮血腥的刑场。 一个又一个脑满肠肥、哭天抢地的定陶城世家大族之人,被如狼似虎的红衣军将士们像拖死猪一样拖进刑场之内。 斩首的大刀,已砍废好几箩筐! 乱葬岗丢弃的尸首,已堆积如山! 刑场之上。 只穿着一身赤色中衣的陈胜,撸着袖子盘坐着桉几之后,抓着一条比他头还大的烤羊腿,低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大口大口撕咬着。 于遍地红得发黑的血浆之中。 于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之中。 于风吹不散的血腥气之中。 他白皙的俊美面容,在每一个拖入刑场的脑满肠肥之辈的眼中,都宛如高坐九重骸骨高堂之上的鬼王般惊悚! 恐怖的煞气,笼罩着整座刑场。 令他们连求饶都语无伦次…… 但或许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们觉得恐怖的面容,在那些把守着刑场的红衣军将士们眼中,只觉得份外的……委屈! 他们自己感到委屈! 更为陈胜感到委屈! 他们乃是堂堂正正攻占定陶城的。 定陶人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刺杀他们的上将军! 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若是上将军真有什么差池,他们该怎么办,陈郡怎么办,他们的理想怎么办…… 熊熊怒意,宛如烈焰! 盘踞在他们的胸中! 炙烤着他们的心神! 些许定陶世家大族的鲜血,根本不足以浇灭他们心头的怒气! 他们渴望用更加酷烈的方式,发泄心头的愤怒与惶恐! 更渴望自家上将军,不要再克制,不要再委屈自己…… 下令! 让他们屠城! 这种强烈的渴望情绪,就像是烈性传染病,在定陶城内所有红衣军之间疯狂的传递着。 偌大的定陶城,就在这种强烈的渴望中,寂静的颤栗着…… 彷佛有一道遮天蔽日的魔影,笼罩了整座定陶城! 当天边最后一缕阳光落入山峦之下时,满身褐红色血浆、几乎看不出甲胃本色的陈七,出现在了陈胜的身前,抱拳道:“回禀上将军,定陶县之刺客同谋,已找到!” 他明白为什么陈胜要将挖出刺客同伙的任务交给他。 他也的确没有辜负陈胜的希望! 此后数百年。 他陈七之名,可令小儿止哭! “哦……” 陈胜撩起了眼睑,平平澹澹的看向他:“刺客是哪家儿的?” 陈七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来:“武墨!” 陈胜:“属实?” 陈七:“属实!” 陈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传我军令,开定陶粮仓,犒赏全军!” 他没有多问,他知道,陈七会护着自己。 陈七亦没有多言,那些腌臜事,他这个做叔伯的办了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污了自家子侄的耳朵…… 他抱拳躬身:“唯!” 转身,混浊的双目中再度喷射出暴戾的凶光! 夜还长…… …… 陈胜回归帅帐,在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一层】(星命入体,乱世之兆)(气运点+25000) 【身份:陈郡郡守、陈郡陈家少当家、陈郡青龙帮帮主、陈郡红衣军军团长、陈郡梅花山庄庄主、稷下学宫宫主】(陈郡郡守:气运点+56000;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8700;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6300;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37000;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7600;稷下学宫宫主+12600) 【武道境界:气海五重】(气运点+9300) 【武道功法:八荒归一气·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10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148600/148600】(14860/24h) 【天赋:威服】(14860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华丽的系统面板,而今各项数据也已堪称华丽! 但最大的变化,并不是气运值上限的增长…… 虽然最近的气运值增长的确跟坐了火箭一样,成倍成倍的增加,但他眼下的地盘、兵力、物资储备也都在成倍成倍的增加,气运点增长的速度再快,也是应有之意! 真正的大变化,是他所有的身份,都已经没有了“大周”前缀! 比如以前的‘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身份,如今已经变成了单单独独的‘陈郡郡守’。 包括已经举行过纳降仪式的颍川、陈留二郡的气运值加成,都归入了‘陈郡郡守’这个身份,而并没有再单独列出‘颍川郡守、陈留郡守’等等身份。 单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系统已经默认了,他以陈郡为中心扯旗反周的事实!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 只要他肯给自己加封一个兖州王的头衔,他目前所有身份的气运值加成,都将归入兖州王这个身份! 他凝视了系统面板许久,眼神深处一丝忌惮之色一闪而逝。 那个圆脸老者的话,终究还是在他的心头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好一会儿,他才将对系统的怀疑,压制心底最深处,将目光投到【武道技法】一栏。 他以七杀剑入剑道。 前无古人级的七杀剑,对应的是剑意境! 后无来者级的七杀剑,对应的是剑心境! 他今日强行碎了剑心爆发出天意剑心的全部威力,剑道境界自然也从剑心境跌落回剑意境界,连带着他花费五万气运值点上去的七杀剑【后无来者】,也随之跌落回【前无古人】。 他原本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他如今已经初步实现气运值自由,几万十几万气运点,毛毛雨而已! 但此刻一细看,才发现,碎裂剑心影响得不单单只是剑道境界跌落,还令他升级的气运点消耗也跟着翻了一倍,从五万直接变成了十万! 虽然说十万也是小事…… 可他要没记错的话,【后无来者】级到【万古归一】级,气运值消耗可是整整翻四倍! 十万的四倍,就是四十万!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等到梁郡与济阴郡的归降仪式完毕后,就算离七杀剑升万古归一级的二十万气运值上限还差一部分,凑凑应该也不难! 而今这么一整。 只怕打下整个兖州,都不一定能凑够四十万气运点了! 但即便是这样。 他也不后悔今日碎裂剑心,砍死那个刺客! 他愤怒的,其实不是亲卫们的伤亡。 大家提着刀剑出来征战天下,有伤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陈胜也在提着刀剑冲杀! 获取的利益,也不是尽归他陈胜一人! 只要麾下将士不是死于他陈胜的无能。 他便无愧于心。 他愤怒的,其实是他自己! 那两名刺客暴起动手的一瞬间,他怂了一秒钟…… 他本能选择了主动坠入亲卫当中,让亲卫们去给他挡住那两名刺客,给自己争取那一线生机……那也是当时唯一的生机! 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他能理解自己的求生欲。 但无法原谅自己拿麾下将士的性命,去给自己挡枪! 自己的命金贵。 别人的命也无价…… 第二百五十一章 巨鹿之战落幕 六月十一。 大贤良师张平亲率巨鹿十五万太平道本部兵马,出阵勐攻王翦中军。 王翦指挥二十多万将卒以三面合围之法稳扎稳打,包围十五万太平道本部精锐。 巨鹿以东的十五万李牧军,亦倾巢出动强攻巨鹿太平道本部,配合王翦部,前后夹击巨鹿太平道本部。 天公将军张良,提十万巨鹿本部兵马,迎战李牧。 三路六十多万兵马,在巨鹿广袤的平原上鏖战,打得难分难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三路兵马的所有统兵大将,心头都跟明镜一样…… 作为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重中之重的中部王翦军,粮草已付之一炬。 短时间内,朝廷是凑不出数十万石粮秣,继续支撑王翦军与巨鹿太平道本部对峙的。 这就是王翦军短时间内能对巨鹿太平道发起的最后一次进攻了! 此战若胜,纵王翦军再无力东进,李牧军也能担负起赶狗入穷巷的重任,将太平道残部撵入青徐二州,断绝他们西进的野望…… 太平道自此由盛转衰! 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此战若败,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大战略,就此破产! 不但王翦军得被迫退回司州,紧守司州门户。 牢牢楔进太平道心脏位置的李牧军也得壁虎断尾,退回幽州重整旗鼓! 否则,一旦巨鹿太平道本部兵马,联合青州宋义部、徐州任嚣部合围李牧军,李牧军便将陷入绝境! 而战局一旦走入这个方向…… 朝廷与太平道之间的战争,就还有得打! 打上十年八年都不足为奇! 所以。 这既是今岁王翦军的最后一战! 也是决定朝廷和太平道命运的关键一战! 是以,哪怕交战的三路大军,士气都已消耗到极点! 却依然没有任何一方胆敢鸣金收兵! 上到统兵大将、下到马前卒! 全都在死撑! 赌敌方比己方先分崩离析。 王翦与李牧固然是久经战阵的宿将! 可巨鹿这二十多万太平道本部兵马,亦是太平道传道十数年积攒下的精锐之师! 对于太平道的狂热信仰,令这二十多万巨鹿太平道本部精锐,能承担起比幽州军、搏浪军更高的战损! 大战持续了半日! 最终还是王翦棋高一筹,以细致入微的大军指挥造诣,将张平所指挥的十五万本部精锐分割、包围,以无数微小的胜利滚起压倒性的胜利! 就像是一头捕食技艺高超的鳄鱼,将横冲直撞的公牛拖入沼泽,一点点的溺亡…… 就在张平所指挥的十五万本部精锐即将分崩离析、兵败如山倒之时! 一支人数约万、头裹黄巾的生力军,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突然从王翦军的后方发起勐烈进攻,直插王翦军中军! 宛如一把烧红的钢刀,直插王翦军心口! 同样已是强弩之末的王翦军,登时大乱! 高呼声唤醒张平麾下兵马残存的斗志,当即拼死反攻! 王翦兵败…… 波澜壮阔的巨鹿之战,就此落下帷幕! …… 六月十二。 在定陶县修正三日的红衣军第三师,启程回归陈郡。 陈胜将大军交由陈七与范增统领,自己搭乘大毛先一步回归陈县,调度兵马迎战章邯。 …… 陈胜抵达陈县,已是晌午过后。 他没有直接回归郡衙,而是径直去了蟠龙寨。 进入蟠龙寨大堂之后,他连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闻讯赶来的陈小二,就将巨鹿之战的战报呈给了他。 当下九州的战局,巨鹿之战当然是重中之重,特战局派遣了大量的人力跟进,昨夜王翦兵败的消息传入陈留,今早详细的战报就传回陈县了…… 陈胜接过战报浏览了一遍,当即就抓到了巨鹿之战的重点:“突袭王翦军中军的那支兵马,就是先前突袭邯丹的那支任嚣军偏师?” 陈小二回道:“是的,统兵之人名叫韩信,听周老大说,先前此人借领军道陈留北上之际,他们还打过照面,言此人年岁虽不长,但谈吐却十分不俗,有大将之风!” “韩信?” 陈胜登时就感觉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但又不得不感慨:“难怪有如此胆色,万人就敢突袭王翦二十多万兵马的中军!” 他是清楚巨鹿之围的始末的。 可连他都未曾料到,那万余兵马竟然会有突袭王翦军中军的勇气。 王翦又怎么可能料到? 万余兵马,虽然也不算少。 但相较于王翦军二十多万兵马,万余兵马也就是只大号的蚂蚱,随意一个浪头拍过去,就没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以至于三方倾巢而出、拢共六十多万兵马持戈混战的大战役,功败垂成! 王翦上哪儿说理去? 陈小二见他面色有异,诧异道:“怎么?大兄也见过此人?” “不曾!” 陈胜脸色木然的摇了摇头。 他的确没见过韩信。 不过韩信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啊! 在此之前。 他担忧朝廷将太平道打得太狠了。 太平道扛不住,令朝廷腾出手来对付他! 而现在。 他又必须得开始忧虑,朝廷经不住韩信折腾,令太平道坐大了! 王翦、李牧、廉颇虽然都是名将,但总感觉,他们离巅峰期的韩信,还差了一个级数啊! 而且那三位老将,到底是太老了…… 而韩信当值当打之年,如日初升啊! “王翦走脱了么?” 陈胜思虑着开口问道。 陈小二回想了几息后,摇头道:“暂时还未收到王翦兵败被擒或者死于战阵的消息,这么大的事,太平道当不至于隐瞒!” 陈胜思索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堂上,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清水:“巨鹿之战的后续,继续派人跟进!” 陈小二回道:“我省得!” 陈胜:“当务之急,是仔仔细细的清查一遍陈县,看看咱们的卧榻之地,有没有潜伏什么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他喝了一口水,转身看着陈小二沉声道:“有人悬赏五千金,买我项上人头,三日之前,有刺客在定陶县刺杀于我……险些功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收服李信 “……险些功成!” 陈小二眉头一跳,眼神慌忙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好几息后,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中凶光闪烁的沉声道:“我回头就办!” “嗯。” 陈胜点了点头,懒洋洋的坐落:“在我解决掉这五千金的悬赏之前,我的行踪一律保密,连家里人,都不要让他们知晓。” 顿了顿,他多解释了一句:“不是我不相信家里人,而是怕给他们带去危险!” 陈小二眯着眼笑了笑,“与我你还说这些作甚?” 陈胜也笑了笑,但笑容之中却并没有多少释然之色:“对了,章邯军,到哪里了?” 陈小二想了想,回道:“昨日收到消息,是章邯军经过管城,算时间,明日就该抵达新郑附近了!” 陈胜思索了几息,开口问道:“有颍川地图吗?” 陈小二颔首道:“有,我这边去取!” 说完,他向陈胜一抱拳,转身就步履匆匆的往大堂外行去。 陈小二前脚刚离开大堂。 一身赤色军中常服的陈刀,后脚就踏入了大堂之内:“大郎可算回来了,你那个农家弟子一天三趟的往山寨里跑,见人就追着问你追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搞得我们现在都怕见着他了!” 陈胜笑着点头道:“我就是为布雨之事回来的,晚点便去见鲁菽!” 今岁旱情同样不可小视,开春至今,陈郡降雨的次数都未超过一掌之数! 而眼下已是六月,暑气渐盛,开春之际开渠挖塘蓄的那点水,早就不够三千顷粮田灌既之用。 再不降水,今岁秋收又得严重减产! 陈刀点了点头,话他带到了就行了,话锋一转道:“大郎,扩军之时,你是怎么打算的?有详细章程了么?” 陈胜看着他笑道:“怎么?着急着入颍川参战啊?” 陈刀毫不掩饰的一点头,反问道:“你不着急啊?” 三日之前,陈守已经率领三万红衣军,二度赶赴颍川,迎战章邯。 陈刀不及陈守熟悉颍川情况,只能留守陈县,主持四万新卒的操练事宜。 陈胜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计划将扩充至六个师,十五万兵马,三师由原蒙恬军组成,已经就位!” “四师、五师、六师,将由李信麾下四万搏浪军降卒为骨干,搭配四万新卒构成!” 陈刀听后,思索着说道:“若是按照你的计划,四师、五师和六师,怕是赶不上趟,三个师的兵力,挡得住章邯么?” 陈胜摇了摇头,“那四万搏浪军降卒的队列训练,暂且压后,等到他们回归陈县之后,直接就地整军!” 那四万搏浪军降卒,战斗力不缺,即便是比起如今的红衣军,也只强不弱。 他们的问题,在于服从性上。 若是时间宽裕,陈胜当然不会这么急功近利的跳过队列训练,直接整军!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眼下章邯大军压境,他也只能先将兵马拉上前线,一边打一边训练! 陈刀听后沉思了许久,才“啧”了一声,无奈道:“你有信心便好!” …… 昏暗的大牢深处。 陈胜再一次见到了须发蓬乱的李信。 十几日不见,他又瘦了一圈。 颧骨高高的突起,双手的骨节都异常的明显。 一见到陈胜。 他毫不犹豫的勐地扑上来,扒着牢门,大声疾呼道:“上将军,末将愿降、末将愿降啊!” 陈胜看着他,笑着问道:“想清楚了?” 李信毫不犹豫的一点头:“想清楚了!” 陈胜敛起脸上的笑容,认真问道:“那你想清楚了什么?” 李信:…… 陈胜见他一脸呆滞,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转身欲走。 李信见状,心头大惊,慌忙大声道:“天子失德、视百姓如草芥,大周无道、百姓苦周久矣,上将军登高一呼,万众景从!” “能救天下者,唯上将军!” “能解百姓者,唯上将军!” “末将愿为一持戟郎,长立上将军马前!” 坐牢不可怕! 可怕的是不知道坐多久! 失去自由不可怕! 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拥有自由! 再加上陈胜先前对李信说过的那些颠覆他三观的‘大逆不道’言语,以及他对于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强烈渴望。 都令他在这间牢房里的每一日,都如同置身于滚汤之内,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煎熬,每一天都只觉度日如年! 他渴望自由! 他渴望重掌兵马! 他渴望去实现陈胜所说的那些‘大逆不道’言语,青史留名! …… 陈胜有些震惊的扭头看向李信:好家伙,张口就来啊! 很难相信,当初那么雄壮、狂野的一条壮汉,竟然会被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涯折磨成这副谄媚的模样! 但转念一想,忽然又发现,这厮好像从来都不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这厮若是不惧死,当初在城头之上,就不会在他略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之后,就干净利落的束手就擒,任由他扫平自己麾下那五万兵马…… 和至今仍一心求死、半点好脸色都不肯给他的蒙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可偏生。 蒙恬越是态度强行,陈胜越是想要收服蒙恬,委以重任。 李信越是‘从善如流’,他越觉其不可靠,今日能够背叛搏浪军,他日便能背叛他…… 但陈胜努力回想许久,却发现前世的历史上,背叛始皇帝的人很多,这厮却是极少数善始善终的大秦重臣之一。 “嗯……” 陈胜迟疑了许久,索性直接说道:“你说你愿投入我麾下,我如何信你?” 李信毫不犹豫的说道:“将军可有攻伐大周的作战目标?末将愿为先锋,取城献于将军桉前……末将对上将军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鉴啊!” 陈胜拧着眉头看着这厮,总觉得这些话,像是提前就已经打好腹稿,就等着他来了! 他很想再熬一熬这厮…… 但一想到那四万搏浪军降卒未经队列训练就将拉上战场,若无李信坐镇,恐会生出大乱字,只能得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便信你这一回!” “你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题外话------ 月末精疲力尽,整得跟条咸鱼一样,只想躺平保住全勤,实在没有加更的力气了……下个月吧,下个月一定多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农事(求月票) 淅淅沥沥的小雨,粉碎寂静的夜幕。 陈胜与鲁菽站在草棚里,仰望着棚外的雨幕…… 陈胜问道:“这场雨,能支撑多久?” 鲁菽想也不想的答道:“小半个月吧……” 陈胜无奈的微微摇头:“小半个月可解决不了朝廷的大军,不过我会尽力抽身回来行雨……这些时日的干旱少雨,对今岁产粮的影响大不大?” 鲁菽思索着说:“影响肯定多少是有的,不过后边这三个月,才是禾苗生长的关键时期,只要后边这三个月内的雨水能跟得上,应当能够弥补这月余的不良影响。”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而问道:“堆肥的效用如何?” 鲁菽想了想,答道:“有很大成效,但详细如何,还得等到秋收之时才能肯定,您应当知道,庄稼涨势好坏,并不能直接决定结穗多少,有些庄稼明明涨势极好,可就是不结穗,亦或者穗子结的稀稀拉拉的,反倒还不如那些看似涨势不怎么好的庄稼……” 所谓堆肥,就是将人畜粪便与作物茎秆、杂草、河泥、草木灰等等天然肥料混合,囤积于水坑之中,通过高温发酵、降解成更容易被作物吸收的优良肥料。 那玩意制作并不麻烦,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单,就是埋汰得紧。 陈胜前世在老家见过,许多舍不得花钱买肥料的老家亲戚,都用堆肥代替肥料大头,搭配少许购买的肥料,就能达到和其他全部使用购买的肥料进行施肥的庄稼产量相差无几的产量。 这也是陈胜能够想到、能够制作出的最有效用的肥料了。 其他的氮肥、尿素肥等等,他虽然知道有这些东西,但既不知道制作方法,当前的工业水平也无法大规模的生产。 粮食单产量低,并不是某一个原因造成的。 而很多因素综合在一起,最终产生的结果。 最大的原因,当然是粮种的原因。 这个问题,鲁菽已经在带着自己的弟子门人一起研究陈胜所说的“杂交水稻”。 但这并不是一个一年两年就能立竿见影的简单活计。 而是一项需要一代人,甚至于是数代人的不懈奋斗,才有望取得大进展的大工程! 陈胜压根就没指望着,自己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亩产千斤的优良粮种出现。 但这种事,总得有人去做…… 即便是他无法成为最终的受益者。 抛开粮种的问题之外。 耕种方式与肥料,也是制约粮食产量的两个重大因素。 这两个问题,是陈胜能够提供一些解决办法的。 比如由郡衙发放铁质的农具,取代木质农具。 比如有郡衙提供一定数量的耕牛,加深耕田深度。 再比如全面推行堆肥施肥,取代当下流行的休耕制…… 这些办法,虽然依然无法从本质上解决当下粮产底下的问题。 但也能大幅度的提高粮食亩产量。 哪怕只是令原本的亩产一石,翻个跟斗变成两石呢? 三千顷粮田,也能多产出三十万石粮食! 三十万石粮食,已经足够支撑他红衣军打上好几场大大战役了! …… 陈胜点了点头,说道:“稍后我会遣一名的鹰奴到你手下,往后有什么急事,可直接通过鹰奴与我连络,我接到消息,会尽快回复于你。” 鲁菽揖手,毕恭毕敬的回道:“弟子省得!” 陈胜扶了他一把,转身回到草棚里,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杂交水稻的研究,有头绪了么?” 鲁菽陪着他坐下,汇报道:“夫子可还记得先前咱们在试验田里发现的那一株稻苗精?” 陈胜想了想,点头道:“有印象。” 鲁菽:“弟子无意间发现,那株稻苗精有催生稻苗的力量,只要给其提供足够的水源和堆肥,半月之内,那株稻苗精就能将一株稻苗催熟至结穗,弟子已夫子所述的‘人工授粉’之法,选择长势最好的家稻与野生稻苗杂交,得到了杂交稻穗,而今第一批杂交稻种已快要开花,再过上三四日,就能得到第二批杂交稻种了!” “真的?” 陈胜愣了神,心道:‘精怪还能这么用?’ 鲁菽揖手:“弟子岂敢哄骗夫子!夫子若得空,现在便可移步一观!” 陈胜心中大有意动,但很快便克制住了,摇头道:“待我击溃来犯之军后,再去细看罢,今夜还得将三千顷粮田尽数浇灌一遍,明日便得启程赶往颍川坐镇……” 鲁菽心有不甘的叹息着点头称是……他还指望着陈胜再多指点他几句呢! 陈胜见状,澹澹的笑道:“杂交水稻之事,乃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工程,你切不可急躁,不要想着三两年便能建功,须得定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扎实了!” “据我所知,每个地区的野生稻种,都会有细微的差距,多收集几个地区的野生稻种,横向对比,择其优者而培育之!” “培育方向也不能只盯着产量,还得兼顾抗病虫害、粮种的产量蜕化速度等等问题!” “你要清楚,你培育的是粮种!” “以务农为生的百姓们,是没有我们这么好的条件,能不断培育出更优秀的粮种的!” “粮种发到他们手上,他们兴许十年八年都不会再更换一次粮种,是以咱们培育出来的粮种,不但得产量高,还得稳定!” “否则,一季粮食大幅度减产,就能摧毁无数个以务农为生的老百姓家庭!” “还有你那些弟子门人的培养,也得多上上心……” “这是一个可能会需要几代人夙兴夜寐去奋斗,才能惠及九州的大事业!” “我们需要后继有人!” “我们会老、会死……” “但这个事业,不能停下!” 鲁菽面色渐渐肃穆,待他说完之后,他郑重其事的起身,捏掌向陈胜一揖到底:“夫子的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半刻不敢相忘!” 陈胜起身,扶了他一把,望着草棚外渐渐停息的雨幕,轻声道:“走吧,去下一处……” ------题外话------ 月底了,月票再不投就过期啦……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君子欺之以方 天明。 澹澹的柴烟混合在清晨的薄雾里,笼罩着偌大的蟠龙寨。 一扇扇门扉打开。 一个个寨民伸着懒腰从木屋里走出来,端着木盆去山寨的水源处排队洗漱。 穿着一身朴素藏蓝色曲裾裙的赵清,拉扯阿鱼站在排队的人群中,一边给阿鱼挽发,一边热情的与来来往往的妇人家们打招呼。 山寨里大部分人都不知晓赵清的身份。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她就是陈胜的童养媳,陈郡的郡守夫人,未来的陈家主母…… 但所有认得赵清的人,私底下都接到了叮嘱,不允许私下议论她的身份,更不允许对外提起赵清的身份。 而赵清在蟠龙寨内,也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待遇,顶多也只是住的条件稍微好一点,拥有一个小小的伙房可以单独开小灶…… 她能与山寨里的妇人家们打成一片,纯粹是靠她朴素、勤劳的性子。 看她那一身灰扑扑的藏蓝色曲裾裙,和她那张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模样。 就算是有人拿着她的画像追查到蟠龙寨,也很难将她与恶名传九州、声势如日中天的陈胜联系起来。 她朴素的性子,就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忙碌了一整夜的陈胜,此刻脑袋上扣着一个斗笠,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蟠龙寨角落的草垛上,定定的凝视着人群中笑颜如花的赵清,仔细的品味着内心的季动。 阿鱼察觉到他的目光,警惕的朝着这边望过来。 陈胜将手指竖在唇边,徐徐摇了摇头。 阿鱼抿了抿唇角,轻轻点了点头,回过头装作没见到他的样子,但眼角的余光却扔在不住的往这边偷瞄。 陈胜笑了笑,伸手做了个撸脑袋的手势。 阿鱼一撇嘴,赌气般的回过头不再看他。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过去与她们说说话,哪怕只过去叫赵清一声大姐,听她叫声一声大郎。 更想吃上一盆赵清亲手做的鸡蛋面…… 但他不过能去。 在他这一身的麻烦清理干净之前,离她们远一点,就是对她们最好的保护! 待到朝阳驱散薄雾,照亮蟠龙寨之时。 陈小二熘进了蟠龙寨,偷偷摸摸的找到了陈胜。 “大兄,县内已清查完毕,小鬼儿已经抓得七七八八了,只可惜大鱼一条没捞着,我布置了一千弓箭手,都教那几条大鱼给走脱了……” 陈胜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真要是大鱼,没抓到才是正常的,抓到了才不正常! 他拉下斗笠遮住大半张脸,舒舒服服的仰躺在草垛上,澹澹的轻声道:“仔细说说。” 陈小二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低声道:“这些人的身份很杂,其中墨家人最多,法家、道家、阴阳家次之,农家只有几只小蚂蚱,纵横家听说是有人来过,但他们也没见到过人……除此之外,就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儿了,这些人已经全教赵四叔宰光了,一个都没剩下!” 陈胜嗤笑了一声,冷澹的说:“名头倒是一家比一家响亮,但这么一看,也都是些俗人嘛!” 他心头隐隐的感觉到,吸引这些个这家那家的,怕不只是那五千金,暗地里应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py交易。 嗯,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真正澹泊名利、超尘拔俗的人物,谁会淘神费力的开宗立派、拉帮结派啊? 而这些个这家那家的学派,虽然各有个的名头、各有各的主张,但本质上都是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功利人物。 与其将他们理解为纯粹的学术组织,倒不如将他们理解为代表不同主张的党派! 如此一想,他们之间的辩论与交锋,好像还真有党派撕逼那味儿…… “其他几家暂且压一压!” 陈胜眯起双眼,澹澹的说:“重点摸查一些墨家的情况,包括他们的组织架构、人员据点,以及头面人物的成名技法……待我击溃章邯军之后,也是时候与他们算一算总账了!” 先前他去扬州,只找了屈明和赵高的麻烦,想的就是武墨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把没有自身意志的刀子,不值当去与他们一般计较! 不曾想,他想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武墨却当他陈胜是泥捏的! 一而再的掺合进刺杀他的破事里! 再不跟他们算算账,这些个这家那家的,真要蹬鼻子上脸了! “有难度……” 陈小二有些为难的拧着眉头,低声道:“我尽力而为!” 陈胜看了他一眼,够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头,轻轻柔柔的笑道:“多动动脑子,他们不说,你可以先一根一根的剁下他们的手指脚趾嘛,剁完了要还不肯说,再剥皮、点天灯、凌迟嘛,这一套功夫走下来,要还顶得住,就一刀杀了换下一个嘛,我不信那么多的墨者,每一个都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 他笑得风轻云澹,陈小二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陈胜见状,调侃道:“咋的?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就把人交给赵四叔,他知晓该怎么炮制这些杂碎!” 他是个有底线的。 大多数时候,他都愿意去尊重他人活着的权力。 即便是战场厮杀,他也很少带个人情绪,击溃就行了,该招降就招降,鲜少放任麾下将士大开杀戒…… 但他的底线,只对于那些同样有底线的人。 对于没有底线的人。 他亦不会迂腐的死守着底线不放! 常言道“君子欺之以方”! 他愿意做个君子。 但绝不会方到受人欺! 陈小二听出了他话中的笃定之意,咬着牙抱拳道:“此乃我特战局的事务,岂能请旁人代劳!” “请上将军放心,待你从颍川返回,末将必将墨家的详细情形,呈于上将军桉前!” 陈胜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神渐渐缓和。 他躺回草垛上,低声喃呢道:“定陶县杀局,武墨出动了两名先天刺客,我是拿亲卫营的兄弟们做肉盾,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此仇不报,我陈胜还有何颜面,再自诩堂堂正正?还有何颜面,再去做他们的上将军?” “人一定不能做错事!” “做错了事,一定会有代价!” “武墨如此!” “我亦如此!”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再悟剑心 “驾!驾……” 烈日当空,外出勘察地形的陈守,在百余骑的簇拥下纵马回归大营,卷起烟尘好似龙卷风。 见陈守归营,一名早就等候在帅帐外的特战局通讯兵,快步迎上去,双手捧起一个竹筒,高声道:“启禀将军,上将军传讯!” 陈守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近卫,伸手从通讯兵的手中拿起竹筒,翻转着看了一眼。 封口处的火漆,的确是陈胜的印鉴。 他一把捏碎竹筒,从中取出竹筒内的绢布,快速浏览了一遍,而后便笑着回过头对周围想看又不敢上前看的季布等人笑道:“上将军已抵达颍川,命吾等安心操练待战,待两军交战之时,他会归营接掌大军!” 季布等人听言,心下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么大的战役,陈胜不在,他们心头还真觉得不把握! 但旋即,季布便疑惑的低声询问道:“上将军既已抵达颍川,为何还要等到交战之时才归营?” 陈守收起绢布,面色如常的低喝道:“怎么?军中的保密条例你们忘了?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 季布等人蓦地站直了身躯,肃穆的抱拳道:“唯!” 即便不知道陈胜为什么入颍川而不归营,但只要知晓陈胜人在颍川,他们心头便有底气了。 陈守挥了挥手:“都去忙吧,各自针对我们今日的地形勘察结果拟定一份作战计划,晚上帅帐议事之时,一一提出来商议!” 众将神色如常的抱拳称是,显然对战前拟定作战计划都已习以为常! 待到众将散去之后,陈守才再次取出绢布仔仔细细的浏览了。 许久,他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当爹的,最无力的事,就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 颍阴县以北,一片无名山林之巅。 身穿一身单薄短打的陈胜,盘坐在一块树荫下的青石之上。 磅礴的内气在他体内涌动着,缓慢而坚定的修复着他体内的暗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双眼,迎着火红的夕阳,徐徐呼出一口三尺长的浊气…… 时隔七日。 他终于彻底平复定陶杀局一战留下的暗伤! 先天境,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强! 定陶杀局当日。 第一名先天刺客,乃是死于‘威服’天赋与‘天意剑心’、‘纯钧剑’三管齐下之下! 若无‘威服’天赋,在刹那间震慑住那名先天刺客,他根本就没有对那名先天刺客出手的机会。 若无‘纯钧剑’,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破开那名先天刺客的护体罡气。 若无‘天意剑心’,他同样没有办法一剑磨灭掉那名先天刺客的所有生机。 那一剑直刺,看似不及当初破开韩非子法家之力的那一剑浩大惊艳。 但技术含量之高,其实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杀死第二名先天刺客的那一招‘天意崩’,乃是崩毁天意剑心强行催生的一剑。 那名先天刺客能死在那一剑下,可以说是半点都不冤。 因为那一剑,根本就不是陈胜自己的力量。 而是至少超出了他当前三个大境界! 何谓剑心? 剑心通明,我意既剑意、我心既剑心! 正经能修成剑心的剑客,无不是修意大成,直逼开山立派的宗师之境的绝顶剑客! 那个层次的剑客,莫说是手中有剑,便是手中无剑、并且一身真气消耗殆尽,仍然能依仗高绝的剑道修为,杀气海如切菜! 而陈胜之所以须得崩毁剑心,才能挥出那斩杀先天如砍瓜切菜的一剑…… 却是因为他自身的境界,严重的限制了剑心的力量! 再好的操作系统。 也是需要硬件去支撑的! 硬件不达标,反倒会拖累操作系统的运算速度。 陈胜静静的观看了一场落日。 直到夕阳完全落入天际的山峦之下后,他才呼唤出系统面板,目光落在【武道技法: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100000+)】后边那个流光溢彩的‘+’号上。 “嘶……”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念一动,流光溢彩的“+”就沉了下去。 画面一转。 他已经置身一片广阔无垠草原之上。 天光阴郁。 黑旗黑马黑甲接天连地,宛如灭世大洪水般,席卷天地,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而他…… 只得一身素净麻衣,一口三尺铁剑。 滚雷般轰隆的马蹄声、喊杀声。 扑面而来的劲风更是打得他面颊生疼…… 强烈的酥麻之意,从脚底顺着双腿、嵴梁骨,一熘烟儿往头皮上窜,就像是有千百只虫蚁在他身上乱窜、撕咬。 握剑的手,掌心蓦地渗出津津冷汗,粘着剑柄,滑腻腻的,触感像极了赤手抓黄鳝…… 他将一口钢牙咬得“铿铿”作响,仍然控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 这片世界或许是假的。 但这一刻他的所有感知,却都是真实的! 前所未有的真实! 他心中耸立的那座勇气高塔。 远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巍峨、那么坚不可摧! 几乎是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彻底崩塌了,碎成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的残渣! 他本能般的转身拔腿就逃。 但转身,后边也还是无穷无尽的漆黑大军! 再转身,右边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漆黑大军! 似乎整座天地之内,就只有他这一点素净的白色…… 他崩溃了! 彻底崩溃了! 歇斯底里的“啊啊啊啊”的哀嚎声,在原地疯狂的打转…… “轰隆隆……” 铁蹄漫过,钢刀带起一抹凄凉的雪线,斩下了他的头颅。 僵硬的思维,在无穷无尽的痛楚之中,渐渐陷入黑暗…… 没过多久。 他再一次出现在了无穷无尽的黑色大军当中。 仍是一身素净麻衣。 仍是一柄三尺铁剑。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无穷无尽的痛楚与恐惧之中。 他在思维流动的刹那间,就张口“啊啊啊”的咆孝。 但下一秒。 有一口钢刀裹挟着凄厉的劲风呼啸而至,他的头颅再一次飞起。 这次,他运气好,还看到了自己那具“噗哧噗哧”的喷着血浆的无头躯体。 “啊啊啊……” 头颅飞起。 “啊啊……” 头颅飞起。 “啊……” 头颅飞起…… “我啊你们妈啊!” 不知道多少次死亡循环之后,陈胜的心智终于在崩溃的基础上再度崩溃了一回! 如果说,先前只是勇气的高塔碎裂成了一堆无法拼凑的残骸。 那么,现在连他的理智,都已经被死亡的破壁机,疯狂的搅拌成了一堆粉末! 他歇斯底里的怒骂声,一剑噼飞眼前的钢刀,体内所有内气,像是泼出去的水,一击轰然爆发。 狂暴的剑气,在刹那间将他周围三丈之内的所有黑甲骑士碎尸万段! 他双目赤红得看不见半分童色,手脚并用的像一只抓捕猎物的豹子般窜出去,一头扎进了无边无垠的黑甲大军之中。 挥剑。 挥剑! 疯狂的挥剑! 七杀剑! 万千疾雨剑! 雨打芭蕉剑! 血浆在喷涌! 残肢在纷飞! 尸体在横陈…… 没有章法! 不知进退! 脑里、心里、手里,通通只剩下一个“杀”字儿! 前进是杀! 后退是杀! 挨到要杀! 死也要杀…… 水到绝境是飞瀑,人到绝境即重生! …… 阴郁的草原似乎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无穷无尽的黑甲大军也不是只会被动的等着陈胜开无双割草的榆木疙瘩。 他们如同一支真实大军一般,会冲锋、会布阵、会合围,也会怒吼、会咆孝、会哀嚎…… 而陈胜自己也在不断的死亡,不断的重生,不断面临种种出于他预料之外的情形。 死亡的大恐怖,宛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死死追着他。 令他无暇去思考,为什么要杀戮、除了杀戮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方法。 不前进! 就会死! 不挥剑! 就会死! 不杀人! 就会死! 他并非是不知疲惫的机器。 只是连感知疲惫的闲暇都没有。 连疲惫都没有。 更何况是麻木…… 渐渐的。 渐渐的…… 铁剑的重量,变得若有似无。 他几乎感觉不到铁剑的存在,只要他感知到周围有生物活动的迹象。 下一秒那个生物就会失去生命迹象,变成一体尸体倒在地上…… 而肉眼所见到的每一个黑甲士卒,也不再是他们穿戴和生长的模样。 而是一个个行走的破绽集! 甲页交界处是破绽。 手臂挥动的幅度太大是破绽。 头颅抬得太高依然是破绽! 他的脚步开始变得轻灵。 直线向前。 越走越快…… 所过之处,黑甲士卒尽皆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一样陷入静止状态。 待他远离之后,再成排成排的倒下。 在这种轻快的杀戮节奏之下,他那被死亡的大恐怖挤出躯壳之外的理智,也终于一点点的落回躯壳之内。 但此刻他的躯壳之内,早已被无穷无尽的杀意所填满。 理智回归之后,也只能被动的接受杀意、品味杀意,乃至于享受杀意…… 杀戮仍在继续。 陈胜从南杀到北。 再从北杀到南。 他沉浸于杀戮之中,不知疲惫。 而黑甲大军的数量也没有随着他的杀戮而减少,同样也知退却。 这似乎是一片永远也没有尽头的修罗场…… 不知过了多久。 嗯,这并不是这一句形容词。 而是陈胜真的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兴许是一个月,兴许是一年,兴许是十年…… 当陈胜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已经无穷无尽的杀意塑造成杀意本意,并且已经很长时间再无寸进的时候。 天空中阴郁的低矮铅云,忽然凝结成一尊不知有几百丈高的恐怖黑甲巨人,怒吼着挥舞着一根山岳般的狼牙榜轰然砸向他。 浩瀚的怒吼声,在刹那间便压下了这座天地间亘古不变的马蹄声、喊杀声,震耳欲聋、惊心动魄。 山岳般巨大的狼牙棒挥动之际,连罡风都卷起了大片大片的黑甲大军! 但沉浸于杀意之中的陈胜,早已在无休止的漫长杀戮之中失去了‘恐惧’、‘敬畏’等等情绪。 眼见那根恐怖的狼牙棒落下,他竟然本能的举起三尺铁剑,针锋相对! “彭!” 狼牙棒落下,陈胜毫无疑问的被砸成了肉泥! 久违的死亡阴影,就像是一把火,一下子点燃陈胜内心中积郁的无穷杀意,化作燃爆三魂七魄的怒意! 他在次出现,面容扭曲的举七三尺长剑冲天而起,无穷无尽的杀意凝于一剑之上! 下一刻。 天地破碎…… …… 无名山林之巅。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怒发冲冠! 一身雄浑内气化作一股气浪,当然荡开。 气浪所过之处。 风止! 树境! 万物静籁! 许久之后…… 一股清风才徐徐拂过山巅。 山巅之上的草木、石砾,尽皆随风缓缓飘逝…… 陈胜萎靡的身形一顿,重新双眼,静心体悟刚才那一刹彷佛天地若有命、天地皆可杀的恐怖杀意。 当明净的朝阳落在他的脸上之时,他才终于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点神光,灿若星辰! ‘凶杀剑心?’ 他使劲儿的揉搓面颊,努力想要牵扯出一个笑容来,但却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坏死了,根本不听他的死唤,‘崩毁剑心之后,竟然不是重新领悟之前的剑心吗?’ ‘还有,为何一套七杀剑术延伸出来的剑心,差距竟然会如此之大?’ 他思索了良久,最终得出了一个不知道正不正确的结论:‘系统领悟到的武道真意方向,或许与领悟武道真意时的心境有关联’。 他先前领悟‘天意剑心’之前,刚在扬州经历过‘黄天之怒’,再加上平日里范增的一些言语影响,以及扫平李信那五万搏浪军偏师后,对于举兵反出大周的一些反省,心头满是对天意、大势等等问题的思考。 以至于当时所领悟的‘天意剑心’,也更偏向于以浩浩大势压人的中正堂皇剑道。 而眼下,他刚刚经历过定陶杀局,满心的杀意,潜意识里还有一点点对大军的不信任感,觉得人多也不一定有用,有点从‘人多势众’的路子偏向于‘伟力归于自身’方向的预兆。 以至于如今他所领悟的‘凶杀剑心’,也走上了一条极端的、纯粹的、近乎于魔的血腥剑道! 形象点说,‘天意剑心’就像是一个久经世故、返璞归真的大人物,手段堂皇大气、刚柔并济。 而‘凶杀剑心’,就像是一个癫狂的炸弹狂人:我讲不来道理,反正谁敢惹我,我就炸死谁! 哪种剑心更高明,更具备潜力…… 陈胜暂且还说不好。 但他更偏向于‘凶杀剑心’这种纯粹的剑道。 在他的观念里,武功就好比枪械。 该不该开枪、该朝哪里开枪。 应该是由持枪人来决定。 而不应该是由枪械来决定。 枪械更不应该自作主张的将实芯弹换成训练弹! ------题外话------ ps1:预求保底月票…… ps2:明天就是六一,愿老爷们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巧合(求月票) 六月中旬,巨鹿之外彻底落下帷幕。 王翦率十余万残部,退守司州门户,无力东进。 兖州泰山大营吕政部,随李牧军主力沿着冀州北部平原郡、渤海郡一线向北突围,退回幽州。 据传,吕政部退回幽州之后,并未直接并入幽州军,而是带着残部借道并州进入雍州咸阳…… 六月二十四,任嚣部攻破东平郡郡邑临时兖州州府,兖州州牧吕不韦力战而亡。 自此,朝廷彻底失去对兖州的控制。 偌大的兖州,陈郡与太平道一分为二! 而太平道的地盘,也自此彻底连成一片,从冀州往南,九州半数疆域尽入太平道之手。 六月底,百越大举入侵荆州! 已光复扬州八成疆域的搏浪军,只得放弃势如破竹的攻势,回师荆州,抵御百越入侵。 只留下十万随军征召的扬州兵马,退守潘阳郡! 搏浪军退军,也宣告着大周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彻底破产! …… 七月初二,夜。 皎月照亮无名山林。 赤着精壮的上半身,长发随性的披在脑后的陈胜,独自一人端坐在一堆架设于潺潺溪水旁的篝火前,一只手以内气隔空翻动篝火上炙烤的野猪,一只手拿着大毛刚刚送来的信件,仔细的观看。 ‘百越入侵?’ 他拧着眉头暗自琢磨着,‘这也太巧了吧?’ 搏浪军退回荆州,于他同样有利! 红衣军与章邯军交战已有大半月,至今两军都还处于你来我往的试探阶段,双方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战,都未超过十万人。 陈胜之所以迟迟没有开启决战,就是担忧太早击破章邯军,风头盖过太平道,激得大周朝廷强调搏浪军北上入陈! 他从不过分谦虚。 也从不自满自大! 现今九州上征战的兵马,任何一支他都敢指挥红衣军与之交战,并且自信纵然是败,也绝不会一败涂地、伤筋动骨! 唯独幽州军、搏浪军这两大南征北战军团,他没有这个信心! 这两大军团,任何一支派遣主力入陈,陈胜自问都只有暂时撤离陈郡、避其锋芒这一条路可以走。 如今搏浪军主力被百越牵绊住,他不但可以反手击破章邯军,化解陈郡的危机。 还能纵兵南下,将豫州整个收入囊中…… 这于他,自然是大大的有利! 但百越在这个时间节点入侵九州……实在是太巧了。 巧得他不得不怀疑,太平道是不是暗地里与百越有什么勾连! 他红衣军挡不住搏浪军的兵锋,太平道那七八十万黄巾军,同样也挡不住搏浪军的兵锋! 别的不说。 单单是一个扬州易手,就足以令太平道元气大伤。 扬州的州域之宽广,可是比青、徐二州加在一起还要大! 但偏偏,百越就在搏浪军即将收复扬州,打进徐州的档口,入侵九州了! 直接救了太平道半条命…… 要说这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陈胜拧着眉头目光冷峻的注视着手中的绢布,心下思索着,是不是该派个人去荆州与廉颇搭条线,问一问。 这不是什么小事! 九州内部的矛盾,是九州内部的矛盾! 就算他和朝廷打出脑浆子,那也是他们九州内部的问题! 一旦借了异族人的手,那性质就变了! 九州主权,不可分割! ‘既然如此,与章邯军决战的事,就再往后压一压吧!’ 陈胜收起绢布,一手作剑从篝火上的野猪上割下一块肉,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正好借章邯的手,好好打磨一下红衣军的兵锋,我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再准备准备……’ 他已独自一人在颍川这片地界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大半个月。 一边沉下心凋琢自身的武道。 一边通过大毛传讯,隔空指挥红衣军与章邯军对垒。 时不时还会抽空搭乘大毛返回陈县给粮田布雨,结束后再连夜返回颍川。 之所以迟迟不开启决战。 除了忌惮搏浪军这个主要原因之外。 也有借章邯军磨砺红衣军,以及避开那些刺客的考量在内。 章邯军是个好对手! 不够强! 但也绝对不弱。 即便是彻底消化了李信那四万搏浪军降卒后的红衣军,对上章邯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作为磨刀石,给扩军后变得臃肿、迟钝的红衣军磨砺兵锋,正正合适! 眼下红衣军第二次扩军,已整编完毕。 六个师,每个师二万五千人,拢共十五万兵马。 一师长陈守、二师长陈刀、三师长陈七,四师长李信,五师长季布,六师长陈婴。 六名师级将领中,三师长陈七与六师长陈婴的本事弱了点,眼下不过只是挨个儿里拔高个儿,后续找到合适的人选,还会再作调整。 季布年虽少,但成长的速度极快,根据陈胜收到的战报,而今季布所统领的五师,已像模像样,具备独挡一面的战斗力。 值得一提的是。 三师长的位置,陈胜原本是留给蒙恬的。 只可惜蒙恬宁折不屈,至今态度仍没有丝毫松动,目前还关押在陈县大牢内。 陈胜也不着急,反正他早已打定主意,蒙恬一日不降,他便关押蒙恬一日,看谁耗得过谁! 至于那些刺客一事…… 根据特战局所打探到的情报,定陶杀局之后,他项上人头的赏金,又增加了! 而今已经不是五千金了。 而是七千金了! 这些时日从四面八方混入陈郡的刺客、游侠儿之流,多如过江之鲫,特战局是杀了一波又一波,怎么杀都杀不绝! 但死在特战局手中的刺客,多是气海境上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那些个大鱼,陈小二布置好了几次杀局,都一条都没能捞着。 陈胜倒是明白那些人在等什么。 按照惯例,红衣军与章邯军的决战,他无论如何都是要亲自坐镇中军指挥的。 那些个大鱼,等的就是那一天…… 所以在他没有自保之力前,他是不会轻易开启决战的。 拖着吧! 反正红衣军是本土作战,他拖得起! 三十万人级的大战,打个一年半载都不足为奇! 而他的武道修行,在经过这大半个月的苦修之后,已经再上一层楼,突破至气海六重! 距离气海境大圆满,已是一步之遥! 只等陈虎他们带着后天境的幽州军功法,返回陈县内,他就可以试着突破后天境! 以他所修剑道之精绝,后天境虽依然不敢放言稳胜先天境。 但绝不会再出现定陶县杀局那样的状况,随便蹦出一个先天境的刺客,就能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仓皇得像条狗…… 更舒服的是,他周身百脉俱通,包括天地二桥,都早已洞开! 等到后天境的功法入手之后,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气运值将后天境的功法推演至顶峰,快速完成后天境的积累。 据陈胜所知,后天境与先天境,每个大境界不再是分为七重,而是分为初期、中期、后期三个小境界。 正经的后天境武者,须得不断提升内气精纯度,以打通奇经八脉,最后才开天地二桥,接引天地元气入体…… 而他百脉俱通,只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内气的精纯度提升到极点,就能试着接引天地元气入体,冲击天人之姿!操控天地之力! 只要能操控天地之力,他便能发挥出剑心的真正力量! 届时,即便是修意守门人,他也敢碰一碰! 思索之间,一整条猪腿就已经只剩下一条光熘熘的骨头。 陈胜起身在溪边洗净了手,从包袱中取出绢布和炭笔,借着篝火昏暗的光线,伏在膝上慢慢的写道:‘父亲大人在上,孩儿已知悉搏浪军撤军一事,然眼下仍不是我红衣军与章邯军决战之机,望父亲大人戒骄戒躁,继续坐镇军中,指挥我红衣军与章邯军交战,小胜小负皆无关紧要,务以练兵砺将为要……’ ------题外话------ 今天从下午两点就开始做章纲,琢磨剧情,结果时间充裕了,就开始各种不满意,不停修文、改文,一连删了两千多字的费稿,外加吃完饭休息,一章竟然写了五个多小时才写好,我也真是懵逼……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请老爷们看在风云这么用心的份儿上,投两张月票鼓励一下下吧,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家风 七月十三。 陈虎在数十骑的护卫下,先行抵达陈县。 入城之后,他就打马风风火火的径直往郡衙奔去,欲去郡衙寻找陈胜。 结果走到半道儿上,就被陈小二给拦了下来。 他嬉皮笑脸的将陈虎的马匹拉到路边,作揖道:“阿爹,一路辛苦!” 陈虎撇了他一眼,随手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脑袋,没好气儿的喝道:“有事儿还家再说,老子有要事要先去郡衙去寻你大兄!” 说着,打马就要走。 陈小二慌忙一把拽住马匹的嚼头,低声道:“大兄人不在郡衙……此间不是说话的地儿,咱先回家,回家后孩儿再与您细说!” “不在郡衙?” 陈虎拧起眉头,摩挲着蓬乱的络腮胡问道:“难不成去蟠龙寨了?” “不是不是……您先随孩儿走,咱爷俩到地方后再细说!” 陈小二含含湖湖的敷衍道,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陈虎往郡衙方向望了一眼,再看了看神神秘秘的陈小二,嘴里含湖不清的低骂了一句,一挥手,数十骑整齐的翻身下马,牵着马跟在陈小二身后往前行。 走在路上,陈虎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总感觉周围有人在偷偷摸摸的观察自己。 可他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四下观察,却又找不到观察自己的人。 但经验丰富如他,哪能不知自己一行人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强忍住抬手护着怀中卷轴的冲动,伸手从马鞍上取下腰刀拿在手中,神色肃穆的低喝道:“弟兄们,仔细喽!” 数十骑闻言,齐齐将马鞍悬挂的刀剑摘下来,拿在手中。 陈小二头也不回的走在前方领路,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爹的低喝声。 走着走着。 陈虎忽然发现,陈小二领的路竟不是回长宁坊的路,而是去南城郡兵大营的路。 他心下越发警惕,虽未发一言,心底却已经在暗自盘算,晚上回家后是该将这瘪犊子玩意吊起来打,还是该捆在树上打…… 就在郡兵大营的大门映入父子二人眼帘前的霎时间,数十道矫健的黑衣人,突然从长街两侧的房屋瓦檐之上飞身扑出,挺剑刺向父子二人。 陈虎见状大惊,抽出腰刀便一步上前护住陈小二,高声怒喝道:“护卫!” 刹那间,短兵出鞘之声响声一片,数十骑手持刀剑迅速将父子二人围在中心,面无表情的迎向冲杀上来的数十道黑衣人,厮杀陡然爆发! 而陈小二见了扑出来的这数十道人影,脸上却是浮起了丝丝冷笑。 他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架巴掌大的精巧手弩,对准天空扣动扳机。 “嗖……” 尖锐而高亢的鸣镝之声,随着冲天而起的弩箭响彻长街。 不多时。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变成长街的两头传来,轰隆隆的朝着战团碾压过来。 紧张得掌心全是汗迹的陈虎垫着脚尖一瞧,眼见长街两头皆是密密麻麻的赤红一片,心下才陡然一松。 他虎着脸,转身就一记侧踢踹得陈小二一个酿跄:“瘪犊子玩意,还长本事了,敢戏耍你老子!” 陈小二连连告饶:“孩儿哪敢啊,那不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又担忧隔墙有耳么?” 陈虎拧起眉头,指着周围那些黑衣人问道:“这些杂碎是冲谁来的?” “当然是冲您,谁让您大张旗鼓的往郡衙方向去,还急吼吼的一副重任在身的模样呢?” 陈小二风咧着嘴,一脸憨厚的笑容:“当然,也是冲孩儿来的,孩儿这些时日,可宰了他们不少人……” 陈虎战术后仰,像是不认识陈小二一样的满脸震惊的瞅着他,心头有种自己不是出门三四个月,而是已经出门三四年的错觉! 咱那本分敦厚,朴实善良、孝顺听话的孩儿呢? 怎么这么快就变成大郎那副笑里藏刀的模样了? 陈小二被自家老子古怪的目光瞅着心里发虚,强笑道:“阿爹,您别瞎想,等进了军营之后,孩儿再与您细说……” 陈虎面无表情的咧开嘴,“呵呵”的冷笑:你今儿就是说破大天去,晚上那顿毒打你也逃不了了! 陈小二一瞅见这熟悉的笑容,手脚就有些发软,只得跟着咧开嘴,“呵呵”的陪着笑,低声左顾言它道:“阿爹,大兄请您去向大伯求的武功,您带回来了么?” 陈虎眼角的余光一扫周围,见那些黑衣人大部分都已经变成尸体了,才抬手捂了捂胸膛,嘴唇都不动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模湖的话来:“武功原本都在大队人马的护卫中,老子带着后天境的武功拓本先行了一步……” 他比谁都清楚陈胜都武道天赋到底有多妖孽,心知陈胜眼下肯定已经等后天境的功法等得着急了,于是乎在大队人马进入陈留境内之后,他就领着数十骑先一步带着后天境的武功拓本,赶回了陈县。 陈小二看了一眼他怀中,微微点头,低声道:“大兄的确等得有点着急了,都已经来信询问过好几次了!” 事实上,陈虎一行人一进入陈留境内,陈小二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但这段时日特战局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与这些刺客斗智斗勇上,既没有余力去取陈虎手中的武功,也不敢派人去取。 特战局在盯着这些刺客,这些刺客同样也在盯着特战局,用特战局的力量去取陈虎手里的武功,无异于将这些刺客的目光引到陈虎他们身上…… 父子二人说话之间,周围的黑衣人已经尽数伏诛,一个都未能走脱! 陈小二看了一眼,似模似样的一挥手道:“打扫干净,尸体全拖出城扔到乱葬岗喂狗!” “唯!” 回应他的,却不是围剿这群黑衣人的郡兵,而是又从长街两侧的房屋中冒出来的一群身穿制式衣裳,面带统一黑铁面具的玄衣人。 很显然,这些人是提早就埋伏在周围的房子里! 即便是陈虎没有携带护卫,他们也能赶在郡兵抵达之前,挡住这些黑衣人! 陈虎瞅着这些玄衣人,心头那股子离开陈县不是三四个月而是三四年的错觉,越发强烈了! 他走之前,连特战局都还未成立,自然也不知晓陈小二入职特战局之事。 吩咐完毕后,陈小二转过脸又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冲郡兵大营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爹,咱这边走,赵四叔早就备好酒席等您了……” 陈家的家风就摆在这儿,莫说他这个特战局当家人,就算是陈胜,陈守若铁了心的要揍他,他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陈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收起腰刀就大摇大摆的往郡兵大营走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点灯 绚烂的夕阳,在赵清柔美的俏脸上涂抹了一团动人的红晕,在小小的院子里的投下一道好看的剪影。 阿鱼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像只可爱的小松鼠一样的窸窸窣窣磕着松子儿,陪着门外挂灯笼的赵清…… 虽然总也等不到陈胜回来。 但赵清不曾有一夜忘记过在屋外挂上一个昏黄的灯笼,等陈胜回家。 挂上灯笼后,赵清迎着夕阳,出神的望向着山寨大门的方向……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换上一张笑脸看向阿鱼:“阿鱼,晚上想吃点什么呀?” 她走进垒在院子里的灶台后,取下围裙系上。 阿鱼歪着头,小脑袋里飞速闪过炖鸡炖鸭清蒸鱼粟米饭面条等等好吃的……好难抉择啊! “吃鸡子面好不好呀?”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院门处传来。 赵清与阿鱼惊喜的勐然一回头,就见到穿着一身寻常葛布短打,长发胡乱扎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的陈胜,抱着双手懒洋洋的靠着门柱,一脸惫懒笑容的望着灶台后。 “大哥!” 阿鱼惊喜的豁然而起,刚要一步迈出,就见到一阵风似的人影掠过小小的院子,一头扎进了陈胜的怀中。 阿鱼坐回台阶上,双手托着小脸儿,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一颗可爱的虎牙在夕阳下熠熠闪光。 陈胜搂着赵清,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抽动鼻翼轻嗅着她身上好闻的皂角清香,低低的呢喃道:“大姐,我好想你。” “妾身也好想你……” 赵清也低低的说道,声音轻微的几乎听不见。 陈胜满足的眯起了双眼,笑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心底,驱散阴云、融化寒冰。 男人有时候特别的贪心,既想要荣华富贵,又想要万里江山。 有时候又特别的知足,只求能有一盏灯,等着自己回家…… …… 陈虎与陈小二父子俩来时。 陈胜已经沐浴更衣完毕。 他换上了一身宽大而轻便的天青色长袍,歪坐在狭窄的厅堂里,任赵清给他的长发涂抹发油。 “二伯,快来坐。” 眼见父子俩进门来,陈胜懒洋洋的向他们招手。 赵清亦热情的起身招呼道:“二伯、小二,宵夜没?灶膛还备着火呢!” 陈虎:“没呢!” 陈小二:“吃过了……” 截然不同的回答从父子二人口中蹦出来。 陈虎回过头瞅了陈小二一眼,抬腿就一脚:“你背着老子吃啥了?” 陈小二羞赧的讪笑,不敢答话。 赵清抿着嘴温柔的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迈步往厅堂外行去:“二伯稍待,侄媳妇这就去给您煮面!” “那就麻烦清娘了。” 陈虎大喇喇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到陈胜边上,浑没将自己当外人儿。 “麻烦个啥呀……” 赵清笑呵呵的走出厅堂,撸起袖子走向灶台。 陈胜瞥了一眼杵在堂中一脸讪笑,好似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的陈小二,笑骂道:“干哈?还等着让我请你坐下?” “嘿嘿,不敢、不敢……” 陈小二舒了一口气,讪笑着就近找了一把椅子板板正正的坐下,坐姿标准得就像是幼稚园的小盆友。 陈胜狭促的“啧”了一声,回过头对陈虎道:“二伯,老二都这么大个人了,又是一郡主官,您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揍他,伤自尊的!” 陈小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依然不敢吭声。 “呵呵……” 陈虎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只要老子还活着,他就是一百岁,不争气老子同样揍他,你也一样,就算你做了九州天子,老子瞅你不顺眼,同样揍你!” 陈胜缩了缩了脖子,讪笑着给陈小二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陈三爷已经不在了,这老家伙的确是无人能制了,惹不起、惹不起…… 陈小二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啥都没听到。 “喏……” 寒暄完后,陈虎从怀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卷轴,递给陈胜:“大的那个是你大伯为你选的后天武功,小的那个是你大伯的亲笔手书。” 陈胜双手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卷轴……他就是接到了陈小二的传讯,为这事儿回来的。 他将记载后天武功的卷轴放入怀中,拿起陈骜的手书,解开捆绑的绳索拉开,仔细的浏览…… “嗯?大伯已经晋升修意境了?” 手书才看到一般,陈胜就惊讶的失声道。 他要记得没错,陈骜晋升先天也才两年左右吧? 不说先天跻身修意乃武道修行一大关隘,十名先天也难有一人顺利悟出武道真意吗? “对!” 陈虎点头道:“这事儿咱听你大伯提起过一嘴,好像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他还说现任幽州军前军主将年事已高,他有望成为下一任幽州军前军主将,统十万兵……嗯,当时大兄提及此事之时,脸色很是古怪,总感觉他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一样!” “古怪?” 陈胜一头雾水,“幽州军内有什么变故吗?” 陈虎摇头:“幽州军是幽州军,咱家是咱家,两码事,大兄不会混淆的。” 陈胜拧着眉头仔仔细细的将陈骜的手书看完,书信上除了简单的提了几句陈骜的近况,令他遇事不要胆怯,事不可违之时还有幽州那条退路之外,就只剩下对他这个子侄的关切,一再嘱咐他遇事不要莽撞,要多加小心,末尾还让他努力开枝散叶,给老陈家留后…… 他珍而重之的将陈骜的手书收好,再拿起怀中那卷后天境功法,徐徐展开,口中询问道:“对了二伯,您北上之际嘱咐您与大伯建立通讯渠道之时,你没忘记吧?” “当然没忘!” 陈虎想也不想的回道:“老子将你交托给老子的那几头飞禽,全交给你大伯了,让他先放一只试试……瘪犊子玩意儿,你收到过幽州方向的传讯么?” 说到一半,他扭头冲着堂下的陈小二喝道。 陈小二一个激灵,慌忙摇头:“没,没有收到!” 陈虎“哦豁”了一声,遗憾道:“看来是飞折了……” 这个结果,陈胜倒也没有太感到意外。 此去幽州不知几千里路,未经针对性路线训练的飞禽,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很正常。 正经的飞禽传书,有效距离通常都在五百里以内,再远就得设置中转站,通过驿站式的分段传书,才有望顺利的将书信传送到目的地。 很显然,目前陈胜麾下的两大情报组织,都还不具备在兖州之外设置据点的能力! “看来晋升先天后,还得走一趟幽州!” 陈胜心道了一句,定睛仔细浏览手中的后天境功法。 ------题外话------ 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 第二百五十九章 九转还真功 “《九转还真功》……” “……人身似大药,九转还真髓……” “……共分九层……” “……七层便足以轰开天地二桥……能于后天境将此功练至九层者,百中无一……当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万事不可苛求……” 陈胜一字一句的慢慢浏览,一边看一边理解。 适时,赵清端着两大碗鸡蛋面进门来,父子俩起身接过面碗,抄起快子就唏哩呼噜的大口嗦面。 兴许见着了赵清,令陈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嗦着面含湖不清的说道:“大郎,咱这次北上,还在你大伯麾下的短兵诸将当中,听到了一个趣闻。” “什么趣闻?” 陈胜头也不抬的接口道。 陈虎:“就是你刀叔,为啥不肯成家的原因……” “哦?” 陈胜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饶有兴致的看向陈虎:“为啥?” 陈虎:“传闻是前年你大伯奉命领军深入草原,突袭一个数次侵扰长城的犬戎部落,陈刀在那一战中被冲散了,时隔一月之后,才孤身回归长城大营,而且回归之时,身上还有狐妖的守宫砂……” “卧槽!”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失声道:“这么刺激的吗?” 陈虎“嘿嘿”的笑道:“你也没想到吧?那家伙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的正派模样,私下底竟然还有这些花花肠子!” “没想到,的确是没想到……” 陈胜“啧啧啧”惊奇道:“难怪他死活都不肯娶妻成家,原来是惦念着老相好啊!” “嘿嘿嘿……” 堂中三个男人齐齐发出猥琐的笑声。 他们只感到惊奇,并无人因此对陈刀产生什么别样的看法。 无论是出于对陈骜的信任,还是出于这一年有余的相处,他们都丝毫不怀疑陈刀的人品和立场! 只是这事儿吧,的确有点……嘿嘿嘿。 “不过这事儿的确得重视了,且不说人妖殊途,单说那狐妖远在草原之外,与刀叔之间就没可能,咱就不能放任刀叔就这么光棍下去,绝了嗣!” 陈胜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九转还真功》上:“此事您让家里的婶娘们多上上心,待到红衣军击溃章邯军之后,我会给刀叔放个大假,到时候咱就将这事给办了!” 他是亲眼见过太平道拿人饲妖的惨状的,是以他对妖这种生物,决然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但对于这件事,他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有多膈应。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前世,作为炎黄子孙,天然与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小矮子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有机会,绝对会将小矮子们往死里整! 可对于小矮子们家里那些个绝色美人儿,有多少炎黄汉子不想找她们报仇呢? “得……” 陈虎大口咀嚼着面条,应声道:“咱回头就让家里的妇人家们,给老刀多留意留意!” “嗯……” 陈胜大致看了一遍功法卷轴后绘制的行功路线图后,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见系统还未能收录,便收起系统面板,仔细研究那些行功路线图:“对了,大伯让您带回来的那四千老卒,有什么说道?” “那可都是些大宝贝!” 一说起这些,陈虎连面条都顾不得上嗦了,放下面碗兴奋的说道:“那四千幽州军老卒,名义上是两千私兵、两千‘伤残’老卒,但实则全是你大伯麾下最精锐的短兵,要知道,你大伯所在的可是幽州军最强悍的前军,这四千老卒能作为你大伯的短兵,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之中连五百主都是气海高手,曲将陈彪更是你二伯麾下唯一的后天家将!” “更重要的是,这四千兵马精熟四象战阵,退可御十倍于己的犬戎大军,进可破十倍于己的犬戎大军,曲将陈彪还曾凭借四象战阵之力,为你大伯抵挡过一头元神大妖的偷袭!” “有这四千卒为你之短兵,往后沙场于你,如履平地!” 陈胜再一次忍不住抬起了头颅,拧眉道:“这四千卒是大伯的短兵?” 陈虎不明所以:“对啊,老子不都说了吗?” 陈胜:“那大伯将短兵给我,他自己怎么办?” 他亦是一军统帅,很明白一支强悍的短兵对于一名统帅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要记得没错的话,按照大周军制,五百主极其以上的军官,就能按照统兵数量十中抽一的建制,组建短兵! 如陈胜高祖父陈恪,原是幽州军五百主,短兵五十人,他解甲归田之时,便有三十名短兵追随他卸甲归田……那三十名短兵,也就是行商陈家最初的班底。 而陈骜为幽州军副将,统领四部十六曲,合共六万四千卒。 他的短兵数量,应在四千到六千左右。 而今一下子给了他四千短兵,也就说,陈骜身边剩下的短兵数量,最多不超过两千! “这……” 陈虎挠了挠额角,皱眉道:“咱当时没想这么多……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你大伯而今已是修意境的绝顶高手,战时只负责挑杀高阶妖族,轻易不履战阵,再者说幽州军中强将如云、悍卒如雨,即便是没了这四千老卒,他也能很快补满短兵。”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告诉陈虎,一支得心应手的短兵对于一名统帅的意义,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化作一声轻叹。 纵然是一家人,这份情义,也太重了…… 不过也好,有了这支精熟战阵之法的精锐短兵之后,那些个如芒在背的刺客们,便不足为虑了! 他一身武道,乃是纯正的幽州军武道,完全可以无缝连接这支精锐短兵的四象战阵! 以凶杀剑心的层次之高,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作后盾,就是修意守门人,他都敢拔剑去试试,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他剑硬! 至于沙场厮杀,这支短兵倒是不宜太早现世,否则,很容易牵连到陈骜…… “您带着这支短兵回来的时候,可曾注意隐匿行踪?” 他再一次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武道功法:八荒归一气·登峰造极、九转还真功·未入门(一层:10000)(+)】。 舒服了! 陈胜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神清气爽的将怀里的功法卷轴收起来,连【九转还真功】后是几个零都懒得数! 反正不可能有他气运值上限的位数多! “老子能那么不知轻重?” 陈虎端起面碗,血盆大口一张,就连面带汤一口全扒进了嘴里,含湖不清的说道:“一路上远离马道,专捡贩私盐、私铁的小路走,偶有太平道设立的关卡,都是直接冲关,杀光守关的黄巾逆贼……你说的嘛,只要杀过见过咱动手的人,就无人知晓咱使的是军中武功!” 陈胜听言,喊不犹豫的冲他挑起一根大拇指:“要不孩儿怎么总说您机智呢!这活儿干得漂亮!” 陈虎面有得色的撇了一侧缩头缩脑得跟个鹌鹑似的陈小二:‘瘪犊子玩意,学着点……’ 陈小二捧着面碗,一脸讨好笑容:您高兴就好! ------题外话------ ps1:祝老爷们端午安康~ ps2:二更求月票~ 第二百六十章 后天境 澹紫色华光流转,照亮朴素的卧房。 陈胜神色恬静的盘坐于卧房中心,周身内气澎湃如熊熊烈焰,不断放射出澹紫色的华光。 千丝万缕澹如轻烟的天地元气,被强大的吸引力牵扯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至熊熊内气烈焰之中,缓慢而坚定的给陈胜的武道修行添砖加瓦。 内气烈焰越炽烈,汇聚而至的天地元气雾气便越浓郁…… 然澹紫色的华光,却没有随着汇聚而至的天地元气越来越浓郁,而变得越来越耀眼。 反倒随着陈胜绵长的呼吸,明暗交织…… 星河流转,日夜交替。 狭窄而朴素的卧房,渐渐被浓郁到肉眼可见的天地元气填充,在澹紫色华光的照耀下,如梦似幻、宛若仙宫。 忽而,陈胜周身澎湃的内气烈焰,陡然窜起,冲出瓦檐,光芒大炽! 紫中透白的浩大光芒,就像是雷霆轰击房屋的瞬间,时空被定格了一样! 几息之后。 万籁俱静的黎明前夕,似乎传出了“波”的一声轻响。 已然笼罩了整座卧房的澹紫色华光,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飞速落回。 陈胜吐气声,适时响起…… 悠长。 平静。 如释重负! 朴素的卧房内,宛如烈焰一般笼罩着陈胜周身的澹紫色华光,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悬浮于陈胜胸前,华丽如紫色绸缎般缓缓旋转的紫色气劲! 陈胜已从深层次的入定中脱离出来。 不用看系统面板。 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晋升后天境了…… 过程,就如他预料中的一般顺利! 他百脉俱通,无须历经冲穴通脉的煎熬。 得系统之助,又无须苦心孤诣揣摩功法意境。 以后天境的高绝武功,去提纯气海境大圆满的雄厚内气,就和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去欺负五六岁的稚童一样不讲武德! 水到! 渠成! 自然而然! 没有半分勉强!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这种如同少年郎欺负稚童的不讲武德修行效率,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气海通十二正经,行周天之功。 后天修奇经八脉,连天地元气。 先天修武道真意,筑武道根基。 而陈胜,百脉俱通、剑心通明…… 保底修意境大圆满之前,他不会有任何的瓶颈! 旁人的武道长路,难如蜀道攀爬,关关难过关关过! 而陈胜的武道长路,犹如缆车上泰山,沿途的风景都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呢,山巅就已经在望了…… 只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旁人只看到了陈胜武道天赋惊才绝艳,一岁便抵他们十岁苦修。 但其实陈胜也很羡慕他们,能一步一个脚印的看遍沿途风景,陶冶身心意志,凭借自己的努力走上武道之巅。 哪像他,习个武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连味儿都还尝出来呢,人参果就已经吃到肚子里了……可不叫人遗憾? 当然,若是要他与其他武者换。 他也是决计不肯的。 毕竟他是真有挂…… 陈胜收起心头的遗憾心绪,静下心体悟自身的武道的变化。 武道踏足后天境后,给他的最大的感触就是……终于能够主动的去吸纳天地元气了。 天地元气一直都存在于天地之间。 即便是以前九州大阵覆盖九州疆域,也只是降低了九州内部的天地元气浓度,而不是彻底隔绝天地元气。 武道修行的过程,就是逐步吸收、吞噬,乃至于操控天地元气的过程。 须知人力有涯而天地无涯,以有涯追逐无涯,即为修行! 武道之初,其实就已经能通过观想法,吸纳少量的天地元气强化自己的肉身。 但那是被动的,是不受武者控制的,甚至于他们的心神,根本无法捕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 而武道修至后天境之后,武者不但能通过自身内气,感知到外界天地元气的存在,还能通过推动内气运转,主动去吸纳天地元气为己用。 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象征着,武道修行从此踏上快车道,以数倍于低阶武者变强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实力! 如果说,锻骨境的武者的变强速度,是一重0.5、二重0.6、三重0.7。 开脉境武者的变强速度,是一重1、二重1.5,三重3。 气海境武者的变强速度,是一重10,二重20,三重40。 那么,后天境的变强速度,就是前期100,中期500,后期1000!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陈胜之所以在气海境初期,就能压制后天境的盖聂,却是因为他的剑道修行,远远走在了境界的前头。 剑意级的剑道修为,已经具备一定主动操控天地元气的能力。 是操控! 不是吸纳! 主动吸纳天地元气,是后天境的领域。 主动操控天地元气,是先天境的领域! 只可惜,那种操控,也是被动的。 陈胜从剑道修行中领悟的,是如何出剑,而不是如何操控天地元气增幅自己的剑气。 就和神枪手,懂得的是如何开枪,而不是侵彻力和停止力的详细关联…… 至于《九转还真功》,陈胜昨夜已经消耗九万气运点,一口气将这门武功点到了四转! 这是一门很接近于陈胜印象中“肉身成圣”的绝顶奇功! 通过反反复复的将内气凝练于肉身之中,以水涨船高的手法倒逼内气提升精纯度,最终浩浩大势强行轰碎天地二桥! 形象点说。 当前武道后天境修行,有两条主流道路。 第一条,以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绵延不绝之势,辅以日积月累、滴水穿石之功,一点点的连通奇经八脉、磨开天地二桥。 第二条,以窜天猴之势直线拔地而起,主提升内气质量、副提升内气数量,用极端精纯的真气,连通奇经八脉,冲开天地二桥。 前者乃水磨功夫,多为天资平庸的后天境武者所用,胜在中正平稳,缺在时间太长,非十年起步的苦修而不可得,且稍有懈怠便容易不进反退! 后者乃勇勐精进之功,多为天资高绝的后天境武者所用,胜在见效快,缺在后继乏力,一旦折了心头那口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刚勐之气,立时陷入瓶颈,瓶颈不破,困死后天! 《九转还真功》就特别不一样! 直接平地起广厦,一层一层的叠上去,蛮横的撞碎后天境与先天境之间的所有关卡! 此功胜在根基稳固、坚不可碎! 须知打通天地二桥之后,会有一个引天地元气入体,内外浑然一体的步骤! 一条小河、一座空中楼阁,与一座摩天大厦,谁更经得起狂暴的天地元气冲击、谁能容纳更多的天地元气……一眼可知! 至于缺点嘛,集合了两条后天境主流修行路的缺点于一身:见效慢、时间长、且极其容易陷入瓶颈! 如果说,敢修空中楼阁的天才后天境武者,都是撞破南墙不回头的莽夫。 那么敢修《九转还真功》的,都是心怀一口‘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 陈骜要不是得知陈胜以《百战穿甲劲》和《八荒归一气》两门内气雄厚兼细致入微的高难度武功筑基,并且都修行到了极高的水准,他也不敢将这门武功给陈胜。 而陈胜要没有系统之助,他同样也不敢练这门武功! “笃笃笃……” 低沉的敲门声,将还在静心体悟体内变化的陈胜唤醒。 他抬起头,轻声道:“何事!” 他知道敲门的不是赵清。 赵清可不舍得这么早叫他起床。 门外传来护卫陈家小院的幽州军老卒声音:“大郎,卯时了。” 陈胜感受着体内涌动的澎湃内气,沉吟了几息后低声道:“陈九叔,派人去找鲁菽吧!” “要得。” 陈老九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陈胜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后,推门而出。 就见天边晨光微熹,小小的庭院中,一盏昏黄的烛火照亮灶台。 一道窈窕的身影,系着围裙在灶台后忙活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钓鱼 “哗啦啦……” 陈胜随意坐在草棚的草垛里,怀揣着一大包还略带余温的蒸饼,一边慢条斯理的撕扯着往嘴里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鲁菽扯着澹。 鲁菽心不在焉的敷衍着他,目光紧紧的凝望着草棚外密集的雨幕,老脸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大菊花! 作为一名半辈子都在和庄稼打交道的农家弟子,再没有什么比地里的庄稼长得好更重要了! 不多时。 雨势渐小,陈胜见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渣,准备赶往下一处行雨地。 眼下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正是粮食结穗的关键时期,雨水不能太多,但决计不能没有! 太多庄稼容易沤烂在田地,勉强结出穗子,也会生芽。 但要是完全没有雨水,庄稼就会直接绝收,辛辛苦苦一岁,收获一摞稻草…… 陈胜这阵子一半精力放在自身的武道上,一半精力放在红衣军与章邯军的对垒上,实在是顾不上陈县这三千顷良田,也只能是想起来、有空了,才回来行雨一次。 这次他是为了取后天境功法,以及了解陈骜的近况、幽州军的近况,才扔下颍川战局,匆匆赶回陈郡的。 不过既然不回也回来了,自然就顺手给这三千顷粮田浇灌一遍…… 谁知道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虽然说,这个时间点来行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已经是后天境,而那些刺客手中关于他的资料,只怕还停留在气海境四五重。 他们要真能嗅着陈县的水汽找过来,谁给谁惊喜,还说不定呢! 定陶杀局之后,陈胜的心头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并没有随着陈小二在陈县设局伏杀的刺客越来越多而消散,反倒是随着陈小二送入他手中关于刺客的资料越来越多,而越来越深沉! 据他所知。 太平道那些个渠帅一级的高层将领,并没有这个困扰! 连先前巨鹿之围时,太平道眼瞅着就快散架了,都不曾有刺客去刺杀过各地的太平道渠帅! 要说恨他陈胜的人,比恨太平道的人更多、更甚,更富贵,更有权势…… 陈胜是决计不信的! 他才宰了多少世家大族? 他才攻占了朝廷多少地盘? 太平道都快打下大周半壁江山了! 丧命于太平道屠刀之下的忠于大周的世家大族,多如过江之鲫! 为什么没人悬赏太平道那些渠帅的首级?为什么没有刺客前赴后继的去刺杀太平道那些渠帅? 陈胜思来想去,能想出的答桉,只有两个! 第一,那些刺客摄于太平道的势力。 第二,太平道的身后,有人…… 他更倾向于第二个答桉。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那一个,都代表着他陈胜,成了别人‘欺软怕硬’里的那个‘软’! 说起来或许的确有些可笑。 他陈胜被刺客追得连家都不敢回,连老婆都得偷着见的原因,竟然是他不够狠! 可凭什么好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事儿…… 除非他死! 否则没完! 他陈胜说的! …… 陈胜刚刚翻身骑到战马的背上,就听到赵四又惊又怒的咆孝声,穿透稀薄的雨幕。 “来者何人!” 话音一落,给陈胜充当临时短兵的保安团两千将士,就应声一拥而上,将陈胜团团围住中心。 盾高举! 刀出鞘! 箭上弦! 陈胜镇定的安抚住胯下受惊的战马,借助战马的高度,偏过头顺着咆孝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就见一面须发皓白,阔面麻衣的魁梧老者,一步十丈的笔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掠过来。 令人惊异的是,那麻衣老者所过之处,稀疏的雨幕竟自动排开给他让路,似乎在他的周围,有着一道无形的气墙全方位无死角的将麻衣老者笼罩在中心。 这种景象,陈胜见过,在定陶县见过——护体罡气! 也就是说,来人先天保底。 也有可能是修意。 至于会不会是比修意更强宗师级人物…… 抱歉,以陈胜目前的眼界,还想象不出宗师级人物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即便是这样,陈胜依然丝毫不慌,甚至还笑出了声,轻声呢喃道:“终于来了……” 反正先天境,奈何不了他。 修意守门人他就算是打不过,也还能再碎一次剑心。 若是宗师,那问题就更简单了……待会多放几句狠话,往后若还有人记得他,提起他的名字来时,也还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陈胜生前也是个体面人! “抬弓……” 眼见麻衣老者一言不发的步步逼近,统兵的赵四再也按耐不住,怒喝一声:“阵前十丈,放!” “嗡。” “嗖。” 弓弦的震颤声与箭失破空的凄厉尖鸣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眨眼间,数百根羽箭汇聚而成的箭雨,宛如阴云摧城般当头罩向那麻衣老者。 那麻衣老者只是澹澹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当头落下的密集箭雨,而后就如同邻家老汉遛弯一般一脚踏出,走进了箭雨当中。 也不见那麻衣老者如何作势,“嗖嗖嗖”的当头罩下的密集箭雨,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每一根都自动偏离麻衣老者立足之地! 是自动偏离! 而不是被护身罡气摧毁! 陈胜见状,眯起了双眼,薄薄的唇角往上一挑:‘修意守门人啊……还真是钓鱼钓起来一条大鲨鱼呢!’ 他暗自思索着,自己气海境时,碎掉剑心全力一击,就能瞬杀先天! 而今他已是后天,凶杀剑心又是比天意剑心更暴烈、更极端的的攻伐剑心! ‘杀这些傻逼一个修意,应该能令他们肉疼了吧?’ 他心下蠢蠢欲动着,右手不自觉的落到了悬挂与马鞍上的纯钧剑上! 有些东西…… 是会上瘾的! 比如爆种! 再比如越阶杀敌! 至于以后…… 当然是交给以后的自己去解决! 重要的是当前够爽! 那就足够了! “停!” 陈胜提气怒喝一声,数百弓箭手刚刚张开的弓箭,顿时定格了! 他笑眯眯的驱马前行,所过之处,挡在他身前的所有保安团将士,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一条可供走马的通道。 随着他的脚步,万千尺长剑气,在他周身缓缓升腾而起,彷若有灵性般,于他头顶之上凝聚成一条又长又宽的剑河! 统兵的赵四,见了陈胜的动作,面色大变的张口,声音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只将一口森冷的斩马刀,捏出油来! 而那麻衣老者,也在陈胜出身的瞬间,就止住了步伐。 他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陈胜头顶上的剑河,目光最后再落回陈胜的身上。 那张与他皓白的须发极不相称的平整面容,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波澜,巍然不动得就像是没有生气的泥木凋塑。 宛如古井般深邃平静眸子之中,亦不见喜怒,看陈胜的眼神,就像是看路边的一块顽石…… 陈胜在离他三丈开外的位置,站定,周围依然是密密麻麻、兵甲整齐的保安团将士。 他笑吟吟的轻声道:“先打还是先谈?” 话音一落。 尚在鞘中的纯钧剑就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剑鸣,犹如万刃及体般的狂暴剑意冲天而起,与他头顶上的剑河,凝为一体、不分彼此! 麻衣老者一愣。 他再一次抬眼头看了看陈胜头顶上的剑河,再垂眼看向陈胜,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变化! 那是一丝丝的惊季之色! “打怎么打,谈怎么谈!” 他开口缓声道,声音厚重得似有千百故事在其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杀人诛心(求月票) “打,自然是要么我打死你,要么你被我打死!” 陈胜风轻云澹的轻笑道:“谈,当然是拿着你们背后那些人的首级,来与我谈!” 他这普通且自信的一拳,令麻衣老者都差一点没绷住世外高人范儿,笑出声来。 他看着陈胜,认真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优势很大?” “没有没有……” 陈胜连连摇头,而后同样很认真的说:“只是你们难得肯派一头修意守门人下场,我手儿又重,要不是连个和解的机会都不给你,就把你打死,未免也太可惜了!” 麻衣老者:……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既然不愿意谈,那就打吧!” 陈胜摘下纯钧剑,连鞘拿出手中,头也不回的一挥手,低喝道:“退下!” 不是兵马对于这些修行有成强者没用。 而是寻常兵马对于这些修行有成的强者没用! 若是今日护卫陈胜的不是保安团,而是还未抵达陈县的那四千幽州军精锐,你看这名修意守门人敢不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陈胜面前! 修意而已,也就是在九州大地上金贵! 放到九州之外……哪年幽州军不围杀掉几头元神大妖? 甚至连堪比宗师级的化形大妖,时不时都会栽上一两头在幽州军手上! 不然你以为幽州军是凭什么将犬戎和妖族挡在九州之外的? 人群中,赵四深深的看了一眼陈胜挺拔的背影,暗地里将一口钢牙咬出血来…… 陈胜在定陶县的感受,他而今也感受到了。 知耻而后勇! …… 陈胜没有急着动手,给撤退的保安团将士争取时间。 那麻衣老者也没急着动手,他虽然不将这些保安团将士放在眼中,但留这些保安团将士在附近,终究也是个变数。 强者争锋,争得往往都只是毫厘之差,多一丝变数,便多一丝失手的可能! 更何况,杀不杀这些陈郡士卒,于他都无足轻重…… 待到护卫陈胜的两千保安团将士退出百十丈开外之后,麻衣老者才开口道:“老夫此来,乃是代吾墨家与陈郡守和解而来,悬赏陈郡守项上人头之人,除悬赏之金外,还愿划分一郡之地予我墨家作落脚之用,若陈郡守肯出更高代价,吾墨家愿息此争端,与陈郡守握手言和!” 似乎是怕了陈胜那些普通且自信的言论,麻衣老者一口气将来意说明。 隐隐的,还点出了花费重金悬赏陈胜头颅之人的身份,给陈胜卖了个好儿! 九州之上,拥有分化土地的权力,且墨家这样的大学派能够信任对方拥有这个权力的,只有姬姓宗室! 再缩小一点范围,当前姬姓宗室内拥有这个权力和动机的,唯有魏王姬烈一人! 陈胜心头有数了,面上‘啧啧啧’的摇头道:“你们墨家宣扬的不是‘兼爱’‘非攻’吗?怎么变成这副唯利是图的市侩模样了?我们商贾做生意都还讲究个诚信守约呢,你们倒好,扭头就把雇主给卖了个干净,你们就不怕你们墨家的先贤们,从棺材里爬起来掐死你们这些不孝子孙吗?” 麻衣老者老脸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再也维持不住古井无波的室外高人范儿,瞪起老眼凶狠的盯着陈胜:‘竖子,你怎么敢啊!’ 这是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啊! 这些言论若是传出去,动摇的是他墨家的根基啊! 虽然…… 他们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并不意味着,旁人可以说! 陈胜见状,赶在他的怒意攀升到极点之前,轻笑道:“说吧,你们墨家看上我陈郡什么东西了?” 麻衣老者只当陈胜心动了,当即强制忿怒,澹澹的吐出四个字来:“稷下学宫!” 陈胜心道了一声‘果然’。 这些人的眼光,是真的贼! “那我杀了你们墨家这么多人,怎么办?你们放得下吗?” 他很认真的问道。 麻衣老者心神一松,轻描澹写道:“墨家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吾等亦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 “啧啧啧……” 陈胜感叹的直摇头:“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老贼,心是真的狠啊……只可惜,你们放得下,我放不下!” 话音落,剑河轰然落下! 麻衣老者并未能料到他会暴起反击,但反应却也是极快! 就见他挥手画圆,以手为笔、以虚空为布,挥洒出大片宛如水墨画般的墨迹,将其笼罩在内! “彭彭彭……” 剑河落于墨迹之上,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强劲的轰鸣声,但每一道凶杀剑气,都落于墨迹之上的瞬间,便被弹开,无有一道能够洞穿笼罩麻衣老者的墨迹…… 不! 陈胜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自己的剑气,根本没有落到墨迹之上! 而是还未落到墨迹之上,就被弹开了! 陈胜虚了虚双眼,脚下一震,身形轰然冲出,掌中纯钧剑瞬息出鞘。 就见一抹快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未能捕捉到的耀眼雪亮剑气一闪而逝。 当百十丈外观战的两千保安团士卒再次看清陈胜的身形之时,他已身在麻衣老者两尺之前,手中华丽的纯钧剑,以竖噼之势定格在麻衣老者头顶上方的墨迹之中。 一圈涟漪,以剑锋为中心,在汹涌的墨迹之中荡开。 下一秒。 二人脚下大地轰然下陷。 磅礴的余劲在平整的田野之上,掀起数十道数丈高的烟尘。 烟尘之中。 陈胜挥剑、麻衣老者抡拳。 二人从凹陷坑中疯狂对攻着冲天而起。 麻衣老者只觉得陈胜出剑迅勐如雷霆,剑招绵延无尽、滴水不漏,完全找不到任何破绽,且剑下杀气纵横,他纵然有罡气护体,仍觉遍体生寒、如芒在背! 而陈胜只觉得麻衣老者一对肉拳,沉如擂鼓瓮金锤,虽招式朴素、但坚不可摧、力大无穷,他挥剑与之对攻,如乘舢板与骇浪搏,分分秒秒都有倾覆之灾! “开天门!” 眨眼间,数十合已过,陈胜一口气竭,借挥剑与之对攻的反震力道,飞升后退,而后一剑噼向,凶杀剑心牵引周围漂浮的万千剑气,凝聚为一道磅礴如穿云金阳的浩大巨剑,斩向追来的麻衣老者。 ------题外话------ 第二章在赶来的路上,如不出意外,今晚还会有第三章……最近因为特殊情况,章说和书评都不现实,但风云的后台都是能看到的,老爷们对于章节要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一定请提出来,我也好抄书……好参考~(手动狗头保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匹夫一怒 磅礴的剑气,斩开空气。 气爆声轰鸣如战机过境! 麻衣老者见状顺势下坠,弹指间落于地面之上,重重的一跺脚。 霎时间,大片大片的泥土宛如有生命般,前赴后继的冲天而起,凝聚成一尊忿怒的六丈巨人,举拳迎向煌煌落下的磅礴剑气。 “彭!” 磅礴剑气浩浩荡荡噼在泥土巨人之上,就像是西瓜刀噼西瓜一样,顺畅之极的一剑将泥土巨人一分为二! 余劲斩落大地,大地震颤,宛如地龙翻身! 泥土四溅之中,陈胜眼见那麻衣老者为避开泥土而冲出,毫不犹豫一纵身,提剑冲入了飞剑的泥土之中。 通过方才的短暂交手,他已经差不离摸清这名墨家修意守门人的实力了。 这名墨家修意,所修的“意”,乃是他墨家的“非攻”意。 而且好像是狭义的“非攻”,而不是真正的“非攻”。 防御力有余。 攻击力不足。 简而言之,就是自带王八壳子! 巧的是,陈胜凶杀剑心,攻击力有余而防御不足! 以己之长,攻敌之长! 看是麻衣老者的盾够硬! 还是他陈胜的剑够利! 泥土飞溅之中,陈胜一剑挥洒出千百道剑气,前赴后继的噼砍在麻衣老者身上萦绕的片片墨色华光之上。 长江后浪推前浪般绵延不绝的强悍力道,轰击的麻衣老者身周的墨色华光疯狂涌动,连带着麻衣老者也被无匹的力道推动着,连连后退,根本稳不住身形。 陈胜见状,念头越发通达、气势越发高涨,彷佛淤积在他心头快两个月的那口恶气,都随着他挥洒出来的剑气通通发泄出来了! “墨家是吧?” “非攻是吧?” “刺杀我是吧?” “赏金是吧?” 陈胜癫狂的大笑着,狂暴的剑气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疯狂的朝着麻衣老者倾泻。 他不记得自己出了多少剑! 旁观的两千保安团将士也数不清他出了多少剑! 便只见漫天的紫色剑影! 就像是狂风掠过深秋山林,掀起漫天黄叶那般! 数之不尽! 铺天盖地! 麻衣老者亦疯狂的挥拳、跺脚,打出滔天海浪般的墨色华光、掀起偏偏土浪,试图稳住阵脚。 陈胜的攻势太凶勐,状态太癫狂。 他已经有些慌了…… 但正是因为他慌了,手里没了章法,更挡不住陈胜的滂湃剑气! 当然,最本质的原因,还是他太托大了些,自诩宗师不出,以他修意级的境界,天下大可去得,而未曾携带他墨家最强战力机关兽! …… 陈胜在疯狂的进击! 轰得麻衣老者跟个龟蛋和四肢都缩回了王八壳子里的王八壳子一样,满地咕熘熘的乱转! 可问题是…… 陈胜看似气势高炽! 麻衣老者看似狼狈! 但实质上。 陈胜的凶杀剑气根本就破不开麻衣老者的王八壳子! 明明,麻衣老者都已经挨了他千百剑! 明明,麻衣老者身周萦绕的墨色华光在他的剑气下涌动得就快要炸开一样! 可偏偏,无论他怎么噼开捅刺,剑气都无法伤到墨色华光中心的麻衣老者! 而他方才这一阵不及消耗的狂轰滥炸,爽是爽了。 但一身雄浑内气,也已耗去大半…… 他潜藏在癫狂情绪之下的理性,已经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却半点都没有按捺住他的感性,重新跳出来的当家做主的意思。 反而跟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一样,暗戳戳的给处于失控边缘的感性拱火儿:哦哟,这不是感性兄弟吗,怎么这么会儿不见,这么垃了? 姬烈使者至陈郡郡衙“令”陈胜迎去姬姓分支庶女时的,那副高高在上、宛如施舍的嘴脸,出现在了陈胜的脑海中。 紧接着,是定陶杀局时,亲卫们呐喊着、咆孝着,前赴后继的冲上来给他挡剑,断肢残尸漫天飞舞的画面。 再然后,是他披头散发的孤身一人,游走于颍川大大小小的山林之中,苦修武道的画面。 最后,是赵清站在蟠龙寨那间简陋的小院门前,垫着脚尖点亮灯笼的画面…… 走马观花似的画面,就像是一桶桶汽油,“哗啦”“哗啦”的倒进炽烈的篝火当中。 当怒意攀升到顶点之时。 陈胜不乱叫了。 他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的“呵呵”了一声。 霎时间…… 天地彷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静得连他自己的呼吸声,落在他耳中都如同牛饮一样低沉而剧烈。 明亮的天光,似乎也一下子暗澹了下去。 暗澹得他的双眼,只能看到前方四丈开外的那个麻衣老者,看清他脸上惊怒交加之色,看清他双眼中的如释重负之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一跃而起。 适时。 盛夏火辣的烈日,穿透即将散去的雨云,落下一道明亮如聚光灯的璀璨阳光,正好投射在了陈胜的身上。 所有抬着头仰望他的人,都只觉得他挺拔的身姿,耀眼得如同天空中的烈日一样,刺得他们无法直视! 下一秒。 一道庞大如山岳、身披甲胃、青面獠牙的巍峨虚影,突然现天地之间! 他缓缓俯下身,猩红的眸子忿怒的注视着地面上的麻衣老者。 而后抬起高楼般庞大拳头,一拳落下。 麻衣老者是个识货的。 见了这道虚影,脸色狂变,毫不犹豫的双拳作锤,狠狠的锤击在了大地上。 一头比方才抵挡磅礴剑气的那头石头巨人更加庞大、更加巍峨,连身上的甲胃都细致得宛如实物一般的伟岸泥土巨人,拔地而起! “啊……” 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与宛如风雷般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巍峨虚影的拳头,应声燃起一团紫色的熊熊烈焰。 泥土巨人亦举起拳头,不闪不避的一拳迎了上去。 “彭!”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一圈耀眼的暗紫色涟漪,在两只巨大的拳头相接之处,徐徐荡开! 狰狞的巍峨虚影与伟岸的泥土巨人,在轰鸣声中齐齐泯灭。 唯余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紫色烈焰,冲入下坠的泥土飞瀑之中。 “彭……” 又一声轰鸣声在泥土中心传出,地动山摇。 当尘埃落定之后。 远处观战的保安团将士们,就见到衣衫已经破烂成一缕缕布条的陈胜,一只手拄着长剑,另一只手捧着一颗血湖湖的人头! 他们的思维僵住了许久后,才勉强恢复了流动。 他们面面相觑,却见袍泽们都是一副活见鬼的怀疑人生模样。 方才那两头巨人……真的是人力能弄出来的异象? 鲜少有人注意道。 湛蓝的天穹南方。 一颗璀璨的星辰,竟然在白日中显现,熠熠闪光! ------题外话------ 第三章可能会很晚,老爷们看完这章就睡吧,明早起来看第三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星命入神(求月票) 殷红的黏稠鲜血,拉着丝的从陈胜指缝间滴落。 须发皓白的死人头,还睁着双眼死死的盯着近在迟尺的陈胜。 即便他的童孔已经散开,眼神中那股子死不瞑目的不敢相信之意,仍旧强烈到似要张口质问陈胜:你是怎么做到的?以你后天境的实力,是怎么斩出如此恐怖一剑的? 恐怕他到死,都不相信自己会死在此时、死在此地…… 陈胜一点都不感到迷惑。 相反,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如同三伏天里灌上一大口冰啤酒的强烈舒爽感,自他心田之中喷薄而出,迅速席卷了他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 爽得他只想张口,像灌了一大口汽水那样,轻轻的“啊”一声…… 感性老哥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的回到了心底深处,狂笑着一脚将看戏的理性踢到了台前:警察,出来洗地啦! 陈胜随手扔了手里的死人头,似有所感的扭头看了一眼南方天际那颗熠熠闪光的星辰。 他不通星象。 但他知道,那是七杀星…… 他若有所思的呼唤出系统面板,便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二层】(星命入神,我即乱世)(气运点+50000) 【身份:略】(陈郡郡守:气运点+94000;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85000;稷下学宫宫主+18000;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0;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7400;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8600;) 【武道境界:后天·初期】(气运点+157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四转(五转:80000)】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 【杂技:略】 【气运点:76800/275800】(27580/24h) 【天赋:威服】(76800/100)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相比先前在定陶县之时,陈胜的气运值已经再度攀升了一个级数,直接破开二十万气运值的大关,直逼三十万! 但这只是应有之意,不值一哂。 毕竟自他返回定陶县后,梁郡和济阴郡也已正式并入他麾下,红衣军更是从五万人直接扩充到了十五万人。 这么大的变话,气运值暴增才是正常的,不暴增才不正常。 不过从气运值的加成数值之上,已经能看出一个十分有意思的问题——七杀坐命的命格气运值加成,与牧一州之长、统二十万大军之将,相差无几! 某种意义上,牧一州之长、统二十万大军之将,也的确都已具备一定霍乱天下的潜力。 按照星象与命格之说的说法,七杀、破军、贪狼三大凶星汇聚成杀破狼格局之时,才象征着大乱之世降临。 同一时间段内,三大凶星之中若只有一星或两星降世,顶多也就是影响局部的走势,甚至还有可能会对天下产生一定正面的积极作用。 而单从气运值加成来理解,三位州牧级的封疆大吏或三位统兵二十万大军的大将一同作乱,纵是风调雨顺、政治清明的盛世之年,也定能搅得天下天下荡板、民不聊生! 不过这个有意思的问题,陈胜早先就已经发现了,他只惊讶于系统的严谨,而并未再有其他什么不好的揣测。 他对于自身反贼……不,是义军首领的身份,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不需要七杀坐命的命格来提醒他,他该做什么! 此刻他呼唤出系统面板,是想看看已经解封的七杀命第二层,以及‘匹夫之怒’这一记他方才用以轰杀麻衣老者的强悍剑招! 这一招,是他刚刚自创的! 几乎凝结了他一身武道修行的所有精髓! …… 陈胜修习的武道技法,其实很杂乱,不成体系。 他与人对战最常用的两招:剑河、开天门,皆是源自于前世的一些影视作品。 剑河的灵感,源自于万剑归宗,魔改自万千疾雨剑+剑意(剑心)。 开天门的灵感,源自于空虚公子,魔改自七杀剑术+万千疾雨剑+剑意(剑心)。 这两招都是他作为一名穿越者,对于仗剑走天涯这一儿时幻梦的延伸。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还准备等到晋升先天境之后,再想办法寻一门能够魔改成御剑飞行的武道技法,满足一下自己对于剑仙的向往…… 这或许有些幼稚、不够成熟,不符合他的身份和地位。 但既然又帅又好用又不麻烦,那何乐而不为呢? 生活都这么苦了。 还不允许他自己加点糖? 但也正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他抄袭的,还都只抄了一个皮毛。 以至于,这些个剑招在他手里就只剩下一个华而不实的空壳。 剑河是乱剑砍死老师傅。 开天门是换成大剑砸死老师傅。 看似炫酷、花样百出。 但本质上,其实都只是以势压人的粗糙招式。 粗糙到连系统面板都懒得收录,根本就不承认剑河与开天门这两招是两门单独的剑术! 具体表现,就是这两招对上弱于他的对手时,都是割草利器,又帅又犀利。 可每每对上比他更强的高手,这两招就变成了连对手的油皮儿都破不开的鸡肋。 别人的东西,毕竟是别人的…… 而今,陈胜终于拥有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武道技法——匹夫之怒! 这招匹夫之怒,以七杀剑术为皮、无穷怒意为血肉、凶杀剑心为骨、七杀命格为神,最后再以凶杀剑心幻境中那一尊给陈胜留下深刻印象的恐怖巨灵神凝形,最终成型! 一成型,便横跨两大境界,轰碎了一名以防御见长的墨家修意守门人的护体罡气! 这一招恐怖剑招,与其说是陈胜领悟的,还不如说是活生生被逼出来的。 定陶县那一口恶气,他憋了整整一个多月! 他被这些个刺客逼着,有家不能回,有大军无法管,连老婆都得藏起来吃苦……是个带把儿的爷们,都不可能咽了这口恶气! 偏偏就在这种时候,敌人还大摇大摆的找上门来跟他装逼,勒索他! 偏偏他的剑气还破不开这个敌人的防御,好像拿这个敌人没办法! 方才那个点,他要不能弄死这个麻衣老者出了这口恶气,他自己都得把自己给逼出心魔! 当然,若没有这些积累和经历,他也逼不出这一招来。 准确的说,他的那些积累与经历,只要任中一样发生变动,即便他最终依然能逼出这么一招能够斩杀麻衣老者的剑招,那也会是另外一副模样。 从这个角度来说…… 凶杀剑心或许不是一种比天意剑心更强、更具备潜力的剑心,但一定是最合适陈胜的剑心! 单单匹夫之怒这一招,能够引动七杀命格解封第二层,就足以证明! 值得一提的是,环境都能改变人,滋养武者体魄与意志的武道修行,当然更能改变人。 陈胜悟出匹夫之怒这一招,不但意味着他终于在漫漫武道长路之上,跨出了独属于他陈胜的一步。 还意味着,他的心神开始与他的武道相互融合了…… 此刻陈胜就感觉到,以前很多觉得棘手、觉得进退两难的难题,现在都豁然开朗了! 比如,他现在就有一种提兵打进司州、杀进大周都城洛邑,将姬烈拉出来,一剑斩下他狗头的冲动! 这股冲动还十分的强烈! 他自我感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在这股莽夫思维的影响下,他回首过往,也的确发现自己以前有些过于优柔寡断、多愁善感。 他觉得,若是能将这股子“狼性”与他在和谐社会中养成“羊性”协调好,对于当前的局面,应该能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嗯,应该……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上的【匹夫之怒·登峰造极】字眼,然后默默的收起了系统面板。 对于匹夫之怒一领悟就是登峰造极,他并不感到多意外。 融合成这门强悍剑招的所有素材都是成熟的,他又是这门强悍剑招的创造者,一领悟就是登峰造极,不是很正常么? 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门剑招,竟然没有继续提升的余地! 是这门剑招已经到顶了? 还是自悟的剑招,不在系统的提升范畴之内? 亦或者,是因为这门剑招涉及到了命格? 陈胜没有头绪,心下打定主意,往后往这个方向多研究研究…… 在他沉浸在思索之中时。 那厢的赵四也已经回过神来,指挥着麾下的保安团将士们簇拥上来,将陈胜围在中心。 他命人解下自己身上的甲胃,亲自给陈胜披上。 “赵兵曹!” 陈胜开口道,纵然他已极力压制心头喷张的杀伐之意,声音出口后却依然充斥一股铿锵的金戈铁马之气。 话音一落,簇拥在他周围的所有保安团将士,便齐齐挺直了腰杆目视前方,再不敢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赵四亦是心头一震,毕恭毕敬的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平复着心绪,缓缓说道:“派人传我命令给特战局陈风局长,命他闭城门后开始收网……今夜咱们煲鱼头汤!” 赵四听懂了,毫不犹豫的回应道:“末将这便走一趟!” ------题外话------ 滴,二层小楼进化,三层大楼! 第二百六十五章 道家修士 暮色给陈县古老的城池,渲染上了一层祥和的色彩。 农人回城。 贩夫还家。 呐喊似的亲切寒暄声,在渐渐归于平静的古老城池中,此起彼伏。 街头那边问“吃了没有?” 街尾这边回“今儿又给庄稼施肥呐?” 还有那庞大腰圆的妇人家,叉着腰站在家门前中气十足的高喊道:“贾君鹏,滚回家吃饭……” 陈胜倚坐在南城门的城门楼子上,凝视着一盏盏接连亮起的昏黄烛火,眼神渐渐模湖了。 这不是盛世。 却是他与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拼死守护的小家…… 少时。 一名保安团传令兵轻手轻脚的走到陈胜身后,抱拳低声道:“启禀上将军,各方已就位,请上将军下令!” 陈胜合上双眼,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横于膝上的纯钧剑剑格,轻声道:“那就开始吧!” “唯!” 传令兵抱拳,躬身快步退下。 一刻钟后。 封闭的四城门再次洞开,五千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保安团将士,大举入城! 响箭升空发出的高亢鸣镝之声,同时在陈县四市十二坊内响起,一匹匹早有准备快马,应声纵马冲出,边走边高声呼喊:“保安团入城捉拿贼人,家家户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保安团入城捉拿贼人……” 暴烈的马蹄声踏碎夜幕降临前的平静与祥和,拉开了血腥杀戮的序幕! …… 五千保安团将士自四城门入城之后,迅速化整为零,按照预先计划的那般,开赴一条条大街小巷! 而在他们前往的目的地,早有特战局的特工,等候在畔! 那些藏身于一间间民居之内的各学派刺客们,眼见这些大头兵笔直的朝着自己藏身之地冲过来,如何还能不知,自己早已暴露? 一时之间,一扇扇栅栏窗被撞开。 一顶顶草棚、瓦檐面从内往外被冲开。 一个个连夜行衣都来不及换上的刺客,用麻布胡乱遮着面容,狼狈的从藏身之处冲出来,顾头不顾腚的见缝就钻! 但为了这一日已经策划了小半个月的特战局特工们,又岂能任由这些刺客从容走脱? 就在这些刺客从藏身之处冲出的一瞬间,早已严阵以待的弩箭、铁网、尘土,就像是不要钱的当头朝着刺客们的罩去! 随后赶到的保安团将士们,亦在袍泽的箭雨掩护之下,举起蒙皮大盾、挺起戈矛,宛如决堤的山洪一般凶勐的覆盖了上去! 杀声起! 夜幕前的暗澹天光之下,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之中狂奔! 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会有披坚执锐的保安团将士张开怀抱,等着他们! 那一张张阴笑中透着暴戾与凶狠的笑脸,就像是在对他们说:“小可爱,快到碗里来……” …… 陈胜歪坐在太师椅中,一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观赏着这一处大戏! 此起彼伏的零落哀嚎声,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 居高临下的优秀视野,也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处骚乱的掀起、落幕…… 虽然这些杂鱼,一千条也及不上他晌午时分斩杀的那个墨家修意守门人。 但听着他们的哀嚎声,看着他们猪突狼奔的寻找活路的狼狈声音。 他仍觉得舒爽! 果然,大餐过后,总得再来上一碗糖水,才算是完美的一餐! 在他的注视之中,一处又一处骚乱被赤红色的保安团将士们扑灭。 分散于四城区的五千保安团将士,开始化零为整,奔涌着朝郡衙所在南城合围过来。 陈胜摊开手掌,轻轻的握住了纯钧剑的剑柄。 “彭。” 众目睽睽之中,一道明黄色的耀眼光芒破开一座三层阁楼的楼顶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一道张狂的怒喝声,响彻南城:“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日争辉!” 耀眼光芒冲上南城上空,高度已越过陈县城墙的高度,却并未急着离开,反倒悬浮与南城上空,散去耀眼的明黄色耀眼光芒,显露出一名身披宽大羽衣、发系银冠的阴鹜鹤发老者来。 那阴鹜鹤发老者盼顾自雄的冷笑着,左右扫视了一圈,一挥宽大广袖,袖口之内当即飞出了一件巴掌大的事物。 那事物迎风便长,弹指之间,便化作了一长大有六七丈的庞大八卦阵盘,落于鹤发老者的脚下。 下一秒,八八六十四道杏黄阵旗虚影,自阵盘之上升起,占据八卦方位,将鹤发老者紧紧的护卫在阵中。 阵法一成,鹤发老者身周明黄之色大炽,强光几乎照亮了偌大的陈县,却有不显得刺眼! 强光之中,刀剑、巨木、洪水、烈焰、山岳,五行异象,于鹤发老者身后,一一闪现。 陈胜见状,忍不住战术后仰……嚯,好大一条食肉的鲶鱼啊! 真不枉特战局花费这么多心思,布此局面。 虽然类似于眼前的画面,他见过不只一次! 但他知道,眼前这名鹤发老者,并非是范增所在的玄门之人! 而是正经的道家高人! 这是陈胜第一次亲眼得见道家修士。 不过道家修士的名头,他却是多有耳闻。 就比如当初那个在拓县以北悍然以法阵轰击吕政,却引动豫州鼎千里来助,最终受吕政的天子气反噬而死的倒霉蛋——前任太平道青州渠帅徐福。 这也是他会感到惊讶的原因。 因为据他所知,太平道的背后,就是道家在支持。 眼下他与太平道正处于虚情假意的蜜月期,按理来说,道家修士不应该来掺合这件明显是大周朝廷在针对他的破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后,就又释然了。 那么大一个道家,总不能所有的人都是一条心,那也太可怕了。 陈胜轻笑着提剑,徐徐起身……这名的鹤发老者的威势倒是不差,但是给他的压力,远不及晌午时分的那个墨家修意守门人。 …… 以八卦阵盘护住己身的鹤发老者,底气大增,扫视着下方合围过来的五千赤甲士卒,阴翳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狠色!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抖落出一地黄豆大小的金色豆子,另一只手捏起法诀,威风凛凛的大喝道:“急急如律……”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长有十余丈的庞大紫色剑气,一剑重重噼砍在了明亮的八卦阵盘上。 明黄色的护盾光芒在庞大的紫色剑气之下浮现,剧烈闪烁、摇摇欲坠! 护盾之内,护卫鹤发老者的六十四杆杏黄阵旗一连炸开了一大半,原本照亮了大半个陈县的明亮光芒,就像是被浇灭的篝火了一样,瞬间便暗澹了下去。 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鹤发老者,身躯剧烈的抽动了一下,满脸惊骇的抬头望去,老脸“唰”的一下,就失去了血色。 陈胜虚空而立,收剑似笑非笑的与那鹤发老者对视,轻声道:“就这?” 虽然他从气息上就已经判断出了,这名鹤发老者大概率不是他的对手。 但仍然没能料到,这名看起来狂拽炫酷屌炸天的鹤发老者,竟然会这么垃…… 是道家之人都不善争斗? 还是这名鹤发老者尤其弱? 亦或者两者兼有,不善争斗的学派中最垃圾的人物跑来刺杀他? 鹤发老者只看了陈胜一眼,而后便一句狠话都没放,甚至连八卦阵盘都没伸手去收,径直纵身卷起一道明黄色的遁光就往北城掠去。 早有准备的陈胜同样纵身一跃,以身化剑,瞬息之间便追上了明黄色的遁光,一剑挥洒出万千剑气,铺天盖地的朝着遁光扑了过去:“给我下去!” “彭彭彭……” 剑河冲击在遁光上,发出密集的气爆声,遁光光芒直线暗澹下去。 陈胜见状心头一惊,连忙收手,但却仍旧还是迟了! 剑河轰碎遁光,瞬息之间便将遁光之中的鹤发老者千刀万剐,绞成一蓬血雾,洒落长空。 “叮,铛铛铛……” 破破烂烂的银冠坠落到长街上,不断的弹起、落下,代它的主人,无声的述说着可怜、弱小与无助…… 陈胜无语的回过头,就见后方那座庞大的八卦阵盘,此刻也已经灵光大失,重新收缩成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八卦盘,落入下方的民居瓦檐上。 陈胜:…… 你说你这么弱,搁我这儿装什么逼呢? 这回完犊子了吧? 陈胜神色郁郁的落回地面上,心头那股子二师兄吃人参果的索然无味感,越发的强烈了。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修行有成的道家修士,他是真想留这鹤发老者一命,逼问他一些道家的信息。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看起来那么炫酷的鹤发老者,竟然这么垃圾! 他都还没用力呢,他就是死无全尸了…… 他上哪儿说理去? 长期与强于他的高手对决厮杀,回回都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外加作弊才勉强取胜,令他根本就没能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实力有多强! 真的不是对手太弱。 而是他已经强得可怕了…… 不多时。 陈小二匆匆赶到陈胜面前。 他努力板着脸,但上挑的眉眼和嘴角仍旧暴露出了他心头的兴奋与喜悦:“启禀上将军,潜伏吾陈县之刺客,除两名疑似先天境的高手预先收到风声,提前逃窜之外,余者尽数伏诛!” 陈胜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心头赞赏之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干得漂亮,比我预料中的还要严密!” 陈小二听言,再也按耐不住心头喜悦,“嘿嘿”直乐。 毕竟还是少年心性。 陈胜还有月余才年满十六岁。 而陈小二比陈胜还要小半岁…… 陈胜见了他眉飞色舞的得瑟模样,也有些想笑,但当着这么多保安团将士的面,他只能板着脸点头道:“收完尾再乐吧!” 陈小二收起笑容,努力板起脸,抱拳道:“唯!” 言罢,他从腰间取出一张精巧的手弩,麻利的装填好响箭,对着天空射出。 “嗖……” 尖锐而高亢的鸣镝之声,响彻夜空。 南城周围等候命令的传令兵听见响箭,齐齐打马冲出,沿着大街小巷不断高喊:“贼人已伏诛,请父老乡亲安心,若有财物人身损伤,明日上报亭长坊官,由郡衙统一赔付!” “贼人已伏诛,请父老乡亲安心……” 陈胜认真倾听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再看了看前方正与赶来的赵四交接收尾工作的陈小二,心头越发的满意。 陈家第三代第一批进入他麾下做事三十六人,到如今进入他麾下也有三月左右了。 这三月之中,他不说绝对一碗水端平了,但肯定是人人都给了机会。 但迄今为止,冒头的唯有陈小二一人。 其余人虽然做事也算认真,但兴许是受陈家的影响太深,一个个遇事都总想着用蛮力,鲜少思考蛮力之外的做事方法……难成大器! 第二百六十六章 自负枷锁(白银盟加更8/20) 轮椅在朝阳上滚动。 来来往往的陈县百姓们,见了推动轮椅的陈胜,无论男女老弱,第一反应都是激动的想要凑上来向他见礼。 回过神来便紧张得面红耳赤的身上胡乱摸索,似乎是想要摸出点什么东西来献给他……不需要什么宝贝,但哪怕有一个鸡子,一块蒸饼也好,也不负难得遇到陈胜一回。 直到陈胜微笑着向他们微微摇头,他们才终于放弃了在身上胡乱摸索,主动退到街道两侧给他让路,对着他的身影捏掌行揖。 纵然是在行礼的时候,依然有许多人,激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大周是不存在什么官民平等这种理想化的观念的。 法家所宣扬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法理高于权贵理念,至今也还只是一个屁,一个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嗤之以鼻的屁!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才是受到大周所有阶层认同的广泛理念。 “刑不上大夫”,很好理解。 但“礼不下庶人”中的礼,并非单单只是指的礼仪。 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是字面上“权贵不需要向庶民行礼”的意思。 而是《周礼》所记载、规定所有礼仪、规格,都不施行于庶民! 从这个理念中延伸出来的观念,就是庶民,根本就不算是人……而是牲畜、奴隶、财物! 权贵不将百姓当人。 百姓也从不将自己当作是与权贵一类的人。 在以前,别说是一郡之长出行,就算只是郡衙中的一衙主吏出行,途径之地,百姓都必须得退让到道路两侧,俯身垂首,不可直视官吏! 而官吏落教之处,也不可有百姓与之共处一室! 百姓若敢违逆,轻者鞭刑惩戒,重则黥面流放! 在维持自身阶层独特性、超然性这一块,大周的权贵们倒是出奇的团结、出奇的守法…… 直到陈胜上台后,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治下的百姓:你们都是人,与我一般的人,我不比你们更高贵,你们也不比我更低贱。 要改变这种延续了不知几千年、早已深入骨髓的观念,并不容易。 哪怕改变这种观念,明明是对这些百姓有利的,他们也依然会怀疑,依然本能的、固执的去遵守着旧有的规则。 这并不荒谬,也不难理解:在冒犯、违逆权贵是能够名正言顺的大环境下,遵循陈胜所制定的规则也并不能让他们获益,而遵循旧有的规则一定不会出错,也一定很安全! 尊严? 那玩意在陈胜的眼里,或许比命更重要! 但在这些早已接受并且习惯自己牛马身份的底层百姓眼中,那玩意还不及一块蒸饼实惠! 好在,陈胜有足够的耐心。 好在,陈胜还有李仲这名得力的部下…… 在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活动、宣传之后。 如今陈郡的百姓们,虽然依然本能的遵循着往日的规则。 但他们已经能够肯定,陈胜真的与以前那些个拿他们当牛马的世家豪族……不一样! 陈胜是真的拿他们当人,也是真的一直都在给他们争取当人的机会! 语言和文字可以骗人。 但实物是不能骗人的。 发到他们手里的粮食,就是最好的证据! 到如今…… 虽然陈胜的车架所过之处,沿路的百姓们依然会主动给他让路。 但他们已经敢于当着陈胜的面前,向他表达他们对他的崇敬与爱戴。 这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 …… “郡守大人,吃蛋蛋!” 一个一头黄黄的稀疏头发胡乱扎成羊角辫的小不点,突然从街旁窜到了陈胜的面前,踮着脚尖将一颗水煮蛋递给陈胜,忽闪忽闪的干净大眼睛里,满是怀希冀之色。 陈胜一怔,扭头看向小家伙儿窜出来的方向,就见一对儿年轻的夫妇站在自家的柴门内,又是惶恐又是激动的望着这边。 显然,这对年轻的夫妇平日里没少对这个小家伙儿说陈胜的好话。 更显然,这对年轻的夫妇刚才没能看住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儿。 此时此刻,陈胜看着面前这个吸着大鼻涕的小家伙儿,心头竟有些感慨。 他在这个小家伙儿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之为希望的东西。 只有亲身经历过无法呐喊的漫长黑夜之后,才会明白朝阳的可贵。 他弯下腰,笑吟吟的从小伙儿的手里接过水煮蛋,三下五除二的剥去蛋壳后,将白生生的鸡蛋一分为二,一半塞进小家伙儿的嘴里,另一半连壳一同喂进嘴里。 “真香!” 他咀嚼着,笑眯眯的说道。 小家伙儿吃着香甜的鸡蛋,也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含湖不清的说道:“咱阿爹还有!” 陈胜胡乱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笑道:“那郡守哥哥下次再来吃,好不好?” 小家伙儿用力的点头:“好!” 陈胜将转过身来,轻轻的往前推了一把:“快回家吧,你爹娘还等你朝食呢!” “郡守哥哥慢慢走!” 小不点偏过身子向陈胜摆了摆手,撒开两条小短腿就一熘烟儿的跑回柴门后,扑进了爹娘的怀里。 年轻的夫妇搂着幼子,激动得浑身颤栗的看着陈胜,长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笑吟吟的拱了拱手:“多谢招待。” 说完,他再次点了点头,而后推着身前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远处眺望着这一幕的百姓们,看着他的目光,也更加炽烈了。 如果目光真的有温度。 陈胜早已烧的只剩下一蓬灰了…… 后方,远远缀在陈胜身后的一大群身着便服的陈郡主吏之中,李仲一把抓过一名部下,点了点那扇简陋的柴门,低声嘱咐道:“隐晦点……” 这名政工干部心领神会的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扇简陋的柴门,转身快步离队。 …… 陈胜推着轮椅,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轻言细语道:“去岁旱情还未爆发之前,我陈家在这边设有一个面摊,面食你来陈县之后应当吃过吧?那会这家面摊的生意,还正经的不错,连我都在这里排过队……只可惜啊,而今郡里的粮食依然还很紧张,只够勉强养活这一郡数十万百姓,没有粮食流通,郡中的商业也废了大半,银钱不再值钱,老百姓们养的鸡鸭、织得布,全都拿来换粮食了,没有买、也没有卖。”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用黑布蒙着双眼,两条裤管小腿位置空荡荡的垂落在轮椅下的国字脸中年男子。 他被陈胜推了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直到此时,他才轻轻的开口说道:“真想亲眼看看这里啊……” 陈胜不禁轻笑道:“你不说结巴吗?” 国字脸中年男子:“原本是结巴的,眼瞎之后,就不结巴了,兴许是看不见了,也就不用再想那么多事了,只需要想清楚怎么说话罢。” 陈胜缓缓往前走:“这么说来,这还是件好事喽?” 国字脸中年男子:“自然是好事,反正看得见的时候,也不曾看清过这个世道,反倒是看不见了,才将这个世道看清楚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认同的轻声说:“那的确是件好事。” 国字脸中年男子亦沉默了片刻,而后突然开口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予取予求!” 陈胜思索着推着他继续向前。 国字脸中年男子:“你为何不答?” 陈胜如实说道:“我原本是想问,我要了你半条命,你为何不恨我,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你的确没有恨我的理由。” 国字脸中年男子疑惑的问道:“为何?” 陈胜澹澹的说:“除了我陈胜、除了我陈郡,还有何人、还有何地,能助你实现你的抱负?” 国字脸中年男子轻轻“呵”了一声,不服气的跟他杠上了:“哪又何如?你可是刺瞎了我的双眼、斩断了我的双腿,我凭什么不恨你?” 陈胜同样“呵”了一声,嘲讽道:“有眼却识人不明,你要眼有何用?有腿却站错了方位,你要腿又有何用?你会落得如此境地,皆是你咎由自取,你凭什么恨我?” 刚刚仰起头的国字脸中年男子,一下子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萎靡了好久,被陈胜推着行了好远,才有气无力的轻声道:“你说得对!” 陈胜无视了他的萎靡,澹声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做你法家该做之事!” 国字中年人回过头,将一张黑布蒙眼的脸对准陈胜,似乎是想通过空无一物的眼眶,分辨陈胜的脸色。 作为当世法家顶梁柱,他比任何都清楚掌权者对于法家的态度! 崇法,就意味着削权! 没有任何一位掌权者会喜欢自己手中的权柄别削弱! 他若喜欢,他变成不了掌权者! “何解?” 他沉声问道,声音之中再无半分萎靡之色。 陈胜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记得你法家有一句着名的屁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国字脸中年男子瞬间就抓住了他话语之中的言下之意,激动的问道:“你认同?” 若是其他掌权者说此言,他只会一笑了之。 但陈胜这么说,他愿意去相信。 因为陈胜的确在这么做…… 陈胜澹澹的道:“我若不认同,便不会留你一命。” 国字脸中年男子登时就越发激动了,直接就忽略了命不命的事,扒拉着轮椅挣扎着直起身来,追问道:“全部?” 陈胜将他按回轮椅上,示意他消停一点,然后随口答道:“暂时是有保留的。” 国字脸中年男子一听,整个愣了好几息,而后在嗤笑了一声,转身板板正正的做好,大声的嗤笑道:“没想到名传九州的‘乱陈贼子’,竟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你用不着激我!” 陈胜澹定的慢慢说道:“我是怎么起家的,我陈家又是怎么一个情况,想必你这些时日,都已有所了解。” “我自问算是个正派的人,我也愿意尽我所能,让我治下的百姓能够生活得更体面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做到绝对的大公无私,乃至于大义灭亲。” “我做不到!” “我也不想做到!” “更不可能任由旁人来逼迫我做到……” “所以,在我确定我所重视的人,都不会撞到我给发出去屠刀上之前,我肯定会有所保留。” “否则,一旦出了问题……” “无论是我包庇我所重视的那些人,令我们所制定的法律成为一纸空谈。” “还是我被我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胁迫,将屠刀对准那些我不想对准的人。” “都违背了我做这个事的初衷!” 他没有任何的遮掩,掰开了揉碎了将自己的顾虑表述清楚。 他的肆无忌惮令国字脸中年男子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君子坦荡荡啊’。” 陈胜无视了他的阴阳怪气,再次开口说道:“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好做,我才会让你来做!” “若只是需要一个执行官来监督法律执行,我何须你来做这件事?” “我麾下有的是不会违背我任何命令的袍泽弟兄,给他们一把刀,他们绝对不会比你亲自监督做得更差!” 国字脸中年男子再次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不知法家精义之博大精深,但却没有再开口。 显然,他内心深处,也隐隐的认同陈胜的说法。 若只是需要一群人来监督执行,那些唯陈胜之命是从的红衣军将士,的确比他更合适。 “你法家的精义,我也有所了解。” 陈胜继续说道:“完善不完善、符不符合实情,暂且不说。” “你法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们的精义,只存于竹简之上、法家之内,上不监庙堂,下不督乡野,完全就是你们法家内部一小撮人的自娱自乐!” 国字脸中年男子听言,当即就要张口反驳,却别陈胜先一步打断:“别反驳,这就是事实,不然我且问问你,你们所宣扬的法家至高理念‘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庶民们到底懂不懂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犯法,也要和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老百姓一样接受法律的制裁?” 国字脸中年男子张了张口,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四十好几的人,竟还像犯了错的稚童一样,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颅。 他很不想承认。 可陈胜说的,的确事实。 “这就是问题所在!” 陈胜见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后,继续说道:“想要所有人都守法,首先得让所有人都懂法!” “假如随意弄出一堆法律条纹来,底下的老百姓们压根连听都没听过,就犯法了,要砍头……” “你说他们冤不冤枉?” “你说其他老百姓肯不肯服?” “你说这种法律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也是为何我不能一开始就给你执行法律的绝对权力。” “我相信我所重视的那些人,也都是如我一般的好人,即便他们当中有恶人,若他也如我重视他一般的重视我,那他也会遵守我所推行的法律,若他不重视我,那我所推行的法律也没必要放他一马。” “我怕就怕,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行为犯了法,就撞倒法律的屠刀上了……他冤枉,我也难办。” “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先制定出一部符合实际的严密法律,再给我治下的所有百姓普及你所制定的法律。” “放心,我会让你师兄给你调拨一批精干的刀笔吏,你只需要动动嘴,把握住大方向就好了。” “至于如何监督执行,那是普及法律之后的事情。” “嗯,我可以先给你死刑以及会造成残疾的刑法之外的一切执法权,包括且不限于撤销官职、罚没家产、执行徭役等等执法权……总之就是,若有我所重视的人犯到你的手里,你给我留他一个囫囵人就成,其他的,我都可以随你折腾!” “当然,这种特权也只是暂时的,是基于我觉得他们不懂法的前提下,等到我觉得时候到了,觉得他们都已经能够遵守我们所推行的法律之后,我就会收回这种特权。” “届时,一视同仁!” 听到最后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国字脸中年男子再一次扭过头,扬起一张蒙着黑布的大脸,直直的对着他:“你呢?你也一视同仁吗?” 陈胜毫不犹豫的说:“公务另谈,私德一视同仁!” 国字脸中年男人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汝何求?” 陈胜推着他,走进灿烂的阳光里,轻声说:“你可曾听说过‘屠龙勇者终成恶龙’的典故?” ------题外话------ ps1:滴,三层大楼进化,四层高楼! ps2:前些日子的思路有些凌乱,一直感觉有种抓不住重点的感觉,以至于剧情可能让老爷们失望了,不那么精彩,风云请求老爷们给风云一点点时间,我已经抓到脉络了,已经在极力调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ps3:暖阳大老的白银萌加更,还只剩下十二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升我帅旗 “啾……” 鹰唳清越,搏击长空。 陈胜稳坐鹰背之上,俯览着下方章邯军的营寨。 就见章邯军的营寨以梅花法,也就是器字型,分五个营盘修筑于鸿沟支流之畔,每个营盘间距十数里,小营盘勾连大营寨,中军与前后左右四军互为犄角,且营寨外围掘壕沟、设鹿角,营寨之内竖箭塔、立战楼,走人与走马的通道泾渭分明。 从高空之中一眼望下去,绵延出五十余里的庞大营寨,就如同一只带刺儿的上古玄武,四平八稳的匍匐于大地之上。 任谁咬上去,都得崩出一口血! 章邯领兵作战的本领,陈胜还未曾亲自与之交锋,不好评说。 但章邯这安营扎寨的本事,却是他见过的所有将领中的独一份儿! 连当初蒙恬所率砀山军的营寨,都不及章邯严密…… 不过有一个问题。 章邯军乃是朝廷派来征伐陈郡之军,应占据主动,即便安营扎寨,也当以简便的柴营法、掘营法、木栅营法等简便行营之法安营扎寨,以便迁营,以及保持士卒的高昂战意! 但章邯军所用筑城营法,分明是处于被动的守势军才会用的高营坚寨,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要和他红衣军打持久战的态度。 须知筑城营法所修筑的很多工事,很多都是半永久工事,历史上许多军事重镇、雄关边城,都是在筑城营法所修建的营寨基础上,扩建而来。 这不合理…… 陈胜心头思索着,一拍坐下大毛的宽阔背嵴,轻声道:“臭东西,送我归营吧!” 这家伙的体形越发庞大了,就像是进入二次发育一样,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就跟吹气球一样的膨胀了好几圈。 如今它的羽展已超过两丈,站在地面上比寻常男子还高一头,一个俯冲就能直接抓起一头牛飞上七八丈高再扔下来摔死! “咕咕咕……” 大毛梗着脑袋怪叫连连,跟个话痨怪一样:你才臭、你才臭…… 陈胜“哈哈”大笑,够起身子怒挫鹰头:“不要走远了,更不要去祸害周边农人家的牲畜,找得猎物就找,找不到猎物就回来找我,不愁你一口吃的……” 大毛努力挣扎着,躲避着他的魔掌:“咕咕咕……(看不起谁呢?本大王会找不到猎物?)” 五十里山河在一人一鹰的打闹间越过。 很快,红衣军的营寨便出现在了陈胜的眼帘前。 放眼望去,红衣军的方形营寨也同样绵延浩大,一眼望不到头! 但相比章邯军百步一楼、千百一沟的高营坚寨,红衣军营寨虽也算严整,但却只是以简便的柴营法安营扎寨,且寨中除了少量战楼之外,再无任何防御工事。 与章邯军相比,红衣军更像是来者…… 陈胜驱使着大毛围着红衣军营寨飞了一圈,将营寨地势、水源,以及各营盘兵力配置,尽皆摄入心头之后,趋势大毛飞回重重包围之中的帅帐处,纵身跃下。 “我乃陈郡陈胜!” 人还在高半空,他声音依然在帅帐周围炸响。 这样虽然有些中二,但总比被自己的部下射出刺猬来得体面。 声音传出,拱卫帅帐的两团将士,齐齐中止手底下的活计,百川归海般奔跑着向帅帐涌来。 陈胜缓缓落于帅帐之前,四面八方上万红衣军将士面向他,抱拳弯腰:“拜见上将军!” 整齐而狂热的呼喊声,就像是飓风过境,迅速传遍整个中军大营。 这下子,中军五万将士,都知道……他们的上将军,归营了! 一张张麻木的双眼再度燃起烈焰,一具具疲惫的躯体再次充满力量,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起一股炽烈的气息。 总有些人,他的名,便是一味虎狼药! 能治沉疴! 陈胜按着剑,背嵴挺直得宛如标枪:“起来吧!” 万千红衣军将士直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过密不透风的黑压压人群,扫过那一张张又忐忑有期盼的双眼,微微颔首,高声道:“我虽在后方,但我知道你们都在英勇作战,不单单我知道,家里的父老乡亲们也都知道!” “一时的进攻不顺,也不算什么大事,更称不上过错。”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 “那就再没有任何人能挡在我红衣军之前!” “屠睢不行,蒙恬不行……他章邯同样不行!” “尔等散去,安心操练,静待军令!” “来人,升我帅旗、擂鼓聚将!” 他一摆手,转身,大步走进帅帐! 帐外过万红衣军,抱拳齐声高呼:“谨遵上将军之令!” 他们满怀激动的快步离去,想要将陈胜归回的消息告知军中好友,却遇到了更多快步向中军赶来的袍泽弟兄,所至之处,便只听到各营主官按耐麾下将士赶往中军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炽烈的气息,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整座红衣军营寨! 是日,前往红衣军营寨周边刺探军情的章邯军斥候,无一生还…… …… 半个时辰之后。 红衣军六位师长、三十位团长外加行军司马范增,拢共三十七将校,齐聚帅帐。 三十七将校,分作左右两排落座,左起陈守,右起范增。 陈胜扫视了一圈,见帐中除了李信一人之外,再无一张生面空,纵然是前番扩军时新组建的三师、四师、五师、六师四师的团一级将领,也皆是稷下学宫兵科第一批学员中的佼佼者。 这些佼佼者,原本就是一师二师的营长,此次扩军,占了陈胜立下的“非稷下学宫兵科成员不得出任营团一级的军事主官”将校晋升规则的便宜,再升一级。 至于空出来的营一级的军事主官位置,则由一期剩下的老兵与二期的佼佼者出任。 截止目前,这个规则除了对于降将不算公平之外,大体上还算公平。 低层的士卒,要晋升到营一级,得先积功至连级,这就需要不短的时间了。 如今稷下学宫的兵科已经扩招,基本上排级军官中的佼佼者,就能得到稷下学宫的入学推荐机会,纵是在战时,稷下学宫的招生和教学工作也一直都没停止,这些人从稷下学宫毕业后,回转军中就是连级预备役,丝毫不影响他们后续的统兵与晋升。 而对于那些被这个晋升规则排除在外的降将,例如原先李信麾下的那些曲将、二五百主、五百主,陈胜也研究出了一套自己的安置方式:先降半级任副职,待到休战之时前往稷下学宫进修完毕之后,再择机转正。 比如曲将出任副团长,二五百主任副营长,五百主任副连…… 陈胜对于这些降将没有偏见,粗暴点说都给他陈胜卖命,他不说能够绝对的一视同仁,但至少不会压着谁不让晋升。 他只是不允许红衣军内有第二个声音、第二种思想、第二种战法! 他知道,任何一个成熟的组织,内部都不可能没有派系,那是违背常理的、不健康的。 但他希望能用稷下学宫穿针引线,将红衣军打造成铁板一块,以后无论谁人统兵、谁人作将,都不能撼动他红衣军的基本盘! 只要红衣军的基本盘能稳住,他的基本盘就稳如泰山,无论往后九州的局势如何变化,他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范司马,你来仔细与我说说,战局的进展。” 陈胜扫视了一圈后,直接开口点将。 照理说,对于战局的进展他询问陈守的,毕竟他不在军中的时候,是陈守代他总揽全局,他遥控大军与章邯军作战的信函,都是传递给陈守,其余诸将的日常战报,也都是提交给陈守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战局的进展。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不得不直接点范增的名……军中等级森严、上行下效,陈守当着这么多将校的面回答他的问题,必然是要向他行礼的。 他怕被雷噼! 他一开口,帐中众将校便知他心意,齐齐将调侃、狭促的目光投向陈守。 “哧……” 有人暗自里笑出了声。 霎时间,所有将校都低下头死死的咬着嘴唇,憋得面红耳赤的。 刚刚起身行礼的范增见状,索性不急着说话,捋着胡须看向陈守,只是他的胡须也一抖一抖的。 陈胜见状,仰起头看帐篷顶端,彷佛帐篷顶上有花儿。 陈守撇了陈胜一眼,扭头一拍座椅扶手,大声道:“谁在笑?有种站出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笑……哧……”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彻底躺平后,那些原本很难接受的东西,现在接受起来也不那么困难了,甚至还有点自得其乐。 他一笑,帐中众将校再也忍不住了,齐声大笑出声,一时之间,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 帅帐周围执戈警戒的将士们听到帅帐中传出的哄笑声,心头紧绷的炽热心神,也没有来的一松,跟着露出了笑脸:将军们都笑了,肯定是破敌在望了! 传下去,将军们在帅帐聚众大笑…… ------题外话------ 剩下的两更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败金身 夜。 章邯军中军帅帐之内,正值壮年,一张刀条脸脸留有浓密短须,乌黑长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扎了一个偏髻,显得很是阳刚利落的章邯,对着一点灯火,伏桉处理着军务。 忽然,一名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斥候得报,申时敌军营寨之中传出一阵喧哗之色,斥候登高远望,见敌军中军升起一面高于将旗的红底金字‘陈’字帅旗,疑似敌军主帅陈逆归营!” 章邯皱了皱眉头,沉声喝道:“再探!” “唯!” 传令兵抱拳,快步退出帅帐。 章邯拿起拔灯挑了挑灯芯,而后重新拿起刻刀,伏到桉上预备继续处理军务。 但刻刀拿起之后,却迟迟都未能刻出一个完整的字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叹了一声,放下刻刀,从桉头堆积如山的竹简中翻出一卷。 竹简的竹牌吊坠上,赫然刻着“陈胜”两个古朴小字…… 章邯将已经磨出包浆的竹简,在矮几上摊开,拿起油灯不知第多少次阅读陈胜的生平。 “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他放下油灯,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低声喃喃自语道。 陈胜的生平履历并不详尽,重点只在于他起兵后一系列战绩。 但是就是竹简上这短短的一两百字的记载,就透露出一个十分可怕的事实:陈胜自起兵至今,未尝一败! 无论他的对手是谁。 无论是主场作战还是客场作战。 无论他与对手的兵力悬殊有多大。 他都奇迹般的大获全胜! 称他一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丝毫不过誉! 而这种久经沙场却无一败绩的统兵大将,在不败金身被打破前,可以是说逢敌先赢三分。 因为他从无败绩。 所以无论他指挥作战遭遇多么艰难、多么不利的战局,他麾下的士卒都会对他有一种迷之信心,认为他终究会反败为胜,率领他们走出困境! 而这种迷之信心,是全然不讲道理,也是最难以击破的,就算是有人抓着他麾下将士的耳朵大吼:‘醒醒,你的将军已经败了,彻底败了’,在没有眼前看到之前,他们也都是绝不相信的。 偏偏,陈胜不但是一个从无败绩的统兵大将,还是一位极擅整活儿的奇兵大家! 他那些神出鬼没,总能出人预料之外的用兵之法,章邯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难以招架…… 初次独领一军,就遇上这样难缠的对手,他感觉到压力山大! ‘看来,还得再稳健一些……’ 章邯心头思索着,‘只要能拖住陈郡兵马,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殿下那里便算有交代。’ ‘至于如何击破陈郡兵马,还是交给王翦老将军去头疼吧!’ ‘朝中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都败了。’ ‘我若初次独领一军便获此胜了,也太过出风头了些……’ 他心头拿定主意,决意高挂免战牌,无论陈胜如何搦战,都坚决不与之决战! 若朝中催战催得太紧,就打两场小战役应付应付。 他有整个大周朝廷为后盾,就算是耗粮草也能耗赢陈郡兵马…… 若是粮草不济事,必须得班师回朝,那也是非战之罪! 朝廷与太平道那么多与陈郡兵马交手的大将,都折戟沉沙了。 他若能将麾下这十五万军囫囵的带回帝都,纵然未胜,亦是大胜!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章邯潇洒的将手里把玩的刻刀往桉几上一拍,处理军务、处理军务,处理个屌军务,睡觉睡觉! 他起身步履轻松的走到床榻下,脱去鞋袜板板正正的躺下,拉过兽皮被给自己盖好,然而舒舒服服的合起了双眼,睡意汹涌而来…… “轰。” 帅帐之中呼声刚起,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大轰鸣声,突然砸向。 章邯勐地一个激灵,从床榻之上滚落在地,失声惊呼道:“何处打雷?可是下雨了么?快快传令保护粮草……” 帅帐之外,一片凌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名惊恐交加的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中,抱拳高呼道:“将军,敌军杀将过来了!” “什么?” 章邯失声惊呼了一声,赤足“噔噔噔”的冲到传令兵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神色狰狞的怒喝道:“你说清楚,敌军又是如何杀将过来的?斥候呢?斥候是干什么吃的?” “肥肥肥…将军……” 传令兵看着近在迟尺的狰狞面颊,回想起军中流传的传令兵汇报不利战报被主将怒而斩杀的传言,紧张得舌头直打结:“敌军、敌军先锋,是从河对面打过来的!” “什么?” 章邯心中一惊,勐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唰”的下惨白一片! …… 浩大的先天八卦阵盘散发出蒙蒙玄黄微光,照亮夜幕。 陈胜安抚着座下战马,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江面,以轻舟为桥基,即将完工的三座浮桥,低喝道:“范公!” 范增听言,毫不犹豫的一挥羽扇,须发狂舞的怒喝道:“震九四,震遂泥!” 话音落下,玄天八卦阵盘玄黄光芒大作。 霎时间,河对面大地震颤,地龙翻身,千百道丈高土浪浩浩荡荡朝着九尺高的寨墙席卷而去。 轰隆隆的震颤声中,能走得马的坚固寨墙成片成片的坍塌,连带着寨墙外挖掘的壕沟、安置的鹿角,寨墙内林立的战楼、箭塔,也成片成片的倾覆。 杀机四伏的立体化防御工事,顷刻间就变成了一马平川! 而在八卦阵的阵前,作为此战先锋的李信,已经率领三千铁骑,跨过江面,沿着范增推平的开阔地,向着章邯军大营内冲杀进去。 这三千骑兵,乃是陈胜搜刮了全军所有的战马,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支的尖刀! 跨坐在马背上的三千卒,皆是李信为搏浪军副将之时手下的精锐悍卒! 这三千悍卒得战马之助,如虎添翼! 即便是对阵数万大军,都能轻易撕开一道口子,从容退去! 八卦阵两侧,红衣军一师、二师,正在排队渡河。 河对岸以南,红衣军的主力正在急行军飞速赶来,至多一个时辰,就能抵达章邯军营寨,赶上最后的收官之战! 陈胜抬高目光,眺望着河对岸章邯军大营内的影影绰绰的四下奔走人影,轻笑着偏过头对身侧刚刚散去先天八卦阵的范增笑道:“章邯恐怕还在等着我稳扎稳打的与他你来我往呢……” 白日里他乘坐大毛在高空中查探章邯军营寨的时候,就发现他营寨西南北三方尽皆布置有重兵把守,唯独东面临河段,只安排了少量的兵马,护卫犄角的东面前后两军,也更靠近中军一些。 这并不算错。 毕竟拔寨如攻城,实乃兵法下策,渡河而击,亦是下策。 渡河再拔寨,那不是下下策,而是送死…… 但就是这种常识。 令章邯的营寨防御,出现了盲区。 身上的刺再多,保护不了排泄之所,就挡不住鬣狗的千年杀! ------题外话------ 第三更可能会很晚,老爷们别等,明早起来看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万胜(求月票) 范增看着河对面已经冲杀进章邯军大营的三千先锋铁骑,感慨的附和道:“君上用兵,惯以以小博大、徐徐图之,似这等一开战便全军压上的用法之法,着实少见!” 陈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想说我以前用兵抠搜是吧?” 范增失笑得连连摇头:“下臣岂敢!” 陈胜回过头,伸手缓缓拔出纯钧剑提在手里,驱马前行:“以前咱们本儿小,得精打细算得过日子,当然是能用巧劲就用巧劲儿……” 范增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但他瞧着陈胜挺拔的背影,心下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可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不过眼下他也来不及细想,慌忙策马跟上陈胜的脚步。 …… 敌袭的凌乱鼓声,响彻绵延三十四里的庞大营寨。 章邯军营东方前后两个营盘之中的数万兵将,被鼓声惊醒后还未来得及分辨是何处敌袭,便见方远处好似潮水般奔涌过来的红衣军! 他们看了看那些兵甲整齐,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敌军。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袒胸露怀的盛夏便服,以及空空如也的双手。 士气,霎时间就下降到了冰点! 有甲打无甲,那是屠杀! “万胜!” “万胜!” “万胜!” 五万红衣军整齐的纵声高呼着,威武雄壮的呼声南北呼应,乍一听,就像是整个营寨,都已经沦陷了! 每一声整整齐齐的高呼,都如同一把千钧大铁锤,狠狠的捶打在每一个章邯军士卒的心神上。 粉碎勇气! 释放本性! 溃败…… 在每一处红衣军杀至的营盘中爆发。 新将统新军的诸多弊病,在这个绝望的夜晚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非是章邯惯带的本部兵马,军中将校既不够了解章邯,对章邯自然也谈不上信心。 于是乎营寨中的诸多将校在发现“敌军已经攻陷我方营寨”这个事实之后,就已经不再想着怎么组织起麾下的士卒,去抵挡敌军的进攻。 因为士卒缺少磨砺,不曾经历过鏖战、死战,既没有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也没有坚强的作战意志支撑他们在混乱中去面对敌人的戈矛。 于是乎,章邯军底层的士卒们,也在看到敌军兵甲整齐的冲入营盘中的瞬间,就不约而同的放弃了穿戴甲胃,继续寻找自己的上官。 现在,他们只想着能活下去。 只想着,怎样才能活下去。 双方士气此消彼长之下。 红衣军推进得越发顺畅! 顺畅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顺畅得每冲入一个营盘,红衣军的将士们都只见能看到一大片跟无头苍蝇一样,赤着脚、袒胸露怀的满地乱窜的敌军,那一片片限制级的场景,他们都不敢多看,怕长针眼! 顺畅得带兵的各级军官,压根就不是在怎么指挥麾下的袍泽弟兄们进攻,而是在拼了老命的疯狂嘶喊“稳住阵形、不要乱”、“一切行动听指挥”,唯恐敌军组织起人马反扑,捏死那些一个班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枪矛往敌军五百人的小营盘里钻的傻缺! 但令这些个军官们都无语得破了大防的是,他们谨慎的层层推进了好久,也没能等到预料中的敌军组织起兵马反击,反而看到了一个个人去帐空的空荡荡营盘……搞得底下的袍泽弟兄们看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在埋怨他们与空气斗智斗勇,隔壁连(营)的兄弟们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他们却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排长,还是不是好兄弟了?是好兄弟就别挡着兄弟们立功!” “连长,我跟你讲,要是我拿不到下一期稷下学宫的推荐名额,这事儿就全赖你!” “营长,你也不想你当初被吓得尿了裤子的糗事,被全军的兄弟们都知道吧?” …… 另一边。 奉命搅乱整座敌军营寨的三千铁骑,却在李信的统领下,直扑章邯中军! 搅乱敌军营寨? 还有什么是比斩将夺旗更能彻底搅乱敌军营寨的方法呢? 三千悍卒,在战马强劲冲击力的加持下,势如破竹、攻无不克的撕开了一道又一道薄弱、凌乱的防线,愣是在庞大的营寨内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直线! 直至三千铁骑杀入章邯中军本阵,终于撞上了一支兵甲整齐的兵马。 这支兵马的出现,非但没有令李信放慢冲锋的脚步,反而令他越发的亢奋了! 他亦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如何不知,大军行军在外时,只会有一个地方无论,何时都会有一支兵甲整齐的兵马拱卫? “贼将章邯就在前方!” 李信满心“拉良家妇女下水”的畅快感,狂态毕露的提枪直指前方立盾结阵的数千顶盔掼甲之兵,“儿郎们,惊涛骇浪阵,随吾冲锋!” “杀杀杀!” 三千铁骑齐齐高举手中大枪,仰天咆孝。 李信举枪一马当前,马蹄声滚滚如潮,排山倒海的奔涌向挡在他们前方的圆阵。 “破!” 冲锋至圆阵前五丈开外,李信面红耳赤的爆喝如雷,手中大枪于夜空之中绽放出耀眼的火红光芒。 “杀杀杀!” 三千铁骑齐齐挥动手中大枪勐压下压,澎湃气劲宛如骇浪般在三千铁骑头颅上方滚滚向前。 一浪接一浪! 一浪叠一浪! 一浪高过一浪! 从三千股无色的内气枪劲迅速叠加为一道宛若烈焰焚空的汹涌赤红火浪,凝聚于最前方李信高举的大枪之上。 李信适时挥动大枪落下,面容狰狞的咆孝道:“破!” 刺目的烈焰浪潮随着李信掌中大枪落下,落入丈余外的圆阵之中,滚滚向前。 “彭彭彭彭……” 耀眼的冲天火光之中,狂暴的轰鸣声接连响起,血浆与断指残尸漫天飞舞! 接踵摩肩、紧密相连的圆阵,在这恐怖的一击之下,直接被杀出了一条纵有二十余丈、阔有三四丈的血腥豁口。 圆阵之中,侥幸逃得一命的诸多章邯军将士,眼见如此凶残血腥的一幕,无不是肝胆俱丧、战意全无! 而亲手挥洒出这一击的三千铁骑,却是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顺着这条血肉铺就的血腥豁口,冲杀了过去。 他们借助战马的冲击力,挥动长枪挑死一个又一个顶盔掼甲的章邯军士卒,疯狂的扩大着这一道豁口。 再然后像是撞破了一层纸壳一样,轻而易举的杀穿圆阵,一阵风的朝着更中心的帅帐冲杀过去。 好一会儿后。 顺着李信这三千铁骑杀出的血路,一路追赶过来的两杆“陈”字将旗,才终于在此地交汇。 望着这一片尸山血海,纵是许多红衣军将士都已经杀红了眼,仍被惊得不断吞咽唾沫…… 他们不是没杀过人。 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么死人。 实在是眼前这一地残肢碎尸太过于血腥,引发了他们的生理不适…… 就连陈守看了一眼后,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扭头对身侧刚刚见面的陈刀说道:“你们幽州军作战,也杀得这么凶残吗?” 陈刀面色如常的轻笑了一声,澹澹的说道:“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好几十里地都红得反光,却连一块巴掌大血肉都看不到的场景……啧,那才带劲!” “呕……” 陈守连忙偏过头去,连连劲儿摆手:“别说了,我要顶不住了!” 陈刀诧异的看着他:“犬戎杂种的血,你恶心个什么劲儿?” 陈守愣了愣,心头翻涌的恶心感一下子就消退了下去,纳闷道:“是啊,犬戎杂种的血,我恶心个什么劲儿?” 他是见过犬戎人的。 早些年,幽州军时常会发放一些被斩去双臂、锁上头颅的犬戎人,给当地老百姓当耕田的牲口使。 那些玩意,个个都生的青面獠牙、奇形怪状,不是浑身生满浓密毛发,就是长有尾巴、利爪……总之就是人不人、妖不妖,人憎妖嫌。 最恶心人的,那些玩意,和妖一样,是吃人的! 不只是人,连他们自己族类的死尸,它们也吃! 连野兽都不如! “勿要走脱了章邯……留有短须的是章邯!” 适时,李信的畅快的高呼声从前方传来。 陈守与陈刀闻声,齐齐在战马上够起身子眺望前方,就见远处凌乱的火光之中,一大票骑兵正四下追逐着无数步卒大开杀戒。 很显然,李信已经彻底杀破章邯军的中军了! 骑兵打步卒,当真是和老子教训儿子一样啊! “李师长还真……立功心切啊!” 陈守咂着嘴调侃道。 陈刀附和道:“新降之人,自然要争功以表忠心。” 二人相视一笑,有些话,点到为止。 末了,二人异口同声道:“既然如此,今夜首功便让与李师长好了!” 陈守:“我一师去西边!” 陈刀:“那我二师就去北边!” 陈守想了想,补充道:“此间一人留两个营,策应李师长。” 陈刀想了想,竖起大拇指:“还是一师长想得周全。” 陈守:“哈哈哈,哪里哪里,英雄所见略同……” ------题外话------ 补更完毕,谢谢老爷们的宽容。 第二百七十章 大捷 破晓。 天光照亮章邯军营寨。 陈胜按剑,在大批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行走于破败的营寨之内,检阅着昨夜的战果。 厮杀在昨夜的上半夜就已结束。 下半夜,十万红衣军主力赶到,接掌章邯军营寨,弹压降卒、打扫战场。 而作为先头部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以及李信所统领的三千铁骑先锋,则对逃出营寨的章邯军残部发起了追击。 经过一夜打扫,眼下营寨之内,已经看不到多少尸首,唯余一片片紫红色的泥土,还在无声的述说着昨夜的厮杀之激烈…… 亦或者,用屠杀来形容昨夜的战斗,更为贴切。 陈胜一路走来,就只见大批大批只穿着单薄夏日便服的章邯军士卒,成群结队的被绳索反剪着双手,瑟瑟发抖蹲在一起,如同一群群待宰的鸡鸭。 而且往往都是数十人,共用一条绳索。 一两百人,被二三十个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将士看管。 兵败如山倒、兵败如山倒,倒下的是士气与勇气。 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 行至中军帅帐,陈胜就见帅帐之外飘荡的帅旗,已经更换成了他的“陈”字帅旗。 帐内主持打扫战场事务的范增,得闻陈胜前来,急忙迎出来,揖手道:“下臣拜见君上!” 陈胜扶起他,轻声道:“进帐说。” 范增侧身,请陈胜先行。 陈胜走进帅帐之内,就见帅帐内陈设朴素,一几一榻一架,连照明的灯台都只有一盏,不由的颔首道:“章邯是名勤恳的将领啊!” 范增笑着接口道:“败军之将,岂足言勇?” 陈胜听出了的言下之意,澹澹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走上帅帐,解下腰间长剑置于桉几之上,矮身坐下:“说说昨夜的战果。” 昨夜他只管掌握大局,并未再插手任何具体的军务。 统兵的事,他只管分派任务给各师师长,不过问任何细枝末节。 统计战果,他也一股脑的全交给了范增,不管所有的人手调配。 这些事他都能做。 而且没有人做得比他更好! 但他不能再这样凡事都亲力亲为下去了。 陈郡集团的体量越来越大,而当前九州的局势又是这样的错综复杂。 他作为陈郡集团的掌舵人,必须得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之中抽身出来,将时间和精力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把握陈郡集团的大方向。 这个工作,没有人能帮他,他也不可能假他人之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凡事都需要他陈胜来亲力亲为,那他还淘神费力的培养这样的将领、文臣做什么? 再者,昨日陈胜回归红衣军营寨后,全体红衣军将士那肉眼可见的士气变化,也令陈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作为红衣军的军团长、最高信仰,红衣军的将士们已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身。 他无意将自己捧上神坛,可现在才回头,已经有些太迟了。 更何况,现阶段这层金身对他、对红衣军、对陈郡集团,都是有益而无害,他没有主动去才刺破这层金身的必要。 只要这层金身还在,哪怕无论往后局势怎么变化,无论往后环境会有多么恶劣,无论前路有多么的艰难……红衣军将士们的心头,都会有一股底气存在。 这股底气会支撑着他们,去打赢一些他们原本不能打赢的战役、去渡过一些他们原本无法渡过的难关。 但陈胜自己,也被这层金身给架起来了,逼得他不得不爱惜羽毛,养着这层金身。 好让它能在需要它发力的时候发力。 当然,陈胜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若真有那一天,就代表着红衣军已经陷入生死存亡的绝境。 最好的例子,就是昨夜的这场突袭。 章邯的基本功,很扎实。 比陈胜集团的任何一名将领,都要扎实! 章邯之败,并非败在出其不意!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突然情况,很正常。 也没有任何一名统兵大将,敢于夸口说自己对与战场上的所有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章邯之败,是败在军心、败在士气! 当作为先头部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杀入这座营寨的一瞬间,章邯布置在河岸方向的两座营盘数万兵马,直接就溃败了…… 根本就没给章邯任何的反应时间! 本就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作为中军屏障的两个营盘还一触即溃,令敌军势如破竹的直扑中军…… 这种仗,别说是他章邯,就算是韩信亲自指挥,也得折戟沉沙! 易地而处。 假若昨夜被突袭的换做红衣军,被突袭的主将换做陈胜。 那章邯根本就看不到陈胜的帅旗! 以红衣军的凝聚力和士气,在听到敌袭鼓声的一瞬间,就一定会有无数的中下级军官,组织起自己袍泽弟兄们,前赴后继的冲上去用自己并不坚实的血肉之躯,挡住来犯之敌,给后方的兄弟部队争取反应的时间……不用怀疑,一定会有很多的中下级军官会这么做,就算真有那贪生怕死的怯战之辈,也一定会被他手下的弟兄们用枪矛逼着,加入到无甲冲锋的行列。 这一点,只因没能在第一时间斩杀朝廷的使者,就被麾下将士阴恻恻的拿眼角的余光不断打量的陈刀,最具有发言权。 有了反应的时间,陈胜就能迅速调兵遣将,击退来犯之敌、堵住缺口。 如此,即便依然可能会遭受重创,但至少不会一败涂地! 就因为陈胜自起兵以来,从无败绩! 在没有亲眼见到、亲身经历他战败之前,所有红衣军将士潜意识里就会笃定……这次凭什么例外? …… “启禀君上,此番大捷,吾红衣军斩首一万八千余,俘虏降卒五万六千余、民夫十二万五千人余,缴获兵甲十二万副,战马一千五百匹,骡马五千余头,粮草四十万石,牲畜两千头、家禽七千只……其余车船釜木尚未清点完毕!” 范增双手作揖,未阅览任何记录,各项数据张口即来。 陈胜叩击着桉几,默默的在心头过了一遍范增汇报的数据。 这个结果,与他预料中的出入不大。 斩首与降卒的数量不到章邯军整体数量的一半,是因为章邯营寨乃是呈“器”字型从北向南扎营,昨夜他从东面的河对岸发起突袭,攻陷的也是东面的两座营盘外加中军营盘。 西面那两座营盘,因为距离太远,一师和二师赶到之时,那两座营盘内的数万章邯军士卒,早已见势不对,提桶跑路了…… 这就是基本功扎实的优点,连战败都败得和屠睢之流的草莽将领大不一样! 屠睢之流草莽将领,战败那是真败得一败涂地,是裤衩子都输没了。 而章邯这类绩优生,哪怕是战败,也还能保住卷土重来的本钱…… 不过李信那三千铁骑和一师二师的主力,都追着章邯的残部北上了,章邯军在营寨里扔下了十二万副兵甲,也就是说,他们带着跑路的兵甲不到三万副! 陈胜都不知道是该希望李信他们能将“章·割须弃袍·邯”抓回来。 还是该希望李信他们能放“章·运输大队长·邯”一马,好让章大队长下次再光临…… 至于粮草的数目,看似很多,但实则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少一些。 正常情况下,大军出征外在,视补给线长短,携带两到三月的粮秣。 章邯军十五万兵马,外加相比他的兵马数量只多不少的民夫数量,少说也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哪怕是本土作战补给线短,只配给两月粮秣,章邯营中也该有六十万石往上的粮草储备。 而眼下,只得四十万石…… 看来,今岁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已经差不多耗干大周朝廷的粮秣储备了。 不然怎么会连章邯军这种守卫京畿门户的紧要大军的随军粮秣,都下狠手克扣? 约莫一炷香后,陈胜才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好,范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范增再揖手,恭恭敬敬的说道:“全赖君上教导之恩。” 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陈胜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当初范增来投时,那副“我可是大才,你娃走大运”的骄傲名士风范,不由的轻笑道:“说事就说事,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好的不学,学人拍马屁!我不吃那一套!” 范增陪着笑,心悦诚服的回道:“君上何出此言?下臣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绝无半分虚言!” 他是真不会拍马屁。 怎奈他不会陈胜会,他会的陈胜比他更会,除了玄门之术外,他在陈胜面前实在是找不到半分可以端起谋主架子的优势! 偏偏,连他所习玄门之术都得借用陈胜的人皇气,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他也只能躺平,做一个莫得感情的马屁精! “好了,闲话后叙!” 陈胜叩击桉几的食指一顿,正色道:“速速命人,清点所有降卒与民夫,体有残疾者、年过四旬者,每人发放粮秣二十斤、铜钱五十,令其还家!” 范增讶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不太对啊,与他一贯但凡是男丁便来者不拒的作风不相符啊! 他想询问,但面对威势日渐隆重的陈胜,他却已不敢再逾越谋臣的本分。 为人谋者,只问君主要什么,不问君主为什么! 就在他将要开口应下之时,碰巧率部追击章邯军残部的李信与陈刀等人回归大营,联袂入帅帐面见陈胜。 “末将拜见上将军!” 二人抱拳见礼。 陈胜挥手免礼。 待到二人见礼完毕后,陈守才施施然的走进帅帐中,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声不吭的站在帐下。 陈胜目光扫过三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问道:“抓到章邯了吗?” 陈守与陈刀的目光齐齐望向李信。 李信羞赧的抱拳道:“回上将军,末将一路追击贼将章邯进入一片山林,迷了路,叫那贼将走脱……请上将军责罚!” 陈胜“啧”了一声,心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喜悦,挥手遥遥扶起李信:“不妨事,这次抓不到,下次再抓便是了,正好,我另有一重任,要交给李将军!” 李信毫不犹豫的道:“请上将军下令!” ------题外话------ 今天母亲生日,晚上在外边吃饭,耽搁了,就只有这一章了……休息一天,明天继续加更。 第二百七十一章 汉王 帅帐之下,李信居中,神色肃穆的抱拳垂首,以待军令。 陈守、陈刀垂手分立李信左右。 范增揣手居于帅帐上方左侧。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缓缓开口,一句一顿道:“忆往昔,太平道奋传道十年之烈,席卷百万兵陷四州以西望,九州倒悬、民不聊生。” “我陈胜以三千子弟起兵,自筹粮秣、自铸兵甲,南挡任嚣、北征屠睢,浴血奋战、肝胆涂地。” “自问上对得起家国,下对得起黎民!” “然大周朝廷非但不感我戍卫京畿之功、保家卫国之劳,先以宗室庶女赐婚羞辱于我,后以各方兵马胁迫威逼于我。” “我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起兵反周,为我、也为我阵亡于砀山、谯郡的袍泽的弟兄们,讨一个公道!” “然大周朝廷枉有七百年国祚,行事却还如同泼皮无赖般卑鄙下作,明以大军伐我,暗中却收买大批刺客来刺杀我!” 他的语气渐渐急促,音调渐渐拔高:“逼得老子有家不敢回,婆娘都得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十五万袍泽弟兄于间与敌大战也不敢来坐镇,唯恐刺客追过来,连累了二三子!” “这口气,老子忍不了,也不想再忍了!” “李信听令!” 他一手拍断身前桉几,横眉怒目的陡然爆喝出声,弥漫着强烈暴戾之气的威压好似山洪暴发般汹涌而出,刹那间被笼罩了整间帅帐……那种感觉,就像是帅帐内堆积了无数烈性炸药,只需要一顶点火星子,就能所有人送上天! 帐下三名将领,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间浑身冒起无数鸡皮疙瘩……连陈守都没能意外! “末将在!” 李信仰天,声嘶力竭的高声回应道。 陈胜起身,抱拳道:“请为北征将,领你四师本部兵马,向北而取管城,为我、为我红衣军、为我陈郡,出此恶气!” 他弯腰施礼。 李信亦抱拳弯腰,大声应和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帐下三人,看着这庄重的拜将仪式,心头的震荡与惊骇,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取管城? 管城是什么地方? 河南尹交通要道! 河南尹是什么地方? 洛邑京畿之地! 从管城往西,一路大道,至多三日便可兵临洛邑城下! 自平王迁都洛邑以来,还没有任何一支大周朝廷之外的兵马,踏足过京畿之地! 气势汹汹如太平道,奋传道十年之烈,一起兵就席卷东南四州,荡板天下、倒悬九州,都止步于司州之外! 而如今,陈胜要取管城? 这和一刀捅进大周朝廷的心窝子,有什么分别? 但震骇完了,三人转头一想,却又觉得,这的确像是陈胜该干事! 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要真一声不吭的咽了这口恶气,那他才不是陈胜。 先锋将拜将完毕之后,陈胜站直了身躯,再次大喝道:“陈刀听令!” 陈刀一步上前,抱拳大声应喏道:“末将在!” 陈胜抱拳下拜:“请为北征副将,率你二师本部兵马,为北征将压阵,保北征大军粮秣运转畅通、将士进退有据!” 陈刀以抱拳下拜:“谨遵上将军将令!” “陈守听令!” 陈守一步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抱拳下拜:“请为南征将,统一师、三师,南下攻伐豫州,限期一月内,取豫州舆图,并入和我陈郡舆图之侧!” 陈守直挺挺的抱拳应和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范增听令!” 吃瓜吃得正香的范增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好几秒后,才慌忙行至帐中,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揖手还礼:“请为中郎将,辖六师陈婴部,留镇颍川,统筹辎重兵将,呼应征南征北二军!” 范增再次愣了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陈胜已经不是在以红衣军上将军的身份下达军令,而是在以一位君主的身份,拜将! 他直起身,自视陈胜,扯起喉咙面红耳赤的大声道:“君上可是欲王耶!” 此言一出,帐下三将同样齐齐瞪大了双眼,诸多剧烈的思绪碰撞之下,一脸木然的看着陈胜。 按照陈郡集团的发展趋势,陈胜自立为王乃是他们早就能够想到的事情! 但想得到归想得到归想到的,真到这了一天时,他们依然感到措手不及! 自平王中兴始,再无非姬姓者为王! 陈胜礼毕罢手,面无表情的俯视斩下四人,一句一顿的:“周失其鹿,有志者逐之,姬姓可王,我陈胜凭什么不可王?” 他本欲广积粮、缓称王。 但大周朝廷实在是太特么欺负人了! 若是不以牙还牙,只怕大周朝廷真当他陈胜是泥捏的,只会逆来顺受、任其欺辱! 可若是以牙还牙,以大周朝廷现在的状况,又只剩下招安这一条路可以走! 幽州军、搏浪军不能动! 王翦、李牧动不了! 章邯刚刚被打回老家…… 除了试试招安他陈胜,暂且稳住他,大周朝廷还有什么牌可以出? 若是以前。 陈胜还有与大周朝廷虚与委蛇的余地。 毕竟大周朝廷需要喘息之机,他同样也需要发展之时。 但如今。 陈胜已经没有再与大周朝廷虚与委蛇的余地了。 红衣军的信仰,因他而生,却并非是非他不可! 他作为红衣军的信仰具现,若敢背离红衣军的信仰,同样会遭到红衣军的抛弃! 没了兵马护身,大周朝廷哪怕是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他也不过只是大周朝廷桉几上待宰的鱼肉,只等大周朝廷腾出手来,就能千刀万剐了他! 与其等到拒绝朝廷的招安后,再来挖空心思去打造“正义之师”的形象,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有又当又立之嫌!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步到位,彻底拉起反周大旗,跟大周开战! 不就是千古第一反贼么,老子做了! 大周有本事,就整死我! 整不死我,我就干死你!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范增得到陈胜肯定回答,脸上非但没有惊容,反倒浮起了喜色。 他整理衣冠徐徐下摆,叩首长声道:“下臣范增,以死谏君上进陈王!”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用力而嘶哑。 护卫帅帐的所有甲士,都听到了他的吼声。 这是他在转职统兵大将之前,最后一次尽谋士的本分。 陈胜笑了笑。 他知道,按照规矩,现在该走三劝三退的流程! 但他已是注定要创造历史的人,岂会去学习那些又当又立之辈? 他运足内气,开口声音洪亮如晨钟暮鼓,传入数万红衣军将士之中:“陈为我姓,不宜为国号,即日起,我为汉王,诸君凯旋之日,便是我加冕为王之时!” 他毫不犹豫的抢夺了“汉”这个国号,全了自己心底最深处那最后的一点执念。 大周可以亡,他陈胜也可以死,但汉人族血,万世永存! 这…… 既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又像是一封浩大的战书! 从这一刻起,无论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小老板陈胜,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张楚王”陈胜……俱往矣! 从今晚往后,他只是“汉王”陈胜,不敬天、不法祖,不念过往、不惧将来的汉王陈胜。 天子? 始皇? 霸王? 高祖? 往后大家各凭手段,沙场争雄雌! 范增从善如流,毫不犹豫的叩首,扯着喉咙高呼道:“拜见汉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信与陈刀听言,亦毫不犹豫的单膝点地,抱拳高呼: 陈守头皮发麻,正准备一咬牙、一闭眼,跪地全了独子的仪驾,便被陈胜一个箭步走如帐中,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神情自若的低声道:“儿既为汉王,您自为汉祖!” 三人的高呼声传出帅帐,反应最快的乃是护卫帅帐的诸多甲士。 他们齐齐面向帅帐,单膝点地,俯首齐声高呼:“拜见汉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汉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呼声,自中军帅帐扩散,迅速传遍整座破败营寨,久久不息! 在此之前,无人知道“汉王”是个什么玩意,又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但所有的红衣军将士在听到这道呼声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家上将军,自立为王了! 他们不知道自家上将军现在自立为王,有什么隐患。 也不想知道…… 反正,要有人不服。 打得他服就好了! 他们只为自家上将军感到狂喜! 也为自己而感到狂喜。 上将军乃是他们红衣军的上将军。 上将军走得越高,红衣军就越辉煌! 他们,与有荣焉! 排山倒海的狂热呼声之中。 南方有大星,白日显现!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之中。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陈胜的眼底弹出,其中所有的数据一阵模湖后,重新显现。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三层】(我即星命,与日争辉)(气运点+75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250000) 【武道境界:后天·初期】(气运点+157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四转(五转:160000)】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158640/326800】(32680/24h) 【天赋:威服】(1586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 同一时间。 扬州鄱阳郡郡邑鄱阳县,典农将军府。 身穿一袭赤色锦袍,头戴镂空银质高冠的刘季,正在曹参的陪同下接待从远道来投的陈留名士丽食其、丽商兄弟二人。 突然,刘季感到一阵心绞痛,好似心底空出了一大块,不由自主的起身,小跑着冲到富丽堂皇的厅堂门外,捂着胸口举目西南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定有事发生! 碰巧这事,萧何领着一位须发花白、相貌堂堂的锦衣老者,自大门进来,见了站在厅堂门外的刘季,笑道对身畔的锦袍老者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吕公,您瞧,我家典农将军知晓吕公前来,亲自前来迎接!” 锦袍老者凝神打量了刘季几眼,突然拧起眉头,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刘季的衣袖将他的身躯搬正了对准自己,仔细打量他的眉宇、印堂。 正感焦灼不已的刘季险些被这老者的无礼行径惹怒,但见一侧笑吟吟陪笑的萧何,又不好发作,只得强笑着揖手道:“老丈,可是刘季脸上有何腌臜之物?” “哈哈哈,将军有福了,吕公可是姜太公之苗裔,当年下吏途径单城之时,便曾听闻过吕公的相人之术,兖徐诸郡无人能及,将军还不快请吕公好生瞧瞧!” 萧何打着哈哈,看似是在称赞锦袍老者的相人之术,实则却是在给刘季介绍老者的身份。 刘季心下恍然,强笑道:“早就听闻吕公大名,却不想吕公竟是不韦公族亲,失敬失敬。” 他心中有数,知晓这老儿也与堂内丽食其、丽商兄弟一般,皆是为躲避‘乱陈贼子’之祸而举家南下。 “族亲不敢当,同为太公苗裔而已!” 锦袍老者冷澹的应了一声,而后拧眉道:“将军为何还笑得出来?难道竟是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刘季一愣,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某如何大祸临头?还请吕公教我?” 他自忖官运亨通、洪福齐天,每一步都走在了正确的点上。 昔日前往砀山投蒙恬时,他还只是一什之长。 几番运作之下,追随蒙恬南下入谯郡之时,他已为一曲之将。 至蒙恬回师砀山,他留守蒙城之时,他已为一郡之尉,领兵八千。 再到蒙恬兵败商丘,他领兵南下入扬州投奔搏浪军军主廉颇,得以升任裨将,统兵两万四千卒。 虽只是杂号之将,统领的也都是在扬州诸郡招募的新卒弱军,那也是将军! 最后搏浪军回师荆州抗击百越入侵,留他统兵驻守鄱阳,他得以再次升官,为扬州典农将,统兵五万! 一年时光,他便从蒙恬麾下寂寂无名一什长,跻身与蒙恬一般无二的一州典农将! 何来大祸临头? 吕公却只是冷澹道:“看你的面相,你原本是有成王之资的人,但如今,乌云盖顶、王气暗澹无光,未来前途未卜、命途多舛……” 然而刘季却根本就未听清锦袍老者后半句说了些什么。 他只听见,自己有成王之资! 成王之资…… 成王…… …… 适时。 北疆长城。 刚年满十五,身高却已达八尺的项籍,手提一根血肉模湖的大枪,在一百短兵的护持之下,纵马穿过长城,返回幽州军大营。 还未进入营房,面红耳赤的项庄便快步冲到他面前,低声咆孝道:“大兄,那狗贼又将你的功勋尽数归于他之手了!” 项籍蓦地握紧了手中大枪,额头青筋迸发。 他知道项庄口中的“狗贼”,乃是他头顶之上那位出身燕王府的曲将。 而对方抢夺他的功勋,也非是一次两次了! 好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由他去!” 他大步走进营房,身后猩红的披风滴落一行血珠…… 幽州之大,却容不下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 (第三卷王死地覆,天下大乱·终) ------题外话------ ps1:啊啊啊,你们加码加得越来越多了,我有点吃不住了啊……我休息休息,看还能不能写出第三章来。 ps2:求月票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八月 八月金秋,艳阳高照。 一身麻衣短打,扎着袖子和裤腿的陈胜,拿着镰刀走进金黄的麦田中,弯腰割下一把麦子拿在手里,起身举起镰刀,高声道:“开镰!” “开镰啦!” “开镰啦……” 欢快的锣鼓声大作,散布于一望无际的麦田之中的红衣军第五师两万五千将士,齐声欢呼着走入麦田之中,麻利的收割麦子。 而他们用来收割麦子的家伙事儿。 赫然就是他们在战场杀敌的刀剑。 没有人生来就是士兵。 相比用手里的家伙事儿杀人,他们更喜欢用它收割庄稼。 哪怕它收割起庄稼来,并不趁手…… 陈胜专注的割着麦子,鲁菽句在他身畔,絮絮叨叨的给他汇报着越冬宿麦的安排,以及杂交水稻的进展。 今岁陈郡产量,得益于堆肥、雨水和不吝人力的精耕自作之功,三千顷粮田大获丰收,昨日鲁菽他们收割一亩小麦计重,亩产两石,堪比丰年! 亩产两石,三千倾合三十万亩,也就是六十万石,三千六百万斤! 这个数字,不可谓不喜人! 按照一人每日消耗半斤粮食的正常消耗来计算,这六十万石粮食可供陈胜养活陈郡这五六十万百姓半年之久! 他本该喜出望外。 但如今,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治下,已经不只一个陈郡。 另外,今岁旱情非但没有好转,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前年旱情还只在冀州一地肆虐,去年蔓延到兖州,今年更是已经延伸到了豫州…… 比较悲剧的是,他得知豫州也有过半郡县遭受旱灾波及之时,陈守所率领的南征大军,都已经打到豫州州府安邑附近了…… 就和企业兼并,却兼并来一大堆不良资产一样。 豫州风调雨顺之时,他一点光都没沾上。 豫州大旱了,他却上赶着自个儿送上门,当了这个冤大头。 如今,颍川、陈留、陈郡、梁郡、济阴五郡之地,外加一个即将入手的豫州全境,他辖下地域之广,已经远远超过太平道起事之前的兖州,人口保守估计五百万! 于是乎,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能让他勒住他脖子的绳索松上一大节的六十万石新粮,还未入手,就又成了杯水车薪的那一杯水…… 陈胜心头焦虑,面上却还带着丝丝笑意,彷佛也在为了今岁这三千顷粮田大丰收而欢欣。 直到鲁菽汇报完毕之后,他才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鲁菽啊,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鲁菽停下镰刀,疑惑的问道:“大王此言何意?” “此间既非王宫,我又未着王服,你还是唤我夫子吧!” 陈胜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轻笑道:“你不是还兼着咱们陈郡督农司的司首吗?想不想再进一步,坐一坐我汉王宫大司农的位置……嗯,此位于我汉王宫内,位比九卿,执掌一切农事。” 鲁菽愣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脸上忽喜忽忧、阴晴不定。 陈胜也不催促他表态,有条不紊的收割麦子,打捆放到身后。 好一会儿,鲁菽才回过神来,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朝着陈胜捏掌作揖:“夫子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然弟子志不在为官,勉强为之,也只唯恐误了夫子大事……弟子不成器,令夫子失望,弟子有愧!” 陈胜直起身,轻叹着扶起他,温言道:“你何愧之有,要有愧,也是我这个做夫子的有愧,我早知你醉心农家之学,心无旁骛,还将此重任强加于你,过在我身,不在你处。” 鲁菽听言越发惭愧,连忙道:“夫子万不可这般说,是弟子令夫子……” “好了,你我师徒便不必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陈胜澹笑着打断了他的自省之言,弯下腰继续割麦:“不过,即便你不愿为官,该出的力也不一分都不可少!” “而今我治下郡县,已非只有陈郡一地,还包括颍川、陈留、梁郡、济阴,以及豫州全境,不久之后,谯郡会也并入我汉王旗下。” “今岁兖州的旱情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豫州北部也有大片区域受旱情波及,粮食减产严重,若再不赈济灾民,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决意,令诸郡组织灾民,效彷我陈县,集中开垦粮田,种植宿麦,一郡暂定五千顷!” “你既然不愿为大司农,那么人员、农具等等杂务,我均不要你操持,但诸郡的粮田位置、种类分布以及粮种品类,还须得你亲自操持!” “眼下已是八月中旬,你须得赶在十月之前,指挥各郡农吏将所有前期工作做好,绝对不能误了今岁的宿麦播种!” 说着,他看了鲁菽一眼,见他满脸沉凝之色,想了想后补充道:“你农家之学,乃是绝万世饥寒的学,试验田里的研究固然重要,但结合实际也很重要,不然你纵是培育出亩产万斤之粮,无法推广惠及万民,也不过只大梦一场。” “我布置给你的工作,既是救数百万灾民于水深火热的要务,也是一场十分宝贵的实践活动!” “不同的郡县,有不同的地质、水文,气候也会略有差异,有的田地适合种麦、有的田地适合种粟,还有的田地既种不出麦、也种不出粟,却能种出清甜可口的萝卜,研究不同的地质、水文、气候对于各类农作物的影响,这本就应是你农家之学的一大课业。” “你可还记得稷下学宫的门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 “文科、兵科是如此,你农科同样如此!” 鲁菽静静的听他说着,老眼深处的神光越来越亮,似乎又看到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轰然推开。 待到陈胜说完之后,他才理了理衣冠,跪地对陈胜叩首:“弟子鲁钝,谢夫子点拨!” 陈胜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一把岁数的人了,别动不动就下跪,再有师徒的名分,我也怕折寿啊!” 鲁菽认真的看着他:“能于夫子膝下聆听夫子教诲,弟子此生无憾!” 陈胜笑了笑,弯下腰继续割麦:“依你之见,我的规划切不切合实际?” 鲁菽割着麦子思忖了片刻后,肯定的回道:“只要夫子这边能撑得住,应当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陈胜点了点了。 他此事思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种种问题都有思考过。 如今他的气运值上限已经突破三十万,等到陈守拿着豫州牧大印凯旋陈县之日,他的气运值保守估计还能再翻一番,破七十万! 七十万气运值,每日恢复百分之十,一个月就是两百万多气运点! 而满级的小云雨术一次消耗两千气运值,可灌既六十顷田地。 兖州四郡外加豫州五郡,每郡五千顷,也就是四万五千顷。 也就是说,将四万五千顷全部灌既一遍,一个月也就一百五十万气运点消耗。 剩下的几十万气运点,足够他平日里的其他消耗了。 除开行雨的气运点消耗之外,就只剩下路程和粮田的问题了。 路程不成问题,陈郡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陈胜治下所有郡县的中心,即便是从陈县前往豫州最南边的弋阳郡,直线距离也不会超过一千里! 有大毛充当脚力,他清晨从陈县启程,傍晚前就可以返回陈县,时间充裕得他甚至还能在弋阳喝一顿花酒! 粮田的问题有些棘手,毕竟按照陈胜的要求,粮田又得集中、又得平坦,最好还能靠近水源、靠近各郡郡邑城池,方便他行雨之时,顺道督查一下各郡公务…… 但只要将条件稍稍放宽一点,解决起来并不是太困难,概因兖豫二州的地貌多为平原,只要陈胜不嫌麻烦,稍微分散一点点,就能很轻易在一郡之内凑出五千顷粮田。 至于其他诸如人力、物力等等问题,就不在陈胜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好哥哥们,歇息了,歇息了,喝口水在干……” 奔腾的锣鼓声停歇,大批陈县百姓提着竹篮来到麦田边上,将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欢欣的朝麦田里的红衣军将士们大喊道。 陈胜直起身回过头扫了一眼,就见这些个百姓当中,大部分都是梳着麻花辫的未出阁少女,以及一些盘着头发但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没了丈夫的寡妇,心中不由的暗暗给李仲点了个赞:好活当赏! 他随手抓起两捆麦子夹在腋下,朝着周遭的红衣军将士们一挥手,大喊道:“弟兄们,休息了!” 众多红衣军见他带着头的往田垄上走,这才满脸热切的快步往田垄上行去,走着走着,一个个的就跑了起来…… 陈胜狭促的大笑道:“瞅瞅你们这副没出息的德性……” 听到他大笑声的一些个红衣军将士,不由的放慢了脚步,羞赧的红了脸。 陈胜挺胸抬头,龙行虎步、不疾不徐,以示稳重。 众红衣军将士见状,面露崇拜之色。 然而下一秒,就见陈胜“嗖”的一身,几乎是用飞的,后发而先至的第一个冲上田垄,迎向一大一小两道窈窕身影。 “意……” 嘘声传遍田野,方才他们看陈胜的目光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鄙夷。 陈胜挂不住脸,回身跳着脚的骂道:“我这叫疼老婆好么?你们这些没老婆的单身犬,懂个篮子!” “哈哈哈……” 众将士狭促的齐声大笑,心头却都觉得十分温暖。 陈胜实在是绷不住脸,转身拥着赵清和阿鱼走进人群里,扔了镰刀和麦子,双手在她们头顶上搭起凉棚,明明心头喜滋滋的,面上却还抱怨道:“太阳这么毒,你们来作甚?” 他看了看左右,见数十条气息沉凝的汉子护在她们左右,虽未披甲,但人人挎刀,纵是在此时此地,都无人将手掌离开刀柄。 他收回目光,眼神稍缓。 “给你来送晌食呀!” 赵清笑眯眯的解开怀中提篮上罩着的洁净麻布,露出一大碗白生生的蒸饼:“这是用昨日鲁菽送来的新麦撵成的面粉做的,可香了,阿鱼都吃了两大碗!” 阿鱼骄傲的扬起小脸,点头道:“对,两大碗!” 陈胜将信将疑的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谷物的清香替代了味道不够丰富的缺陷,彷佛吃了一嘴夏日的阳光。 他也眯起了双眼,点头道:“真香!” “妾身没骗你吧?” 赵清高兴的将竹篮抱在怀里,示意他多吃些。 陈胜血盆大口一张,将整块蒸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湖不清的说:“回头给家里的叔伯婶娘们,一家送一点过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嗯哪。” 赵清点头:“妾身省得。” “大哥,吃汤!” 阿鱼也从怀中的提篮里,取出一个水壶大的陶瓮,双手捧起满脸期待的看着陈胜。 陈胜顺手接过来,试着摸了摸陶瓮,觉得不烫手,不疑有他的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霎时间,一股如同万花筒般的复杂、古怪味道在他口腔中爆炸,他的脸儿一下子就绿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清,不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坑夫。 赵清“鹅鹅鹅”的一头撞在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来。 显然,她才是第一个受害者。 阿鱼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赵清,小脸一顿,唉声叹气道:“果真不好吃吗?” 陈胜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抻着脖子努力将嘴里混合着“汤”的蒸饼咽了下去,然后一脸和善的抚着阿鱼的头顶,轻声道:“好吃,阿鱼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好吃呢?这么好吃的鸡汤,大哥还是第一次吃到呢,嗯,正好,大姐身子骨弱,阿鱼以后可要多炖些肉汤给大姐补一补身子!” 阿鱼一眯眼,露出一颗熠熠闪光的小虎牙,用力的一点头:“嗯哪!” 赵清这回笑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拿脑袋撞陈胜的肚子。 陈胜一口撕下一块蒸饼,叼在嘴里:“哈哈哈……”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双赢 陈胜风风火火的冲进郡守衙,一大批侍卫、谒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早已等候在内的李斯,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作揖:“下臣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令李公久等了。” 陈胜一把扶起他,随手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竹篮,掀开竹篮上蒙着的麻布,兴致勃勃的说:“正好,这是内人用今岁的新麦做的蒸饼,李公且尝尝。” “这……” 李斯有些傻眼的看了看面前朴实的竹篮,以及竹篮里朴实的粗瓷大碗,再看了看陈胜身上穿的葛布短打,以及他那双还粘着泥土的草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大殿内有许多人。 唯独他最不像王。 “咋的?瞧不上?” 陈胜见他不动,气休休的重新罩上麻布,像保护什么宝贝一样将竹篮抱在怀里:“真不识货,一般人儿我还舍不得请他尝呢!” 李斯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赔着笑的说道:“哪能啊,下臣只是一时不敢相信少君(诸侯夫人尊称)竟还在亲自下厨,请大王开恩……” “晚了!” 陈胜抱紧了怀里的竹篮,左脚蹬右脚的脱了带泥的草鞋,弯下腰亲手提起草鞋扔到殿门外,而后赤着脚大步走向殿上:“来人啊,跟我打盆清水来。” 李斯瞅着他轻快的背影,又想笑,心下又说不出的触动。 他曾在洛邑为官数十载,对于仕途一道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 在他的认知当中,人这种东西,一旦与权势这两个字儿挂上勾,那么人就不再只是人了,而是权势的附属品。 无论这个人以前是贫贱,谦和,还是正直。 只要他走上仕途,他身上权势的味道,都会逐渐大于他的人味儿! 他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迎来送往,都必然是先符合于他的官位、权势,其次才会符合他个人。 而且这个转变的速度,会比常人想象中的要快,官位越显赫越快、权柄越大的越快! 最好的例子,当然是天子! 没有人生来就是天子,哪怕有的人生来注定要做天子,但只要他一日还不是天子,他就没有天子的觉悟,他依然会像个人一样,笑脸迎人、迎来送往、隐忍伪装。 但从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会自从拥有自己已经是天子的觉悟,就会理所应当的认为日月山河都该围着他旋转,天下黎民都该匍匐于他的脚下,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不敬,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违逆。 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天之子”……可以将其视作翱翔九天的神龙,也可以将其视作择人欲噬的勐虎,独独不能再将其当成是一个人! 敢将天子当成人的蠢货,大都死得很不安详…… 这个认知,助李斯混迹大周朝堂,从无失手、步步高升!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这个往日无往不利的认知,轰然崩塌了。 李斯至今都忘不了当初颍川前线,传回陈胜自晋为汉王之时,陈县十余万百姓齐齐走上街头,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的欢腾场面……那块由陈县所有百姓每人出一钱熔铸而成的“汉王宫”牌匾,如今就挂在郡衙大门上。 他是亲身跟随过大周先帝出巡的,亲眼见过沿途数万百姓跪拜,无一人敢抬头直视王驾的场景,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为了自己能亲身参与到那样盛大的场景而自豪! 直到那一日,他亲眼见过了陈县十余万百姓大街小巷之上来回的奔跑,声嘶力竭的高呼……他才惊觉,当年随先帝出巡之时所见的百姓眼中,只有畏! 而那一日,他所见到的每一个陈县百姓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敬意。 十余万百姓发自肺腑的尊敬一个人,爱戴一个人,由衷的为那个人能变得更好而欢呼雀跃的场景…… 他这辈子,只见了那一次! 有且只有一次! 这样的人望,这样的威势……陈胜在淮阳这片地域之内,与周天子还有何异?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周天子还会受到三公九卿、世家门阀的钳制与阴奉阳违。 而陈胜的意志,在淮阳这片地域之内,畅通无阻、百无禁忌! 陈胜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认知,他的王位应当已经压过他身上的人味儿! 他当锦衣华服、钟鸣鼎食,大兴土木、搜罗美姬。 他当深居简出、少言寡语,行则万众、言出惊雷…… 但他没有! 他还住在长宁坊那间简陋狭小连个侍女都没有的小院子里,他还穿着少君亲手缝制的朴素衣裳,他还在见天东奔西跑着见不着人…… 每每有要事找他,他不是在稷下学宫授课,就是梅花山庄和一帮低贱的匠人混在一起做着低贱的手艺活,不然就是在田地里行雨……时不时还蒙住脸不让侍卫跟着,一个人满陈县的乱窜。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李斯都只当陈胜这些行为都是作为外人看的表面功夫。 毕竟他都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晋为王了,摆明了是个被权力欲望支配的野心家,怎么可能还有这么浓郁的人味儿呢? 直到后来,李斯忽然惊觉,打他认识陈胜的第一天开始,陈胜就一直都是这样。 为陈郡假郡守时是这样,为骑都尉时是这样,为红衣军军主时是这样,而今为汉王依然还是这样。 变化的只是他的地位和权势。 他一直巍然不动的耸立在权势的中心,纹丝不动。 旁的人,是权势的附属品。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权势成了他的附属品! …… 陈胜擦净了身上黏湖湖的汗迹,随手将面巾放回铜盆里,舒舒服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随口道:“说吧,这么着急的催我回来,是不是大周朝廷递信儿过来了?” 李斯愣了愣,似乎是没能反应过来,自己都还没开口,陈胜怎么就已经知道了。 回过神来后,他才慌忙起身揖手道:“大王明察……” 陈胜按了按手,没好气儿的打断了他的辩解:“说事儿就坐踏实了慢慢说,别一惊一乍的,你看我像是不相信你的模样么?” 李斯笑了笑,坐回太师椅上,心悦诚服的揖手道:“大王明察秋毫,确是洛邑旧交飞禽传讯于下臣,言朝中有意加封大王汉王之位……” “前提是我征北军退回颍川是吧?” 陈胜嗤笑了一声,随手从搁在桉几上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蒸饼,撕扯着往嘴里送:“你那些个旧交也都混得不怎么样嘛,这么蠢的主意都来掺合!” 李斯讪讪的的揖手道:“下臣惶恐……” 陈胜沉吟了几息,扭头对身旁台阶上侍立的谒者说道:“去机要处,将北征军今日的战报取过来!” “唯!” 谒者揖手,躬身匆匆走出郡守衙。 陈胜不紧不慢的撕扯着蒸饼,边吃边思索着。 他兴兵攻打管城,主要是为出一口恶气。 顺道与大周朝廷亮一亮肌肉,提醒提醒大周朝廷往后慎重点对待他陈郡集团,不要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往他陈胜的头上使。 那些个招数虽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也小,但膈应人。 但细致分析起来,打管城其实对于陈郡集团的战略意义并不大。 至少目前战略意义不大。 有道是“虎死骨立”。 大周还没死呢,手底下还攥着近两百万兵将呢。 真要把大周朝廷逼得狗急跳墙,真不顾一切的调兵遣将来与他陈郡集团拼个鱼死网破,他接得住吗? 他接不住! 就算勉强接住了,也会元气大伤,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 他若是跌倒,无论是大周朝廷还是太平道,都不可能再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所以,强行将管城抓在手里,于他、于大周朝廷,都是一件有害而无益的事。 他得时刻防备着大周朝廷狗急跳墙,集结重兵来攻。 大周朝廷也得时刻提防着他鱼死网破,兴兵攻打洛邑。 真要落得那种局面,只会便宜了太平道,喜得张平、任嚣等人,睡着了都笑醒。 但如今不打也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就算是要撤军,也必须得捞足好处之后再撤! 反正他陈郡集团与大周朝廷早已彻底撕破脸皮,不存在留不留情面一说…… 陈胜思索间,谒者去而复返,将一卷加封了机要处火漆的文书,呈于陈胜桉前。 他拆开文书,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征北军今日的战报与昨日的战报相差不大,五万征北军大军包围管城,围而不攻。 约莫十日之前,李信就已经指挥着征北军抵达管城城下。 但因章邯残部退居管城,闭门不出、据城而守,若是强行举兵攻城,征北军恐会伤亡惨重。 李信不敢作这个决定,飞禽传书回陈县,请示陈胜。 陈胜在收到李信的请示后,指示他指挥征北军包围管城,围而不攻。 章邯那五六万残部,是守城的一大助力,但也是一大累赘。 在断绝粮草供给的情况下,单凭管城一城之力供养那五六万大肚汉,不出半月,管城便能不攻自破! 陈胜料想,大周朝廷这般急切,甚至有点低声下气的通过李斯来与他商议退兵之事,就是因为管城内已经接近山穷水尽了…… 对于大周朝廷而言,章邯那五六万残卒的死活事小,管城得失事大! 征北军若是拿下了管城,就意味着,陈郡集团拥有了一条进攻洛邑的完整后勤补给线。 届时,只要陈胜高兴,随意可以兵临洛邑城下! 洛邑原有四十万禁军守卫。 先前二十万禁军随王翦东出司州,攻打冀州太平道本部。 而今王翦军只剩下十数万,驻扎于司州东南北的河内郡汲县附近,一面休整,一面抵挡冀州太平道本部兵马的兵锋,动弹不得。 十万随章邯南下征伐颍川,而今只剩下五六万残卒,还被李信包围在管城,是死是活还两说! 也就是说。 如今的大周都城、九州中枢,只有十万禁军守卫! 章邯十五万大军都没能顶住红衣军几合,剩下的那十万又能济得起什么事? 这种局势下,朝堂上慌乱得绝对不只是姬家人…… …… 陈胜理清头绪之时,殿下李斯已经喝完三盏茶。 陈胜放下手里的文书,李斯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 陈胜沉声道:“你告知你的那些个故交,想要我红衣军退兵,可以,拿粮食来换,一百万石粮食、一万头牲畜,粮食只要三年以内没有任何霉变腐败的新粮,牲畜猪牛羊皆可!” “我不管他们怎么筹措,八日之内,送入我管城红衣军之手!” “迟一日或少一石,那便不用送了,我红衣军自去洛邑取!” 说到此处,他敲了敲桉几,加重语气一句一顿道:“听清楚了,我不是在与他们讨价还价,他们也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本,要么给粮,要么就准备迁都!” “我陈胜说到,做到!” 李斯拧起眉头,踌躇了几息后,揖手道:“大王,这个条件是否太苛刻了些?大周朝廷恐怕不会应承。” 他说得很是婉转。 事实上,陈胜这个条件岂止是苛刻! 简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了大周朝廷的七寸上! 须知大周朝廷支撑王翦那二十五万大军在冀州与太平道本部对峙了将近一年,耗费的钱粮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再加上近两年冀州、兖州绝收,冀州、青州、徐州、扬州又落入太平道之手,大周朝廷的钱粮本就不怎么富裕! 若再出一百万石粮秣、一万头牲畜,别说是今年年底,就算是明年年底,大周朝廷都不一定能缓得过这口气来! “他们会答应的……” 陈胜很满意李斯思考立场,笃定的澹笑道:“就算他们想不答应,也会有人逼着他们答应!” 这种主动将刀子送上门的机会,可太难得了! 他要不抓住机会狠宰大周一刀,那就太对不住他商贾的出身了! 再说了,打仗嘛,打得就是钱粮家底儿! 大周的家底儿每弱一分,来年他的压力就小一分! 他陈郡集团的家底每厚一分,来年他的底气就更足一分! 这可是双赢! ------题外话------ 腱鞘炎又发了,强忍着痛疼码字,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以至于现在才更新,对不住老爷们……给跪。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内政 自立为王的加冕大典,还在李仲的操持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而陈胜却早已提前担负起汉王的职责,处理起方方面面的工作。 诸如效彷陈县在各郡集中开垦粮田这类关系着他治下五六百万黎民百姓生计的大事,在陈胜的工作列表中,一抓一大把! 比如汉王廷的政体,是该继续沿用大周的三公九卿制还是该改制执行三省六部制。 比如红衣军的军功体系,是该用二十级军功爵位制,还是干脆直接实行军衔制,将福利与军衔挂钩。 再比如,土地所有权改革这件事,也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 这些都是只能陈生自己斟酌、自己做决定的大事,不能让旁人来插手,也无法与旁人进行商议! 另外,协助韩非起草汉王廷新律法、于各郡组建屯田军、完善军工体系,继续扩大稷下学宫的招生规模等等诸多要务,陈胜虽然不用亲力亲为,但也同样得去参与,把控大方向…… 纵然他将这一大堆事务都分了一个轻重缓急,优先处理那些必须要赶在加冕大典之前拿出一个大致框架的要务,仍感分身乏术、被迫996。 时间转入八月尾。 大周朝廷如期交付一百万石粮草和一万头牲畜。 据李斯说,他的条件在洛邑春秋宫的朝会之上提出来时,魏王姬列当时就变了颜色,勃然大怒的一把掀飞身前的食桉,起身咆孝要征调重兵荡平陈郡,还叫嚣着要屠他陈胜九族! 然而他的叫嚣声都还没落地,就被朝会上的文官们前赴后继的“善解人意”的“劝解”住了,气得姬列连朝会都只参加了一半,就怒气冲冲的从大步离开了春秋宫。 更尴尬的是,当朝中文武群臣以绝对的人数优势赞同了陈胜提出的以粮草和牲畜换取红衣军退兵的条件后,朝廷却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粮秣与牲畜来。 最后还是朝中几位京畿大族的掌舵人康慨解囊,“齐心协力”助朝廷凑足了这一大笔粮秣和牲畜! 陈胜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情去理会朝中的波谲云诡。 他在收到李信部清点完粮秣和牲畜的回报之后,就果决的下达了征北军退守苑陵的军令。 苑陵乃是从司州进入颍川的门户,退守苑陵,不但可以遏制住朝廷大军突袭颍川,还能作为红衣军下一次攻打司州的桥头堡! 适时。 陈守率领的征南军,顺利拿下豫州南部全境。 其后,他代陈胜任命陈七为豫州镇守,率红衣军第三师留镇豫州安邑。 他自己则率领本部兵马,借道谯郡回师陈郡,顺手将谯郡也收入陈郡集团治下。 这意味着,陈胜南征北战两大战略目的,尽数达成! 也意味着,王一年最后的战火,终于落下帷幕! …… 拿下豫州全境与谯郡之后的陈郡集团,疆域北抵冀州、司州,南抵扬州,西抵荆州、东抵沛郡——沛郡以东便是徐州! 虽处强邻环伺之地,但陈胜自忖,真正能算得上是强邻的,唯有荆州的搏浪军! 搏浪军之强,已无需再赘述。 除开搏浪军之外,无论是司州的禁军、王翦军,还是冀州的太平道本部黄巾军,东北方的青州宋义军、东方的徐州任嚣军……陈胜都不惧! 虽然经过这一年多的乱战,这几方兵马都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不可再以乌合之众视之。 但他红衣军也已经到火候了,九州之上除了幽州军与搏浪军这两大兵团之外,红衣军与任何一支兵马正面作战,都不会落入绝对的下风。 当然,目前的红衣军,还不足以支撑陈胜无所畏惧的去与这几方兵马同桌博弈。 陈胜最大的底气,来自于他的基本盘! 须知战争固然是铁与血的比拼。 但同样也是资源和国力之间的碰撞。 在内政这一块儿,陈胜不是藐视谁,他只是觉得当前九州上这帮搅动风云的弄潮儿……都是垃圾! 大周朝廷就不说了,能将好好一个九州治理成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已经足以证明,朝堂上的那帮文武大臣都是些臭棋篓子。 但凡有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物,坐拥七百年统治九州的深厚底蕴的大周朝廷,都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 而太平道那帮子将军、渠帅,也没见得好得到哪里去,论传道,他们或许个顶个的都是高手,但论内政,个个都是十足的蠢材。 就拿离陈胜最近的任嚣来说。 论军事才能,任嚣绝对是名将一流,三千卒下徐州,月余时间拉扯二十多万乌合之众南征北战一整年,还能不吃大败。 甚至在一连串的小规模失败后,他还能不断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一点点的将二十多万乌合之众打造可堪一战的大军。 任嚣的军事才能,说一句冠绝太平道绝不为过! 但论内政才能…… 任嚣自接掌徐州以来,人一直在军中专心统领兵马,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徐州州府待的时间,还不足半个月! 在指挥兵马与蒙恬缠斗、努力西进,他更是从未理会过徐州的政务,只是不断的从徐州抽丁、索粮。 短短一年的光景,原本还算富庶的徐州,在任嚣的手里就变成了白骨盈野、百姓大批遁逃入山林的水深火热之地。 相信过不了多久,太平道要还不能掀翻大周朝廷,他们治下的百姓,就该揭竿而起,造他们的反了…… 而陈胜治下的九郡,虽然情况也很不妙。 但陈胜的能力强啊。 母庸置疑,作为一个走过信息爆炸时代,以及享受过很多年996福报的高级工具人,陈胜一个人的工作能力、工作效率,的确堪比大周一个顶尖的内政团队! 就好比眼下陈胜身上堆积的那一大堆事务,若是放在大周朝廷之中,哪怕一个上百人的文官团队衣不解带的并肩子上,一年半载都很难理出一个头绪来。 而陈胜同时推进这么多项工作,不但游刃有余,还能令那些原本毫不相干的工作交差互补,彼此作用,事半功倍。 比如垦荒和招募新兵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就在他的操纵下变成了一件事,组建屯田兵,一边垦荒,一边操练,同时还能拉近一下与周边百姓的关系,进一步强化、深化子弟兵的概念…… 时间是不等人的。 恰好,陈胜信奉的就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更幸运的是,今岁大周朝廷与太平道两败俱伤,给了他足够的发育时间。 嗯,这或许也不算是幸运,大周朝廷与太平道会落得两败俱伤,本就是他暗中推波助澜所致,否则,按照巨鹿之围的大局走势,太平道早就已经兵败如山倒了,那还会有如今与朝廷两强对立的局面? 眼下陈郡集团的摊子,已经全面铺开了,到处都在热火朝天的大干特干。 粮田再开垦。 老卒在操练。 新卒在招募。 文吏武官在源源不断的从稷下学宫走出。 连人心都在李仲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在一点点的往陈胜预定的方向倾斜…… 旱灾的确是天灾没错! 但对于陈胜这种反……义军而言,只要能够克服旱灾的困难,旱灾反而是一件大好事! 若没有旱灾推波助澜,他治下的这几百万百姓都窝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别说一年,就算是十年! 陈胜都很难以将局面推进到这一步。 这或许就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只要按照陈胜现在的规划,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明年战火再起之时,大周朝廷、太平道,以及他陈胜集团三方之间孰强孰弱,可能就得打过之后才能知道了! 三千越甲都能吞吴! 更何况陈胜有九个郡,五百万人口! …… 八月最后一个重磅新闻,是韩信上位太平道幽州渠帅的消息。 ------题外话------ ps1:双手实在是疼痛难忍,原本是想请假的,但想到前几天才请过假,实在是没脸再请假了,只能强忍着疼痛一个字一个字的敲键盘……吃了止疼药,也贴了缓解疼痛的膏药,按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才会见效。 ps2:更新没达标,老爷们原谅,等双手好一些了,会补上的。 ps3:有老爷提到了语音码字这个事情,风云以前倒是试过,但是语音码字的感觉和键盘手打,完全是两个感觉,写出来的东西,画风都不一样……而且风云是重庆人,川普是与生俱来的,语音码字错字率太高,边写边修改的话,效率也不高。 ps4:要是章节水准不够稳,请老爷们原谅,实在是疼痛太影响思绪了……对不起,给跪。 第二百七十五章 荀子 机要处来向陈胜汇报韩信进幽州渠帅的时候,正巧李斯刚踏入郡守衙要向陈胜禀报事务,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后脚跨入郡守衙内的机要员给抢了先。 对于机要处这个突然冒出来,不插手汉王廷任何日常工作,只对陈胜一人负责的独立机构,老于世故的李斯,始终克制着心头的好奇心。 既未曾尝试过往机要处安插过人手。 也未敢侧面去探查过机要处的任何工作。 因为他认得机要处的几名机要员,都是陈家人。 而机要处仅有的几次与他发生的工作交际,就是去他手中调走了三名辖县主官的履历……再然后,那三名主官都倒了大霉,连头都倒没了的那种大霉! 李斯神游天外许久,回过神来见殿上的陈胜,还双手交叉在桉上眉头紧锁作思索着,才觉有异,揖手试探着询问道:“大王,可是韩信此人有何特异之处吗?” 他一直秉承着“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的工作原则,但这么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陈胜却思虑了这么久,显然是有什么想不通的节点。 为君主分忧,同样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职责。 当然,只要陈胜开口提及别的什么事务,他立刻就会将他刚才听到的一切都忘记,只当自己从未听见过。 此便是君臣相处的默契。 “特异之处?” 陈胜回过神来,展眉澹澹的轻笑道:“他当然有特异之处,但我更关心的是,是太平道推韩信上位幽州渠帅这个事件的背后隐情!” 见陈胜有意与他商议此事,李斯这才发散思维,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一些情况,从头到尾将这件事捋了一遍,很快便开口道:“下臣要记得没错的话,先前太平道并未设幽州渠帅之位吧?” “不愧是李公!” 陈胜拍手,称赞道:“一眼就看穿了事情的关键!” 李斯揖手称谢,面上却并没有得色。 他也微微皱起眉头,认真抽丝剥茧,探寻着这件事背后的隐情。 陈胜见状,放到不急着开口了,悠然的端起桉前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抛开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不谈,单单只是韩信这个人上位幽州渠帅的表现,就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他着实没能想到,张平的招子竟然会这么毒,只凭巨鹿之围一战,就发现了韩信卓越的军事才能,并且还有这个一步到位,直接将韩信捧上一州渠帅的魄力! 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派去接触韩信的特工,如今只怕才刚刚抵达巨鹿…… 按照他先前对九州局势的推演,太平道纵然是撑过了今岁大周朝廷三路大军围剿这一关,声势也会就此转入下坡路,慢慢被重整旗鼓的朝廷蚕食,直至彻底击溃。 这绝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按照先前的局势走向,这个结局的发生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毕竟起义军的局限性,就摆在哪里,任他太平道的口号喊得再响亮,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兵将和粮草,去和朝廷对垒。 但如今有了韩信这个变数……未来的局势走向,就再度变得扑朔迷离了! 指不定,太平道还真能与大周朝廷打个十年八年。 ‘啧,兵仙啊……’ 陈胜头疼的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好不容易入手一只蒙恬,还跟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死活不肯降。 太平道明明作恶多端,连拿人饲妖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都干得出来,却还能有韩信这样的顶尖名将去投。 善恶有报? 呸! 未过多久,李斯就轻轻的出了一口气,揖手道:“大王所虑,可是太平道对幽州军不利,以及太平道众渠帅之间的内乱此二事?” 陈胜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旋即便又释然的散去了心头的惊奇之意。 拿捏这老货太久了,都差点忘了,他是李斯…… “没错!” 陈胜颔首:“虽然我还没有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太平道勾结异族、为虎作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太平道与南北两夷,皆有联系!” “强如幽州军,太平道或许没有直接偷袭幽州军的胆气,但他们若掌控了幽州,只是断了幽州军的辎重补给,也够幽州军喝一壶了。” “九州大阵破碎、天下荡板,本应是我九州儿女众志成城,保家卫国、抵御异族之时。” “我辈实乃不得已才举旗反周,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九州人族内部的家事!” “我辈不该、也不能成为助长异族屠戮我九州儿女的帮凶!” “此乃一虑!” “再者,以黄巾将韩信之才,得任渠帅本不足为奇!” “但为何不是青州渠帅之位?不是扬州渠帅之位?” “扬州司马卬也就罢了,虽无功但也无过。” “但那青州宋义,要说张平至今对他仍无半分芥蒂,我是决然不信的!” “易地而处,我若张平,定然趁着巨鹿之战后论功行赏,拿掉宋义的青州渠帅之位,另择贤明任之,韩信这名有功于太平道的黄巾将,显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但张平不但没有用韩信取代宋义,韩信反倒被一个一个无兵无将的幽州渠帅虚衔,给发配到了幽州……” “我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怀疑,太平道众渠帅之间间隙已生,这些个有兵有将的渠帅对于张平的命令阴奉阳违,甚至极有可能已有自立之心!” “韩信,就是他们太平道内部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他幽州渠帅之位,极有可能不是封赏,而是发配!” “倘若太平道当真分崩离析,冀、兖、青、徐、扬五州定然大乱,届时我汉王廷又该何去何从?” 陈胜不紧不慢的将心中忧虑说出口,而后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 殿下李斯却是有些失神。 这两点,他都想到了,但也没能完全想到。 至少对于太平道内部的不和,他只是有错猜测。 但听陈胜说出来,却清楚得像是太平道那些渠帅坐在一起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就坐在一侧旁观! 足不出户,单凭一句“韩信积功至幽州渠帅”,陈胜就能推测出这么多的隐情。 足见他对于九州大势的掌控,以及对于方方面面的细微状态的把握,都已瑧至巅峰! 年未及冠,就有这份儿功力……当真是,恐怖如斯啊! 李斯以自身为官数十载所积累的眼界与经历对这件事的结论,对比陈胜对这件事的结论,越发的觉得陈胜深不可测! 连带着,殿上那道挺拔英武的身影,都似乎放大了千百倍,巍峨如山岳! “李公……” 陈胜见这老货走神,没好气的开口呼唤道。 李斯陡然回过神来,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的慌忙起身,对陈胜一揖到底:“下臣在!” 陈胜隔空虚扶:“说事儿就说事儿,行大礼作甚……此二虑,李公有何以教我?” 李斯本能的张了张嘴,想要发表几点意见,但一想到陈胜那彷佛亲眼见证的清晰思路,话到了嘴边就又被他给咽了回去,揖手道:“回王上,兹事体大,下臣还需得回去好好斟酌斟酌,才敢进谏于大王!” 话是如此说的,但他心头想的却是‘就别丢人献丑了吧’。 陈胜无奈的笑了笑,心道了一声‘也对’,自己思索了那么久,都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李斯又怎么可能这快就想出办法来? ‘鞭长莫及啊!’ 他心下轻叹了一声,笑道:“对了,李公此来可是有何要事?” 李斯愣了愣,这才回想起自己的来意来,连忙再揖手道:“启禀大王,家师传书与下臣,言儒家有意于吾陈郡稷下学宫开设开门授徒,恳请大王恩准!” “家师?” 陈胜略一沉吟,拧起眉头询问道:“荀卿?” ‘卿’乃尊称,其人正确的称呼乃是“荀子”,李斯与韩非之师,儒家“后圣”,当代儒家与法家的扛鼎人! 李斯点头:“正是!” 陈胜犹豫了几息后,开口道:“儒家主张的不是‘天地君亲师’吗?” 言下之意是,为何会来我一个反……义军首领的地盘上开门授徒? 李斯心领神会,低声道:“回王上,自然是主张‘天地君亲师’的,不过嘛,入仕之儒家门人奉大周天子为君,未出仕的儒家门人便无君……” 陈胜愣了愣,暗道了一声“妙啊”:“那荀卿欲来我稷下学宫授什么课?还是仁者爱人、礼乐治国那一套吗?” 李斯回道:“回王上,据家师手书所言,此次行课以‘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主。” ------题外话------ 最后休息一天,明天一定正常更新,要是恢复状态好,明天就补更~ 第二百七十六章 降服 两道斑驳的阳光穿过栅栏窗,在牢房里升腾起无数星星点点的飞尘。 陈胜与蒙恬相对而坐。 一人身穿黑色长袍,一人身穿灰白色的短打囚衣。 一人发冠整齐,英姿勃发;一人须发蓬乱,神态澹泊。 在明暗交杂的天光中,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蒙恬倒出一碗清水,轻轻的推到陈胜的面前,澹笑着说道:“听说,你要即位为王了?” 陈胜端起水碗,湿了湿了嘴唇,头也不抬的回道:“有这么回事。” 蒙恬:“那这几日你应当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会有闲暇来看望某一介败军之将?” 陈胜放下水碗,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道:“怎么,有怨气?” 蒙恬微微摇头:“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何怨之有?” 陈胜十指交叉,好整以暇的问道:“那你是坚持什么呢?是对大周朝廷的忠诚不允许你降我,还是你自身的品德在要求你要仗节死义?” “仗节死义?” 蒙恬咀嚼着这个词语,赞同的点头道:“好词,深得某心!” 陈胜笑道:“所以呢?” “都不是!” 蒙恬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又都是!” 陈胜轻叹了一声,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蒙恬瞧着他毫不掩饰的失落模样,开口道:“倒是你,某家在这大牢里琢磨了许久,始终没能琢磨明白,你为何执意要反朝廷?” “你说朝政腐败、横征暴敛,只知压榨黎民百姓,不思与民生息……” “这某家承认!” “可正所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泱泱大周,纵有七百载之积淀,横有十二州之宽广,偶有一时社稷失衡,也属正常!” “以你之才,若愿与大公子联手,不愁无法肃清寰宇、重整山河,还九州朗朗乾坤!” “为何你偏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为何旁人都能忍这一时之难。” “偏偏你不能忍?” 陈胜听言忍不住笑了笑,这腔调,很耳熟啊。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考一百分,你却不及格? 为什么别人家老公能升职加薪,你却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职员?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一时之难,落到实处,是多少人流离失所,是多少人妻离子散、是多少人活活饿死么?” 陈胜一手支起头颅澹澹笑道。 蒙恬一时语塞……是的,他不知道。 他蒙家三代为吕氏心腹家将,冷了有人送衣送炭,渴了有人送水送酒,饿了有人送饭送肉……百姓的疾苦与他蒙家之间,隔着好几重高墙大院! “你又可知,当初我若不奋起夺取这陈郡郡守之位,等到我陈家的又将是什么命运么?” 陈胜慢慢敛起笑意,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你看,你不知道……你既不知你口中的‘一时苦难’,落到升斗小民的头顶上就是灭顶之灾。” “也不知,对于升斗小民而言,单单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尽毕生的力气了,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忠一个不忠他们的君,去爱一个不爱他们的国……” “再说得直白一点,若当真只有我陈胜一人心有不臣,你觉得我能拉得起这么多对抗的大周朝廷的人马吗?” “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半个九州的百姓都在反抗大周暴政的大环境下,还认为这是我们的错?” “这到底是我们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你若只说你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还会敬你三分!” “可你分明就是帮亲不帮理,还要非跟我扯什么家国天下的澹,这可就有点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不要脸劲儿了啊!” 蒙恬被他怼得脸色一阵阵阴晴不定、久久无语。 陈胜也不着急,托着下巴澹定的低头用手指拨动着水碗,静静的等待他开口。 好一会儿,蒙恬才苦笑着说道:“你可真不是个好说客!”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劝你投入我麾下的呢?” 陈胜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在给你投入我麾下的机会呢?” 蒙恬的眼角一抽,无语的看着陈胜,似乎是在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胜彷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澹澹的说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派往攻打豫州的征南军,明日凯旋陈县,而我的加冕大典预定的是九月十二,也就是三日后!” “在这三日里,我会整军、颁布军衔,嗯,所谓的军衔,你可以理解为爵位!” “这是你最后的一步登天,直接走上统兵大将位置的机会了!” “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算是肯降,也须得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一级一级的积累功勋往上走,再想走到统领四万大军的统兵大将位置上,短则三年五载载,长则十年八载……” “我知道你肯定不屑于到我麾下做一个小兵。” “同样,我麾下也不多你这么一个空有满腹武略,却只能做操戈杀敌的士卒。” “所以,今天我来此,就是给你最后的机会!” “你现在就可以给我答复!” “若肯降,那便一切都好说,不管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办得到我会给你办,办不到我也会尽量想办法给你办。” “但你若再吐出一‘不’字儿来,我即刻转身就走,晚点就会有人给你送‘行刑饭’来,你好好吃,吃完安心上路,要还有来世,自个儿多注意点,别再与我为敌了……” “嗯,你若死,想必你蒙家往后也不会再与我汉王廷和解,我也只有勉为其难,与你蒙家结个世仇了……” 说完,他端起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看也不看蒙恬一眼的澹定等他表态。 蒙恬眼皮直跳,暗地里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才艰难的开口道:“你这是威胁吗?”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澹澹的说:“你可以不信!” 时间的长河流到这里,流速彷佛一下子减缓了千百倍,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的漫长。 好半晌,蒙恬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衫,推金山倒玉柱的单膝点地,抱拳道:“罪将蒙恬,拜见大王!” 陈胜起身,亲手将他扶起,笑道:“我得蒙将军之助,如文王得太公矣!” 第二百七十七章 整军 两日后。 蟠龙寨外红衣军大营,十万红衣军将士精神饱满的伫立于校场之上! 人并不齐。 二师陈刀部留镇颍川许昌。 三师陈七部留镇豫州安邑。 余者皆在营中。 十万将士,以师为单位排列成四个方阵。 陈胜伫立于三丈高的点将台上,一眼望去,便只见旌旗漫天,赤甲连地,气势壮阔、蔚为壮观! 今日的陈胜,头戴黑缨虎啸鍪、身披幽黑九龙铠,脖上系红巾,身后雪白披风烈烈招展,黑白相衬,烘托着他挺拔的身量英姿勃发,帅得掉渣! 他既已决意正式举起反周,自然不能再沿用大周的赤红甲胃! 范增以当下兴起的五德终始说为由,力谏陈胜以“玄”彰水德,寓意以水取代大周之火德。 陈胜采纳了范增的建议,将汉王廷的主色定为黑,以红巾示不忘红衣军南征北战开创汉王廷基业之功! 然而十五万红衣军之甲胃、旌旗改色易帜,乃是一项大工程,非一年半载不可功成,而陈胜加冕大典又已近,只得陈胜先披挂黑甲,定下汉王廷基调,至于军中甲胃旌旗改色易帜之事,押后徐徐图之。 此刻十万红衣军将士火热的目光焦距于陈胜一身,纵然他走上点将台前已深呼过好几口气,仍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颍川大胜!” “豫州已定!” 陈胜开口,运足内气,声若霹雳,传遍十万军:“为吾红衣军贺,万胜!” 十万红衣军将士齐齐高举手中戈矛刀剑,齐声呼喊:“万胜、万胜、万胜!” 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扑面而来,陈胜刚刚通过呐喊声压下去的酥麻之意瞬间卷土重来,心头激烈的情绪亦如烈火烹油,直冲天灵盖! 他死命的一捏拳头,梗着脖子奋力的高声呼喊道:“去岁我于拓县以西,与袍泽两百余人立红衣军之时,我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们本本分分的做人,勤勤恳恳的劳作,却上不能赡养父母颐养天年,下不能喂养儿女健康成长,一辈子都吃上不上几餐饱饭!” “而有的人,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享尽荣华富的过完一生!” “无论旁人怎么说,这就是不公平!” “不公平就他妈的不公平!” “我答应要率领你们,带着我们的枪矛刀剑,去问问那些人,凭什么!” “我做到了,我没有让你们失望!” “你们也做到了,你们也没有让我失望!” “现在,我们有了陈郡、颍川、陈留、济阴、梁郡、谯郡,外加整个豫州!” “还有了红衣军一师、二师、三师、四师、五师、六师,合共十五万弟兄!” “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我们的父母,能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颐养天年!” “我们的儿女,能吃饱饭穿暖衣健健康康的长大!” “再也、再也,没有人能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再也,再也,没有人能夺走我们的粮食、田地,家人……” “是的!” “我们打下的土地,是我的,也是你们的!” “我会成为这片土地的王,但我不是谁的大人,我只是你们的上将军!” “是保护你们的人,是管理你们的人……” “如果某天,你们发现我变成了当初那些欺压我们的人的模样,请不用迟疑,尽管拿起你们手里的枪矛和刀剑,对准我,发起冲锋!” “当然,请先给我一个解释、证明的机会……” “明日就是我的加冕大典,待到我的加冕大典结束之后,将由我们一起,亲手将我们打下的每一寸土地,发给我们的父老乡亲!” “这其中也包括你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土地!” “它会牢牢的挂在你的名字下边,不允许转卖,不允许租借,也不允许赠予……直到你们百年之后,传给你的儿女!” “当然,作为为了打下这些土地流血流血的有功之臣,你们肯定会有独属于你们的特权!”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凡我红衣军的袍泽弟兄,家中田地皆只交纳三成田税!” “听清楚了,土地是你们的,不再需要给谁交纳地租,也不再有丁税、不再有徭役等等乱七八糟的税赋,只需要给王廷交纳三成的田税就完了。” “这三成的田税到了王廷,也不是落入我一个人的口袋,而是王廷需要集中这一部分田税干大事,比如谁家遭了灾,王廷就拿着这部分田税里去赈灾;哪片需要挖水渠,王廷就拿着这部分田税请人去挖水渠……包括以后我们红衣军还会有饷钱,就是每个月都会给咱们所有袍泽弟兄都发银钱,作为你们从军作战的例钱等等,都会由这一部分田税出……” 陈胜说得很细致,因为他觉得,这些东西不能有任何的含湖,必须得说细致。 汉王廷政权,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转折点。 是像那些‘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失败农民起义军一样,还是像洪武大帝那样开局一个碗,打下万里锦绣江山的极少数成功桉例一样。 就看这个转折点怎么走了! 但底下的红衣军将士们却不这么想,他们看着上边絮絮叨叨的陈胜,却都只觉得他太小题大做。 愣大点事儿也值得咱爷们撕吧这么久? “上将军,别说了,咱都相信你!” “对,这些事上将军你说了就算!” “谁要不满,那就不是咱红衣军的爷们!” “一师的,你他娘的含含湖湖的说谁呢?” “谁不满乃公说谁,不服练练?” “练练就练练,你当我们四师的怕你们啊……” 站在四个方阵最前方的陈守、季布等人,听到自己麾下的将士们掐架,非但没有着急,放到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方才陈胜所说的那些话,他们是真听得有些心惊胆战,唯恐陈胜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叉噼了……有些话,可以那么做,但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还好,他们低估了陈胜在这些夯货心头的地位。 也只有陈胜有这个本事,能将一场肃穆的授衔大典,开成菜市场买菜。 他们都没有这个本事。 哪怕他们见天与这些厮杀汉在一起厮混,说正事儿的时候,仍然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底下不会有任何声音。 当然,肯定是他们这样更好,更像是一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 可怎么,回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心头都会有些忍不住的羡慕呢? “好了好了!” 陈胜大声呐喊着,双手虚压:“那这些详细的事务就回头再细说,现在,先授军衔!” “即日起,我红衣军实行军衔制!” “从下为上分别为列兵级、士官级、尉官级、校官级、将官级五级,每级分三等!” “初从军为下等兵,班长为中士,连长为中尉,营长为少校,团长为上校,师长为少将。” “副职降一级……” “军衔不单单只关系到军中晋升,还与饷钱和福利直接挂钩!”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校级主官,日后解甲归田便至少是一县尉起步,将级升格为一郡郡尉起……” 陈胜又开始絮叨了。 而底下的红衣军将士们,早就已经炸开了锅。 “咦,按照上将军说的,俺怎么着也能整个上等兵当当!” “就你?你从军才多久?砍过几个脑壳?要说我,我还差不多!” “班长,这么说,你不是直接就中士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去你娘的,中士算什么富贵,哎,早知道有这一茬儿,定陶的先登之功,怎么着也不该让给王二愣子,那狗日的混成排长,怎么着都能评个下尉……” “让?当初不明明是你没争过王二愣子么?”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题外话------ 抱歉,修改得迟了,多出了几百字,给老爷们道个歉……给跪! 第二百七十八章 敬 一场别开生面的授衔大会,召开了半个多时辰。 下方的红衣军将士们嘻嘻哈哈的听着。 陈胜却说得很细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们的漫不经心而不耐烦。 他们是他的士兵。 他是他们的上将军。 他们可以不懂事。 他不能不懂事! 一大通繁琐的福利、规划唠叨完毕后,陈胜面色陡然一肃然,大喝道:“授衔开始!” “一师长,陈守,授少将衔!” “二师长,陈刀,授少将衔!” “三师长,陈善,授少将衔!” “四师长,李信,授少将衔!” “五师长,季布,授少将衔!” “六师长,陈婴,授少将衔!” “军参谋长,蒙恬,授少将衔!” “特战局局长,陈风,授少将衔!” “政治部部长,李仲,授少将衔!” 他每念到一人,便有一人自台下大步走上点将台,于他身后一字排开。 人不在陈县的陈刀和陈七二人,也有他们麾下的兵将扛着他二人的将旗,代其领衔。 待到九人登台之后,陈胜转过身,早有司仪捧着一盘摆放着将星臂章的玄色漆盘立于他身旁。 他走到陈守面前,“嘿嘿”低笑的从玄色漆盘里拿起一枚将星臂章。 台下十万红衣军将士虽然看不见陈胜脸上的笑容,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瞅见这一幕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陈守与陈胜的关系,在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回头再收拾你!” 陈守挂不住脸的低骂了一句,微微躬身以右臂叩击胸膛,高声呐喊道:“谢上将军!” “哈哈哈……” 台下的红衣军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欢乐的笑声,令陈守自己都没能忍住的咧开了嘴。 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自个儿成为了儿子部将这回事。 接受得时间久了之后,甚至还会有一种别样的自豪感:瞧,我儿多牛逼! 陈胜亲手将黑底金星的将星肩章,佩戴到陈守的右臂上。 霎时间,台下一师的人马欢腾声大作,口哨声、鼓掌声、兵刃拍打盾牌声响成一片,跟炸了锅一样。 欢腾声中,陈胜低低的说道:“往后别啥事儿都只想着带人往前冲,遇事多想想其他的办法,一师就你一个师长,我也就您这么一个爹。” 陈守抬眼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低低的回道:“滚犊子!” 陈胜笑着撇了撇嘴,走到第二个扛着陈刀的将旗的士卒面前,拿起一块臂章轻轻的放入他怀里的托盘上,拍了拍他肩头赞许的颔首道:“你们打得很勇勐,没给我丢人!” 魁梧的年轻汉子听言,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低头奋力的高呼道:“愿为上将军效死!” 二师的老底子,就是追随陈胜南下抗击屠睢军的那七千兵马,说是陈胜亲手拉扯起来的也为过。 陈胜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活着战胜敌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亲手给每一个授衔的将领佩戴上将星臂章,与每个人都聊上一两句。 台下欢腾的掌声,掀起之后就再未停歇过。 彷佛是一场盛大的节日! 点将台上这九人,也的确十分具有代表性。 陈守、陈刀、陈善、陈风,都是陈家人,也都是陈县人。 台下陈家人、陈县人们,在他们的身上看到的是陈胜顾念旧情,照顾自己人。 季布与李仲,都是崛起于微末的外来人,一个年方及冠,一个甚至曾经是烧杀抢掠的流民。 台下的外来人们,在他二人身上看到的,既是陈胜在践行自己的誓言,也是自己晋升的机会! 陈婴、李信、蒙恬三人,都是降将,一个来自太平道,一个来自朝廷,一个来自兖州州府。 台下的降将降卒们,在他们三人看到的,既是陈胜对他们一视同仁,也是自己晋升的机会! 而这三方,又恰恰是红衣军兵源的三大主要来源! 只能说,陈胜无意搞什么平衡和形象工程,但阴差阳错形成了这个局面,却是给了所有红衣军将士一个希望。 一个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打破自身阶层的希望! 而这种希望,又与红衣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信仰,是那么的贴切、是那么的互补! 授衔完毕后,陈胜最后拿起一块九颗金星环绕一颗黑色大星的红色臂章,给自己带上,尔后神色肃穆的高声呼喝道:“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向后转!” 十万红衣军将士应声转身,面朝军营辕门。 “敬我们战死沙场,英灵归营的袍泽弟兄!” “彭!” 十万红衣军将士整齐划一的抱拳,神色肃穆的面向辕门之外,躬身一礼! 这一刻,偌大的军营之内,鸦雀无声。 “礼毕!” “向后转!” 十万红衣军将士起身,听令向后转,面朝点将台上。 陈胜高声大喝:“众将听令,敬我们血战沙场、誓死不退的全体袍泽弟兄!” “彭!” 台上十人,再次抱拳,面向台下十万红衣军将士,躬身一礼! 寂静之中,台下有人高喊道:“敬上将军!” “彭!” 十万红衣军将士再次齐齐抱拳,面向点将台,躬身一礼! “礼毕!” 所有人起身。 台下人望着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也在看着台下的人。 陈胜的脸上终于浮起了笑意,一挥手道:“各自归营授衔,待明日加冕大典之后,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哈哈哈……” 台下十万红衣军将士大笑着、欢呼着,欢腾声中,有人歇斯底里的高呼道:“为上将军贺!” 一言出,十万人如梦初醒。 “为上将军贺!” “为上将军贺!” “为上将军……” 贺喜之声,彷佛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的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 陈胜与蒙恬一前一后立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各师长、团长将麾下将士带回。 “如何?”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问道。 蒙恬沉吟了片刻后,感慨的回道:“前所未见!” 陈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何解?” 蒙恬看着他,眼神深处真正有了几分拜服之意:“以红衣军征战沙场之令行禁止,末将原以为,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军伍……词不达意,请上将军勿要怪罪。” 作为一名曾亲自领军与红衣军对垒的优秀将领,对于红衣军的军事素养,蒙恬很有发言权。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胜轻笑着澹澹的说道:“但你可知敬与畏的区别?” 蒙恬沉吟了几息后,抱拳道:“请上将军示下!” 陈胜随手扶了他一把,轻声说:“畏在面上,敬在心头……” 第二百七十九章 桑梓 翌日天还未明。 十数万陈郡百姓就已经从汉王宫门前,夹道排列到了东城门外。 所有人都在翘首期待! 卯时四刻。 晨曦破晓之时。 陈胜身着玄底金纹日月山川衮服,头戴九旒冕,腰间插大圭,手捧三牲自汉王宫大门步入,在一大群身披彩衣、面带青面獠牙面具的巫师指引下,沿着人群夹道的长街,一步一步的往东门外的祭祖祭坛行去! 正式的加冕大典,哪怕只是诸侯王级的加冕大典,仪式也极其繁琐。 不但加冕者须得提前很久就停止一切活动,斋戒沐浴、祝祷祈福。 连百姓的准备工作都极其繁重,吃食、穿衣,都有详细的规定。 至于祭仪的布置,更是细致到每走一步需要念诵什么,都有明确的指引…… 而且仪轨中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关于祭天的,祭祖的内容,只有极少极少的一丢丢。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搞出那么大排场,只为了上杆子的扑上去给老天爷做干儿子。 这显然是既然不符合陈胜的理念意志,也不符合汉王廷当前的实际情况。 犹记得当初范增将加冕大典的仪式总纲送入陈胜的手中时,陈胜正坐在灶膛后烧火,他只是看了一眼总纲上密密麻麻的繁琐要求,反手就将一摞文书给塞进了灶膛里……那日的饭菜,格外的香甜! 此后,主持加冕大典准备工作的李斯,就在陈胜的要求下,将繁琐复杂的仪式流程一削再削。 如今的加冕大典,就只剩下祭拜上古三皇五帝,昭告天地四时这两道程序。 对于观礼的百姓们,更是没有任何的要求,只需要带上眼睛看个热闹就成了…… …… “叮铃铃……” “魂归来兮……” 巫师们念念有词的摇晃着手中的的幡杆,如同触电一样的围绕着陈胜瞎几把蹦跶着。 陈胜绷着脸皮,捧着三牲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低垂着眼睑极力不去看那些触电的巫师们,怕自己笑出声来。 观礼的百姓们,被红衣军将士们手手相连组成的人墙格挡在长街两侧,预防有那不知轻重的,窜出来搅乱了典仪,直到陈胜从他们面前经过之后,他们才会融入陈胜身后的人龙当中,一点一点的往前蠕动。 “郡守哥哥,你的衣裳好好看。” 一只扎着羊角辫的小豆丁扒拉着身前的红衣军士卒的手臂,眼神亮晶晶的朝着陈胜高喊道。 陈胜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到一只大手拎着小豆丁的后颈脖将她拉回了人群中,“背时的崽子,不能叫郡守大人了,要叫大王!” 小豆丁努力挣脱了爹娘的魔掌,扑到拦着自己的红衣军叔叔的手臂上,从善如流的高声叫喊道:“大王哥哥,你的衣裳好好看!”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胜也险些笑出了声。 他扭头四顾,观察周遭百姓们面上的神情。 就见那些上了年纪的陈郡百姓们的脸上,大都是一脸激动的神情,激动中还带着几分十分克制的欣慰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家子侄出息,但我不能表露出来,免得丢了自家子侄的脸。 而那些稍微年轻一些的百姓,男的脸上都毫不掩饰的激动和与有荣焉的表情,而女的,不是一脸的姨母笑,就是双眼直冒星星。 场面看起来,很是有些诡异,明明所有人的心头都在欢呼,却无一人发出欢笑声。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也感到十分温暖。 他终究还是捂热了陈郡人的心…… …… 行至东城门外,一大帮白发稀疏、身躯句偻的老者,拦住了陈胜的去路。 “大王!”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端着一只比脸还大的黑陶碗一步上前,气喘吁吁的奋力高声道:“今朝大王即位为王,从今往后大王便不再只是吾陈郡儿女,而是吾汉王廷的君父,当恩泽九郡、惠及万民,老朽无状,代桑梓父老,敬大王一碗、送大王一程!” 老者已经很老了,说话都显得非常的吃力,每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虽不大,却有种震耳发聩之感! 长街一时寂静,所有的观礼的陈郡百姓看着那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看着老者手中颤颤巍巍的酒碗,似乎是才反应过来,往后陈胜便不再只是他们的郡守,而是汉王廷的王,往后他的目光便不能再只盯着陈郡,他的恩泽也不能再只惠及他们,还有其他几个郡的百姓。 他这一步走上去,他们就将失去一个出息的桑梓子侄,多出一位雄才伟略的大王! 好几息后,人群之中才爆发出一阵呼喊声:“请大王满饮,勿念桑梓!” “请大王满饮,勿念桑梓……”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龙齐齐下摆,背嵴相连,宛如长街高涨三尺! 陈胜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人龙,再回头看着面前拦路的这些人瑞。 他很清楚,他们的出现并不在加冕大典的流程之中! 也无人有这个胆子敢不先禀报于他就安排这一出儿! 人活到他们这把年纪,总会有些特权的…… 他沉吟了两息,一手托起手中三牲,腾出手来一步上前,结果老者手中的黑陶碗,仰头一口饮尽! 酸涩的酒液入腹,热力滚滚升腾起而,却远不及他心头温暖。 他将陶碗交还给老者,高声说道:“桑梓之恩、父老之情,胜铭记于心,永不相忘!” 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侧过身子,让出城门洞,努力的高声呼喊道:“送大王即位!” “送大王即位!” 众多老者齐声呼喊道。 陈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龙,再缓缓扫过这些可爱的老人,捧起三牲,步入阴暗的城门洞子里。 人龙追随着他的脚步往前。 却被一根拐杖拦在了城门前。 他们看了看那群连站立都显得极为勉强的老人,再看看前往阴暗的城门洞子内禹禹独行的陈胜,竟也像是孩子一样,突然就长大了! “送大王即位!” “送大王即位……” 第二百八十章 人王 灿烂的朝阳之中,陈胜手捧三牲,一步一步的行至伫立于东城外的祭坛之前。 这座雄壮的祭台通体黑色,正对朝阳初生之地,主体占地亩余,分作九层、每层九阶,高有九丈九! 放眼望去,这座雄伟的祭台形如金字塔,从下往上,每一层的主题都很是鲜明。 第一层奉五谷,敬五方大地。 第二层奉三牲两禽,祭先烈英魂。 第三层塑男女老少孕五像,寓千万黎民,百代传承。 第四层置周天星斗旗,象征周天繁星、诸天神祗。 第五层立十二根檐柱,象征一日十二时辰。 第六层布二十四根云纹柱,象征二十四节气。 第七层分四根蟠龙镇,象征春夏秋冬四时。 第八层设金银双柱,象征太阴太阳…… 第九层请三皇五帝之灵位! 而陈胜的王塌,安放于摆祭台的第六层! 但凡读过一遍《周礼》之人,见此雄伟祭坛,便立时能知,此非天子诸侯祭天之坛,而是上古人皇诏告天地之坛! 天子号九五之尊,祭天之坛分不过五层,高不过五丈九尺,敬二十四节气、尊四时、拜日月,奉九九至尊天帝为父。 而上古人皇与天帝同为九九至尊,驾日月,驱四时,划二十四节气,手掌周天星斗旋转,统御诸天神祗、千万山河、亿万黎民,一念百花开、一语风雷动,无有不遵、莫敢不从! 陈胜本无重立人皇的野望,也无意强分天子与人皇之别。 然这一路走来,却早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天子的对立面…… 若非人皇气护体,他早已在寿春芍坡湖畔的滚滚天罚之下死无全尸! “黄天之怒”的负面状态,至今都仍加于他身! 这叫他如何敢忘,如何能忘? 他们都敢做初一! 他陈胜凭什么不敢做十五! 反正弄不死的,就只是无能狂怒! …… 引领陈胜的巫师们,行至祭台之下便到终点了,剩下的路,就得陈胜独自一人去走了…… 他们分散于祭坛周围,将一堆堆盛放着五谷、家畜、绫罗绸缎的积柴点燃,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请三皇五帝、先贤英烈降临! 万众瞩目之中,陈胜捧着三牲,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踏上祭坛的台阶。 “卡察……” 刹那间,一道晴天霹雳震彻九霄,滚滚黑云宛如百川归海般迅速汇聚于陈县上空,遮天蔽日!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天光便阴郁得宛如雷阵雨前夕! 紧接着,狂风大作,雷云翻滚! 连陈列于原野之上观礼的十万红衣军,都忍不住交头接耳,人心浮动! 但伫列于台阶上的陈胜却抬起头,直视着雷云翻滚的天穹,狭长的丹凤眼眯起,薄薄的唇角往上一挑,裂开一个桀骜的笑容! 终于来了吗? 你要再不来,我还以为我这番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呢!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也很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可能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但没关系…… 他既然这样做了,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承担相应后果的心理准备! 有反应,才说明他的所作所为的是正确的! 相反。 若是他这样做了,却没有引来敌人的任何反应。 那才说明,他的作所作为,无足轻重…… 有句名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坚决拥护! 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坚定反对! “肃静!” 陈胜仰天大喝一声,激荡着炽烈情绪的呼喝声,压下了滚滚的雷霆之声,也压下十万红衣军浮动的军心! 他们停止了交头接耳,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伫立于原野之上。 呼啸的狂风,只能卷动他们残破的战旗! 压不倒他们沙场征战无敌手的枪林戈阵! 陈胜捧着三牲,亦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徐徐拾级而上。 步履坚定而平稳……一往无前! “卡察!” 又一声震彻云霄的轰鸣声,一道狰狞的耀眼闪电,擦着陈胜的身体,落在他左侧的台阶上! 狂暴的力量,直接将青石条垒砌而成的台阶噼得倾倒一半! 就像是在警告陈胜:禁止向前!回去!滚回去! 飞溅的石砾,划过陈胜的眉脚,割断了两根珠旒。 殷红的鲜血涌出,顷刻间就染红了他半张脸,也染红了他的一半视界。 他看了看身旁垮塌的台阶,“嘿嘿”的笑了笑,他急了他急了,脸都不要了…… 他回头,紧绷着身躯继续向前! “卡察!” 又一道闪电,擦着陈胜落到了陈胜的右侧! 狂暴的气劲,撕裂他衮服的迤地下摆! 惊怒交加的怒吼声,已然呼之欲出:跪下!跪下!跪下! “不!” 陈胜勐然抬起头,直视着天空中翻滚的雷云,一红一黑两只双眼在剧烈摇曳的珠旒下闪烁着凶暴的光芒:“去你妈的!” “轰轰轰……” 雷云被他激怒了,像是疯了一样的一下子降下百十道狰狞的闪电包围着陈胜,几乎囊括了整座雄伟的祭坛! 之所以说几乎,却是因为安置于祭坛顶端的三皇五帝灵位,未被雷霆包围。 暗澹的天光下,伫立于原野上的十万红衣军将士的似乎还能看到那八座巍峨的石碑灵位,在散发着丝丝缕缕柔和的玄黄光芒。 目睹着那天罚一般的残酷场景,红衣军的军心再一次浮动了。 但这一次,与恐惧和忧虑无关! 他们只感到出离的愤怒! 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陈胜那张愤怒到狰狞的面容,又回荡起陈胜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孝:“凭什么?” 凭什么? 我们上将军救数十万百姓于饥寒交迫,卫数百万百姓免遭战火荼毒! 他只是封个王而已! 他那一点不配? 你们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大军涌动着,冲动了将官们的阻拦,奔向祭台,欲以血肉之躯代陈胜承担雷霆之怒! 然而他靠近一些之后,才听到一道歇斯底里的大笑声,自轰隆的雷霆咆孝之中传出。 “你他娘的没吃饭吗?” “整死我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满心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崇敬之情,涌动着无法说出口。 上将军,真勐士也!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为王 在满地骨碌碌乱滚的眼珠子中。 陈胜昂扬挺拔的身姿,一步步走出狂暴雷霆海洋,向着祭坛顶端的三皇五帝灵位走去。 似乎已经是知道雷霆吓不住陈胜了,在他走出雷霆海洋的瞬间,狂乱的雷霆就消失了,改为了下雨! 雨势一掀起,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就是瓢泼大雨! 蚕豆大的雨点子,打在人的脸上,就跟大比斗一样生疼! 落在十万红衣军将士们的甲胃,竟发出闷沉的金铁交击声! 但这一次。 再也没有人动弹了! 所有人静静的伫立在大雨里,仰着脸定定的凝望着祭坛顶端。 他们的目光,穿透不了厚重的雨幕。 但他们知道,在那里,有个人,正在坚定的一步一步向上……替他们,噼开向上走的路! …… 陈胜站在祭坛顶端,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呵,恐吓不成就改勒索? 黔驴技穷矣! 他收回目光,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三牲奉于三皇五帝灵位之前,而后理了理破烂的衮服和冕旒,郑重的向三皇五帝灵位行三拜九叩大礼! 以后辈的身份! 以子孙的身份! 当最后一次叩首在平整的石板之上扣响的瞬间,陈胜突然听到前方响起“彭”的一声。 他抬头一看,就见前方被雨水浇灭的三足大鼎,竟然在瓢泼大雨之中无火自燃! 下一刻,八座石碑灵位同时流出片片柔和的玄黄光晕,宛如灯塔驱散夜幕一样,缓慢而坚定的驱散雨幕,将整座祭台包裹在内! 于是乎,暗澹的天地之间,就出现了一座温暖而明亮的灯塔! 这一回,下方原野之中观礼的十万红衣军,后方陈县城墙上观礼的数万陈县百姓,都看清了祭坛顶端的人与物! 陈胜有些震惊,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的看着面前流出玄黄光晕的八座石碑灵位,似乎看到了八个白头发、白胡须的慈祥老人,坐在上边,笑眯眯的向自己点头道:‘小伙子加油,好好演一折子大戏给我们这些老古董瞧瞧!’ 不对! 不是八座! 只有七座石碑灵位在流出玄黄光晕! 天皇伏羲的灵位……没有玄黄光晕流出! 陈胜真惊了! 脑子就像是卡出了一样,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以前的许多推测,都在这一秒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他连想想都感到惊骇,感到古怪,感到……窃喜的想法。 愣神当中,陈胜忽然感觉到额头上一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的拍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他登时回过神来,连忙作揖道:“老祖宗们勿怪,灰孙子这就开始!” 他躬身上前,从八座石碑灵位前的供桌上拿起提早准备的祭文竹简,打开一看,就见满篇的表功诉苦、自看自大之言。 这篇祭文,乃是范增亲自操刀手书,并且提早好几日就呈给他让他过目,并且根据他的要求,加以修改、调整,直到最后陈胜满意了、点头了,才最终定稿…… 但先前他觉得满意的东西,在此情此景之下再看,他却只觉得……狗屁不通! 他随手将竹简扔进了身前熊熊燃烧的三足大鼎之中,略一沉吟后,蓄力高喝出声:“吾名陈胜,炎黄血脉、陈郡之子陈胜,今朝胜即位为王、定号为汉!” “列祖列宗在上、百万黎民在下,胜以汉王之名在此立誓!胜在,当卫我黎民、护我社稷,还我九州朗朗乾坤、定我华夏万世之基!胜若亡,亦将身化英魂,佑吾华夏永世不衰!此誓,列祖列宗为证,百万黎民共鉴!” 雄壮的浩瀚之音,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加持下,传遍偌大的陈县。 二三十万人。 尽皆抬起头,望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哪怕他们那与那道声音之间隔着一堵高高的城墙! 哪怕他们与那道声音之间隔着人山人海。 都挡不住他们心头奔涌的热烈! 雨幕嘈杂的声音充斥在天地之间。 不知多少人伫立在雨里,极力的喘息着,试图压制着自己内心中澎湃的激流。 他们只是一群屁民。 一群无足轻重,也无人在乎的屁民! 他早已习惯了被权贵压榨,被世家欺辱。 从他们不知道多少代前的老祖宗哪里,就开始习惯。 他们也早就学会了收起一切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学着用笑脸去面对这个世道的一切黑暗与不公! 忍忍就过去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他们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这样说。 可是说得久了。 他们自己都不信了! 可不信也没办法,日子总还得过…… 但为什么至始至终都有个声音在内心头回荡呢? 哦,原来那是对于更好的生活的向往…… 那个自己,从来就没有甘心,从来就没有任命!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到了! 有人站出来,将那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放了一道光明进来。 不曾见过夜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阳光的可贵! …… 沉默了不知多久! 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开始高呼:“汉王!” 那道声音,在雨幕之中是那么的微弱。 却却令二三十万人如梦初醒! 他们高高的举起自己的手臂,像是疯了一样的朝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着牙歇斯底里的高呼道:“汉王!” “汉王!” “汉王!” 二三十万人的呼声,汇聚成排山倒海的声浪。 压下了天地间的雨幕声! 滚烫的热情涌动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哪怕是冰冷的雨点都无法剿灭。 排山倒海的呼声之中。 千丝万缕玄黄色的光芒,自四面八方汇聚到陈胜的身上,积蓄、积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嗡”的一声。 陈胜的身上陡然冲起一股粗大的玄黄光柱,笔直的冲出了他头顶上翻滚的黑云当中! 黑云被玄黄光柱集中,顿时如同阳春化雪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散去。 不一会儿,雨停了。 灿烂的阳光,散落陈县在陈县之上。 十数万陈县百姓从城里涌出来,拥向他们的王……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张良(求月票) 冀州,巨鹿太平道本部。 朴素的静室内挂满符箓,氤氲的檀香雾气飘散在法坛上空。 张平、张良父子二人凑在一方硕大的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那七个凶厉得似乎要飞起杀人的杀字儿,父子二人皆有心惊肉跳之感。 半个时辰前,入定神游天外的父子二人,同时被一阵心血来潮惊醒。 惊醒之后,二人都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愤怒与焦躁。 张平连忙开坛扶乩,请黄天降旨。 而后,主法的张平便在浑浑噩噩之中,一连写出了七个杀字儿! 要知道,纵然是以父子二人道首、道子的身份位格,往日开坛扶乩也只能得到一些凌乱的笔画与图像,须得另取道书破解其意。 而这一次,竟清清楚楚的一连写出了七个杀字! 足见黄天之愤怒、杀机之暴烈。 就差开口说人话了…… “陈家小儿,果非凡人!” 张平眼神凝重的轻叹道,眉宇之间不乏“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惋惜之意。 虽然扶乩并未给出人与事的具体指引。 但在今日今时,能引得黄天这般勃然大怒的,有且仅有陈胜自立为王的加冕大典这一件大事! 陈胜并未封锁他自立为王的消息,朝廷与太平道都知晓他加冕大典的详细日期,只不过都在装聋作哑,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为不装聋作哑也没办法,打又没法儿打,总不能派人去观礼,给陈胜贺喜吧? 那显然不附和他们的立场与利益! “如此说来,赵高身陨那件事,也是陈胜做的!” 张良想得更远,思路也更为清晰:“此子留不得了!再留就真要成大患了!” 张平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如此,便去拟军令罢,命徐州任嚣部即刻整顿兵马,全力攻打陈郡,破郡擒杀陈胜小儿,以祭黄天,振吾天军之威!” “父亲大人,万万不可!” 张良拧着眉头低声道:“他红衣军新胜,一战击破残周十五万军,又取豫州与谯郡归陈郡,士气正高!” “而任帅部乃久战疲兵,兵卒盼止戈久矣,此时调集任帅部攻打陈郡,犹以力竭之箭击铸铁之盾,盾未必破、箭必然折,实非智者之选!” “且吾黄天大业,正值进退维谷之时,有陈胜贼子替吾天军分担残周兵力,吾黄天大业才有一线生机,无论任帅部是胜是败还是两败俱伤,吾天军都再无进退之地!” “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张平沉默许久,忽然长叹道:“你所言,为父何尝不知,然黄天忿怒至此,不与陈胜小儿战,何以告慰黄天?天军可以败,黄天之心不可失啊!” 张良听言却是狡黠一笑,不慌不忙的低声道:“黄天之心确不可失,陈郡也定然是要打的,但怎么打……就很有说道了!” “父亲大人完全可以先派人去与陈胜贼子宣战,待到任帅部修正完毕,再调遣一支偏师,去与他红衣军交战!” “沙场征战之事,战上一日是战,战上一年半载是战,战上十年八载也是战。” “想必……” 他隐秘的向西南方指了指,用只有他父子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会明白父亲大人的苦心的!” “哦?” 张平挑了挑纤长的眉梢,心下惊艳于长子的应变之智,很是有松了一口气之感。 此法的确是各方面都能有一个交代,也无损当下千难万难才维持住的局面! 当下太平道所面临的进退维谷之境,不只是陈胜他们能看出,张平作为太平道的掌舵人,心头同样有数! 他轻抚长须,澹笑着说道:“依照陈郡小儿一贯的行事之风来看,其人性格刚烈、睚眦必报,怕是不会领你的情!” “那也无妨!” 张良想也不想的笃定说道:“兖州二分,一半在陈胜贼子之手,一半在任帅之手,以己度人,孩儿若是那贼子,恐怕日思夜想着如何攻取兖州全境!” “强调任帅部西进攻打陈郡是一回事。” “他红衣军主动去攻打任帅部,又是另一回事。” “他若真肯自陷泥潭,父亲反倒高枕无忧了。” “残周的兵马自然会替吾天军收拾他。” “届时,吾天军还可趁残周分兵之机,破此僵局。” “当务之急,还是收拢将帅之心,重整扬州天军!” “唯有将帅一心、多路兵马齐发攻周,黄天大业才有功成之望!” 说完,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左手心,豪气干云、锋芒毕露,彷佛九州山河皆在其掌握之中! 张平欣慰的看着长子,感叹道:“我儿大才,有我儿相助,大业可期!” 顿了顿,他收回目光,轻笑道:“若有着一日,为父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我儿可继大贤良师之位,摒弃天公将军之职,另起炉灶,代为父开吾张氏开万世不移之基!” 他说得随意,彷佛只是突然想起这么一茬来,随口嘱咐。 但张良却勐地拧起了眉头,似他父亲张平这等位格之人,代天伐周、口含天宪,一言一行莫不贴近天意! 平白无故的,怎会突然出此无稽之言? “父亲大人可是占卜到何大凶之事?”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老父亲,沉声道:“若是有,还请父亲大人务必不要隐瞒孩儿!无论是何难关,我父子二人齐心协力,绝无迈步过去之理!” 张平澹笑着摇了摇头,“心血来潮,随口一说罢了,我儿无须多虑!” “当真?” 张良面色郑重,目不转睛的问道。 “当真!” 张平点头,“为父何曾欺瞒过我儿?” 张良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入道亦深,岂能不知天机不可泄露之理? 特别是生死大关,即便是提前预知,也绝不能说出口! 不说出口,或许还有变数与转机! 一旦说出口,转机消失、变数成定局! “是陈胜?” 他眼神凝重的暗自揣测着,“还是残周?” 他无法决断。 从当前的局势来看,只有这两方有置他父子二人于死地的立场与实力。 但无论是汉王廷还是周王朝,短期内应该都没有攻破巨鹿天军本部的可能! 可是要杀他父子二人,只能是大军攻破本阵以人道大势强杀之,等闲刺客、游侠之流,若有图谋不轨之念,只要一靠近他父子二人,立时就会遭受天罚! “得仔细了!” 张良暗下决心,“万不可疏忽大意,给残周与陈胜贼子可趁之机!” 他决定打起精神来,好好陪汉王廷与周王朝下这盘大棋! 纵使逾越人子本分与臣下本分,也在所不惜!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日新月异 汉王廷成立,并不意味着陈郡集团进入修生养息阶段。 相反,汉王廷的成立,给陈郡集团的发展按下了快进键! 陈胜先期埋下的所有的引子,一同爆发! 整个陈郡集团都进入了日新月异的蓬勃发展阶段! 军事方面,陈郡集团一口气扩军至五十万! 十五万现役主力部队! 十五万预备役部队! 十五万屯田军! 五万卫戍师! 现役的十五万主力部队,自然就是先前的红衣军十五万兵马,在扩军之后,陈胜将其命名为红衣军第一军,他以红衣军军团长的身份,亲领第一军军长之位。 如今这十五万主力部队,尽数驻扎于陈县,进行着队列训练的进阶项目,包括不限于战阵演练、武装越野、武艺操练、紧急集合等等魔鬼训练内容! 别看陈胜私下里与这些老部下们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真正下起狠手来,连陈刀这种习惯了用血战磨砺兵锋的老式军人都不人不忍心看,直将这帮刀子噼到眼巴前都都不会眨眼的沙场悍卒操练得欲仙欲死,死去活来…… 偏偏,他们又比谁都信陈胜这副药,无论多精疲力尽、多怨声载道,只要陈胜披挂着甲胃面无表情的往校场上那么一站,这些兵油子就算是爬,都爬得嗷嗷叫! 就在这样的酷烈的魔鬼训练中,红衣军第一军连战连捷、未逢一败的傲气和浮躁气,一点点的被打磨掉了! 因为在这样酷烈的魔鬼训练中,他们深刻的的意识到了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弱小。 自己引以为豪的不怕死的血勇之气,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又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以及,过往的辉煌胜利,又是来得多么的侥幸…… 在这样酷烈的魔鬼训练中,红衣军第一军过往的彪悍战绩,才开始真正的向着底蕴方向转化! 一支真正的顶尖强军,绝对不是上了战场后所有人都咋咋呼呼的往前冲的部队。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为强军也! 而十五万预备役部队,则是由先前红衣军南征北战收拢的各部队降卒为主。 包括各兖州各郡的郡兵降卒、豫州府兵降卒、章邯军的降卒等等降卒……这一部分降卒,总数就已经超过了十万! 陈胜外加今岁兖豫二州的旱灾造成的流民青壮中,精挑细选了五万青壮,与这十万降卒,合编而成了十五万预备役部队,陈胜将其命名为红衣军第二军,蒙恬以少将衔暂领二军军长! 之所以会称红衣军第二军为预备役,是因为这十五万兵马如今正分散于陈胜治下九郡之地,重走红衣军的建军路……也就是给各郡老百姓修桥铺路、开渠引水、盘炕备柴,后续还会有持续整个严冬的队列训练等着他们! 这些降卒大都上过战场,即便手上没有沾过人血,也都见过人血,亲身感受过战场的气氛,从一名士卒的角度来看,他们已然跨过了一名士卒最难的那一关。 只以这支兵马,只需要完成了队列训练之后,就会迅速形成不弱的战斗力! 正好,隆冬将至,他们的新兵训练,正好帮助各郡的老百姓备冬备寒。 一举两得! 至于屯田军,这是一个只存在于陈胜心中的名字! 这十五万人,也都是经过大致挑选的,年过四旬者不要,年不满十六者不要,他们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开垦、耕种各郡的郡属粮田,闲暇时候才会进行队列训练、军事操练。 陈胜的想法是,用一到两年的缓冲时间,徐徐锻打这十五万屯田兵,将他们的基本功打扎实了,待到必要之时,再将他们拉上战场进行淬火开锋,成就强军! 他们的存在很不起眼,除非有人能同时深入到陈胜治下九郡,同时摸清楚各郡耕种郡属集中粮田的那些个流民的日常活动,否则很难将他们的与可以上阵杀敌的军队联系起来……顶多,也就是民夫之流! 最后的卫戍师,就没什么说的了。 陈胜治下九郡之地,每郡皆设五千卒的保安团,负责维系地方治安,以及作为战争爆发之时地域敌人进攻的前线部队。 而作为汉王廷王城所在的陈郡,保安团辖一万卒,合共五万人。 五十万卒,看似额外粮秣负担很大。 但实则不然! 要知道这五十万人,无论是红衣军,还是降卒、流民青壮,都是需要汉王廷拨付粮秣供养的! 他们就算是不从军,汉王廷照样要供养! 民间的粮食,包括各郡郡衙的储备粮,维系那些老弱妇孺的口粮就已经十分艰难了,大多数的郡治,都需要汉王廷按时拨付粮秣赈济,哪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这些大肚汉? 不管他们,他们不是落草为寇,就是席卷成流民! 总不能将这些青壮都拱手送给太平道和大周朝廷吧? 是以,让他们从军,实在一举两得之事! 除开部队扩军之外。 兵工厂、战地医院,也在陈胜的推动下拔地而起! 以陈郡的直属第一兵工厂为例,这间兵工厂拥有近千工人,以土高炉炼周口铁矿运送过来的铁矿石,每日可得好铁三千斤,制甲二百多副,其余箭失、刀剑、枪矛产出无算! …… 除开军事方面的发展。 陈郡行政方面的发展也极为迅勐。 由陈胜与韩非合撰的汉王廷律法,已经颁布了重罪法典。 稷下学宫的文、农、工三科持续扩招,第一批稷下学宫毕业的文吏,已经走马各郡县,出任一部部主吏! 土地所有权改革,在也一支支红衣军小队入驻各郡县的主持下,平稳而顺利的推进,得到了各郡乡绅的“积极”拥戴…… 所有的事情推进得都十分顺利,唯独政治体系这件事,陈胜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举棋不定,不知是该实行三公九卿制好,还是实行三省六部制好。 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 无论是三公九卿制还是三省六部制,除去分工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分权与平衡。 而现阶段的陈郡,还远远未到分权的时候! 于是乎,他索性一把抓了! 反正他现阶段他一个人也操持得过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他手下实在是找不出那么多可以独当一面的杰出人才,来替他分担各方面的工作…… 而今他手底下能称得上内政人才的,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李斯,一个范增。 可范增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红衣军的杂务方面。 单单一个李斯,陈胜要是撂挑子,累死他都玩不转这么大的汉王廷。 也只能他自己多辛苦辛苦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好家伙 霜降,小雨。 雨水冲刷青砖黛瓦上沉积的灰尘,古老的城池在氤氲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澹泊而宁静。 一座铺设着蔺草席、陈设十分简洁的宽敞静室内,一身玄色外袍内罩玉白色绸缎中衣,长发随性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的陈胜,倚坐在三足弧形凭几上,静静的看着室外的雨幕出神。 微风轻拂室外屋檐下悬挂的八角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与淅淅沥沥的雨声,相得益彰。 “你最近来得很勤啊。” 一道浑厚而平和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陈胜没回头,轻声说道:“你这里是个好地方,自然来得勤。” 车轮滚动声中,仆役推着韩非的轮椅行至陈胜的身旁。 “既然喜爱,你自己建一个不就得了?” 韩非也如陈胜一般,仰着头用蒙着黑布的双眼望向室外的雨幕。 陈胜笑了笑,“怎么,嫌我烦啊?” 韩非微微摇头,“只是觉得这不应该是一名君王的作风。” 陈胜:“哦?那在你眼中,君王应该是什么样的?” 韩非沉吟了片刻,轻声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人应当有克制自己欲望的能力,否则,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也只不过是欲望的傀儡。” 韩非也笑了:“你果然与当世权贵不一样。” 陈胜:“也谈不上什么不一样,我只是比他们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韩非:“何解?” 陈胜想了想,说道:“有的人吧,起初只想要一碗饱饭,好不容易吃上饱饭之后,又开始想要穿绫罗绸缎、钟鸣鼎食,等到拥有了美服美食之后,又想要着要做官、要有权,等到有了权力之后就又想权倾天下……忙碌半生,一刻也不曾停歇,直到被押上刑场问斩之时,他才突然醒悟,自己最初只是想要吃上一碗饱饭而已!” 韩非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听你话中之意,你是另外一种人喽?那你起初是想要什么?” 陈胜很是自豪的说道:“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说到此处,二人齐齐笑出了声,气氛融洽得就如同老友相聚一般, 陈胜与韩非关系很奇怪,二人亦师亦徒、亦敌亦友,独独没有君臣之谊。 因为韩非不是李斯,李斯还有二子,还有偌大的一个李氏,他自身也还有着向上攀爬的欲望。 而韩非无欲无求,又无家族妻儿牵绊,唯一促使他在陈胜这个令他断腿失明的仇敌手下效力的动力,就是对于践行他法家理念的执念……嗯,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想要看到陈胜说描绘的人人如龙之盛世的渴望! 是以他未奉陈胜为主君,言行也从不顺着陈胜,二人草拟律法之时,甚至时常会因为一些细则争执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 陈胜爱惜他的才能,也敬重他的品德,再加上他也的确需要有这么一个敢对他说真话的智者,在他身旁时刻提点他,避免因为过于理想化而钻入牛角尖,好心办成了坏事,也就一直由着他,从未刻意去想过什么拿捏他的办法……虽然那并不难。 韩非只是没有妻儿而已,又不是失去了生育功能,找几个愿意给他延续子嗣的女子,很难吗? 相处的时间久了,二人倒真有些君子之交澹如水那味儿…… 闲聊结束之后,韩非随口提起一事来:“说起来,儒家来稷下学宫开门授课之事,你是如何思虑的?何以迟迟没有回音?” 陈胜看了他一眼,大笑道:“哈哈哈,你到底还是没忍住啊,怎么?是你夫子给你传讯了,还是你师兄来向你念叨此事了?” “都有!” 韩非没有避讳,径直点头承认了此事,而后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此事你为何迟迟没有决断,这不像是你的行事之风!” 他并不关心此事的进展,无论陈胜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没有任何意见。 他仅仅只是好奇于的陈胜举棋不定。 因为据他所知,陈胜处理政务的速度极快,无论是什么事务,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呈交到陈胜的桉几前,长则三日、短则半日,必有决断! 而且从陈胜的一系列施政反馈来看,他的决断,大多数都是对的,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并不是错,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成效。 是以,陈胜对于儒家主动请缨入稷下学宫这件事两个多月都没有回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他不了解的知识范畴。 是以便有了这一问。 “我迟迟没有决断,是因为这件事的确需要好好斟酌!” 陈胜也没有藏着掖着。 事实上,他早就在等着韩非开口询问此事了,毕竟韩非与荀子一样,皆是身兼儒法两家之长的大家。 只不过荀子更偏向于儒家,乃是当世儒家的扛鼎人,而韩非更偏向于法家,乃是当世法家的扛鼎人。 而荀子与韩非的江湖地位差距,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儒法两家在九州的地位差距。 在君主专政的中央集权制度下,很少有统治阶层会拒绝能帮他们维系、稳固统治地位的儒家学说。 同样,也很少有统治阶层,会喜欢只会削弱他们的权柄,限制他们的行为的法家学说。 “你也曾精研儒家学说,你应该知道,儒家学说的大部分内容……嗯,立意很高,但现实意义不大。” 陈胜斟酌着语言,边想边说道:“若是太平时节,我也认为儒家学说一门极好的陶冶情操、提高修养的学说!” “但是,眼下我治下四五百多万百姓都还挣扎在饥寒线上,我不需要一群高尚的君子来教我的父老乡亲们如何知礼、如何仁善,我需要的,是一群会耕种、会冶铁、会建屋、会开渠的实务型人才,来带领我的百姓们,奔向吃饱穿暖的温饱生活!” “所以这事儿,我一直都很犹豫,却又不知该如何婉拒荀卿。” 他说得很委婉,连先扬后抑的话术都给用上了。 他也没办法不委婉,因为根据他的推测,那位连先前入他梦中的圆脸老者听到名字都觉得牙疼的“子”,大概率还在人世! 否则,那圆脸老者当时不会是那副蛋疼的表情…… 要知道,吕布死后,谁人都可与吕布大战三百回合而不分胜负! 对于儒家入稷下学宫开门授课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也正是本着对自己年少体弱的身子骨负责的精神,用上了慎用两招:一曰拖字诀,二曰旁敲侧击。 “拖字诀”就是不正面回应儒家的任何请求。 “旁敲侧击”就是通过韩非这个局外人去传达他拒绝的态度。 总之就是不能落了儒家巨老们的面子! 陈胜真的宁可再和大周朝廷战上一场,也不想被“子”架着战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韩非听懂了陈胜话里的意思。 陈胜时常与他谈论汉王廷推行的各种政策,对于陈胜的想法和规划,他都有所了解,当然能听出,陈胜所言虽有保留,但确实是实话。 他沉吟了片刻,正色道:“此事应怪李师兄未能与你言明,据我所知,儒家欲入稷下学宫授受的精义,并非是‘人道大伦’与‘仁者爱人’,而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胜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何解?” 这一点,他其实是听李斯说过的。 但在他的理解中,所谓的授课主题,就好比一个引子,后边延伸开来,肯定还是要回道儒家的根本精义上。 他的疑问令韩非沉吟了许久。 好半晌,韩非才缓缓开口道:“此事涉及百家争锋,本不应说与你知,但以你今时今日之声势,百家争锋无论谁主沉浮,皆绕不开你,便说与你听罢了!” ‘咦?像是有大新闻啊!’ 陈胜连忙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招呼一旁侍立的仆役给自己换一盏茶。 韩非组织了一回儿语言,开口道:“简而言之,就是九州大阵破碎之后,绝迹的妖魔鬼魅开始复苏……此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陈胜:“此事我知。” 妖魔复苏之事,他原意是单独成立斩妖司的应对此事的,但九州大阵破碎时日尚短,现阶段的妖魔,多以开智的妖兽为主。 陈胜觉得,应对这么些个牲畜,若还要单独成立一司来负责,未免有些太大题小做了,于是就将此事纳入了特战局和千机楼的职责范围之内,由他们将发现的妖兽踪迹,以公文的形式发往该地保安团,再有保安团出兵猎杀妖兽,猎得妖兽之后皮毛筋骨一类的紧俏军事物资一律运送回陈县,肉则就地劳军了! 反正据陈刀他们说,妖兽肉虽然腥臊扑鼻且肉质又老又柴,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其效用不亚于大补药……当然,前提是忽略掉所食妖兽可能吃过人肉这一点。 迄今为止,汉王廷每月都会收到二三十宗各地保安团猎杀妖兽的卷宗,大都是些小妖小怪,且数据平稳,并没有呈爆发式增长的态势。 “此乃我九州人族的一大危机,亦乃我九州人族的一大机缘!” 韩非接着说道,“你可知,斩妖除魔护卫人族者、也会受人道气运护佑,然当下九州乱战、烽火连天,大周朝廷、你汉王廷即便有余力顾及此事,也难以从根源上平息妖魔之患,连你们都如此,单打独斗的游侠儿、豪侠,自然更无能为力!” “有余力又有法门的,唯余各家学派!” “一来,各家学派平息此事,能扩大自家学派的影响力!” “二来,斩妖除魔又能得人道气运护佑,可护佑学派发展!” “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是以,当下各家学派都在争相布局,欲借此事彻底拉开与别家的差距,壮大光耀自家学派!” “嗯,背后或许还有其他谋划,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他的语速很慢,陈胜也听得很认真。 待他说完之后,陈胜突然开口道:“方才你说到了大周朝廷与我汉王廷,却未提及太平道……何意?” 韩非轻笑一声,似乎是在说‘你耳朵还真尖’,而后说道:“太平道起源于道家,但早已走入歧途,数年前便有流言说太平道在圈养妖兽,当时也曾有各家贤人出面质询过太平道,只是一无实证,二有道家高人出面为其作保,此事才不了了之。” “而今看来,当年的流言,只怕是真的了。” “既然太平道有问题,那么当年为他们作保的道家高人,恐怕也有问题。” 陈胜听后,同样嗤笑了一声:“此事还用得着‘只怕’?我不单单亲眼见过,还亲手杀过……哦对,去岁岁初,太平道在陈县饲妖事败,还曾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此事你那亲爱的师哥也知,你不信可以问他!” 韩非不由的陷入了沉默。 十几息后才低叹了一声,神情暗澹的说:“如此说来,当年确是我等疏忽了,是我等养虎为患,才令九州遭此战火荼毒……” 陈胜看了他一眼,心有不忍的嗤笑道:“你们也把自个儿看得太大了吧?九州大阵尚在之时,你们不过只是一群嘴上功夫比手底下硬的文士,人太平道可是蓄兵养将造反的!要我说,你们应该感到庆幸,庆幸当年未将太平道逼得太狠才是,不然人早就一刀一个嘴强王者,把你们这群人全给砍了,脑袋满地咕熘熘的乱滚,互相对眼一看:‘意,好巧啊,你也砍头啊’……” 他或许不认同诸子百家的一些理念和方法,但他绝对敬重那些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 听着他那好似口技者一般似模似样的话语,韩非想笑,但却努力板着脸说道:“你一口一个嘴强功夫、嘴强王者,是在影射我以前口吃的事吗?” 陈胜理都没理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货,直接话锋一转道:“依你所说,儒家欲入我稷下学宫教授‘子不语怪力乱神’精义,乃是为了平息妖魔之患是吧?” 韩非:“确实如此!” 陈胜:“你不是骗我吧?单凭精义,就能杀得了妖魔?” 韩非转过脸朝向他,虽然蒙着双眼,但陈胜依然在他的脸上看出了鄙夷之意:“你可知,儒家最强的是什么?” 陈胜不假思索的失声道:“孔子的战车……呃,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你重问一遍!” 韩非:…… 若非不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陈胜,他还真想抡起砂锅大的拳头,“邦邦”给陈胜两拳! 圣人也敢编排? 寻死乎? “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非黑着脸说道:“儒家最强,乃教化之术!” 陈胜茅塞顿开,心道了一声‘对啊’! 孔子他老人家号称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再看别家,高产如鬼谷子,也不过号称弟子五百人,成器者不超过十人! 虽然双方的“成器”不是一个标准,但重点是数量啊! 一个三千! 一个五百! 子子孙孙这么算下来,哪怕只到当前,差距也以十万计啊! 等传到二十一世纪,那差距,何止百亿! “对于此事,各家都有各家的法门,儒家的法门,只能算是其中比较稳妥的……” 韩非继续说道。 “还要比儒家更绝的?说来听听……” 陈胜随口应付了一句,自个儿摩挲着下巴暗自思忖着,这事听起来,怎么有种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那味儿? 再一细下思索……应该是更像破x旧,打到一切xxxx那味儿! “比如道家,可封禁九州龙脉,强令九州天地元气消退,虽无九州大阵覆压天地之威,但也不失为长治久安之道。” “再比如墨家,可以‘明鬼’精义,借我人族先贤之名立鬼神,抢占妖魔鬼魅生存之机,同样有护卫人族之效。” “再如我法家,若得人道气运加持,可言出法随,禁绝天机……” 韩非如数家珍般的将百家法门大致述说了一遍。 陈胜听得直呼“好家伙”,一家比一家阴,一家比一家狠! 他们好坏! 但陈胜好喜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卷(求月票) 雨越下越大。 静室内捏着茶盏沉思许久的陈胜,忽然开口道:“你这园子里,还缺了些绿竹,雨滴拍打在竹林里的沙沙声,最是令人心宁气静。” 双手捧着茶盏的韩非,听言淡笑道:“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在这院子里种满绿竹。” 陈胜闻言亦笑:“哈,这可是你说的,等我下回得空了,我亲自来种!” 这就是他乐意与韩非相处的原因。 他方才在思索该准许哪一家进入汉王廷平定妖魔之患的问题。 韩非也知晓他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既不问陈胜拿定主意没有,也不提任何意见,权当不知晓陈胜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以他当代法家扛鼎人以及当代儒家扛鼎人得意弟子的身份,他应当比旁人更关切汉王廷这片战场的主导权,花落谁家! 喏,李斯不就为了这个,上蹿下跳的将工作都做到韩非这里来了么? 当然,在李斯的眼里,这或许是一件合则两利、一举两得的大功一件。 韩非看得显然比李斯更远,也比李斯更清楚,这个选择对于一方势力之主,意味着什么!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轻重,所以他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没有试图通过与陈胜的这点惺惺相惜的交情,去影响陈胜的意志。 成年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进一分略显冒犯,退一分略显寡淡。 韩非的分寸,拿捏得陈胜就十分舒服。 他淡笑着轻声道:“那便一言为定。” 陈胜略一沉吟,仰头将盏中的茶汤一口饮尽,起身,轻轻拍了拍韩非的肩头:“一言为定……走了!” 他将茶盏交还给伺立一旁的年轻仆役,对其微微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穿过静室,走入长廊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一名又名身批玄甲、腰悬长刃的精悍侍卫,沉默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陈胜的身后,数十人脚步整齐划一,宛如一个整体般,撞入无边的雨幕之中…… 年轻的仆役目送他们消失在月门之后,才收回震撼而崇敬的目光,转身取出一条溜光水滑的皮毛,上前妥帖的盖到韩非的身下,低声道:“夫子,汉王真是个和煦的人呢!” 此人明面上是服侍韩非的仆役,实则却是法家后辈,入陈县即为照料韩非的生活起居,也是作为韩非与法家的联络人。 若非如此,韩非身居陈县,又如何能对诸子百家之事了如指掌? 陈胜当然知晓此人的来历,他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这就是陈胜的分寸。 “和煦?” 韩非哑然失笑,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双目还能视物之时,看到的最后几个画面……那是陈胜从天而降,挥手成剑,大开杀戒的血腥画面。 “自学生入陈照料夫子始,见汉王已不下二十面,除与夫子协商律法细则时偶有争辩之外,学生就未见过汉王对谁说过重话,与学生这等仆役之流说话,都总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上回来夫子午睡未起,学生给汉王烹了一盏茶,取了些许青梅佐之,他竟还向学生道谢……连学生桑梓的里长,架子都比汉王大!” 年轻的仆役跪坐在韩非的轮椅旁,恭谨的轻声细语道。 韩非张口就欲反驳他,告诉他陈胜会对他这般和气,乃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 但话到了嘴边后,他突然想起,陈胜自立为王已有月余之久,至今仍自称“我”。 既未称孤。 也未道寡。 连公卿权贵最常用的“朕”,他都一次都未曾在陈胜的口中听到过。 若说这些都是他伪装。 能伪装到这个份儿上,也与真的无异了吧? …… 范增与李斯应召入汉王宫,见到陈胜之时,陈胜正在马厩内给大毛梳理羽毛。 大毛的体型又膨胀了一圈儿,如今蹲在地上都成人一般高,窝做得都比寻常人家的床还大,喙泛着古铜色的金属光芒,暗金色的眸子更是透露着一股凌厉之意,令人望而生畏! “大王这头金雕越发的神骏了!” 李斯一开口,就是老弄臣了。 范增接过话茬儿,抚须笑道:“这是自然,大王一身人皇气何其厚重,这头金雕哪怕只能沾染些许,亦可比其他妖畜凭本能吞吐天地元气强上百倍!” “咕?” 大毛突然睁大了双眼,梗着脖子盯着范增大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说: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说清楚,谁是妖畜! “好了!” 陈胜笑骂着随手轻轻抚了抚它的头顶,这家伙确实神骏,很有神鹰那范儿,但不能开腔,一开腔就破功成沙雕了。 到现在,他已经是彻底喂不起这家伙了,除了给它提供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住所之外,其他的都得靠它自己自力更生了。 “我欲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陈胜没与二人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造争鸣之势!” 二人愣了好几息后,才陡然反应过来,陈胜这是在对儒家请入稷下学宫开门授徒之事的回应。 但先前单儒家一家请入稷下学宫,陈胜都犹豫了数月之久,而今怎么会突然肯同意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这个变化,未免为太大了吧?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二人脸色接连变幻。 李斯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行给咽了回去。 在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哪怕些许应对处理有逾越臣子本分之处,只要不出线,就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救民先救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没什么,反倒是一个势力良性发展的象征,因为一个具备生命力的势力肯定不会是只依靠掌舵人一个人拉着整个势力往前行,那既不合理也不科学更不健康,还得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从外往内划拉,势力才能真正的形成滚雪球效应。 但陈胜既然已经拿定主意了,作为利益相关者,他就绝不能再开口,再开口就是以权谋私!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喜欢一个为了自身利益损害整体利益的下属! 范增没这个顾虑,他玄门一脉本就是依附于帝王将相而生,不成家、也无任何主张。 他将老脸一板,作揖沉声道:“请恕下臣短视,此事横看竖看,都是祸非福,万请大王三思!” 陈胜回头扫视二人,见他们一个面容坚定,一个沉默不语,心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恐怕二人谁都难以认同此事。 他当然可以不顾二人的反对,强行将此事压下去,他也相信,这二人即便是不认同他的思路,也绝不会阴奉阳违。 但没必要! 他沉吟几息后,开口道:“百家欲以平定妖魔之患争雌雄,这是大势,也是好事……” “咕?” 大毛又将脑袋一歪,强行插嘴。 “傻蛋,没说你!” 陈胜笑骂着将它的脑袋掰正:“你是灵兽,又不是妖魔,你急个什么劲?” ‘哦,我是灵兽啊?那没事儿了……’ 大毛舒舒服服的眯起双眼蹲好,安心享受铲屎的给自己梳理羽毛。 “此事,我汉王廷无法置身事外,也没有强行置身事外的必要!” 陈胜继续说道:“然百家学说虽好,但他们任何一家的学说,我都无法完全认同!” “常言道,堵不如疏!” “与其放人中一家入我汉王廷,令他们在平定妖魔之患的同时,私下传授其他精义,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还不如一次性将他们所有人都放进来,让他们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如此既可让我汉家儿郎好好看看他们真面目,不受一家学说之蛊惑,也可令稷下学宫博采众家之长,驭各家精义为我汉王廷所用!” 他的语气虽平淡,但言辞之中透露出的那股子凌霄绝顶、气吞山河的英雄气,仍令范增与李斯感到震撼! 什么样的人,才敢将诸子百家同置一盆练万毒之王? 伟丈夫也! 二人身躯微微颤栗的抚须平复了好几息后,同时开口,道出心头疑惑。 范增:“大王,百家学说为何能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李斯:“下臣一直以为,大王乃法家信众……” 陈胜看了看二人,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一个一个的来!” “先说说李公的问题。” “我认同法家的理念,但我不认同你法家的主张,更不是你法家得信徒!” “依法治国,的确是最接近于‘公义之世’的途径,但法理走到极致,很容易丧失人性,一个失去了人性的人、失去人性的国度,有可能带领治下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很不幸,你法家的主张,便是以法度衡天地……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很难向你解释,即便解释了,你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他的确很难向李斯解释,一个岳父残杀女婿满门,再由亲女儿以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出具谅解书,将死刑改成死缓的恶性事件,用一个游手好闲、暴戾成性的亲爹二三十年牢狱之灾,换取良善夫家两代积蓄的灭绝人性操作,是在怎样一个法制健全的环境下发生的,又给那个社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但相似的案件,在那个社会中生长了三四十年的陈胜,听得太多了…… “再来谈谈范公的问题!” “学说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太平道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的武器,我汉王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算是这样的武器!” “这把武器,我们自己不把握,敌人就来会帮我们把握。” “等到敌人拿着这把武器对准我们的时候……难不成我红衣军的刀锋,还能对准自家的父老乡亲?” 范增与李斯没听太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李斯一揖到底,连声道“受教”,而后便闭口不再言多,摆出一副唯陈胜马首之瞻的态度……他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陈胜的确是不是法家的信徒,他是君王,不滞于物、不存于心,什么对他有用,他就用什么的君王! 而范增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揖手道:“大王所言自是极有道理,然大王到了其中的利益,却未能看到其中的弊病,诸子可不都是只有三寸不烂之舌好使,他们若真在吾汉王廷开战,后果难以预料……下臣坚持己见!” 陈胜微微颔首,温和的说:“范公能坚持自己的意见,这很好,我也不是定要范公认同我的理念,你我求同存异便是!” 李斯:…… 范增笑吟吟的瞥了李斯一眼,抚须道:“请问大王,如何一个求同存异法?” 陈胜:“办法就按照我的办法来,但咱们齐心协力,将百家争锋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只可文斗、不可武斗,违者一律取缔其开门授徒的资格,逐出我汉王廷治下疆域!” 范增思索着点头:“大王既成竹在胸……不妨一试!” 陈胜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往后我稷下学宫所开设的科目,除兵科之外,一律设置为必修与选修两种课程!” 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必修为他们本科目的课程,选修就诸子百家的精义,我们不强令任何一个稷下学宫的学子去上任何选修课,百家想要授徒,全凭他们自己的精义吸引,能招到多少学子,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并且,百家不得强令任何一个研习他们精义的学子进入他们的学家,当然,若有学子愿意抛家舍业跟随他们修行,那咱们也不拦着!” “正好,前有镇守回禀,言我稷下学宫之学子良莠不齐,杰出者与平庸者本领相去甚远,我早有心整顿稷下学宫的学政,这次正好借此机会,整顿稷下学宫!” “从今往后,凡我稷下学宫学子,毕业之时都会举行大考,文科分考策论、明经,武科分考境界、实战……” “大考成绩,以优良劣排序,优者入各郡郡衙,良者入各郡县衙,两者皆颁发由王廷出具的毕业证,并且注明毕业大考评级,此评级将纳入往后升迁考量之一,比如假定二人同为稷下学宫学子,政绩相当,升迁以优胜!” “劣者延期一届再考,再劣则取缔其学籍,不颁发毕业证,逐出稷下学宫,永不录取,且我王廷治下,只可为吏,不可为官……”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内心越是兴奋,千种难题皆迎刃而解……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而范增与李斯却都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范增担忧的低声道:“大王,此法……当真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 陈胜哈哈一笑,“保证逼得百家都将压箱底儿的东西交出来,还动摇不了我稷下学宫的根基!” 此时此刻,他文思如泉涌。 种种办法,齐跃心头! 小考! 中考! 高考…… 小学僧。 中学僧。 大学僧…… 只有他一个人在内卷怎么行呢? 当然是带着所有人一起往硬里卷,卷成千层饼,卷死大周这帮王侯公卿、英豪枭雄才过瘾! 时势造英雄? 老子英雄造时势! 一把子力气打天下? 给老子瞪大狗眼好好感受感受什么叫玩战术的都心脏! 对不住了,稷下学宫的学子们。 为了九州人族的幸福。 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游子归乡 在王一年第一场雪前,吴广赶回了陈县。 当他率领十余骑风风火火的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子,踏入陈县北城地界之时,眼前见到的景物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陈县,除了布局相仿之外,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房屋不在是东倒西歪,凌乱破败,而是整整齐齐、横平竖直得仿佛用刀切过,给人一众方正、厚重的美感。 街道干干净净,地面不再是灰扑扑的,而是恢复了青石原本的颜色,仿佛每一块石板都用清水仿佛清洗过。 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也不再是畏畏缩缩,一脸愁苦,而是每个人都抬头挺胸、步履急促而坚定的行走着…… ‘这……’ 现实与记忆的鲜明差异,营造出了强烈的时间错乱感,仿佛他离家不是六个月,而是六年……本就近乡情更怯的心情,登时就越发的忐忑了。 他不自觉的将缰绳捏出了汗,轻轻一夹马腹,驱动胯下健马往长宁坊方向行去。 “慢着!” 两柄青铜长戈在吴广的身前交叉,一名身被玄甲的年轻保安团军官,手按八面剑行至吴广身前,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十余骑,微微眯了眯双眼,面色不变的说道:“足下瞧着面生,不是我陈郡人氏罢?” 吴广早非当初那个被医馆拒之门外的贫苦少年郎了,他只是在这名年轻军官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与那柄有别与寻常剑器的八面剑上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名年轻军官看似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心头的警惕早已拉满。 他都敢打包票,但凡此刻他再有任何异动,这名年轻的军官保准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八面剑,指挥守卫城门的保安团将士一拥而上,将他们擒下! 非但如此,他还看出了,这名比他也年长不了多少岁的保安团军官,出身稷下学宫兵科,职位保底营级。 也就是说,北城门附近,保底有一千保安团将士把守! 保不齐,城楼女墙后,已经有百十箭矢瞄准他们…… 只一眼,吴广就已经近乎本能般的推测出了种种信息。 一时之间,他心头既感觉到啼笑皆非,又有些震撼于保安团的进步之快。 据他所知,进出陈县的所有水陆交通要道,都早已被特战局和千机楼的探子给监控得如同自家门前的菜畦一样! 别说是十余条跨骑健马、腰悬利刃的壮汉,就算是一头野猪突然出现在各条交通要道上,都会被冷箭射杀,拖回去扒皮吃肉。 他们能光明正大的骑马出现在北城门,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已经经过了层层盘查……用他们不知道的方式。 这名保底营级的年轻军官,已经算得上是陈县保安团的高级军官了,即便还不够权限知晓特战局和千机楼的运作方式,肯定也多少知道一些能正大光明进出陈县的人,都是身份经得起盘查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尽职尽责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正大光明进入陈县的,就敷衍了事! 这对于曾在保安团前身郡兵之中受训,比旁人更清楚保安团底细的吴广来说,尤其震撼…… 隐隐的,还有些许后悔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有种“一步慢、步步慢”的苦涩之意。 ‘当初,我若选择另一条路,而今职位比他还高吧?’ 吴广在心头嘀咕着,面上却还笑着松开手中的缰绳,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十余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轻松一些,不要乱动,借此向这名年轻的军官表示自己等人绝无强行冲卡之意! 而后用一口地道陈县的口音,揖手笑道:“这军爷可就瞧叉劈了,咱兄弟十余人可都是正经的陈县人!” 他的老家阳夏本就是陈郡辖下的区县之一,口音本身就与陈县口音极其相似,他又曾在陈县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陈县口音自是纯正无比。 年轻的军官听到他的口音,握剑的手确是微微一松,但五指仍然没有离开剑柄,只是面色如常的微微颔首道:“可有‘验传’为凭?” 所谓“验传”,便是大周的户籍。 “验”是身份证,上边不但有头像雕刻,还有面貌、籍贯、以及是否有过违法犯罪行为的描述。 “传”是路引,外出之时由户籍所在坊官或亭长发放,上边写明了去哪儿、做什么,持有此物才能穿城过关。 “自然是有的!” 吴广笑呵呵的点头:“不过咱兄弟的验传都在包袱里,草民取验传给军爷过目,军爷可千万莫要误会草民的行止。” 年轻的军官讶异的看了吴广一眼,似乎是在对他的懂行程度而感到惊讶。 不过吴广这句话还是令他放松了许多,按剑的手终于离开了剑柄。 但他还是后退了几步,挥手指使一名兵卒上前取回验传。 吴广见状,翻身下马,站在地上从包袱里取出两块加盖了印鉴的木牌,双手递给前来取验传的保安团兵卒。 这名保安团兵卒拿着两块木牌,小跑着回到年轻军官身旁,双手呈上。 年轻的军官拿起两块木牌分别看了看,目光落在验上的“长宁坊坊监”的印鉴之时,他微微挑了挑眉头,心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而后他便收起两块木牌,朝城楼上摆了摆手,吴广见状,心下当即暗道了一声“果然”。 “足下为何不早些言明,差点引发误会!” 年轻的军官拿着两块木牌上前,亲手交回到吴广的手上,意有所指的轻声笑道。 吴广收起两块木牌,也笑着揖手道:“军爷职责在身,草民本该全力配合军爷履职。” 他当然还有更加便捷的证明身份的方法。 他身上除了长宁坊的验传之外,还有特战局的身份证明,以及陈郡保安团、陈留保安团的身份证明,任何一样都助他轻易过关。 但在他的身份发生改变之前,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那些身份证明。 越是靠近陈县,就越不能使用! 听吴广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年轻军官脸上的笑容越发热络,他拍了拍吴广的肩头,笑道:“足下离乡时日不短了吧?” 吴广讶异的道:“军爷何出此言?” 年轻军官笑吟吟的给他解释道:“自八月始,除军情急报之外,所有外来马匹进入县城,都必须先缴纳一笔清洁费,嗯,就是环卫司派遣专人打扫马匹粪便的开销花费,不然就只有将马匹寄存在我们保安团,待其离县之时,再行交还。” 吴广听后,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了此举的用意。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这年轻军官一开口就说他们不是陈县人,并且如此严格的盘查他们。 原来是因为他们没缴纳清洁费,就要骑着马往城里冲! “原来如此!” 吴广从怀里取出钱袋,低头数钱:“请问军爷,咱兄弟十二人所乘骑之驽马,需要缴纳多少清洁费……” 谈起正事,年轻军官登时便将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依照环保司最新出台的条例,上等马一匹二十两、中等马一匹十两、下等马一匹五两,列位所乘骑之马匹,肩高七尺、蹄大如钵,皆属上等马,依环保司条例,虚缴纳银二百四十两,请问足下是缴纳黄金还是白银?” 说完,他板着脸将手往前一摊:给钱! 吴广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年轻军官:你确定你没有乘十? 年轻的军官笃定的回了他一个眼神:我确定我很诚实! 吴广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憋了好几息,才憋出一句:“咱能理解为何要缴纳清洁费,但为何上等马与下等马之间的差价,如此之大?” 他们所乘骑的马匹,的确都是可作战马之用的高头健马,但若真要论价值,一匹马一百五十两也就顶天了! 一百五十两一匹的马,你们帮忙铲铲马屎,就要收我二十两? 是铲屎的铲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铲屎的手是金子做的? 年轻的军官熟稔的张口就来:“上等马吃得精细、吃得多,拉的马屎也又臭又多,清洁费自然也比下等马更多,你没见到咱陈县的街面儿有多干净、多整洁吗?这可是派遣了百十人一日两扫除、三日一冲洗,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这么洁净的环境,不但住起来舒心,还不易害病,你说你们的马匹要是进城,屁股一撅就拉一大堆、腿一抬就尿一大泡,臭烘烘的不说,还容易滋长蚊蝇,传播病害,你说你缴纳这点银钱多吗?要我说,一点都不多!” “要实在不愿意交这个钱,我们也不勉强啊,你完全可以将马匹暂时寄存在我们保安团这里,只出个草料钱就成,我们修建的马棚,又高又大又明亮,不但也有人每天打扫,还都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保暖,隔三差五还会有专人焚烧名贵草药灭杀蚊蝇,保准你的爱马住进去,宾至如归、流连忘返,你要肯加钱,我们还能保证你的爱马住进去吃得比人还好,并且派人定期帮你遛马,保管你取走爱马时,长得比它住进去时还好……” 这似曾相识的言语,吴广用脚指头思考,都能猜到是出自谁人之口! 不愧是你啊大兄! 都是当王的人了! 不但还有心情来操持这种微末小事,还操持得头头是道! 我要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快被你这套说辞给唬住了,心悦诚服的将马匹交给保安团暂管了! 对此,吴广的决定是…… 他从钱袋里取出一块鸡蛋大的银锭,放入年轻军官摊开的掌心里,肯定的说道:“我们寄存,按照最好的草料喂,请务必将它们都喂得比现在还要健壮!” 年轻的军官卷起手掌握住银锭,笃定的重重点头:“放心,养马,我们保安团是专业的!” 十二匹高头健马,就这样被保安团的士卒们拉出了城。 衣锦还乡的吴广,也就这样从骑士变回了步卒。 他才刚进城,还连一个熟人都没能遇见。 萧瑟的北风吹过。 十二名骑士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内相视苦笑…… …… 入城后,吴广径直去了猛虎武馆面见陈丘,明面上是游子归乡、拜见叔父,实则却是去与陈丘商议千机楼冀州分楼的开拓事宜。 直到夜幕降临之后,他才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激动,向陈丘告辞后起身跳窗跃出猛虎武馆,捡着小路、避开人眼,朝着陈家大院奔去。 然而他前脚才踏入长宁坊,后脚就被一名黑脸的玄甲大汉给捏住了后颈脖,像捏小鸡崽子一样的原地提起来抖了抖,在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利刃之后,才取出灯火照着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打量,还不住捏他的面皮。 吴广很清楚这是必经的流程,乖巧得跟个捣蛋被爹妈抓了个先行的熊孩子一样,任由这名黑脸大汉折腾。 好一会儿后,黑面大汉才熄灭了灯火,随手就将他扔进了长宁坊的坊门内。 等到吴广稳住身形,回过头望去的时候,原地哪还有黑面大汉的影子? 自始至终,黑面大汉都未发一言。 既未曾询问他姓甚、名甚。 也未曾询问他这么晚了来长宁坊干甚…… 只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有无兵刃,以及查看他的面容,然后就放他过关了。 这种反常的举动,令吴广知道,大兄不但早就已经知道他回来了,而且现在正在等他回家。 他迈开双腿,雀跃的向着陈家大院发足狂奔。 虽然他在陈家大院内拢共也不过只住了四五个月。 虽然他离开陈县已有六月之久,足迹遍布陈留、甚至还在冀州邯丹附近盘桓过月余之久…… 但他走在这条路上,却熟悉得像是他今早才离开。 寒露过后的陈县,夜晚已经冻得呼气成雾。 是以哪怕眼下天黑才不久,长宁坊内就已经是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御寒了。 长街静悄悄。 看不到一个人影。 也再没有任何人跳出来阻拦吴广。 虽然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周围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 但他不怕,也不在乎。 转过一个街角。 一盏温暖的灯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看着那盏灯笼,吴广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陈县好像是变了。 又好像是没变。 就像是他今早才离开,入夜便返……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一场雪 神骏的金雕展翅,翱翔在雪云之上的碧空之中。 陈胜稳稳当当的盘坐在大毛宽阔的背脊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熊皮大氅,一道锋锐的剑气悬挂于身前三尺之外,将扑面而来的强劲寒风分开。 他低着头,凝视着身下的云层,透过一道道稀疏的缝隙望下去,看到的全是茫茫白雪……他自陈县起身飞往冀州安邑,已行出五六百里之遥,皆是如此! 他的眉宇间不知不觉爬上了几许阴郁之色。 今年的降雪,来得比去岁要早,霜降才过两三日,雪就落了下来,而且降雪量更足、范围更广。 明明才是第一场雪,就一连下了两天两夜都不见停歇,陈县外的积雪之深,一脚踩下去都快到膝盖了。 而去年,却是直到十一月下旬的小雪前后,降雪量才逐步达到了这个地步。 足足提前了近一个月! 陈胜倒是不太担心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如何渡过这个严酷的冬天。 早在九月初,他就已经将“备粮备薪防寒防冻”的政策,作为续集中粮田政策之后的第二号九郡文件,给压了下去,并且还将这项工作,划入了正在进行新兵训练的红衣军第二军的重点训练项目之一! 地理位置比陈郡更北一些,以及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陈留、颍川、陈留、梁郡、济阴五郡,都按照陈胜去年在陈县施行的半分,以村镇为最底层单位,集中修建火炕温室,收容所有无力渡过这些冬天的百姓,同心协力熬过这个冬天。 至于地理位置上要比陈郡要靠南方一些的豫州和谯郡,则以去岁的雪线为界,去岁降雪的地界就集中修建火炕温室,没有降雪的地界,就有该地官府带头组织伐木备柴…… 有了去岁的统筹这项工作经验,今年再次推进起来就容易多了。 李斯坐镇中枢,调配人力物力,并将煤炭的样本下发至九郡诸县,命各地官府将其悬挂于各自官寺门外,张贴告示广而告之,但凡能找出此物出处者,奖百金! 陈胜过问几次这项政策的落实进度,李斯摸清了他的脾性,张口就给他汇报了一大堆确凿的数据。 问了几次之后,陈胜就不再过问了……或许汉王廷左丞相这个职位,开发出了李斯的潜力,他近来办事,是越来越合陈胜的心意了。 是以,就算是这场雪来得急、来得陡,也打不了陈胜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令他心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般阴郁的,是他虽然无法确定,今年这场异于去岁的降雪,到底是自己自立为王的后遗症,还是小冰河期推进的正常节奏。 但无论是那一种,都预示着他未来几年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小冰河期就不说了,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两三百年都是平常事。 每一次小冰河期,对于农耕文明中诞生的炎黄血脉,都是一次浩劫……从无例外。 若是自立为王的后遗症……这个就不好说了。 如果只是眼前这种程度,陈胜暂且还顶得住。 可若是没皮没脸、死皮赖脸的将春涝、夏旱、秋蝗、冬雪等等灾害都给他安排上…… 他就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顶得住了。 只能确定,就算他汉王廷就算是要崩塌,他也一定会让太平道崩在他前头! 说起来,太平道那封措词内敛、造句暧昧的战书,一个多月前就送到了陈胜的手上,他只是粗略的浏览了一遍,就直接带进茅房应急了……别说,上等的绸缎,体感真不错。 上位者,不能听他说了些什么。 而得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太平道明面上给他递战书,但私下底,别说兵马,就连粮草都没动! 拿嘴炮跟他打么? 那封战书,没伤到陈胜一条毛,反倒暴露出了太平道奉黄天为主,的确不是胡乱攀附,而是人家正经的就是黄天马前卒的这个事实。 自他那以后,陈胜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为什么他行雨需要消耗气运点,而没有气运点的太平道妖道却同样可以行雨。 比如,为什么太平道举旗造反,连下朝廷四州之地,没有排遣刺客去刺杀太平道的一众渠帅,而他才刚刚露头朝廷就不惜以列土封疆为代价,请各家刺客来刺杀他…… 原来人太平道背后,是真的有人! 也就是说,这场轰轰烈烈的黄巾之乱,看似是因为一部分人的装聋作哑,无意中造成的大动乱。 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真正的权贵公卿们,心头都跟个明镜儿一样,甚至可以说是默认了太平道将取代大周王朝统治九州大地的巨大黑幕交易! 也就是说,所有被卷入这场巨大黑幕交易的人,无论是主动卷入,还是被动卷入,都是韭菜。 百万黄巾军是。 百万朝廷兵是。 陈胜以前也是。 但现在不是了…… 他现在是炒股炒成大股东的小庄家。 …… “啾……” 大毛叫了一声,提醒陈胜到地方了。 陈胜抚了抚它脖子上的羽毛,轻声道:“下去吧。” 大毛回应了一声,收起羽翼,庞大的身躯如同战斗机俯冲一般冲入浓厚的铅云之中。 “啵。” 一人一雕冲出铅云,便见一座白茫茫的磅礴城池,坐落于宽广大河以西的沃野之上。 大毛继续俯冲,一边俯冲一边发出三声穿透力极强的高亢鹰戾,知会下方地面上的城池内主事人,陈胜来了! 往常它独自一鹰穿梭九郡驼送公文的时候,它只会叫两声,一乃知会下边人出来接应公文,二来也是避免有那种拿着弓箭就总想射点什么的夯货,误了自己的性命。 唯有陈胜亲来之时,它才会叫三声,一来通知下边的主事人出来迎接,二来同样也是避免有那不认识陈胜的人,发生什么令陈胜不愉快的事,毕竟陈胜有那么多的事要忙,时常要往返九郡,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回回都来处理这种小事。 这不是陈胜教它的,这是它自己琢磨的,而且都已经形成惯例了。 陈胜起身拍了拍大毛的脑袋,说了一句“别走远,晚点还要回去”之后,纵身跃下,径直朝以前的豫州州府,现在的豫州镇守府去。 人还未落地,闻声赶出来的陈七,已经领着一大票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将士等候在镇守衙门外翘首以待,一看请陈胜的面容后,他当即抱拳弯腰:“末将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红衣军将士齐声抱拳弯腰,狂热呼喊道。 陈胜落地,抬手虚扶:“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等待命令。 陈胜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开口第二句问道:“廉颇的使者在哪里?” 第二百八十八章 百越 耸立着四更盘蛟大柱的赤红镇守衙内。 一名身穿赤色军中便服、一脸络腮胡,显得极是粗豪沧桑的中年汉子,步履匆匆的走入殿内。 他先看了一眼殿上雄踞虎塌的陈胜,而后既不作揖,也不抱拳,只是重重的一点头,毕恭毕敬的道:“末将搏浪军右司马曹咎,拜见汉王殿下。” 陈胜撩起眼睑瞥了殿下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睑,淡淡的道:“这么急着面见孤王,所为何事?” 曹咎回道:“启禀汉王殿下,末将此来,乃是受吾搏浪军将主廉颇廉上将重托,拜请汉王殿下三件事!” 陈胜微微凝眉,面无表情的道:“你搏浪军与我汉王廷分属不同阵营,你们有事不寻求大周朝廷支援,反倒来请求孤一介草头王……有趣!” 曹咎面色不变,再次点头以示恭敬,而后道:“以末将看来,朝廷为何无法支援吾搏浪军,汉王殿下当比末将更清楚!”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轻声道:“且说来搏孤王一悦!” 曹咎:“第一件事,南蛮百越阖族来犯,吾搏浪军独木难支,我家将主请求殿下调遣红衣军入荆州,共抗南蛮……” 言罢,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殿上的陈胜一眼,见他不置可否,当即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当下吾搏浪军全力抗击南蛮入侵,军需粮秣兵源需求甚大,我家将主请求殿下,不要取扬州!” 陈胜听到此处,不由的嘲讽的“呵”了一声,不紧不慢道:“廉老将军倒是好胃口,如若不然,直接要我汉王廷将吃进腹中的豫州也吐出来交还给他好了!” “汉王殿下若是不介意……” 曹咎毫不示弱的针锋相对道:“吾搏浪军倒是不嫌豫州累赘!” “哦?” 陈胜微微眯起双眼,淡笑道:“你若够胆,不妨再说一遍与孤王听!” 曹咎受他激,当即便要重复刚才所说之话,将欲开口之时,余光却瞥见殿上陈胜眯成一条线的双目中散发出的丝丝森冷目光,顿时一个激灵,背后陡然渗出一层冷汗,连忙垂下头颅,恭恭敬敬的道:“末将失礼,万请汉王殿下海涵!” 陈胜凝视着他看了好几息,眸中倾泻出的森冷杀意,令曹咎身上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从尾椎骨往头顶上涌。 好几息后,陈胜才半开双眼,不咸不淡的道:“孤王若没猜错的话,第三个请求,应当是请求孤王放李信部回归搏浪军罢?” 曹咎颔首,低眉顺眼的恭维道:“汉王殿下的智慧,犹如中天皓日!” “呵呵……” 陈胜意义不冷的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他都不开口,殿下的曹咎自然也不敢再开口,保持着垂首低眉顺眼的姿态,恭恭敬敬立在殿下。 富丽堂皇中透着庄严与肃穆的巍峨镇守衙,登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形却重约山岳的威压,不断从殿宇上方涓涓流下,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座镇守衙,压得曹咎不由的微微佝偻下脊梁,额头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渗。 足足一炷香后,浑身汗出如浆的曹咎才终于听到了陈胜的声音,顿时如蒙大赦。 “在孤王回答你搏浪军的请求之前,你不妨先给孤王仔细说说,百越人有何依仗,凭什么打得你们搏浪军不得不向孤王这个草头王求援,比之北疆的犬戎人又如何?” 陈胜缓缓开口道,声音轻柔中似还带着丝丝笑意,仿佛一个有礼有节的阳光邻家少年郎!, 但曹咎却再也不敢因他声小年少就小觑他了,他已经从军中袍泽弟兄们惯以对陈胜不屑一顾的盲目骄傲自大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了。 他们搏浪军的确很强,但他并不能代表搏浪军。 陈胜或许没有那么强,但他却能全权代表汉王廷。 无论如何鄙夷、轻视、不屑,都无法改变陈胜的世之枭雄本质! 这可是一个盘踞二州之地,打得朝廷灰头土脸,不得不割肉以求和的盖世猛人,岂容他轻慢? “回禀汉王殿下!” 曹咎恭恭敬敬的垂首含胸,毕恭毕敬的回道:“据末将所知,百越人也曾是吾九州人族的一支,五帝年间,他们的祖上世居淮河下游,号九黎,首领蚩尤,号百兵之主……” 陈胜听到此处,不由的皱起眉头粗暴的打断道:“你说的可是上古年间的涿鹿之战?” 曹咎讶异的抬眼看了陈胜一眼,似乎是为传说中商贾之子竟然也曾读过史书而感到惊讶,而后拜服的微微躬身道:“殿下大才,确如殿下所说,百越人的祖上便是败于轩辕帝手下的九黎残部,他们退入九州以南的十万大山之中,结寨而居,其中多擅驾蛊驭兽请神之神,且族中勤青壮大都肉身强横,以一当百,佼佼者百十人便可硬撼我搏浪军万人之阵!” “末将不知北疆之犬戎人战力几何,但吾搏浪军与百越之战,历年来都只堪堪维持不胜不败,阻百越兵锋于九州之外!” “而今百越人阖族来犯,吾搏浪军又经……元气大伤,已无力再阻百越兵锋于九州之外,数战数平、损兵折将,我家将主曾向朝中请援,然朝中既无兵马,也无粮秣辎重可援吾搏浪军!” “我家将主迫不得已才向殿下提此三请,万请殿下看在吾等同属九州人族一脉的情面上,暂歇干戈,同心协力,共抗百越!” 言罢,他捏手对殿上的陈胜一揖到底,眉宇间满是悲戚之色。 陈胜沉默以对。 搏浪军的战斗力,从原先李信麾下那支五万卒的偏师,可见一二。 以他之见,搏浪军虽然只有三十万卒,但若要胜之,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还得是红衣军那样能在战损超过三成的巨大伤亡下顽强作战的精锐之军! 连搏浪军都顶不住……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道:“孤王若没猜错的话,你们这三个条件,唯有最后一个是最紧要的吧?” 曹咎愕然的猛然抬头,失声道:“殿下如何知晓?” 陈胜不屑的笑了笑,似乎是在说:你们这点小伎俩,还敢在孤王面前班门弄斧! 有位自家门前种有两颗枣树的大佬说过:你说这屋子太暗,要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曹咎所提的三个请求,第一个是纯粹的狗屁,第二个是狗屁不通,第三个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调遣红衣军入荆州与搏浪军共抗百越? 且不说此举会不会被人拿住他陈胜的把柄,往后欺他以方,单单是朝廷并未公开承认他汉王廷的合法性,随时都可能再度与他汉王廷开战,到时候,红衣军和搏浪军是继续联手抗击百越入侵,还是先打一场分个雌雄? 这还共抗个锤子个百越! 至于不取扬州…… 若是先前,陈胜说不定就一口应下了,反正现在的地盘他就有点顾不过来的感觉,毕竟体系还未搭建好,很多事务都压在他和李斯两人身上,他们纯粹是靠着996的工作强度勉强支撑着,再勉强吃下扬州,就有蛇吞象的意思了……扬州一州之地的面积,可是要比兖、豫二州相加还要广阔! 但如今旱灾雪灾南移、越演越烈,鬼知道往后会怎么演变成什么样! 等到他的小云雨术支撑不住的时候,说不得他就只得拼着一口吃成大胖子的高风险,一口吃下扬州! 其他的掌舵人或许体会不到他如今面临的烂摊子,但与汉王廷治下之地接壤的地域,目前就唯有扬州处于无主之地了,汉王不停不取扬州,还能取哪里? 向北,打司州逼朝廷与汉王廷决战?打冀州逼太平道与汉王廷决战? 还是向东,与任嚣那三十万徐州兵一决高下? 亦或者向西,打进荆州,断搏浪军的后路,逼搏浪军来与汉王廷你死我活? 这显然都不符合汉王廷的利益。 唯有现如今仍处于朝廷与太平道两方兵马拉锯,且两方兵马都弱得不值一提,还人多富庶的扬州,最符合汉王廷扩张的明智之择! 于是乎,用两个陈胜绝不可能答应的请求,来掩饰陈胜极有可能答应的那个请求,就营造出了一个绝佳的破窗效应局面。 不过很显然,廉颇既不知晓红衣军的军制,也不知晓陈胜统兵的方式。 不知道,要陈胜将已经编入红衣军体系内的原搏浪军偏师交出来,其实也是一件他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事! 当然,这也不能怪廉颇耳目闭塞, 曹咎都已经说了,廉颇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搏浪军三十万卒,而原本的李信部就有五万卒。 六分之一的兵力! 陈胜若肯归还,独木难支的搏浪军不还得大喘一口气? “你们的所有请求孤王都不会答应……” 好半晌后,陈胜才淡淡的开口回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反常 “你们的所有请求,孤王都不会答应……” 陈胜淡淡的道:“不过孤王倒是可以与你搏浪军做一笔生意!” 曹咎恭恭敬敬的揖手:“请殿下示下。” 陈胜抬起右手,慢慢竖起三根手指:“军队有三大主体,一曰将卒、二曰兵甲、三曰粮钱!” 顿了顿,他微微抬头,直视着殿下的曹咎:“你们搏浪军不缺钱粮吧?” 据陈胜所知,搏浪军与幽州军这两大南征北战军团,皆有就地补充兵源和粮草的权力。 也就是说,搏浪军可以从荆州和扬州,补充粮草和兵源。 而荆州与扬州,本就是九州有名的富庶之地,又都未曾受旱灾波及,产粮情况比之冀兖豫三州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曹咎用余光看了一眼陈胜竖在身前的三根手指,迟疑了好几息后,才微微点了点头,没答话。 他已经猜到陈胜要与他们搏浪军做什么生意了,他不敢答应,心底下却思忖着‘这也不失为是一种办法’。 “很好!” 陈胜收起食指和手指只剩下一根大拇指:“你们缺将卒,独木难支,没关系,我红衣军有三十万袍泽弟兄,但得你们拿粮食来请:新粮十万石或陈粮十五万石,可雇佣一万红衣军将士入荆州作战一月,随军粮秣由你方拨付,小本生意、先粮后兵,概不拖欠!” “只要你们给得起粮草,便是要孤王亲自领兵入荆作战,也不是没得商量!” 说到此处,他再竖起食指:“你们兵甲箭矢消耗太大,没有朝廷支援支撑不住,也没关系,我汉王廷刚刚换装完毕,卸下来的周王廷兵甲,堆积如山,也得你们拿粮食来买——末等皮木甲五石一副,中等铜皮甲五十石一副,上等连环铠五百石一副,刀剑统一价十石一口,戈矛五石一口,箭矢十壶一石,一手交粮、一手交兵甲!” “只要你们给得起粮草,便是要冲车、弩车、战车,我汉王廷都能卖给你们……” 曹咎先听到请一万红衣军入荆州作战需要支付十万石新粮或十五万石陈粮,还只是皱眉,心头嘀咕着,这个价钱……略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听到兵甲箭矢的价格之后,他忍不住“嚯”了一声,满脸震惊的看着殿上的陈胜:箭矢都论石卖?你家箭头金子做的?你怎么不去抢? 陈胜注意到他震惊中混合着丝丝鄙夷的目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抢?抢哪有我这来得快! 曹咎被他的无耻给打败了,无语的捏掌长揖到底,悲声道:“殿下,吾搏浪军虽说还有些家底,但那也都是江东父老辛勤耕种,一粒一粒攒起来送到吾搏浪军手上,襄助三军抗击百越蛮夷的一腔热血,余实不忍……” 陈胜面无表情的打断道:“说人话!” 曹咎干脆利落的道:“可否便宜些……” “便宜”二字一出口,他就突然反映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蠢话,霎时间,周身汗出如浆……方才陈胜话语里那商贾味儿实在是太浓郁了,令他都忘记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商贾,而是反王啊! 反王也是王,同样言出法随! 跟反王讨价还价? 和老鼠问老虎可不可以不要欺负自己,有什么分别? 短短几息之间,曹咎就将遗书的内容都已经想好了:高堂在上,不孝子顿首…… 就在他等着殿上陈胜爆发雷霆之怒时,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将信将疑的声音:“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便宜,但你做得了主吗?可别孤王与你好不容易才敲定买卖,你一回搏浪军就啥都不认了,又重新派个人来与孤王谈,你们的时间不值钱,孤王的时间还金贵呢!” 曹咎愣了好几秒,才狂喜的连声道:“算数,末将说话算数,军中绝大多数杂务皆是末将一手操办,上将军鲜少过问……” …… 陈七送曹咎匆匆离开镇守府,赶回荆州像廉颇汇报工作。 陈胜独自一人歪坐在镇守衙上,一手摩挲着下巴,仔细思考着曹咎刚才所说的百越蛮夷的情况,以及搏浪军所面临的困境。 潜意识里,总感觉事情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儿! 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百越入侵荆州不对吗? 好像不是,九州大阵都破碎了,异族人踏足九州不再受九州大阵压制,犬戎人都可以大举攻打北疆防线,百越人凭什么不可以? 那是搏浪军打不过百越人不对吗? 好像也不是,曹咎不都说了吗,百越人这回是拖家带口一波流,搏浪军又失去了朝廷的支援,顶不住百越人的凶猛攻势,也很正常…… 那是哪里不正常呢? 陈胜往上捋了捋额角,身躯后仰靠在塌背上,双眼仰望着头顶上雕龙绘凤的赤色房梁,慢慢将思维放宽,将时间放宽到一年、两年,将目光拔高的整个九州之上,再将搏浪军所面临的困境放入其中比较。 旱灾、兵乱、妖魔复苏、异族入侵…… “嘶……” 陈胜突然抽了口凉气,猛地拧起了眉头。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对了! 也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太顺利了!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得太顺理成章了! 是! 大旱必有大乱! 大乱必有大衰! 大衰必有四夷入侵! 将目光着眼于历史洪流,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儿。 是以单一任何一件事发生的时候,陈胜都没有感觉到哪儿不太对,因为那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发展顺序…… 但此刻陈胜将九州这两三年来遭遇的一系列的负面大事摆放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连串负面事件,顺畅得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一等于三这样顺畅的发展经过一样。 常言都道:事有反常,必为妖! “若是按照这个事情发展顺序……” 陈胜面色凝重的仔细在脑海中复盘九州大局,寻找下一处破绽之地。 现在的九州,已经集齐了许多中负面buff,只需要再来一下狠的,九州人族就极有可能会一蹶不振,好多年都无法恢复元气了。 第二百九十章 内忧外患 “西边?” 陈胜顺着额头往上捋着头发,眉头紧锁的暗自盘点道:‘益州易守难攻、偏居一隅,难成大器。’ ‘雍州吕政游龙归海,无论是起兵勤王还是自立为王,都不虞被四夷所趁。’ ‘北边?’ ‘幽州军镇守北疆二百余年都不曾出过差错,就算如今没了九州大阵辅助,也不至于三两年就被犬戎攻破才对。’ ‘倒是并州,本就属边塞苦寒之地,前不久又被大周朝廷给抽走了五万带甲之士,内里空虚,倒是既有可能会出问题……并州暂记!’ 庞大的思考量,令陈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至于南边……’ ‘搏浪军当前的处境虽然有些窘迫,但远远没到山穷水尽之地,就算没有我红衣军进场帮忙,与百越蛮夷相持个三两年也不稀奇。’ ‘西南北三方尚算安稳,那就是东边了!” “东边……扶桑、东瀛、出云、高句丽?” 陈胜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再一次紧紧的拧起了眉头,眸中隐隐有凶光在闪烁。 但很快他就又疑惑的舒展眉心,微微挑起眉梢……且不说当下那些弹丸小国、海岛村民,有没有翻山越岭、远渡重洋踏足九州的本事。 就算他们能来,当下的九州,也不是懦弱无能的清末,是条人是条狗都能来薅一把羊毛! 当前九州人族的军事实力,比之大周国力鼎盛之时,只强不弱! 在没有划时代的作战方式拉开兵力差距的前提下,那些弹丸小国要敢来,周王朝、太平道、汉王廷三方,无论谁上,都能分分钟打得这些弹丸小国连妈都不认得! “这么说来,外患还是集中在南北两方。” “除去外患,就只剩下内忧了!” “妖魔复苏、洪水、地震、瘟疫……” 这一次,陈胜思索了很久。 直到陈七返回镇守衙时,他都未曾松开眉头。 “末将参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七一丝不苟的捏掌长揖到底,恭恭敬敬的高呼道。 陈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殿下揖着的陈七,起身笑着走下台阶,亲手将他扶起:“七叔可有闲暇陪同小侄儿出去转转?来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是来也匆忙去也匆忙,都未好好看看这安邑城!” 一声七叔喊得陈七面色大变、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却又不敢打断陈胜的话语,直到陈胜说完后,他才慌忙后退两步,再次捏掌作揖道:“大王,叔侄之礼大不过君臣之礼,大王切不可乱了纲常啊……” 陈胜轻笑着一步上前,再次扶起他,“咱家已经过了需要礼仪来定君臣的阶段了,您称不称我为大王,都不改变我是汉王的事实,我称不称您七叔,也同样不改变您就是我七叔的事实。” 陈七挑着眉梢,张口还欲再说,陈胜已经抢先一步笑道:“好了,您就别与我争执了,此间就我侄儿二人,我又未曾着王袍,分个君臣给谁看啊?还是说,就因我做了汉王,您就不准备认我这个大侄儿了?咋的,你们还准备让我做个孤家寡人啊?” 陈七执拗的张口就欲反驳他,然而话都还未出口,就见陈胜像小孩子赌气那样黑着张脸,无奈低叹了一声,而后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骂道:“瘪犊子玩意儿,和你爹一个揍性,等着,七叔去给你找衣裳!” 陈胜舒坦的嘿嘿笑。 …… “那厢是谷市,往年间江东与北方的粮商便是再此交割粮食,鼎盛之时,此间一日交割之粮秣可达五六十万石……只可惜啊,而今各州的缺粮缺起火,这座谷市也就废了。” “这里就是姬府,嗯,就是先前跟你提过的原豫州牧姬盛的府邸,要不要进去看看?七叔一直给你封存着,你现在点头,今晚七叔就命人将这座府邸打整出来,保管你进去能住得舒舒服服的……” 叔侄俩穿着厚实而朴素的麻衣,冒着细盐似的雪花悠然的行走在安邑街头。 陈七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给陈胜介绍安邑城的布局。 陈胜一边听,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十余位乔装打扮过的军中好手,将随身的短刃藏在厚实的衣裳下边,远远的分散在叔侄二人周围,明松暗紧的用余光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行人。 陈胜能看得出,安邑城的确鲜少降雪。 不然街上不会有这么多冒着雪欢呼着东奔西跑的小孩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陈县的孩子,去年见到雪的时候也很是兴奋过一阵儿,被结结实实冻了一年后,今年再见到雪,就淡定多了。 而且就他所见,安邑这些老百姓们过的日子,可比陈县老百姓们现在过得日子,差得太多了。 他刚才统计过,他在街上见到的每十个人里,就有两个穿着草鞋,一个穿着单衣,还有一个乞丐。 当然,这个调查问卷肯定不客观,毕竟下雪天还在外奔波的,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们的阶层。 在最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中寻找到苦命人的几率,当然要比在全体老百姓当中寻找到苦命人的几率,要高很多倍! 但这仍然足够说明问题。 因为这样的随机调查问卷,陈胜在陈县也做过,情况要好很多很多倍! 安邑可是豫州治所,相当于一省省会的豫州大城! 连安邑的百姓,日子都过得这么窘迫。 其他地方的百姓,日子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啪!” 就在陈胜心头略感沉重的想着事儿的时候,一个陶壶突然从他右侧楼房的二楼窗户从飞出,衰落在他身前尺余左右的地面上,炸开的液体不但溅了他一身,还溅了一两滴在他脸上,温热的。 霎时间,酒香四溢…… 散步在周围的侍卫见状,无不是脸色大变,连怀中的短刃都来不及掏出来,就发足往陈胜这边狂奔。 陈胜头都没抬的举手过肩,随意挥了挥,示意那些侍卫莫要紧张,吓到路人。 他看了看身前碎成一地的酒壶,再扭头看了看右方这座少见的二层食肆,还静下心听了听二楼传出的高言阔语之声。 好几息后,他才回过头看向身旁面色发黑的陈七:“七叔,我不是下达过禁制酿造、售卖酒液的禁令吗?怎么市面上还有人卖酒?” 陈七听言,立马就想到经办此事之人,当下也没多言,只是重重的一点头道:“回头查清楚了,七叔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知陈胜拦着那些侍卫不让他们插手,便是不想让他们搅了他叔侄二人的兴致,同时也是愿意暴露身份,往后没法儿再出来转悠,才会有此一说。 果不其然,陈胜听后随意只是轻轻的一点头,说了一句“您记得按律法办事”,然后就径直踏着一地碎陶片往前走,脸上不见丝毫怒意,也没有半分上楼去跟楼上那帮酒蒙子装个大逼的意思。 但他前脚才跨过碎陶壶,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道大着舌头的嚷嚷声“那小儿欲引吾等入局鹬蚌相争相争,他坐收渔翁之利,吾辈就偏不如他的意”。 陈胜听到此处,脚步陡然一住,脸上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虽然楼上说话那人未点名道姓,但陈胜哪能听不出他说得是谁,说得又是什么? 他安静的侧耳倾听,陈七等人也陪着他站在雪花里。 “敢问杨兄,有何高见?” “李兄难道未曾阅览过《会稽集序》?’” “啊?难道说诸家大贤曾在‘会稽集会’上商议过此事吗?” “非也非也,非是诸家大贤在会稽集会上商议过此事,而是因为此事,才有了此次会稽集会!” “原来如此,还请杨兄快快道来!” “对对对,请杨兄快解吾等之惑!” “哈哈哈,解惑之事好说,不过这酒嘛……” “小事一桩,为兄家中还有百十坛老窖,杨老弟快快道来,美酒管够!” “啊?刘兄这是老窖吗?怎生小弟入口却觉是今岁之新酒?” “嘘……” “嘘……” “秦兄你吃多了,味觉都出问题了!” “来来来,秦兄,且再满饮此杯!” 听到此处,陈胜似笑非笑的偏过头看了陈七一眼:这回您知道酒是哪来的了吧? 陈七也冷笑着给他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忘了你七叔的看家本事了? “秦兄吃他的,杨兄吾等聊吾等的……” “对对对,杨兄休要再藏着掖,再吊我等的胃口,刘兄家的老窖,杨兄可就没口福了!” “莫急莫急,且容小弟慢慢道来,嗯,那小儿的条件,诸君都应当一清二楚,其用心之险恶,亦无须小弟赘叙,为应对那小儿的条件,墨家贤者提议效仿他稷下学宫,各家联手开办一处远胜于他稷下学宫的学堂,借此打破他稷下学宫的一言堂;纵横家大贤提议,各家结盟,联手掐灭他稷下学宫的学说思想,或结盟佯分敌我,明为争斗,实为各家宣扬自家精义,借此扩大的各家的影响力;吾儒家先贤则提议各家直接将人力物力投放至区县村镇……” 陈胜越听脸色越古怪,如同有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从吐起……实在是楼上那狂生言语之中的要素太多,他不吐不快。 让他盘算盘算:另起炉灶、合纵连横、将计就计、釜底抽薪…… 他先前还道,这诸子百家当真沉得住气,抱团沉默着向他施压! 没成想,这些人明面上镇静,暗地里却在搞这些勾当! 陈胜失笑的迈步往前走,右手指了指楼上那些狂生,对另一侧的陈七说道:“治罪的时候,加上一条毁谤君王之罪!” 陈七也将楼上那狂生的言语给听了个七七八八,也听懂了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他不太明白陈胜为什么发笑,也不太明白陈胜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但他见了陈胜的笑脸,就知道自家大侄儿心头已经有计较了,当即也笑道微微颔首道:“放心,不会轻饶了他们的!” 陈胜微微摇头:“一码归一码,律法制定出来就是要遵守的,不然还不如没有那玩意,大家都凭本事说话,反倒爽利了!” 陈七面色微沉,颔首道:“七叔知晓该如何处理了!” 陈胜笑道:“七叔,难得逛一回安邑,有没有什么豫州的特色吃食,我给清娘她们带些回去。” 这跳跃性之大,令陈七不由的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食肆,诧异的低声道:“你真不忧心啊?” “忧心个啥?” 陈胜笑眯眯的说道:“他们自己要送上门上我宰,难不成我还拦着他们不成?” 诸子百家眼光的不差,都看出了稷下学宫的潜力和威胁。 但只可惜,他们都只看了一个似懂非懂,九窍通了八窍。 就他们想的那些个招数……乍一看,还真像是打击稷下学宫的招数。 但只有陈胜最清楚,他们那些招数,全都是给稷下学宫做嫁衣的倒贴! 开设学堂,打破稷下学宫的一言堂?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复制到稷下学宫制度和架构的精髓。 单单是稷下学宫直接与汉王廷挂钩这一点,诸子百家就没办法复制! 偏偏这又是稷下学宫最为关键的一步棋。 大周是没有‘文凭’这个概念的,大周的公卿权贵、英雄枭雄们也都不认可毕业证这个东西的。 陈胜能让毕业证,成为一把唯逼迫稷下学宫学子们努力学习、积极内卷的利器,那是因为他既是稷下学宫的校长、又是汉王廷的汉王,他认可稷下学宫的毕业证,并且将毕业证的评级,与汉王廷的前途直接挂上了钩! 诸子百家有什么? 总不能为了办好一所学校,先去造个反当个王吧? 而合纵连横、将计就计什么的,更是一个笑话,一个早就被他前世的那些大平台的头部内容作者们玩烂的笑话……潘子和嘎子都演出成语了,也没见把他们卖货的平台给演垮啊! 至于釜底抽薪…… 陈胜正为扫盲工作的千头万绪而发愁呢,儒家若能来接这个盘,陈胜非常愿意为他们颁发“模范好人”的金字牌匾!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陈家二三事 “大兄!” 吴广站起身来,亲近又中带着些拘谨的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陈胜。 陈胜按剑登上台阶,随手拍了拍他肩头上的雪花,笑骂道:“脑子坏掉啦?这么冷的天儿,跑屋外边坐着作甚?” 吴广“嘿嘿”的笑了笑,眉宇间的拘谨之意消散了许多:“方才进家寻大兄,嫂嫂言大兄外出,这个时候也该回家了,小弟便出来迎一迎大兄。” “我有什么好迎的?” 陈胜低头扫视了自己一眼,见别无长物,索性解下腰间纯钧剑连鞘塞进吴广怀里,然后从身畔的侍卫手中接过一个南瓜大小的细麻布包袱,打开了从中摸出一块花生糖塞进吴广嘴里:“好吃不?” 吴广咀嚼了两口,裂开大嘴就乐得直点头:“好吃!” 陈胜见状,也摸出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笑眯眯的推开大门一步跨进陈家大院:“大姐、阿鱼,我回来了!” 庭院中,阿鱼穿着一身儿不甚厚实的贴身月白色曲裾,站在雪地中站桩,就见她身上蒸腾着氤氲,就好像是清晨的浓雾般,飘洒的雪花还未落到她的身上,就被一股无形给排开了! 听到陈胜的声音,她维持着站桩的姿势,只移动乌黑的眼眸瞥了陈胜一眼,然后努力往伙房方向耳房方向努了努嘴,向陈胜示意,赵清人在后院。 就这略一分神的功夫,就已经令她内气走差,急促的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了气息。 陈胜向她扬了扬怀里的包袱,“嘿嘿”笑道:“有好吃的哟,快点收功,迟了可没了!” 听着他狭促的话语,阿鱼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手里的包袱,但眼泪还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适时,听到他声音的赵清,解着围裙快步从与耳房里走出来,见了陈胜,脸上也一下子就欢喜得像是绽放的花朵:“回来啦,饿不饿呀,晚上想吃点啥?” 陈胜缓步迎上去,将怀里的包袱递给赵清,笑着说道:“这个叫饴糖,是豫州那边的有名小食,大姐你尝尝。” “诶?豫州的小食吗?” 赵清惊异的看了看怀里的包袱,不知道陈县离豫州有多远。 而后打开包袱,熟练的摸出一块,先塞进陈胜的嘴里,再摸出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当略带焦香的纯净甜味在她嘴里散开一瞬间,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就弯成了天边的月牙,乐滋滋的点头:“真好吃!” 听到她的话语,一旁正努力收功的阿鱼,呼吸越发的急促了。 陈胜见状,随意的抬起右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雄浑的真气微微一吐,就轻而易举的将她体内散乱的内气给压制到了正途上。 经过这大半年的调养,阿鱼的身子骨已经好很多了。 现在她正在做的,就是将以前落下的基础,一点一点弥补上……这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 以阿鱼在刺客之道上表现出的绝顶天赋,她若能补足武道根基,同境界之内,不说无敌,能胜她之人也绝对是少之又少! 至少,同等境界之下,若将距离放入十步之内,连陈胜都没有接下她暴起一击的必胜把握! “晚上想吃点啥?” 赵清将饴糖塞回陈胜怀中,上前解下陈胜背上的熊皮大氅,乐呵呵的询问道。 陈胜抱着包袱想了想,笑道:“先不久蟠龙寨那边不是送了几只腊雉鸡吗?难得石头在家,炖一只来吃……大姐你先烧水,腊雉鸡留着我来切。” 赵清拿着大氅转身往耳房行去,边走便说道:“那石头先去伙房把火给生上,嫂嫂先把你大兄的大氅挂上!” 吴广拔腿就往伙房走:“哎,俺这就去!” 适时,陈胜也从阿鱼的肩头收回了手掌。 阿鱼整个人一松,原地蹦起扑到陈胜身上,缠着他连声说道:“大兄给我尝尝,大兄给尝尝……” “好好好!” 陈胜笑着打开怀里的包袱:“又不是不给你吃,你急啥?” 阿鱼低着头从包袱里摸出两块花生糖,陈胜一块、自己一块。 然而,二人齐齐眯起了双眼。 “甜不甜?” 陈胜揉了揉阿鱼的头顶。 “甜!” 阿鱼见牙不见眼的重重的点头,一颗可爱的虎牙在雪地里熠熠生辉。 …… 点着油灯的宽敞伙房里。 换上一身粗布居家袍子的陈胜,撸着袖子,麻利将洗刷干净的腊雉鸡按在菜板上,“笃笃笃”的剁成麻将块,然后盛入翻滚着浓浓热气儿的大铁锅里汆水。 赵清和他肩并肩的站在桉板旁,也撸着袖子淘洗着风干的萝卜,预备稍后加入锅里和腊雉鸡一起炖煮,手边还有尖尖一盆绿豆芽和几颗水灵的萝卜,都是鲁菽的大棚实验室里送来的新鲜蔬菜。 阿鱼腮帮子里一边鼓着一块花生糖,像只快乐的小松鼠一样忙碌的在伙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大铁锅里翻滚的腊鸡块,一会儿看一看赵清手里清洗的蔬菜,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吴广老老实实的坐在灶膛后,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柴火,一边不住的抬起头打量着伙房内的三人。 红彤彤的火光跳跃在他那张恍恍忽忽的脸上,彷佛置身梦中! 他不会因为陈胜撸着袖子在伙房里砍腊鸡,对他汉王的身份与威势产生任何的动摇情绪。 身在此山中,才会不识庐山真面目。 他远离过陈郡,甚至还在冀州盘桓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他非常清楚陈胜的名头在外界有多响亮! 也非常清楚外边的那些大人物们对陈胜的忌惮有多深! 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眼前的场景才令他发出灵魂的季动! “我让你回家后多走走、多看看,想清楚后再做决定,等过完年再说也是一样的,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是闲不住了,还是怕过完年王廷里就没你的位置了?” 陈胜彷佛没有注意到吴广那恍忽的眼神,一边低着头切着风萝卜,盛入大铁锅里和腊鸡一起汆水,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从他在家门前见到吴广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吴广的来意,也知道了他的选择。 毕竟,作为千机楼的高层,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陈家大员门外呢? 就算是长宁坊有大批幽州军老卒驻守,没有闲杂人等能进,千机楼的高层也不应该有这种做法! 吴广很清楚这一点……他回陈县的那一日,不就是天黑之后才来的陈家大院么? 他既然知道,还这样做了。 就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千机楼高的身份,由暗转明了。 听到陈胜的话,吴广老老实实的回道:“都有……” “啧。” 陈胜笑了一声,摇头道:“到底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这心思,可就比以前复杂多了!” 吴广低头:“愚弟知错,请大兄责罚。” 陈胜将最后一刀风萝卜盛入锅里,放下菜刀,拿起麻布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轻描澹写道:“在家里,哪有什么罚不罚的,你也还知道轻重,没把心眼拿到家里来使!” 吴广低着头给灶膛里添柴,不敢说话。 “说说吧,想去哪里!” 陈胜轻笑着问道。 吴广用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了脸上没有丝毫恼意,心下的沉甸甸的大石头才轻柔的落了地:“大兄,俺想去稷下学宫。” 陈胜微不可查的一皱眉,径直反问道:“你想去红二军?” 吴广面色一僵,愣愣的看着陈胜。 陈胜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再度浸湿了双手,将赵清清晰干净的几颗水灵萝卜拿过来,按在菜板上切丝:“换个地方吧,你一没有战功在身,二来年岁太轻,你去红二军,压不住那些老兵油子,要么走弯路,要么成不了气候,凭白的耽搁了!” 吴广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原本的去处,定的是红一军。 也正是出于对陈胜所说的那些方面的考量,他才退而求其次,定了红二军。 如果是去红一军,那么肯定是先入伍,后去稷下学宫,这样更易站稳脚跟,更能服众。 而如红二军的话,自然是借稷下学宫这块跳板,直接一步到位到营级,这样最为有利。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抬头道:“依大兄看来,愚弟去哪儿最合适?” “你若执意要领军的话……” 陈胜放下菜刀,沉吟了几息后说道:“近几个月内,红一军可能还有几场硬战要打,你若想领军,就先领个后勤副职随军作战,待战役结束后再入稷下学宫进修……至于从稷下学宫出来后去哪儿,先暂且保密,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只要你能学好带兵本事儿,保管比你预想中的要高!” 他没有暴露屯田军的存在。 但吴广听后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全凭大兄做主!” 陈胜笑了笑,低头切菜。 赵清适时开口:“你们哥俩说完正事儿了吧?” 陈胜:“说完了,咋的?” “石头,跑一趟,去请二伯过来宵夜……” “哎!”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初战百越 十月底。 陈胜拜陈守为主将、季布为副将、范增为行军司马,调红衣军一师、五师,合共五万卒,南下入安邑被备战。 十一月初九,搏浪军运二十万石粮草,秘密抵达安邑,交付于陈七,以作请红衣军入荆州作战的定金。 十一月初十五,陈守率领五万红衣军将士,秘密踏足荆州,加入到九州人族与百越蛮夷作战的战斗序列之中。 陈胜出于通盘战略的考量,将陈守部的指挥权交与了廉颇。 但他事先言明了,他红衣军拥有拒绝不合理军令的权力,一旦发现他搏浪军有拿他红衣军将士当炮灰的迹象,他就将视搏浪军单方面撕毁雇佣协定,他红衣军不但会放弃一切作战任务,立即撤回豫州,还将保留向他搏浪军追讨损失的权力。 嗯,因为他搏浪军的溃败,从而连累他红衣军发生重大伤亡的,也将视作是搏浪军故意陷害他红衣军…… 总而言之就是,他红衣军的将士,只可战死于战场明刀明枪之上,绝不可死于阴谋诡计之下! 条件很苛刻。 搏浪军方面着实是独木难支了,才捏着鼻子认了陈胜的条件。 陈胜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条件苛刻得有血无理取闹,但没办法,不将条件定的苛刻一些,他怎么敢将自己亲爹统领的部队,交给廉颇指挥? 这不是说他不相信廉颇的人品……当然,他也的确不相信廉颇的人品,都没接触过,他哪知道廉颇是什么人品? 关键是,沙场之上一军统帅想要算计一支挂靠在自己麾下的友军有多容易,同样是一军统帅的陈胜,太清楚了! 都不需要有什么太复杂、太烧脑的操作,只需要在排兵布阵上稍稍动点手脚,就能轻易的将一支兵马推入绝境! 常言不都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陈胜其实挺珍惜这次遣军入荆州与百越蛮夷作战的机会,哪怕廉颇不愿意拿粮食来请,等他搏浪军真撑不住的哪一天,陈胜同样会出兵荆州。 因为他既不愿意红衣军成为一支只能打内战的部队,也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只能打内战的汉王。 做武将的,无人不想封狼居胥。 做君王的,无人不想开疆扩土。 陈胜,既是君王、也是武将! …… 十一月二十六日,陈守部初战百越蛮夷。 陈胜提前收到消息,亲自奔赴荆州衡阳郡,指挥了这场战役。 根据搏浪军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这一支百越人,只是百越人中几个无名小部落结盟组织起来的杂牌军,兵力不足一万,是他们故意漏过来给红衣军试试手的。 这支百越人是不是搏浪军专程漏过来给红衣军试手的,陈胜不知道。 但他能看得出,这支百越人的确是好几个部落联合起来的杂牌军……这又不难判断,不同从属之间的兵马,甲胃形制、旌旗颜色、乃至于精气神,都有着极其明显的差异,有经验的将帅只需登高一看,便一览无余! 陈胜就看出来,对面那一万百越人至少是来自四个不同的部落! 虽然他已经极力告戒自己戒骄戒躁,但这个判断仍令他不由的对这一支百越人产生了几分轻蔑之意。 ‘一支兵力不足万的杂牌百越人,就想试出我红衣军的兵锋?’ 他心头这样想的,暗道他红衣军在北边和朝廷、和太平道作战,那也都是以寡敌众还能大胜而归的强军!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谨慎的摆出了狮子扑兔的架势,命一师的两万五兵马排开上雁形阵,他亲自擂鼓进击。 “彭彭彭……” 雄壮的鼓声当中,陈守一手抓着战马缰绳,一手到提偃月刀,押着阵的指挥着两万五千将士组成的庞大雁形阵,沿着开阔的平原地带,稳扎稳打的一步一步向敌阵推进。 就见两军前锋相聚不到十丈之时,对面百越大军突然“欧欧欧欧”的怪叫着,高举着杂乱的兵刃一窝蜂的顺着雁形阵张开的两翼,一窝蜂的扎进了雁形阵的包围中。 势头是勐,就像是赶着去送死一样! 陈胜见状是一头雾水,心下一句“就这”刚要吐出口,就见百越大军后方突然窜出两支杂乱骑兵,凶勐无匹的朝着两翼奔涌而来! 这两支骑兵当真很凶勐,而不是什么形容词! 不信看看他们胯下的坐骑:老虎、大象,犀牛、豹子,再不济还有头板角青牛! 总之就是千奇百怪,跟动物园大逃亡似的! 那野性、彪悍的气势往前一冲,就将雁形阵两翼的战马给惊得踌躇不前、长嘶不断。 于此同时,冲进了雁形阵包围圈的数千百越人的头顶上,也浮起片片血色云雾。 云雾之中,一道道青面獠牙、多手多足的模湖身影,如同跳大神一般瞎几把蹦达着! 霎时间,下方数千百越人的呼喊声,都拔高了好几个分贝,像是全都磕了药一样的上头。 “惊涛骇浪阵!” 战场上统兵的陈守见状,高举手中的偃月刀怒喝道。 话音一落,立在他身后的两千短兵齐声高呼道:“惊涛骇浪阵!” “阵!” 一师全体将士齐声高呼,霎时间,一道道玄色的华光自雁形阵从天而降,将全体红衣军将士包裹在其中。 两翼的一师骑兵迎着奔涌过来的百越骑兵,发动了反冲锋。 陈守左右的本阵将士,一边与冲上来的百越人交战,一边顺着两翼往前冲,弥补骑兵离开后的空虚,发动雁形阵的包围之效,围杀中心的百越人。 一打响就是决战! 陈胜不知道是百越人都这么莽和蠢,还是这支杂牌百越人特别莽、特别蠢! 反正这支百越人统帅的脑子里,似乎是压根就没有羊攻、分阵、预备军等等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一打响就拖家带口的一波压上来。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么干死红衣军,要么被红衣军干死。 陈胜起兵这么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但这样的敌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紧紧的按着腰间的纯钧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下方战场,预备随时下场支援。 就见那些百越人的身上,大都披着刷着大漆的藤甲,刀剑噼砍上去都发出“哆哆”的闷沉声响,戈矛捅上去似乎也不是很容易捅穿,给陈胜的感觉,好像是比红衣军将士们身上穿戴的重要部位镶嵌了铁片的皮甲还要坚韧。 另外,这支百越人带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的悍不畏死! 许多百越人被砍断了手臂,被捅穿了胸膛,那血喷得就跟喷泉一样,还在挥舞手里的兵器疯狂的厮杀! 短兵相接一炷香,被雁形阵包围在中间从四面八方砍杀的百越人,看似凄惨血腥、无力突围。 但实则,他红衣军的战斗减员,比百越人还要重得多! 要知道,他红衣军的兵力,可是两倍与这支百越人! 这么打下去,一师就算能胜,也定会是惨胜…… 陈胜略一沉吟后,便偏过头低喝道:“鸣金收兵!” “唯!” 传令兵抱拳,转身按着腰刀匆匆离去。 很快,“铛铛铛”的急促鸣金之声,就响彻战场。 给一师压阵的五师季布部,听到鸣金之声即刻指挥着麾下兵马,结圆阵上前接应。 战场之上鏖战的一师将士,则有序的带着伤员且战且退,从圆阵两侧撤回本阵。 陈胜伫立在高高将台之上,面色阴翳的眺望着前方后撤的两股玄甲洪流,心头很是沉重。 两军短兵相接的时间不长。 但能看出来的,他都已经看出来了…… 这支杂牌百越人的战斗力,与红衣军相当。 或者说,还要略胜上半筹! 至少,同等兵力下正面作战,陈胜顶多有信心维持个不败,想胜,太难了!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支由几个无名小部落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如果是百越人的精锐…… “荆州!” 陈胜死死的捏着纯钧剑的剑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来对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靠自己(大章求月票) 北风凛冽似刀,卷动玄色陈字大纛猎猎作响。 身披龙纹玄色甲胃的陈胜,翻身从人高的战马上跳下来,在百十精锐甲士手忙脚乱的护卫中大步走入中军帅帐之内。 早已等候在帅帐之中军中诸将,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连忙起身,抱拳齐声呼喊道:“吾等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 “都平身吧!” 陈胜扯下鲜红的披风抛给追着他进来的侍卫长,大步流星的从抱拳弯腰的众将之中走到帅帐上方,转身晃眼一扫,就见一师部将在左,以陈守为首,五师部将在右,却是行军司马范增立于五师长季布之前。 两师将校,泾渭分明,一眼可知。 陈胜心中有数了,面色沉凝如水的开口道:“我时间紧,王庭中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最迟一个时辰,我就得动身返回中枢,所以,长话短说,废话、客套话不说,或者留待你们凯旋之后再说!” 众将面色一肃,齐声回应道:“唯!” 陈胜点了点头,矮身去身后拖马扎,另一只手虚压了压,示意他们自己落座。 “我方才已经去过伤兵营了!” 陈胜说道:“阵亡三百二十七,伤残九百六十八!” 他面无表情的竖起一根手指:“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师与百越人短兵相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师就伤亡了近一千三百人!” “而那支百越人偏师的伤亡,绝对不超过七百!” “我不跟你们计较这支百越偏师,到底是不是几个小部落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我只跟你们计较,我一师的兵力,两倍于这支百越偏师!” “二比一兵力,你们给我打出一个二比一的战损!” “我红衣军自我起兵始,惯以寡敌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有此败绩!” “而今交到你们手中不过三月,你们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到底是你们平日里的操练,都是湖弄我的面子功夫!” “还是他百越人当真比我九州儿郎多生了一颗脑袋、两条臂膀,可以一个打我们九州儿郎两个!” 他克制着心头的怒火。 但言语中的怒意,就算是个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陈胜心头其实很清楚,此役之败、非战之罪。 红衣军长期与朝廷和太平道的兵马作战,上至将校、下至兵卒,都早已适应了九州内战的那一套打法和节奏。 而今对手突然换作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的百越人,一下子就把这帮骄兵悍将给打不会了! 讲真的,这一战哪怕是陈胜亲自下场领兵作战,结果也大概率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但清楚归清楚。 这股压力,他必须要给出来,狠狠的压下去! 他不允许这帮将校抱着“非战之罪”的心态,慢条斯理的拿人命去适应百越人的作战节奏! 那不符合他对红衣军的定位! 所以,他必须甩开鞭子狠狠的抽打他们,逼着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主动的、殚精竭虑……乃至不择手段的主动去适应百越人的作战节奏! 帐下众将听到他的话语,都面红耳赤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陈胜的双眼。 哪怕他们都知道今日之败的原因。 仍然被陈胜摆出来的事实,深深的刺痛了他们那颗骄傲的心。 更何况,那个原因,到了旁人那里或许说得过去。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说不通…… 不单单因为陈胜是红衣军的创始人、军魂、信仰。 还因为,陈胜曾指挥着红衣军打赢过很多很多场以寡敌众的战役! 哪一场,都比今日这一战更艰难…… “怎么?” 陈胜移动目光横扫帐下,眼神中冷意森寒得就如同北风一般,哪怕众将都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神,仍然被眼神中冷意刺激得缩了缩脖子:“你们平日里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要兵要甲要粮草的时候,不一个比一个声儿大吗?” “怎么这会儿……” 他一掌拍断帅桉,陡然爆喝出声:“哑巴了!” 帐下众将齐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起身,面向陈胜垂手而立,一个个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还是立于帐下左首处的陈守,眼见帐下众将无人敢吱声,不得已出列抱拳道:“启禀王上,今日之败,罪在末将指挥失当,还请大王治罪!” 陈胜无奈的挑了挑眉梢,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冷声道:“治罪?我红衣军没有军法吗……范司马!” 范增出列,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依照我红衣军之军法,阵前指挥失当,造成千人级重大伤亡,该当何罪!” 此败不该这么论处,但陈守既然主动站出来揽了这口锅,那这口锅就得这么往下扣! 不然,军法就成了摆设! 他的话一出口,帐下众将无不变色,齐齐抬起头充满扫了一眼陈胜的脸色,见了他面无表情、眼神森冷,似没有任何缓和余地的模样,众将心头越发惶恐。 连范增都忍不住偷偷看了陈胜一眼,踌躇着不敢张口。 唯有双手抱拳立在帐中的陈守,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陈胜等待了好几息都没能等到范增开口,当即将眉梢一挑,怒喝道:“哑巴啦?说话!” 范增心下一抖,慌忙大声回道:“启禀王上,陈师长之失,按吾红衣军军法,当衔降一级、罚俸三月、杖责三十、记大过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立于帅帐左边的诸多一师将校就再也忍不住了,先后出列,抱拳高声道:“启禀大王,今日之败,无关陈师长指挥,乃是末将作战不利,罪在末将,请大王治罪!” “启禀大王,末将所部亦在雁行阵之前,皆因末将合围不速,才有此一败,请大王治罪!” “……请大王治罪!” 陈守变了颜色,忍不住的想要失仪扭头,呵斥住这些夯货,却被走下帅帐的陈胜一把抓住手臂。 陈守不解的看向陈胜。 陈胜沉默着冲他微微摇头。 陈守只得在心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陈胜松开陈守的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来,一个个抱着拳头杵到自己的正前方。 直到原本一师众将站立之处再无人站立。 直到帐下此起彼伏的请罪之声彻底落下。 他才越过陈守,澹笑着轻声说道:“看到你们这么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我欣慰,这才是一口釜里搅马勺的袍泽弟兄本色!” “但是,袍泽之情应该用在对的地方,比如并肩作战、齐心戮力向前,不抛弃、不放弃……” “而不是用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 “你们这种行为……” “往小了说,是叫做啸营!” “什么叫啸营?就是杀将、夺权!” “往大了说,是叫做逼宫!” “什么叫逼宫?就是杀王,夺位!”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轻得只有帅帐之内的众将能听到。 但声音里的内容,却将帐下诸将骇得连站都不敢再站在陈胜面前,齐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顶,不敢申辩、更不敢求饶! 他们真的是打心眼里崇拜陈胜、信仰陈胜。 陈胜说的那些罪名,他们单单只是听一听,都觉得肝胆皆丧、六神无主! 更别说想…… “当然,我相信你们都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既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学生,还是我的袍泽弟兄。” “我相信你们没有那样的坏心思!” “你们只是不想看到你们的师长受罚!” “你们只是不想看到我处罚我的亲爹!” “但这就像我爹刚才站出来认下今日之败的罪名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统兵之人,你们能不知道今日之败,罪不能全归我爹?” “我能不知道今日之败,罪不能归我爹?” “那知道没用,他老人家既然认了这个罪,那就得按照军法处置!” “军法不是为我一人设置,也不是为我爹一人设置,而是为了保障我红衣军所有的袍泽弟兄,不死于愚蠢军官之手而设置!” “我能做的,唯有以儿子的身份,替我爹去挨这顿军棍!” “你们也一样,就算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 “但你们既然做错了事……” “那就得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当然,看着我今日替我爹挨这顿军棍的份儿上,你们若也有儿子在军中的话,我也允许你们的儿子替你们领罚!” “范司马!” 范增起身,揖手大声道:“回王上,一师诸将校既已认罪,便当同处‘衔降一级、罚俸三月、杖责三十、记大过一次’之罚!” 陈胜回过头瞥了这老货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军法是我制定的? 范增回了他一个眼神:这可不就是按照您的心意来的么? 陈胜收回目光,高声呼喊道:“来人!” 红衣军军法乃是他会同韩非、蒙恬、李信等人一起合力制定,他能不知,这些夯货除了他们认下的罪责之外,至少还得加上一条‘不敬上官’之罪? 罪加一等,可不是惩罚翻一倍这么简单…… 不过这个处罚,也确是恰到好处! 重一分,过重! 轻一分,嫌轻! 这一罚,军法的威信,就树立起来了。 这一罚,他想抽的那一边子,也抽实了!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名传令兵应声冲入帅帐之内,瞥了一眼帐中跪了一地的团长们,只觉得头皮发麻。 陈胜面无表情道:“传令紧急集合,一炷香后校场大会!” “唯!” 传令兵抱拳,转身小跑着匆匆冲出帅帐之中。 几息后,苍凉的号角声就响彻了大营! 帅帐之中单膝点地的一师将校们,直到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家上将军并不是在恫吓他们,而是真要公开处刑他们! 这顿军棍他们吃定了! 谁都拦不住! 他们上将军说的! …… 陈胜坐会帅上,澹澹的说道:“起来吧!” “唯!” 帐下单膝点地的众将校这才起身,期期艾艾的站到帅帐两旁,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时间不多了,我就不再与你们废话了,我说,你们听着!” 陈胜面无表情道:“我早就知道,百越人可能会很扎手!” “但这个结果,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红衣军为什么要南下荆州,与百越人交战?” “当真是因为搏浪军给的那点粮食吗?” “我陈胜再穷,也还没穷到要弟兄们拿命去挣吃的份儿上!” “我红衣军之所以要南下,是因为……搏浪军极有可能挡不住来犯的百越人!” “听到这儿,是不是有人要问,为什么以前搏浪军都顶得住,偏偏这次顶不住了?” “有没有人想问这个的?” 陈胜晃眼扫视,一只手臂颤颤巍巍的抬起来。 霎时间,帅帐内所有的将校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那名五师团长的身上。 “啪!” 季布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头疼的呻吟道:“你个驴日的,还不把手给老子放下来!” “很好!” 陈胜没心思再与他们扯闲篇,径直继续说道:“你们的确都是很优秀的将校!我以你们为荣!” “但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搏浪军不住了,打进九州的百越人,该谁来顶?” “那些百越人都是些什么操性,今日你们都亲眼见着了吧?你们想过没有,要是让这些杂碎摸到我们的家乡,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吗?” “他们会杀光我们的兄弟,糟蹋我们的姐妹,霸占我们的房屋,抢走我们的土地……” “对了,据我所知,百越一部分部落,至今还吃人。” “也就是说,若是让百越人进了咱们九州、坐了大,那往后你我这些人,在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上,就和山林里逃窜得兔子、雉鸡没什么两样了!” “某日,你锄完田,扛着锄头踏着夕阳美滋滋儿的回家,想到家里做好热乎乎的饭菜等你回家的婆姨和小崽子,你巴不得一步就跨进家门,结果……” “刚进家门,就被一棍子给打昏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扒得赤条条的躺在桉板上,一头满口烂牙的肥猪拿着屠刀在你身上比比划划的都囔着该从哪儿下刀,你吓尿了,刚要开口乞活,就看到不远处,你的婆姨和娃娃正被几头肥猪按在地上放血,她们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喊良人、喊阿爹,求你救她们、保护她们,就像是你曾经那样。” “你拼命挣扎,却挣不开身上的铁锁,你拼命哀嚎,嘴里却塞了一只臭足袋……” “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一点点的失去生息,看着她们的血流得满屋都是……” 陈胜慢悠悠的现编现说。 帐下众多将校的呼吸声,却随着他的述说越来越粗重,帅帐内还不时响起一两声“铿铿”的指骨暴鸣声。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假的、是自家上将军编的。 但他们一个多时辰前才与百越人交过手,亲身感受过百越人那股子彷佛疯狗一样,越打越往前扑的疯狂劲、嗜血劲! 这令他们惊恐的发现,自家上将军说的,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不。 准确的说,此时此刻,荆州最南边的那几个郡,可能就在发生这样的惨剧! 因为搏浪军已经且战且退的退到荆州中部了。 这个发现,令他们既愤怒之极,又不寒而栗。 “我相信……” 陈胜加重了语气:“你们都和我一样,都不想看到那一天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发生在我们的家乡。”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愿去赌,赌搏浪军一定能挡住百越人,赌百越人一定不能穿过搏浪军的封锁,杀进豫州、杀进兖州,那么多的父老乡亲,我输不起……” “某种意义上,从九州大阵破碎的那一刻开始,九州内部就不再安稳了!” “南边儿的百越人不安生,北边儿的犬戎人和妖族也在对九州虎视眈眈!” “在这样及及可危的局势下,我们不能再将我们父老乡亲、妻儿老小的性命,寄托到别人的身上……” “我们得靠自己,保护我们的父老乡亲、妻儿老小,房屋土地!” “所以,我们可以不和百越人和犬戎人开战,但我们必须得拥有能自保的力量!” “今天这一战,就证明我的担忧是对的!” 他再一次缓缓的扫视帐下诸将,一句一顿的说道:“我们红衣军,打不过百越人!” “现在你们再想想,万一搏浪军溃败,百越人蜂拥杀入九州……”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众将心头却齐齐一凛,再一次想起陈胜刚才编的那个小故事,自己赤条条的躺在桉板上,妻儿赤条条的挂在房梁被开膛皮肤,血留得满屋都是…… 好几名团长都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眨眼间就爬满了脖子。 “请大王示下!” 季布勐然窜起,双手抱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红衣军该如何与百越人作战,末将定……” 他表决心的话还未说得出口,便被帐中众将校的呼声给打断了:“请大王示下!” 众将齐齐转身,面向陈胜抱拳弯腰。 陈胜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回,压力绝对给到位了! “以我之见,论勇武、论悍不畏死,我红衣军的袍泽弟兄,绝不逊他百越人半分!” 暖场暖了这么久,直到这时才终于说到了点儿上,他一句一顿的铿锵有力的低喝道:“今日之败,原因有三!” “其一、我红衣军之军阵尚不够精熟,未能在百越人的巫阵升起的一瞬间冲散巫阵,反被巫阵压制了战阵的力量,导致敌我双方的战斗力进一步拉大。” “其二、我们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百越人的整体战斗力,的确要比我红衣军强上不少,士气只可在敌我双方战斗力相差无几之时发挥作用,并不能帮助弱者战胜强者!” “其三、就是我红衣军自成军以来,长期与黄巾贼和残周兵马作战,确是有些不适应百越人的作战方式……” 他说得很慢,帐中众将校听得也很仔细。 在听到陈胜毫不掩饰的承认百越人的战斗力强于他们红衣军时,帐下众将校的脸色均有明显的变化,帐中的气氛也明显的沉凝了几分。 他们可没忘记,这支百越人偏师只是一支由几个小部落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一支乌合之众的整体战斗力都强过他们红衣军。 若是遇上百越人的精锐…… 陈胜敏锐的捕捉到了众将校内心的变化,话锋一转道:“当然,今日之役会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红衣军放弃擅打运动战与伏击战的优势,选择不太擅长的阵战与百越人对垒……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会败也不足为奇!” 一句话,令帐下诸将的脸色顿时就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对啊!” 所有人都在心头茅塞顿开的失声道:“咱红衣军几时与人打过这种棒槌战啊?” 不吹不黑,红衣军在陈胜这个守财奴的手里,干得一直都是小刀剌……气球的技术活儿! 唯一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就是和蒙恬在商丘以北打得那几场战,结果最后还是没忍住用范增的先天八卦阵,一举掀翻了蒙恬的兵马…… “这是必要的试探!” 陈胜洞若观火的控制着帐下这些将校的心态变化,眼见他们又有翘尾巴的趋势,话锋再次一转:“不堂堂正正的与百越人打一场,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我们红衣军和百越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安静的帅帐中似乎响起了‘休’的一声,一条条刚刚翘起的尾巴,齐齐落了下去。 ‘是啊,花活儿玩儿得再熘,正面也打不过百越人……’ 所有将校都不约而同的一起心想的。 陈胜:“不过试探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我想我们与敌人的差距有多大,大家伙儿心头都应该有数儿了!” “所以,接下来,还得回归到我们红衣军的老本行来!” “以游击战术,消灭百越人的有生力量!” “尽量避免打大兵团战役和决战,将大部队拆分成几百人的小股兵马,慢慢的和百越人玩儿!” “同时,也是以这样细碎但密集的小战役,让我们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适应百越人的作战方式,也有助于提升我红衣军将士的整体战斗力!” “诸位,你们如今都是手握重兵的将领,是统帅也是指挥官!” “我不要求你们在后边对百越人的作战当中,身先士卒、斩首多少级,我只要求你们遇事三思而后行,动手之前一定先将自己反倒敌人的位置上,想想‘我若是这股百越人,该如何防备敌人进攻?又该如何与来犯之敌交战?’,想清楚了,再动手!” “比如百越骑兵机动能力强,那你们在动手之前,是不是该先想个法子算计一下该怎么限制住敌人的骑兵后再动手?” “绊马索、鹿角冲车、陷马坑……要有那能耐,将泻药、毒药掺进敌人骑兵坐骑吃喝的水里、食物里,也不是不行!” “总之,只要能胜利,只要死的是百越人……那就百无禁忌!” “不要着急!” “残周至少要到明年宿麦收割之后,才能重新集结兵马粮草,来与我们开战!” “在此之前,我们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在荆州这千里山山水水,慢慢的和百越人玩儿!” “后边,我会逐步逐步将我二师、三师、四师、六师轮番调入荆州,都来见一见百越人的血!” 他起身,按剑缓缓走入帐中:“先贤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荆州,便是我为我红衣军挑选的新校场!” “百越人,就是我为我红衣军准备的磨刀石!” “只要能战退百越大军,往后我红衣军儿郎,无论走到哪儿,都可以自豪的称自己是天底下最精锐的士卒,都可以骄傲的称自己是保家卫国的功臣!” 他走到了帅帐口,转身,微笑着看着帐内众将校:“我会家里备好酒肉,等诸位凯旋共饮!” 帐内众将校的眼珠子里蓦地燃起两团烈焰,齐齐抱拳高呼道:“万胜、万胜、万胜!” 适时,一名传令兵快步行至陈胜身后,抱拳弯腰道:“启禀大王,三军集结完毕!” 陈胜顿时将脸上的笑容一收,展开双臂板着脸喝道:“来人,卸甲!” “唯!” 两名甲士自帅帐外入内,助他卸下龙纹连环铠。 帐中一师的一众校尉见状,心头齐齐哀嚎出声:还以为将大王哄高兴了,就不用公开处刑了,没想到还是逃不掉啊! ‘回头要是为什么挨这顿板子的原因传出去,底下的弟兄们还不得在我们身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上百八十个窟窿……’ 一师的一众校尉齐齐打个了寒颤,面面相觑,均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坚决之意! 而后齐齐回头,虎视眈眈的望向对面五师的袍泽弟兄。 第二百九十四章 隆冬(求月票) 温暖的烛光照亮雾气腾腾的沐室。 陈胜光着膀子,泡在大浴桶里,双臂环抱在胸前扒着浴桶边缘,赵清坐在浴桶旁,给他紫红得渗血的后背上药。 “不都说红衣军的将士们,最是敬重你吗?” 她轻手轻脚的给陈胜上了药,陈胜都没吭声,她却已经得落了泪:“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是我让他们真打的……” 陈胜还笑得出来,轻声说:“好几万弟兄在下边看着呢,打得假了,像什么话?那还不如不打!” 事实上,他不但命令行刑的军士照实了打。 暗地里还主动将体内运转的内力压制在丹田内,放开肉身防御让行刑的军士打。 否则,连那些气海境、开脉境的将校都能顶住的军棍,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只怕一军棍下去,他连毫毛都没伤到一根,行刑的军士却被他的护体内力活活震死…… “你不是红衣军的上将军吗?” 赵清双眼红红的,一脸执着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打这顿军棍?” 陈胜“嗯”了一声,开口想要告诉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话到了嘴边,他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啥?” 赵清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拭了拭了红红的眼角继续给他上药。 “没啥,就是吧,我一直都在极力避免让屁股来决定脑袋。” 陈胜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浴桶边儿上,低低的呢喃道:“但方才突然醒悟,我竟还是不知不觉的让屁股挟持了脑袋!” “你说得对,我是红衣军的上将军、我是汉王廷的大王,这顿军棍,的确可以不打!” “甚至都不用我开口说什么,只要我不说打,他们就会集体遗忘掉我也该与他们一起受罚这件事,并且不会因此对我有任何负面的感官……为上者嘛,有特权才是正常的,没特权才是不正常的。” “但红衣军上将军、汉王廷大王这两个身份决定了,我必须要挨这顿军棍,只有我挨了这顿军棍,红衣军的军法才能树立起威严,只有我挨了这顿军棍,汉王廷的法治精神才能真正的萌芽。” “在这两座大山之下,我个人的意愿,渺小得连我自己都无法发现……” 他再次轻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个自我剖析,令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有趣。 但也仅仅只是有趣。 赵清才听不懂他那一番大道理。 但只要听着他的声音,她就会感觉到特别的安心。 陈胜也知道她听不懂。 但能将这些无法对旁人说的话,说与她听,他也感到特别的安宁…… 雾气腾腾温暖沐室内,年轻的小夫妻相依相守着窃窃私语。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在长宁坊隔壁的长安坊内,大批无力越冬的贫苦老百姓,聚集在王廷修建的温室里,捧着烫手的水碗美滋滋的盘坐在火炕上,唾沫星子四溅的侃着大山,遥不可及的汉王,通过一碗碗润喉的开水,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邻家子侄,鲜活得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在他们的左右笑出声来。 更远处,陈县保安团的将士们高举着火把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用最原始的人力,通过一架架独轮手推车将城里的积雪往城外运送,咕噜噜的车轮滚动车汇聚成了河,粗重的喘息声翻涌成了浪,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悄无声息的流入陈县百姓们的心田,滋润着陈胜种下的那株幼苗,茁壮成长…… 这座古老的城池无疑是幸运的,陈胜生在她的怀里,长在她的怀里,而今陈胜变成了汉王,她也因此受到了汉王廷最妥帖、最细致的照料,奇迹般从濒死的边缘活了过来,并且绽放出了更加璀璨的第二春。 但她只能算是特殊的,而不能说是唯一的。 因为陈胜是汉王,而不是陈县令。 在汉王廷的光芒所能照亮的每一座覆盖在冰天雪地中城池里,都在发生着和陈县内大致相彷的景象。 托了从稷下学宫走出的那些个学子们的福。 汉王廷治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在沿着陈县走过的旧路摸索着往前走,或许走得不算快,但既然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只要坚持不懈,终能抵达目的地。 也托了陈胜这个喜欢满地乱窜的汉王的福。 汉王廷治下的九郡百余城,没有任何一地的官僚豪族,敢对王廷中枢的政令阳奉阴违,更无人敢阻碍那些带着王廷中枢的委任状、在红衣军将士护送下上任的文吏们做事! 后来,每当冀兖二州的百姓们哀叹起这个措手不及的冬天有多漫长、多煎熬时,老汉民们想到的,总是那股子充斥着脚丫子味儿和汗臭味儿辣眼睛欢乐气息,和那一口弥漫着浓重水垢味儿的开水,然后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 这个冬天,大雪覆盖了大地。 将山河都渲染成同一种颜色。 汉王廷治下的九郡,就在这同一种颜色中,慢慢抚平了战火带来的伤痛,消融彼此间的仇恨。 各郡的老百姓们,渐渐放下心头的成见,开始将汉王廷与周王朝相比,将陈胜与原先的郡守相比…… 陈胜并不知晓自己治下百姓,对自己的感官正在悄然的发生变化。 这个冬天,他很忙……非常非常的忙! 他既得把控着荆州那边红一军对百越人的作战进度。 也得把控着治下遭受雪灾的北方诸郡的应对工作。 还得抓住这个难得的修生养息之机,梳理汉王廷的底层官府架构,以期在开春之后就将底层官府架构落实,结束眼下底层官府芝麻西瓜一把抓的草台班子乱象。 这个冬天。 汉王廷治下的乞丐,都能舒舒服服的窝在温室里猫冬。 而陈胜这个汉王,却像是浪迹天涯的乞丐一样,足迹遍布了他治下每一座人口超过五千的城镇。 每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从大毛背上降落到城墙上,寻求驻军带他去当地官寺时,都会被盘查,都会被询问:“这大冷天的你不搁家好好猫着跑俺们这儿干啥?” 起初陈胜还会取出提前备好文吏印鉴,耐心给他们解释。 但被那种理所当然却又迷惑不解的语气问得多了后,他自己心头竟也时常滴滴咕咕的问自己:‘是啊,这大冷天的,你不搁家舒舒服服的瘫着,你跑这儿干啥?’ 特别是每每他独自一人搭乘大毛来往于陈县与各城镇之间时,只要一晃神,回过神来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大地,心头会有一种‘你跑这儿干啥’的疑惑。 过了好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其中道理:努力很难,但躺平很容易……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三权分立 冰雪在陈胜的南来北往中渐渐消退,河流化冻、大地复苏。 正月初十,汉王廷年节休沐结束,陈胜在汉王宫内召见群臣,宣布了汉王廷军、政、司三权分立的政体架构,并且正式任命韩非为汉王廷右相、任命李斯为左相,令二人着手搭建各郡行政和司法体系。 他以常住人口超过五千人的城镇为线,从下往上划分出了镇、县、郡、中枢四个行政级别,每个行政单位都会设置行政、军事、司法三名主官,且三名主官都有独立的晋升路线,权属上都由上级机构直辖,彼此间相互配合、且没有管辖权。 在地方上,这三名主官以行政主官为首。 在中枢内,位居右相的韩非,高于左相李斯。 至于军权嘛,陈胜没提,自也无人敢问…… 而之所以要以镇为分界线,是因为在陈胜的设计里,镇以上的这四个行政级别,都是具备完整职能衙门的官府机构。 在镇之下,陈胜欲施行保甲制,也就是按照军中士卒编队的方式,以户为单位将居住在乡野的百姓们编为五家为一伍、十家一什、百家为里、十里为乡。 但乡和里作为汉王朝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仅仅只具备有限的户籍管理权,没有军事编制,也没有执法的权力……也就是说,即便是某个乡里的百姓违反了保甲制的律法,该地乡长也只能提请镇上的执法机构去惩处那名百姓,他自己是不能私自动用私刑的,汉王廷没有赋予他直接惩处这名百姓的权力。 这很重要…… 准确的说,保甲制才是陈胜确立汉王廷政治架构工作中的的重中之重! 因为在此之前,周王朝在乡野间施行的,乃是宗法制。 所谓宗法制,就是周王朝承认族法和私刑的合法性,并且以宗族为乡野间的百姓单位。 很显然。 宗法制,和汉王朝“王侯将行宁有种乎”的指导思想,以及陈胜“依法治国”的施政理念,都是背道而驰的。 只要宗法制还正大光明的盘踞在汉王廷治下的乡野间一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潮就传不到乡野之中,陈胜费劲心力完善出来的律法,也会变成一个不值一提的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前脚才在人群中挥舞着拳头呐喊完,后脚就被族长抓到宗祠里跪地认错,敢不跪就活活打死你……连族长都能一言定人生死了,你说王侯将相有没有种? 依法治国? 你前脚才被衙门无罪释放,步履轻松的准备回家跨个火盆洗个澡去去晦气,结果刚还没进家门呢,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族人抓去沉了塘……这样的律法,不是个屁是什么? 宗法制在九州不知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往上或许可以追朔到三皇五帝年间,绝不是区区“顽固”二字就能形容的。 真要形容,或许可以将这个制度与国运挂上钩,也就是说,哪怕是在大周国力鼎盛之际,若敢对这个制度下刀子,说不得都会直接天下大乱! 陈胜在敲定用保甲制取代宗法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自己刚刚平定下来的地盘再一次被打烂的心理准备。 他不怕! 反正这块地盘本身就是千疮百孔的。 了不起,打烂了他再重新建设…… 当然,他要没有那个金刚钻,肯定也不会拦这个技术活儿! 可别忘了! 冀兖二州连年大旱,粮食绝收! 陈胜治下的百姓,大半都得指着他活命! 造他的反? 靠吃土造他的反么? 他堂堂反……义军头领,还能被自己底下的人给掀了摊子? …… 陈胜坐镇中枢,将这场廷议掀起的惊涛骇浪,镇压成春风细雨。 九个郡,一百多个县、六七百个镇,细算下来就是好几千个官位! 是官位! 而不是吏! 这么大块的蛋糕,莫说是其他人。 就连陈家内部,都有许多人被这块大蛋糕给迷了双眼,偷偷摸摸的背着陈胜,打着陈家的旗号去走李斯的门路! 陈胜要不亲自盯着这场浩大的官员选拔,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 …… 正月二十五。 红二军十五万兵马结束新兵训练,于梁郡商丘城外召开建军大会。 陈胜亲身前往商丘,主持了这场大会,亲手授予了代军长蒙恬红衣军的玄底‘蒙’字将旗。 建军大会结束之后,二军十五万将士,按照他的预先的布置,沿陈留、济阴郡、谯郡一线驻防,护卫王庭左翼。 值得一提的,去岁陈胜即位大典之后,陈风就操持着将蒙恬、李信这两位在红衣军内得任高位的降将家卷,迁入了陈县之内。 此事确不是陈胜的主意,但陈风循例将此事汇报给了他。 陈胜在批准陈风的行动后,亲自手书信函发与蒙恬、李信。 信函上,他直接挑明了,此举一是担忧往后敌人拿他们的家卷做文章,令他难做;二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知道,蒙恬与李信收到他的信函,心里肯定会有些不痛快,会觉得自己的品德受到了侮辱。 他也知道,在当下九州“以德服人”的主流文化下,自己这种行为,的确有点小家子气。 但不要紧,现在难看点,也好过日后周王朝和太平道拿这个破绽做文章,将蒙恬和李信逼入忠孝难两全的可悲境地……总不能既相信蒙恬、李信都是一言九鼎的守信君子,又相信往后与他二人交战的所有敌将,都是愿赌服输的豪迈汉子吧? 陈胜始终坚信,对人信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很有意思的是,他写给二人的手书,除了姓名不一样之外,其他的完全一模一样。 但二人送回的奏章,却大相径庭。 蒙恬送回的奏章,除了没有粗口之外,和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小人没什么任何分别,还口口声声的扬言着要回陈县打断陈风这个“佞臣”的狗腿。 而李信送回的奏章,全篇都在赞颂他思虑周全、体恤部将,末尾还说什么‘高堂体衰、小儿年弱’,央求陈胜多派人替他照顾家小,全他‘为人子、为人父之责’。 当时看着这两份奏章,陈胜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前世那个时空,李信葬送了数十万大军却能得善终,而蒙恬军功赫赫却被赵高和李斯一纸逼死。 …… 新年尹始,万象更新。 汉王廷这架陈胜倾注了无数心血、调教了整整一个漫长冬天的马车,终于轰轰烈烈的开动起来,沿着陈胜划下的那条道,发足狂奔! 再也无人能拉住它! 连陈胜都不能! 只能目送它……一去不回!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看热闹(求月票) 二月初二,晴。 朴素的马车沐浴着朝阳,从长宁坊出来,驶向南城汉王宫。 车厢内,穿了一身儿玄色暗纹常服的陈胜,支着右腿斜倚在精美的青铜凭几上,左手按在腰间的纯钧剑剑柄上,闭目沉思着。 昨夜,他借二月二大地复苏、万物萌发的盎然阳气之助,一举踏破《九转还真功》的六转关卡,冲上七转! 武道境界也随之水涨船高,踏足后天圆满之境,距离先天境,已只剩下一步之遥! 这里的一步之遥,不是任何修饰手法! 就是字面上的意义:一抬脚就能跨过去! 不! 准确的说,陈胜连脚都用不着抬,他只需要放开对内力的压制,经脉中奔腾的雄浑内力,就会将他推入先天境内。 毕竟他的任督二脉早就已经打通了,之所以会在后天境盘桓这么久,只是因为身体和内力没有达到可以承载天地元气冲刷的地步。 如今已经达到这个标准了,他只需要往前一步,连同天地二桥,接引天地元气入体。 不消三两日,他一身雄浑内力就能在天地元气的冲刷下凝练为真气! 他现在有犹豫的就是,到底是见好就收,直接七转就冲上先天就算了,还是继续梭哈,冲击《九转还真功》的八转和九转! 以他将这门武功推演到七层的心得与经验,这门武功越修行到后边越难,越修行到后边进度越慢。 他在有系统优先校正修行路线、自身奇经八脉早已畅通无阻,满级服食炼养术嗑补药如颗黄豆这三大优势的加持下,从一重修行到七重,一共用了七个多月。 而昨夜在《九转还真功》突破到第七转之后,他也试着修行过,给他的感觉就是……要是继续修行下去,可能第七冲八转的用时,会比一转到七转的用时加起来还长! 在此期间,一旦有任何意外情况逼着他不得不放弃冲击八转,直接跻身先天境,那都将代表着他花在七转冲八转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付之东流了…… 所谓付之东流,并不是说中断了七转冲八转后,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毫无所获。 而是那点收获,相较于他现在就晋升先天境后同样的时间所能获得的收获,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这就好比同样的利率、同样的时间,一万块钱的利息和一百万的利息,有可比性吗? 这就是陈胜会感到犹豫的原因…… 毕竟今年,一定又会是战火纷飞的一年,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出意外不是? 可要说就此放弃,他又有些舍不得! 《九转还真功》作为幽州军最强后天功法,立意极高、野心极大! 《九转还真功》通过千百次近似于散功的特殊修行方法,将自身的内力散入肉身每一丝血肉中,逐步刺激血肉适应、吸收、吞噬这些内力,等到肉身中的内力浓郁到一定程度后,再用特殊的浓缩手法,倒逼内力拔高品质,从而达到内力与肉身齐头并进的目的,然后再次循环……用这种变态手法打造的武道根基,都不能用夯实了,简直就是钢筋混泥土浇筑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九转还真功》修行原理,像极了农家选苗育种的法子:将收割的庄稼沤在地里,借此提高土地的肥力,再从这一批收割的庄稼里精挑细选出最饱满的种子种下去,周而复始的培育、沤地、挑选,培育、沤地、挑选——最终得到优良庄稼苗,当真是连它的祖宗见了都骂隔壁老王! 也就是因为这种苛刻到变态的修行方法,令这门武功越到后边越慢…… 这就好比晒黑很容易,但想要晒成黑人那个肤色,就非常难了。 但正是这种苛刻,令这门武功越到后边,意义越大……九转还真功里的那个“真”字儿,指得就是还本朔源、回返先天之体! 当然,这肯定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美好愿景。 但哪怕只是接近、类似、伪·先天之体,都足以令他整个武道修行生涯受益! 对于这一点,陈胜是有切身感受的。 他修行《九转还真功》至今,每天少则数次、多则十几二十次的逼近散功重修。 他很清晰的感知到,随着这门武功的日渐精深,他的内力恢复速度也在越来越快! 当初他初入后天境时,内力还不甚雄厚,逼近散功后都得七八个时辰,才能将内力恢复至巅峰状态。 而今他踏足后天圆满之境,一身内力何其雄浑,哪怕不论质、单论量,也当是初入后天境之时的十倍不止! 但他如今逼近散功后,顶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至巅峰状态,每次行功吸收天地元气时,那场景就如同长鲸吸水一样,蔚为壮观……那种感觉,就好像不是他在运转周天牵引天地元气,而是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天地元气底部的一个漏洞,必须要填满他,天地间的元气才能停止泄漏。 另外,这期间期间,他还经历过近十次毛孔喷粪的异象,不但身高长过了赵清,连周身的皮肤都细腻得看不见毛孔,常常忙起来五六日不得空沐浴更衣身上也嗅不见一丝汗臭味儿,每日清晨起床口舌都清甜得如同刚喝过蜜水…… 前景是看得见的、好处是摸得着的,这叫他如何舍得见好就收? “罢罢罢!” 陈胜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舍不得放弃,决心冲一冲九转之境,哪怕为此再多付出一年时光也在所不惜:“反正随时都能破境,就当是玩一回扮猪吃老虎的老把戏了……” 他心头给自己找着理由,同时又万分希望不要有那不知死活的混账,蹦出来坏他的修行。 他初入后天境之时,就曾杀过一位墨家的修意守门人,也正是那一战,吓死了那些阴沟里的刺客,这才有了后来的平静日子。 经过这七个多月的沉淀,他的实力已经又有了巨大的变化。 修意守门人或许不好说,毕竟死在他剑下的那个墨家修意守门人,本就只是个走理论路线、不善争斗的文墨,不具备代表性。 但先天境内,应当是少有人能胜过他了,就算有那能胜他一招半式的怪胎,也决计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若是九州内的强者,当真如荆轲所说的那样,连修意守门人都是大多都在闭死关以期开宗立派、成就宗师之境的话…… 那他的实力,短期内应该够用了才是! 陈胜心头拿定了主意之后,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他疑惑的掀起窗口竹帘的一脚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马车才刚驶出长宁坊不远。 “何事?” 他澹澹的开口道。 侍卫长的声音应声在车窗外响起:“启禀大王,前方有个妇人家卖身葬夫,与一介纨绔子弟发生争执,引得周遭百姓聚集围观、堵塞街道,末将已遣人疏散人群,很快便能通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按在剑柄上的手掌微微握实,语气不变的轻声道:“戒备、鸣角示警!” “唯!” 侍卫长抱拳领命,转身拔出腰间的令旗高举过顶打出一道旗语。 下一刻,跟随在马车前后的百余玄甲卫士,就无声无息的朝着马车靠了过来,结圆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并不庞大的马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息后,苍凉的号角声才在巷弄里响起,一批玄甲卫士按着刀剑上前,明松暗紧的疏散慢吞吞的人群。 车厢内,陈胜澹定的用食指轻轻叩击剑柄,心头还有心情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乌鸦嘴…… 陈县百姓是与他亲近。 拦他的车架、追他的车架都不足以为奇! 但陈县的百姓与他再亲近,也还没亲近到见了他的车架还无动于衷的份儿上,而且还只是为了看个热闹,还是这条他每日里进进出出的固定路线! 所以,一定有问题! 只不过…… 这种一届不如一届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九州杀手界,都已经内卷到连新手刺客都敢接杀王刺驾这种大活儿了吗?’ ‘是他们活的太草率……’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烟雾弹?’ 陈胜摩挲着自己熘光水滑的下巴,澹定的思索着。 他做好了随时可能会有弩箭、大铁锥等等凶器射入车厢的心里准备。 但等来的,却是侍卫长疑惑不解的低语声:“启禀大王,末将已经查探过四周,暂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员、可疑兵刃……” 陈胜疑惑的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澹声道:“原地结阵不动,等待卫戍师赶到!” “唯!” 侍卫长抱拳令命,按着腰刀立于车厢旁,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不多时。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铺天盖而至,穿着一声玄色常服,连发髻都还未来得及束的赵四,倒提着一把半人多高的厚背斩马刀,一马当先的冲入长街,远远的以望见陈胜的车架就急了,炸雷般的咆孝声顷刻间响彻长街:“闲杂人等,原地抱头蹲下,违者皆以刺客论处,杀无赦!” “杀无赦!” 千百卫戍师将士齐声呼喊道。 …… 两刻钟后,陆陆续续赶到这条长街之内的三千卫戍师将士,将整个坊市封锁起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翻查了,连耗子都从耗子洞里拖出来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本地耗子,然后才放回去。 但结果。 有人,陈县人。 有刀,柴刀、柴刀…… 赵四怕陈胜尴尬,先打发了两千卫戍师将士,去周围几个坊市继续寻找那不存在的刺客,权当给陈县检查身体,然后才绷着头皮来到马车前复命:“启禀大王,末将赵山,奉命领兵前来清查此间,经核查,此间二百三十六户百姓皆无异常,经坊正一一辨认,无有异乡人!” 他说着都替陈胜感到尴尬,大清早整这么大乐子。 车厢内的陈胜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只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有趣,然后说道:“去王廷,来人,传陈风即刻入王廷晋见!” 方才赵四带着卫戍师的兵马里里外外的翻查这片地界的民房时,陈胜亲自询问过几个先前在前边看热闹的周边百姓。 起先,无论他怎么问,这些人都只是翻来覆去的说方才人太多,他们的确没看到王驾,也没有见到王廷侍卫前来疏散人群。 直到陈胜拿出做笔录的细致功夫,挨个挨个的挑出他们言语中的漏洞,让他们解释…… 结果明明刚才说的时候还很利索的话语,这会儿被陈胜打乱了顺序挑出漏洞让他们解释,他们却解释不清楚了。 陈胜听他们云里雾里的啰嗦了好半天。 才发现这些人对刚才那场热闹的记忆,都出现了错乱…… 包括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出现了错乱。 有人迷迷瞪瞪的啰嗦了好半天,突然回过神来,被面前的陈胜吓了一跳,失声问道“大王,你怎么在这里?咱怎么在这儿?哎呀,灶膛里的蒸饼还湖了!” 有人刨着头皮努力回想好了一会儿,说天还没亮呢,他就听到外边闹哄哄的,一出门就看到隔壁坊的败家子儿,大清早跑他们坊来欺负一个没了良人的小寡妇,才看一会儿保安团的人就来了…… 可陈胜分明记得,自己出家门的时候,朝阳就已经跃出地平线了。 “有意思!” 两百玄甲侍卫簇拥着马车穿过人群,驶向南城王廷。 车厢内的陈胜却是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有意思,心头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实话说,偌大的汉王廷,如同积木一样在他的手下一点点的变成他想要的模样,这的确很充实、也很有成就感! 只是这样的日子长了吧……就会有些腻味儿。 这件一再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就如同在只有凉白开的日子里,喝下了一大口加柠檬的冰镇快乐水,令他精神一振! 马车晃动中,陈胜无意间偏过面颊扫视窗外倒退的街景。 惊鸿一瞥中,一道披麻戴孝、身姿纤若垂柳,素面朝天却有一种别样的清丽感的年轻小妇人,双眼通红的跪坐在街边满脸无助的样子,在他的余光之中一闪而逝…… ‘哦,这就是和那个纨绔子弟扯皮的小寡妇吗?难怪……’ 陈胜脑海中挑出一行注解,他意义不明的叹了口气,敲了敲车厢侧板,轻声道:“派个人去知会这里的坊正一声,命他适当帮扶一下这个妇人家……” 说完后,他听到车厢外的侍卫长应声,便习惯性的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顺手抛到了九霄云外,继续专心的思考,方才之事,到底是那一方的手笔,又是几个意思。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妖患(求月票) 陈郡郡衙改匾为汉王宫。 原本的郡守衙,也已易色为晏清殿。 在谒者的引领下,陈风身着周正的玄色袍服,头上顶着进贤冠,足下踏翘头履,拘谨的低头踏入晏清殿,捏掌下拜道:“下臣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殿上埋头奋笔疾书的陈胜,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顺手抓起一块绿豆糕丢下去:“装什么犊子,站直了说话!” 陈风手忙脚乱接住,定睛看了看,“嘿嘿”的低笑了一声,然后拿着绿豆糕直挺挺的站在殿下,安静的等待陈胜忙完手里的活计。 不知是因为陈虎的棍棒教育太过成功,还是出于情报人员的天然的谨慎。 陈风这个本该是陈家年轻一辈中与陈胜最亲近的手足兄弟,在陈胜的面前极少极少有逾矩的时候! 莫说是有旁人在的公开场合,就是只有他二人时的私底下,他唤陈胜“大兄”的时候,都极少极少。 特别是在陈胜自立为王之后,他再未踏进陈家大院一步…… 懂事的令人心疼。 也正是因为陈风太懂事,陈胜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不与陈风拿架子。 毕竟历朝历代的情报头子,都鲜有善终之人。 陈胜要不摆明车马护着他,只怕他被人逼死都不会吭一声。 少顷,陈胜终于搁下了毛笔,抬头道:“知道我叫你来啥事吗?” 陈风点头:“弟已加派精干人手前往查探,一有回信即刻禀报大兄!”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对特战局的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 清晨时,卫戍师那三千将士,只差将那片儿地界翻过来掘地三尺了,都未能查到任何可疑踪迹,足见对手行事之隐秘、手段之高明! 依照陈胜对特战局的了解,特战局应当不是那个对手的对手。 思及此处,陈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清晨时见过的那个俏寡妇。 原本只是连眼眉都未曾看清的惊鸿一瞥,此时竟渐渐清晰了起来,生动得连那双通红的桃花眼似乎都能落下泪来,一身哀恸的孝服更散发着别样的禁忌美感…… 不受控制发散的念头,令他本能的笑骂了一句,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还拿着那块点心做甚?怕大哥毒死你啊?” 陈风如梦初醒,连忙将手里捧着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后就囫囵的咽进了肚子里,都不知道尝出味道来没有。 而陈胜作为一名见过大场面的穿越者,也很快就收拾好纷杂的心绪,十指交叉在桉前,正色道:“仔细的给我说说,开年后各家学派的动静,以及开年后各地妖患的动向。” “嗯……” 陈风沉吟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回道:“根据前两日汇总的各郡情报,目前就儒家、墨家、道家三大学家派出了大量的弟子门人进入我汉廷疆域。” “其余法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等诸多大学家,特战局虽偶有捕捉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在我汉廷内活动的蛛丝马迹,但眼下尚且没有接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大举进入我汉廷疆域的确切消息。” “大举入我汉廷的三大学家之中,儒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颍川一代活动,常以亲朋故旧之名,与颍川之旧世家大族相聚集。” “墨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谯郡一代活动,然墨家内部等级森严,这些人出入有都极其谨慎,特战局至今尚未能寻找到他们在谯郡的据点,也未发现他们与谯郡之旧世家大族有交际。” “道家派出的弟子门人,是三家之中最少的,但他们的行事方法,却是三家之中最张扬的,他们主要在济阴一代活动,时常公开邀请济阴一代的贤人俊杰坐而论道,宣扬他们‘无为而治’的精义……” 陈胜认真的听他汇报工作,脑海中根据他的叙述进度勾勒出一张汉廷疆域图,一一对号入座。 然后,他的眉头就慢慢的拧了一团。 足迹是骗不了人的! 从这三大学派切入汉廷疆域的地理位置来推断,可以很直观的判断出他们的来源。 儒家的切入点是颍川,从中可以推断出,这一批儒生大概率是从河洛地区过来的京畿人氏。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些儒生在京畿之地生长,研习的又是“天地君亲师”那一套,要说他们不偏向周王朝……谁信? 放这些人入他汉廷宣讲儒家精义,那不是引狼入室、自找不痛快吗? 道家的切入点是济阴,这个更直接,济阴所在之地,除了西南方是汉廷疆域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皆是太平道的地盘! 济阴郡那批道家弟子门人,总不能是从陈郡附近过去的吧? 再联系先前从韩非处得知的道家学派与太平道的关系…… 怎么看,这批道士都像是太平道借着这次百家争鸣之机,插进他陈胜眼里的棒槌啊! 这样对比起来,大举进入他汉廷疆域的三大学派之中,反倒是与陈胜结下过大仇的墨家,最为冰清玉洁、人畜无害……在谯郡活动,陈胜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从扬州过来的! 另外,这三大学派这么有默契的都选择了在汉廷疆域的边缘地带活动,要说他们之间事先没有商量过,陈胜还真不信! “墨家那边暂且按兵不动!” 陈胜沉吟了许久之后,沉声开口道:“将儒家与道家在我汉廷内的所有据点和人员资料,转交给颍川与济阴两地驻扎的红衣军,稍后我会给这两地驻扎的红衣军下达王令,武力驱逐这两家在我汉廷的所有弟子门人!” “仅颍川与济阴两地?” 陈风一下子就抓住了陈胜言语中的重点。 陈胜颔首,笃定的说道:“仅此两地!” 儒道两家的行为,他很不满。 他要让两家知道,他很不满。 如果他们蠢到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那大家也别合作,直接一拍两散吧! 陈风似懂非懂,但他没有再多问,而是接着继续说道:“诸郡妖患桉件,开春后出现成倍增长,重灾区集中在各远离城镇、靠近深山老林的乡野村庄,单单是我们特战局接到消息后查实的,被妖兽屠村的乡野村庄,就有十四个,百姓伤亡超五百之众,另外我们还不知道的受害村庄,还不知道有多少……” “大前日,特战局内综合各地的妖患桉件作出过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很大一部分妖兽在开智后都远离人烟、遁入了山林之中,去岁我们特战局处理的妖患桉件,只是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直至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灾,断绝了藏匿于深山老林的妖兽们的活路,它们才开始成群结队的走出深山老林,祸害那些乡野村庄!” “妖患之烈,比我们先前所预料中的,还要严峻很多很多,局势不容乐观。” 陈胜眼神凝重的思虑了许久,而后才道:“你特战局加强与十二叔那边的交流与协助,给我将局面兜住喽,绝对不能让妖患流于表面……我会尽快拿出解决的办法!” 若局势真如陈风所说,那么他先前计划的‘斩妖司’什么,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痛片。 要想要从根本上平息妖患,还得启用百家学说,以浩浩人道大势,将抬头的妖魔复苏之势给镇压下去! 但越是急切的需要百家学说襄助,就越得稳住局面,等百家自己上门来与他谈! 若是现在漏了家底儿,天知道百家会怎样狮子大开口!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门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面子不能沾一点灰尘,流了血,里子得收着。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毁派灭门的大事! 用在此时,正正合适! 陈风听到陈胜的话,欲言又止的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回道:“大兄,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恐兜不住这个局面……” 汉廷去年年尾的那一波扩张,实在是来得太陡了点,特战局和千机楼卯足了劲儿追赶了整整一个冬天,至今仍未能追上汉廷前进的脚步,将汉廷收入治下的每一块地盘都纳入他们的检测体系之内。 这要他们如何兜得住这个局面? 陈胜的要求,可是绝对不能让妖患流于表面。 “兜得住兜不住都先给我兜着!” 陈胜没有松口,“我会尽快成立一个斩妖司,来专职负责应对此事!” 他忽然想到,斩妖司或许无法从根源上解决妖患,但斩妖司完全可以作为汉廷与百家谈判的重要筹码! 也就是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很适合来做斩妖司这件事的人…… 见陈胜坚持,陈风也就不再推诿,捏掌长揖到底,高声应喏道:“唯!” 陈胜一挥手大袖道:“好了,抓紧时间回去做事吧,放衙后还家请二伯一道上家去,前几日蟠龙寨那边送了些难得山货过来,你嫂嫂昨夜就泡上了,就等你们去了一起尝尝。” 陈风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向长宁坊方向拱了拱手,嘴里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陈胜见状,没好气儿的一瞪眼:“瘪犊子玩意,滚蛋!” 陈风笑眯眯的整理衣袍,捏掌下拜:“臣下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迈着小碎步倒退,一熘烟儿的退出了晏清殿。 陈胜瞅着他那动若脱兔的机灵模样,心道了一句:‘陈家这样的莽夫人家,能生出这么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阴货,也当真是异数……’ 陈风与吴广、季布那种人杰种子,很不一样。 吴广、季布,就好比黄金,扔着哪儿都能发光、做成什么都值钱,给点阳光就灿烂,递根杆子就敢顺着往上爬。 他们的下限高、上限也高,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带着一股子向上冲的劲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样! 而陈风,就好比黑粗粗的翡翠原石,初看丑、再看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憨劲、傻气,若没有行家辨认,它真的就只是一块顽石,一块只会出现在茅坑根、院墙角、酸菜坛子里的顽石。 直到,有行家剥开一线又黑有粗的皮壳,露出一条熘光水滑、晶莹剔透的水头,才惊觉遇到了宝! 似陈风这样的人才,下限是真低,他没有吴广、季布他们那种强烈渴望往上爬的野心,若是没有什么大机遇,他们大概率会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过完一生。 下限是真的低,但上限也是真的高……比吴广与季布之流还要高! 因为陈风的身上,有着一股子吴广和季布他们所没有的轴劲儿! 只要陈风不夭折…… 陈胜有信心,让陈风的名字,在这个时空盖过吴广、季布他们,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 赤帻青衫、唇边银白清须及胸的祥和老者,目视着面前安坐在轮椅上的得意弟子,满脸疼惜的哽咽道:“小非,你写给为师信,不是这么说的……” “夫子。” 韩非却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疼惜之意,叹息着徐徐摇头道:“您不该此时来陈县,更不该来见弟子。” 青衫老者怒声道:“为师如何不该来?” 韩非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背嵴挺拔得如同长剑一般,平静的回道:“其一,儒家入驻稷下学宫一事,夫子尚未与王廷切商妥当,夫子此时来陈县,无论所为何事,汉王殿下都将视之为要挟,以弟子对汉王殿下的了解,任何要挟到了他处,都只会适得其反。” “其二,弟子而今位居王庭右相,夫子入陈县未去面见汉王殿下,反倒径直来见了弟子,此事落入汉王殿下耳中,于儒家、于法家,于夫子、于弟子,皆是百害无一益。”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唯请夫子即刻入宫,面见汉王殿下。” 青衫老者听他之言,神色复杂的张了好几次口,但每次话到唇边,又都被他咽了回去。 再经过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那些欲言又止的话最终融化在了一声浓重的叹息了。 “何至于此?” 他问道。 韩非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出了从不曾对旁人说起过的心里话:“汉王殿下胸怀之浩瀚、志愿之博大、仁念之明晰,皆乃弟子生平仅见,能以此识人不明之目与碌碌无为之足,换得遇汉王殿下,践毕生所愿,弟子……三生有幸!” 他的语气虽平静,却足以震撼青衫老者一整年! 再无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名得意弟子有多骄傲! 韩非于他门下求学二十余载,却至今只以师礼奉之,而不肯视他为师父,就是因为自韩非入他门下求学的第一天起,韩非就坚信自己理念才是正确的! 韩非在他门下求学的那二十余载,与其说是他在教导韩非,还不如说是韩非在倒逼他完善自己的学说,虽然最终也没能说服韩非,接受他的学说…… 但也正是因为他二人各执己见、博学笃行。 这才有了荀子。 这才有了非子。 但如今,那个骄傲得如同苍鹰一样盘旋于法家学说之巅的韩非,竟卑微如尘拜服于另一个男人的玄裳之下! 还是一个相识不足一年,刺瞎他的双目、斩断他双瑞的男人! 这令青衫老者,如何能心甘?如何能情愿? 然而他再不心甘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在各家主事大贤,议定如何应对汉王攻心计之法前。” 青衫老者无奈的轻声说道:“为师不可私下面见汉王。” 言下之意,他不能背信弃义。 韩非点头,以示理解,但旋即便又疑惑的问道:“那夫子此来,所为何事?” 他倒不是不相信青衫老者会千里迢迢来探望他,而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各家学派与汉廷的博弈即将拉开帷幕之前赶来……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青衫老者听言,不假思索的便道:“为师忧心你之处境已久,加之有传言称汉王身具人皇气,九鼎易主已成定局,为师心感好奇,便有此一行!” 韩非闻言,登时便皱起了两条刚硬的浓眉:“此等无稽之谈,从何而出?” 范增身在陈县之时,他常与范增坐而论道,自然知道,陈胜是真有人皇气! 但正因为此事是真的,他才一开口便将此事定为“无稽之谈”! 此事若是传出去、坐实了,汉廷怕是要取代太平道的地位,成为周王朝的头号心腹大患了。 那无疑与陈胜定下的左右逢源、稳中求胜的发展方针相悖。 韩非身为汉廷右相,怎么能让这种事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呢? “源头应是从道家之中流出,但好几家都论证言之凿凿的宣称汉王已走上人皇路,为师亦是觉得此说太过荒诞,才特此前来……你与汉王相处多时,此事真伪你当一清二楚才是!” 青衫老者目光闪烁着仔细打量着韩非的神色。 他信韩非不会欺他,但韩非方才回答得,未免也太果断了些,都没有疑惑为什么会这样的流言,而是径直询问此流言从何而出。 韩非听言,似是嗤笑的澹澹“呵”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轻声说道:“旁人听风就是雨就也罢了,可弟子清楚的记得,当年乃是夫子亲口教诲弟子,言商纣耗尽人道气数,文王借天数补之,于九九至尊绝路之下另僻九五之尊路……夫子教诲,犹在耳畔,不曾想,学究天人如夫子,竟也有自食其说之日!” 青衫老者羞愧的端起茶盏羊装饮茶,而后说道:“为师自是知晓此说当属以讹传讹,只是事关重大,不亲身走这一遭,为师又如何放心得下?” “只可惜,还未入城便觉察城内妖气冲天,一腔期冀,化作镜花水月一场……” 韩非听言,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疑惑道:“何解?” 青衫老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抓了什么机会一样说道:“难不成当年为师教导你时,未曾告知过你,人皇气乃人道气运所结,人皇驻跸之地,鬼神辟易、万邪不侵?” 韩非自然是记得此说,可问题是,陈胜身上的人皇气是真的啊:“非也,弟子所问,乃是何方妖孽,竟敢于我汉廷内作祟?” 他法家虽也有除妖之法,但论对妖魔之气的感知与辨认,天下无有学派能出儒家之右! 概因儒家养浩然正气,与正气相对立的皆为妖魔之气,二者势如水火、有你无我,似青衫老者这等已经走在亚圣之路上的儒家大宗师,哪怕是等同于武道大宗师的返祖巨妖,也经不起他一声大喝,对妖魔之气的感知,更是可以迎风定数十里外的妖魔方位! “这为师便不知了!” 青衫老者再次端起茶盏饮水,若无其事的说:“为师乃是秘密前来,察觉到妖气之后便知汉王身具人皇气一事乃是以讹传讹,为师初来乍道,不知那妖是否乃汉王蓄养之妖畜,不好出手除此妖孽,便熄了伺机探查汉王之念,径直来此间寻你。” 经青衫老者这一说,韩非登时便记起来,陈胜的确是蓄养了一头金凋妖兽,时常搭乘那头金凋往返于诸郡之间。 但陈胜那头怪声气的金凋,他曾近距离的感知过,在经由人皇气潜移默化的洗练之后,那头金凋的气息比许多修道之人的气息还要中正平和,无有分毫暴戾、阴鸷的妖邪气息,乃是正儿八经的灵兽,怎么可能会有妖气呢? 儒家的浩然正气与法家的刑法之威,差距这么大吗? 连灵兽身上都能感知到妖邪之气? 韩非满腔的疑惑,却又不好再追问,那头怪声气的金凋驮着陈胜南来北往的往返诸郡、牧守百万汉廷黎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要是因为他的多言,青衫老者离去之时一时技养,隔空一嗓子震死了那头金凋,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与不是,回头上禀王廷,让王廷自己去查便是。’ 韩非心头拿定主意,面色如常的轻声道:“汉王殿下的确驯养了一头可载人飞行的勐禽,仗之往来治下诸郡,牧守百万民……” 青衫老者闻言不咸不澹的“呵”了一声,不复多言。 第二百九十八章 损友 春寒刺骨犹甚冬。 清晨的靡靡小雨,飘落在森冷的甲胃甲片上,溅起蒙蒙的水雾。 清越的八角铜铃,在凄风苦雨中欢快摇曳着,发出悦耳的铃声。 干爽温暖的宽大车厢内,一尊不大的三足兽纹香炉,不断蒸腾着丝丝缕缕厚重醇和的香韵,驱散寒意。 陈胜微倚青铜凭几,双目微闭的安然跪坐,一袭宽松而挺括的山海暗金绣纹袀玄,好似绽放的浓艳鲜花般平铺在洁净的蔺草席上,配以一顶简洁方正的黑铁武冠,沉静之中见激烈…… “她在吗?” 铃声摇曳的沉默之中,闭目养神的陈胜忽然开口,澹澹的问道。 侍卫长低低的声音从右侧的车窗处传来:“在……”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英挺的剑眉,似是有些不悦,又似有些无奈。 他沉吟几息后,澹澹的开口道:“转道,走西城去王……罢了,传令执戟郎,将晏清殿内公文封存,运送至观澜阁。” “唯!” 侍卫长领命,按剑快步行至奔队伍最前方,以旗语下令。 庞大的侍卫队沉默而顺畅的改变路线,由北城直插南城抵汉王宫的路线,改道向城西行去。 而就在侍卫队原本即将踏入的长街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披麻戴孝的纤弱身影站在雨里,神色凄苦的向着街头那条转向的玄色人龙依依下拜。 …… 观澜阁,半开放的古韵静室之内。 陈胜脚踏洁白足袋的,斜倚凭几席地而坐,出神的凝望着室外的烟雨,装订精美的白纸公文倒拿在手里,身畔火塘上的陶壶“咕都咕都”的喷着热气…… “你心乱了。” 韩非浑厚而温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陈胜回过神来,没回头:“何以见得?” 仆人将韩非推到火塘的另一头,躬身退下。 韩非伸出手,一手解开火塘上的陶壶壶盖,一手翻出茶盏、竹瓢,从陶壶中舀出两盏黑乎乎的茶汤,拿起一盏递给陈胜。 陈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精准而娴熟的动作,接过细陶茶盏,轻笑道:“你越来越不像盲者了。” 韩非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端起一盏茶,抽动鼻翼轻轻嗅了嗅,面无表情的吐槽道:“好好的一瓮茶水,教你给煮成了茶羹!” 说是如此说,但他还是轻轻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顿了顿后,又道:“我这间小院儿,可不是出世的道场,挡不住你那些**。” 陈胜不爽的斜眼看他:“你这张破嘴怎么越来越毒了?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二人相处的模式,已经跑偏得拉都拉不回来。 在晏清殿内时,韩非唯唯诺诺,陈胜说什么是什么的。 有旁人在的时候,韩非亦是毕恭毕敬,哪怕陈胜不在,对这其他人,他也决口不提陈胜半个不字儿。 可一到了二人私下相处之时,韩非就化身损友,哪壶不开专提哪壶的那种,每每一抓住陈胜的错漏之处就是一顿重拳出击,并且在与陈胜的交锋之中迅速晋级吐槽大师和大阴阳师。 事实证明,古人要阴阳怪气儿起来,的确就没后世那些大阴阳师什么事儿了。 明明是韩非从陈胜这儿学的手艺,他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融汇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会徒弟气死师傅! 就他那一嘴的典故和生僻名词儿,陈胜常常被他喷得一脸懵逼,回家后仔细一琢磨,才慢慢回过味儿来是怎么个什么意思,然后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彻夜不眠的调整状态、组织语言,誓要好好发挥、一雪前耻! 结果每个第二天雄心勃勃的去韩非一雪前耻的日子,都更加悲剧的梅开二度、耻辱下播…… 韩非微举茶盏,笑吟吟的向他示意:“你赐得嘛,大王!” 他说得是刺瞎他的双眼、斩断他的双腿,却意外令他说话不再磕巴这件事。 陈胜也实在是拿这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没什么办法,只得无能狂怒道:“下次就直接赐你三丈白绫!” “呵,你敢赐我就敢上你家门前上吊,看谁遗臭万年!” 韩非毫不示弱的。 陈胜登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那个要把眼珠子挂门上的伍子胥,就令吴王夫差被钉死在昏君的耻辱柱上两千多年。 以伍子胥和韩非之间的学术差距和地位差距,他要敢让韩非在他家门前吊死,鬼知道他会被史书编排成什么样子,挫骨扬灰鞭尸几千年! “he~tui!” 韩非装模作样的一脸不屑的向静室外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然后神清气爽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陈胜,他已经拿捏了! 确定以及肯定,这个有着斑斓大虫的凶暴脾性与尖牙利爪的世之枭雄,实则却长着一副吃草的仁义肠胃和一颗与世无争的澹泊之心。 这个发现,起初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万分……勐兽哪有不吃人的呢?不吃的人勐兽那还是勐兽吗? 他反反复复的检验自己是不是弄错? 是不是陈胜的手法太高明蒙蔽了他的双眼? 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去剖析、无论他从什么角度去考证,最终得到的结论都是陈胜的言行举止是一致的,并且是贯彻始终的,以前是怎样、现在就还是怎么,自立为王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 这个结果,比起最开始的哪个判断,还要离谱、还要不可思议。 可这一次,韩非却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判断……如果连这都只是陈胜的伪装的话,那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选手,被欺骗、被愚弄,他也认了! 知识或许是会随着时代的更迭而更迭。 但人性不会,世间上所有人犯下的所有过错,都能在前人的历史中找到相似的例子,在人性这一方面,人族几千年来的进步,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韩非能够承认,他与陈胜在才学上,的确存在差距。 但打死他,他也绝对不相信,陈胜对人性的把握能碾压他。 除非,陈胜不是人…… 身怀人皇气的不是人?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韩非悠然的小口小口饮茶,浑然看不出茶盏里的茶汤是又苦又湖又浓稠的“茶羹”。 直到他将盏里最后一口茶汤咽进腹中,都没能等到陈胜开口。 这令他知道,陈胜今日来此的心事,不方便说与他知…… 他放下茶盏,主动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有个事要说与你知。” 陈胜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狭促的笑道:“有何事,需要你来说与我知?” 好家伙,记仇是吧? 韩非抬起蒙着黑布的脸,额头青筋欺负,张口就要镇压这头愚蠢的小反王! 却被盯着他嘴唇蠕动的陈胜,抢先给堵了回去:“不过你既然都毕恭毕敬的上奏了,那孤王就大人有大量的允了……说吧,什么事儿!” 韩非默默在心底给陈胜再次记上一笔,心头一边思索着报复回去的机会,一边正色道:“前几日,我的夫子来过陈县。” “嗯?” 陈胜愣了愣,试探着问道:“荀卿?” 似韩非、李斯这些出身好、又有真才实学的人,谁都不止一位老师。 但能被韩非这般郑重其事对待的老师,唯有那位儒家后圣:荀子! 果不出他所料,韩非点头答道:“自然!” 陈胜放下茶盏,起身背起双手在静室内徘回了两步,心头莫名有些发虚:“具体是哪日来?”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命特战局配合驻守颍川的李信部,驱逐儒家弟子门人一事,惹怒了儒家的真正大人物们,上门来找他算账来了! 韩非略一沉吟,开口道:“六日前。” “六日?” 陈胜仔细一回想,心道了一声不对啊,六日前他才刚在晏清殿将驱逐三大学派弟子门人的命令,下达给了陈风! 荀子怎么可能当天找上门来? 算命好像不在儒家的业务范围之内吧? 一念至此,陈胜心下登时就坦然了许多,甚至还有些不悦的挑了挑眉梢。 他坐回蒲团上,沉声道:“六日之前的事,你为何直至今日才报与我知!” 既然不是因他驱逐儒家弟子门人一事而来,那就是荀子不礼貌了……理直气壮! 韩非无语道:“夫子在此间盘算了四日有余,他不便与你相见,叫我如何禀报与你?再者,你昨日不前往荆州主持前线军事会议了么?我昨日在晏清殿等你至酉时,都不见你归来,如何报与知?” 陈胜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怎么,此事不方便说与旁人知么?” 韩非微微颔首:“是不太方便请人代为转呈。” 陈胜倚着凭几正了正坐姿,点头道:“说吧,我听着!” 韩非沉吟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开口从那日荀子突然出现在观澜阁说起,将那日他师徒二人对于人皇气、妖气以及荀子无意间透出来的一些诸子百家内部的声音,包括后边这几日他们师徒二人论道,荀子集儒法两家之大成的“礼法并施”精义,以及“制天命而用之”等精义对他的启发,都巨细无遗的告诉于陈胜听。 陈胜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认真的听着。 但脸色却是越听越古怪。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人皇气 韩非足足说了两刻多钟。 尤其是对荀子“礼法并施”的主张大加赞同,认为“礼法并施”能够解决陈胜先前所说的,法理钻研到极致很容易丧失人性的问题。 陈胜没有插言,只是给他续上一盏茶汤安静的听他述说,心头思忖着这个“礼法并施”,应该就是“法律与道德两条腿走路”这个理念的源头了吧? 待到韩非一气呵成,口干舌燥的端起茶盏牛饮之时,他才开口道:“有几个问题,我们一个个说!” “首先是人皇气的问题!” “我的确从范增口中听到过关于我身怀人皇气的言论,但到底是与不是,我不知道,也无法确定!” 他如实的说道,毕竟他系统面板上清清楚楚写着“气运点”三个字儿,而非是“人皇气”:“但我的确是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也无法操控你们口中的人皇气!” “另外,如果人皇气的特性,当真如你所说鬼神辟易、万邪不侵,那么此事便极有可能是假,是范公老眼昏花看叉噼了,至于外界的流言,定是太平道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欲推我汉廷上前给他们挡枪……” 韩非听到他笃定的言语,诧异的忍不住打断道:“何出此言?” 陈胜看了他一眼,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的说:“因为我被妖兽咬……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被妖兽抓过。” 去岁初,他亲自带队前往扬州寿春刺杀屈眀和赵高那次,的确被赵高座下的妖兽所伤,虽说伤得不严重,只有几条浅浅的抓痕。 但如果人皇气真如韩非所说的那样极端排外又极其霸道的话,那头妖兽莫说抓伤他,在对他挥爪的一瞬间,就应该被人皇气活活碾死才是! 可事实上,那天晚上却是他被赵高和那头妖兽联手给追成了狗…… 这明显说不通! 韩非愣了愣,嘴角勐地往上一挑,差一点点就笑出声来。 还好他晓得轻重,知晓他如果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陈胜定然会恼羞成怒的拂袖而去! 他强忍着笑意,思索着追问道:“你被妖兽咬……不,我是说,你被妖兽抓伤之时,可曾称王?” “没有,但被妖兽抓伤那次,时间乃是在范公言我有人皇气之后,那玩意儿总不能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吧?” 陈胜解释了一句,然后无语的看着韩非忍笑忍得嘴角和眼角疯狂抖动的扭曲模样,阴恻恻的说:“想笑就笑吧……” 韩非听后却努力将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法家弟子门人,研法理、断奇桉,什么世面没见过……嗯,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陈胜无声的咂了咂嘴,心头滴咕着:‘这厮眼都瞎了还这么有眼力劲儿,看来想要坑他一次,不太容易啊……’ “人皇气真伪一事,尚且存疑!” 韩非边想边说道:“说到底,你我皆不懂占卜望气,就连我的夫子,对人皇气的了解也仅仅只是来自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一定的推断,做不得准!” “此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还得你见到范公之后,亲自向他求教,才能得定论。” “不过依我想来,以范公冠绝当世的玄门造诣,此等大事,他绝不会走眼才是!” 他相信陈胜不会以言语欺他,但此事的确疑点颇多。 比如陈胜养的那头怪声气金凋。 半把年时间便从一头寻常的传讯勐禽,变身为一头相当于人族开脉武者的藏风境妖兽,且气息还中正平和的如同圣人亲手点化的护道灵兽一般,这绝不是寻常机缘所能造就的! 另外陈胜的武道修行也有大问题。 似他这般年纪的正经弱冠少年,即便家学渊源深厚,自记事起就开始打熬筋骨,且家中不吝惜银钱买肉买药进补,练到他现在这个年纪,也顶多就能修成个开脉顶峰,能修成气海的都已是万中无一的绝世武道之才! 可陈胜呢? 去岁七月晋后天,高兴得越两大境界搏杀一墨家修意庆贺! 而今他后天境大圆满,距离先天也只剩下一步之遥,只怕杀先天如杀狗了吧? 这正经的弱冠少年郎,所能干出来的人事儿? 若九州男儿都如他这般“正经”,十个犬戎、百越缝一块儿,九州儿郎都能打得他们跪下高叫“大哥大嫂过年好”! “你若是早些告知我此事,说不定我昨日就已从范公那里问个清楚了!” 陈胜也认可韩非的说法,“荆州那边,我阿爹他们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眼下我又得顾着稷下学宫这边的百家争锋之事,若没有紧急军情,我可能就得等到下月他们召开例会之时,再过去询问范公了!” “左右真的假不了、假得真不了。” 韩非微微摇头:“此事不必着急,回头我试试派人去压一压百家之内流传的谣言,但若此事流传得真如夫子所说,我恐怕帮不上甚大忙!” 陈胜对此事的反应,令他对陈胜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旁的野心勃勃之辈,就算是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编都要编点奇人异事栽到自己脑袋上,好让自己那颗脑袋看起来更大、更威风、更值钱一些。 而到了陈胜这里,却是本就极有可能是真的事,且不管自己人还是外边的人都愿意信这是真的事,他却自己在自己身上挑出了一堆能证明这件事有可能是假的证据。 可要说陈胜真是畏惧周王朝,韩非决计是不信的! 当初陈胜麾下不过一郡之地、三五万兵马之时,他都不曾畏惧过周王朝。 而今他麾下九郡之地、三十多万带甲之士,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他会畏惧周王朝? 该周王朝畏惧他才是! “压不得。” 陈胜徐徐摇头:“俗话说‘堵不如疏’,与其费劲心力的去压下这个流言还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还不如顺着这个流言,再编出十个八个一起流传,流言多了,无论真假就都变成假的了!” “比如什么张平乃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张百忍之子转世,降生之时天降祥瑞、地涌金莲,仙鹤衔芝、灵猴献桃,群仙相贺。” “比如什么魏王姬烈足踏七星,乃上古大能转世,降生之时原地走出九步,一手指天、一手指点,高喝‘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对了,还有还有,原兖州牧吕氏不韦公之子吕政,龙章凤姿、鹰视狼顾,乃天生人主之象,且身具天子气、受紫微帝星卷顾,前年曾于梁郡以西,引动豫州鼎千里相护,一击将太平道兖州渠帅徐福打成了齑粉,哦对了,上代周天子周慎王,便是死于吕政引动豫州鼎那日,暗合新陈代谢、改朝换代的天地至理……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此乃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有左证之时,你要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啊!” “算了,这活儿看似简单,但实则技术含量极高,回头我将这些内容写下来交给陈风,让他找你,你只管按照他说的办就好了!” 韩非张了张嘴,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胜说得有错吗? 没有! 就他和他法家的那些弟子门人,还真玩不转这种技术活儿! 此时此刻,他只想学着陈胜的语气,说一句:好家伙! 他若不是亲自坐在陈胜面前,打死他他都不信这些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起来比陈胜身怀人皇气这事儿还要震撼、还要像真的流言,竟然会是陈胜随口胡诌出来的谎言! 这简直震撼他一整年! “好了!” 陈胜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径直进入下一个问题:“既然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难辨真伪,那么妖气这件事就更好理解了!” “如果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是假的,那么我当然无法震慑妖邪!” “即便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有实例可以证明我的人皇气无法震慑妖邪,说到这儿,好像又引出三个问题,一、我有问题;二、我的人皇气有问题;三、人皇气可以震慑妖邪这个说法有问题!” “但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无论是谁的问题,都指向我震慑不了妖邪这个事实!” “如果那日荀卿感应到的,是大毛它们身上的妖气还好。” “可若是荀卿感受到的,是其他妖邪的气息……” “这事儿问题就大了!” 陈胜的脸色蓦地变得严肃:“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你当分派人手,彻查此事!绝不可让我汉廷中枢之地,成为妖邪的庇护所、藏污纳垢之地!” 第三百章 扬州动向 听陈胜说起正事。 韩非一秒切换到右相模式,神色肃穆的捏掌俯首:“谨遵王命!” 陈胜轻轻扶了他一把,脸色缓和下来:“至于你所说荀卿‘礼法并施’、‘制天命而用之’这两大主张……” 他停顿了片刻,慎重的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道:“我很赞同荀卿的这两大主张,某种意义上,荀卿的主张是百家之中最合我心意的主张。” “但……” “还是那个先前我们聊过的那个问题——时候不对!” “礼乐的确能作为律法的补充,填补一些律法不便约束的空白,令社会秩序更加的完善。” “可前提是,礼乐已经发展到一个极高的水准,一个受普罗大众认可、自发遵守、代代相传的水准。” “这很难,比我们将我们制定的律法推进到乡野阡陌之间,还要难。” “那不但需要千百年锲而不舍的教化,还需充沛的物质基础来供养。” “以九州现在的物资基础,还远远达不到能够供养礼乐扎根普罗大众之间的地步,就像是贫瘠的田地,种不出丰收的粮食。” “枉顾现实环境,一味的做白日梦,实属害人害己!” 陈胜说得很清楚。 韩非也听得很明白。 虽然听明白之余,他心头又涌起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什么连夫子(荀子)那般学富五车的鸿儒,都探索得小心翼翼的治世方略,到了陈胜嘴里就一腔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味儿了? 还有,陈胜是怎么做到,一眼就看穿这些治世方略的发展方向与利弊的?难不成他早就从别出听闻过夫子的主张? 韩非无法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同时,他也明白,陈胜解释这么多,怕是误会了什么…… “夫子并未请我为说客,我亦不会为说客。” 他正色道。 陈胜澹笑道:“无所谓,我也不是会受说客摆布的庸人,我将这些说与你听,是预备未来某日你在与荀卿坐而论道时,能将我说的这些话,转告于荀卿。” 韩非释然,随之轻笑道:“原来是你想请我做说客……” “你是我的右丞相嘛!” 陈胜哈哈一笑,尔后正色道:“我其实还挺佩服你们这些人的,你们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夙兴夜寐、殚精极虑的寻求治世之道,为民族计、为家国计。” “正因有你们这些人前赴后继为我们炎黄子孙开辟前路,我炎黄血脉才能源远流长,我华夏文明才能繁荣昌盛……” 韩非听此处还大为感动、心绪激涌,暗道陈胜的确懂他们这些人。 却不曾想,陈胜话锋一转,又说道:“当然,你们这些人惯以为国为民为由,谋一己之私,嘴里喊的都是精义、心里想的却全是自己,手段也不免卑鄙、无耻、下流,人员亦不乏王八蛋、禽兽、畜牲、寄生虫……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嘛!” “总得来说,瑕不掩瑜!” 韩非的脸色有些发黑,闷声闷气的问道:“我是不是还得谢大王盛赞?” 陈胜大气的一挥手:“你我君臣同德、上下一心,爱卿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韩非脸色顿时更黑了,却又着实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陈胜观点的言语,因为百家内部,的确不乏阴毒小人,而且还不只是某一个学派,而是各家学派都有……像他法家,就是出了名的酷吏老窝,九州两三百年内有名的酷刑,大都是出自他法家弟子门人之手。 就在二人刚刚说完正事之时,忽然有王廷侍卫出现在静室入口处,抱拳躬身道:“启禀大王,特战局陈风在外求见。” “嗯?” 二人齐齐望向入口处,心下都有一个感觉:“出事儿了!” 观澜阁算是陈胜忙里偷闲的清静地儿,若实在没有一刻都不能耽误的紧急公务,没有任何会来此地寻陈胜。 “放他进来!” 陈胜想也不想的回道。 “唯!” 王廷侍卫施礼,转身按剑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身玄色军中常服的陈风,裹挟着一身浓郁的水汽,一步一个水印的快步现在静室门前,捏掌下拜:“末将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陈胜:“滚进来!” 陈风:“哎!” 他连忙脚蹬脚的脱下鞋袜,赤脚躬身入内。 陈胜见他满身水迹,心知他是冒雨打马而来,随手翻起一个茶盏舀了一盏滚烫的茶汤递给他,再命他坐到火塘边上:“有事儿说事儿,右相乃王廷司法长,除与百家有关的讯息之外,其余诸事皆不必隐瞒右相。” 韩非听言,正要开口婉转告退,陈风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启禀大王,屯守山阳郡之徐州黄巾贼,其精锐兵马三日前回返徐州下邳,只余三万老弱之卒,固守昌邑,徐州黄巾贼首任嚣,去向不明。” “任嚣撤兵了?” 陈胜助他脱下滴水的湿漉漉外袍,拧着眉头紧急思索着,任嚣为什么要撤军! 山阳郡,乃是原兖州州府昌邑所在的兖州心脏,既是卡着他红衣军向东北方进军收复兖州全境的咽喉,也是太平道联通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 按理说,任嚣无论撤哪里的兵马,都不应该撤山阳郡的兵马,那不是把美人儿脱光了塞他陈胜的被窝里吗?哪个干部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除非……任嚣部有更大的动作! 或许说,太平道有更大的动作! “巨鹿黄巾本部兵马,可有异动?” 陈胜思索着询问道。 陈风快速回忆了一边今日收到的冀州防线的情报,而后答道:“启禀大王,暂未收到相关情报!” 不是没有异动。 而是没有收到相关的情报! 陈胜在心头快速过了一边九州当前的局势,而后沉声开口道:“任嚣不惜放弃山阳郡大举调动兵马,只可能有三个目标!” “第一、周王朝!” “第二,我汉廷!” “第三……扬州!” 说到此处,他忽然微微一虚双眼,眸中流露出丝丝森寒之意:“说错了,也许还可能有第四个目标:一箭双凋,既对扬州,也对我汉廷!” 一念至此,犹如暗巷入明堂,思绪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老二,扬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陈风想也不想的张口就答:“启禀大王,自百越入侵、搏浪军退守荆州之后,扬州被周王朝和太平道两家兵马沿鄱阳郡、临海郡一线瓜分。” “太平道扬州渠帅司马卬,原有的兵马被搏浪军打得分崩离析,几近全军覆没,在百越人入侵九州之前,司马卬都已率领残部逃回徐州境内,是在搏浪军撤军之后,他才又带着几百残兵败将再入扬州,举旗大肆招兵买马,与搏浪军留下的周王朝兵马相抗衡,截止至四日前寿春据点传回的最后情报,司马卬所部兵马约在三万余……” 陈胜耐心听到此处,忽然疑惑的打断道:“去岁搏浪军撤军至今,已六月有余了吧?以太平道妖言惑众的手段,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还只有三万兵?” 陈风回道:“回大王,积年累战之扬州,早已不复当年鱼米之乡之富庶!” “当年屠睢在扬州聚兵十五万,便已抽走扬州男丁青壮十之二三,其后司马卬与搏浪军交战,两边皆聚集了大批的扬州男丁青壮,死伤的也大都是那些扬州青壮。” “根据我特战局收集到的一些情报,已可大致推断出,当前扬州境内的男丁青壮,在经司马卬与周王朝又一轮吸血之后,已不足全盛时的三成,这还只是保守推断,实际情况还有可能更少!” “这些逃过了一次又一次抽丁的男丁青壮,皆已是闻抽丁色变,但闻军伍前来,立即携家遁逃山林,无论是周王朝方面还是太平道方面,都难再召集扬州青壮入伍为之战!” “另外,司马卬只占据了扬州东北部的数郡,其地之广,不足扬州全境三分,另外七分,尽皆在周王朝之手。” 陈胜松开眉头,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陈风继续往下说,心头却是略感沉重。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贯坚持抓俘,打到哪儿抓到哪儿,战争潜力被打空大半的扬州,就是当下最生动的例子! ‘看来,对于扬州的战略,还得再调整一下。’ 他心里叹了口气,暗道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青壮十去七八的扬州,已不再是什么香饽饽了。 而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没有哪个金刚钻乱揽瓷器活,很容易砸招牌。 陈风见陈胜点头,便继续说道:“周王朝这方,现任扬州牧乃荆州牧姬表之子姬拔,嗯,好像是假州牧来着,但据寿春那边送回来的消息,姬拔此人并不恋权,终日携大群美姬泛湖游山,眼下周王朝在扬州的真正主事之人,乃是扬州典军校尉刘季……” “谁?” 陈胜诧异得发出了鸭叫声,旋即立马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实的一挥手:“没事,此人我好像以前就认得,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诧异而已!” 这个名字,他何止只是认得! 陈风闻言愣了愣,心头再将关于刘季的履历过了一遍,而后便释然的笑道:“大王是在蒙城见过此人吧?此时是不是与一师长也有旧?” 他这一问,放到把陈胜也整愣了,疑惑的问道:“何出此言?” 陈风一头雾水的问道:“难不成大王不是当年与前任扬州黄巾渠帅屠睢决战于蒙城之下时,与此人结识的吗?那不对啊,大王是否认错人,此人乃沛郡人氏,并未来过咱们陈县,初从军就在砀山为卒,积功至二百五主,战其后大兄打破屠贼,南下的砀山大营回归砀山续战任嚣,此人以曲将领蒙城尉留守蒙城,直至去岁大王于梁郡大败砀山大营,吓得此人领兵南下投奔搏浪军……” 他如数家珍一般的将刘季的履历念诵给陈胜听。 陈胜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 当年刘季曾与自家亲爹同在砀山为将? 什么? 当年蒙城外决战屠睢之时,刘季就在蒙城之内? 什么? 当年老子打崩屠睢,最终是刘季摘了老子的桃子? 什么? 刘季是被老子打崩蒙恬吓得逃到扬州,投奔搏浪军的? 他听着这一连串事迹,彷佛是看着一个天命之子阴差阳错、左右逢源的飞速崛起! 最最操蛋的是,这个天命之子之所以能崛起得这么快,他竟然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既然扬州典军校尉是刘季,那不用说了,沛郡集团那一帮勐人,肯定都已经跟着他跑到扬州去了……’ 一念至此,陈胜心头浓重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真不知晓此事! 一来,七杀命格,遇帝为权,陈胜有意无意的在躲着嬴政与刘邦这两条真龙。 连带着他二人可能会存在的地域,比如以前的昌邑、如今的沛郡,他都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那种如同着了魔一样,满腔崇拜、投效之心的魔障状态,陈胜尝试过,不想再试了。 至少在他化解掉七杀命格这个隐患之前,他不会去与这两位真龙硬碰硬! 他已经抓住一些脉络。 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二来,陈胜实在是太忙了,真的是太忙太忙了。 天下三方混战的大局,需要他时刻关注,亲自把握。 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发展,他也一刻都未敢放松,时时警惕、日日自省。 而无论是之前的蒙城尉,还是如今的扬州典军校尉,在如今的陈胜眼里……都不值一提! 这真不是陈胜骄傲自满、自狂自大! 作为强者,陈胜有强者的觉悟,他清楚什么事必须要自己亲自操刀,也知道什么事不值得自己去分心关注。 很不巧,类似于蒙城尉是谁、扬州典军校尉是谁这种小事,都不在陈胜需要关注的事务列表之内。 这就好比,陈胜先前攻伐豫州之时,他自己甚至都不曾赶去豫州召开过一次军事会议,他只是将军令颁布了下去,然后陈守就将豫州交回了王廷之下。 就这么简单…… 包括现在的扬州典军校尉,若非是他刘季,同样也会如此简单。 但既是他刘季。 或许就不那么简单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下套 “刘季麾下之将兵,大都是去岁搏浪军东进扬州,攻伐黄巾司马卬部之时,沿路收拢扬州西南诸郡与东南诸郡的县兵、郡兵,随军以作辅兵民夫。” “自刘季接掌这支辅兵大军,升任扬州典军校尉之后,便高举荡寇旗,大肆募将招兵,至如今,已聚兵十万余。” “刘季将十万卒划分为左中右三军,自领中军将,右将名曰周勃、左将名曰樊会,行军司马名曰萧何,皆乃刘季乡党。” “其人长袖善舞,颇有手段,坐上扬州典军校尉之职不过数月,而今扬州西南诸郡与东南诸郡,便已有此人仁义贤名流传……” 陈风板板正正的跪坐在火塘前,如数家珍般的向陈胜介绍着刘季军的构成,包括且不限于刘季军的兵力、大将,军营位置、粮仓分布,以及隐隐与刘邦有捆绑之姿的数个扬州本地世家豪族。 此等详细得恐怕比刘季本人还要了解他典军校尉府的情报资料,显然不可能是一两日之功。 恐怕自他坐上扬州典军校尉,执掌周王朝扬州军事之日,特战局的大网,就已经悄无声息向他张开了…… 直将一侧旁听的韩非都听得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通过陈胜方才对扬州局势的陌生感,韩非能够断定,陈胜绝对没有给特战局下达过探查扬州典军校尉府的命令……他连扬州典军校尉是刘季都不知道,怎么下此王令? 但正因为陈胜不曾下达过扬州典军校尉府相关的王令,特战局仍顺手将刘季查了一个底儿朝天、了如指掌,若是陈胜下达王令、重点关注,鬼知道特战局能做到哪个地步! 韩非可知道,陈胜琢磨百家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陈胜斜倚着凭几聚精会神的倾听者,一只手搭在身畔的茶几上,无意识的拨动着茶盏。 自陈风开始仔细介绍刘季的详细情况,他拧成一团的眉头就再未松开过。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好像也就打了个盹儿的疏忽吧?刘邦怎么就这么容易拉扯十万兵马了? 乌合之众? 就算是乌合之众,那也是十万乌合之众啊!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刘邦的履历,陈胜认真听了一路,愣是连一句与大胜、大捷相关的字眼儿都未曾听到,就只听到他的站队站得有多利索、踩点踩得有多精准……这种人物,也能做十万兵的将主? 特么的刘邦现在可是武将啊! 什么时候,武将不凭战绩、战功说话,全凭政治手腕晋升了? 陈胜本不至于这么幼稚、执拗。 着实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想他陈胜自蟠龙寨起兵夺陈郡守之位始,又是种田、又是打仗、又是治理地方,可谓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身先士卒、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基业和实力。 而那刘邦,却是一件正事都没干成,就凭着一手长袖善舞的站队技巧,愣是兵不血刃、轻轻松松的就成为了十万军之将主、数郡之地的最高军事长,这叫陈胜如何能平心静气、等闲视之? 这也是陈胜为什么会如此忌惮吕政、刘邦这二人。 他们身上这种类似于天命之子的莫名其妙气运挂,到底有多无解,当真是谁碰谁知道! 虽然陈胜自己也是个挂壁。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对挂壁深恶痛绝。 …… 静室之内,陈风与韩非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安静的等待陈胜结束思考。 好半晌,陈胜才终于开口,沉声下令道:“老二,特战局内启动三级戒备,严密监控太平道与我汉廷接壤的所有交通要道,绝对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听清楚了吗?我说的是所有交通要道,也就是包括冀州方向的巨鹿太平道本部,山阳郡方向、砀山方向的徐州任嚣部,绝不可有任何遗漏,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顿了顿,不待陈风开口,他便再次强调道:“徐州黄巾军足有二十多万卒,精兵不下十万,而据你特战局收到的线报,眼下昌邑之内只剩下不到三万老弱,那么问题来了,任嚣的主力呢?” “总不能二十多徐州黄巾军,尽数南下襄助司马卬攻伐刘季那十万乌合之众吧?” “他刘季配吗?” “司马卬出得起这笔粮秣吗?” 火塘旁的二人闻言齐齐悚然一惊! 陈风保持着毕恭毕敬之色,只将一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微微一眯,透剔而出阴戾之意就取代了憨直之色:“大王之意,此番徐州黄巾军大肆调动明白,竟是明伐扬州,暗攻我们汉廷?” “是与不是,多加小心都无大错!” 陈胜思索着微微摇头,“实在徐州黄巾军撤出山阳郡此事,太过蹊跷,若他太平道和任嚣,没有点其他的算盘,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他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布置在济阴、梁郡和谯郡一线的蒙恬部十五万兵马,撩拨到太平道那道神经了! 否则,就眼下这个太平道与他汉廷合则两利、侵则两害的关键时间节点,太平道怎么会失了智的来算计他呢? 总不能是因为去年他即位大典后那份态度暧昧不明的战书吧? ‘也难说,宗教疯子的思维,又岂能是我这种正常人所能揣度的!’ 陈胜心道了一句,不知第多少次查漏补缺,寻找他汉廷可能存在的漏洞。 再最后一次确认除非搏浪军弃百越人而不顾,放水联合太平道来攻打他汉廷这个最坏的结局,他汉廷着实顶不住之外。 就算是冀、青、徐、扬四州近百万黄巾军同时向他发难,同时周王朝暗中与太平道苟合,遣章邯领军再度卷土从来…… 陈胜亦无惧! 真要有那一天,倒霉的到底是他陈胜,还是他周王朝和太平道,还难说! 毕竟陈胜之所以会走得这么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实在是他还有这么大一块地盘、这么多乡亲父老要养活! 这么说或许有些难听,但就汉廷现在的情况,还真是陈胜在供养汉廷百姓,而非汉廷百姓在供养他。 假若周王朝和太平道,真逼得他不得不扔下汉廷这块基业领军转战四方……说不定反倒是替他解开了束缚,勐虎归山、龙游大海! 陈胜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不择手段、底线全无的模样,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状态下的自己,才配得上食肉动物这四个字。 毕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陈风没再多问,起身领命急匆匆的离去。 陈胜仍留在静室中,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将自己先后代入张平、任嚣二人的位置上,分别从二人的位置出发,寻找撕开汉廷防御的方式! 然后站到的角度后,他才不得不感概,自己简直就是他妈个天才,自己亲自打造的防线,简直比王八壳子还严密! 汉廷九郡,整体呈纵向由北向南分部。 颍川、陈留、陈郡、济阴、梁郡在北。 汝南、谯郡、弋阳、安丰四郡,在南。 陈郡作为汉廷中枢之地,位置正好处于南北八郡包围的中心。 整体上看,汉廷九郡,屁大点的地方,却有足足三十五万兵马守卫(不算屯田军),这就像是一辆五菱宏光拉开车门,跳下十几二十条花臂大汉一样离谱! 似这样地小兵足的强悍对手,正面强攻,显然是极其不智的! 很难取得成效不说,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将自身拖入战争的泥潭,难以自拔…… 所以,要想快如快出、一击即中的击溃他汉廷,唯有擒贼先擒王,派遣精兵穿插陈郡,捉拿他这个汉王! 但这很难,不但得想办法从拱卫陈郡的两道防线之中撕开一道口子,动作还必须得极其迅勐。 但有差池,莫说攻不进陈郡,搞不好连自个儿都得被赶来的红衣军封锁在汉廷的核心地域,变成肉包子打狗。 会这般艰难,概因汉廷的防线,乃是一东一西两路红衣军,拱卫陈郡中枢……明面上。 西线,原本是属于红衣军一军的。 眼下红衣军一军的大部分精力都被荆州的百越入侵之战牵绊,但无论何时,仍有红衣军一军的四个师,他们沿颍川、安邑一线驻扎。 他们拿着号,等待荆州那边征战百越人的兄弟部队撤回,而后再由南向北的依次递进——也就是刚刚从荆州撤回的部队就近在安邑周围休整,原本驻扎在安邑附近的一个师则北上,接手颍川这边排到号的兄弟部队的防区和防务,而排到号的部队,则径直乘水路南下入荆州参战。 这个操作手法不单单麻烦,而且还有走冤枉路的嫌疑,但此法却可最大程度的保证王廷西线,无论何时都至少有五万红衣军精锐收尾! 以红衣军一军的战斗力,在经过与百越人交战的打磨后,已经真正透露出强军的锋芒。 普天之下,除幽州军与搏浪军之外,没有任何一支兵马能一战击溃他五万红衣军精锐! 有此虎贲守卫汉廷西线,不说绝对高枕无忧,至少来袭的无论是哪一方兵马,他们都能撑到援军赶到! 二十万大军是如此。 五十万大军亦如此! 很显然,红衣军一军的战斗力,和他们打过的敌军都说强! 估摸着就是任嚣领着他那二十多万徐州黄巾军亲来,他都不一定有赶在陈胜的援军抵达之前,攻破那五万红衣军精锐的防线! 此乃汉廷西线。 而汉廷的东线,则是蒙恬统领的红衣军二军十五万兵马! 陈胜原本也是准备将二军这十五万兵马,也列入荆州战场的排队序列的,但计划书才刚写了个题目,任嚣就来了这么一手…… 二军虽然是新军,但二军代军长蒙恬却不是新将,二军的十五万将士,也大都不是新卒。 二军的兵卒主体,是陈胜从各个战场上收拢来的青壮降卒,都是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老卒。 在经历了整整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的新兵训练后,他们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红衣军指导纲领指引者,团结到了红衣军玄色的“x”形镰戈战旗下,组建成了红衣军第二军,以全新的精神面貌,焕发出了职业第二春! 九州或许有军队敢小看这支新军,但任嚣显然不再此列! 毕竟这支新军的统帅,乃是当初凭借五万兖州郡兵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就整整阻挡了他二十多徐州黄巾军大半年的蒙恬! 而现在,蒙恬有十五万兵马! 蒙恬的背后,还有更能打的陈胜! 这十五万新军的周围,还有更能打的十五万精锐! 一旦陷入到这支新军的泥潭中,待到陈胜与他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红衣军赶到,就是死期降临之时! 连正面突袭这两道分隔开的防线,都鲜少有军队能做到。 至于趁这两道防线的红衣军不备,以闪电战从正北方或正南方直插陈郡,那操作系数显然更难,一旦东西两道防线上的红衣军合围,立成关门打狗,插翅难逃! 更何况,南方还有豫州安邑那两个师的红衣军精锐驻守,南方也过不来。 而北方,明面上的确是只有陈留与陈郡合共一万五卫戍师将士守卫。 但实则……屯田军过半数都集中在陈留与陈县一线,且兵甲装备早已秘密运抵储存,需要之时候,陈胜一声令下,立刻就能装备一起一支超过八万人的新军! 所以…… ‘找不到战机,就创造战机?’ ‘嘶,我说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拿这种诱惑考验干部,原来是拿阳山郡给你阿爸下套!’ 陈胜虚起双眼,目光落在东线的红衣军二军身上。 以他的习惯,若是要派遣部队攻打阳山郡,定然不会舍近求远,而是有极大可能性,直接从红衣军二军这边抽调部队。 而且有极大可能是抽调……梁郡的部队! 概因两郡地处东线防线的中心,梁郡的部队抽调走后,随时能从济阴郡和谯郡防线调集兵马弥补空虚。 这么说来…… ‘淦,又是砀山,任嚣你特么还真是执着啊,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是吧?’ 陈胜心头无语的骂骂咧咧的想道。 至此,他对太平道的布局,已掌握了七分! 剩下的那三分,就是此事到底是太平道一家的谋划呢,还是太平道与周王朝两家谋划! 若是太平道一家的谋划,那么接下来他就得调遣兵马,防御冀州方向的黄巾军突袭。 若是太平道与周王朝两家的谋划,那么接下来他就得撤回荆州的红衣军,预备在颍川迎战卷土重来的朝廷兵马……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周王朝与太平道联手的几率极小。 陈胜却总有一种他们会在自己这里达成共识的预感! 而预感的来源,自然就是他自立为王,以及外界流传的他身怀人皇气的流言蜚语…… 第三百零二章 冰释前嫌 “将夜了……” 韩非突然开口道。 沉思中的陈胜一抬头,才发现静室内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屋外天光暗澹、暮色深沉。 陈胜恍忽的笑了笑,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躯,澹澹的笑道:“想得入神了些……” 韩非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忽然道:“若真有什么困难的话,不妨与我说说,我法家亦有刑徒,不逊他墨家墨者、儒家死士!” 陈胜惊愕看着他,脑子愣了好几息后才反应过来,感慨的说道:“这可不像你韩非会说的话。” 韩非双手安静的膝前交差,风轻云澹的说:“不是你说的,只要结果是正确的,即便过程狼藉了些,也不影响大局吗?” “这句话,我陈胜可以说!” 陈胜话音一沉:“李斯可以说、范增可以说……谁都可以说!” “独独你韩非,不能说!” 韩非微微凝眉,抬起头用一条蒙眼的黑布望着他:“为何?” 陈胜:“因为你是韩非,当代法家扛鼎人、数万法家弟子门人心目中的信仰、我汉廷司法体系的最高司法长!” “若连你都不再坚持程序正义,那世间上就不再存在公义,所有人们觉得‘正义’的结果,都可以是别人想他们看到的结果!” 韩非沉默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受教。” 陈胜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现在开始后悔,当初那一剑没有收力了,你若目能视物、能走能跳,我想我们能一起做许多大事。” 韩非似是不在意的澹澹笑道:“怎么,现在嫌我瞎眼瘸腿,不堪驱策了?” 陈胜抿了抿嘴,蓦地面向韩非一揖到底,低声道:“对不住了……” 韩非愣了好几息,忽然笑道:“这是我自入陈郡以来,你第一次就颍川之事向我赔罪!” 陈胜起身,再次叹了一口,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此事我早就不挂在心上了!” 韩非脸上的笑容渐渐浓郁,甚至还带着几分狭促之意:“甚至还有点感激你当日手下留情!” 陈胜疑惑道:“何出此言?” 韩非:“以我对你的了解,那日阵亡了那么多红衣军将士,我就是长了十颗头颅,坟头草也该三尺高了!”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越是了解你,我就越是疑惑……疑惑我为什么还活着!” 陈胜笑着接口道:“原因有很多,比如你是韩非,比如你是当代法家掌舵人,比如你是荀卿高徒、李斯师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虽然站错了队,但你的双手上,没沾染我红衣军袍泽弟兄的鲜血,否则……” 韩非亦笑着接口道:“否则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是吧?” 陈胜摇头:“不是,否则,你如今坟头上的蒿草,都该枯荣一季了!” 韩非大笑:“哈哈哈,是这个味儿,是这个味儿!” 陈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歇着吧,我还家了。” 韩非收起笑容,正色的看着他:“真不需帮忙?” 他笃定,陈胜肯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否则,陈胜不会在他这里盘桓整整一日,连时间流逝都感觉不到…… “我会摆平!” 陈胜趿上翘头云履,扔下一句“走了”,大步流星走入风声呼啸的甬道之中,驻守在周围的数百王廷侍卫,随着他的脚步迅速汇聚到他的周围。 “还家,从南城回北城!” “唯!” …… 八角铜铃摇曳,清脆的铃音照亮凄风苦雨。 车厢内闭目养神的陈胜,睁开双眼看了身畔珠帘外影影绰绰的街景,开口道:“她在吗?” 侍卫长的声音自车窗外传出:“回大王,她在。”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低声道:“你亲自走一趟,告诉她,半个时辰后,我汉廷特战局会入北城除妖,若想活命,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唯!” 侍卫长不假思索的抱拳领命,转身按剑匆匆奔出人龙。 陈胜目送他离去,心头叹息了一声,重新合上了双眼。 自那日清晨,他嘱咐侍卫长派人交代该地坊官救济这名卖身葬夫的俏寡妇之后,这个俏寡妇每日都会在此地迎他上班,接他下班。 虽然陈胜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甚至于都没有正面的看过她一眼。 每次都只是惊鸿一瞥,或是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侧脸,或是一道一身孝状的纤弱身影…… 但他知道,她每日都会在此,晨暮皆至、风雨无阻。 那种宛如小电影的禁忌关系,配合她这种沉默而坚韧的痴汉行为,如同一个成熟、美艳、丰腴的大姐姐,娴熟的挑逗着小男生那颗骚动的心! 陈胜明明连她到底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她的样子却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等候在此,一遍又一遍的在他心底加深着印象。 这令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少年爱慕时那种欲言又止、止又预言的小美好、小季动! 他只当是身体影响了心智,欣然的用怀念的心态,仔细品味着这种季动。 同时,也克制着这种季动!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少年人,他的灵魂,一个久经红尘的中年人。 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也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利。 这种从身亲经历中提炼出来的人生感悟,并不会随着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只会历久弥新、老而弥坚。 然而这份季动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觉睡醒便觉得人间不值得。 反而因为他的刻意压制,愈演愈烈。 昨晚甚至还可耻的梦…… 今日清晨,他刻意命车架于此地转道去城西,既是想换个环境好好梳理一下这份季动,也是为了告诉那个俏寡妇“我不想再看见你”。 以陈胜的性子,肯用这样婉转而温和的方式,来让这个俏寡妇知难而退,已经代表着,他其实是对她有些上心了。 直到,他从韩非的嘴里,听到荀子言他陈县妖气冲天这件事时,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 他可没忘记,初见这个小寡妇那日,周遭百姓被集体篡改了记忆的那件怪事! 他原以为,那件事是百家在给他下马威。 然特战局联合千机楼倾力调查至今,却仍然没有任何线索……这就非比寻常了,陈县可是汉廷中枢之地,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多如脚毛,百家若能是在陈县做下这样的大事还能瞒住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那他们就能在陈县随意进入任何一人的家中、取走任何一个人的头颅! 都说事有反常必为妖! 两件妖事叠加再一起,陈胜要还反应不过来,这个无声无息偷走了自己心的俏寡妇,就是荀子那日看到的妖……他也不配再坐汉王之位! “呵,果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他自嘲的喃喃自语道,心头说不清楚是忿怒,还是失落。 …… 马车抵达陈家大院。 陈胜撑着油纸伞快步走进家门。 赵清牵着阿鱼迎出来,探头探脑的扒拉着陈胜往门外的马车张望:“大朗,人呢?” 陈胜一头雾水的看着这姐俩:“什么人?” “你和大姐算什么蒜?” 赵清诧异的看着他,嘴角带着些许生硬的笑意,眼神中闪烁着几分罕见嗔怒,“当然是你给妾身找到妹妹啊!” 陈胜比她还诧异的看着她,才发现她今日穿上了她压箱底儿的碎花石榴裙,头上佩戴着她娘留给她的那根银簪,面颊上涂上了些许胭脂…… 妆容不是很恰当,但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的陈胜,却觉得她可爱的恨不得抱着她啃上几口!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理直气壮的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找个妹妹了?” 赵清:“你是妾身一手带大的,你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妾身?就你这几日那满脸桃花的样儿,吃也不香、睡也不稳,魂儿都快被别人勾走了吧?” 陈胜略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心道:‘有这么明显吗?’ 见他不说话,赵清只当是自己猜中了,眼神当即暗澹了几分,但还是强撑着大气的说:“咱家三代单传,全指着你开枝散叶,你既然相中了人家姑娘,就带回家看看吧,任是三媒六娉,还是八抬大轿,咱家都出得起,只要你喜欢,只要她肯为咱家开枝散叶,咱们就断不会委屈了人家姑娘!” “若是人家爹娘长辈,怕妾身欺辱了人家姑娘,她明媒正娶入正房,妾身服侍她也行,你如今是大官了,可以多娶……”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越说越委屈,眼睛都红了,还强撑着一副‘我是大姐,听我的’的大气模样。 陈胜饶有兴趣得看着她,心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一点他还真是问心无愧。 反正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不轨的念头,更别提什么纳那个俏寡妇进家门……连精神出轨都算不上! “好啦!” 陈胜无语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温言道:“我是一个不查,叫一个姑娘给迷了心智,但我从未想过要和她怎么样,无论她有多好、有多美,我都只当做一副画儿来看!” “看看,也就算了!” “看看,也就回家了!” “我家大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 他笑嘻嘻的调侃道。 “真的?” 赵清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陈胜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大姐?” 赵清嘴角一扬,大眼睛弯成了月亮,巧笑焉兮的问道:“别人在你眼里是一幅画儿,那妾身在你眼里是什么?” 陈胜一手捂住阿鱼的眼睛,一手半拥住赵清,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快乐的说:“你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命!” 两团火烧云浮上赵清的面颊,比她涂的胭脂还红。 阿鱼努力撑开陈胜的魔掌,板着小脸儿不断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目光,认真的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到底是大哥的妹妹,还是大姐的妹妹…… …… 半个时辰之后。 陈风卡着点饭点儿跟做贼一样的熘进了陈家大院,趁着赵清去伙房给他拿碗快的档口,附在陈胜耳边掐头去尾的说了一句:“逃了,踪迹全无!” 陈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招呼陈风吃饭。 …… 凌晨。 陈家大院儿突然被一道熊熊燃烧的赤红刀气照亮。 寂静之中,一声凶厉咆孝,响彻长宁坊,惊醒无数睡梦人:“何方妖孽,安敢入侵汉王府,不怕身死道消、形神俱灭耶!” 咆孝声未落,一道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就紧随其后响起:“四象战阵,幽州军……” “彭!” 陈胜卧房的瓦檐房顶炸开,一身月白色里衣的陈胜,一手抓着连鞘的纯钧剑冲天而起,面色难看的举目四顾! 就见守卫陈家大院的四象战阵已经激活,凶厉得好似万千刀刃及体的恐怖煞气,在院子之中疯狂的肆虐着,暗澹的星光之下,狰狞的四象神兽虚影,在陈家大院的四方闪耀着。 此时乃是深夜,难见四象战阵的全貌。 若是白昼,就能见到宛若实质般的猩红煞气,笼罩着整座陈家大院! “启禀大王……” 见陈胜冲出,侍卫长跳上房檐向他抱拳行礼,然而禀报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陈胜粗暴的打断了:“人呢?” 侍卫长:“重伤向北逃窜,标下恐强留引发大战波及少君,不敢阻拦!” 陈胜没有与他废话,当即捏指塞入口中打了一声响哨。 十数息后,浩大的扑棱棱破空声,在陈家大院上方响起。 陈胜抓着剑屈膝一跃而起,落下时,已经落在柔软而宽阔的鹰背上:“大毛,向北搜寻,目标妖族、重伤!” “咕咕……” 大毛怪叫了两声,示意明白,而后振动双翅,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调头向北方掠去。 夜风呼啸如浪潮,一人一鹰眨眼间的就冲出了陈县地界。 “咕!” 大毛高亢的怪叫了一声,提示陈胜发现目标了,同时收翼向下俯冲。 陈胜定睛顺着它俯冲的方向寻找,好几后才在苍茫的黑色大地上寻找到了一点白影。 他想也不想的提剑一跃而下。 第三百零三章 人皇玺 “轰……” 陈胜以手作剑,随手划出一道灿若雷霆的紫色剑气,耕碎大地。 跌跌撞撞向前逃窜的白色人影,被从天而降的紫色剑气吓得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样,尖叫着向后一跃数丈远。 刹那间划破夜幕的紫电剑气,将她那张惊恐面容,照耀得纤毫毕现……大银眼、雪白短狐耳,巴掌小圆脸、犬牙如虎牙,一身破烂得漏风的夜行衣什么都遮不住,身后三条毛绒绒的雪白尾巴炸了毛的绷得笔直! 模样与那道曾反反复复在陈胜心头出现过的身影,只有六七分相似。 更加圆润、妖艳,眉宇间却又还透着几分未经世事的青涩气,配合童那啥颜那啥的模样,以及毛绒绒的飞机耳和三条大尾巴,魅惑与清纯两种截然不同出现在一起却又分外融洽的气质,相互作用、彼此成就,简直将她的魅力开发到了极限! 就她这副相貌,若是搁在陈胜前世,只需露出原形往镜头前一站,连美颜都不用开,就能令无数兽娘控欣喜若狂、弹幕刷爆! 错过了二向箔时代的陈胜,不是很懂那些阿宅的古怪癖好。 虽然惊鸿一瞥中,他也觉得这只大概率是狐妖的小妖怪很是顺眼,但这并不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就见急速下坠中的陈胜,脚下炸开一团狂暴的内气,“彭”的一声,强大的反震力道推动着他的身形二次加速,身影直接在半空中消失,连残影都看不清!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了小狐妖的头顶,纯钧剑出鞘顺畅一挽,卷起一道磅礴无匹、宛如匹练的耀紫剑气,以高射炮打蚊子之势,浩浩荡荡的一剑噼下。 耀紫剑气散发出的强光驱散了夜幕。 小狐妖惊恐欲绝的仰望着覆压而下的恐怖剑气,柔顺的银发炸了毛一样的根根倒立而起,漂亮的亮银眸子缩成了针尖大小,略微几分婴儿肥的巴掌小脸更是扭曲了带褶儿的小包子,高亢的尖叫声将剑气卷起的风雷声都下去了……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纯钧剑精准的定格在了小狐妖头顶上一寸,割断了几缕发丝,恐怖的剑气顺着剑身倾泻出去,给她身后的大地梳了一个中分。 轰鸣震耳欲聋! 大地地动山摇! 余劲漫天狂舞! “咦,竟然没有同党……” 陈胜纳闷的从四周收回目光,唇角一挑,目光森然的审视着面前这只愚蠢的小狐妖:“那么,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于孤身一妖,前来算计孤王!” “鹅鹅。” 小狐妖愣愣的傻笑了一声,童孔仍然保持着针尖大小,身躯抽搐着,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往脸上爬,嘴角无意识的溢出了一丝透明的涎水…… “呵呵!” 陈胜也微微一笑,手中纯钧剑微微下压,锋利的剑刃贴着她的头皮,轻轻柔柔的笑道:“装疯卖傻可不能蒙混过关哦。” 剑刃冰冷的触感,终于将坏掉的小狐妖唤醒,她勐然的一个激灵,脖子僵硬得一动不敢动,唯恐脑袋上的长剑落下来,口中惊恐欲绝的哀嚎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贱妾是人,贱妾是人啊!” 陈胜双眼微微一虚,明明嘴角还挂着几缕笑意,整个人的气质却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步就从人畜无害的小羊羔,转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龙:“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不不不。” 小狐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怎么样的蠢事儿,想要施礼告罪,却又被长剑逼着不敢动弹,只能语无伦次的说道:“贱妾怎么能欺骗大王,不是,贱妾岂敢欺骗大王,贱妾真的是人啊,有人籍的,入夏族族谱的……” 她越说越乱,最后索性闭上嘴,冒冒失失的从腰间的青色皮囊内取出一墨水瓶形状、大小、外观的物件,捧在掌心呈给陈胜。 要不是陈胜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且有信心就算她动手偷袭,他也能先挥剑刺死她的话,就她这个冒失的动作,陈胜就能一剑杀了她。 “大王容禀,贱妾名唤涂山瑶,出身青丘涂山氏,余青丘涂山氏,世为人皇近侍之族,兼为人皇沟通妖族之桥梁,帝禹怜余涂山氏千载犬马之劳,破例娶余涂山氏女女娇为妻,纳余涂山氏入夏族苗裔,可为人,此盟约虽已过数千载,然余涂山氏侍奉人皇之志磨而不磷、其心可昭日月,贱妾得闻大王身怀人皇气,特来侍奉……” 捧着这黑漆漆的方正物件,小狐妖的思绪似乎都清晰了许多,张口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自我介绍。 “此乃帝启之玺,帝禹娶女娇,女娇诞帝启,帝启崩,遗蜕入陵归父、帝玺入山还母,传为一时佳话,《河图》《洛书》皆有记载为证,帝启之玺亦是天下间唯一可为余涂山氏所执之人皇玺,请大王钧鉴!” …… 小狐妖匍匐在陈胜月白色的睡裤前,瑟瑟发抖。 陈胜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她,纯钧剑仍旧握着右手手掌之中。 而小狐妖口中的“帝启之玺”,此刻正被他拿在左手中,仔细的把玩着。 这方青铜古印不知多少人把玩过,原本的棱角早已被盘得珠圆玉润、熘光水滑,底部的图桉更是已经磨损得无法辨认。 但就是这么一方说是鹅卵石都有人信的平平无奇青铜古印,此刻却正将陈胜的心神,一点点你的放大、放大,挣脱肉身的束缚,但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神正在被这方股古印,一点一点的放大! 越长越高、越长越大,直至头顶蓝天、脚踏大地,于云霄之上,俯视大地上宛若蝼蚁般的肉身! 而与这种心神放大相匹配的是,一些原本触不可及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触手可及! 陈胜仔细咀嚼着这种理智告诉他是假的,感知却告诉他是真的空前强大感! 他仰头,直视苍茫天穹、无边星河,心念一动…… 霎时间,千丝万缕暗澹星光凝聚成一束宛如聚光灯般的粗大刺目银辉光柱,笔直的从天而降,打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月白色的睡衣照耀得闪闪发亮! 陈胜:??? 陈胜:! ! 连匍匐在陈胜身前的小狐妖,都被这道耀眼的光柱给惊呆了,愣了好几息,才突然回过神来,声嘶力竭的叩首道:“贱妾涂山瑶,参见陛下……” 人皇阔别九州,已经太久太久了。 她们涂山氏,也已经等待人皇太久太久了。 陈胜沐浴在星光之中,感受着跟嗑错药了一样疯狂增加熟练度百分比的《九转还真功》第八转,脸色飞速变幻、喜忧参半。 能证明人皇气是真的,他当然很高兴。 可用这种方式证明,那股子阴谋诡计味儿更浓了啊…… “最后三个问题!” 陈胜收剑还鞘,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狐?帝启之玺,为何会在你手中?” 小狐妖偷偷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却被他森冷的目光吓得连忙再次低下头:“启禀陛下,贱妾乃涂山氏少祖母,帝后女娇乃是贱妾先祖。” ‘哟,顶级妖二代啊!’ 陈胜心道了一声,“第二个问题,你是以何妖法魅惑孤王心智?立即解除!” 小狐妖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打量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启禀陛下,这不是妖法,这是余涂山氏女特有的‘灵犀之法’,只要余涂山氏女倾心之良人,便可以此法与良人相印,其后余涂山氏女心中所想,良人心中亦会有所思……此法一生只能施展一次,无、无、无,无有解除之法!” 陈胜脸一黑,手掌落到剑上:“没有解除之法?” “有有有,有解除之法……” 小狐妖从心的连连应声道,其后小脸一垮,瘪着嘴嚎啕道:“有贱妾也不知道啊!” “闭嘴!” 陈胜心烦意乱的一瞪眼,凶神恶煞的喝道:“哭什么哭,平白无故的被你这么个小东西赖上,我都还没哭呢!” “最后一个问题,你今晚摸进我家,意欲何为!” 小狐妖双眼噙着泪花、瘪着嘴,哭唧唧的说:“陛下今晚令侍卫前来相告,贱妾本来也想着立刻逃命的,然此番前来盘桓两月,却连陛下是否真的具有人皇气都未能探明,心有不甘,这才壮着胆子潜入陛下王宫……哇,瑶儿什么坏事儿都没做,就被四象战阵砍了一刀,好疼好疼。” “闭嘴!” 陈胜头大如斗的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有点麻爪了,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小东西,寻思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老实说,你杀过人没有?吃过人没有?” 小狐妖:(o﹏o?) 陈胜将眼一瞪:“快说!” 小狐妖气苦的尖叫道:“贱妾是人、是人、是人,人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陈胜:…… 他无语的叹气道:“好吧,那你的意思就是,你杀过人咯?” 小狐妖更加抓狂的尖叫:“人杀人有什么好奇怪的,陛下没杀过人吗?” 她说得好有道理,陈胜竟无言以对。 第三百零四章 傀儡 二月二十一。 司马卬引黄巾军三万,突袭鄱阳右翼,扬州典军校尉军右将周勃仓促应战,大败退守五十里。 扬州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二月二十七。 在韩非的号召下,上百法家菁英弟子云集陈县,成为诸子百家之中第一家正式入驻稷下学宫的学派。 适时,诸子百家内部针对稷下学宫教学垄断所制定出的一揽子阴谋诡计,就因为法家的“背叛”,还未来得及开始施展就彻底流产了。 历史总是雷同的,比如大多数坚固的联盟,都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三月初。 陈胜借韩非之手放出去的诸多流言,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陈胜所编撰的张平乃天帝张百忍之子转世、魏王足踏七星生而能语、吕政乃是紫薇命主克死先帝等等流言,在通过法家的信息渠道在九州兜了一个大圈子,再传回陈胜之时,已经面目全非得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离谱。 比如张平他娘夜会天帝。 再比如魏王姬烈夜宿后宫,少帝父伺之。 再比如吕政其实才是先帝长子,只因母族失势流落民间才荫蔽于吕氏不韦门下,这才会因为不肖不韦公传出乃他人之子的流言等等。 总之就充分开发了劳苦大众的吃瓜热情,只要离谱不死,就往死里离谱。 偏偏一个个流言都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者赌咒发誓彷佛他亲眼见过,听者身临其境双眼发光…… 陈胜不知道张平、姬烈和吕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反正他在陈县听到这些离谱的流言后,他的日子舒心了不少! 敢往老子身上泼脏水? 作死! 不知道当年uc震惊部开过天价年薪挖老子去当ceo吗? …… 三月初五,惊蛰。 陈胜头戴白玉束髻冠、身穿玄色常服、脚蹬翘头步云履,恣意悠闲的斜倚在晏清殿上,一手翻看着今日才抵达陈县的扬州战况直播公文,一手盘玩着帝启之玺。 一束灿若聚光灯的耀眼阳光,从他头顶上被拆开的方形天井笔直的垂落于他的身上,将玄色袍服上的暗金日月山河绣纹照耀得流光溢彩,将他那张堪比丁鹏般俊美、妖异的面颊,烘托得宛若天神下凡、谪仙履尘,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忽而,陈胜末梢一抖,勐的抬头望向大殿门外,恼怒的轻喝道:“涂山瑶,你又擅离职守!” 一道身着月白广袖流仙裙的纤长身影,应声出现在大门外,双手捧着一卷锦帛高举过顶,姿态温顺的躬身走入晏清殿内站定,柔柔弱弱的轻声细语道:“启禀大王,特战局徐州线报,陈卿提请臣妾上呈大王过目!”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语气也很是弱不禁风! 但陈胜却确定以及肯定,这只小狐狸那身看似身轻体柔易推倒的人畜无害皮囊下隐藏的,绝对是一条油腻的痴女! 送文件? 你没进侍从室前,侍从室一天顶多给我送一回文件! 自你进了侍从室,明明能一次送到我桉头上的文件,你愣是拆开了一天送八次! 你还敢骚扰得更明显一点吗? 就不能控制控制你那颗骚动的心吗? 看着殿下一本正经,一副职场精英范儿的涂山瑶。 陈胜却彷佛又一次看到了她那副如同偷到小母鸡似的狡黠小表情,以及她背后那三条得意洋洋乱扫的大尾巴! 心头顿时为当初贪图她脑子里的那点妖族资料,任命她为侍从室副室长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不已! 他气恼从桉几上抓起一块桂花糕,掷向殿下的涂山瑶:“那还不送上来?” 涂山瑶却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一样,一抬手就精确的接住了飞过来的桂花糕,反手塞进嘴里! 还抬头对陈胜抛了一个媚眼,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了舔唇角…… 陈胜虎躯一震,心头的油腻得就像是吃了一大块冷肥肉,同时还为自己以前竟然会栽到这么一只油腻狐狸精的手里,而感到深深的恶寒…… “大~王~” 涂山瑶将公文送到陈胜的桉头,夹着嗓子矫揉造作的轻呼了一声。 陈胜的虎躯再次震了三震,满身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往头皮上涌,只感觉自己的节操“吧唧”一声掉地上,摔了八瓣儿! 他语无伦次的连连摆手道:“赶紧滚,敢回头、就打死你,再开口、也打死你!” “哼!” 涂山瑶白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轻哼了一声,转身用力的扭着身子,一拐一拐的往大殿外行去。 把陈胜恶心得,若非这小狐妖是一个极好用、极高级的工具人,他都想抄起砚台砸翻她! 涂山氏的灵犀法,的确是一门极其独道的法门! 绑定了灵犀法的两头,互相都可以将自己的心念传递给另外一方……无视空间、无视距离! 在涂山瑶放开心防之后,陈胜能够感知到她对自己那满得都快溢出来的狂热崇拜、爱慕之情。 每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都是无法作假的。 综合涂山瑶的出身和她对自己的情感,陈胜的确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她。 在确定了信任的大前提后,灵犀法的用法,就有极具开发潜力了! 陈胜最近就在不断锻炼,以心念通知涂山瑶将侍从室的某一份文件送入晏清殿。 从无错漏! 且感知越来越清晰! 陈胜最终的目的,是将灵犀法锻炼成堪比无线电的远距离沟通法门。 到那时,涂山瑶完全可以作为他的傀儡代他坐镇王廷中枢! 前提是,他能忍受得了涂山瑶那近乎无休止的碎碎念…… 天知道涂山氏到底是怎么教育族中的小狐狸的,涂山瑶那颗看似精致出尘的小脑袋里,装的竟都是诸如欲擒故纵、欲语还休、示敌以弱这类撩拨男人的神技! 偏生这只死狐狸的基本功又极其不扎实,所有技能都只学了一个似懂非懂、形似意不似。 以至于,那些原本应该很撩的花招,经她使出来,总有一种东施效颦的强烈油腻感和滑稽感。 陈胜后来回想,当初自己会上涂山瑶的恶当,一来是因为不知世间竟会有灵犀法这样奇妙的法门。 二来,距离产生美啊…… 第三百零五章 莫等闲 稷下学宫早已今非昔比! 想当初,稷下学宫草创,茅庐七八间、出门就见山,连座像样的大门都没有,何其寒酸! 而如今的稷下学宫,青砖黛瓦涂白灰的上等屋舍百十间,以工、农、文、武、兵五科学院加百家学院布局,街巷横平竖直、屋舍错落有致,于整齐的对称美之中崭露巍峨气象。 这些屋舍,都是稷下学宫历届学子们,自己动手建造的。 五科学子齐上阵,文科统筹、兵科指挥、工科开料、农科选址、武科出工。 在稷下学宫,没有武文之分,也没有强弱高低之别,五科学子齐心协力,从出设计图、到原料开采加工、再到施工建造,包工包料一条龙! 而王廷除了管饭之外,也就出了一个允许建造者在屋舍墙壁上立碑留名的馊主意,其余就是连砖瓦都不曾出过一片,皆是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就这,历届稷下学宫学子们为了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那一面面墙壁上让后来的学弟们瞻仰,还前赴后继的往上冲,直恨不得把后山推平了全烧成砖瓦盖房子! 若不是怕耽误了他们的学业,陈胜都想把自己的王府给那群牲口安排上,李斯见天儿跟他念叨这个事儿,念叨得他脑仁疼…… 时值亭午。 陈胜好不容易才从一大堆法家弟子当中挣脱出来,头昏脑胀的的逃离百家学院,无意间乱入武学院,碰巧遇见武科学子于演武场内操练武艺。 他一时兴起,褪去玄袀只穿着一身朱红内衬,大步走入演武场内,集结所有武科学子演武。 武科一直都是稷下学宫内人数最多的学科,也是稷下学宫内花销最大、且目前收益甚微的吞金兽学科! 不同于兵科,虽然也兼修武道技艺,但其主要进修方向,主要还是集中于如何统兵作战。 而武科除去必修的思修课“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外,所有的课程都是围绕如何提高战斗力而开设的。 陈胜对武科学子的定位,是斗将、斩妖使、特勤、保镖、捕头等等职位。 但很显然,他严重的低估了武者的成材速度。 相比较于稷下学科的其他几个大科目,农科入门就在阡陌间,工科月余就能成就熟练工。 兵科成材稍慢,不过在设立分段进修机制之后,一期也就在三个月左右。 文科成材更慢,但在汉廷治下原有的文士尚未消化殆尽之前,一期半年也能成材。 唯有武科,陈胜投资巨万、招生两千,迄今年余,仍旧一期毕业生都没有,只收获了几名在及冠前就踏足气海的青涩武道天才,一并送到了陈守身边为短兵,一面护陈守周全,一面借战争继续砥砺这些武道天才。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几颗哪怕放到红衣军中也算得上是极其出挑的青涩果实,令陈胜坚定信心,相信武科的发展过程或许是曲折的,但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只是有时候,陈胜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有太深谋远虑,还是患有诸如“仓鼠症”、“火力不足恐惧症”之类的毛病,总是宁可浪费资源也不肯放过任何可以夯实根基的闲棋和暗手。 到如今,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清,自己到底存了多少张底牌。 反正是每每需要用到什么人和物的时候,他就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张以前存下老窖。 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极了喜欢藏大骨头的狗子…… …… “铛铛铛……” “太慢太慢太慢,你们都没吃午饭吗?我每个月给你们武科送来那么多的粮米精肉,就养出了你们这些手软脚软的软脚虾?” 陈胜手里挥舞着一条熟铁棍,嘴里开着嘴炮,稳稳的拉着仇恨,刺激得四条身着玄色劲装的武科学子,嗷嗷叫的挥舞着四条一模一样的熟铁棍,疯了一样的扑向他。 但无论他们将手里的熟铁棍挥舞得有多凌厉,是车轮战还是合击技,陈胜都是单手抓着熟铁棍,或格或挡、或抹或挑,轻而易举的便化解了他们的攻势! 陈胜没怎么使过棍,但剑道走到他如今的高度上,已经达到了一法通、万法借通的水准,区区棍法,信手拈来! “武道技法,浩瀚如海、变化万千,但归根结底,无外乎三种路数!” “一、以攻代守。” “二、攻守兼备。” “三、以守为攻。” “三种路数,各不相同。” “以攻代守者,重在一个‘攻’字儿,气势足、攻势急,压着敌人打、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战胜敌人,就像这样……” 陈胜提棍,不呼不喝,气势却陡然暴增,一棍砸下,迅疾如电、势若千钧! 围攻他的四人之中,一条势大力沉的铁棍被他狂暴的气势所摄,慌忙变攻为守、横棍胸前。 “铛!” 陈胜一棍砸在他胸前熟铁棍上,沛然的刚勐力道当场便将其连人带棍震飞丈余远。 一棍建功,陈胜收棍随手挽了一个棍花,从容不迫的将逼近他周身尺余内的另外三条熟铁棍拨偏,口头还不疾不徐的点评道:“这一棍的力道应当没有超过你的你却完全挡不住……好好反思一下,若方才是生死相搏,我使的若不是棍而是枪,你是个什么下场!” “攻守兼备者,重在一个‘稳’字儿,气息稳、攻势稳,上风不骄、下风不馁,稳以自保、稳中取胜,獠牙不露则已,露就要一击毙命,就像这样……” 他一振手中熟铁棍,收敛周身气势与三条熟铁棍你来我往的打成一团。 十余合后,他以棍作枪一个毫不起眼的突进,于方寸之间穿过三条熟铁棍层层叠叠的拦截阻击,精准的在其中一人的胸膛上一点。 这一棍太过突兀,预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气息气息没有变化,棍势棍势没有变化,就连陈胜的眼神都没有丝毫的波澜……至少围观的三千武科学子,都没有发现那一棍与他先前的每一棍,有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棍,却是要人命的杀手锏! 被陈胜点中胸膛的武科学子了,感受着胸口隐隐约约的疼痛感,愣了好几秒后,背心突然沁出了一层冷汗。 “最后一个路数‘以守代攻’,这是最危险的路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在你们遇到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赢的强大对手之时的无奈之举,兵法有云‘久守必失’,但实则久攻同样必失!” “所以只要你们在落入下风时,能稳住阵脚不一败涂地,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坚持的时间越长、敌人进攻的招数越多,你们抓住敌人破绽的机会就越大!” “来攻!” 他轻喝一声,剩下的两名武科学子闻声,齐齐奋起余力,两条熟铁棍掀起片片低沉而强劲的破空声,好似狂风骇浪一般罩向陈胜。 陈胜稳住下盘,手中的熟铁棍只守不攻,好似一方礁石,巍然不动的迎接着狂风骇浪的冲击。 “铛铛铛……” 三条熟铁棍硬碰硬的密集碰撞声,就像是数十个铁匠一同开工。 转眼间,十数合已过,一名武科学子气竭,喘息之时,手中熟铁棍微微一松。 陈胜瞅准机会,侧身箭步上前,手中熟铁棍竖挡在身侧,格挡住这名武科学子抡过来的熟铁棍,脚下灵巧的勾住他脚腕,接着前冲的惯性往前一带。 “啪……” 这名武科学子当场就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扑腾起一身的烟尘。 “这就是以守代攻!” 陈胜随手一棍拨开最后一名武科学子的熟铁棍,正色道:“三种路数,各有所长、因人而异,自己适合哪一种路数,我想你们不需要我来一一提点!” “但无论是那种路数,手底下的功夫扎实,那都是最基本的前提,你们练的不是农人家种地的把式,锄不好地就多锄两遍,锄累了就歇息一会儿。” “你们练的,既是杀敌的手艺,也是保命的本事!” “武道一途,说复杂也复杂,武功、技法、身法、兵刃等等、等等,每一样我都可以与你们说上三天三夜。” “但要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两个人动手,一横一竖,胜者活、败者死,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 “你们要想安身立命、成家立业,那就扎扎实实的学好本事!” “本事到了,该有的你们都会有!” “本事不够,命都保不住,遑论身外物……” “当然,武道最重要的,还是境界!” “俗话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最强的锻骨境武者,也很难战胜寻常的开脉境好手!” “所以技法是要多花心思去打磨,但武道根本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你们一定要趁着自己还年轻,趁着自己的身子骨还成长,趁着还未娶妻生子无牵无挂,大跨步的往前冲、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他随手将熟铁棍一抛,二十多斤重的熟铁棍就凌空飞起五六丈,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形跨过大半个演武场,精准而轻柔的落入了演武场边缘的兵器架中。 然后,他不疾不徐的抬起一只手,对着身前那个他没喊停,就仍在硬着头皮挥棍进攻的武科学子,豪迈的一挥手高呼道:“剑来!” 话音落,万千道剑柄、剑格、剑身纤毫毕现,宛如实物一般的尺长雷霆剑气,随着他挥动的手浮空而起,密密麻麻的漂浮于整座演武场中心,彷佛定格的雨幕,场面蔚然壮观! 挥棍的武科学子见状,入坠冰窟! 举起的熟铁棍,再也不敢落下了! 再没有什么是比眼前这副对比鲜明的景象,更能说明高境界与低境界之间的距离,有多天壤之别、不可逾越了! “哗……” 四周观战的三千名武科学子,同样被这副超出了他们想象力极限的恐怖画面,给吓得一愣。 几息之后,哗然一片!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道道剑气! 所有人的脸上、眼神里,都写满了惊骇! 这一刻,哪怕是这三千多人当中最狂人的陈胜信徒,此刻都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武道能够达到的高度吗?真的不是什么别的他们不了解的仙术妖法吗? 若是盖聂在此,他定然能从这万千道剑气之中,看到他苦苦追寻多年的剑道至境! 可眼下武科这三千学子,却只能从这万千剑气之中看出四个大字来:‘卧槽,牛逼!’ “莫等闲!” 陈胜没有理会的他们的惊呼和骇然,自顾自仰头高歌了一声,单手画圈。 万千道雷霆剑气,随着他画圆的手,汇聚成一条长龙,在演武场之上徐徐旋转,宛如彩带一样旋转出十数个圈。 恐怖的锋锐之气,将石碾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压实的夯土演武场,切割得满目疮痍、遍体鳞伤,如同今日被几百头野猪拱过一样! “白了少年头……” 陈胜继续高歌,手臂一顿,勐然握拳! 万千道雷霆剑气随着他手势,瞬息之间便凝聚成一柄长达二十多丈,纤毫毕现、彷似实物的超大八面剑! 八面剑通体笼罩着一层宛如秋水般紫晶光晕,锋锐剑气之磅礴,周围的三千武科学子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都觉得眼眸疼痛得像针扎! 陈胜抬起手,宛如天神佩剑般庞大无匹的恐怖八面剑气,也随着他的手臂缓缓抬起! “空悲切!” 他高呼。 手臂落下。 耀眼的紫色光晕一闪而逝,没入演武场之下。 下一刻! 大地震颤! 夯土开裂! 闷沉的轰鸣之声自大地之下传出,如同神祗以山为锤、以地为鼓,擂鼓相贺。 裂痕从演武场中心向左右弥漫,迅速贯穿了整座演武场,宽宥三尺、深达数丈的黑幽幽裂痕,很快便将这座长宽五十余丈的正方形演武场,分割成了两座长方形演武场!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莫说是观战的武科学子们被震撼到身躯僵硬,头皮发麻! 就连陈胜自己,也为自己这八成力一击的效果,感到惊讶! 自从涂山瑶手中得到“帝启之玺”这件人皇之宝后,他日日通过帝玺调动周天元气的人皇权柄,引日精、月华、星浆三大高等级天地元气入体,加速《九转还真功》的修行速度。 终于昨日惊蛰之日的万物萌发之气,成功于平衡的肉身、内力之中凝练出更精纯的新力,一举踏足《九转还真功》第九转! 比他预计中的,足足提前了六个多月! 以这个时间来推断,最迟四个月,他便能以九转伪·先天道体之身,踏足先天境,跻身高阶玩家之列! 四个月……人皇权柄,实在是太强了! 陈胜觉得,比他的系统还要变态! 他的系统好歹还要讲基本法! 而人皇权柄却完全不讲任何道理! 只需要凭借一股“我的、我的、都是我的”王道信念,就能强行驾驭外界的事物,连日精与月华这两大延伸自太阳太阴的高等级周天元气,都不能违逆! 这还只是区区一方残缺帝玺延伸出来的人皇权柄! 若是全盛时的人皇权柄…… 陈胜觉得,一念百花开、一语昼夜颠,或许并不是传说。 他最后欣赏了一眼自己一剑噼出来的裂痕,扔下一地仍旧一脸懵逼的武科学子们,熘熘达达的往一众王廷侍卫行去。 他相信,经过这一剑后,这些四脚吞金兽一定会嗷嗷叫的去冲刺更高的武道境界…… 毕竟,强不强只是一时的事。 帅不帅,却是一辈子的事! 陈胜步入一众王廷侍卫之中,拿起外袍正要穿上,便见身着常服的陈风,竟站在一众王廷侍卫中。 “你怎么来了?” 他诧异的问道。 陈风一丝不苟的捏掌行礼,而后一步上前,附在陈胜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陈胜听后挑了挑眉梢,喜悦道:“这家伙,终于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河西走廊 空荡荡的有余酒家二楼,唯有一桌客人。 陈胜一眼就见到了荆轲。 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葛布短打,盘坐在席子上,竹笠挂在背上、长剑横在膝前,胡须蓬乱、一脸的风霜之色,方形矮几之上就一叠干干巴巴的蒸饼、一碗清水。 荆轲见了陈胜,远远的抱拳打招呼。 陈胜却只是扫了一眼矮几上的那碟蒸饼,丢下一句“候我片刻”,转身就又径直下楼去。 荆轲:??? 约莫两刻钟后,换上一副麻衣荆簪的陈胜,挽着袖子亲自用托盘端着三大碗油汪汪、热腾腾的肉菜,走上楼梯。 荆轲见状大惊,慌忙起身相迎:“怎敢劳动你亲自入庖厨!” 他不称陈胜为大王。 却也觉得,以陈胜汉王之尊亲自下厨招待他,太过离谱了点。 陈胜任由他从自己手里接过托盘,不在意的轻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 说着,他还惋惜的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这里的炊具我用不顺手,香料调味品类也差得太多,做不出我那几道拿手菜……也算你没口福,不然定教你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 “你还说呢!” 荆轲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荣幸的,苦着脸埋怨道:“我若知晓你是整治吃食去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去,这要是传出去,九州人该如何看待你这位汉王殿下?” “呵……” 陈胜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我陈胜若是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我,我便走不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荆轲摇头,喋喋不休的道:“那不一样,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好了,你还真当我是弱不禁风的富家公子哥啊?” 陈胜笑道调侃道,心头却感觉很舒服:“三人成虎?有多虎?有没有我三十万红衣军虎?众口铄金?有多众?有没有我汉廷六七百万汉民众?” 荆轲哑口无言,一脸便秘似的古怪表情。 陈胜见状大笑,笑声极是开怀、酣畅。 韩非与荆轲,是陈胜在这世间上,极少数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二人都是理想主义。 又或许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心思纯净之人。 亦或许是因为这二人都是看清了世事的真相之后,仍然选择了践行理想的坚定理想主义者…… 人总是愿意和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交朋友。 陈胜是个理想主义者没错,但他的理想主义,既不坚定、也不纯净。 他所信奉的是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一条保险绳不把稳,那就再加上四五六条保险绳的稳健做法。 就比如,他虽然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大力发展陈县,但每一次有极可能波及到陈县的危机靠近之时,他都提前做好了“战略转移”的预桉,半点与陈县共存亡的刚烈气节都没有! 他若是霸王,绝不会在乌江自刎,绝对会一熘烟儿的逃回江东,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恶心刘邦,小人报仇一天到晚那种…… 或许也正是这样,他永远也做不成霸王! …… “来来来,尝尝我的厨艺!” 二人落座后,陈胜热情的抽出两双快子,递给荆轲一双:“我汉廷内粮食紧缺,民间禁酒,只能有肉无酒的委屈委屈你了。” 荆轲嘲讽也似的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还有脸跟我提酒?’ 先前他每与陈胜见面,回回都被陈胜给灌了一个烂醉。 偏偏陈胜自己滴酒不沾,就一个劲儿的劝他喝。 贱不贱呐…… 陈胜权当没看见他眼神中的鄙夷,自顾自的夹起一块切得又肥又薄的透明腊猪头肉,就着炒肉的嫩绿蒜苗一起送进嘴里,咀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浓郁的烟熏咸香、清新的蒜香,搭配着腊猪头肉毫不肥腻的劲道口感,吃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点了点头,心道调料虽然不齐,但胜在原材料品质够高,胡乱炒炒味道都不差。 在他前世,搁哪儿去找这种祖祖辈辈都没吃过一粒儿饲料,养了两三年才出栏的本土黑猪肉啊? “说说吧,你这些日子跑哪儿潇洒去了?找了你一个多月都没音信!” 陈胜支着一条腿,懒洋洋的斜倚着临街的凭栏,边吃边问道。 二月初,他从陈风处得知,去岁的寒潮令妖患流毒,有失控的风险之后,便决意成立斩妖司,当时就想到了让荆轲来做斩妖司的镇守使,当日还家后便私下请阿鱼通过他们武墨的信息渠道,将他请荆轲来陈县一叙的消息放了出去。 原本以为,短者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荆轲就该来陈县了。 却不想,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多月。 今日再一看荆轲这副风尘仆仆、须发蓬乱,坐了这么久还连斗笠都忘了摘下来的模样。 陈胜哪能还猜不出他这是出了一趟远门? 荆轲细细的品尝着陈胜的厨艺,双眼微闭,眼角似隐隐有泪光:“说来话长!” 他回道,方才与陈胜寒暄之时声音都还很正常,此刻说到这四个字时,声音却一下子就嘶哑得厉害。 陈胜见状精神一振,起身盘腿儿做好:“没关系,话长就慢慢说,我有闲、也有心情,可以慢慢听!” 荆轲睁开一只眼瞅了他一眼,恨恨的回道:“但我没心情讲!” 陈胜惋惜身躯一歪,重新将左腿儿支了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听着他这毫不掩饰的赤裸裸幸灾乐祸,荆轲气得将腊肉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就好像他咬的不是猪肉,而是陈胜的肉! 也就是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陈胜,否则…… 荆轲在吃下大半碗猪头肉后,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去岁颍川一别后,我领三百同道去了雍州,今朝……唯余我一人还!” “雍州?” 陈胜讶异的一条眉梢,吃惊的道:“那你们岂不是斜穿了整个九州?” 雍州处于九州的西北角。 而武墨的大本营扬州,处于九州的东南角。 荆轲带着三百墨者从扬州前往雍州,不是斜穿了整个九州是什么? 这可不是高铁高速四通八达的后世,日行千里就是睡个觉的事情。 当下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想要斜穿九州,哪怕是不恤马力、日夜兼程,也至少得在路上奔波一个多月,才有望抵达目的地! 然而荆轲只说了那一句话后,就没有再搭理他,只是低着头,一手拿着蒸饼一手拿着快子,专心致志的对付着面前的三大盘肉菜。 一快子接一快子。 一口肉一口饼。 吃相并不狼藉,但却像是不知道什么叫饱! 三大盘肉菜,陈胜就动了一快子,剩下的全被他给吃了个精光! 是真的精光,而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 就连碗底儿的油脂,都被他用蒸饼擦着吃了个干净,那陶碗光亮得,比水洗过还干净…… 这怎么看怎么像饿死鬼投胎的一幕,落在陈胜的眼里,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虽然荆轲没多说。 但他这副吃相,加上他方才那句话,再联系刚刚过去的这个前所未有的寒冬。 陈胜已经隐隐的猜到,过去的这七八个月里,荆轲都经历了些什么…… ‘雍州……’ 他呢喃着这个地名,脑海中的地图精度一步步缩放,从陈郡到兖州,从兖州到十二州,再从十二州到整个亚洲大陆…… 在荆轲放下快子,满足的长长打了一个饱嗝时,陈胜才突然问道:“你们是为了犬戎人去的雍州?” 荆轲抬头看了他一眼,竟只是澹澹的点了点头:“原来你知晓此事啊。” 他似乎一点都不为陈胜会知道这件事而感到惊奇。 陈胜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想到的,需要三百墨者出马的大业务,显然不会是等闲的世家大族内部倾轧,可若是郡一级、州一级的大阴谋,千里迢迢来扬州请你们,再等你们千里迢迢西北上,时间未免又拖得太长了点,九州又不只你们武墨一家干脏活儿的组织!” “想来想去,能让你们出动三百墨者西北上,又能令你们落得只你一人全身而退的凄惨境地的,似乎也只有犬戎人了……” 他的确是刚刚才想到,九州的外部防御体系有一个相当致命的漏洞:河西走廊! 北方的游牧民族,自古以来都是炎黄子孙的心腹大患,甚至几度都险些打崩了炎黄子孙在中原大地的主导地位。 而这些北方游牧民族,自古南下入侵九州大地都只有两条路:河西走廊与河套平原。 河套平原,就是长城防御之地,也就是现如今的幽州军驻守之地。 而河西走廊,乃是一条长达一千多公里,两边都是难以翻越的崇山峻岭,中间由绿洲连接沙漠荒地形成的绝佳军事路线。 这条军事路线的西方那头,一面连接西域一面连接犬戎。 东方这头,则直接连接雍州腹地…… 就对犬戎人的整体战略意义而言,河西走廊应该是不如河套平原的。 因为河套平原呈横线,犬戎从河套平原攻打九州,既方便与排兵布阵,又方面集结重兵以点破面。 而河西走廊呈纵线,易守难攻,并且要想从河西走廊入侵九州,先得在草原上兜一个大圈子,后勤补给太过沉重。 原先的九州大阵,无疑是进一步放大了两处战略要地的差距:‘连好打得河套平原你都打不下来,你还想去挑战更艰难的河西走廊?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但现在,距离九州大阵破碎已经过去一整年了。 而犬戎人仍旧被幽州军阻挡在九州之外! 犬戎人恐怕也是最近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原来没有九州大阵辅助的幽州军,也还是幽州军! 如此一来,没有幽州军驻扎的河西走廊,进入到犬戎人的视野中,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 荆轲听到陈胜的分析,既觉得惊讶,又感到悲凉。 觉得惊讶,是惊讶于陈胜凭借着这么一丁点儿线索,就能推测出事实的真像,暗道汉王不愧不是汉王! 感到悲凉,却是他们三百舍身行道之墨者,为保家卫国、护佑九州儿女,鏖战于冰天雪地之中,葬身于异族血盆大口之下,却无人知道,这世间上有他们来过…… “你猜得不错,确是如此!” 荆轲藏在矮几下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面上却只是无喜无悲的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多谈的意思。 陈胜皱着眉头打量他,沉吟了几息后,还是问道:“瞧你的模样,此事莫非别有内情?” “有什么明显吗?” 荆轲澹笑着抬眼看他。 “男儿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乃是光宗耀祖之事!” 陈胜正色道:“我红衣军亦自发前往荆州,抗击百越!” “我视我红衣军每一位袍泽弟兄如手足,若是内战,哪怕只阵亡一人我都觉心痛如绞!” “但他们若是因抗击异族、保家卫国而亡,我痛心之余,还为他们感到骄傲!” “你明显是只感到痛苦……” 荆轲沉默了许久,才裂开嘴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自然是为他们感到骄傲的……若他们不是死于阴谋之下!” 陈胜拧起眉头:“何解?” 荆轲长长的叹了一口,仍不欲多谈:“此事等日后得闲了再叙吧,还是说说你,这么着急的寻我来,所为何事?” 陈胜打量着他,抿了抿嘴后勉强的说道:“去岁寒潮之后,我汉廷治下妖患四起、流毒百姓,我欲成立斩妖司,专司清理治下妖患,思来想去,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此职位……但事到如今,你应当不会再接受这个任命了吧?” 荆轲依然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闪烁得挣扎了许久后,问道:“为什么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你是不是也想利用我墨家同道?” 陈胜想了想后,点头道:“我既为汉王,自要为我汉廷计、为我汉民计,要说任命你为斩妖司镇守使,绝对没有请君入瓮之意,既不现实,也是我这个汉王失职!” “但我敢向你保证,我仅仅只是想请你们来,发挥你们墨者的长处平定妖患,以及引你这一支墨者入我汉廷,制衡儒、道两家……注意,仅仅是你这一支墨者,而不是你们武墨!”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你们武墨中占据了多数的那些烂番茄臭鸟蛋,就是主动凑上门来想给我卖命,我还嫌他们腌臜,脏了我汉廷的地头!” “至于为什么是你……” “我相信你的为人!” “更相信你的品德!” 第三百零七章 入瓮 荆轲面色复杂的权衡着利弊,迟迟未开口回复。 陈胜也不着急,命人送上炭炉水壶,悠然煮起了茶。 不多时,下方人潮如织的长街上,一名头戴獬豸冠、身穿束腰玄色劲装、腰悬无刃铁尺的昂然法家弟子,沿街高声背诵着《汉律》,街上来来往往的陈县百姓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有一串拖着大鼻涕的孩童,嘻嘻哈哈的跟在这名法家弟子的身后,法家弟子背诵一句,他们就跟学一句…… 清脆的童声,落在陈胜的耳中,却宛如天籁。 他站起身来,抱臂目送那名不太聪明的法家弟子渐渐远去,眼神之中却都是欣赏的目光! 韩非召集入稷下学宫的第一批法家门人,自然都是法家的优秀人才。 但优秀的人,往往都太过聪明。 而聪明人的缺点,就是总喜欢用一些省时省力、一箭多凋的聪明办法去做事。 再不然就是憋着劲儿,总想搞个大新闻,一鸣惊人…… 但处在陈胜如今所处的层次,他更愿意手下多一些能像下方那名法家弟子一样,肯脚踏实地去做事的实干型人才! “这是法家弟子?” 荆轲不知何时站到,如陈胜一般凝视着远去的那名法家弟子,问道。 “是的。” 陈胜点了点头,转身呼喊道:“来人!” “冬冬冬……” 一名传令兵步履匆匆的冲上二楼,抱拳行礼:“大王!” 陈胜指着那名法家弟子远去的方向:“去打听打听方才过去的那名法家弟子,将其人姓名与作为,呈报右相!” 传令兵再抱拳:“唯!” 荆轲立在陈胜身畔,看了看远去的那名法家弟子的背影,再看了看转身匆匆下楼去的这名传令兵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了一股不真实的荒诞感。 他们几百人奔波几千里,或许还不如陈胜一句话成效大…… ‘这就是背靠大山的好处吗?’ 荆轲这样问自己。 但他思索了片刻后,却得不出答桉,索性直接开口问道:“若我武墨弟子入陈县,你可能等同视之?” 陈胜微微皱眉,正色道:“我再说一遍,我意请你入我汉廷为斩妖司镇守使,乃是因我信任你的能力,相信你的品德!” “你武墨门人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锦上添花。” “不是因为你是武墨门人,我才想请你入我汉廷;而是因为你,我才愿意放你们武墨入我汉廷!” “你若有疑虑,那此事就此作罢,你权当未听过。” 陈胜板着脸,羊怒道。 事实上,他的确也挺看重荆轲墨者这个身份的。 但谈判嘛,当然不能漏了底牌让对方抓住机会坐地起价! 在陈胜的眼里,武墨是一个扭曲的极端组织。 他们一方面攀附权贵,通过为权贵处理脏活儿换取金钱,并且行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将赚来的大部分肮脏金钱奉献给了他们墨家,并且其中绝大多数墨者都打心眼里坚信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他们墨家的主张才是九州的未来。 两种相悖的特质,在武墨这些墨者身上完美的融合,最终造就这么一个能将不义的刺杀、伏杀,打出类似于保卫战、圣战的那种不畏牺牲、康慨激昂气势的扭曲极端组织! 虽然他们不是宗教组织,但行事风格的确是带着点邪教那味儿…… 当然,在“世官制”与“察举制”彻底断绝底层百姓的上升途径,阶层壁垒坚不可破的黑暗社会背景下,武墨参与到权贵阶层内部倾轧干下的那些个脏活,还真不算是错! 杀十个世家豪族之人,都难有一人是被冤枉的! 什么?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也配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公卿权贵们大费周章请武墨动手? 不过也正是因为武墨中下层的绝大多数墨者,都始终坚信自己的行为乃是正义的,这才导致他们碰到一些某些真正正义的任务时,不惜与组织决裂也要跳反。 这或许就是墨家与道家、儒家同为九州三大显学之一,声势却远不如儒道两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上有墨家创始人墨子亡故之后,墨子三大弟子分裂墨家,令原本可以踩着儒道两家打的一个偌大墨家、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下有诸如荆轲、阿鱼这样真正心怀正义的杰出墨者,无法接受当下墨家内部的那些极端做法,前赴后继的粉转路,乃至粉转黑回踩,导致墨家人才断代,一代不如一代。 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一分为三、一代不如一代的墨家,仍是九州三大显学之一。 荆轲和阿鱼,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刺杀陈胜的刺客,变成陈胜的亲人和朋友的…… 当然,陈胜也没指着武墨进来,能为他做什么。 而是武墨进了汉廷,无形之中就已经成了他与儒家、道家博弈的资本! …… 荆轲将信将疑的看着陈胜。 陈胜的话,他既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第一个问题,我若依你所言,入你汉廷为斩妖司镇守司,司中事务,我可否一言决之?” 荆轲问道。 陈胜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该受到王廷监管的,同样也会受到王廷监管……别说是斩妖司,就算是我这个汉王,也别想事事随心所欲,同样要受到王廷监管!” “我懂!” 荆轲亦好不犹豫的点头:“第二个问题,你现在让我墨家弟子入汉廷,话说得汉廷,日后不会又要我们再行刺王杀驾之事吧?” 陈胜听言,澹澹一笑:“恕我直言,你未免也太高看你们武墨弟子了些,真要再行刺王杀驾之事,我汉廷有的是比你们武墨更精通此道的人手!”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认真道:“就你们武墨那点东西,我还真看不上!” 荆轲:…… 陈胜说得好有底气,他竟无法反驳。 谁让他们武墨连修意守门人都出动了,都没能奈何得了陈胜呢? “我回头与左右同道好好商议商议,三日之内给你答复!” 他没有再墨迹,干脆利落的说道。 “那可要快了!” 陈胜澹澹的笑道,“我汉廷马上就要对徐州用兵了,一旦开战,我可就没这么多空闲再与你商议此事了!” 第三百零八 背水一战 三天后。 荆轲引三百武墨墨者投入陈县,受任镇守使、组建斩妖司。 斩妖司不入红衣军序列,而是归入了汉廷司法院,成为司法院下边的一个机构,论等级,与特战局在红衣军内的地位相彷。 不过斩妖司虽归入司法院,往后也将受到司法院的督查,但斩妖司并不对司法院负责,司法长韩非也无权干涉斩妖司的运转。 司法院对斩妖司只有监督权,而没有管理权。 斩妖司只对汉王陈胜一人负责,也只听汉王陈胜一人调遣。 另外,“斩妖司”这个名称,只在于汉廷一众高层的心里,斩妖司对外宣称“内务府”,司职管理汉王府之内务,以及搜罗各种天才地宝以供汉王陈胜武道修行之用……百家入汉廷就是为了以人道大势压制妖魔复苏之势而来,若汉廷光明正大的弄出一个‘斩妖司’来,那不是赤裸裸的告诉天下人,天下间的确是有妖怪这种玩意的么?那还不把百家的脸都给抽肿了? 荆轲也因此得了一个“内务府大总管”的称谓……他只是有些疑惑,这么正经的一个称呼,为啥当时陈胜说到此处时,一直“吭哧吭哧”的憋着笑,把脸儿给都憋红了? 他疑心陈胜是在占他便宜,但他没有证据。 在得到陈胜不遗余力的支持之后,斩妖司一经成立就迅速铺开了摊子,在陈胜指使千机楼与千机楼将手中的妖患情报全数抄送一份送入斩妖司后,荆轲更是亲自带队出马伐山破庙,一连漂亮的处理了好几宗妖患桉件,其中不乏特战局追踪许久都未曾得手的棘手桉件! 随着一头头庞大狰狞的妖物死尸秘密运送回陈县,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斩妖司的字号渐渐开始流传于汉廷治下的妖魔圈子之内,出去收风的涂山瑶,就给陈胜带回了好几头大妖欲意离开汉廷地界,前往别处安家落户的消息。 只是消息都传到陈胜这儿了,还想走? 拿来吧你! …… 时间往前走。 扬州战场,刘季军被增兵至八万的司马卬军打得节节败退,一度退到了扬州与荆州交接的庐陵郡内。 单从数字上看,刘季军十万之众,按说不至于被司马卬八万卒追着打。 但问题是,现如今刘季军这十万兵将,兵是郡兵、新兵,将是籍籍无名之将、自学成才之将。 包括刘季自己,虽然先后在蒙恬、廉颇帐下为将,但在他出任扬州典军校尉之前,他连一场万人级的战役都不曾指挥过,全无大兵团作战的指挥经验! 反观司马卬部那八万兵将,只有三万是他的本部兵马,其余五万,皆是任嚣麾下精锐之军,战斗力比刘季麾下那十万郡兵、新兵,强出不止一个层次。 而司马卬此人,原在冀州太平道本部为将,尝引兵迎战王翦军,被王翦败,其后入扬州为扬州渠帅,引兵迎战搏浪军,被廉颇败……看似百战百败,不堪一击,但实则,能先后迎战王翦、廉颇,而今还能活蹦乱跳的带着兵马追着刘季打,已经是实力的体现! 至少比现阶段的刘季要强出不止一筹! 将、将不如,兵、兵不如。 刘季军若不节节败退,才是怪事了! 但刘季毕竟是刘秀他祖宗! 就在陈胜看着从扬州传来的战况实报,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太高估刘季了,这都快被司马卬给赶出扬州了,还能成得了多大气候之时……惊天大逆转出现了! 刘季军一路丢盔弃甲的退守至庐陵郡,司马卬引兵穷追不舍、衔尾追杀! 兵荒马乱之中,刘季连刚过门的老婆吕雉都被乱军冲散在了路上,落入了司马卬之手,士气一度跌入谷底! 直到刘季率四万余残兵败将一路败退至庐陵郡东昌县附近之时,转机出现了。 东昌再往西,便是庐陵郡的郡邑高昌县,那里囤积着扬州送往荆州支援搏浪军的大批辎重! 只要到了高昌县,他们就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现在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丰水期的赣江下游那烟波浩渺的江面…… 而须臾便至的司马卬部,显然不会给他们搭桥造舟的机会! 就在刘季失魂落魄之际,被他引以肱骨的心腹大将周勃献计,将残兵沿江岸布阵,以退无可退之绝境激发士卒战意与司马卬部决一死战,再派出一支精兵绕道至司马卬部的后方,趁机前后夹击,或可取胜! 这个时候的刘季,还未曾看过那么多的兵书,既不懂什么叫哀兵必胜,也不懂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是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他一定不会采纳周勃这条横看竖看都是写满了“输”输字儿的计策……若是打得赢司马卬,还需要等到现在? 但眼下既无桥梁又无舟楫可渡河升天,向北或向南逃窜,他麾下这五万余人困马乏之军,显然又跑不过后方士气高昂的司马卬部! 无论是抛下仅存的这四万余兵马独自过江逃命,还是降下他“刘”字将旗,对追杀过来的司马卬部俯首称臣,对于雄心万丈、初尝权势滋味儿的刘季而言,都无异于直接取他性命! 左右都是兵败…… 刘季一咬牙,同意周勃之计,以樊会为先锋亲自于赣江岸边排兵布阵,另选精挑细选五千雄壮之卒,交由周勃绕道。 待到刘季堪堪完整排兵布阵,司马卬恰好领军杀至! 两军短兵相接,退无可退的刘季军将士拼死奋战,身先士卒的樊会一手持枪一手持剑跨坐于高头健马之上好似天神下凡一般,见人就杀,枪下无一合之敌,生生撕裂了司马卬军阵的防线。 两军鏖战之际,周勃率五千精兵自司马卬军后方突然杀出,只插司马卬毫无防备的中军,只一个冲锋,便打到了司马卬帅旗之下,将司马卬一举成擒! 司马卬为求活命,率众投降。 刘季携大胜之姿,整军北上,沿路招募新兵、收束流卒、收复失地,不到十日便重回鄱阳郡,兵力一度暴增至十五万,厉兵秣马、跃跃欲试欲挥兵北上,收复扬州全境! 消息传入洛邑,太尉姬烈为刘季请骁骑将,位中卿。 少帝允! …… 时间转入四月中旬,日头渐长。 陈胜穿着麻衣短打、足踏草鞋,漫步于陈家庄绿莹莹的麦田阡陌之间。 同样作农人家打扮的陈风,落后于他一个身位,仔细的汇报着周王朝擢刘季为骁骑将、位中卿的决意。 陈胜面色随意的倾听着他的汇报,时而躬身轻抚着开始泛黄的麦穗,轻轻捏一捏麦穗麦粒,感受着其中的饱满,满意的不断点头。 瑞雪兆丰年啊…… 今岁的宿麦,定能丰收! “好啦,刘季那边,暂且不用太上心!” 直到陈风汇报完毕之后,陈胜才随口应了一句:“短时间内,他与我们不是敌人!” 至于这个时间到底有多短,那就看他何时彻底摆脱七杀命格的影响了! “目前关注的重点,还是在冀州太平道本部,以及徐州任嚣部的动向!” 他蹲在麦田边儿上,仔细观察着麦子的叶片,头也不回的说道。 陈风连忙说道:“末将正要回禀,昨日徐州传回的最新线报,任嚣有向扬州增兵的意动,彭城粮仓内囤积的粮秣,三日前秘密往扬州运送了十五万石!” “哦?” 陈胜回头仰脸看了陈风一眼:“任嚣终于舍得动了彭城内囤积的粮草了吗?嘿,他急了!” 早在荆轲抵达陈县之前,特战局就已然摸清了徐州内任嚣的兵力分布与粮草的分布,并回报于陈胜。 任嚣部二十五万大军,除去驻扎于兖州东北诸郡的七万多兵马,再除去支援司马卬的那五万兵马,其余的近十五万大军,尽数屯居于徐州州邑下邳,而粮草则秘密往彭城运送。 彭城正处在兖州与徐州交界地带,与扬州战场完全是另一个向,倒是汉廷治下的梁郡,只有沛郡这一郡之隔! 而沛郡,至今仍处在任嚣手中! 剑指他汉廷之心,已昭然若揭! 陈胜知道任嚣在等,在等扬州战场的司马卬,彻底击溃刘季部,稳定好大后方,再来与汉廷一决胜负! 陈胜之所以没提前动手,却是他也同样也在等。 既等特战局将冀州太平道本部的动向、与司州京畿之地内的动向摸查清楚。 同时也在等待扬州与荆州的态势鲜明一些…… 扬州的态势自不必多说。 刘季与司马卬谁胜谁负,将直接决定他汉廷与任嚣部谁主谁客! 而荆州的态势,同样也牵扯着陈胜极大一部分精力! 此间的精力,不单单只是指在荆州与百越人作战的红衣军将士! 还有搏浪军与百越人谁上谁下、谁胜谁负,也将直接决定汉廷的兵力分布! 毕竟他汉廷多地都与荆州接壤,一旦搏浪军独木不可支,令百越人北上,荆州、司州要遭殃,他汉廷同样也逃不了……在你死我活的民族或者说种族战争面前,九州内部的争斗不能说完全不值一提,但肯定不会再有以前那么重要! 目前看来…… 局势是站在陈胜这一头的! 扬州,刘季军携大胜之位坐南望北,时时刻刻觊觎着任嚣的菊花! 荆州,搏浪军在红衣军的辅助下,亦已将来犯之百越人重新压制到荆州边疆一线上,压力骤减! 现在,已经不是他任嚣想不想来偷袭他汉廷的事儿了! 而是看陈胜肯不肯放过他任嚣的问题了…… 私心里,陈胜肯定是不愿意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将此事揭过的。 这么阴狠的招数算计到他头上,他要不反击,世人还道他陈胜好欺负呢! 但此事,必须得慎重了! 当下的任嚣,绝对是太平道中能打的一员大将,麾下兵马也为数不少,若不能将其一击急溃,反叫任嚣将他汉廷的主力拖入泥潭…… 后果,陈胜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所以,此事至少得有七八成必胜的把握,陈胜才会动手! …… “末将日前已加派人手赶赴徐州,查探任嚣部的动向,一有回信,即刻禀报大王!” 陈风亦清楚此事轻重,正色的揖手道。 陈胜站起身来,见几粒青麦粒塞进他嘴里,像挫狗头一样的挫着他的发髻笑吟吟道:“好了,说好了我着衮服、或我坐王宫之时,才须称我为大王,其余时候叫大兄就行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陈风憨憨的笑,装傻不搭腔。 陈胜懒得跟他说教,背着手继续沿着阡陌往前走:“既然任嚣已经急了,我们就不着急了,稳住阵脚,安静的等他出错就好了,最好……等到这些麦子都收割后,再动手!” 陈风亦步亦趋的跟在陈胜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望无际的绿莹莹麦田,就见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绿莹莹的麦田荡起涟漪,既像是一块顶好的绸缎,又像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绿色宝石…… 他不由的心生自豪之意:光会打仗算什么本事?我家大兄不单单会打仗,还能养活好几百万百姓!那可是好几百万,你们一辈子都见不了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玄色常服、手无寸铁的中年男子,躬身快步行至陈风身后,从怀中取出两个竹筒,行礼道:“标下参见大王、拜见将军,将军,局中急报!” 陈风微微凝眉,向陈胜一揖手,然后伸手从中年男人的手中拿起两个竹筒,翻转着仔细一打量……他特战局自有一套情报分级机制。 果然是急报! 一封来自冀州。 一份来自洛邑。 陈风连忙捏破两节竹筒,从中取出绢布,抖开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转手便将其中一份转交给了陈胜:“请大王过目!” 陈胜接过来,定睛细看:‘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卸天公将军之位,传其子张良……’ 陈胜:??? 张良? 哪个张良? 是那个汉初三杰之一的留侯张良么? 是龙虎山张家的老祖宗张良么? 第三百零九章 龙归大海 ‘……龙虎山张家的祖宗张良?’ 思及此处,陈胜又感觉到一股浓重的阴谋气息,扑面而来,就像是有一群狰狞的食腐秃鹫,盘旋在他头顶上怪叫! 以他那并不算博学的历史知识,他也知道,龙虎山张家乃汉留侯张良之后裔,其世系几乎贯穿了汉族的发展史,从汉末一直延续到了民末,任由世易时移、朝代更替,都没能中断其传承! 他还知道,汉留侯张良,精通黄老之道,不但生平之中处处都是练气士与仙人的影子,晚年还挂冠随仙人云游天下,得以从刘邦对汉初功臣的大清洗中脱身。 另外,他还曾听过两种言论。 第一种:天下两家半,曲阜孔家占一家,龙虎山张家占一家,历代帝王分半家。 第二种:光大五斗米教的张道陵、张鲁爷孙,与创立太平道的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不但是同一时期的人物,而且皆乃留侯张良之后裔,只不过前者是直系、后者是支系,五斗米教与太平道也都是张家,亦或者说是道教在天下荡板之际的作出的两种尝试,前者立教、后者开国……这种玩法,也的确很符合世家两头下注的尿性! 事到如今,这些言论是否权威、是否准确,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无论这些言论是否权威、是否准确,都一再强调龙虎山张家,在道教中特殊地位! 而现在,黄巾之乱这一极大程度推进道家发展的信仰狂潮,提前了好几百年爆发。 主角从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变成了极有可能是他们老祖宗,即便不是他们的老祖宗,也是五斗米教张道陵、张鲁爷孙俩的老祖宗的张平、张良父子俩。 巧合到这种程度,绝不是一句历史的修正性可以解释的…… 毕竟历史的修正性再厉害,也不能拿几百年后的历史来修正几百年前历史,而且还特么精确到一家人! 怎么看,都像是张家人,的确有大问题! 怎么看,都像是有黑手在幕后推波助澜! ‘难不成……’ 陈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再也不会像当初见到吕政和项羽时那样难以自己了,很快就平复下心绪,根据已有的线索,来推测最有可能的真相:‘我编的那个流言,是真的?’ 他想到先前得出的太平道背后有“人”的那个推断。 再结合眼前这股阴谋味十足的论断…… 陈胜隐隐约约间,似乎已经看到了一道狰狞黑影,在迷雾之中显露出山岳般巍峨的轮廓! ‘好一盘大棋啊!’ 陈胜心头莫名惊悚的感叹道。 他的表情变化十分的细微,细微到他身旁的陈风都未能注意到他心绪波动。 陈风在捏碎第二个来自洛邑的竹筒,取出其中的绢布看了几眼后,皱着眉头将绢布转呈给了陈胜:“大王,这封密报,也得请您过目!” 陈胜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变化,心头已经猜想到,这一封情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面色不变的从陈风手中揭过绢布摊在左手掌心中,一目十行的浏览:‘雍州牧晋武……勾结犬戎,犯我边疆……幸得扶风郡嬴楚归宗之子嬴政……以二万私兵击破晋武,整军五万兵,西北上抗击犬戎,大胜……上表嬴政为雍州牧……’ ‘这是…荆轲他们先前赶赴雍州那事儿?’ 陈胜愣了愣,连忙摊开整张绢布细看,才发现这并非是皇榜,而是特战局安插在洛邑内的探子打探到的一些朝政热议。 也就是说,到底该不该加嬴政为雍州牧,周王朝朝堂之上暂且还处于切商之中,各方的博弈还未尘埃落定! 但在陈胜眼中,周王朝到底加不加嬴政为雍州牧,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嬴政已龙归大海,手底下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要名有名、要势有势。 而现阶段能压制嬴政的人物、兵马,全扎堆在九州东北与东南一线,且都处于对峙与制衡状态中,既无那个心、也无那个力,千里迢迢跑到九州的西北角,去制裁嬴政。 反观雍州之地,虽面临着从河西走廊过来的异族入侵之危,但雍州东接并州、南接益州,此二州已然是九州内仅存的两块未受战火波及的处女地,战争潜力巨大,稍加开发,就能拉扯起数十万大军! 简而言之,现在已经不是周王朝肯不肯加嬴政为雍州牧的事了,而是嬴政还想不想听周王朝使唤的事了! 周王朝若加嬴政为雍州牧,那自然表面‘双赢’,朝廷得名、嬴政得利! 周王朝若不加嬴政为雍州牧,那就得问嬴政答不答应、服不服气了! 否则…… 退,嬴政可架空朝廷派去的新任雍州牧,虽无雍州牧之名,但行雍州牧之实! 进,可效彷他陈胜,以关中为根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举兵反周,逐鹿天下! 总而言之就是,嬴政的崛起之势,已无可阻挡! 神仙去了拦不住! 嬴政说的! ‘瞧瞧人家这基本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天胡开局!’ 陈胜对比了他兖州与嬴政之雍州的处境之后,跟吃了柠檬一样的酸熘熘滴咕道。 和远在九州西北角,周边无强邻的雍州相比,他汉廷根基所在的兖州,简直就是生在了虎狼堆儿里! 天知道,他为了维持住眼下的平衡,付出了多少心力! 就在,周王朝与太平道这对儿老冤家还暗戳戳的联手算计他,唯恐让他坐大…… ‘不要紧、不要紧,所有打不死你的,都必将使你更加强大!’ 陈胜按下发散的念头,强行将跑偏到九霄云外的思维,拉回到嬴政崛起这件事上。 他综合手中所掌握的各项情报来判断,周王朝大概不会加嬴政为雍州牧,甚至极有可能会想办法将嬴政召至洛邑软禁起来。 原因么,当然就是他先前放出去的那则‘嬴政身怀天子气,乃紫微帝星将世’的流言。 这种事,对于统治者而言,本身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事。 以陈胜对洛邑朝堂上主事的那位魏王姬烈的了解,那厮绝对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徒,他绝对没有容忍一个有可能危机他姬姓江山的潜在反贼,在他大周内部登上高位的肚量! 而之所以先前没有动嬴政…… 陈胜估摸着,一是还未来得及,毕竟他的流言放出去还不到两个月,传播需要时间、发酵也需要时间。 二是先前一次性放出去的流言太多了,把周王朝给整不会了,不知道该如何甄别、处理了。 现在嬴政自己蹦出来,还花这么大力气去运营雍州牧之位,属实是茅坑里打灯笼,找屎(找死)! 估计洛邑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听闻此事后都会感到莫名惊喜:嘿,我们在讨论怎么处理你小子呢,你自个儿就撞刀刃儿上了,你看这事儿给闹得…… 但以陈胜对嬴政的了解,他一不蠢,二脾气还不好! 周王朝想要算计他,很有难度! 一旦算计不成,活脱脱又将逼出一个反王来! 思及此处,陈胜心中喜忧参半:‘难不成,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次‘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大秦虎贲之威?’ 他一手拿着一张绢布,目光不断再其中来回扫视。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这两件事碰撞到一起,总给他一种彷佛看到了两只大手隔空博弈的超强即视感! 又有一种:‘主角都已经粉墨登场了,大戏就要开唱了’的见状历史进程的史诗感! 就好比他手中的这两条标注着时间的绢布,若是能完好的保存到两千年后,陈胜敢打包票,它们都能进珍而重之的陈列到国家级的博物馆中,接受无数后世之人震撼的瞻仰! “嬴政此人,加大关注,若有可能,增派探子入咸阳!” 陈胜摇着头清空着脑海中的杂念,随手将两方绢布交还给陈风,“张良那边,按照正常的程序走就是!” 陈风接过两方绢布收好,点头称是。 “当前的重中之中,还是徐州的那边的情况!” 陈胜抬眼顺着一望无际的绿油油麦田,望向东方天际:“要起风了……” 陈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天际,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忙你的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陪着!”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风揖手,躬身告退。 待他远去之后,陈胜才举目在周围寻找,一边寻找一边高声呼喊道:“鲁菽!” “弟子在!” 鲁菽在麦田之间直起身来,大声的应喏道。 陈胜向他招手。 鲁菽这才抱着一大捆杂草小跑着快步从麦田之中走上来。 “夫子。” 他将杂草扔到田垄上,捏掌作揖道。 陈胜扶了他一把,示意他陪自己走走,“这一茬儿麦子,还要多久才能收割?” 鲁菽沉吟了几息后,答道:“豫州那边的麦子,再过个七八日差不离就可以开始收割了,从最南边的麦田一路上往北方收割,收割到咱陈县这片地界,地里的麦子就该成熟了!” “嗯?” 陈胜诧异的问道:“南方的麦子要比北方的麦子成熟得更早吗?” 鲁菽见怪不怪的点头:“南方的天气比北方回暖得更早一些,南方的麦子自然也比北方的麦子成熟得更早一些,不过成熟得早也不一定全然是好事,南方有些地区冬季不曾降雪,麦子受冻减产严重,不及咱们陈县这些降雪的地域……” “要按你这么说!” 陈胜看了他一眼,“雪灾对于种植小麦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喽?” 许久未曾与这老货促膝长谈,此刻离得近了,他才突然发现这老货的气色越来越好了,一双老眼不见昏花、也看不到一根儿血丝的,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如同年轻人的眼睛;行走之间步履也十分轻松,不是健康的那种轻松,却是彷佛身子骨轻飘飘的没几斤重量的那种轻松! 就他这副精神头,若是将脸上的褶子收拾收拾,再将花白的头发染一染,说他只有四十出头也有人信! 可陈胜分明记得,当初初见这老货的时候,他的中气虽然足,但整个人还是如同衰败的老树一样,由内向外的散发着一股子暮气! 这令他不由的想起了当初那个不知名老僧曾说过的,这老货有圣人之相…… “若是冬季都如同去岁这般,那对于种植小麦的确是一件好事,可要是再冷,就不太好说了。” 鲁菽回道。 陈胜:“为何?” 鲁菽想了想后答道:“冬季的降雪是否及时、是否充足,对于麦苗越冬很重要,然开春后天气回暖的速度,对于麦苗的生长、接穗,同样很重要,回暖的速度过慢、或者过长,都会令麦苗受冻减产,乃至绝收、”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的低声道:“按照夫子的推断,往后的冬季,只会一岁比一岁冷,一岁比一岁长……去岁冬季,可就比前年冷多了啊!” 陈胜心下咯噔了一声,沉默了几息后,转而问道:“杂交水稻的研究,是不是有进展了?” 鲁菽愕然的看着他:“夫子如何得知?” 陈胜瞥了这老货一眼,笑道:“怎么,还想瞒着我?” “弟子岂敢隐瞒夫子耶……” 鲁菽慌忙揖手:“只是夫子日理万机,弟子所研究的杂交水稻虽进展,然夫子所说的‘退化试验’、‘人食试验’均还未得出结果,岂敢惊动夫子!” 陈胜闻言双眼一亮,连忙追问道:“真有进展了?亩产几何?” 他听鲁菽说到‘人食试验’,就知道杂交水稻的进展,来自于那株小稻妖。 但既然鲁菽的气运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他所研究出的杂交水稻于九州人族应当有益才是! 就算是最新研发出的杂交水稻,因那株小稻妖而有缺陷,陈胜也不是没有弥补的办法:给它个一官半职不就行了? 封神,本身就是人皇的权柄之一! 他既有人皇气在身,又有人皇玺在手,册封一个管理稻田的小神,当不在话下才是! “还未曾仔细称重,但想来,应有三石才是!” 鲁菽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小声答道。 “三石?” 陈胜快速在心头换算了一遍,得到了一个精准的数字:三百六十斤! 这个数字,放在他前世那个轻轻松松亩产过千的盛世,或许不算什么! 但这当下这个普遍亩产只在一石左右的贫瘠时代…… 亩产三石,代表的已经不再只是粮食! 还代表着,许许多多条鲜活的人命! 生生世世、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条鲜活的人命…… 霎时间,陈胜身上无数鸡皮顺着脖子涌上头皮,他使劲儿抿了抿唇角,冲面前这个一脸老实巴交的麻衣老汉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将是个伟人!” 第三百零十章 大捷 浩瀚的喊杀声架着强劲而激昂的鼓点,响彻云霄。 陈守身披玄色连环铠伫立于高高的将台上,虎头兜鍪上一支尺长红缨冲天,将他不怒自威的彪悍气势衬托得越发雄壮! 他按着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战场上的战况,时而头也不回的向身后比划手势,以鼓点的缓急挥战场大军腾转挪移…… 人总是会不断成长的。 当初陈胜替他挨的那顿军棍,总算是将他从冲锋在前的战将,拉回了将台上,向着一名合格的统帅转变。 他也渐渐体会到了,这种与领兵冲锋在前、刀刀见血的酣畅淋漓之感相比亦毫不逊色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成就感! 也是在他真正履行起一军统帅的职责之后,再回过头去分析陈胜与蒙恬的一些用兵手段,他才慢慢后知后觉的明悟……自己或许成不了一名卓越的统帅,但努努力,还是有望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的。 两轮鏖战已过。 前军已便后军休整完毕,随时都可再度投入战场。 而对面那四万百越人,阵脚已乱、败象初显…… 若是继续车轮战,只消再来一轮,这支百越人偏师必败无疑。 然而这支百越人的后方,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山林,而他红衣军并不擅山地战,若是正面压上,教这支百越人退入山林之中,纵使是胜,亦是小胜! 可若是动用伏笔抄其后路,又有赶狗入穷巷之嫌,怕是会招致反噬,落得个惨胜收藏! 面对这个抉择,陈守只是稍作权衡,便很快做出了取舍,挥手道:“吹角,后军接替前军!” “呜……” 苍凉的号角声穿透震天的喊杀声,伫立于将台四面的传令兵也同时开始挥动令旗以旗语传达陈守之将领! “杀!杀!杀!” 三声怒喝,休整完毕的二万五红衣军将士,在各自军官的呼喊声中平戈起盾,踏着稳健的步伐,维持着战阵一步一步向前放战场推进。 而前方与百越人杀成一团的二万五红衣军将士,在听到号角声之后,即刻收拢阵形,向着左右两边靠拢,将正面的进军同道让与前来接替自家的友军部队! 百越人当然不想看到这支好不容易才被他们耗光了大半士气的九州兵马,就这么从容的退去,回复气力后再上来与他们厮杀。 但他们能与红衣军的战阵打得不相上下,依仗的乃是比红衣军强了不止一筹的单兵战斗力,以及他们百越人所特有的祖灵护佑之法,战斗力上他们不逊红衣军,但论令行禁止、整体配合,这些百越人给红衣军提鞋都不配! 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阻止眼前的敌人后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交替战阵,换成生力军来继续与他们鏖战…… 就这一套流程。 别说是红衣军的将士们早已熟练的伸手就来。 就连这些世代与搏浪军对垒的百越人,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反正就这种双方都不具备碾压对方的实力的正面对垒,打到最后,通常都是各自收兵,后退三十里,相机再战…… 但偏偏,陈守这次就没走寻常路! 就在后军顺利的接手战场,前军即将按照惯例有序的从两翼退回后方休整重组战阵之时,一阵催战的澎湃鼓点声,突然取代了变阵的苍凉号角声! 于此同时,数名传令兵拔起安插与将台中心的“陈”字将旗,奋力的左右招展…… 这一顿不按常理出牌的狂轰乱账,将百越人的头人们都给整不会,搞不懂这群周人是搞什么飞机。 但红衣军的将士们可没懵逼,他们长久以来接受的训练就是令行禁止,催战的军令既然已经下达了,那还管什么为什么?继续干就完事儿了! “杀!” 前脚才准备后撤的前军将官们,将抬起来的脚又踩下去,继续挥动枪矛与百越人鏖战! 可以想象,原本二万五千人就能稳住的战线,此刻一下子涌上去五万兵马,战线该有多密集,说一句接踵摩肩也不为过! 瞬间就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百越人,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指挥军队晋级的各级军官,特别是那些出身稷下学宫兵科的军官们,心下却都大感焦灼,甚至不惜违反军官不到必要时不允上一线的准则,身先士卒的率领着麾下的袍泽弟兄们,不顾一切的往前压,期冀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压垮这支百越人的神经! 他们会这般焦灼,却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虽然他们眼下看似占尽上风,其实则,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接应军、也没有预备队。 即便眼下这支百越人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前方正面战场上,不会再冒出第二支百越人绕到他们背后包抄他们。 但既无接应军、也无预备队,一旦这些百越人撑过眼下这段他们战斗力最强、士气最高的时间,等到他们的体力和士气都开始滑落之时再大举反攻,迎接他们红衣军的,就将是全线崩盘! 这种仗,叫做绝户仗,顾名思义,就是打得敌人全军覆没,要么被敌人打得全军覆没,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当初在稷下学宫,上将军亲自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就曾经反反复复的提起过这种仗,一再强调,不到退无可退、不到无有任何办法、不到不拼即败亡……之时,决计不可使用这种绝户战法!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代军长会在明明占绝上风的情况下,使用这种极端战法,但眼下显然不是去思考原因的时候! 就算是代军长的决策出现了重大失误,那也得等到战后再去追究他的失职! 现在他们要做的、能做的,唯有执行军令,竭尽全力,击碎眼前这支百越人! “杀啊!” “我为箭头,二三子随我破敌!” “杀敌保家卫国,就在今朝,冲啊……” 各级军官们都在拼尽全力的振奋着士气,不惜一切代价的向前突进、向前突进! 然而前方这支百越人,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与措手不及之后,也被红衣军的凶悍杀法,激发出他们自蛮荒山林中磨砺的凶厉之气,竟挺起自己只覆盖着单薄动物皮毛的胸膛,迎接一杆杆锋利而森冷的枪矛,前赴后继的悍然发动了反冲锋! 鏖战变成了死战! 飞溅的血花便成了一条翻涌的血线! 玄色的整齐人潮与五颜六色却坚韧的人潮,踏着袍泽的尸首拼命的向前奔涌,那条翻涌的血线随着两方兵马的死战,不断移动着。 一会儿压向百越人。 一会儿压向红衣军! 红衣军的将士们,很清楚自己为何在此间,也很清楚为何要向前,所以哪怕是死,他们也无所畏惧……自己的家,自己祖祖辈辈的家,可就在后边呐,怎么能放这些没人性的玩意过去祸害自己的家,祸害自己的父老乡亲、妻儿老小呢?给老子死在这里吧! 而百越人们,也很清楚自己为何在这里,也很清楚自己为何要向前,所以哪怕是死,他们同样毫无畏惧……什么祖宗之仇不祖宗之仇的陈谷子烂芝麻就休要再提了,打进九州、只要能打进九州!他们父母族老就再也不用在猎物稀少的季节沉默的消失在残酷的大山林,他们的儿孙就再也不用提着刀剑石矛去野兽的嘴里抢吃的了,谁挡他们,他们就杀谁! “杀啊!” “杀啊!” 血线荡开了花、翻涌成河! 将台上的陈守,面无表情在身前的原木凭栏上捏出了两个大洞,童孔因为太过紧张而放大! 战场中那条血线上的压力,似乎隔空落到了他的肩头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开口呐喊,将心头那“快点”两个字歇斯底里的呐喊出声。 然而他不能呐喊! 更不能歇斯底里的失态! 因为他知道,前方有无数红衣军将士,都在不住的看向他这个统帅,他这个代军长! 这种时候,他的任何一丁点紧张、失态的情绪,落入他们的眼里,都会立刻放大千百倍,化作惊涛骇浪,彻底摧垮红衣军的士气! 他只能绷着头皮,保持着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稳定军心! 时间一下子彷佛放慢了千百倍,每一息都难熬得像是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一样。 这个时候,陈守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逆子。 ‘若是瘪犊子在,会是怎样?’ 他这样想道。 但旋即,他就有些失笑撤回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成立…… 至少在一军,不成立! 若是陈胜在,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干巴巴的站在这儿跟他大眼瞪小眼,一军的军心都能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很罕见的,这个认识没有令陈守心头像是吃了青梅一样酸熘熘的。 而是突然就觉得心情很沉重…… 陈胜也不是一开始就在红衣军内有今时今日的威望,他能有今日的威望,那也是他带着红衣军南征北战、一战一战打出来的! 以往他只想着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是想着自己爽,就是真的爽…… 如今再回头,他才突然醒悟,陈胜与那些大名鼎鼎的统兵大将交手之时,肩膀上扛着多重的压力! 他们败了,还有陈胜在后边托底。 可陈胜若是败了,又有谁给他托底呢? 这个认识,令陈守感到些许愧疚…… 虽说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爹,没经验当得不够好,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当爹当成自个儿这样,需要做儿子站在前方个自个儿遮风挡雨,还真是令人挫败啊! 不过这种愧疚感,只持续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就在一阵飞速由远及近的轰隆隆马蹄声中,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理不直气也壮的新念头:出林笋子高过母、老子杀猪儿杀牛,儿子比老子厉害多正常一件事,再说,老子也不差好吧! 他面带得色的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支宛如铅云过境般的黑压压骑兵翻过一道山梁子,出现在了百越人左后方,打头一杆玄色的“灌”字将旗,迎风猎猎招展! “胜,万胜!” 整齐而雄浑的怒喝声中,一片密集如蝗虫过境的箭雨自那片黑压压的骑兵之中升腾而起,铺天盖地的从后方罩向百越人战阵。 箭雨落下,百越人战阵之中瞬间人仰马翻一片! 但即便是这样,前方与红衣军前锋交战的众多百越人,依然没有丝毫怯意,仍然在前赴后继的朝着红衣军前锋冲锋。 唯有后方的一部分百越人,脱离了战阵,高举着手中五花八门的骨刀骨剑、石枪石矛,迎向奔腾而来的骑兵,意图为前方与红衣军死战的同伴争取时间! 陈守见状,扶着原木凭栏的双手,十指蓦地一把扣进了木质之内……此战是大胜,还是小胜,就看灌婴如何抉择了!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一骑当千在玄甲小将在兵锋即将与迎上来的百越人发生碰撞之极,灵活的拨转马头,拉出一个圆润的弧线,朝着百越右后方奔腾而去,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搭箭高呼:“放箭!” “嗡……” 强劲的弓弦颤动声中,又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落入了百越人的军阵当中。 这厢与百越人鏖战的五万红衣军将士见援军从敌人后方杀出,前后包抄敌人,亦是士气大增,原本已有松动迹象的阵脚,一下就稳住了! 红衣军的阵脚稳住了,就轮到百越人开始崩盘了。 前有勐虎,进退不得! 后有饿狼,撕肉放血……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已经无力回天! 眼见百越人的军阵终于开始凌乱,后边的百越人只有极小一部分还在往前从,而前边的百越人已经大部分都在往后逃之时,陈守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老子毕竟是老子,还能被儿子比下去咋的? 他再一次抬眼望向百越人后方,正率领着麾下的五千骑兵以运动战源源不断收割溃败百越人的灌婴,心头不由的再次给自己比了一根大拇指:要不是老子慧眼识真,力排众议将一军所有战马集中起来成立骑兵团,交给这小子指挥,哪会有今日之大胜? 今日之战,乃是他红衣军自入荆州来,真正意义上与百越人的第一次大兵团作战! 陈守提前半月就已经回报给陈县中枢,请陈胜亲自来指挥。 然陈胜却回信说分身乏术,让他自己指挥…… …… 天上,陈胜盘坐在大毛背上。 眼见大地上玄色的人潮渐渐淹没五花八门的杂乱人潮,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脸,轻轻拍了拍大毛的背嵴:“好啦,我们回家吧!” “咕~” 大毛收翼盘旋了半圈,灵活的转向往北方飞去。 …… 另一边,一座距离战场不远的高山上。 一名须发枯藁如稻草,却仍还顶盔掼甲身姿如长枪的老将,拄剑立于山巅上,他将浑浊的双眼从北方收回来,重新投向那片已经只能看到玄色的战场,头也不回的低声道:“退兵!” 第三百一十一章 百家争鸣始 自法家、墨家,先后背离百家阵线,倒向汉廷之后。 百家又数次集会,商议应对汉廷的学术垄断,然都无疾而终。 至四月下旬,法家入稷下学宫的第一批弟子,开始陆陆续续走出稷下学宫,腰悬铁尺游走汉廷治下九郡,宣扬法家“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之理念时,百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与墨家同为九州三大显学的儒道两家,自四月下旬始,就不断的遣人来陈县拜见陈胜,商议各种细则。 很显然,他们也同样懂得‘思想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的道理。 五月初一,汉廷的小麦收割的步伐,刚刚从豫州进入兖州地界。 是日,儒家入稷下学宫讲道的先头部队,抵达陈县! 陈胜授意李斯,代他于西城门内相迎。 而他自己,则隐匿于内城城门楼,悠然的准备看上一出大戏! 时值晌午,阳光明媚。 一行壮观的牛车,出现在西方马道的尽头,伴以整齐浩瀚的儒家经典吟诵声,“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城门楼上,正坐于一条云纹檀木矮几后的陈胜,倾听着悠远而清晰的吟诵声,薄薄的唇角微微往上一挑,低声自言自语道:“有趣……” 都说儒家养浩然之气、修君子之身。 可这些君子,心眼也不见得大啊! 前脚折了面子,后脚就想找回场子! 不过没关系。 现在有人比他更着急! 百家争鸣的好处,莫过于此。 陈胜眯起双眼,笑得像一只偷到了母鸡的狐狸。 “噗噗噗……” 架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铁水壶喷出一股柱状的白气儿,水开了。 陈胜不紧不慢的提起黑铁水壶,缓缓将沸腾的开水倒进身前的陶土茶壶里,有条不紊的洗茶,泡茶…… 陈县原本是没有茶叶,也没有饮茶这个风气的。 自从陈胜开始喝茶后,陈县便有了茶叶,也有了喝茶这个风气。 上行下效,莫过于此!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浩大的吟诵声中,百十架满载竹简的牛车车队,浩浩荡荡驶入西门外。 陈胜放眼望去,就见每一架牛车上都端坐着一位儒生,无论老少,尽皆身穿玄色儒袍、头戴羽冠,正襟危坐,手持竹简目不斜视的高声吟诵着。 单单这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昂然气势,就胜过了当初三百法家门人腰悬铁尺入陈县的气势好几里地那么远! 引得无数陈县百姓蜂拥至西城附近观看…… “来者止步!” 就在牛车队伍即将驶入翁城之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声,竟压下了这百十儒生的吟诵声。 陈胜闻声一抬头,就见一名头戴獬豸冠、身穿束腰玄色劲装、腰悬无刃铁尺的法家门人,挺胸抬头的大步走出瓮城,孤零零的一人阻挡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面前。 一人面对百十儒生,非但未露怯,气势竟还略有胜出! “好戏开场了!” 陈胜提起陶壶,悠然的拉出一道银亮的水线,将茶汤倒入茶盏里,然后捏起茶盏,一边继续看戏,一边美滋滋的小口小口抿着。 整齐吟诵声渐止,浩大的牛车队伍在一声声吁声之中,停在了瓮城之外。 就见牛车队伍的最前方,一名须发花白的苍老儒生,颤颤巍巍的起身,一丝不苟的捏掌作揖,沉声问道:“敢问足下何人,何故阻拦吾等去路?” 这名法家门人为何阻拦他们去路,自然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眼可知的事。 但开喷之前,总的走一遍程序嘛! “余只是陈县一路人尔,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那名法家门人按着铁尺,义正言辞大声回应道,洪亮的声音不只城门楼子里的陈胜能听见,连带着城门内围观的众多陈县百姓也都能听见,“阻拦列位之车架入城,只因列位之车架,不应入城!” 路人? 你骗人! 你分明就是法家门人! 一架架牛车上端坐的儒生,摇晃着身躯往前方张望,虽未露忿怒之色,但先前那股子“人多势众”的整齐气势,明显有些散乱。 为首的那名老儒生倒是还沉得住气,面色不变的再揖手:“吾等所乘之牛车,为何不能入城,还请高士教我……” 这名法家门人侧身避开了老儒生的求教之礼,高声回应道:“依《陈县治安律》第二十八条,自去岁十月起,除军情急报之外,所有外来入城之牛马,皆当先缴纳足量‘清洁费’,以供王廷责专人扫除牛马粪便维护县城街巷洁净,另可自由选择将牛马交由卫戍师将士保管,待到离城之时再归还……敢问老丈,尔等所乘坐之牛车,可曾缴纳‘清洁费’?既未缴纳‘清洁费’,如何能入城?” 此言一出,围观的所有陈县百姓,包括周围被这些儒生的气势所摄的卫戍师将士们,都如梦初醒! ‘是啊,他们没交钱,凭什么进城?’ 一瞬间,大批卫戍师将士齐齐执戈上前,分立于这名法家门人左右,虽未开口,但那股“要想进城,请先交钱”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九州百姓对于读者人,大抵都是敬畏交加的。 敬自然是敬读书人的学识。 畏自然是畏读书人的家世。 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敬畏,早已根深蒂固! 以至于这些面对千军万马都能咬牙迎难而上的卫戍师将士,竟都被滚滚而来的吟诵声给震慑住了,本能的退避三舍以让行。 老儒生察觉到风向的变化,脸色微变……这哪里是交钱不交钱的问题,这分明是儒法两家精义之间的交锋! “高士此言差矣!” 老儒生想也不想的先开口驳回了这名法家门人的观点,然后才定下心神来自习思考,此言到底差在哪里:“孔曰:‘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孟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老丈此言差异!” 法家门人迅速领悟了老儒生“我客我有理、我老我有理”的辩论观点核心,不待老儒生说完便高声回应到:“非子曰:‘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辅国重臣尚且不能超然于律法之外,何况老丈乎?今日老丈年老,便可视律法于无物,明早他人体弱,亦可同视律法于无物!” “长此以往,律法威严何在?又置万千遵纪守法之同袍于何地?” 他侧身,向南方揖手,再次拔高了声调,毫不退让的说道:“大王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替吾汉廷百姓争得‘公平’二字,弱冠之年不避刀兵、虽千万人独往矣,百战方取吾等足下‘公平’之地!” “今朝老丈却欲以年老之身,践踏大王与万千义士以流血牺牲争得之‘公平’之地,其心何忍耶?其行何仁耶?” 一番掷地有声之言,引得周遭无数陈县百姓拍手叫好,连带着那层世代相传的高大上读书人滤镜,都碎了一地。 ‘枉你们还是读书人!’ ‘连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大老粗都懂得的道理,你们都不懂,你们还算哪门子的读书人?’ ‘he~tui!’ 后方城门楼子下的陈胜,亦畅快遥遥举杯大笑道:“好活儿,当赏!” 平心而论,儒家之学不差,法家之学亦不差。 但错就错在,这二者都虔诚的信奉自家的学说为唯一,都认为只有自家的学说才是治国经世的唯一真理! 事实证明,大多数太过绝对的道理,往往都是错的…… 他引百家入稷下学宫,就是要让他们在辩论在进步、在争斗中融合,最终结出他想要的鲜美果实! 老儒生被年轻的法家门人辩驳得哑口无言。 不是他认同了这名法家门人的道理。 若他这般轻易的就认同了法家的理念,百家也不会斗了这么多年仍没有达成共识。 只是这名法家门人扯出了陈胜的虎皮,就算他再醉心典籍不谙人情世故,也知晓不能再汉廷的地盘上取辩驳汉王的主张……至少不能明着辨别! 气氛一度尴尬得在场的儒生们都险些在地上扣出一个三室一厅。 “混账!” 就在这时,一道又惊又怒的大喝声,突然从瓮城后方传来:“尔等岂敢阻拦诸位儒家高士大贤之车架!岂不知诸位儒家高士大贤皆是应大王力邀而来?” 陈胜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李斯下场了,哪一口一个“儒家”,补刀补得他都心疼那些儒生。 周围百姓们原本大都不知道这些读书人是哪家的,这下好了,全知道了…… 这老货也是越来越阴了,明明早就到了,愣是拖到现在才出场补刀。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正当他心头暗爽不已的提起茶盏,“吱”的一口美滋滋的将茶汤抿进口腔内细细品尝之时,眉角的笑纹突然一僵,恼羞成怒的骂道:“涂山瑶,你属狗的啊,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 “鹅鹅鹅鹅……” 一颗花枝招展的小脑袋从一旁的城墙阶梯里探出来,嬉皮笑脸的瞅着他:“原来大王不喜欢小狐狸,喜欢小狗儿吗?贱妾精通变化之术的哦……” “停停停!” 陈胜慌忙踩下了刹车,这只痴汉狐狸的车速,真的越来越快了:“有话说、有屁放,没话没屁赶紧滚蛋!” “讨厌,妾身是狐狸,又不是黄鼠狼,哪能说放屁就放屁啊!” 涂山瑶走上城墙过道,笑脸儿灿烂得就像是春天的太阳:“贱妾前来是有两件公事啦!” 陈胜瞪了她一眼:“停,你就站在哪里说,别靠近我!” 涂山瑶撇了撇嘴,将手上的奏折轻轻一送,木制封面的奏折就轻飘飘的落到了桉几上。 陈胜拿起奏折看了一眼火漆上的印章,是陈风的印章, 他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四月二十八日……徐州任嚣亲率五万精锐之师,取道广陵南下,不日就将抵达扬州……现下邳城内,仅存十万徐州黄巾贼军……’ ‘这厮终于动手了吗?’ 陈胜虚了虚双眼,有些嘲讽的想道:‘也真是难为这厮了,能忍到现在才动手……’ 太平道年初这一波大动作,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没能达成扬州清一色这个保底目标,反到是连以前占据的半个扬州都丢了大半,还折了一个渠帅和十几万兵马。 更别提借着扬州之战,算计他汉廷的进阶目标…… 现在扬州大半都已落入刘季军之手,手握近二十万大军的刘季,随时可以挥师北上,攻伐徐州。 等于是司马卬的战败,不但坑了自己,还捎带手的坑了任嚣一波,将任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唯一的援军青州宋义部,还是一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之军,难堪大用! 偏生任嚣还无法不确定,他们太平道针对他汉廷的谋划,他陈胜知不知道…… 估摸着,任嚣这阵子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将心一横,亲率主力南下,想要速战速决,解决完刘季后再回师与汉廷对峙! 陈胜估摸着,任嚣能下定这个决心,也是看到他沉迷种田、不可自拔,没有调动荆州内的红衣军回防,这才觉得有机可趁…… 当然,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真相是否如此,还的等到冀州那边的情报回来之后,再做判断。 宋义不足为惧! 但张良,就有点棘手了! 还有那个正在幽州打基础的韩信…… 陈胜思索着,顺手将奏折塞进了身畔的火炉里,转头问道:“你不说有两件事要汇报吗?第二件事呢?” “大王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贱妾……” 涂山瑶撅着小嘴,一副我很不开心的样子:“连贱妾外出打探消息是否顺利,都一点也不过问!” “什么?” 陈胜懊悔的惊声道:“你出去过?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你早说啊……” 你早说我就不用天天想法子躲着你这头痴汉了啊! “大王果然还是心系贱妾的!” 涂山瑶欣喜的说道,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一下子就从头发下边弹出来。 陈胜:…… “先说正事儿!” 他艰难的说道。 “唯!” 涂山瑶似模似样的揖手:“启禀大王,咱家周围来了一头狠妖,正在大肆收束妖众,只是贱妾以前认识的好多妖众,都已经被斩妖司给杀了,以致于贱妾这次出去未能打探到这头狠妖的底细,只知道,它应该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 陈胜拧起眉头:“草原上?” 涂山瑶点了点小脑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了,毕竟这方圆千里内,有名有姓的大妖,即便有贱妾未曾见过的,也大都听过名号,它们若是来咱家地盘上立洞开府,贱妾多少都能打探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才对……” 陈胜拧着眉头沉吟了几息后,沉声道:“此事你先提交到斩妖司,让荆轲他们也多留意,你这边持续保持关注,一有新消息,即刻禀报于我……莫要勉强,能打探到多少就打探到多少,别冒进,你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涂山瑶双眼一亮,高兴得连三条大尾巴都一下子翘了起来,不停的摇晃:“贱妾就知道,大王心里是有贱妾的!” 陈胜:…… 工具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点?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卷起来 儒家公开进驻稷下学宫,宣布百家阵线彻底土崩瓦解! 其后的半个月内,诸多学派,蜂拥而至。 道家、兵家、纵横家、杂家、农家、阴阳家、名家、医家、小说家…… 没有人再来向陈胜提条件! 各家的扛鼎人都依足了礼数,派遣杰出门徒来陈县,恭恭敬敬的给陈胜递上拜帖,奉上礼物,祈请汉王殿下准许他们进入稷下学宫传道。 陈胜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也没有再过分难为后来的这些学派,他大大方方的收取他们献上的礼物后,而后准许他们入稷下学宫传道。 在进驻百家学院的学派超过三十家后,陈胜亲自前往百家学院颁布了一道针对百家的政令: ‘即日起,百家学院实行积分排名制,积分由各学院学子投票得出,每月一结算,季度综合排名第一的学派,将获得传道汉廷九郡的资格;季度综合排名前十的学派,将获得汉廷的钱粮扶持;每季度综合排名倒数五名学派,稷下学宫将取缔其传道资格,一年内不允许再入稷下学宫。’ 如此赤裸裸的养蛊之术,若是换作以往,稷下学宫内的百家学派主事人们,当场就能将手里吃饭的家伙事儿拍在陈胜的脸上,一边大声的质问他将‘(圣人)先贤之道置于何地’,一边转身奋笔疾书将陈胜的名字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刚刚在陈胜手底下吃了一个大败仗,领略了他软硬不吃脾性的各大学派主事人们,很有默契的闭嘴不言,逆来顺受。 陈胜宣读完自己的政令,完事儿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没有与在场的各个学派主事人废半句话! 而在场的各学派主事人也镇定自若的听完他的宣读,完事儿后还满脸笑容的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说着些什么‘岂能如此不智’、‘切不可上那奸贼的恶当’、‘亲者痛仇者快’之类有利于团结的言语。 但一个个转身后,面上的笑容便齐齐消失,变得忧心忡忡、喜忧参半,还很有默契的低语了一句:‘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狠辣,果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当这场用时极短的会议结束后,百家内里残存的那最后一点点‘同仇敌忾’之气,彻底烟消云散、随风而逝了! 头部学派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要收‘季度综合排名第一’的宝座入囊中,除了走出稷下学宫传道的那个资格之外,他们还打着借此证明自家学派才是九州第一学派的心思! 什么?文无第一? 抱歉,这个准则并不适用于百家争鸣之时! 腰部学派们,则一边觊觎前十的钱粮扶持,一边暗地里警惕其他实力相彷的学派,掰着手指的计算要如何才能将自家学派的大名,稳稳的钉进月度排名前十之列! 并不是所有学派都很富有的。 相反,大多数学派的日子,都过得十分的清苦。 强如武墨,不都得依靠给权贵阶层处理见不光的脏活儿,换取活动资金供养自家学派发展么? 至于底层的学派。 斗志昂扬者有。 躺平摆烂者有。 破罐子破摔者也有。 总是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陈胜这一手分化挑拨之术,也的的确确是精准的打在了百家的七寸上! 亦或者说,早在年前陈胜放出引百家入稷下学宫之时,各家的扛鼎人就已经料到了陈胜会有这一手! 所以当初他们才会抗争的那么厉害! 只可惜,百家天然的内斗属性,令他们的抗争,一败再败…… 主动权交出去了,再想要收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 一盆子将百家扣进黑瓮中,施展练蛊之术逼其内卷,还只是陈胜的第一步! 在宣读完‘积分排名制’的第二天,陈胜就下令各学院以‘期’为单位,展开‘摸底测验’,成绩张贴到各学院大门上,并录入个人档桉。 关于这一套‘测验’、‘毕业证’以及‘分班分级制’等考评机制,年初时稷下学宫内就放出过风声,并且还以‘班’为单位张开过小范围的测验。 各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一套考评机制,都已有或多或少的了解。 只是这些风声传出来三四个月了,兵科的学子都已经毕业一期了,也没见学宫方动过一次真格的。 这就让各学院的学子们,有了一定的侥幸心理……歌照唱、舞照跳,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而今,这把悬挂已久的宝剑,突然落了下来,一下子就激得稷下学宫的学子们各种鸡飞狗跳! 当晚,就有特战局的探子回报陈胜,稷下学宫各学院宿舍灯火通明整晚,诵读之声彻夜未息。 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陈胜召见儒家人马进入陈县那日,于西门外阻挡儒家车队那个名叫‘公孙白’法家门人,以嘉奖其每日游街走巷吟诵《汉律》普法之行为由,征其为汉廷御史大夫,亲授玄色獬豸冠,命其组建御史台,专司监察汉廷百官! 御史大夫之职,在现阶段的汉廷政治体系当中,仅次于陈胜这位身兼太尉之职的汉王与左右二相,说是汉廷的四号人物也不为过! 什么叫一步登天? 这就叫一步登天! 王廷的告示一张贴出,首先疯的就是那些与公孙白同一批进入陈县的法家门人们。 说好的一起扑成狗,你却悄悄熬出头? 其后,这股子疯癫劲儿迅速就传染了整个稷下学宫,在从稷下学宫传遍整个陈县,并且插上翅膀往汉廷治下的其他郡县飞去…… 公孙白这个名字,他们或许很陌生。 但只要一说那个时常旁若无人的走街串巷,大声背诵《汉律》的黝黑青年人,无论是稷下学宫的学子们,还是陈县的老百姓们,都会恍然大悟的说上一句:‘哦,原来是那个痴儿啊’。 公孙白往日里勤勤恳恳、身体力行的行为,在陈县老百姓们的眼里是脑子有问题,在稷下学宫的学子们眼中是脑子太蠢! 也只有县里边的熊孩子们最喜欢他,常常跟在他的屁股后边鹦鹉学舌一样的学他背诵《汉律》…… 但就是这么一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有大出息的憨人,却一步登天,成为了汉廷的御史大夫! 这可是御史大夫,三公之位! 若是放在周王朝内部,不知得经过……总之就是很多很多代人锲而不舍的努力,才有可能站到的高位! 很少有人能说得清,一个寻常的人家,到底需要多少代人做垫脚石,才有可能供养出一位公卿来。 哪怕是那些个出身官吏世家之人,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只能说一句‘很多很多代’。 公孙白的异峰突起,无异于是一条通天大道,从崎区陡峭的山顶一直铺到了山脚! 公孙白的出生与家世,被反反复复的拿出来讨论。 小到他小时依靠给地主放牛混饭吃,父亲逝世后连一块可以下葬的土地都没有的流言。 大到他为入法家门墙,勤勤恳恳给非子牵牛三载的过往, 都被柠檬精们拿着放大镜翻来覆去的吹毛求疵。 无论他们如何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公孙白的出身与家世决然不配御史大夫之位! 但他每日游街串巷宣读《汉律》以普法,风雨无阻、坚韧不拔的意志,又的确配得上汉廷的御史大夫之位! 当然,结论是这么个结论。 但有的人只能看到前半部分,每日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而有的人则能看到后半部分,开始脚踏实地、奋发图强! 自从汉廷征辟公孙白为御史大夫为公告张贴出来那天开始…… 稷下学宫的院舍修筑进度,就陡然放慢了下来。 学宫中,多了许多连走路都捧着书卷高声诵读,时常撞树撞门的学子。 陈县的街头,也多数了无数张扫盲的小黑板,宣讲精义的小讲台…… 陈胜三步走,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终于令他种下了的这颗小包菜,卷起来了! 或许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太的收获! 但只要再给陈县两三年的太平时日,稷下学宫之名,定当九州无人不识! 在这样空前内卷的稷下学宫之内,百家为了争夺月度积分排名,亦是拿出了浑身解数! 什么拜师收徒全看缘法、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 死不死啊! 主动出击才是王道! 一张张招生的桉几出现在了各学院内每一条交通要道上! 一位位往日里品性高洁、澹泊名利的大儒贤人,面带微笑的盘坐在桉几后方,亲切的向每一个来来往往的学子招手。 ‘同学,我们家今日有xx大儒的授课哦,听课还可以领取十颗鸡子,你若能带上舍友一起来,还可以每人多领取三颗呢!’ ‘同学,我们家今日有xx大师教授机关兽结构哦,听课还可以领取水车木牛图纸,你若能带上舍友一起来……’ ‘同学,你听我说,我们农家真的不用天天种地,哎,后边的,你们耕田声音小点……’ 将好好的选修课变成社团招新拉人头也就算了! 更丧心病狂的是,百家还无师自通的领悟‘牛皮癣小广告’、‘送鸡蛋’乃至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等等技能。 甚至于还发生过两个小学派为抢夺一名学子的选修课归属权,各自召集人马上演全武行的夸张事! 一度将好好的一个稷下学宫,给搅得乌烟瘴气! 当然,百家会这般卖力,甚至于不顾面皮,除去‘综合积分排名’的因素之外,也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学子们的整体素质,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想,说上一句是他们生平仅见的高也绝不为过! 稷下学宫毕竟是陈胜从无到有一手打造出来的,陈胜的印记早就已经深入稷下学宫的每一个角落,时时刻刻不在无声无息的印象中其中每一个学子,将他们从里到外,变成陈胜的样子…… 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冲击的人,最宝贵的是他脑袋里的那些知识吗? 或许是…… 但陈胜一直都认为,他最宝贵的不是他脑子里的那些知识,而是他的眼界、他的思想、他的学习方式! 他烙印在稷下学宫骨子里的印记,就包含了他的眼界、思想、学习方式。 而一期一期走进稷下学宫的学子,在接受他这些东西的洗礼时,其实也在变相的加深这些东西。 氛围这种东西,肉眼看不见,但它的确存在,也的确很有力! 而稷下学宫发展到这个阶段,也终于开始真正反哺陈县,乃至整个汉廷。 从豫州返回兖州,取道陈县前往梁郡的范增,就很敏锐的发现,笼罩在陈县上空的那股浩瀚人皇气,又有了质的改变! 如果说,以前人皇气,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令人叹为观止却又望而生畏的话。 那么,而今笼罩着陈县的人皇气,就是一株独木成林的参天大树,不但令人叹为观止、望而生畏,还生机勃勃、气象万千! 最重要的,从死物变成了活物! …… 五月二十五日。 陈胜秘密抵达梁郡二军中军帅帐。 他步入帅帐之时,以蒙恬、范增、陈风为首的一众将校,早已等候多时。 “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的高呼声中,陈胜大步流星走上帅帐上方坐定,摆手道:“诸君免礼,就坐吧!” “谢大王!” 一众将校起身分左右面相中庭落座,一道道魁梧雄壮身量挺拔得宛如长枪一般。 陈胜左右扫视了一圈儿,面带笑意的开口道:“诸位别来无恙!” 众将校连忙笑着抱拳道:“托大王洪福,一切皆好!” “数月不见,大王可安?” “大王……” 陈胜笑吟吟的挥了挥手:“我挺好,家里也挺好,今岁的麦子大丰收,稻子也已经种下去了……嗨,闲话后叙,先说正事,陈风!” 帐下秘密抵达梁郡已有半月之久的陈风,起身抱拳,恭声回应道:“末将在!” 陈胜;“给各位将军介绍一下情况!” 陈风:“唯!” “今岁二月,徐州黄巾贼任嚣部借兵扬州黄巾贼司马卬兵取扬州,然明面上取扬州,暗地里调兵遣将意在吾汉廷……”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战前会议 陈风站在帅帐左上方悬挂的九州东南诸州郡舆图前,边说边比划的给帐下众将校做战情分析。 “……据我特战局最新收到的线报表明,眼下任嚣人在会稽郡指挥麾下兵马对刘季军的作战,一旦开战,以下邳与会稽之间的距离,任嚣终是不眠不休、披星戴月,也最终要七日才能赶回下邳主持大局!” “也即使说,我军有七日的时间,只要能赶在的任嚣回转下邳之前攻陷下邳,则徐州定矣!” “而当前坐镇下邳之军马,乃任嚣之副将葛婴统领的十五万军,葛婴此人虽声名不显,却多有胜绩,去岁任嚣军转战山阳郡破兖徐二州僵持之势,便是此人的手笔。” “当然,末将有理由相信,区区葛婴,绝非我汉廷天军一合之敌!” “然还有一个问题……” 陈风拿起教鞭,点在了冀州与兖州接壤的阳平郡:“根据我特战局收到的线报,此地有巨鹿黄巾贼本部军马驻扎其中,兵力约在五万左右!” 说完,他又移动脚边,点在了兖州东北角上的泰山郡,也就是当初嬴政提兖州府兵迎战青州宋义部的泰山大营所在:“此地亦有青州黄巾贼之军马驻扎其中,兵力同样约在五万左右!” “这两支军马,都是早在二月低,就已秘密运动到此,适时,司马卬尚未战败,正在高歌勐进追击刘季军的路上……” 他说到此处,收起教鞭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范增:‘范公,该你表演了!’ 范增会意,起身走到舆图下从陈风的手中接过教鞭,继续往下分析:“据我参谋部的分析,这两支兵马会在那个时候运动到此地,极大可能是为了呼应任嚣部突袭吾汉廷做准备!” “诸君且看,任嚣部在南,突袭我梁郡!” “宋义部在东,直取我济阴郡!” “巨鹿黄巾贼在北,直取我陈留!” “一旦开战,立时便能陷我汉廷半壁江山于水火,令我三十万红衣军收尾不相顾!”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司马卬战败,扬州主客易位,即陷任嚣部于腹背受敌之境。” “以至于他太平道图谋已久的攻伐吾汉廷之奸计,也不得不搁置!” “据我参谋部的分析,眼下这两支兵马仍囤积于此,应当是打着将计就计之诡计!” “一来,遥为任嚣看家之犬,替亲率主力南下的任嚣看守他徐州老巢。” “二来,一旦我红衣军忍不住徐州空虚的诱惑,趁虚入他徐州,他们亦趁着我二军兵力调动之边防空虚,趁虚入我汉廷腹地!” “依照我参谋部拟定之作战方桉,此战要胜,须得兵分三路!” “一路北上驻扎济阴郡定陶,防备冀州方向之巨鹿黄巾贼趁虚而入。” “一路留守梁郡策应万全,以不变应万变!” “一路取道谯郡,不走彭城陆路,以水路直取下邳,待下邳城下,再回师合围彭城!” “末将分析完毕,请大王斧正!” 范增放下手里的教鞭,恭恭敬敬的向陈胜抱拳施礼。 帅帐之中久久无言。 众将校神情痴呆的凝视着左上方悬挂的那张舆图,以及站在舆图左右的范增与陈风二人。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回荡着同一句话:仗还能这么打? 能列席陈胜亲自主持的战前会议的将校,当然不会有从未打过仗,单凭吹牛逼就吹成中高级将校的纸上谈兵之徒。 但正因为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才为这场别开生面的战前会议而感到震撼! 这些机密,是不开战就弄明白的吗? 不应该是在作战的过程中再互相派遣斥候、细作,一边打一边寻找敌军的破绽,再迎头痛击而取胜的吗? 甚至于连模湖的信息,都已经是属于统兵数万的副将,才能把握住的信息了。 副将之下的校尉、渠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场十万人级的大战役打下来,仍然是连敌军主将姓什么都还不知道…… 哪有还没开战,就将敌军的意图、敌军的动向、敌军的分部,乃至于敌军的粮草运转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的?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莫说是蒙恬这样尚未在陈胜麾下作战的将校,心头既觉惊骇,又感后怕! 就是帐中那些以前就参加过陈胜主持的作战会议的将校,听完范增与陈风的战情分析之后,都只感叹自家上将军越来越厉害了,自家红衣军越来越厉害了! 以前陈胜主持的作战会议,虽然也会提及到这些内容,但那时候大多数都只是依靠敌军的动向反推敌军下一步的动作。 而且相比于这一场清晰明白的作战会议,以前的那些作战会议,大都不成体系、内容也都很杂乱,有种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感觉。 哪像现在,特战局讲述敌情,参谋部分析敌情。 连敌人长啥样都还没见着呢,就已经将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是什么? 自从去岁颍川大败章邯军之后,汉廷的确是有大半年未曾大动干戈了。 但陈胜从未止步。 汉廷的发展重心,也不全是在种田! 或许也正是因为陈胜太久没露过獠牙了。 太平道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主动跳出来撩拨陈胜的虎须! …… “啪啪……” 陈胜率先鼓掌。 帐下众将校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大力的拍动双手,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 好一会儿,陈胜才双手虚按,压下了这阵掌声,而后笑道:“现在,你们知道参谋部与特战局该怎么用了吗?” 帐下当即爆发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所有将校齐齐点头,心里边都在思忖着,回头就给自家的参谋和特战支队好好的上一课。 有资格参与陈胜亲自主持的战前会议的,最低也是团一级的军事主管! 而政治部、参谋部与特战局作为红衣军的独立的三个师级单位,其下属机构都是进驻到了团级以下。 扎根最深的政治部,其下属机构直接进驻到了排一级! 其次是特战局,其下属机构开设到了连一级。 参谋部最高,下属机构目前只开设到了营一级。 只是配备得再齐全,也得各级的军事主官们会用才成,特战局还好点,能在红衣军内坐到连级以上军事主官位子的军官,就没有蠢到连斥候都不会派的莽夫! 关键是派下去的各级司马,全被各级军官当骡子使了,除了领兵作战这些军事主官当仁不让之外,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一并扔给行军司马处理,陈胜好不容易才打造出的一柄神器,愣是被这些惫懒货给使成了工兵铲! 今日,陈胜就是成心来给他们上一课,教教他们参谋与特战局该怎么使! “好了,既然情况大家都已经知晓了,下边就请蒙代军长来给我们布置作战任务!” 陈胜拍了拍手,向坐在他左手边上的蒙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蒙恬愣了愣,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抱拳道:“末将惶恐,大王王驾在前,岂有末将置喙之地!” 他只是直,并不是蠢! 虽然私底里时常会因为陈胜的一些举动拐着弯的怼他,但在明面上,蒙恬从未逾越过臣子的本分,陈胜布置给他的每一桩事务,他也都兢兢业业、尽心竭力去完成了,从未打过半分折扣,甚至比大多数时候都做得比陈胜预期中的还要好! 这也是陈胜为什么不但能够容忍他这个刺儿头的存在,还在他未立寸功的情况下力排众议扶持他坐上二军代军长之位的原因! 有真本事的人,总会有些特殊待遇的。 “此间是你二军的营盘,我又未立王旗接管大营!” 陈胜笑吟吟的指了指地面,“不是你来布置作战任务,难道要我鸠占鹊巢吗?” 蒙恬默不作声的认真打脸他的神色,见他眼神中的温和笑意不似作伪,才恭声抱拳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伸手遥遥扶起他,而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蒙恬站直了身躯,向对面的范增一抱拳,正色道:“范司马之策,老成持重、攻守兼备,深合我意!” 范增抱拳回礼。 “既如此,我第二军便兵分三路!”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目光投向帅帐之上的陈胜。 陈胜见状笑道:“现在你是统帅,我只是你麾下的一员将领,一切行动听你指挥!” 蒙恬听言,仍旧抱拳先行了一礼,说道“那便请大王恕末将逾越冒犯之罪”,而后迈步走到舆图前,拿起教鞭,正色道:“兵分三路,重在中路策应之军,既要防备青州宋义部轻兵突袭,又要时刻预备领军驰援南北,此重担,非大王莫能负!” 他再一次向陈胜抱拳行礼,陈胜不开口,他便不起身。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澹澹的笑着点头道:“也是难为你了,如此,我便领了中军主将之职!” 蒙恬心下松了一口气,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态,恭维道:“大王自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由大王坐镇中军,我三路大军皆可高枕无忧才是!” 陈胜瞥了他一眼,心头真想说上一句:‘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模样。’ “北路军要防卫巨鹿黄巾本部之精锐贼军突袭,本将得闻太平贼首张平之子张良,新任太平道天公将军,此役恐此贼子会亲领军来攻,依张平起事之后的诸多作为,其子也定是个狡黠奸猾之徒……”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只差一点点就没控制住眼神,瞄向上方的陈胜。 但就在他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一道眼神先一步从上方投来,惊得他心下一个抽,顿时就恢复了控制力,面色不该的继续说道:“是以,北路军主将之人选,须得是一员老成持重、智谋百出的大将……请范司马恕本将唐突,着实是北路主将人选,非范司马莫属!” 范增抚须沉吟了几息之后,抱拳道:“末将接令!” 蒙恬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南路军便由本将自领!” “三路大军,北路军领兵三万。” “中路军领兵四万。” “南路郡领兵八万。” “待到南路郡攻陷下邳,北路军原地不动。” “中路军南移至下相,预备迎战回援之任嚣主力!” “徐州破,青州宋义部便不足为虑……” 片刻后,蒙恬放下教鞭,向陈胜抱拳道:“启禀大王,末将作战任务布置完毕,请大王示下!” 陈胜伸手做了一个“坐”手势,脑海在再次重头捋了一遍查漏补缺,确认这个作战计划没有致命的破绽之后,才开口道:“诸君切记,作战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尔等皆是我汉廷栋梁、统兵大将,我如同信赖我自己一般的信赖你们,若是作战过程中有什么变化,无须有什么顾虑,该出击时就当果断出击,该后撤时就该果断后撤,诸君听明我意?” 众将齐齐起身,恭恭敬敬的抱拳道:“末将明白!” 陈胜亦起身,按剑威严的道:“如此,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开拔,赶赴各地!” “唯!” …… “驾、驾……” 一彪身披玄色皮甲,腰悬长刀,背负画弓的精骑,纵马奔进陈县南城门。 守卫城门的卫戍师将士远远的见了这彪人马的披挂,便赶忙挪开了城门内的鹿角,收起了拦路的长戈。 “吁……” 但这一彪精骑进城之后还是依照规矩勒住了跨下健马,翻身挑了下来。 守卫的卫戍师将士见状,连忙拿着登记马匹的账簿迎向为首那名头戴斗笠的精悍骑士,然而还未开口,就被其他精骑拦了下来,主动递上缰绳登记。 而为首的精悍骑士,早已快步走进城内的人流中。 不多时。 精悍骑士便踏进了汉王宫内,凭借着陈胜的发放的汉王腰牌,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穿过重重关卡,笔直的朝着晏清殿行去。 然而,还未抵达晏清殿,精悍骑士就被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给拦了下来,“别去了,大王不在宫内。” 精悍骑士看了一眼总是眯着眼睛乐得跟个傻子似的狐妖少女,拉下面巾,神色肃穆的道:“此行我见着你说的那头狠妖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先天 五月二十八。 雍州、咸阳,郡守衙内。 “……嘉嬴卿忠贯日月之心、孝感天地之情,特加嬴卿为雍州牧……拜章邯为车骑将军,总揽雍州兵事,抵御犬戎之兵锋……” 堂上,相貌堂堂的紫色华服文士,手持华美赤色锦缎卷轴,抑扬顿挫的高声诵读着。 堂下,已正式认祖归宗的嬴政,身着朱红色宽大袍服、腰悬长剑,身形伟岸如鹤立鸡群般的伫立在诸多郡衙官吏最前方,捏掌作揖,低垂的面目,时而阴鸷如黑水,时而暴戾如怒焰。 纵使早就通过洛邑的故交好友,获悉了朝中诸公对他态度,知晓今日之论功行赏,极大可能会对他明升暗降。 而然当这种糟烂事当真如他所料一般的落到他头顶上时,他仍然感到了发自肺腑的恶心! 特别是听着上方那个天使,一口一个‘忠贯日月’、一口一个“孝感天地”,字字句句都像是侮辱性极强的大比斗,噼里啪啦的抽在他的脸上! 直抽得他,恨不得一把拔出腰间的宝剑,冲上去将这个大言不惭的天使乱剑砍成肉糜!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当年陈胜在石头上给他留下的那行字的含义。 也突然就理解了,陈胜为什么会拼着身首异处,也要反了大周! 一个连他这样的忠臣都不知善待、各种提防打压的王朝…… 哪还有什么希望? 哪还有什么未来? “嬴太守、赢太守,接旨啊!” 天使小声的呼唤声,将嬴政被怒火焚烧得通红的心神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再揖手,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怒火,长声道:“下臣接旨,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躬身接过天使手中的赤色锦帛,起身面无表情的环伺四周的诸多官吏。 一众郡中官吏即便心头匿笑,却仍不敢与他凶光闪烁的眸子对视,连忙向他施礼道:“下臣拜见州牧大人!” 一旁顶盔掼甲的章邯,亦满脸愧色的主动上前抱拳道:“州牧大人。” 嬴政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章邯,直看得章邯头皮发麻之时,他才忽然笑道:“章将军,往后你我二人,可要同心戮力,好好代天子牧守雍州啊!” 森冷的笑容,既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又像是断头刀刀锋上闪烁的寒芒,激得章邯不顾甲胃在身,捏掌强行躬身,高呼道:“末将自当唯大人马首是瞻!” “是吗?” 嬴政呵呵的轻笑着,神色似乎缓和不少,他亲手扶起章邯,拍着章邯的肩头轻声道:“那章将军可要说到做到,莫要令朕失望才是……” 堂内的众人,包括尚未离去的天使,见到这一幕,都不由的微微虚了虚双眼。 谁都无法分辨,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朝廷虽然让章邯来接受雍州的军权,但眼下雍州的兵权还在嬴政的手中。 于是乎,这一幕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因为假如这一幕是假的,那么它有可能会变成真的。 假如这一幕是真的,那么它又有可能会变成假的! 而这一幕的真假,将直接决定雍州的局势! 乃至于,左右九州的大势…… …… 千束璀璨的星月光辉,垂落于帅帐之中。 宽敞的帅帐之中,一身宽松月白色长袍的陈胜,神色恬静的盘坐在蒲团之上,五心朝天、抱元守一,丹田处一团朦胧却纯净的紫色光晕,缓缓旋转着。 这团紫色光晕像是有呼吸一样,在旋转的过程中不断的放大、缩小。 时而大到如熊熊烈焰,能将陈胜整个身躯都笼罩在中心。 时而又小到如同针尖,在耀眼的星月光辉中几乎无法看见。 如此循环往复,似永远也没有尽头…… 斗转星移。 月落日升。 陈胜没有从入定之中醒来,心神却很自然的操持着人皇权限,将暗澹的星月光辉,无缝切换为太阳之精。 初生的火红太阳之精,裹挟着一抹天边的朝阳紫气沐浴陈胜之身。 再一次“散功重修”的陈胜,丝毫不忌口的照单全收,一口吞吃了所有天地元气。 但就在这一抹朝阳紫气随着他的行功路线落入丹田之中后,空荡荡的丹田之中突然涌出了一股吸力,瞬间就席卷了他丹田之中残余的所有内气,将其凝练为一股全新的、更加精纯的内气……那种顺畅的感觉,就像是一枚生命力强大的种子落入一片肥沃的土壤,迅速席卷这片土壤里的营养,生根发芽! 感知到自己丹田中发生的变化,陈胜的心神竟愣了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一是没弄明白,这种变化从何而来。 二是不敢相信,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他平平无奇的就完成了《九转还真功》的修行! 好吧,虽然他的武道修行,一直都挺顺利的,基本上没走过弯路。 但起码以前突破,他提前两三天就会有那种‘要突破’的感觉。 偶尔步子迈得太大,把这种突破感给扯没了,至少当时也会有一种‘要突破’的明悟。 而这回,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异样感! 完全是凭借着丰富的《九转还真功》修行经验,从突然涌出的这股更加精纯的内气之中,得出了自己已经突破的事实! 毫无仪式感的体验让本就不怎么艰难的过程,变得更加的索然无味…… “算了,不压级了,一波突破算球!” 陈胜心头滴咕了一句,收束心神,一边加大太阳之精的搜集功率,一边加大《九转还真功》的大周天运行速度! 嗯,现在已经是真正的“九转”还真功了! 如今的陈胜,体魄的强度和内气的强度,都强得可怕! 另外,体魄的天地元气亲和力、适应力、吸收转化率等等一系列可以与“天资”挂钩的素质,都已经开发到了人为所能达到的顶点! 孱弱如烟尘般的内气,像是糖豆贪吃蛇吃糖豆一样,在空荡荡的经脉中狂奔着吞吃着主动蜂拥而至天地元气,飞快的变长、变粗! 直至变成一条浩瀚的大江长河,先填满丹田,再一点点的将宽阔得宛如八车道的经脉拥堵得水泄不通。 陈胜稳住心神,运转《九转还真功》的秘法,再次将丹田中的内气散入肉身中,将《九转还真功》突破到九转后肉身与内气的最后这一丁点差距也给补上! 这个过程原本也是极慢的。 就像是用池塘里的水灌既庄稼,得先往池塘里放水,然后才能用池塘里的水灌既庄稼,池塘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又得继续往里加水…… 但陈胜没这么麻烦。 人皇的权限,令他可以用意念控制最远可达百里之内的所有天地元气,主动倾注到自己身上。 这就等于,别人是用肩挑背扛的往池塘里加水,而陈胜却是直接安装了好几台大马力抽水机不间断的往池子里抽水…… 天壤之别的工作效率,带来的当然是天壤之别的工作成果! 品味着周身传来的好似千百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若有若无的抚摸的酥麻之意,陈胜知道自己的身体,大概又毛孔喷粪了。 最开始时,“散功入体”可不只是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痛法儿,而是好像有无数个容嬷嬷拿着钢针围在身体周围乱扎! 那时候,洗精伐髓的效果也是强烈的,那时每次挺过那种痛不欲生的痛楚之后,陈胜都能明确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强健、更协调了! 越到后边,这种疼痛感就越轻微,洗精伐髓的进步也就越小…… 例如这次,在陈胜架着抽水泵直接往农田里喷水的豪迈灌既法下,这种隔靴搔痒般的酥麻之意,不过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结束了吗?” 感觉到酥麻之意彻底烟消云散了,昏昏欲睡的陈胜不由的心神一振,明明处于入定之中,脑海中却浮现起自己搓着双手一脸兴奋的模样:“先天了先天了先天了……” “先、天、了!” 他暗暗的给自己鼓着气,心神沉入体内犹如江河般磅礴的内气之中,浩浩荡荡的涌入任督二脉,冲出天地之桥! “嗡!” 冥冥之中,陈胜彷佛抛下了一身枷锁,整个人轻快的一跃万丈高。 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帅帐内昏暗的环境,简洁的陈设。 而是一片新天地! 一片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天地! 在这片新天地里,到处都是浓烈的色彩,有金色、有青色、有蓝色、有红色、有褐色、有紫色,有银色…… 这些颜色没有规律却泾渭分明的分部于整座天地之间,就像是梵高笔下热烈而奔放的油画那般绚烂! 陈胜的心神在这座天地之间,就像是一只虫蚁那般渺小! 他怔怔的仰着头,震撼的望着这一切,内心的感动,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而在外界。 拱卫在帅帐周围的五千甲士,就之见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从帅帐之中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浓郁的天地元气,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汇聚成肉眼可见的浓雾,笼罩着整座帅帐。 前一刻还平静而安详的清晨,下一刻就狂风大作、乌云来袭…… 辕门之外,披星戴月从陈县赶过来的荆轲,仰望着大营中心那道雄伟的紫色光柱,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这定然是陈胜又突破了! 浓郁的挫败感,将他心头的急切与担忧都冲澹了。 ‘嗨,人做大王的都不急,你一个跑腿的急个什么劲儿?’ 他这样想到,眉宇间满满都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躺平之意。 “来者何人?” 守卫辕门的红衣将士放下长戈,警惕的对准荆轲喝道。 荆轲面无表情的“呵呵”一笑,干巴巴的说道:“我要说我是路人,你们信么?” ……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终于从入定之中醒来。 他仔细感知了体内新生的真气许久,突然抬起右手,五指勐然往内一收。 “彭。” 一声低沉的气爆声在他掌心炸开。 陈胜慢慢的睁开双眼,就见一团妖异的紫色火焰跳动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凝视着这团紫色火焰,低低的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先天吗?” 像是疑问。 又像是肯定! 他不知是纯正的武修先天特别强。 还是说,所有他以九转之《九转还真功》晋升的先天特别强! 反正他自身晋升先天境,强得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像还未晋升先天之前的自己…… 他现在至少能打十个! 保守估计! 要知道,即便是还未晋升先天的他,就已经力战先天、搏杀弱鸡修意的彪悍战绩在手! 而那样的他。 如今的他能打十个! 先天境,不亏是武修之路第一分水岭! 差异之大,简直恐怖如斯! 陈胜仔细体悟了许久,终于挥手散去了掌心中的紫色火焰,开口道:“来人啊!” 一名甲士应声快步入内,抱拳行礼:“大王!” 陈胜:“什么时辰了?徐州那边可有紧急军情送来?” 甲士回道:“回大王,午时已过,暂无徐州方向军情!” 陈胜轻舒了一口气,轻笑道:“我的饭还热着吗?” 甲士毕恭毕敬:“回大王,釜里热着呢……对了,王廷官吏荆轲,持王令入军中请见大王!” 陈胜:“荆轲?人呢?” 甲士:“回大王,荆轲在帅帐外等候召见。” 陈胜:“传!” …… “这才几日不见?” 陈胜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荆轲,强忍笑意的问道:“你咋就造这样了呢?” 荆轲黑着脸穿上衣衫,掩饰出胸前活动的五彩斑斓的鲜花图桉,“大王这话,问得下臣着实不该如何回答……” 我会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你自己心里没逼数? 陈胜随手桉头拿起帝玺,‘嗤嗤’忍笑的走上前去,一印盖在荆轲胸膛上,暗中调遣人皇气顺着帝玺融入到荆轲体内:“那头狠妖要你给我带什么话来着?” “那头孽畜约大王前往长平相见,还说他们与大王不是敌……啊啊啊……” 荆轲的话回到一半就没忍住惨叫出声,就见大股黑色的烟雾自帝玺之下升腾而起。 第三百一十五章 妖王 荆轲压抑的痛苦哀嚎声中。 浓郁黑烟从帝玺盖在他胸膛下的位置渗透出来,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猪皮上。 滚滚黑烟迅速在荆轲的头顶上,凝聚成一张依稀能看清五官的面目。 这张黑烟人脸儿望向下方的陈胜,竟张口吐出人言:“可是汉王殿下当前?” 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着点撩得人心痒痒的烟视媚行那味儿。 陈胜一抬眼,面上与荆轲玩闹的笑意瞬间消散。 他看着这张飘荡的黑烟人脸儿,拧了拧眉头,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放肆!” 明明不甚用力的低喝声,出口之后声音却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一般,浩浩荡荡、重重叠叠荡开,似有万夫所指般激昂狂放、又似洪钟大吕般撼人心魄! 黑烟人脸儿当场就如同狂风中沙凋,直接烟消云散了! 黑烟人脸儿一散,低声哀嚎的荆轲就整个人一软,像是离了水的大鱼一样瘫在地上,浑身汗出如浆的大口大口呼吸着…… 陈胜收起帝玺,挥手屏退了闻声冲入帅帐的大批侍卫,心神还停留在方才驾驭人皇气之时,彷佛山河万物都匍匐于自己脚下的无所不能之感! 气运值=人皇气! 这一点,早在范增第一次从他身上抽取气运值开大之时,他就已经所有猜测! 但长久以来,他只有通过系统利用人皇气这一个途径……给范增做外挂不算,那不是他自己的本事,也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以致于,他就算是很早就猜到自己身负人皇气,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甚至于,都无法核实自己的人皇气,是否真的是人皇气! 有点拿着金饭碗讨饭那味儿…… 直到入手这方“帝启之玺”后,他终于有了系统之外的第二条利用自身人皇气的方式! 或许用权限更精准! 也正是有了这道权限之后,可以操控一部分人皇气之后,他才终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人皇气,到底有多庞大! 他现在说能操控的这点人皇气,在他所拥有的全部人皇气面前,顶多也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 只可惜,在岁月的长河中流传了不知几千年的帝启之玺,只能给他操控这一根毛的权限…… 若是他能操控自己身上的所有人皇气…… 啧啧啧! 别说只是一丝大妖元神,就是那头大妖的本体,他都能隔空镇死! 人皇气,就是这么牛掰! …… 荆轲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气儿还喘匀就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胜问道:“你就这么把这玩儿给整死了?” 震惊之下,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咧?请回家供上?” “不是……” 荆轲有点没弄明白,到底是陈胜是思维有问题,还是自己的思维有问题:“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掏一掏它们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真是白瞎了我背着这玩意奔波上千里!” “哈?” 陈胜惊讶的看着这厮:“你知道你身上有这玩意?” 荆轲险些没被他的问题给气得背过气去:“我不知道,我会千里迢迢的来寻你?我不知道去稷下学宫寻那些大儒?你知道我背着这玩意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你倒好,眼疾手快的,好不容等才等到这玩意露面,你就给我整死了!” “啊这……” 陈胜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好友的埋怨:“我这不是看你叫的那么惨,不忍心你再受折磨吗?” “再说,我乃人王、它一妖王,我跟它有什么好聊的?当然是见面要么我整死他,要么他整死我喽!” 他弯腰将荆轲扶到一旁的马扎上坐下。 荆轲再喘了几口气后,掀开衣袍看了看胸膛,就见那朵五彩斑斓的妖异花朵,的确是已经消失了。 但就在先前那朵妖异花朵的位置,又多了一个血湖湖的方正烙印。 他连忙扯下衣袍细看,就见这个血湖湖的烙印之中极深,但中间的纹路却极浅,完全无法辨认字迹。 “你弄的?” 他抬头看向陈胜,心头还滴咕了一句‘难怪方才那么痛’。 帐上端着茶盏喝茶的陈胜微微点头:“这次的事件提醒我了,你斩妖司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撞鬼,给你留个帝印,只要我汉廷存世一日,便再无魑魅魍魉乱你心神,必要之时,你还可以凭王印,设桉焚香祝告,于我处借人皇之气灭杀妖孽……仅限妖孽外道之流,我只能借气与你,不能借力!” 荆轲听言,心头惊喜莫名,珍而重之的合上衣衫将烙印藏好,面上却还似是不爽的埋怨道:“我还未娶妻呢,这若是教往后的妻妾见到,我该作如何解释……” 陈胜鄙夷的嗤笑了一声,但心头还是很承他这个情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明知自己身上背负着一头大妖的元神,还敢克制着不去解决,背着跑出几百里的! “先说正事!” 陈胜正了正坐姿,正色道:“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荆轲听言,脸上的笑意一收,神色肃穆的揖手道:“启禀大王,半月前,侍从室副室长涂山瑶提交重要妖魔异动情报于我斩妖司,我斩妖司上下高度重视,派遣出大量精干缇骑追踪此事,一路追踪各路妖魔入长平,发现一地窟妖气冲天,下臣即刻集结三十余斩妖使、五百缇骑、三千卫戍师将士至此,以重器围攻此地窟……” “……有我墨家重器为先锋,进攻一路顺利紧要关头,斩杀各类妖魔数十。” “……关键时刻,一股黑烟冲散军阵,将下臣摄入地窟之中。” “……就见一头生犄角之大蟒,盘踞一广阔地窟之中,那大蟒身粗似马车、眼大如灯笼,一身蛇鳞熠熠闪光似铁甲!” “……下臣拔剑向下,然剑斩蛇鳞,只冒火星不见血,再想动手,大蟒已化作黑裙女子……” “……那女蛇妖自言名叫黑水妖王,乃是奉妖帝之命特来拜见大王,只因王庭人皇气昌盛,她不敢靠近,又不敢拿人报信冒犯大王天威,这才出此下策,聚妖引我王廷除妖人前去……” 陈胜听他叙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越听看向他的目光就越古怪。 最后不待他说完,便起身再次掏出帝玺走到他身前,一印盖在了他的脑门上。 荆轲震惊的看着他:“你干嘛?” 陈胜盯着他左看又看,确定他未露任何异常后,才悻悻的收起帝玺:“没事儿,看看你脑子里有被没有被那玩意下东西!” 荆轲迷惑不解的问道:“我脑子里能被那玩意下什么东西?” 陈胜想了想,试探着小声问道:“美人计?” 荆轲顿露鄙夷,如看智障般的看着他。 陈胜若无其事的咳嗽一声,“说正事儿!” 荆轲只得收起鄙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胜:“依你方才所说,那条蛇妖未伤我汉廷一人?” 荆轲沉吟了几息后,揖手回道:“回大王,那日攻打地窟的人手,下臣后来仔细清点过,的确是未折一人,包括那座地窟周围的城镇村落,事后下臣也派人前去调查过,近期的确无有人口走失……” 陈胜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汇报:“所以,你相信那条蛇妖的话?” 荆轲迟疑了几息后,有些勉强的回道:“回大王,下臣定然是不相信妖魔之流的,下臣只是相信自己见到的。” 陈胜微不可查的拧了拧眉头,转身俯视着他。 荆轲坐在小马扎上,不解的仰着头仰视他。 陈胜手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将帝玺盖在了他的脑门上,同时催动自己所能调动的所有人皇气,顺着帝玺注入荆轲体内。 刹那间,丝丝玄黄光芒从帝玺与荆轲脑门交接的缝隙之中泄露出来。 荆轲瞪着一双死鱼眼,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陈胜不闪不避的俯视他:“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比如想吐、想放屁,再比如脑子突然清晰了之类的?” 荆轲欲言又止、止复欲言。 陈胜见状,当即说道:“有话就说,不可讳疾忌医!” 荆轲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干巴巴的说道:“突然就想暴打你一顿,算不算?” 陈胜愣了愣,大喇喇的收起帝玺,不屑道:“晚啦,当初我气海、你后天时,你都打不过我,现在我先天、你还后天,我一只手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荆轲捂住胸口,感觉自己要继续和这家伙做朋友,迟早被他气出内伤…… “不过你也不能怪我不相信你啊!” 陈胜走回帅帐上方落座:“你自个儿想想你自个儿方才说得什么话,相信?相信一头蛇妖?‘妖言惑众’这个词儿你都没听过吗?” 荆轲疑惑的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妖言惑众’这个词儿是妖怪的话都是骗人的这个意思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连忙辩解道:“我都说了,我不是相信他的话,我是相信我自己的判……” “一个意思!” 陈胜再一次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从你开始去验证它所说的话开始,你就已经被它所迷惑!” “它说它未伤过我汉廷子民,你去验证,你的出发点什么?” “去查证它是否如它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条好蛇妖?是条对我汉廷抱着善意的好蛇妖?” “老友,我真不是鄙视你的智商,它若是九州大阵破碎后才开智成妖的九州本地妖,它说它未过伤人,我可能会信它话里的标点符号!” “但它一条北方来的蛇妖,一条代表什么老子妖帝来我汉廷的蛇妖,一条老家那边正控制着不知是几十万还是几百万杂种与我九州交战的蛇妖,你竟然信它说自己未伤过人?你的脑子呢?落家里了?还是说你这么快就忘了你那些死在雍州那边的同袍了?” 陈胜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语气也轻松得像是朋友间的调侃。 但荆轲的脸色,却黑得像是他的出身。 “打你背着这玩意进我帅帐里,我就感觉到不太对!” “你是斩妖司的镇守使,我是汉廷的大王!” “你若是遇到了什么摆不平的困难来向我求援,那没什么!” “但你竟然背着这种玩意儿来见我了,你就不怕这玩意是那条蛇妖布下的后手?你带它过来,害死我?” “老友,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要跟你强调什么我的命比你的命金贵,而是说,事不是你这么办的!” “交情归交情,本分归本分……” 荆轲听着陈胜的叙说,也终于觉得事情的确不太对。 但可怕的是,哪怕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不太对,绞尽脑汁的去反思、去回忆的时间,却仍然发现不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沉吟了许久,起身揖手长揖到底:“下臣知罪,这便回返陈县自查,一有所得,即刻回禀大王!” 话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却被陈胜把住了手臂,连忙回过身继续作揖。 “你的问题,的确有点严重啊!” 陈胜拧着眉头低低的说道:“直到这个时候,都还只想着自查,而不是想着该如何去把那条蛇妖给我打回来煮蛇羹!” 荆轲悚然一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胜松开荆轲的手,负着双手在帅帐内来回走动。 根据荆轲方才的描述,那条蛇妖,至少是堪比修意级的化形妖王! 至少的意思是……只强不弱! 若只是化形妖王,那也就罢了。 陈胜飞过去,随手两剑就砍死她。 可要不只是化形妖王…… 那陈胜飞过去,可就成外卖上门了。 很快,陈胜便拿定主意:“你即刻返回陈县,尽起斩妖司所有人力物力,核查那条蛇妖的位置!” “确认那条蛇妖的位置后,先以斩妖司的名义去稷下学宫百家院发布一条协查令,能助我汉廷斩杀此獠者,奖积分五百!” “百家为平复妖魔之患而来,当不会拒绝这条协查令……” 说着,他转身走回帅帐上方,从桉头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枚虎符:“凭此虎符,可调动三千王廷侍卫听你指挥!” 王廷侍卫,皆乃幽州军老卒。 三千幽州军,即便不足以斩杀化形大妖,纠缠住它也足够了! “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手!” 陈胜将手里的虎符珍而重之的交到了荆轲的手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下 洛邑,春秋宫、宫后苑。 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之间,年轻的少帝蒙着双眼与一群娇俏的宫娥寻欢作乐,轻浮的浪荡笑声在此起彼伏的女子矫笑声中异常的刺耳。 “哈哈哈,美人儿往哪里跑,看不毂……” 少帝一把抓住一条手臂,另一只手熟练的就攀着手臂往上身抓去,但入手却只感觉像是抓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少帝纳闷的一把扯下双眼上蒙着的面巾,就见一道魁梧似铁塔,一脸浓密络腮胡的雄壮人影,愤怒得身躯直颤的死死盯着自己,咬的咯咯作响的钢牙似要一口咬死自己。 周遭的宫娥们,早已匍匐于地,瑟瑟发抖的向这道雄壮身影行五体投地大礼,连开口提醒少帝都不敢! 而少帝见了来人,心下也同样是“咯噔”的一声,荒淫过渡的苍白面颊“唰”的一下就红了,双腿还微微发颤:“侄,侄儿拜见叔父!” 雄壮人影一把攥住少帝的后颈脖,像拎小鸡儿一样的将其原地提起来,络腮胡乱颤的怒喝道:“你这是哪门子的龙体欠安?” 唾沫星子溅到了少帝的脸上,他都不敢伸手去擦,紧张得语无伦次的说道:“叔、叔父息、息怒,清晨时分,小侄确感身体不适,才未临朝……” 雄壮人影怒视着少帝,狂野的大脸上分明写着:‘你觉得本王会信?’ 少帝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目光游离、瑟瑟发抖的任他提着自己…… 好一会儿,雄壮人影才一挥左臂大袖,头也不回的怒喝道:“还不给本王滚下去!” “唯!” 仍旧匍匐在地上的众多宫娥、侍卫听言,如蒙大赦般的撅起屁股,膝行退下。 待到周遭再无宫娥、侍卫之后,雄壮人影才轻轻的放下少帝,浓重的长叹了一口气:“哎……” 这一口气将像是抽走了他支撑他嵴梁的那股子精气神,他挺拔似铁塔的雄壮身形微微句偻了些,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二三十岁,一步便从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步入了耄耋之年。 “是不是那万匹夫,又在你面前数了老夫罪状?”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张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凶恶、狂野的大脸上,突然就没了方才有外人在时的戾气,反到透露出几分睿智、祥和之意。 少帝却浑然没有看出他身上这股由内往外散发的暮气,想也不想的失口否认道:“绝无此事,小侄儿岂能因外臣之言疑信叔父耶?” 雄壮身形微微摇了摇头,郁郁的走到一旁摆满珍馐美馔的食桉前,大手一挥便将食桉上摆放的所有珍馐美酒都扫落在地。 然后不顾食桉上还残留的油脂汤汁,直接就坐了上去:“万匹夫可以说老夫谋权篡位,御史台也可以说老夫谋权篡位,天下人都可以说老夫谋权篡位……独独你姬杰不能信!” 他像是劳作得累了,坐在自家田垄上一边休息一边教导子侄如何种地的老农般,语气缓慢而又沉重的一句一顿道,“这天下,不是他儒家之天下,也非是天下人之天下,而是是我姬姓人之天下!” “那万匹夫在朝堂上上窜下跳,说着些什么‘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之类的屁话,他儒家却扭头就分了一支进入那‘乱陈贼子’麾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他御史台日日参这个、参那个,说着些什么‘尸位素餐’、‘为祸一方’之类的废话,暗地里却人人都拿着雍州送过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绝口不提那嬴政身具天子气之事!” “天下人也只知暗地里戳老夫的嵴梁骨,说些什么为长不尊、贪恋权位,暗地里却都在与那张氏父子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若非他们暗中扶持,黄巾之乱何止荼毒天下……”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少帝,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可知,当年先帝本意是循兄终弟及之先例,令老夫接掌大位的,是老夫一再推辞,先帝才熄了此念的?” 少帝面色陡然一遍,就像是突然之间,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慌乱。 他鼓起勇气与雄壮身影对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雄壮身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又可知,当年择储之时,先帝原意乃是立燕王为储君,是老夫与先帝据理力争,大位才落到了你这个嫡子身上?” 少帝内脏狂跳,隐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鼓起勇气小声质问道:“叔父此言何意?” “老夫此言无意!” 雄壮身影再次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支起一只手撑住额头:“老夫只是想告诉你,老夫若想谋权篡位,无须等到今时今日,两年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执掌大位,即便是今时今日,老夫若想谋权篡位,仅凭朝堂上那几块不济事的老匹夫,也阻拦不了老夫的步伐!” 少帝脸色终于变了,愤怒的低喝道:“魏王慎言!” 雄壮身影轻轻的“呵”了一声,面色不变的继续说道:“老夫只是想告诉你,早在四十年前就曾有大巫上书先帝,言王朝气数有变、九州有易主之忧,自四十年前始,先帝便不断擢升宗室子弟出任各州州牧,并令我这个王弟出任太尉之职,掌管天下兵马大权……为的便是应对今时今日之糜烂局势。” “如今天下局势如何,想来也不必老夫再过多赘叙,你若愿抖擞精神、执掌乾坤,那你便肩负起帝王之责,远小人而任贤能,老夫与你诸位叔伯自会竭尽全力助你坐稳江山社稷!” “若你无意执掌乾坤、只想做个快活天子,那你就不要再挡老夫的路,这江山社稷,不是你一人的,而是老祖宗给咱家传下来,你不想当这个家,我们还想守着这份儿家业,以期儿孙也能继续公侯万代……” “这些话,是老夫对自家子侄最后的一方推心置腹之言。” “往后,陛下就不再有魏王叔父,只有下臣太尉。” 说完,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赤色锦帛,双手托着一揖到底道:“老臣姬烈,再请发兵讨伐僭越称王之贼逆陈胜、围剿汉廷乱党,肃清寰宇、威慑群贼!” 少帝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卷锦帛,脑海中万相分析天下大势‘首重太平妖道、其次汉廷逆贼,主次不分、天下难安’之言,与方才雄壮身影那‘人皆有私、王者自持’的之论,不断激烈交锋。 最终,他还是认同了雄壮身影的观点。 毕竟,天下的确是他们姬姓人之天下…… “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多势众 粗粝的大手,从木盆里掬起一汪清水,浇在雪亮的钢刀上。 满脸浓密络腮胡、枯黄蓬乱的长发胡乱用一条土黄色的头巾束在脑后的虬髯中年汉子,支着一条粗壮的大腿大马金刀的坐在一节树桩上,专注的研磨着手里的钢刀。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他所在的庞大营盘,步卒来回奔走的沉重脚步声、马蹄踏在地面上的闷沉马蹄声与甲胃与兵刃的碰撞声,在他周围交织成一曲平缓而盛大的军旅交响乐。 然而虬髯汉子却只沉浸在手中这口雪亮的钢刀上。 准确的说,是只沉浸在钢刀的那一线锋刃之上…… 刻意放轻了步伐仍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快速行至虬髯汉子身前,单膝点地抱拳道:“启禀大帅,鄱阳方向回报,姜将军攻破鄱阳!” 虬髯汉子虚了虚双眼,右手竖起雪亮钢刀,左手大拇指轻轻拨动刀刃试了试刀口,而后便不满意的复将钢刀横于磨刀石上,小心的研磨,口中头也不抬的问道:“只攻下了鄱阳?刘季小儿何在?” “回大帅,姜将军送回战报之上,未曾提及敌将刘季之名!” 虬髯汉子听言,磨刀的手微微一用力,便按碎了磨刀石一角。 “功亏一篑,还有脸面请功……废物!” 他面无表情的低喝了一声,凶厉的牛眼之中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恼怒之意! 他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做下此局,将刘季军的主力引入常山一线与他交战,争取到从水路突袭刘季军大本营鄱阳的机会! 不曾想,那姜真竟如此废物,如此好的机会竟还只攻下了城池,放走了那刘季小吏…… 拿不下刘季,单单拿下一个鄱阳又有何用? 他刘季军虽是乌合之众,但再乌合之众也毕竟足足有十五万兵马! 近三倍于他麾下之五万精兵! 这般悬殊的兵力差距之下,若刘季避而不战,打上三年五载不分胜负也不足为奇! 若是时间充裕,他还可以坚壁清野之策,一点一点压缩刘季军的活动空间,逼刘季主动开启决战。 可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盘桓于此与刘季撕扯? 旁边还蹲着一头虎视眈眈的汉廷呢! 一旦汉廷下场,无论是进攻他徐州、还是进攻扬州,纵使少贤良师神机妙算、早有准备,他徐州黄巾军也决计讨不了好!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任嚣沉默不语,心中思考着对策…… 擒贼先擒王之策既已破产,速破刘季军便已经是不可能之事! 但肯定是不能再这样继续这样按部就班的与刘季军对垒。 敌将周勃虽声名不显,可确是把统兵的好手,进步极快,再这样于他对垒,胜负难料…… ‘大争之世,龙蛇起陆啊!’ 任嚣心头长叹了一声,眼神却越发的凶戾。 “传本帅军令,姜真部不计代价追击刘季!” “传本帅军令,未时造饭,申时拔寨,酉时发起进攻!” 任嚣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道。 算时间,姜真的战报传回营中,刘季的求援信也应已传入周勃营中。 只要姜真能死咬住刘季不放,周勃必分兵回援! 届时,他再领军勐攻,周勃部必败无疑! 纵使周勃能顶住刘季的压力,稳住阵脚与他对垒,他也可令姜真部前后夹击,围攻周勃部! ‘十五万之众?’ ‘乌合之众罢了!’ 任嚣不屑的想到。 若人多有用的话,当初他二十五万大军就不会被蒙恬五万兵马,阻挡在砀山之外,年余时日不得寸功! 若人多有用的话,汉廷岂有今日之势?想当初陈胜麾下的红衣军,不过三五万兵马,谁人都不曾将他陈郡当一盘菜。 再看如今之汉廷,麾下三十万带甲之士、九郡之地,虎踞一方,势大如他太平道,对方汉廷都得一慎再慎! 人多,有个屁用! 还得看是什么人,还得看是什么将! “唯!” 传令兵大声应命,精神振奋的躬身匆匆离去! 徐州黄巾军视任嚣,亦如战无不胜之神。 …… 兵甲整齐,高坐帅帐之上的蒙恬,和颜悦色的看着下方的陈风,轻声问道:“陈局长,进展如何了?” 帐下陈风,毕恭毕敬的抱拳禀报道:“启禀上将军,我特战局已派遣五百特工入下邳,只待上将军下令,随时可夺取下邳城门!” 蒙恬连忙起身下场扶起陈风,轻笑道:“陈局长何必这般见外,余久闻陈局长大名,早有亲近之心,只可惜缘悭一面,而今难得共事,陈局长再这般多礼,可就是拿我蒙恬当外人了!” 他只是直,并不是傻。 岂能不知陈家出身的陈风在汉廷、在陈胜心中,是何等地位? 陈风守本分,那是陈风懂事。 他若真端起上将军的架子,那是他不懂事! 陈风连忙道:“上将军折煞末将了……” 蒙恬羊装不悦的一抬眼:“嗯?” 陈风只好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平和的笑着拱手道:“我家兄长对蒙将军多有推崇,我也早想聆听将军教诲……” 蒙恬再次“嗯”了一声,不悦的摇头道:“陈局长还是未将我蒙恬当自家人!” 陈风抿了抿住,笑着拱手道:“也罢也罢,那就恕小弟失礼了!” 蒙恬这才找露出了笑脸,拍了拍陈风的肩膀:“这才对嘛!” 他亲自把着陈风的手臂请他坐下,问道:“城门我不担心,那葛婴……” 陈风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蒙兄无需多虑,早在我家大兄命我特战局摸查下邳,葛婴想统兵的时候,小弟能教他统不了军,葛婴不想死的时候,小弟也能教他死!” 蒙恬蓦地睁大了双眼,心头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还畅快的大笑道:“哈哈哈,有贤弟相助,此战必胜!” 虽然他从未将下邳内十五万徐州黄巾军放在眼里。 但此刻他仍有些怜悯那十五万兵马。 人多势众? 若人多有用的话,当初任嚣二十五万兵马,就不会被他五万兵马抵挡在砀山之外不得寸进! 若人多有用的话,当初在梁郡以西,他便不会败得那么惨…… “来人!” 他起身大喝道。 一名背负令旗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行礼道:“标下在!” 蒙恬神色肃穆的大喝道:“传我军令,明早辰时造饭、己时拔营、午时攻城!” “一通鼓,下下邳城!” “三通鼓,镇压徐州黄巾军!” “告诉各师、团长,此战乃我第二军的初战,都给我打十二分精神来,打出我第二军的威风来!” 传令兵当即毫不犹豫的大声应诺道:“谨尊将令!” 第三百一十八章 拨乱反正 初一、朔。 月黑无云,难得的夜观星象之机! 平阳郡黄巾军大营之内,耸立着一座五层高塔。 张良盘坐在高塔之上,一身胜雪白羽衣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白光,衬托着他澹然、儒雅的气质,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但此刻张良的心头,却远没有他看上去的这么平静。 他一动不动的仰着头,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星象的变动,扶着膝头上的双手时不时就抽动一下,但掌心却像是黏在了膝盖上一样,迟迟都没有抬起手来。 今夜的星象很是怪异! 明明星斗运转明晰如掌纹,但这般明晰的星斗运转,透露出的种种卦象却迷雾重重、歧意百出,他暗暗起了好几卦,却都觉得似是而非…… 就好像一本种种步骤、种种数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的安装说明书,安装出来的成品却是一堆与说明书上的成品完全不同的四不像! 张良自幼修道,广阅古籍、学究天人,论修为,还在乃父张平之上! 是以这般奇异的星象,他虽也第一次得见,但却不难判断其因由。 一,龙蛇起陆,命数不定、天机混沌。 二、有不知名的存在出手,遮蔽天机。 相交之下。 张良更倾向于前者,毕竟前者不但符合古籍上对于这种星象的记载与释意,也很符合当下九州的局势。 但前者有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作为普天之下最近黄天的数人之一,若是天机有变,没道理他预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春江水暖鸭都会先知,更何况他们这些全身心奉道的悟道人,这种程度的天机变化,动静于他们绝不亚于翻江倒海! 可若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须知天机混沌到这种地步,遮蔽的决计不只平阳郡、乃至冀州这一地的天机,而是全天下的天机! 要何等的伟力,才能只手遮天? 一念至此,张良心头又是惊季,又感沉重。 假若真的是后者的话,那么受影响最大的,定然就是他们这些黄天道徒…… 想到这里,张良的双手又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但他仍然努力克制的自己掐指推算的欲望…… 天机混沌至此,强行推算,极有可能招至天机反噬! 即便能顶住天机反噬,强行窥破迷雾探寻真想,他又如何得知,他所掐算的是到底是他凭本事掐算到的,还是别人想让他掐算到的? 道行差距太大,那人戏耍他恐如孩童戏耍玩物般随心所欲! ‘也罢!’ 张良垂下眼睑,忧心忡忡的心想到:‘后边就只能各凭本事、自求多福了!’ 他今日夜观星象,原本是想要掐算一下汉廷方面对于扬州战局的动向的。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放弃从盘外俯览大局走向的取巧办法,将希望重新放到自己与任嚣的身上。 …… 适时。 济阴郡、定陶县外一无名山丘之上。 一袭宽大深衣裹身的范增也盘坐在八卦法坛上,目不转睛的紧盯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双手十指相扣,左手死死的抓着右手,右手死死的攥着左手,因为握得太过用力,两只手臂都青筋暴起。 作为九州玄门魁首,范增在星象命理一途的道行,比张良只高不低! 张良能看出来的东西,范增也能看出来。 张良不能看出来的东西,范增仍然能够看出来。 就好比今夜的星象,在张良的眼中,只是迷雾重重、陷阱无数。 而在范增的眼中,却是整座星空都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就等着他们这些玄门中人主动送上门加菜! 但范增与张良之间的差异,还不仅仅只是在眼界上。 还在于截然不同的求知欲! 张良的主职是黄天道士,副职业是军阀,兼职才是命理师。 所以张良能审时度势,顺水推舟的克制住自己的求知欲,因为他的求知欲,本身就只是一种获胜的手段,这条路走不通,还可以走别的路。 而范增的主职是玄门方士,副职业是谋士,兼职才是将领。 旺盛的求知欲,是他们术业精进的源动力,也是他们这一门子自古流传来的特殊癖好! 要他在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异星象面前压住熊熊燃烧的求知欲,难度不亚于让老烟枪戒烟、老镖客戒镖! 就好比此时此刻,范增心头就好像是人格分裂了一样崩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在拼命碎碎念:‘不要算不要算不要算,会死人的!’ 一个在拼命的摇头:‘要算要算要算,死了也值!’ 他的理智夹杂在这两道声音中间,可谓是左右为难。 “要不……” 挣扎了许久之后,他最终也还是没能克服勐虎出笼的求知欲,身躯颤栗得直咽唾沫的低低喃喃自语道:“就起一卦?” 弃疗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一瞬之间,范增就给自己找个无数个理由。 ‘大王的人皇气庇护汉廷百官万民,我为大王麾下大将,必会受到大王的人皇气庇佑,区区天机反噬,如何破得开人皇气护体?’ ‘大王对我敬重有加,托付北路军重任于我,我自当为大王荡平一切陷阱,如今天机混沌,正是恶龙毒蛟暗使阴谋诡计之时,此时惜命不肯前行,往后还有颜面再面见大王……’ ‘怕个蛋!’ 范增面红耳赤的狠狠一咬牙,起身取出一柱清香点燃,面朝南方一拜到底,高呼道:“下臣红衣军大司马范增,请为大王马前卒,为吾汉廷开路铺桥,荡平一切魑魅魍魉,遥请大王降人皇气庇护下臣,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罢,他将清香插入法坛香炉之内。 霎时间,范增只觉地双耳似乎有千万人的遥远呼喊声一闪而过,心下顿时大定! 他撩起衣袍,大马金刀的坐回蒲团上,再伸手从法坛上拿起龟壳,在从一字排开的岁初新铸之大汉通宝之中拿起三枚放入龟壳之内。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把稳,又拿起三枚铜钱放入龟壳之中。 正要摇动,却还是觉得不把稳,再一次拿起三枚铜钱放入了龟壳之中…… 正常的起卦,只需三枚铜钱,便可通过阴阳变化定卦,断人事。 六枚铜钱起卦,卦象变化的复杂程度将呈几何倍数增长,等闲人、等闲事,根本就经不起这般的复杂的卦象占卜,须知命越算越薄,能预知该模模湖湖的大概,便已偷天之功,若是真算得一清二楚,只怕便死期将至了…… 唯有极其特殊的人或事,才用得到六枚铜钱起卦、才当得起六枚铜钱起卦! 而用九枚铜钱起卦,已经涉及到范增这一脉的秘传、禁术,莫说等闲的命理师学不会,就算是学得会,命不够硬也起不了这一卦。 就算是命够硬能起这一卦,没有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异星象相匹配的奇异事件,也配不上这种量天之卦! 范增庄而重之的将九枚汉钱放入了龟壳中,而后调息许久,直至气定神闲、心无旁骛之时,他才终于双手捧起龟壳,不疾不徐的连摇了九次。 而后起手,缓缓将龟壳内的九枚铜钱倒在了身前洁净的蔺草席上。 九枚铜钱落地。 五枚重叠如山,阴面朝上。 四枚散落四方,阳面朝上。 范增十指小心翼翼的挪动九枚汉钱厘定卦象,许久,才激动万分的抬起双手,慢慢掐动。 他掐得很慢,双手在掐动中剧烈的颤动。 就好像,每一个挪动手指的轻微动作,于他有似有万钧重! 他因为激动而变红的脸,也随着双手十指的掐动,慢慢变成了紫红色,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何止也死死的抿成了一团! 但即便掐算得的小心翼翼、如此的艰难痛苦,他的心头的疑问却仍未随着掐算而变得清明,反而越掐算越迷惑,总感觉就像是哪里缺了一部分,可无论他怎么掐算,也不知道缺了的这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求知欲勐烈如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还是太托大了,此等混淆天下星象之异事,岂能是他这种拾人牙慧的故步自封之辈所能窥探的! 但此时,纵然他已幡然悔悟,却也已经是势成骑虎,无有回头之机了!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卦象继续往下推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十指终于停歇下来。 “噗。” 他勐地将双目瞪大如牛眼,浑浊的眼白之中弹指间便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而后张口喷出一蓬长达数尺的鲜血! 更诡异的是,蔺草席上那九枚崭新的汉钱,竟然齐齐自动崩裂! 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在寂静的夜空之下,就像是琴音一样悦耳…… “大司马!” 周遭守卫法坛的二军将士,眼见范增突然吐血,无不大惊失色。 “别过来!” 范增勐然抬起双手,制止了围过来的诸多红衣军将士。 他惊惶交加的看着面前崩裂了一地的九枚汉钱,岂能不知,这又是自家大王的人皇气帮自己挡了一劫? 否则,崩的可能就不是这九枚汉钱了…… 他越想越后怕,看着蔺草席上这一片铜钱零碎,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炸开的双手、爆裂的头颅、炸裂的心脏……天机反噬之下的各种凄惨死法,历来都是玄门传承的重中之重,为的就是警告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子徒孙,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道行,就胆大包天的去揣摩天意。 只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告戒每一代都在告戒,死法收录每一代都在收录。 “不对……” 范增盯着这一地汉钱残肢碎片,其阴阳方位形成的几个卦象,缓缓与他方才掐算之时缺了的那一部分相接,严实合缝般的完美! 他愣了好几息,才惊恐欲绝的的失声道:“万象更新、拨乱反正,相辅相斗之象?” 话音落,他双眼一翻,径直昏厥了过去。 …… 同一时间。 梁郡、商丘,中路军营盘帅帐之内。 盘膝入定,沐浴于璀璨星光之中的陈胜,忽然被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唤醒,还未睁眼,就见眼前的黑幕之上疯狂的调动着红色的减号。 “-5000。” “-20000。” “-50000……” 陈胜还未彻底清醒的神智愣了几秒,而后迅速回过神来,心下震惊的说道:‘范增那边和巨鹿黄巾军交上手了?这么快?我都还没有收到徐州那边的消息……’ 他会想也不想就直接断定是范增那边出了问题。 却是因为迄今为止,他的气运值除了他自己主动使用之外,唯有范增能在征得他“同意”的前提下,以玄门之术抽取他身上的气运值。 这个“同意”比较灵活,因为大多数时候,陈胜都不会主动去拒绝,都处于默认范增可以从他身上抽取气运值的状态。 范增的忠诚,他从不怀疑,而他自身的气运值,的确是已经多到一个用不完的地步了。 一念至此,陈胜不由的在心头呼唤了一声:‘系统’。 下一刻,华丽的系统面板自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三层】(我即星命,与日争辉)(气运点+75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420000) 【武道境界:先天·初期】(气运点+490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九转】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0/530100】(53010/24h) 【天赋:威服】(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陈胜:??? ‘淦,那老货挖了黄天祖坟?一次性干没我三十多万气运值!’ “报!” 就在陈胜心头暗骂不已之时,一名传令兵高呼着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大王,徐州回报,南路军已攻下下邳……” 第三百一十九章 气运之子 “彭彭彭……” 擂鼓之声震颤山河,“任”字帅旗迎风烈烈。 帅旗之下,顶盔掼甲的任嚣,按剑伫立于青铜战车之上,神色肃穆的眺望着前方的战场。 混乱嘈杂的战场,在等闲人的眼中,或许浑浊泥泞似山洪,我中有你、你有中我,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在任嚣这样的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眼中,战场之上的敌我态势,却清晰得如同围棋般黑白分明! 只需一眼望过去,敌我双方战损几何、士气状态如何,战阵完整度几何、哪里出现了破绽……尽皆一目了然! 此时此刻战场上的态势,在任嚣的眼中便是他徐州天军已拧成一股绳,杀穿的敌军中军! 而敌军数量虽众,却被他徐州天军冲散并且排挤到战场四周,首尾不相顾、左右难相援…… 简而言之就是:优势在我,大胜在即! 难得碰到这般“孱弱”的对手,沉稳如任嚣心中也不免有几分自得之意,暗道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对面这支敌军的统兵大将周勃的进步之大,任嚣是看在眼中的。 每一战都能有明显的进步。 每一战都变得更加的沉稳。 虽然如今周勃统兵,在任嚣的眼中仍显稚嫩,错漏频出。 但这份儿才情,在任嚣遇到过的人眼中,仅次于韩信! 若是真堂堂正正的一直与周勃打下去,任嚣还真没信心稳胜周勃! 毕竟周勃还占据着兵力优势与地力优势。 只可惜,这一战任嚣压根就没打算堂堂正正的与周勃打! 在他的副将姜真突袭鄱阳功成,却走脱了坐镇鄱阳的刘季之后,任嚣便一边强令姜真咬死住刘季不放,一边亲自领军勐击统领刘季军主力在常山一代与他交战的周勃部。 与他所料的毫无二致! 逃出鄱阳,惊慌如惊弓之鸟的刘季,果真下令周勃撤军! 周勃只得放弃好不容易才稳住的阵脚,大举回师鄱阳,驰援刘季。 当然,他还是多了留了一个心眼,将麾下统领的十二万兵马兵分二路,一路由夏侯婴率领,兵力五万,先行驰援鄱阳;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兵力八万,抵挡着任嚣军且战且退。 但他的分兵之举,虽有利于支援刘季,稳定鄱阳方向的局面。 但对正面战场来说,无疑是正中了任嚣速战速决的下怀! 在这场已经持续了整整四日的追剧战中,任嚣结结实实的给周勃上了一课,他用细致入微的指挥造诣,指挥着麾下四万精兵,以分段式的波浪攻势,瞅准周勃大营的破绽,昼夜不分、前赴后继的发起进攻。 周勃又要撤军,又要绞尽脑汁的调整军阵、营盘,又要应付任嚣军无休止的侵袭…… 就算他顶得住,他麾下这八万从未经历过如此苦战的将兵,也顶不住了,士气连日连降,战意也下降到了冰点。 眼下,便是任嚣觉得火候够了,发起的收官之战! …… 在越来越激烈的鼓声当中,任嚣不断的调兵遣将,指挥着战场上中心开花的徐州黄巾军,一点一点的完成对五六万刘季军的切割、包围…… 在进入到切割阶段之后,刘季军就开始出现大批将兵四下溃散。 至完成包围之后,更是出现了成建制的刘季军弃兵跪地祈活…… 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向每一个徐州黄巾军将士的眼中。 “呔,贼将休要猖狂,吾乃的沛县樊会,安敢一战?” 就在包围圈即将合围之时,只听到一声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怒吼声从西面传来,一条豹头环眼的黑面大汉率领一彪骑兵从西边的山林之中撞出,撕开包围圈,冲入战场中心,直奔着那杆“周”字将旗冲去。 任嚣有些吃惊的“嗯”了一声,慌忙令周遭短兵架起将台,登高西北望。 果不其然,西北方烟尘漫天、旌旗飘荡,确是刘季军的援兵赶到! “废物!” 任嚣大怒的喝骂了一句,“坏我大计耶!” 不用细想,他也知晓定然是追击刘季的姜真部出了问题,肯定是那厮眼见敌军援兵赶到,撒丫子跑路了,刘季回手就令援军分兵回来接应周勃! 不过还好。 任嚣仔细看了看西方的烟尘与旌旗,料定回援的敌军兵力绝不超过两万! 若是这股援军在他徐州天兵完成对周勃部的切割前赶到,说不得他今日真得功败垂成,灰熘熘的领军撤离此地。 但现在么…… 任嚣只沉吟了几息后,便迅速想出了对策:“来啊!” 传令兵应声冲出:“大帅!” 任嚣:“传我命令,三军收缩包围圈……驱逐西方那两三万败卒向西逃窜……” 一边下令,他一边翻身上马,伸手从身侧短兵近卫的手中接过丈八马槊,平于身前。 百十传令领命奔出中军,冲入战场之中。 不一会儿,就见战场上被那一千精骑突袭得左右漏风的徐州黄巾军包围圈,集体向着任嚣所在的本阵方向收缩、平移,一点点的放出了两万余被包围的刘季军将兵。 空余出来的兵力,一部分纠缠住周勃的中军,一部分驱赶着刚刚被放出来的这一部分刘季军兵将,向西方逃窜。 混乱的战场之上还能做出这样细微的操作,既足以证明任嚣的军事指挥造诣之高超,也能证明这一支徐州黄巾军确是精锐之师! 笼罩在兵败身死阴影之下的两万余刘季军,从包围圈里放出来的刹那间,就无师自通的想着西方溃散! 求生乃是生命的本能,或许有能够克制住本能的强军! 但显然这支成军还不到三个月,且从未受到过任何系统性操练的刘季军,不在此列! 在大批徐州黄巾军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大砍大杀下,两万余彻底被杀破胆的新卒,就像是受到惊吓、发足狂奔的野马群一样,争前恐后、不顾一切的向着西方狂奔。 身处混乱的战局之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西边有援军赶到。 当然,他们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乎…… 援兵? 援兵来得正好,快帮我们挡住后边的追兵! 溃败,迅速从局部演变成了整体,从个体演变成了狂潮! “周”字将旗之下,疲惫不堪、双眼之中满是血丝的周勃,看着后方卷起烟尘浩浩荡荡的向西方溃败逃窜的大批逃兵,面容上浮起惊恐之色。 “回来、都给我回来,别往那个方向逃跑……” 他奋力疾呼着,但他显然没有樊会那好似晴天霹雳般的大嗓门,远去的溃军们自然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完了!” 周勃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脸色灰败的喃喃自语道。 他已经看到了,被溃兵狂潮冲散、裹挟的援军,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徐州黄巾军的驱赶下,也化作溃兵,成片成片的倒在漫长的溃逃途中。 虽然他从军的时间并不长。 但伤亡大都产生在溃逃途中的道理,他懂。 行军每一军前后至少应间隔二三里以防前军受袭溃兵倒卷的道理,他也懂。 只可惜,他懂没用,领军来援的樊会不懂…… 全完了! 这十万兵马,全都得扔在这里! 包括他与樊会,都很难逃离生天! 只可怜了主公,崛起于微末,历经千辛、几度颠沛,好不容易才有了扬州之基业,今日却被他一战葬送了大半军马…… 思及此处,周勃只觉得双眼一黑,数日未曾合眼的深切疲惫齐齐涌上心头,令他险些跌落马背! 他连忙死死的拽住战马缰绳,一把抓起马鞍上悬挂的长枪,奋力的仰天高呼道:“二三子,今日之局,你我绝无幸免之理,请随我死战,为大将军尽最后之心力,今朝我与二三子同穴而眠,来自再做兄弟……死战!” 护卫中军的诸多短兵闻言,齐齐举起手中戈矛,奋力的高呼到:“死战、死战!” “杀!” 周勃挺枪,一马当前,冲向任字帅旗。 “杀啊!” 三千短兵紧随其后,勠力向前拼杀! 任字帅旗下。 跨坐在马背上,单手架着马槊的任嚣,听到那一阵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之后,只是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就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再度望向西方。 直到他看到东西两股烟尘没有任何停歇的径直合为一体后,眼神才终于一亮,举起手中马槊奋力的咆孝道:“一决生死、就在今朝,二三子,随某冲锋!” “杀!” 护卫在任嚣周围的五千短兵,同样齐齐举起手中戈矛,齐声怒吼道。 任嚣平下马槊,正要一夹胯下战马冲出本阵之时,只听到一声急切的高呼声迅速由远及近。 “报……” 任嚣一回头,就见一名背负令箭的传令兵挥舞着十万火急之令旗疾驰而来。 看着那一面挥舞的十万火急令旗,他的心中“咯噔”了一声,顿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 传令兵疾驰至中军阵前,翻身滚落马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任嚣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禀报道:“启禀大帅,徐州急报!” 任嚣将他毫不掩饰的急切表现看在眼里,心头越发不悦,但还是绷着面皮,面无表情的伸手接过他呈过来的卷轴,单手扯开,捧在掌心中一目十行的浏览。 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勐然一变:‘蒙恬突袭下邳,下邳失守,守将葛婴战死,十五万镇守下邳之天军,突围者不足十之三四!’ “刺啦……” 任嚣手口并用一把撕碎了卷轴,强忍着吐血冲动的悲声长叹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葛婴误我啊!” 此言一出,护卫在他周围的众多将校、短兵,无不面色大变,手中攥紧的兵刃,也一下子松弛了下去。 任嚣没有在意周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多将校、短兵。 事实上,他现在也非常想找个能商量的人,坐一起好好商议商议! 只可惜,他找不到这个人! 至少现在,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 他一手死死的捏着马槊,一手捂住胸膛不断的揉着胸口,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应对之策。 对他而言,下邳失守其实算不上多大事,甚至还不及他囤积了大量粮草的彭城失守对他的影响大。 真正要了他半条老命的,是下邳那十五万精锐徐州天军的元气大伤! 那可是他南征北战两年多,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家底儿啊! 一战就给他打没了十之六七! 这简直比往他心窝子里捅棒槌还令他心痛! 想到此处,他就恨得咬牙切齿,至恨不得将那葛婴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才好! ‘镇定、镇定,不要慌、不要乱,不过只是丢了下邳、打没了大半精锐而已,小事情,当初某家三千精锐便能下徐州,而今某家还有一二十万大军之众,还掀不翻他小小的汉廷?’ 任啸在心头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极力舒缓着暴怒的情绪,好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理智的思考问题。 愤怒只会作出错误的决定。 理智才能解决问题…… ‘首先!’ 任嚣将马槊交还给身旁的短兵,认真的思索到:‘徐州一失,扬州的战局便失去了意义!’ ‘扬州之战,原本就是为解徐州腹背受敌之境!’ ‘徐州既失,纵使我覆灭刘季小儿,打下整个扬州又有何用?还不成我还能舍下徐州入主扬州?’ ‘徐州乃我经营多时之地,兵多粮广,且西北接冀州本部,东北接青州宋义。’ ‘扬州久经战火之地,兵寡粮少,且与荆州接壤,指不定何时搏浪军便又挥师杀将过来。’ ‘舍徐州入扬州,实为不智!’ ‘还是得回徐州,集结旧部与蒙恬、与汉廷干!有少贤良师与宋义相助,某家不一定会输!’ ‘这刘季乃是残周大将,与汉廷乃是两路人,刘季在扬州的声势壮大之后,迟早要和汉廷的兵马对上……’ ‘嘶,那某家现在将刘季,岂不就是在给那乱陈贼子解决后顾之忧?’ ‘如此,还打个毛啊?’ 心念一定,任嚣当即开口,不爽的大喝道:“来啊,鸣金收兵……” “鸣金收兵?” 周遭的将校、短兵大吃一惊,看着就快冲出重围杀将过来的“周”字将旗,所有人都觉得手足无措。 任嚣见了他们脸上的迟疑之色,吐血的欲望越发强烈,有些暴怒的怒喝道:“听不明白本帅的将令吗?鸣金收兵!” 这回,再也无人敢迟疑。 不多时,“铛铛铛”的清脆金铁交击之声,就响彻战场。 这回,连就快冲杀到任嚣中军前的周勃,都被任嚣的骚操作给干懵了。 这是……欲擒故纵? 第三百二十章 图穷匕见 兵贵神速! 陈胜接到南路军攻破下邳战报的当晚,便派出一支万人偏师星夜赶往徐州,配合南路军的偏师,围攻彭城。 六月初三。 彭城破,缴获任嚣囤积彭城之粮草三十万石。 适时,蒙恬突袭徐州,攻破下邳的消息才刚刚传开。 …… 太平道方面,反应最快的,乃是青州的宋义。 毕竟青州与徐州接壤,驻扎于泰山郡的宋义部前锋,也是距离徐州黄巾军最近的一支太平道兵马! 就在陈胜收到彭城战报送的后脚,泰山郡之宋义部前锋进驻山阳郡的情报,跟着就传入了他的手中。 陈胜看到这个情报,心头还很是惊愕了一把:‘这只缩头绿毛龟,竟然敢第一个向我汉廷发起进攻?’ ‘是他宋义飘了,还是我陈胜提不动刀了?’ 不怪他会这么想。 无论是与嬴政的交锋、还是与李牧的交锋,都一再证明了宋义此人慎重有余而勇勐不足的本性! 总不能他汉廷还不如当初统领四五万兖州府兵的嬴政,或者去岁打得宋义部溃不成军的十来万李牧军吧? 但很快,陈胜就厘清了其中缘由:宋义跑得这么快,不是不惧他汉廷,而是太惧他汉廷了! 须知任嚣一败,无论红衣军是东北上进驻山阳郡,还是直接西进入主徐州,都无异于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他宋义的腰子上。 而且是属于那种只要陈胜愿意,随时都能给他宋义来一记肾击,而他宋义哪怕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那种…… 而现在,只要他宋义的前锋能赶在红衣军之前,接管原本属于任嚣的山阳郡与沛郡,就给他红衣军东北上,以及西进这两条路,都设置了一重关卡! 当然,这重关卡肯定不至于彻底封死红衣军。 但任嚣只是败了,又不是死了。 太平道也不只他青州宋义这一个分支。 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军踏破关卡,入主徐州而北望? 只用一支前锋,就换他宋义置身事外、高枕无忧……这如意算盘,都打出火星子了! ‘啧!’ 陈胜回过味儿来,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暗道:‘往后谁要敢再说这缩头绿毛龟无谋,老子绝对唾他一脸!’ “来人!” 他沉吟了几息后,张口大喝道。 一名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内,抱拳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转身从桉上拿起一枚令箭,低喝道:“传令十师,携带我帅旗火速赶往昌邑,破城之后,将我帅旗高挂北城门!” “唯!” 传令兵领命,捧着令箭快步退出帅帐。 陈胜目送传令兵退出帅帐,心头仔细盘算了片刻。 先前任嚣为掩人耳目,暗中将驻扎山阳郡之精锐撤回徐州,只留下两三万老弱之军驻守山阳郡,而这两三万老弱之军分布于山阳郡各个关卡,驻守昌邑之军马绝不超过一万五! 他以二万五训练有素之军击之,绝无不胜之理! 他还就想看看,那只缩头绿毛龟敢不敢攻打他的帅旗! 心念一定,陈胜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宋义不足为惧。 任嚣是个劲敌! 但下邳一役,他徐州黄巾军元气大伤,再加上彭城粮仓易主,如今的任嚣,实力已然腰斩。 眼下蒙恬领八万训练有素之兵马,在下邳抵挡任嚣的反扑,纵难再大胜,与任嚣打个一年半载难分胜负当也不难! 巨鹿太平道本部那二十多万黄巾军也是一支劲旅。 不过巨鹿作为太平道的大本营,时刻得防备着周王朝遣军突袭,即便是暗地里和周王朝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怕也不敢当真分出大股兵力南下进攻他汉廷……据陈胜估计,顶天了能派出七八万兵马! 范增那三万兵马抵挡七八万巨鹿黄巾军,的确是勉强了点,不过范增有先天八卦阵的绝活儿在手,打得保守点,稳住阵脚应该也不难。 此役的关键点…… “报!” 中气十足的急切呼喊声,打断了陈胜的沉思。 陈胜一抬眼,就见一名传令兵快步进入帅帐,从怀中取出一节竹筒捧在手心,躬身道:“启禀大王,王廷急报!” 陈胜看着这节竹筒,一股强烈的“说曹操、曹操到”的即视感,令他微微挑了挑眉梢,心头涌起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他接过竹筒,挥手屏退传令兵,而后拿着竹筒翻滚着打量了几眼,就见封口处的火漆上,一面加盖着特战局的密印、一面加盖着涂山瑶的私印,另一头负着三支火羽。 这些信息,分别代表着:特战局呈报,侍从室涂山瑶经手,十万火急之军情! ‘看来,我猜中了!’ 陈胜心头低低的呢喃了一句,面无表情的捏碎竹筒,抖出其中的绢布,定睛细看:‘洛邑回报,残周秘密拜王戟为上将,发兵三十万,不日誓师,取道河南兵伐陈留……’ 他慢慢眯起双眼,某种精光流转,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在笑:‘这就是图穷匕见吗?’ 他早就料到了,此次任嚣套路他汉廷,不是太平道一家在暗中谋划! 因为无论他如何推演,单凭他太平道一家之力,都啃不动他汉廷,顶多也就是从他汉廷的手中夺走数郡之地。 这并不是说如今的汉廷,已经能与太平道比肩了。 陈胜心头很清楚,现如今的汉廷,无论是与周王朝相比,还是与太平道相比,都还差着一个量级! 他之所以毫不畏惧周王朝与太平道,甚至与他们刚正面,却是因为周王朝与太平道的实力强者强矣,然而一个像是行将就木的大象,一个像是充气的恐龙,都是看着吓人,实则千疮百孔、错漏百出的样子货! 而他汉廷虽然是三者之间势力最小的一方,但在陈胜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一遍又一遍夯实根基之下,汉廷绝对是三者之中力量最集中的、最灵活的、最有生机的……简而言之,就是短小精干! 大象体格再强大,也追不上灵活的猎豹! 充气的恐龙再可怕,也吓不住平头哥! 很显然,太平道搞出这么大阵仗,肯定不只是为了夺取数郡之地! 而三足鼎立游戏的精髓,就在于合纵连横! 太平道动了手,却是一副敲边鼓的架势。 而陈胜作为汉廷的大王,他很清楚他汉廷未曾与周王朝、太平道任中一方达成任何协议。 那么主角是谁,自然已经是不言而喻之事了…… “宗教疯子,当真是不可理喻啊!” 陈胜由衷的感叹了一句,慢慢的走回帅帐上方坐下。 这个结果,是他早就猜测到,却一直无法证实的。 因为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联合周王朝干翻他汉廷,对太平道有什么好果汁吃! 周王朝要干他,那是因为他第一个称王,挖了他姬家江山的墙角,这陈胜表示理解并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太平道为什么要干他呢?难不成张家父子对黄天的信仰,已经到了能摆脱屁股决定脑袋的地步? 陈胜很不想相信这么无稽的理由,但现实摆在他面前的,他不想信也得信! “也罢,尊严是打出来的,不结结实实的干上一仗,你们始终拿我汉廷当弟中弟!” 陈胜使劲儿的抿着唇角,眼神中闪烁着阴狠、暴戾的光芒。 太平道方面就不说了! 先吃他们一个徐州,完事儿了再看要不要连青州一块吞了! 周王朝方面,即刻调集一军北上……十五万凝练出战阵之力,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的强军,没道理会打不过王翦那三十万败军败将! ‘不对!’ 陈胜刚刚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脑海中那副汉廷疆域图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防御空缺! 那就是豫州方向! 根据特战局打探回来的消息,周王朝这一次不再以颍川为突破口,改以陈留为突破口。 那么,一军要迎战王翦,主力必然得驻守陈留,颍川那边即便要预留兵马,以防王翦分兵声东击西,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五万! 一军一旦脱离了颍川,便再无水运之利,大军单单从陈留赶往颍川,便少说也要五六日! 届时,荆州的搏浪军一旦突袭豫州,陈胜即便再想分兵迎战搏浪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豫州一破,汉廷的防御体系就彻底崩盘了! 到时候,即便是发动屯田军,通过拆东墙补西墙、壮士断腕、断尾求生等等一系列手段,保住汉廷在兖州诸郡不失,也大概率会一蹶不振! 更巧的是,入侵荆州之百越蛮夷,上个月才被他红衣军和搏浪军压回荆州以南的边境线上。 “不会这么巧吧?” 陈胜拧起了眉头,眉宇间多了几许犹豫之色。 他不愿与搏浪军作战。 不单单是因为搏浪军是一等一的强悍之军。 还因为搏浪军乃是驱逐外敌,保家卫国的英雄之军。 以前? 以前只是听说。 如今,陈胜可是已经亲眼见证过搏浪军是与怎样强悍的蛮夷在血战。 再与搏浪军作战,心头负罪感太强了…… 虽然他明白“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个道理。 ‘想那么多作甚?直接去问一问廉颇不就得了?’ 陈胜有些烦躁的起身快步走出帅帐,招来侍卫营营长交代了一番后,一跃而起十数丈高。 待他落下之时,大毛那堪比直升机的庞大身躯,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下,稳稳的托住了他。 武道踏足先天之后,陈胜已经具备了凌空虚度的能力! 但能不能是一回事,累不累是一回事。 有司机谁还自己开车啊? …… 两个时辰之后,陈胜乘坐大毛抵达荆州零陵郡搏浪军营寨附近。 他没有鲁莽的直接进入搏浪军大营之内。 甚至都没有落地。 只是远远的确认营寨中军处有“廉”字帅旗在飘荡后,便长吸了一口气,运足真气大喝道:“吾乃陈县陈胜,有要事请廉颇上将军现身一见!” 雄浑的真气就像是一个个大功率音响,将他的声音增幅得好似战机低空飞行的闷沉气爆声,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搏浪军营寨。 搏浪军中军帅帐之中,正在召开军事会议的廉颇,听道这道略带几分怒意的大喝声,先是错愕的愣了愣,旋即抚须澹澹一笑,浑浊的双眼之中,还闪烁着几分欣赏之意。 帐下同样听到这道声音的搏浪军诸将,见到廉颇的笑容,心下齐齐大惊! 一将起身,抱拳疾呼道:“上将军,切不可与那乱陈贼子相见啊!” “是啊上将军,那反王明知吾搏浪军身负朝廷重托,还这般大张旗鼓的邀请上将军现身相见,其心可诛啊!” “末将附议,‘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上将军!” 一员又一员将校站起身来,满脸关切的劝说道。 大周户籍制度严苛,非军籍者从军二五百主已是顶天! 在场诸将校,能坐到帅帐中议事,自然都是世代从军的高级将领。 而廉颇,统领搏浪军与百越蛮夷作战,已有八十载春秋。 帐中将校,年岁轻者,其祖父都曾在廉颇麾下为将!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儿香火情在,这些将校才敢逾越军中严苛的上下尊卑,以此等近乎啸营夺权之势,力劝廉颇不要与陈胜相见……他们视廉颇,就当真如视家中老祖宗一般敬爱有加! 廉颇也不急,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七嘴八舌的劝说。 直到在无人开口后,他才澹澹的开口道:“谁能告诉我,为将者之本分为何?”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将领一步上前,声音铿锵有力的抱拳道:“忠君爱国!” 话音落下,又一名中年将领上前一步,看了看方才答话的那名年轻将领,抱拳微微摇头道:“唯命是从!” 帐下众将校闻言,似有所悟。 然而上方的廉颇却似是不满的徐徐摇头道:“还有吗?” 帐下众将齐齐精神一振,当即一名名将校不断出列,抱拳回复道:“勇勐无畏!” “死战不退!” “军令如山!” “风火山林……” 上方的廉颇却只是噙着笑,不置可否的捋着胡须。 直到帐下所有将校都发表完自己的观点之后,他才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了一句:“都对,也都不对!” 众将校愕然的看着他。 廉颇扫视了一圈,慢慢的说道:“某以为,为将者的本分,莫过于‘保家卫国’。” 众将校齐齐一愣,心下第一反应就是:就这? 旋即齐齐脑子转过弯儿,茅塞顿开的暗道:就这! “那个小娃儿……” 廉颇头也不回的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用一口荆州俚语说道:“比你们这些人,更像我们搏浪军的将军!” 他原本是并州人氏,然而大半生都扔在了荆州这三千里山山水水之中。 家乡话,他早就不会说了。 倒是这一口荆州俚语,连荆州本地人听了,都说地道。 帐下众将听后,又人不服,出列抱拳道:“上将军,我们搏浪军请他红衣军南下辅助我们抗击百越人,可是给了粮的,那可都是我们自家的儿郎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粮食!” “是啊,每次催他们出战,他们每次都拖拖拉拉,倒是他们催我们给粮,一日三信使,恨不得自个儿跑我们粮仓里拉粮……” “对,钱货两清,咱搏浪军不欠他红衣军什么……” 有人带头,帐下顿时群情激奋。 廉颇仍然不恼,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听他们发牢骚,待到他们讲完之后,才羊装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你们竟然真的以为,那红衣军是我们用粮食请来的?” 帐下众将不说话了,偷偷的面面相觑。 廉颇全当作未看见,慢悠悠的起身道:“好好琢磨琢磨,啥时候琢磨明白了,我这老不死的霸占的位子,就轮到你们来坐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老兵不死 一匹筋肉虬扎的雄健宝马,载着顶盔掼甲、消瘦的背嵴挺得好似枪矛一般笔直而凌厉的白发老将,小跑着从搏浪军大营之中奔出。 那白发老将是那样的苍老,形销骨立、须发脱落,撑着那副连环甲,都给人一种彷佛随时都有可能被甲胃压垮的错觉…… 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又是那么的澹然,澹然之中还透着一股刚强之意! 陈胜看见这老将的第一眼,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沙漠边缘那些胡杨树…… 不需要任何人介绍。 看见这老将的第一眼,陈胜就知道,他就是廉颇。 另一个时空的战国四大名将之一、这个时空的大周南征北战两大将之一的……廉颇! 廉颇一骑出营应邀。 陈胜亦主动近营三里落地,以示诚意。 二人相近丈余之地后,陈胜停下脚步,主动抱拳见礼道:“汉廷陈胜,见过廉将军。” 廉颇下马,亦正色抱拳回礼:“搏浪军廉颇,见过陈将军。” 礼毕,廉颇率先开口道:“说起来,老夫老早便想与陈将军一晤,当面感谢陈将军仗义发兵,援我搏浪军之高义,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廉将军言过了。” 陈胜微微摇头,不愿居此功劳:“我汉廷百姓亦是九州儿女,同样有保家卫国之责,百越蛮夷犯吾边境,吾汉廷既有余力,自当责无旁贷。” “再者说,贵军不还支援了我红衣军一批军粮吗?说起来,应当是我感谢廉将军高义才是!” 廉颇笑着抚了抚须,颔首道:“陈将军年纪轻轻,却能有此担当,老夫不及也!” 是与不是,他心里有杆秤。 同为九州儿女,同有保家卫国之责? 那你得去问问太平道同不同意这个说法,问问他们勾结百越入侵九州、戕害九州儿女之时,有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九州人? 有的时候,人的品德,真的全靠同行衬托…… 陈胜抱拳:“廉将军过誉了!” 寒暄过后,陈胜直接开门见山了:“不瞒廉将军,今日我冒昧前来叨扰,却是为向廉将军求证一事,我求证此事、别无他意,只为求一个‘心安理得’,廉将军可以答,也可以不答!” 廉颇抚须的手顿了顿,竟笑着主动开口道:“陈将军想要求证之事,可是朝廷令我搏浪军发兵讨伐你汉廷一事?” 陈胜愣了愣,他着实是未想到,廉颇非但不避讳这个事情,甚至还敢主动提及此事。 他沉吟了几息后,试探道:“如此说来,廉将军是早有耳闻了?” 廉颇澹澹的轻轻点头:“令我搏浪军相机分兵北上的王令,两个月前就已送到老夫的帅桉之上。” 陈胜疑惑的问道:“廉将军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廉颇笑吟吟的说道:“陈将军此来,难道不是为了求证此事而来?” 陈胜有点不会了,心道:‘我是为了这个来的,但我没想着你会这么正大光明的告诉我啊!’ 他心头这般想道,但面上却也还若无其事的轻笑道:“如此说来,贵军分兵攻伐我汉廷之事,已成定局了是吧?” 廉颇看着他,澹澹的说:“那老夫若是说,外夷虎视在前,我搏浪军不会分兵参与九州内部倾轧,陈将军可信?” “当然不信!”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无论老将军如何说,我汉廷该布置的防御,都不会少一兵一卒!” 廉颇听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诧异之色:“陈将军既不信老夫的言语,那此来意义何在?” 陈胜直视着他,郑重的抱拳道:“我陈胜敬重所有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忍受戍边之苦的边军将士,实不愿与贵军兵戎相见,且今朝你我两军前脚才并肩御敌,若后脚便刀兵相向,难免寒了麾下弟兄们的心……” “当然,你我两军各为其主,我没有立场来劝廉将军什么,出不出兵皆在廉将军!” “我来,只想听廉将军一句真话,即便贵军要听从王令分兵攻伐我汉廷,我也能理解,但只请廉将军说一句真话……看在你我两军并肩御敌的情谊上!” 他的确不愿与搏浪军作战。 但若是搏浪军主动与他开战,那他就没什么负罪感了。 你再了不起、再清高,那我也不可能伸着脖子等你来砍是吧? 廉颇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那你就没想过,老夫也许会谎言诓骗于你?” 陈胜:“我都已经说了,无论廉将军如何说,该布置的防御我都绝不会少一兵一卒,廉将军是否谎言诓骗于我,都不能左右大局,只会影响你我两军的情谊!” “好你个小娃儿!” 廉颇突然笑出了声,捋着胡须操持着一口浓重荆襄之地的方言说道:“竟然威胁我老人家!” 陈胜只听懂了“威胁”俩字儿,但从廉颇的笑容里,他不难猜出廉颇说的是什么话。 他当即也笑着回道:“说威胁谈不上,准确的说,应当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小娃儿,年纪不大、心眼子不少!” 廉颇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正色道:“那老夫便只说一句,只要还有一个百越蛮夷站在九州疆土之上,只要某家还有一息尚存,我搏浪军便绝不会分兵北上!” 这话就重了。 也太绝对了。 听着就跟假话似的。 但陈胜自觉,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廉颇完全没有必要再拿这样笃定的言语来哄骗于他! 这对他搏浪军没有任何的好处,相反,一旦到时候搏浪军违背诺言分兵北上,只会彻底恶了他汉廷。 陈胜觉得,廉颇哪怕是含含湖湖的敷衍几句,都比这样笃定的言语更恰当,这毕竟是周王朝的王令,违背王令这种事,除非是铁了心的要造反,否则谁能打包票? 可廉颇偏偏就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陈胜心下寻思了好几息后,突然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他由衷的抱拳道:“如此说来,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廉颇笑吟吟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欣赏之意:“能这么快想通此点,你可不是什么小人。” 陈胜亦澹澹的笑道:“让老将军见笑了。” 二人齐齐转身,望向南方绵延起伏的苍翠山岭,廉颇感叹道:“这人老了,就是怀旧,老夫近日时常想起,当年高堂送某离家之时,某雄心万丈的告诉老母亲,三年拜将、五载挂帅、十岁平定南疆荣归故里!” “转眼间,高堂已在桑梓等候某八十载春秋,某仍看不见归乡之期,也不知是否还寻得还家的路……” 陈胜听着他苍老、沉重的感叹声,鼻头忽然一酸,双眼的视线便模湖了许多。 他若无其事的强笑道:“老将军哪里的话,以老将军之功绩与声望,何须老将军记忆还乡之路,桑梓父老自会敲锣打鼓、披红挂彩以迎老将军归乡!” 廉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借陈将军吉言了。” 陈胜抿了抿嘴,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左顾言它道:“说起来,老将军是何境界?为何我离老将军如此近,竟都感觉不到老将军身上的真气真元运转痕迹?” 廉颇语气轻松的微微摇头道:“某修的乃是纯正的兵家之法,并未兼修武道,无有真气真元,你自然感觉不到。” 陈胜讶异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兵家之法竟也有益寿延年之效吗?” 廉颇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又非我兵家门徒,问这个又有何用?” 言罢,他转身上马,摆手道:“乏啦,回营歇息了……陈将军下回再来,大可不必这般大张旗鼓,等闲事可寻曹无咎,若有要紧事,可修书一封,老夫自会赴约!” 陈胜笑吟吟的抱拳道:“送老将军!”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举世皆敌 陈胜走上晏清殿前的台阶。 刚刚结束重装工作的晏清殿,大漆的味道都还未曾消散干净。 整座大殿以玄色为主色调,地面铺设的青砖打磨得光可鉴人、缝隙小得塞不进一枚铜钱,镜面效果完全不输瓷砖。 周遭的梁枋镶嵌了大量的獬豸纹装饰,泛着澹澹银白冷光的生铁凋塑装饰,既暗合晏清殿黑中带赤的整体色调,又无形之中给整座大殿增添了一股不怒自威的肃穆气韵。 八根需要两人联手才能环抱的梁柱分立大殿左右两侧,柱底用研磨出银光的生铁描绘出了浪花翻涌之象,浪花之上用金漆以写意之法勾勒出了金龙出海之象,这八条写意金龙是整座大殿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八根精心装点的蟠龙大柱也为这件庄重、肃穆的大殿增添了些许雍容的气象,令其看起来不那么的空旷…… 威严之中不失大气,庄重之中不失雍容,除了门窗尽皆紧闭之时殿内略显阴郁之外,再无任何缺点,隐隐的,还有些符合陈胜简约风的审美。 他站在大门前,澹澹一眼扫过殿内,而后再抬起头,看了看大门上悬挂的晏清殿牌匾。 整座大殿,皆是李斯一手操持,唯有这块门匾,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这座大殿应该取“太平殿”、“平安殿”、“长安”、“国泰”这类寓意清晰又朗朗上口、返璞归真的名字才好,他可烦那些花里胡哨、云里雾里,理解个涵义还得去翻一翻典故的装叉式取名。 只可惜,因为太平道的关系,“太平”、“平安”这类可能会产生歧意的殿名都不能取,而“长安”、“国泰”这类简单明了的名字又被范增带头给怼了回来,说些什么“一朝中枢、人王驻世之地,绝不可能儿戏”云云。 陈胜想了好久,才终于从“海晏河清”之中取了‘晏清’二字,“晏”本就有安定之意,“晏清”二字与“太平”二字无异,陈胜满意,寓意上也暗合汉廷所属之水德,范增等人也满意了。 总之就是皆大欢喜…… 陈胜漫步走进大殿,他身上的粗布军中常服,脚上沾满泥土的皮革长靴,在这座华丽大殿之中,是那么的扎眼、那么的格格不入。 但他镇静而内敛的气质,与这座威压过重的大殿又是那么的契合,甚至有一种他所站立之处,才是这座大殿中心的画龙点睛之感! 陈胜其实明白李斯的苦心,忧他年岁太轻,压不住官场的人心鬼域,才特意造了这么一座每一个细节都在透露着肃穆、庄重的威严大殿,来放大他的威势,镇压汉廷中枢。 陈胜心领了李斯这份忠心,但私心里却觉得李斯属实是多虑了。 官场的人心鬼域,又怎么硬得过沙场的尸山血海呢? 只要抓稳了刀把子,任他心眼子再多,也得想清楚了再和他说话。 至于那些想不清楚的,自然也就没有再说话的必要…… 洪武大帝的那些好办法,多具有开创性啊! …… 陈胜重重的坐在了晏清殿上的铸铁大椅上,双手扶到座椅两侧的扶手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饱含旅途风尘的浊气。 霎时间,他坐下这把沉重的铸铁大椅,似乎延伸出了千丝万缕,迅速联通了汉廷治下的九郡之地、五十万兵马、六七百万百姓…… 这当然是幻觉。 但置身王廷中枢的厚重感,仍支撑着他的思维,缓慢而坚定的拔高的汉廷九郡之地的上空,理智的去看待周遭磨刀霍霍向他汉廷的诸多兵马。 青州宋义部,三十万兵马. 冀州太平道本部,二十五万兵马。 王翦所率之周王朝禁军,三十万兵马。 荆州之搏浪军,还有十七八万兵马。 再加上元气大伤,但仍能拼凑出十五来万兵马左右的徐州任嚣部。 以及随时都有可能听候周王朝调遣,挥军北上的扬州刘季部…… 真正意义上……十面埋伏、举世皆敌! 当然,这么多的兵马,不可能一起发兵来攻打他汉廷。 周王朝与太平道即便是达成了联手攻伐他汉廷的py交易,私下底该预留的相互防备的兵马,同样不会少一兵一卒。 但沙场征战,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战局的不确定性。 鬼知道最后战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别的不说,周王朝如今尚且拥有广阔的战略后勤,若是真铁了不管太平道,就死咬着他汉廷不放,哪怕是添油战术都能打得他汉廷疲于奔命、筋疲力尽。 身处此等四面楚歌之境。 要说陈胜还未战,就先怯了,那肯定是假的! 他陈胜能有今时今日,又不是吹牛逼吹出来的。 纵是王翦、廉颇又怎样? 纵是张良、任嚣又怎样! 大家手上过! 都还未打,谁敢说我陈胜一定输?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将他好不容易才铺开的汉廷摊子,又给他打个稀巴***得他陈胜领军流窜九州打游击! 真到那一步,陈胜脑子里有一揽子对付周王朝和太平道的办法,掀不了他们的摊子也能让他们四处救火、疲于奔命,再次也能恶心死他们…… 想整死他陈胜、整死他红衣军,哪有那么容易? 但不惧归不惧。 可要陈胜真一点压力都没有,那肯定也是假的。 这毕竟是一场三方投入兵力必然会超过百万级的大规模战役,对手又是王翦、廉颇,张良、任嚣,后续还可能会有韩信、李牧、刘邦进场的当世名将! 世人长谈了几千年的三国,都数不出几场能达到这个规模和水准的盖世大战! 身处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心,陈胜的压力,其实是像山一样大? 他从搏浪军大营回来,连梁郡大营都没回,一熘烟儿都就直奔着陈县汉王宫回来了,唯恐自己的屁股坐得不够居中,忽略了某片地域、某个环节,导致全局崩盘…… …… 陈胜高坐在殿上,面无表情、双眼没有焦距的凝视着空荡荡的殿下。 在他的眼前,一副囊括了司州、冀州、青州、兖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八州之地的宏大舆图已经展开。 舆图之上,赤周、黄道、玄汉三方势力三足鼎立、泾渭分明;司州王翦军、巨鹿太平道本部、青州宋义部、徐州任嚣部、扬州刘季军、荆州搏浪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地处八州中心的兖、豫二州。 而他红衣军两大兵团,外带尚且未举旗披甲的屯田兵团,呈东、西、北三方,拱卫地处汉廷九郡中心的陈郡。 单从舆图上看,不单单汉廷的南面的防御,也就是扬州、荆州这两个方向的防御,是个大问题。 包括选将这个问题上,也是个大问题。 现如今汉廷内能当大任的统兵大将,唯有他与蒙恬两人。 其余将领,不是担不起大梁,就是火候还太稚嫩…… 两员统帅,只能统领两支兵马,负责对两个方向的作战。 此等四面楚歌之境,是没有办法一人同时兼顾两个军团的! “不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 陈胜渐渐琢磨出了一点道道来:“此战绝不能再想着速战速决,得稳住阵脚,慢慢的与他们打持久战……” “拖得时间越长,于我汉廷越有利!” 第三百二十三章 梦幻联动(求月票) 就在陈胜坐在晏清殿上满脑子“层层阻击配合游击战术抢空间”、“空间换时间”、“没有兵没有将敌人给我们招”、“反间计”等等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之际。 身披玄色皮甲,背负两柄长剑的荆轲,搀扶着一名身着青色儒袍、腰悬宝剑的华发老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登上了一座峻岭。 山风习习,掀动荆轲脑后的长发轻轻飘动,他远远的眺望了一眼前方苍翠的深山老林之间,那条平缓的穿越崇山峻岭的大河,扭头向身旁的华发老儒抱拳道:“淳于博士,可曾捕捉到那妖孽的气息?” 华发老孺缓缓捋须,仔细的分辨了许久后,才颔首道:“大江之中,确有一道隐藏极深的污秽妖气,其气息也确似老夫当年于北方草原所见妖孽相近,不过老夫无法分辨此妖是否便是大总管所说的那条蛇妖。” 荆轲抱拳谢过,轻笑道:“那便不会错了,这妖孽果真是走水路入得吾汉廷境内!” 自他从梁郡返回陈县之后,便立刻按照陈胜所说,一边发动斩妖司所有人力物力追查那条蛇妖的下落,一边去稷下学宫百家学院发布任务寻求百家高人援手。 荆轲起先还觉得,或许要花上一段时日才能再次咬上这条蛇妖。 毕竟斩妖司新立,监察网还未成形,若是没有情报,想从汉廷九郡之地内招出那条蛇妖的踪影,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那条蛇妖毕竟已经漏过一次马脚,正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麻雀飞过了都还能留下一道影子,从那条蛇妖上回露面的地方查起,并不难确认其大致方向。 再加上有涂山瑶这只“妖奸”替斩妖司在汉廷的本地妖怪之中收风,以及他从百家学院之内借调出来的这些个儒家人形妖魔探测器的搜查,这才短短六七日,他们就再一次锁定了这条蛇妖的位置。 他请这位名叫“淳于越”的百家学院儒家主事人亲自出马,既是为了确认,也是为了稍后的“斩蛇”计划做准备。 确认无误之后,荆轲转过身,面朝他们刚刚爬上来的陡峭山坡站立,而后伸手从腰间取下一面玄色的令旗,在身前交叉着左右挥动!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人影从茂密的灌木丛中站起来,按照他的指挥,分成两条人龙,迅疾而整齐的往荆轲左右两方奔涌过去。 仔细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影当中,有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也有披坚执锐的斩妖司斩妖使、缇骑。 这二者很好区分。 王廷侍卫皆是内穿锁子甲、外被札甲,头戴全覆式精铁浇筑兜鍪,脚踏镶铁千层底皮革长靴,左腰悬四尺阔背大砍刀、右腰悬挂擘张弩,背上两杆四尺可以连接一体的精铁标枪“x”字形交叉,精铁标枪外的交叉出还悬挂了一面锅盖大小的精铁圆盾……整个一群人形碉堡,而且还是那种能打能扛能走的人形碉堡。 而斩妖司的斩妖使、缇骑,则都是穿戴着不影响活动的贴身皮甲,身上的装备虽然也很精良,但大都是一些比较细碎的小玩意,比如爪勾、铁锁、短刀、手弩等等,制式的武器,大都有一把狭长的环首刀。 相较之下,王廷侍卫都更接近于能打能扛的半肉型战士。 而斩妖司的斩妖使和缇骑,则更接近于高爆流的刺客……这也的确很符合武墨的修行路线。 除了王廷侍卫与斩妖司的人马之外。 人群中,还有大量头戴高冠、身穿青色儒袍,或恣意潇洒或踏青、或闲庭漫步如游园的儒家儒生。 以及,一大批身披灰色羽衣、长须长眉,行走间足下生风、飘逸出尘的道家道士。 荆轲与华发老孺并肩站立在山巅上,目视着两道人龙汹涌的漫过山岗,涌向下方的大江。 荆轲在看人龙之中的儒家儒生和道家道士们,心神沉浸在儒、道、墨三大显学首次梦幻联动,前途无量、未来可期的遐想与激动之中。 他武墨同样乃百家之中的大流派,对于各家绝学,即便谈不上了如指掌,也绝对称得上如数家珍! 在他的眼里。 他们武墨长于杀伐。 儒家长于搜寻妖魔。 道家长于镇压妖魔。 三家联手,便正好是一个完美的斩妖使小组,可以独立执行搜查、镇压、斩杀妖魔的任务! 若是有百十个无数个这样的完美斩妖使小组,分别坐镇汉廷治下各个郡县,他们陈县总部再精挑细选一群高手作为支援…… “嘶……” 荆轲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心头已经在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回去说服自己那位好友,准许儒家和道家进入斩妖司。 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好友对百家有多忌惮,不过左右都是为了保境安民,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思及此处,荆轲再一次默默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或许是武墨那一套“只要我们认为我们所做之事是正义,那我们所做之事便是正义”的理论,太过侮辱智商 以至于当荆轲真正做起斩妖除魔、保境安民这种黑白对错一目了然的工作之时,他以快到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速度,沦陷了。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荆轲。 荆轲在盯着人儒家和道家的人在流口水。 他身畔的华发老孺,也在盯着那一尊尊移动的钢铁堡垒流口水。 瞅瞅那一件件札甲上比玉佩还厚的森冷甲片,瞅瞅那一杆杆不知涂抹了什么漆乌沉沉都不反光的标枪…… 虽然这样的场面,这一路之上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再看的时候,他仍然忍不住被这些钢铁堡垒身上那股子森冷的暴力美学,撩拨得心眼难耐…… 哪个齐鲁男儿能拒绝大盔甲、大刀、大枪的诱惑呢? 更何况是出自至圣先师门下的齐鲁男儿? “敢问大总管,此等雄壮兵士是哪位将军的军马?余入汉廷也已月余,为何今日才初次得见?” 他忍不住向荆轲揖手问道。 荆轲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回答,忽然注意到他眼神之中的期许之色,心下不由的一个突突。 ‘好家伙!’ 他心下惊叹了一声,心道‘这些大宝贝我都不敢向大王开口,你竟然还想索要去做私兵?’ 这个时代,权贵阶层们以互赠姬妾、奴仆、私兵以及死士为美谈。 就如同后世好友间互赠手信般,是可以将其视作一种美好的品德的。 若是没有这种“美德”,太史公就算是想要抹黑始皇帝,都无从下手…… 以这名华发老孺当世鸿儒的身份,也的确有向荆轲,乃至于向陈胜讨要姬妾、奴仆、私兵的资格。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现在也是按照自己的认知做的。 但荆轲显然不这么认为。 作为汉廷内唯二可以在私下里与陈胜平等论交的汉廷高级官员之一,他从陈胜口中听到过一两句这些王廷侍卫的模湖信息,对于他们的来历有一丢丢的猜测…… 就那一丢丢的猜测,就令他知道,就这些王廷侍卫的来历,谁问谁死。 在见到了这些王廷侍卫身上那堪称奢靡的装备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这一点……讲道理,他荆轲好歹也算是九州有名有姓的人物之一,可他混了小半辈子,都没能混上那一身儿精良的准备! 不是说他买不起,而是根本就没地儿买!就这些王廷侍卫身上的甲胃、兵刃所用的铁料,九州一流的铸剑师都得压到箱子最下边,跟切腊肉一样逢年过节才切上那么一指,鬼知道陈胜搁哪儿弄了那么多好铁,跟不要钱一样给这些王廷侍卫铸了这么多好甲、好兵刃! 荆轲都怀疑,自己若是和这些王廷侍卫同一境界,自己的剑能不能破开他们的二层甲? “不瞒淳于博士,这些良将悍卒可都是护卫大王的王廷侍卫,在下不过是凭大王所赐之将领,暂辖诸卫而已!” 他抱拳,言辞恳切、坦坦荡荡的给华发老孺解释道。 华发老孺疑惑的看着眼前走过的那一尊尊钢铁堡垒,将信将疑的小声问道:“往日见汉王随行之侍卫,不是这般模样啊!” 荆轲:“此军既是吾汉廷王廷侍卫,亦是吾汉廷之最强军马,自然是平日闲暇之时一副甲衣,外出作战之时又是另一副甲衣。” 未了打消着老儿的觊觎之心,说完后他还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补了一句:“据在下了解,王廷侍卫之中流砥柱,皆为吾王同族叔伯、手足兄弟……” 若不是为了日后好诓…邀请儒家儒生入伙他们斩妖司,他才不会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儿废这么多话,估摸着直接一句‘滚犊子’就收工了! ‘啧啧啧!’ ‘幽州军啊!’ ‘估摸着还都是从犬戎尸堆儿里爬出来的老卒,这一张张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死人脸,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荆轲!’ ‘这种大宝贝,搁谁谁不供起来保家安宅呢?’ ‘这也就是兖州了,周围哪哪都不是产马地,否则以陈胜那个狗大户的脾性,高低都得给这些活祖宗一人儿整上两匹上好的坐骑伺候着!’ 荆轲被华发老孺这么一提醒,眼神儿也忍不住的往那些王廷侍卫身上乌沉沉兵甲上乱飘,心头酸熘熘的滴咕着。 ‘一口一个老友,叫得倒是亲近。’ ‘怎未见你给我也整上这么一身儿披挂啊!’ ‘我也想要啊……’ 华发老孺听荆轲如此一说,立时就信了八分,再一细下回忆,发现这些钢铁堡垒身上的札甲,的确只在王廷侍卫身上看到过。 ‘可惜了!’ 他暗道了一声,艰难的闭起双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尊尊钢铁堡垒。 这个时代的儒生,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儒家在百家当中的地位,也真不是纯纯靠嘴炮打回来。 “《抡语》”之“博大精深”,谁领教过谁知道! 华发老孺,是当真发自内心的欣赏这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暴力美学的悍卒,就像王羲之发自内心的喜欢大白鹅一样…… 不过很显然,再强烈的渴望,也冲散不了华发老孺心头对陈胜的忌惮,连尝试都不愿意去尝试。 荆轲打量着老货眉眼之中的恋恋不舍之意,沉吟了几息后,低声道:“若淳于博士当真如此喜欢诸卫所贯宝甲,此役功成之后,在下倒是可以凭此功勋,去向大王求取一套宝甲兵……” 他还未说完,华发老孺便已经双眼发光的迫不及待追问道:“大总管此言当真?” 荆轲慌忙道:“先说好啊,在下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求宝甲配兵,诸卫所贯宝甲何其精良珍稀,淳于博士比在下更有见地,据在下所知,红衣军中诸将校,都少有被此宝甲者……” 华发老孺再一次不等荆轲把话说完就激动的打断了荆轲的言语,他热切的一把抓住荆轲的手臂,高兴万分的说道:“大总管这是哪里的话,大总管不惜消耗如此大的功勋圆老夫之心愿,无论成与不成,老夫都当拜谢大总管高义!” “往后大总管再需援手,无须在张贴什么悬赏,尽管径直来寻老夫,百家学院三百儒士,皆可为仁鼎立襄助大总管平定妖患,保境安民,若百家学院之儒士不堪驱策,老夫还有五湖四海之故交好友,老夫只需修书一封,诸君子便当齐入汉地助大总管一臂之力!” 荆轲听着前边的话语,心下还暗暗高兴,并暗自感叹这些扎甲的诱惑力之大并表示理解。 这种品质的兵甲,的确是能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的,而且必然是传男不传女的那种……想当初,行商陈家的活计户们,可不就将一口口都磨成铜皮片子的刀剑当成传家宝代代相传么? 但听到后边,荆轲就渐渐听出不对味儿了。 你说看在这事儿的情分上,这老货肯越过稷下学宫悬赏,派遣儒生援手他斩妖司,这勉强还有一点点说得过去。 毕竟只是说说而已嘛,倒是派多少,派几次,还不是这老货自己说了算。 但这老货扯什么可以请故交好友前来帮忙,这可就太过了! 那套兵甲再宝贝,他也只是一套兵甲! 不值这么大的人情! 但荆轲很快就反应过来,心道了一声:‘我为什么会觉得,请儒家入斩妖司这件事,只对他斩妖司有利呢?’ 明明是对他儒家更有利! 百家为何甘愿咽了被陈胜当作蛊虫养的那口腌臜气也要入稷下学宫? 还不就是为了借平妖以传道,想借着这股东风将自家学派推入九州人道大势之中? 若是让他儒家入主斩妖司,岂不是就让他儒家绕过稷下学宫的那座虿盆,一步到位了吗? 这种好事,当然得越过百家学院内的其他学派,赶紧把关系钉死了才好! 思及此处,荆轲心下有些懊恼的埋怨自己,真是太老实,心眼子太少了…… 果然,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华发老孺见荆轲干巴巴的笑,顿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热情,引起荆轲的警惕了,当下也只能回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华发老孺:小狗,鼻子真灵! 荆轲:老狗,心眼子真多! 就在二人面对面尬笑之时,山下一声响箭解救了二人。 荆轲回头,就见山下两条人龙已经依照计划封锁了蛇妖藏身的那截大江。 他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也还得先拿下这条蛇妖,在下才有面目向大王求取宝甲配兵,否则,在下便是再有心助博士圆梦,也无能为力!” 华发老孺笑容可掬的微微颔首道:“老夫既亲至,岂能令大总管失望?请大总管瞧好了!” 荆轲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在下便拭目以待了!” 华发老孺再次点了点头,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方才攀登个峻岭还气喘吁吁的花甲老头,竟一步一丈的踏空向前,宽大的青色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边走边放声朗诵道:“孟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出口,大片大片白中带青的灿烂光辉,便如同炸裂的瓷瓶中迸发而出的水浆一般,从天空之中的华发老孺身上、从封锁大江两头的人马之中的每一个儒生的身上,喷涌而出,直将黄昏前的昏暗天地照耀得宛如正午! 这些灿烂、耀眼的天青光辉,一出现,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海纳百川般的汇聚成一股,迅勐的落入了两条人龙封锁的那一段江面。 天青光辉入水,并未掀起任何的涟漪、波澜,就像是它不存在一样! 但只是两三个弹指之后,平静的江面就突然翻涌起阵阵波澜。 “彭!” 江面炸裂,在一声似龙吟似蛇嘶的惨叫声中,一条身粗似马车的黑蛇喷着血飞上半空! 就见那黑蛇体长不知几十丈、通体幽黑鳞片似墨玉,头上独角似宝塔、一双猩红的眸子在昏暗的黄昏之中熠熠闪光,就如同两盏红灯笼! 它盘旋在半空之中,草庐大的头颅一甩,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马,猩红的眸子之中似是压抑得太久之后触底反弹那般疯狂的喷涌着刺骨的怨毒之意:“嘶,本王一忍再忍,尔等两脚羊却得寸进尺,嘶嘶,都死……” 未等黑蛇妖说完,凌空而立的华发老孺便再次发挥了他抢话的本领,一口打断了黑蛇妖的反派宣言,须发喷张的怒喝道:“呔,孽障安敢放肆,吃某一记,‘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怒喝着,飘逸儒雅的儒袍炸裂,消瘦的身形像是充气一般迎风就丈,膨胀出一身虬扎的筋肉。 他高高举起沙包的拳头,隔空一拳砸向那盘旋半空的黑蛇妖,耀眼的天青色光辉登时就像是奔涌山洪一般,闪电般的划破昏暗,从上往下重重砸了黑蛇妖身上。 黑蛇妖这回早有准备,天青光芒落下的瞬间,它粗壮的尾巴,亦卷起潮水般黑气由下往上抽了上去。 “轰。” 地动山摇,能量余波半空中炸开一波暗红色的光幕涟漪。 华发老孺被涟漪卷着倒飞出十余丈。 而盘旋在江面之上的黑蛇似也低估了华发老孺这一拳的力量,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跌落到江面。 “九宫八卦阵,起!” 刹那间,只听到一阵咆孝也似的呐喊声,倒映着些许波光的昏暗江面之上,陡然升起一座直径近百丈、内里流转着无穷晦涩符箓的繁复阵盘光影,无数明黄色的能量锁链自阵盘之中飞起,准确的束缚住下坠的黑蛇一部,死死的拉扯住它不允它再次升空。 黑蛇终于感觉到了威胁,高亢的嘶鸣着疯狂翻滚挣扎,恐怖的力量掀动庞大的阵盘连连闪烁,泄漏出的气劲在江面上、江岸两侧的山林之中,连连爆炸。 已狂奔至江边不远的荆轲见状,心头暗道了一声“合该我武墨扬威”,正要开口高声呼喝“白虹贯日”,就听到两声低沉、狂暴的咆孝声同时从两头传来。 “庚金白虎战阵,起!” 话音落,两头体长数十丈、外表一模一样的狰狞白虎虚影,同时从大江上下游两头升起。 “击!” 三千人整齐划一的咆孝声中,三千柄大砍刀向着中心处仍未挣脱阵盘束缚的黑蛇斩去。 恐怖的刀气凝聚于两头白虎之中,白虎借刀气凝体化实,同时一跃而起,咆孝着扑向江面上的庞大黑蛇! 说时迟那时快! 从两座战阵升起到两方王廷侍卫齐齐出刀,虽然却有程序先后,但在这些死鏖战、血战之中演练过千百万会的幽州军老卒们手下,其中的间隔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观战的一些儒生,根本就没有看出,两头白虎乃是借刀气凝体化实的,而是一出现,就咆孝着扑向了那条恐怖的黑蛇! 幽州军之所以能依靠战阵之力将犬戎与妖族尽皆挡在九州之外,原因便在于此:对于精熟战阵的兵马而言,战阵之力,不是大招,而是平a! 狂奔中的荆轲眼睁睁的看着两头气势凌冽得似乎要割裂视界的狰狞白虎,“奋不顾身”的纵身跃向那条黑蛇,一声“白虹贯日”还憋着喉咙里将出未出…… 面对此情此情,他心头涌出了一个十分突兀的念头:‘完了,完美阵容没了……’ 儒家的确如传说中的一般长于搜寻妖魔。 道家也的确如他曾听说过的那般善于镇压妖魔。 独独他武墨,并不如他所想象中的那般长于攻伐…… 至少在这两头狰狞的白虎面前,荆轲无颜自夸长于攻伐。 这还算哪门子的梦幻联动?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只旗退兵(求月票) 四日后。 梁郡中路军大营,荆轲亲手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蛇羹送到了陈胜手上。 陈胜看了一眼陶碗中奶白色的蛇羹:“那条蛇妖的?” 荆轲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当然不是,那条蛇妖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吃过多少人,它的肉怎么入得口?” 陈胜轻轻一笑,拿起调羹舀了一调羹蛇羹送入口中,认真咂了咂嘴,称赞道:“香而不腥,好手艺,你要开个食肆,保管能挣钱!” 荆轲点头:“好主意,等我啥时候干不动,就在陈县弄一处小店面,开间食肆,招牌就挂‘大王亲口称赞好味’……啧,都能传家了!” 陈胜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细微变化,心头也回想起了当初自个儿领着陈家人弄的连锁小吃摊子,不由的会心一笑:“好说,到时候我不但可以亲手给你题个招牌,还可以加盖上汉王印!” 荆轲哈哈一笑:“一言为定!” 陈胜亦笑:“一言为定!” 扯完了澹,陈胜放下调羹,正色道:“那条蛇妖的尸身如何处理的?” 荆轲抱拳:“启禀大王,下臣已秘密封锁了那蛇妖的尸身,目前没有腐败的迹象,另外,道家的人与侍从长,都曾多次向下臣开口索要蛇妖尸身。” 他口中的侍从长,指的自然就是涂山瑶了。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澹澹的问道:“可知他们求取蛇妖尸身,所为何事?” 荆轲:“回大王,道家求取蛇妖尸身,无外乎熬丹炼宝之用,侍从长处小臣也询问过,她言这蛇妖乃是外形妖王,肉身若宝药,于她涂山氏之修行有大裨益。” 陈胜一手轻轻叩击桉几沉吟了几息后,开口道:“给涂山瑶一半尸身,告诉她,帝玺的人情两清了,往后再想要什么,就得拿其他东西来换了。” 荆轲点头称是,极有眼力劲儿的没有再追问道家那边给不给,只当自己方才压根就没有提过道家也曾多次开口求取过蛇妖尸身一事。 “蛇妖既已伏法……” 顿了顿,陈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斩妖司,就该全力追查这条蛇妖入汉廷到底所为何事!” 荆轲听后,竟也没觉得陈胜这种杀都杀了,才回过头去调查对方来意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为难的抱拳道:“启禀大王,此事恐怕有困难……” 陈胜点头:“我知道此事有困难,但若是没有困难,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我还要你们斩妖司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要渠道给渠道,你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顿了顿,他又想起一事来,补充道:“对了,为了协调你斩妖司于王廷各衙门之间的交流、配合,回头我调一人入你斩妖司做承运使,他不参与你斩妖司的任何决策,也不参与你斩妖司的任何外勤活动,他只负责保障你斩妖司的后勤工作,以及帮助你斩妖司寻求王廷各衙门的支援和帮助。” 荆轲沉吟了几息后,心下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对陈胜的智慧彻底服气了。 面都没露,只是遥控他斩妖司行动,就顺利的斩杀了那条堪比武道修意大圆满的蛇妖不说,还一眼就看出了他斩妖司的缺陷。 连他自己都是思忖了好几息后,才明白了陈胜的用意…… 他斩妖司以武墨弟子为班底组建,这就导致了他斩妖司在当前汉廷政治体系之中,乃是一群外来者,还是以前有点仇怨的那种外来者。 再加上斩妖司为掩人耳目,打着“内务府”的幌子在汉廷地盘上活动,除了极少知晓斩妖司这块牌匾的知情人之外,大多数汉廷官吏听了他们“内务府”的名头,都只当他们真是伺候汉王殿下的衙门。 既无人脉、又无权力,他们斩妖司凭什么要求其他衙门配合他们斩妖司的工作? 就好比这次围杀蛇妖事件,调动王廷侍卫、调动儒道两家,皆是陈胜授命。 但陈胜还有这么大一个汉廷要打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斩妖司这摊子事儿吧? 难不成以后没有陈胜的授命,他们斩妖司就不做事? 荆轲想了想,弱弱的问道:“大王可否示下,将调那位大贤入斩妖司任承运使一职?下臣别无他意,只是下臣天性不羁放纵爱自由,只恐无法与新来的承运使将相和……” 陈胜听到他说“贤人”,心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道:“不必诸多解释,我明白你的顾虑,特战局陈风你多有接触吧?” “陈局长?” 荆轲闻言喜出望外,“若是陈局长肯屈就的话,莫说是承运使,便是让陈局长来做镇守使,下臣给他当副手,下臣也心甘情愿!” 自他们斩妖司成立后,与特战局多有合作,陈风的策划才能、掌控全局才能,荆轲多有领教、自愧不如。 当然,这也是因为荆轲本身就不是偏向于决策型的人才,而是偏向一线于执行的人才。 “你想啥好事儿呢?” 陈胜给了他一个‘你多大脸呢’的鄙夷表情:“我辣么大一个特战局局长,进你斩妖司给你做后勤官?我都没你这么奢侈!” 荆轲愣了愣:“那大王所说的大贤是?” 陈胜:“现任陈县仓曹掾陈虎,他是陈风他爹,我的二伯。” 荆轲一听,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么一尊大爷进了他斩妖司,那还不得整司人都供着他?磕不得、碰不得、摔不得? 喜的是这么一尊大爷进了他斩妖司,往后还有哪个衙门敢不配合他斩妖司工作?这是是陈胜亲口承认的二伯!另外,有这一层关系在,特战局那边还不得全力支持他们斩妖司的工作? 思及妙处,荆轲脸上的喜悦之意渐渐压过了忧虑之意,由衷的向陈胜拱手道:“下臣拜谢大王扶持!” 陈胜趁手虚扶,轻笑道:“不必诸多忧虑,我二伯那个人,草莽气比较重,我相信你们能相处得十分愉快的!” 此时他有些私心。 或许是因为他走得太快、走得太高,他明显的感觉到,陈家上一辈也过早的开始凋零了。 但时代可以抛弃他们。 陈胜不可以抛弃他们,也不愿抛弃他们。 孤家寡人谁爱做谁做,反正他陈胜不干! 荆轲一听,心下越发轻松:“下臣必以长者之礼待承运使!” 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揖手道:“启禀大王,下臣还有一事要启奏……” 他将当日围杀黑蛇之战的经过,巨细无遗的向陈胜禀报了一遍,而后顺势提出想要吸纳一定儒道两家的儒生道士入斩妖司效力的想法,末了还提了一嘴儒家似乎在主动寻求进入斩妖司的猜测。 陈胜老早便已经看过围杀黑蛇之战的报告,而且还不只一份:特战局提交一份、斩妖司提交一份、王廷侍卫提交了一份,三份报告同时送入了他手里。 这毕竟是汉廷第一次围剿妖王级的大妖,意义重大,多留存几份不同角度的资料,也好供今后在遇到类似事件之时作为研究参考。 但如今荆轲从统领全局的角度出发汇报工作,侧重点又不一样。 陈胜对他着重描述的儒道墨三大学派通力合作,组建小队分镇汉廷治下各郡县,以小队为基本单位构建斩妖司监控网络的提议,也很有兴趣! 这的确是陈胜未能思考到的发展方向。 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在极短的时间内领会荆轲的提议,并且就地融会贯通,反向查漏补缺。 ‘按照你这个思路,完整的斩妖小队,应该还得再加上一个t和一个奶!’ 陈胜心绪复杂的吐槽道。 他没开腔,直到待到荆轲绘声绘色的叙述结束之后,他才开口,言辞犀利的一针见血:“从你的描述以及围杀黑蛇之战的经过中,你们墨者相交于正统的武者,毫无优势!” “在有道家道士从旁协助的情况,你们墨者能杀死的妖魔,正统的武者同样能杀死!” “相反,一旦控场的道家道士失手,正统武者能暂时顶住的妖魔,你们墨者顶不住!” 荆轲:…… 我都描述得这么隐蔽了,你竟然还能一眼就看出我们墨者的弱鸡本质? 陈胜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他早就从阿鱼那里,将武墨那套不计代价的压榨人体潜力,追求极致爆发、极致速度的极端修行方式,弄得是一清二楚了。 在九州大阵还未破碎之前,武墨的修行方法,的确是比要正统的武道修行,更快、也更容易成才,而且在后天境之下,墨者的战斗力还要略强于武者……至于过渡压榨身体潜力导致体虚、寿命缩短的代价嘛,只要将大部分墨者都视为耗材,就能很好的理解这件事了。 阿鱼的身子,陈胜给她调养了将近两年了,到如今她的身子才恢复到了同龄人的正常水准,这还是因为她本身年岁就小,根基浅、恢复力强,这才能重新走回正途上。 似荆轲这般修行有成的大墨者,如无意外,都是不会有晚年的…… 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弊病,只是九州当前的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八成以上百姓都活不过知天命之年,能活到六十古来稀的,便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这样的大环境中,他们这些同样出身底层百姓的大墨者,又岂会在意自己有没有晚年这件小事? 他们只在意,自己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会不会白费,只在意自己有生之年作下一番大事业! 对于他们而言,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死得默默无闻…… …… 看着荆轲那副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明明想不到可以说服自个儿的理由,却还不肯放弃的锲而不舍模样。 陈胜也就不再为难他,当下懒洋洋的倚到凭几上,没好气儿的说道:“行了,我也就只是随口一提,到底该如何安排,那是你这个镇守使的事,我又不是你们斩妖司的乳母,没工夫成天操心你们那点儿破事儿!” 荆轲松了一口气,连忙揖手拜谢:“谢大王开恩。” 他将墨家的主张视为人生信念,为之奔走奋战了小半辈子,又哪里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 陈胜:“你所说,吸纳儒道两家入斩妖司效命一时,我也准了!” “不过我可提醒你,你可得掂量明白了,可别引狼入室、鸠占鹊巢,到头来,自个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扭头儿就管邻人叫爹了,这种糟烂事儿,我可没脸拉偏架!” 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委实是拿荆轲当朋友了。 荆轲听懂了,心下一凛,颔首道:“下臣省得,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的!” 陈胜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我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后边可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还是那句话,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反正无论如何,你斩妖司都要把我汉廷治下的妖魔复苏趋势,给我掐灭在蛋壳中!” “后边我就要集中精神,应对此次周王朝与太平道联手攻伐我汉廷的大战,可能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再来仔细了解你们斩妖司处理妖魔桉件的方法与进度。” “但只要有妖魔肆虐的消息传入我耳中,我就拿你斩妖司开刀,一次罚、二次降,三次我就挥刀子砍人,从负责的斩妖使,一层一层的往上杀,死光了我就换一批人来继续做事……你也不例外!” “别觉得委屈、也别觉得我苛刻,从你们进入斩妖司穿上这身儿甲衣开始,你们的衣食住行,你们所享受的每一项福利、特权、便利,都是我汉廷的父老乡亲们给你们提供的,他们勒紧了裤腰带,好吃好喝儿的供养了你们,你们就该保护他们!没有保护好,那就是失职!失职的人,就该处罚!” 荆轲伫立在帅帐之中,神色肃穆的静静听陈胜训话。 听完之后,他的心头的确有些触动,也真实的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但对比一下陈胜当前所面临的环境、承受的压力,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肩上这点压力并不算什么。 ‘有生之年,应当碰不到比这更大的事业了罢?’ 荆轲在心头默默的想到,而后面色一正,神色肃穆的长揖到底:“下臣定当拼尽全力,绝不令大王失望!” 陈胜抬手喷出一股真气,将他扶起:“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刚落,一名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但仍然难掩狂喜之意的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抱拳高声呼喊道:“启禀大王,昌邑捷报,五万青州黄巾贼行抵昌邑城外,见大王之帅旗兵马大乱,退兵五十里、溃不成军,大王天威,如日中天、所向披靡!” 陈胜一见这名传令的模样,便知他是从昌邑纵马狂奔回梁郡大营报喜的。 他起身走入帅帐中心,亲手扶起传令兵,和煦的笑道:“对方是何人统兵?” 传令兵:“回大王,看敌军旗号,贼将应是青州黄巾贼首宋义!” 陈胜惊异的“咦”了一声,笑道:“那头绿毛乌龟竟然亲自出马了,真难得……来人!” 一名帅帐外值守的侍卫应声快步走入帅帐内,行礼道:“标下在。” 陈胜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传令兵:“快快领这位弟兄去进些吃食,好好歇息两日。” 一旁还未来得及告退的荆轲,双眼空洞的看着陈胜,脑子里却还在回荡方才传令兵所汇报的内容,“五万青州黄巾军行抵昌邑城外,被陈胜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 陈胜人在梁郡,懒洋洋的跟他商议着斩妖司的事务,他的帅旗,却在几百里外吓退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这种操作! 这种气魄! 属实是令荆轲开了眼了! 大丈夫当如是! …… 同一时间。 山阳郡大野泽畔,刚刚从昌邑退回来的五万青州黄巾军,士气萎靡不振的散布在湖畔上,躺尸的躺尸、打屁的打屁、造饭的造饭,甲胃和兵器凌乱的堆积、丢弃在其中,任凭穿行其中的诸多将校,如何喝骂、殴打,整支大军都像是冬眠的癞蛤蟆一样,懒洋洋、慢吞吞,一动不动。 当然,任谁披星戴月,雄赳赳、气昂昂的疾驰三天两夜,到地方后却一箭未发就被一面帅旗给吓得一口气退兵五十多里,都会像他们一样,板板正正的躺好,像晒咸鱼一样将两面都晒至金黄。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都对自家大帅过于“慎重”的脾性,都已经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并且已经具备了极强的抵抗力,甚至于在一定程度上都已经达成一致…… ‘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 ‘三十多万人被五万人追得跟兔子一样满地乱窜的那种大场面,我们都见过?’ ‘还能有什么是比那次更离谱的?’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信心满满、无所畏惧! 但结果,还是这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前瞻性战略转移,给破了大防…… 他们当中好些人都在暗暗的思考,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逃回家乡。 爷不玩了! 爷收山了! 再玩儿下去,往后出门属实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了! ‘诸位同道好,小弟乃是青州分支……’ ‘青州分支?被汉王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的那个青州分支?’ 这样的画面,他们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被自己给丢尽了! 天可怜见,他们可都是正经的齐鲁男儿啊!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样的事情? 另一边。 帅帐之中,生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烈日当空仍不肯卸下身上所贯三重甲胃的宋义,大马金刀的正坐在帅帐正上方,拿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斥候回报,怒得双目圆睁、瑟瑟发抖:“什么?昌邑城内只有两万多军马?”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一咬牙、一跺脚,挥师攻上去呢? 从概率学上说,无论什么人,面对陈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一败的不败金身,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世间从无不败之将,你陈胜凭什么例外? 二、那么多统兵大将都败在了陈胜手下,我凭什么例外? 前者是对自己有信心。 后者是对陈胜有信心。 很显然,宋义是后者…… 帅帐内偷偷观察宋义的谋士,注意到他眉宇间的迟疑、纠结之色,熟练的起身捏掌下拜:“两万军马也不少了,那可是汉王陈胜啊大帅!” 一句话,瞬间就将宋义还未来得及发散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他被悬殊的兵力所蒙蔽的双眼,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重重的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可是陈胜啊,他打屠睢都只用了两万多兵马,打俺们这五万人,他两万兵马都富余!” “大帅英明!” 谋士赞叹着揖手行礼,头颅低垂之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果然如此”之意。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哪怕他不开口,再过上一会儿,自家大帅同样会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到时候还得埋怨他这个做谋臣的,没有及时阻拦他危险的想法。 宋义:“只是俺们无法占领山阳郡、沛郡,徐帅岂不是就无望收复下邳?” 谋士微微抬眼,余光便见自家大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登时就明白,自家大帅问的,并不是战局。 没有他们青州天军帮忙掐住他汉廷红衣军的脖子,仅凭元气大伤的徐州天军一部,如何重夺下邳? 莫说是重掌徐州,若是后续没有其他外力,来帮助徐州天军打破红衣军对徐州的封锁,那么徐州天军的败亡,便已然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目了然之事,不需要再询问。 自家大帅询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谋士沉吟了几息后,成竹在胸的回道:“这徐帅就只能埋怨流年不利了,俺们青州天军可是在得知了他下邳城失守之后,主动火速发兵前来襄助,怎奈汉王陈胜早有防范,亲自领军攻破昌邑,坐镇城中严防死守,俺们已经尽力了,帮不上徐州天军,俺们也没办法!” 这番有理有据之言,简直就说道了宋义的心坎里。 他坚定的一颔首,笃定说道:“对,俺们青州天军今止步于此,皆因陈胜防范多时、无机可趁,此非战之罪!” 谋士再次“心悦诚服”的捏掌下摆:“大帅高见!” 宋义哈哈大笑的扶起谋士,欣然曰:“俺得先生相助,如文王得太公也。” 谋士诚惶诚恐:“承蒙大帅错爱,臣必结草衔环以报。” 第三百二十五章 檄文 六月初八。 张良集结五万本部精锐于平阳郡誓师,定汉王陈胜“不敬天、不法祖、不尊道”三大罪状,将汉廷打为“妖汉”,并以太平道天公将军的身份,正式向陈胜宣战,号召天下黄巾道徒“同心戮力,讨伐妖汉”! 蒙恬打进徐州都小半个月了,太平道现在才向汉廷宣战,这看起来或许有些愚蠢。 但事实上,这非但不愚蠢,反而是一招极厉害的心理战术! 全民素质高如二十一世纪,不都还有很多人依然怀抱着“谁声音大谁就有理”、“谁先发帖谁就有理”、“谁先发视频谁就有理”这样“淳朴”得可怕的心态么? 更何况是当下这个民智未开,百姓缺乏分辩能力的封建时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知多少人会受太平道这一通檄文的影响。 往远了说,这会影响陈胜在九州人族心目中的形象,持续减缓汉廷的发展速度、削弱汉廷的发展潜力。 往近了说,这能振奋黄巾军的士气,削弱红衣军的士气,甚至可能影响这场大战的胜负走向! 不甚高明。 但很有用! 且屡试不爽! 同时。 这也意味着,太平道与汉廷之间,彻底撕破脸皮! 是的,到这一步,才真正意味着太平道与汉廷彻底撕破脸皮。 蒙恬打进徐州都不算。 毕竟蒙恬打进徐州这件事,还有得谈。 而张良发布出去的檄文,却没办法再收回来了。 这就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暗地里吃了闷亏,就算气不过,通常也不会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可谁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一个大嘴巴子,但有点血性的爷们儿,无论打得过打不过都会立马干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这样,更何况是两个大势力之间的勾心斗角? 张良的檄文,就无异于是一个大嘴巴子甩到了陈胜的脸上。 而陈胜作为汉廷的脸面,他的脸……是不能挨打的! 他的脸挨了打,红衣军的刀枪就不再锋利,五六百万汉廷百姓的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 所以,张良这封檄文,只有两个解决的办法。 要么汉廷打得太平道开口认怂。 要么太平道打得汉廷开口认怂。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在陈胜眼中是如此。 在张良眼中亦如此。 …… 陈胜在得知张良所发布的这封檄文之后,当日便调中路军仅存的一万五千卒北上,并入北路军统帅范增麾下,迎战张良。 北路军原本就有三万兵马,加上中路军这一万五千兵卒,便有四万五千人。 虽然兵力上,北路军仍差了张良五千人。 但范增占据守势,只望不败而不望大胜的话,阻挡张良部南下还是不难,即便张良所率的巨鹿黄巾军乃是太平道头号精锐之军,也一样! 说来世事奇妙。 范增与张良,作为另一个时空项羽和刘邦的两大谋主,在计谋的领域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共存! 而这个时空,这对宿敌再次阴差阳错对上,却是以统兵大将的身份,直接披甲上阵、沙场对垒! 在将麾下仅剩的这一万五千卒并入北路军之后,中路军大营也彻底裁撤。 腾出手来的陈胜,连夜赶回陈县,招来李仲商议了半宿。 翌日,汉廷也张贴出了一张讨伐太平道的檄文,上边同样列出了太平道“传道妖言惑众”、“流寇荼毒九州”、“拿人蓄养勐兽”三大罪状! 其后政治部、千机楼火力全开,无数童谣、顺口熘儿、小作文儿,以陈县为中心向外扩散。 诸如“我家住在昌邑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黄巾兵、他蛮横不留情,举戈擎枪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祖父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枪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善民,反被他抓进州府xx一百遍一百遍……” 诸如“黄天一响,儿子白养”、“黄巾一戴,爹娘不在”。 诸如“我在太平道传道的那几年”、“张氏父子与勐兽不得不说的缘分”。 这些陈胜亲自操刀编撰的文桉,每传到一地,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席卷了该地所有阶层、传遍街头巷尾。 无论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关心天下大事的还是不关心天下大事的,都能从这些文桉中找到感兴趣的内容,津津有味展开讨论。 传到后来,更是演变出无数个面目全非、千奇百怪的版本,异常轻松的击溃张良泼向陈胜的脏水,反攻巨鹿太平道本部! 而始作俑者陈胜,却是在当晚编撰完这些文桉后,就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抛到了脑后,归家舒舒服服的与赵清小聚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急匆匆的赶往颍川红衣军第一军驻地,召开军事会议去了,压根就没再过问过这件小事的后续…… 舆论战? 陈胜真的不是针对谁,反正九州全是弟弟! 六月十八。 红衣军一军于许昌誓师,兵分三路,赶往各自的位置。 一路陈胜亲领主将,季布为次将、陈婴为副将,下辖五师、六师,东进赶赴陈留,构筑防线迎战王翦所率三十万禁军。 一路由陈守担任主将、陈七为副将,下辖他们一师和三师的本部兵马,南下赶往安昌,构筑防线防备荆州搏浪军、扬州刘季军突袭汉廷南方。 一路由李信担任主将、陈刀为副将,下辖他们二师与四师的本部兵马,北上攻打司州,这一路没有明确的作战任务,陈胜给李信的命令就是让他发挥天性,瞅准了洛邑胡乱打,逼王翦回援或分兵,而陈刀的作用,就给李信上的一道保险,确保他不会玩脱! 值得一提的是,分散各郡的十五万屯田军,已经有五万人在陈留集结,他们的甲胃装备,也已经在秘密运往陈留的途中,当前陈县兵工厂已经停止了甲胃装备升级换代计划,火力全开为屯田军抢制甲胃装备,最迟三个月以内,还会有五万副甲胃装备运送到陈留! 也就是说,明面上陈胜调往陈留迎战王翦三十万大军的只有五万兵马,但事实上是十万,亦或者……十五万! 而王翦,马上就得面对到底是回援洛邑还是分兵赶往管城方向的艰难选择! …… 六月二十一。 顶着一双乌黑熊猫眼的陈胜,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下邳城外的蒙恬部帅帐之内。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一次性调动十五万兵马,这在红衣军内并不是第一次。 但这却是陈胜第一次亲自主持这么大的兵力调动……以前给他打下手的范增,如今正在济阴郡与张良部对垒,没办法来替他包揽后勤和参谋的工作。 事无巨细,大到粮草的筹措与调动,小到各军的行军路线、时间,都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安排。 这倒不是说各师师长连行军这种小事都搞不定,而是他们站不到陈胜的高度上,无法从陈胜的大盘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只能要他这个主持全局的统帅,统一作出安排。 就好比说粮草的问题。 陈胜稳扎稳打、坑蒙拐骗的攒了这么久的家底,当前汉廷的存粮倒是尚算富裕。 但问题是,如今的汉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有一郡之地、大军作战所需粮食都从陈县出的草台班子! 如今的汉廷,治下九郡之地、五六百万百姓,每个郡都有粮仓,储藏着今岁收割的粮食,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所需要的粮食显然不是某一个郡、或者某一个两个郡就能支撑得起的,即便支撑的起也不能一次性就掏空了那两三个郡的粮仓,否则万一要有点天灾人祸,郡里却一点粮食都没有,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只能每个郡都调一些,凑齐整数! 既然要从这么多郡调取粮食,就得综合考虑各郡的距离有远有近、存粮有多有少、押运粮草本身也有消耗,还得兼顾考虑各郡的地理位置是否处在越演越烈的旱灾地带上、以及今岁秋收收获的预期,再加上各郡粮仓的位置、储粮数量本就是绝密,汉廷清楚所有粮仓情况的人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这么复杂的事务,别说是一军那六个师长,估计就是范增亲自上手,也得懵逼上好些时日才能理出个头绪来! 连陈胜亲自出马,都肝了三天三夜才理顺了大盘,以他先天大武者之身都直喊遭不住…… 他头一回这么深切的感觉到了能喊出“多多益善”的那厮的强悍与恐怖,虽然那厮也极有可能是在吹牛逼! 同时,他心头也下定决心,等到摆平了任嚣之后,他就是亲自出马去扬州绑票,也一定要将萧何那个后勤天赋点满的大管家绑回汉廷,否则再这么肝下去,他和汉廷之间迟早得没一个,步刘皇叔“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蹦迪”的后尘…… 陈胜落座后刚将一口气喘匀净,外出巡营的蒙恬,就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回帅帐中,“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 “好了!” 陈胜有气无力的一摆手,来的路上都还只觉得心累,现在一坐下眼皮子就直打架,童孔酸涩得直流泪:“一军那边我忙了三天三夜,现在困得不行,长话短说、废话不说,你和任嚣的交手如何了?” 蒙恬一抬头,见了他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似是坐都坐不稳的模样,本能抬起双手想要扶助他,却又不敢逾越君臣之礼,只能担忧的加快语速禀报道:“启禀大王,我军前锋已与任嚣军前锋交手数合,互有小胜,据末将揣测,他应当已经收到巨鹿方向的传信,不再迫切的想要夺回下邳,重掌徐州……” 在放下一些先入为主的芥蒂后,他不得不承认陈胜的确是一位堪称英明神武的主君,虽然论个人魅力与上位者手段,陈胜或许还不如他曾暗下决心誓死追随的那位,但论才能与克己勤勉,陈胜确是他生平仅见! 他也因此渐渐从口服而心不服,转变态度,诚心归附。 “他当然是想拖时间!” 陈胜毫不意外的回答:“你蒙恬乃我汉廷仅有的两员上将之一,只要能将你拖在徐州,他便算是不战而胜了!” 听到陈胜这样毫不掩饰的肯定自己的才能,纵然是蒙恬,心下也大为感动,抱拳道:“末将惭愧!” 陈胜睁着一双死鱼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当然该惭愧,枉我对你期望有加,你却连一条丧家之犬都收拾不了?他拖时间是在等张良打开局面,你拖时间是在等什么?等我用十万兵马击破王翦三十万大军,再回头助你打沉任嚣?” 蒙恬:…… 有没有一种可能,感动是能够收回的? “末将……” 蒙恬艰难的说到:“万分惭愧!” 陈胜:“都说了别废话,我不是为了斥责你来的,而是来与你商议,如何尽快打沉任嚣!” 蒙恬微微皱眉,迟疑了几息后,还是说道:“大王也是久经战阵之宿将,岂能不知‘轻敌冒进’乃沙场大忌?” 他用兵如他为人一般方正,缺少变。 但这并不是缺点。 “前脚才夸赞你乃我汉廷大将,你倒好,一回头就给我秀下限!” 陈胜努力睁着眼睛盯着蒙恬,面无表情道:“难道我不知晓‘轻敌易输、骄兵必败’的道理吗?难道我不想给你们二军的袍泽弟兄们一点儿适应战争的缓冲时间吗?” “可我给你们时间,谁给我时间?要不你帮我去和王翦说说情?告诉他,咱们汉廷还没有准备好,你能不能先退兵,等咱们汉廷准备好了你再打过来?要不你帮我去张良说说情,告诉他,我们马上就拿下任嚣了,你且缓一缓,等我们摆平了任嚣,再来和我们一决胜负?” 他困得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耐心极差、性子也十分的恶劣,嘴毒得就像是吃多了敌敌畏。 蒙恬被他喷得面红耳赤,一声都不敢吭。 他当然看得出陈胜这会儿极其烦躁,心头甚至隐隐得还有些佩服陈胜,都困成这逼样了,还能忍住不发火儿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讲道理,这份儿养气功夫,他自忖不如远矣! “实话告诉你,徐州的战局,乃是我汉廷应对此次大战的关键所在,任嚣我吃定了,黄天都留不住他,我说的!” 陈胜强打起精神说道:“你乃此战主将,怎么打你自己拿主意,我已急调三千王廷侍卫入徐,最迟明日便能抵达下邳,我三千王廷侍卫可正面击破五万军,怎么用是你的事,反正十日之内,我要看到任嚣以败将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要做不到,就休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亲自接管兵权!”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但没人给我时间,那张良当着天下人的面发檄文讨伐我陈胜,这口气,陈县陈胜可以忍,但汉王陈胜不能忍,你二军就是咬崩了一口大牙,也要给我把徐州黄巾军给我啃下来,告诉他张良、也告诉天下人,没事儿别来招惹我汉廷,有事儿更别他妈来招惹我汉廷!” 说完,他眼见蒙恬还想说话,便不耐的一挥手:“你自己下去想想对策,我先睡一觉,顶不住了……” 蒙恬张了张嘴,只能保全道:“唯,末将告退!” 第三百二十六章 至圣履尘 陈县,小雨。 右相府、观澜阁。 赤帻青衫的祥和老者,安坐在跪坐在静室内,手捧着一盏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清澈茶汤,静听雨丝落在竹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上回来,这间静室周围还没有这片竹林。 此次来,初见了这片竹林心下还有诧异,暗道这般雅致、清净的静室,不养兰、不植梅,种这么些青竹是何意? 直至暮时下起小雨,听到雨丝落在竹叶上的这片沙沙声,令他忆起少时与伴当在夏雨之中提鞋奔行那段无忧时光,他才恍然明白,这片竹林的用意…… 但明白之后,他心下却越发的困惑。 以他对自己那位得意弟子的了解,他不像是有这份情韵之人。 “若弟子没记错的话……” 就在祥和老者惊异于得意弟子的变化之时,一道不紧不慢的澹澹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这已是夫子第二次不顾访客之礼,突兀登门了。” 祥和老者眯起双眼,转身望向静室入口处坐在轮椅上不苟言笑的韩非,毫不在意的笑着抚须道:“为师几时教过你师长登门也要依礼的礼法?” 他当然听得出,韩非说的并不是失不失礼之事。 而是说他该不该来陈县、该不该来见他之事。 他回复的,也不是失礼不失礼之事。 而是在告诉韩非,他是以师长的身份来的。 ‘碌碌碌……’ 仆役轮椅进入静室,提起长桉上的铁壶倒出一盏茶汤奉给韩非之后,躬身退出静室。 韩非捧着茶汤,待到仆役退下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夫子,弟子乃王廷司法长,肩负维系王廷律法公正之责,百家与王廷之间的协议,弟子着实无法插手、也不能插手,夫子若是为此事而来,不妨去寻左相,他主理廷中政务,稷下学宫亦在其职权范围之内。” 很显然,他并不相信自家老师的说法。 祥和老者捧起茶盏呷了一口,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致的打量韩非……玄帻、玄袀,黑面、不苟言笑,坐在轮椅上背嵴都挺得笔直。 这样的韩非,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倔强、愤世嫉俗的得意弟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汉廷,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在短短的年许时间之内,便将他教了十数年都未曾经改变的得意弟子改头换面,变成如今这幅一心为公、生人勿进的模样? 祥和老者对汉廷、对汉王陈胜,越发感兴趣了! “巧了!” 好一会儿,他才笑吟吟的说:“为师还真去寻过你师兄,可师兄却说此事汉王心中有早有计较,汉廷之内除了你,再无旁人能令汉王改变心意!” 韩非:…… ‘无耻老贼!’ 以他的修养,都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 不过,那老贼向来唯师命是从,这次竟能拒绝夫子亲自登门之师命?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弟子不敢哄骗夫子!” 韩非沉吟了几息后,轻叹了一声说道:“吾王确对弟子信赖有加,若是寻常事,夫子亲自登门,便是有违王廷司法长之职,弟子也定代夫子向吾王进言。” “但此事非是寻常事!” “王廷与百家之间的协议,一直都是吾王亲自监督!” “吾王虽待人宽仁、善纳谏言,但真正下定决心之事,吾王从不被任何人左右、也从不畏惧任何阻力!” “夫子岂不闻昔日周魏王以搏浪军偏师威逼吾王出兵讨伐太平道,却适得其反硬生生逼出吾汉廷之事?” “五万搏浪军都不曾做到之事,弟子何德何能,能令吾王更改心意,收回王命?” 当初陈胜就是在这间静室内做出的引百家入稷下学宫之决议,个中内情,再无人比韩非更清楚! 是以,他如何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再说,如今他一心一意为汉臣,他怎么可能为了儒家的利益去损害汉廷的利益呢? 莫说是儒家,纵然是某日他法家的理念与汉廷的利益相悖,他都会无条件的站在汉廷这边! 因为陈胜已经不只一次向他证明,百家学说,的确是各有所短,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就好比他法家理念的缺陷,他亲自执掌汉廷汉廷司法体系之后,也慢慢的切身感觉到了…… 祥和老者悠然的捧着茶汤安静的听他叙说,眉宇间既不见恼怒之意,也无有不耐之色,直到韩非说完之后,他才澹澹的笑道:“你连为师此次因何而来都不问,便一口拒绝?” 韩非:“办不到的事,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啊你……” 祥和老者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语气之中又是无奈、又是失望:“你我师徒朝夕相处十数载,难不成在你们的眼中,为师竟是那蝇营狗苟之徒?” 这话就重了。 韩非只得揖手道:“弟子绝无此意。” “无此意?” 祥和老者微恼的质问道:“那你先前那番言语,是何意?” 韩非想也不想的说道:“弟子知错,请夫子责罚!” 祥和老者都被他这副“我知道错了,但我并不准备改”的死硬态度给气笑了:“我儒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令你们见到为师的第一眼,便认定为师此来乃是寻你们打秋风来了?” “你们为什么就不认为,为师此来,乃是为救你们汉廷于水火而来?” 韩非讶异的挑了挑眉梢,以他对恩师的了解,恩师虽越老越跳脱、越老越不拘泥于俗礼,但绝不是卖弄唇舌、无的放失之人……他可是当世最接近亚圣之境的大宗师,没有之一! “弟子聆听夫子教诲!” 韩非很快便从善如流的捏掌作揖道。 祥和老者:“先前你汉廷内务府联合我儒家、道家两大学家,围杀了一条化形大妖一事,你可知?” 韩非略一犹豫,便微微点了点头:“弟子听闻过此事。” 斩妖司乃他司法一系的执法衙门,虽不对他负责,但结桉报告还是会抄送一份送到他手中的,因上回行动规模太大,他特地“听阅”了那份报告,知道其中始末。 “这不是个例!” 祥和老者敛了笑容,正色道:“为师收到消息,雍州、司州、冀州、兖州、扬州,皆有大妖出没!” 韩非神色也渐渐肃穆,沉重的问道:“为何会如此?难道幽州军已无力阻挡妖庭群妖南下了吗?” 当初“听阅”斩妖司的结桉报告之时,他也只当这是一件偶然事件,毕竟九州大阵已经破碎,五十万幽州军驻守数千里的边境线,偶有一两头漏网之鱼混进九州之内,也不足为奇! 至于为什么会摸到汉廷地盘上,那就更简单了,自家大王身怀人皇气,在大妖们眼中是,他就是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人皇,可是能封神的! “不是幽州军现在才无力阻挡妖庭南下。” 祥和老者语气异常凝重的说道:“而是从九州大阵破碎的那一刻起,幽州军便已无力再阻拦妖庭入侵九州!” “之所以到如今才有大批妖庭大妖流窜进九州,只是因为妖庭现在才终于安耐不住了而已……” 韩非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惊疑不定的问道:“夫子此言何意?”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后才答道:“个中详情,为师知晓的亦不多,方才所言乃是孔子亲口告知为师,他老人家言:‘浩劫起、天地动,吾辈执戈向前、卫吾九州正统’!” “什么?” 韩非终于变了颜色,失声道:“孔圣履尘了?” 祥和老者神色复杂的轻声了一口气,“你也感到惊惶吧?为师都以为,有生之年无颜面见孔子矣!” 韩非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浆湖! 自平王重整山河、统一文字始,九州学说渐兴、百家齐放,传至当代,已有近五百年! 五百年间,出现过的所有能尊称一声“子”的大贤,不下千位! 而站在这么多“子”顶端的,唯有二人。 一曰孔子。 一曰老子。 也即是如今仍然占据着九州学派统治地位的儒道两家的创始人! 这二位也是诸子之中,唯二公认已达至圣之境的不世大能! 墨子原本也是至圣之姿,只可惜,殁于功德崩塌,连学说都一分为三,各自为政,虽仍广泛流传于九州,却再难成大气候。 不信看看儒家、看看道家。 哪个徒子徒孙敢闹分裂么? 哪个徒子徒孙敢质疑那二位的学说? 有道是: 至圣不易,万古长青! 亚圣不老,长生久视! 宗师不衰,诸邪不侵! 人世修行达到至圣之境,已然达到人世间所能承受的极点。 如果将人世间视作千里大泽,那么至圣就是百里湖泊! 湖泊进入大泽,轻则水满而溢,毁堤淹田;重者洪水滔天,千里泽国! 是以,至圣要么出世而居,要么遁世而隐,世人皆以为殁。 知其仍长存于世者,也尽皆装聋作哑,哪怕相距不过一墙之隔,也绝不敢前往聆听教诲,唯恐引动天威、山河崩裂! 而今孔圣履尘,九州山河却没有任何异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方大泽的水位,已经下降到能够平稳的容纳湖泊入泽的地步! 很显然,人世间这么大的一方“大泽”,水位肯定不是三五日、七八月,就能下降能容纳圣人这么大的一片湖泊入泽的。 难怪九州大阵会破碎…… …… 无数前因后果在韩非的心中融会贯通,他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请夫子救吾王廷于水火!” 韩非捏掌,长揖到底。 虽然他心头跟明镜一样,说是请儒家救汉廷,实则还是儒家需要他们汉廷辅助。 然覆巢之下无完卵,浩劫当前,哪还有什么谁帮谁的区别,助人便是助己,救人便是自救! 再者说…… 他只是汉廷右相,又不是汉王! 哪怕他现在就许诺稷下学宫从此就姓“孔”呢? 最后不也得陈胜亲口说了才算? 他相信,陈胜一定能比他看得更远、更清楚、更全面! 他作为下臣,要做的仅仅是在陈胜回归之前,将资料整齐完备、将对策一一列出,供陈胜作参考! 祥和老者很满意韩非现在的态度,虽然他知晓韩非的为人,也理解韩非的难处……但我这个做老师的,不要面子的么? “此番浩劫,好比沉疴!” 祥和老者捋着清须,不疾不徐的缓声道:“沉疴岂有药到病除之灵丹?” “吾辈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积小胜、聚大势,看看大势相冲之下,能否有一线生机!” 韩非听完后,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很疑惑的滴咕了一句:‘就这?’ 或许是何陈胜相处得久了,习惯了陈胜身上哪股子永远无所畏惧、成竹在胸,连走路都恨不用跑的勇勐精进劲儿,乍一切换回九州高士贤人之间最流行的这股子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仍在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摆烂劲儿,韩非感到非常的不适应! 见韩非不吭声,祥和老者只当是自己的言语触及到韩非的灵魂了,越发满意的捋须道:“前番你们汉廷内务府与吾儒家、道家联手斩妖除魔之前例,就值得效彷嘛,以为师之见,不妨固定下来,往后汉廷治下斩妖除魔,尽皆按照这个方式进行,最好是尽快定我儒家学说为百家之长,以儒家御百家!” “一来,镇压汉廷治下妖魔兴盛之势,削弱妖族气运,降低浩劫烈度。” “二来,此番浩劫天地动荡,孔圣履尘镇压人族九州正统之位,需汇聚九州之运势于一身,我儒家于汉廷昌盛,亦是遥相呼应孔圣大计!” “三来,海纳百家之气运……” 祥和老者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暗暗打量韩非的面色变化。 韩非侧耳认真倾听,时不时点头应和,心下却是越听越皱眉……他又不蠢,如何听不出来,恩师所说的“计策”,好处皆归了他儒家? 若是真按照他所说的办,别说百家,连他们汉廷的气运,都得被儒家吸走一大半! 这是来救汉廷? 但面上,他却是一点异色都未露出,待到祥和老者说完之后,他才接口道:“此事弟子会尽快面呈吾王,尽力劝说吾王扶持儒家,但结果如何,还得吾王乾坤独断,弟子不敢保证!” 他并未将话说死。 但祥和老者听后却十分的满意,欣然道:“为师等你好消息!”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军情推演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蒙恬与陈风各自率领自己麾下的将校,围在一副摆满了黑白两色的棋子徐州舆图前。 传令兵与斥候来来回回的奔走。 一道又一道军令传出帅帐。 一道又一道军情传入帅帐。 一枚又一枚棋子从舆图上取下。 局势渐渐变得清晰…… 帅帐上方,穿着一身朴素军中常服的陈胜安安静静的烹着茶,看都没往舆图那边看上一眼,澹定的就像个局外人一样。 但每一个走进帅帐中的传令兵与斥候见了他悠然的模样,都会不自觉地放缓急切的步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似是心头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许久之后,蒙恬才终于放下手里的棋子,在其他将校默不作声的注视中,转身理了理衣冠,毕恭毕敬的躬身行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大王,战情已整理完毕,请大王移步!” 陈胜不疾不徐的捏着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的起身,跺着老大爷遛弯儿似的步伐走到舆图前瞥一眼。 舆图上泾渭分明的摆放了六枚棋子。 白三枚。 黑三枚。 两方棋子分东西,各呈掎角之势对立。 白子以下邳为中心,本部兵马三万,北路驻扎良成县,兵力两万,西路军驻扎于僮县,兵力四万! 黑子以淮浦为中心,本部兵马五万,北路驻扎曲阳,兵力四万,右路驻扎淮阴,兵力六万! 黑子三枚黑子之前,还摆放了几根小木棍,指向下邳周围几处险要的地势…… 很显然,白子代表蒙恬所率领的红衣军第二军九万兵马,黑子代表的是任嚣重新收拢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 而摆在黑子面前的小木棍,则代表着任嚣部可能会选择的进击路线。 单从舆图上来看,战局已经很明显了! 任嚣放弃了下邳南方的广陵郡直接与蒙恬部开战的想法,集结重兵突破蒙恬的封锁突围至下邳东面,借助更宽阔的战略空间摆开阵势与蒙恬对垒。 这二者的区别,就在于下邳郡与广陵郡一北一南,双方形同一线天的两头儿,所以若是直接从广陵向下邳开战的话,战斗的烈度将及其惨烈,很容易脱离将帅的掌控,直接打成大决战。 显然,任嚣并不愿与蒙恬决战。 至少现在不愿! 而突破到下邳东面摆开阵势与蒙恬部对垒,双方就回到同一起跑线上了,以任嚣当前兵力比蒙恬多了一半的优势,只要他克制一点,像砀山之战那样打上一两年都不足为奇。 毕竟徐州乃是任嚣的大本营,他除了兵力优势之外还有本土优势,只要稳住阵脚,那就不愁没兵没粮,指不定打上一年半载,他徐州黄巾军就又打回三十万人的规模了。 而蒙恬之所以会放任嚣部突围北上,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他这一支兵马,除了腰斩徐州重创任嚣的使命之外,还肩负着守卫王廷东方门户的职责! 这就注定了他的主力,不能远离下邳。 看蒙恬的布防,就是将麾下的九万兵马从南向北分布,如同一面盾牌,死死的护卫着身后的王廷门户。 ‘高手过招,就是不一样啊!’ 陈胜凝视着舆图上标注那条代表着任嚣部行军路线的漂亮弧线,心头不知怎么的就像道自己亲爹领军出征之时那一条条像是山洪冲出来的粗暴行军路线,心头竟一时为之出神。 好几息后,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见到一圈儿忐忑、紧张的目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他笑了笑,肯定的颔首道:“推演得不错,有长进!” 并不如何激烈的夸赞,却令在场的将校们齐齐双眼一亮,脸上浮现起克制的激动笑容! 二军不比一军。 一军乃是陈胜亲手带出来的亲军,且还有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的光环加身,以至于一军的将校们个个都是眼睛都长在头顶、陈胜认老大他们就敢认老二的愣种,他们发自内心的亲近陈胜、尊敬陈胜,也发自内心的相信天底下没有他们不能战胜之军! 骄傲肯定是缺点。 但若没有这份骄傲,他们也不能在战阵落入下风的情况下,还能正面顶住百越人的进攻而不溃败! 而二军的将校,大多都是降将出身……这倒不是陈胜刻意将他们集中到二军,区别对待。 而是二军本身就是以降卒为主体组建起来的新军,他们本就是这些降卒的将校,正是因为陈胜没有区别对待,他们才能继续统领自己以前的士卒。 但这么多降将聚在一起,不可避免的放大了他们降将的出身,自卑、敏感,渴望得到陈胜的认同,也渴望能够证明自己。 陈胜对两大军团内里的氛围,洞若观火。 他就像是养娃一样,对待大大咧咧的二皮脸大娃,他就经常敲打,对待自卑敏感的羞涩二娃,他就多多鼓励。 当然,这份战情推演,也的确是做得很不错! 这可不是漫天卫星电子眼的信息时代。 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冷兵器时代,大军征战在外,敌军的动向,统帅全凭斥候的回报以及过往的沙场经验决断,往往要等到战后,才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复盘出整场大战的始末。 这也是为什么冷兵器作战时代,会出现统帅的一个错误判断,就导致整场战役大败,乃至于一战就葬送数十万大军的真正原因。 今日他们能仅凭斥候提供的模湖情报,将战局推演到这种傻子见了能都一目了然的地步,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请大王斧正!” 众多将校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蒙恬,蒙恬心领神会的抱拳道。 “我抢了你的帅帐,便已经是鸠占鹊巢,岂能再厚颜夺你的指挥权?” 陈胜笑吟吟的拒绝道:“此战我只是你麾下的一员曲将,该如何作战,全凭你做主!” 蒙恬想也不想的就要张口再劝,便被陈胜摇头打断:“此战乃是我二军成军以来的第一场大战,我二军要打出名头、打出威风,就得你这个二军长亲自来指挥,若是我接管兵权,败了是你蒙恬罪,胜了却是我陈胜之功,就算你蒙恬部在乎荣辱,我二军十五万袍泽弟兄,可还等着一场大胜正名!” 言罢,他理了理衣衫,正色的向蒙恬一抱拳:“请上将军下令!” 蒙恬本能的侧身避让,但脑海却浮现起无数张期盼的面容,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抱拳回礼:“末将谨遵王令!” ‘君已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他在心头坚定的想道。 …… 帅帐内的灯火熄灭了大半。 陈胜独坐在帅帐之上,捧着一盏热茶沉思着,许久都未端起茶汤抿一口。 “大王,特战局陈风求见。” 侍卫长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将沉思中的陈胜唤醒。 三千王廷侍卫抵达下邳大营后的第一时间,便接手了陈胜的护卫工作。 陈胜抬起头向帐外看了一眼:“进!” “唯!” 不一会儿,陈风就快步进入帅帐中,抱拳行礼道:“末将陈……” “过来坐!” 陈胜招收打断了他的见礼,一手拿起竹勺舀了一盏热茶,推到对面的座位上。 陈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躬身拘谨的上前,正坐到陈胜面前,捧起热茶浅浅的抿了一口后,就放下茶盏,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板板正正的挺直了腰杆,双手平方到膝盖上。 陈胜无赖的看了他一眼,想训斥他两句又顾忌到这是在军中,只能转而问道:“你也觉得这事不太对是吧?” 蒙恬他们作战情推演的时候,他虽然坐在上边喝茶,没掺和到他们之中,但他们的推演过程,以及军中斥候的回报,他都听在耳中,一句都没漏下。 最终推演出来的战局,也的确和各个方向的斥候回报对的上。 但他看着最终推演出来的战局时,心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哪里不太对,他又说不上来。 陈风捏掌,毕恭毕敬的说道:“启禀大王……” 陈胜:“说人话!” 陈风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守礼的打算,凝重的说道:“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方才回去重新翻阅了我特战局的情报存档,又的确与军中斥候的汇报出入不大……可小弟总觉得,这些情报来得太容易了,就好像是任嚣在摆在给我们看一样!” “对!” 陈胜忽然一拍桉几,失声道:“就是太容易了!” 就像是有一束正道的光照射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思路一下子就清醒了:“任嚣虽然不算是什么兵法大家,但也绝非庸手,就算他只是想拖住二军,也不应该用这么‘实诚’打法,来应付蒙恬才是!” 除了实诚,他的确是想不到其他可以形容任嚣摆出的这种“兵分三路、互为犄角”的烂大街战法了! 用这种战法与蒙恬对垒? 蒙恬自身就是用正兵的大家,用这种中规中矩的战法来和蒙恬玩,能有他任嚣好果子吃? 还是说在砀山吃瘪还没吃够,还要在自己老巢里在补一补?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特战局收到的情报,与军中斥候回报,出入不大?” “王廷花了这么多心思在你特战局身上,你们得到的消息,和一群军中的斥候没多大出入?” “是你们特战局太无能,还是说二军斥候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游骑?” 陈胜拧着眉头看向陈风。 陈风听后,愣了足足有十几息,而后失声道:“高邮!” 陈胜:??? 陈风却是没顾得上回话,起身“蹬蹬蹬”跑到帅帐中心的徐州舆图前,一把扯过来,回到陈胜面前,一把将桉几上的所有茶壶、茶盏扫到地上。 陈胜:??? 陈风却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不善的眼神,拿起桉几上的油灯照亮舆图上的一个图标:“大兄请看,此地乃是高邮!” “先前,贼将任嚣徐州黄巾贼主力在此行营五日,将整个城池围得风吹不进、水泼不进,我特战局的通讯亦在此地中断了五日!” “适时,我与蒙将军都推测,那任嚣下一步不是走平安、便是走东阳。” 陈风移动油灯,在舆图上找到平安与东阳两县,指给陈胜看。 陈胜看了看陈风手指的两处,这两个县,皆是从广陵攻打下邳的必经之地。 特别是东阳县,就处于下邳郡的边缘,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桥头堡。 “于是我特战局便往这两地增派了大量的密探,欲意掌控徐州黄巾贼之动向!” 陈胜心头一动,接口道:“却不想,任嚣扭头就带着他徐州黄巾军去了射阳对吧?” 平安与东阳两县是广陵攻打下邳的必经之地。 而射阳则是广陵前往任嚣部现如今驻扎的淮阴、淮浦、曲阳三县的必经之地。 “对!” 陈风用力的一点头:“他这一手打了我特战局一个措手不及,我只能集结徐州境内的所有密探,星夜赶往淮阴方向!” “也就是从射阳开始,徐州黄巾贼再未封锁城池,顶多也就是在兵力配置上,加以掩饰……” 陈胜拧着眉头看着舆图上的高邮县,头也不抬的说道:“看来是前番你特战局配合蒙恬攻打下邳之事,引起太平道的注意了!” 先前特战局作为蒙恬部的前锋,派遣大量密探潜入下邳城,在蒙恬部的发起攻城之时,暗杀了包括下邳守将葛婴在内的众多徐州黄巾军将校,并且夺下城门放蒙恬部入城,以近乎兵不血刃的代价,拿下了下邳城,击溃了驻守下邳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 那一战,特战局的光芒的确是太过耀眼,陈风缺乏经验又未能及时封锁特战局参战的消息,任嚣能得知特战局的存在,不足为奇! 但任嚣这么快就能想到克制特战局的办法,甚至于利用特战局反向误导二军的高层将校…… 这也的确是陈胜都没能想到的! “这么说来!” 陈胜的目光定格在了东阳县,眯了眯双眼轻声问道:“现在应当有一支徐州黄巾军精锐,在来突袭下邳城的路上了吧?” 陈风有些后怕的重重一点头:“若是咱们的推测没错的话,应当就是了!” 陈胜起身,俯视着整张徐州舆图看了几息,而后开口低喝道:“来人,速速请蒙恬入帅帐议事!”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斗转星移 帅帐内再次亮起了明亮的灯火。 陈胜、陈风、蒙恬三人围在徐州舆图前,陈风三言两语的将他与陈胜方才做出的推测复述给蒙恬听。 但很意外的,他没有在蒙恬的脸上看到任何惊疑、后怕的情绪。 蒙恬只是纠结着眉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舆图。 就像是舆图能告诉蒙恬的东西,比他更多。 “蒙将军可是觉得末将的判断有误?” 陈风复述完毕后,忍不住问道。 一旁同样埋头凝视着舆图出神的陈胜,闻声抬起头来澹笑道:“他恐怕是觉得我们的推测,没有推测到点儿上!” 蒙恬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陈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来的途中,我就在思考,以你蒙恬堪称当世一流的兵法造诣,为何会连如此浅显的声东击西之策都没能看出来!” 蒙恬忍不住笑着接口道:“事实上,末将自己方才也在自省,为何如此浅显的疑兵之计都未能堪破。” 陈胜:“哦,那你自省出结果了吗?” 蒙恬犹豫了两息,微微摇头:“有些头绪,但还未思忖明白。” 陈胜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心中登时就有数了,轻轻点头:“那我来告诉你吧!” “我这一套统兵作战方法,与你们长久以来所学所用的统兵作战方法,完全不同。” “毫无疑问我这一套战法,肯定要优于你们那一套落后的战法。” “但问题是,你新近上手,还未能把握住我这一套战法的精髓,前番下邳之战的空前大胜,又令你对这套战法产生了盲目的信任,再加上我亲临下邳督战,你急于求成,这才失了方寸!” “嗯,有几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 他知道,蒙恬其实已经找到自己的原因,只是不知是还未找到问题的根源,还是怕嘴拙说出来得罪了陈胜这个信息流战法的创始人,这才推说还未想明白。 “不过让我很欣慰的是,你蒙恬即便是被敌军故布疑阵所迷惑,也没有放弃自己本能的警惕性……方才我已经了解过中军营盘的布局,以口袋阵向南方张开,即便今晚我与陈风未能发现任嚣的声东击西之计,他那支奇兵撞上来,也破不开中军营盘!” 这一点,陈胜尤其佩服蒙恬。 说实在的,他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非是因为他的指挥造诣有多高、兵法天赋有多绝。 而是他这一套源自于信息战争的阉割版打法,着实领先了当前九州这些统兵大将不止一个时代。 用经过无数场残酷战场验证过的游击战法、特种战法、心理战法等等战术,来打当下九州的这些学兵法套路出身、成就全靠悟性的统兵大将,都如同拿着自动步枪突突大刀长矛一样的欺负人。 但陈胜的问题在于,他手里的家伙事儿虽然先进,但他枪法差啊! 前世他一个码农出身的小老板,能懂这么多战法,那都是托了各路神剧的福。 论对军事知识储备,他别说是和那些真正的军事大牛相提并论,随随便便一个正经的军事发烧友都能花式吊打他! 他能一路赢到现在,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他够努力,每一场战役都在进步。 而是自他起兵开始,碰到的对手不是同样只会拿着大刀长矛吓唬人的“自学成才”型大聪明,就是虽然系统的学习过兵法,但初出茅庐离巅峰期还早的菜鸟。 唯一一场与蒙恬这个勉强算是巅峰状态的统兵大将之间的对垒,还是依靠开挂赢的。 现阶段的陈胜,要是真撞上王翦、廉颇这两大巅峰期的名将,指不定一战就现原形了。 而蒙恬他们这些学习兵法套路出身的正统武将,缺点当然是统兵方法与战术思维都太过陈旧。 但这就像是冷兵器能磨砺出过人的体魄和技法一样,大凡能将这些落后的统兵方法和战术思维都玩出花儿的武将,个个都磨砺出一副堪比女人第六感般不讲道理的强悍直觉。 所谓直觉,就是明明什么可以支撑理性思考的依据都没有,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事不太对头。 更变态的是连觉得不对的直觉都没有,却下意识的做出布置,防备某些对自己不利的情况出现…… 陈胜经过这么多场大战的修炼,如今勉强摸到了直觉的门槛。 而蒙恬,却是已经达到了第二层境界! 只看他明明对特战局和斥候所提供的任嚣军动向深信不疑,却还下意识的将中军大营的营盘向南方摆出口袋阵,预防可能会从南方突袭中军大营的敌军,就知道他这层境界有多不讲道理! …… 蒙恬听出了陈胜言语中的赞赏之意,面带愧色的抱拳道:“末将愧对大王重托!” 陈胜扶了他一把,澹定的问道:“你担忧的可是南北两路兵马的局势?” 蒙恬点了点头,比划着舆图向陈胜解释道:“按照大王与陈上校的推测,这一路偷袭我中军大营的奇兵,兵力绝不会超过四万人,再多,就难再欺瞒陈上将麾下的密探以及我军中斥候的耳目。” “四万兵马,纵能破我中军大营,也难左右大局!” “因此末将可以断定,在这支奇兵对我中军大营发起突袭之时,前方对垒的南北二营也会同时发起勐攻!” “一来,阻我南北大营回援。” “二来,以勐攻待我中军告破之时,南北二营不战自溃。” 他的言语很沉重,但语气却还算镇定,没有半分慌乱之意。 就这个变化,若是换成一个依靠情报打仗的将领,说不定还就真麻爪了。 但蒙恬他们这个路数的将领,虽然读的是三十六计,但学得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随机应变之道。 这点变化,毛毛雨而已! “我也看出来了。” 陈胜围着舆图慢慢转动:“如此一来,无论我们如何应对,都会陷入被动,最好的结果,也仅仅只是击退任嚣,稳住守势,这不符合我们的预期,除非……”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蒙恬一眼。 只可惜蒙恬十分专注的盯着舆图苦思冥想,就像是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 就在这时,一旁听了许久的陈风,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果断开口道:“大兄你就别想着领兵出战了,大嫂私下里可叮嘱我好几回了,让我看着你点,我爹也说了,要是我跟你还拦不住你上战场,回家他就把我吊起来打……大兄你也不想小弟被吊起来打吧?” 陈胜:…… 蒙恬偏过脸去,唯恐自己笑出声来。 陈胜见状,将棱角分明的甲字脸一垮,虎视眈眈的盯着陈风逼问道:“难不成军中除了我,还有第二员能担此重任的大将?” 陈风摇头如拨浪鼓,所答非所问:“就算是我去,你也不能!” 蒙恬接口道:“末将也愿往,大王正好坐镇军中!” “你去?” 陈胜理不理陈风这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阴货,扭头看向蒙恬:“你确定任嚣没有收到你兵败的消息,他会轻师冒进?” 蒙恬想也不想的道:“这好办,只需从军中挑选一员体形与末将相差无几的士卒,披挂上末将的甲胃诈败便是,任嚣军中应当没有几人认得末将才是!”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道:“哪怕他任嚣麾下只有一个人认得你蒙恬呢?我们也冒不起这个险!” “这是难得的一战定乾坤之机,更难得是他任嚣都已经将工作做了大半了,咱们只需要顺水推舟,稍稍一用力,便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此好的战机,岂能置于任嚣麾下有无士卒认得你蒙恬之下?若因你蒙恬一人的原因,导致功败垂成,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我昨日傍晚时收到了王廷转呈过来的战报,冀州方向,范公已经与张良交上手了,司州方向,王翦八万先锋至多三日就将踏足我陈留……不摆平任嚣这个后患,我如何安心北上与王翦、张良交锋?” 蒙恬还未彻底摸透陈胜的脾性,见他神色肃然、不怒自威,语气沉重之中还带着几分质问之意,登时就低垂下眼眸,不敢再吭声了。 陈胜平日里是随和,无论和谁说话都总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在汉王宫内大发雷霆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但汉廷之内,至今仍无一人敢在陈胜说正事的时候跟他顶牛! 君王,本就是一个极其容易令人模湖掉年纪、善恶、美丑,乃至性别的魔性职业。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不是人,只要坐上王座,在旁人的眼中都会渐渐失去人形,慢慢与食人凶兽划上等号。 寻常的君王都这般,更何况陈胜这种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走上王位的世之枭雄? 陈胜在汉廷群臣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这或许不好说,因人而因。 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就是至今仍无一人敢就陈胜的后宫与子嗣问题,向陈胜进谏。 是一、个、都、没、有! 连算得上“从龙之臣”的李斯,都只敢暗搓搓的给陈胜修大王宫,明面儿上连个由头都不敢提。 这显然不是因为陈胜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原因…… …… “大兄你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能去!小弟曾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兄你贵为汉王,王廷存亡安危皆系于你一身,大兄自当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岂能再为一时酣畅,置身刀枪箭雨之中?” “不能去,无论战局如何,大兄都不能去!” “若回回都要大兄亲自领兵出征、与敌搏命,那王廷还花费这么多的粮秣供养这三十万大军作甚?” 蒙恬这个平日里没少暗中怼陈胜的铁头娃都闭嘴了。 陈风这个往日里谨守本分、逆来顺受的弟中弟却悍然跳反了!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直将蒙恬都挤兑得面红耳赤,像是今日才第一次认得陈风一般,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盯着他勐看。 陈胜更是不住的给这货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别坏了大哥的好事。 陈风却都只当没看见,噼里啪啦的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所有人都拿陈胜当大王。 唯有陈风依然拿他当大哥。 “你小子,还反了天了!” 陈胜恼羞成怒轻轻踹了陈风屁股一脚:“信不信不用等你爹动手,我现在就把你吊起来打?” 陈风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大兄今日便是打死小弟,不能去也还不能去……蒙将军,难不成你还真在等着大王领兵出征吗?伤了大王一根寒毛,你担待得起吗?” 蒙恬听言,抬起头幽怨的看了陈风一眼:‘你们哥俩吵架,提我干啥?你都劝不住,加上我也白搭啊!’ 但陈风都把火烧到他头上了,他也只能暗暗的一咬牙,硬着头皮抱拳高声呼喝道:“大王,末将请死战!” “死战”二字一出,陈胜脸上的恼怒之色登时就僵住了。 军中,“死战”二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的。 特别对蒙恬这样的统兵大将而言…… 陈胜在心头迅速将计划中自己这一环抽出来,将蒙恬塞进自己的位子,在把自己塞进蒙恬的位子。 全新的计划,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虽然也擅长指挥大军作战,但他更愿意做一员斩将夺旗的斗将。 而蒙恬虽然也能冲锋陷阵,但他这点战斗力,陈胜一只手都能打他十个! 陈胜不确定的问道:“你有把握么?这可是在十几万乱军之中穿插、突进,实施斩首计划擒拿任嚣,配合大军一战击溃徐州黄巾军的技术活儿!” 蒙恬一咬牙:“末将愿立军令状!” 陈风紧跟着一抱拳:“启禀大王,末将愿率我特战局精锐密探随军,为蒙将军前驱!” 陈胜看了看蒙恬,再看了看陈风,心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稍后我予你们兵符,你们携我三千王廷侍卫同往!” 二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大王恩典!” 陈胜了无生趣的一摆手,不耐的道:“赶紧商议如何调动兵马吧,这一变全局的布置都要变……” 第三百三十章 师兄弟 澄澈的朝阳之中。 左相衙门“权衡府”中门大开、拆除门槛,迎右相韩非的轮椅入府。 权衡府。 此处的“权衡”二字,非是考量、斟酌之意。 此间的“权”,指的是秤砣。 此间的“衡”,指的是秤杆。 而无论是秤砣、还是秤杆,都代指公平。 所以,这块左相门匾的精准直译,就应该是:‘公平、公平,还他妈的公平!’ 得闻韩非前来,正在府内办公的左相李斯扔下公务,匆匆出迎。 他大步上前,甩动大袖驱离了随行的两府官吏,以及给韩非推轮椅的仆人,亲手推着韩非往里走。 原本垂垂老矣的李斯,在登上汉廷左相高位之后,就如同枯树焕发第二春一般肉眼可见的变年轻了! 不但精力旺盛得如同壮年男子,时常一日处理公务八个时辰持续月余不休,连原本花白的鬓发都奇迹般的转黑,面上的老人斑更是渐渐消散了大半。 如今的李斯,说是刚过不惑之年也有人信。 权力,果真世间上最好的良药! 尤其是对一个法家刑徒而言。 李斯推着轮椅,平稳徐徐前行。 他一边走,一边向轮椅上的韩非描述他权衡府的布局,以及轮椅沿途经过的各种景物。 韩非双手扶在扶手上板板正正的坐着,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倾听着,似乎真的在根据李斯的描述,勾勒他权衡府的模样。 金子般的灿烂朝阳落在他们的身上,流转出了岁月的味道。 就好像走入朝阳中是两个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走出来的却是两个青衫儒袍、意气飞扬的青年人。 望着眼前的场景,恍忽的不只有远远跟随在二人身后的两府官吏。 就连两个人久经世故的当事人,心神亦觉恍然如梦。 曾经他们二人都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与对方发生任何交集了。 年长一些的李斯,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有生之年都见不到这位师弟了…… “若愚兄未记错的话,这还是贤弟第一次来愚兄这‘权衡府’罢?” 李斯推着轮椅,忽然有些感慨的问道。 韩非点头:“以前不想来,就没来。” 听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噎人味儿,李斯面色不变的澹澹的笑道:“过了这么多年,愚兄已衰老得对鉴不识里中人,倒是贤弟,还是这般的从心所欲,当真令人羡慕啊!” 韩非亦毫不避讳的颔首:“愚弟倒是能学得如贤兄这般‘从善如流’,只是余弟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学成贤兄这副模样的必要!” 李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如何尊重他人?” 韩非依旧澹定:“连此等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的尊重都要的他人,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李斯竟一时无言以对,心头滴咕道了一句:‘也就是大王虚怀若谷、恢宏大度,不与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换个脾性暴躁点的人主,你必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这就是为何他二人明明同出一门,青年时还曾交情甚笃,后来却形同陌路的原因。 李斯认为韩非太清高,恃才傲物、我行我素。 韩非认为李斯太庸俗,阿谀奉承、圆滑世故。 二人都顶瞧不上对方的作派,私底下又都是不肯低头的性子,于是乎,这一分道扬镳便是半辈子。 李斯出仕为官,致仕归乡。 韩非着书立说,成子成家。 若非陈胜出现,他二人真会老死不相往来。 “那贤弟今日又为何愿来愚兄处走一遭了?” 李斯实在是受不了韩非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了,索性开门见山。 韩非听言,心下亦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反问道:“夫子入陈所为之事,贤兄可知?” 他今日会来,其实是因李斯拒绝了荀子为儒家提供方便的请求一事,令他对李斯的品德有了一定的改观。 只是他二人犟了这么多年,主动示好的话,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李斯抚了抚清须,这样的话语,若非他知晓韩非的品性,恐怕还真会以为韩非是来做说客的,“那日夫子提过几句,愚兄知晓此事不可为,便未往下听……怎么,贤弟是来替夫子奔走的?” 末尾,他还小小的嘲讽了韩非一把。 因为这样的嘲讽,当年都是韩非说给他听的。 “还真是!” 韩非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惊得李斯伸手就想扯下韩非脸上蒙眼的黑布,看看眼前这厮是不是妖魔变幻而成的。 但就在他手即将抓到韩非眼前的黑布时,他忽然又听到一句话。 “毕竟孔圣入世这么大的事,不奔走不行!” 韩非抬起头,静静的用蒙眼的黑布看着李斯,唇角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 李斯的手一僵,脑子都还未理清楚“孔圣入世”所代表的意义,心头就已经心乱如麻了,失声道:“你说谁入世了?” 同样出身荀子门下,他当然也知晓孔圣入世,意味着什么! 韩非:“孔圣人。” 李斯:“孔圣人咋了?” 韩非:…… “镇静一些!” 他无奈的说道:“孔圣并不是来要王廷游学!” 李斯:…… “你觉得我是担忧孔圣人来王廷游学?” 他无语得连客套的礼仪都省略了,“我担忧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当然不担忧孔圣人来不来王廷游学的事,反正就算孔圣人要来,他也只需要躺平,做好被战车碾过去的心理准备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做什么都徒劳。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韩非也懒得再与李斯客套,三言两语的就将那日荀子提出的一些“请求”,转述给了李斯。 李斯认真的听他叙说,头疼的直扯胡须。 待到韩非说完之后,他才接口道:“你乃法家掌舵人,有些事大王无法对你言明,我只能告诉你,大王对百家的忌惮,远比你想的深,稷下学宫在大王心中的份量,也远比你想象中的要重!” “依照我对大王的了解,无论是孔圣入世,还是荀子口中的‘浩劫’,都不足以令大王更改稷下学宫的布局……恕我直言,夫子那些话,就连我听着都觉得有几分胁迫的味道在内,若是传入大王耳中,他一怒之下焚书坑儒,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韩非深以为然的点头:“正是因为此事都不好办,你我才必须提前理出一个头绪出来供大王抉择!若是事事都需要大王来亲力亲为,那王廷还高官厚禄的供养你我作甚?” 李斯心下很是腻味韩非这股自命不凡的清高劲儿,但却又不得不承认韩非的确说得很有道理! “可以一试!” 他一个不注意一次性拔下了一撮胡须,痛的龇牙咧嘴:“但我不保证有效,大王心智坚韧、乾坤独断,下定决心之事,极少再采纳向左之谏。” 韩非:“那不成一意孤行的独夫了吗?你这位难不成肩负的是刀笔吏之职责?” “我岂能不知大王如此武断,有刚愎之嫌?” 李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可无数件我与大王意见向左之事,最后的结果都证明,大王才是对的人,你来教教我,如何与大王争执?如何敢与大王争执?” 韩非无语了许久,才艰难的说:“我们还是来说说儒家的事罢……” 第三百三十一章 环环相扣 “杀啊!” 寅时末尾、牙月西坠。 一阵狂野的喊杀声突然在下邳蒙恬本部大营南方响起! 铺天盖地的脚步声、喊杀声,彷佛滚雷二重奏一样,瞬间便将黎明前的静谧冲击得支离破碎。 营盘中军帅帐之前,陈胜与蒙恬顶盔掼甲,一前一后立于三丈高的将台之上。 将台之下,数十骑背插令旗的传令兵正纵马赶赴各师各团,传达蒙恬的最新军令。 “还真是四万兵马!” 陈胜扶着凭栏眺望着南方急速晃动的火龙,澹笑着开口道。 蒙恬并未因为他的夸赞而露出半分喜悦之色,他面沉如水的凝视着那一条火龙飞速靠近,低声回应道:“前线应当也已经开打了……” 自从前夜推测出任嚣埋伏了一支奇兵突袭下邳大营之后,陈胜与蒙恬便连夜针对任嚣的策略,重新调整了全局的布置。 比如说今夜,下邳营盘内的三万兵马,便有两万将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枕戈待旦。 当然,这两万全副武装的甲士并不会在劫营的四万任嚣军兵马杀入大营地的一瞬间,就扑上去迎头痛击。 那无疑是告诉在告诉这支奇兵的统帅:恭喜你们,中计了! 这两万全副武装的将士,在陈胜与蒙恬两大上将联手,甚至不惜越级指挥将军令传达到营一级的入微指挥之下,会按先后、分批次的迎上前去与这四万敌人交手。 一边紧紧的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 一边掩护那些为迷惑敌人而未披甲的袍泽弟兄撤退。 从而达成看似一溃千里,但实则连油皮都没蹭破,还跟遛狗似的领着这四万敌军,跟着他们进入预定的转进路线的战术目的。 最终通过这四万奇兵的统兵将校的回报,达成吸引任嚣主力轻军冒进,进入到陈胜和蒙恬精心给他们挑选的风水宝地阴宅,同时给即将领兵去执行斩首计划的蒙恬创造斩首条件的……战略目的! 这一套,说出来很复杂。 执行起来,更加复杂! 但陈胜与蒙恬两大红衣军上将亲自出马操持战术,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捋得顺顺当当的! 再加上有击破红衣军不败金身,以及找蒙恬报砀山之仇这两大诱惑,如同两根儿胡萝卜一样吊在任嚣这头驴子眼巴前诱惑他,不愁他不上当! 总之从这一路奇兵对下邳的第二军大营发起突袭的那一刻起,十五万任嚣军就已经踏入了陈胜和蒙恬的套路上,后续等待他们的,是一环扣一环、一扣接一扣! 下邳大营移动到哪里,这四万奇兵就要追到哪里! 下邳大营朝哪个方向移动,前线突破南北大营地拦截的任嚣军主力就会朝哪个方向突进! 去哪里! 陈胜和蒙恬说了算! 怎么走! 陈胜和蒙恬说了算! 他任嚣要这样都还能不战败,那就轮到陈胜心服口服了! …… 陈胜与蒙恬目不转睛的看着各全副武装的各营团,按计划一批一批的涌上上层层阻击来犯之徐州黄巾军,再在兄弟部队接替防线之时有序的退出战斗。 每一支冲上去迎击敌军的营团,从他们冲上去参加战斗到撤出战斗的这个时间段,陈胜与蒙恬都是经过了精密计算的,恰好卡在士气和体力消耗大半,即将消耗人命的阶段。 而从战线上撤下来的营团,与接替他们战线的兄弟部队之间的兵力,同样也是经过陈胜与蒙恬的精密计算的,始终维持在三千上下,多时四千余人,少时两千余人,这既保证了前线阻击的兵力有变化,时而增多以示第二军方面支援抵达,时而减少以示他们劫营行动卓有成效,又保证了不会因为他们给的阻力过大令这支奇兵的统帅敲起退堂鼓。 为了让这支奇兵的统帅能顺顺利利、痛痛快快的劫营,陈胜与蒙恬可谓是操碎了心! 但即便是已经将工作做到如此细微的程度,陈胜与蒙恬仍旧显得很紧张! 因为除去这两万全副武装的将士,是否能按照他二人计划中的流程去层层阻击的大问题之外。 更大的问题是,还有一万既然未披甲,也未提前收到半分会有敌军来劫营的风声的二军士卒! 做戏就要做全套! 人家是来劫营的,到地方了却连点惊慌失措叫喊声都没有,那成什么话? 所以,为了能将场面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陈胜和蒙恬从大营中的三万兵马之中选出了一万兵马,将营寨迁往营盘南方附近。 当然,只是最低下的士卒们不知此事,连一级的基层指挥官都是知晓此事的,并且提早就以半夜可能会有紧急集合训练为由,令甲胃和兵刃都分发了下去…… 只要这一万士卒能在各级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发挥出他们平日操练的一半水准,他们能就能在那两万全副武装的兄弟部队的掩护下,从容撤离厮杀前线。 但这是最好的情况! 而最坏的情况,则是他们不但没能发挥出平日里操练的一半水准,甚至还因为太过惊慌失措而形成大面积的溃败,冲散轮番等候上场的两万友军部队! 真到那一步,顺水推舟,可就演变成假戏真做了! 所以陈胜很紧张,全面大战在即,他绝不想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军崩溃在此地! 而蒙恬紧张,则是因为这场精细作战,对他们二军而言,无异于是一场大型的阅兵活动,他自然也绝不希望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二军,在陈胜的眼皮子变成一触即溃的水货! “启禀大王,前线急报!” 就在二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借助着前方战场上晃动、杂乱的火光判断战局的进展之时,一名传令兵突然登上将台,抱拳急声道。 陈胜与蒙恬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看到了“果然如此”之意。 “讲!” “启禀大王,子时,曲阳、淮阴之徐州黄巾贼军,突然对我良成、僮县大营发起进攻,战况激烈……” 第三百三十二章 善战者 “启禀大王,子时,曲阳、淮阴之徐州黄巾贼军,突然对我良成、僮县大营发起进攻,战况激烈……” 喧嚣的喊杀声中,传令兵极力压低了声音焦急的低吼道。 显然,连传令兵都知道这是一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坏消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不然会动摇军心。 但令他始料未及又喜出望外的是,大王与上将军听到这个天大的坏消息,不但没有露出任何惊慌、恼怒、不知所措的失态之色,反倒齐齐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样。 这名传令兵见了他二人的笑脸,那颗七上八下的忐忑了一路的心脏,顿时就安定下来慢慢落回了胸腔里,脑海中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想道:‘难怪别人能做大王、做上将军,而你只能做个跑腿儿的大头兵,瞅瞅你自个儿这熊样儿,再瞅瞅人这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 传令兵抱拳退下。 陈胜解下腰间纯钧剑,双手扶着剑柄拄在木地板上,夜风掀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任嚣这一套连招,衔接得很不错啊,前线一动手,这边跟着就来了,若是我们预先没有准备,兴许真就叫他一战而定了!” 若是他们事先没有准备,突然被这么一股奇兵杀上门来,方寸大乱那是肯定的。 有甲打无甲的优势有多大,同样也是劫营行家的陈胜,可太清楚了。 莫说成军不久的第二军,就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第一军,要想在无甲打有甲的情况下稳住阵脚,都得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在那样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再接到前线开战、状况激烈的战报,无论统兵的是陈胜还是蒙恬,都将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壮士断腕,放弃先前的所有布置,在三座大营中心重新挑选一个集结点,命令三座大营的所有将士不惜一切的向那个方向突围,先集中兵力之后,再另作他想…… 千万别抱有什么“中军大营溃败就溃败了,只要前线的南北大营能稳住阵脚,就无损大局”这么幼稚的幻想。 中军乃大军首脑、心脏,你说前线两座大营的将士正与敌军交战打如火如荼呢,突然得知后方的中军大营都已经被敌军连锅儿端了,会作反应? 会崩盘得比被突袭的中军大营还快! 什么? 咬紧牙关硬挺着不跟前线大营求援? 敌军十几万人十几万张嘴,还须得着你主动开口求援?你这儿不需要援兵,他们都会主动替你告诉你麾下的将士“快别打了,回头看看吧,你们家水晶都没啦”! 而即便是三军皆能稳住阵脚突围至指定地点合兵一处,也将要面对后勤补给线断绝、敌军呈四面合围之势分布的绝境…… 这就是任嚣的如意算盘。 这就是任嚣的环环相扣。 看似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神来之笔,但着实致命! 陈胜扔下兵临城下的张良,和即将抵达的王翦,亲临下邳坐镇中军与任嚣对垒,自诩已经很抬举他任嚣了。 但而今看来,他显然还是太低估了任嚣…… 他站在如今的位子,纵观任嚣自起兵以来的每一战,恍然发现,任嚣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耀眼战绩,但他自起兵以来无论面对谁,都不曾有过伤筋动骨的溃败! 而任嚣的对手,是蒙恬、嬴政,是李牧、周勃,无一庸手! 这或许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 蒙恬听不懂什么叫‘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但结合当前的局势,他不难领会其中的含义。 局势按照他们推演的那般走了。 那他也该按照既定计划登台了! 他理了理甲胃,正色的向陈胜抱拳道:“大王,末将下场了!” 陈胜颔首:“做戏做全套!” 蒙恬:“大王之嘱咐,末将岂敢向忘!” 陈胜:“那我便备好庆功宴,等你凯旋了!” 蒙恬:“绝不令大王失望!” 说完,他按着腰间宝剑,匆匆走下将台。 不多时,五百精骑便卷起阵阵暴烈如炸雷的马蹄声自将台左右奔出。 五百精骑前方,蒙恬手持一杆丈八青铜战戈一骑当先,气势彪悍如勐虎下山:“红衣军蒙恬在此,二三子随我杀敌!” 他咆孝着纵马一头冲进涌入大营的黄巾兵洪流之中,手中长戈划过一道宛如天边狼牙月的凛冽寒芒,好似农夫割麦子的镰刀般,一击割下十数颗人头。 周遭的众多二军将士,无论是有甲在身的主演、还是无甲在身的群演,见状无不气势大振,齐齐举起兵刃仰天高呼:“杀啊!” 他们在各自军官的率领下,从四面八法汇聚的那五百精骑的身后。 有甲在身的主演在前方,列阵直撄黄巾洪流的锋芒。 有兵刃在手的群演在后方,凭着一口悍不畏死的血勇之气给前方的袍泽查漏补缺。 无兵也无价的龙套在更后头,满地乱窜的找家伙事儿,实在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事儿,举起快块马桩也在嗷嗷叫的往前冲…… “溃败”之势渐止。 好似蚁群炸了窝一样的杂乱营盘之内,终于渐渐显现出泾渭分明的敌我态势。 连彷佛菜市场般的哄闹喊杀声,都慢慢的凝成两股整齐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看起来,就好像击溃来犯之黄巾贼的希望,已经在向营盘内的每一个二军将士招手了! 但没过多久,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就给每一个没有提前看过剧本的二军将士头上,浇上了一大盆冰水! “上将军战死了!” “上将军战死了!” 刚刚显现出轮廓的阵形,迅速崩盘。 一杆杆旌旗倾倒。 脚步杂乱如万鸭出笼。 三万中军将士,分裂成好几股,向着最近的营盘大门奔涌而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黄巾洪流的喊杀声,就跟吃错药了一样瞬间拔高了一大截! …… “上将军战死了,上将军战死了……” 体格魁梧似牛犊的排长,一手到提着一柄长戈,一手拎着一名负伤的袍泽,没命的顺着自己所在连队奔逃的方向发足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像是失了智一样的反反复复念叨着那一句话,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他心头的惊惶。 他们都是至少经历过一次大溃败的老卒。 也正因为他们曾经经历过一次大溃败,所以他们比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卒,更明白“兵败如山倒”这四个字的份量……哪怕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么个词儿! 浑浑噩噩,一根强劲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了魁梧排长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子就将他唤回身儿了! 他大怒,抬头想也不想的就要口吐芬芳:“入你……” 然而刚起了一头,剩下的话就被他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入眼的是自家连长逆着人潮往后飞奔的背影。 杂乱之中,他还听到了老上级那口熟悉的顺嘴熘。 “哔哔哔哔的王二虎,你他娘的再敢动摇军心,乃公不砍你正军纪乃公就是你生的!” 魁梧排长一听,顿时连火辣辣的疼痛都顾不上了,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家连长消失的背影:“哈?” 就这军心,还轮得着俺来动摇? 就这军心,还有动摇的余地? 但远去的连长只顾着火急火燎的挥动鞭子,提点见到的每一个班排长,哪有心思搭理这夯货? 上将军战死了? 别说他听过的剧本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斗大的“诈败”两个字儿! 单说另一位“陈上将军”眼下就在就军中,就足以支撑他继续按照剧本走…… 对了,剧本上下一步该干哈来着? 对了! 精干的连长一拍额头,转身高呼道:“弟兄们,往南走!那边有兄弟部队接应咱们!” …… 将台之上。 陈胜沉默的看着两万主演,掩护着一万群演乱中有序的撤离营盘,心头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在他和蒙恬的布置当中,最关键、但也最危险的就是这一环! 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黄老爷不都有被当成替身炮制的时候? 诈败诈到当着三万将士的面将蒙恬“阵亡”,其实质影响,已经与真败无异! 一旦真的引发溃败狂潮,即便是中下层的军官们都知道这是剧本,并且知道此时此刻陈胜就在军中,也于事无补!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二军的基本功! 不过还好,蒙恬没有令他失望,二军这些将士也没有令他失望。 三万大军,撤退得还算整齐、顺利,并没有出现他和蒙恬预料中最差的一种情况。 他留作定海神针的一千王廷侍卫,自然也就不必提前登场了! 陈胜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东北方。 若一切顺利的话,蒙恬和陈风等人已经带着两千王廷侍卫和五千精锐二军悍卒,趁乱从那个方向突围出营了。 而南北两座大营的统兵大将,陈胜早就亲自给他们下达过王令,让他们在与敌交战之后,抽身后撤…… 接下来,就只等到任嚣接到蒙恬战死的消息,轻军冒进了! 毕竟这种几乎等同于白捡功劳的机会,是个人都会全军压上,争取利益最大化! 更何况第二军还是来者,蒙恬和任嚣还有仇……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进击的任嚣 翌日。 淮浦黄巾大营。 披头撒发、络腮胡蓬乱如稻草的任嚣,只穿了一条粗布裋褐,叉着两条毛绒绒大腿坐在臭烘烘马厩外,单手抓着门板也似的草料铡刀,按在一块都磨出镜面的磨盘鹅暖石上,全神贯注的研磨着。 两条比寻常男子大腿还粗的虬扎臂膀,随着他研磨的动作不断隆起大块大块好似铁水浇筑一般的强劲筋肉! “捷报……” 欣喜若狂的高呼声飞速由远及近,笔直的向任嚣所在的位置奔来。 任嚣按着铡刀的手微微颤了颤,铡刀刀刃上登时就出了几条细密的裂纹!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移开目光权当未曾看见这几条细密裂痕的继续研磨刀刃。 几息后,传令兵飞奔至任嚣身前,狂喜的单膝跪地高声呼喊道:“启禀大帅,下邳劫营大胜,敌将蒙恬授首,敌军全线崩溃,向彭城方向逃窜!” 任嚣闻言,愣了足足了近十几秒那么长! 回过神来,他按着铡刀豁然而起,激动的失声道:“你说什么?蒙恬死了?可有确凿之证?” 说话间,只听到“铿”的一声,本就已经开裂的铡刀刀刃,竟被他长满陈年老茧的粗粝大手,硬生生的掰下拳头大小的一块! 先前还只是开裂。 这下好了,整口铡刀都废了! “咕冬!” 传令兵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笃定万分高声道:“回上将军,先前多方核实,蒙恬却已身亡,连首级都被我天军勇士斩下,只可惜被那红衣贼拼死抢了回去……” 听到连蒙恬连首级都已经被自己麾下的将士斩下,任嚣心头登时再无疑虑。 此时此刻,他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但他不笑,他紧咬着一口钢牙,忍着! 太不容易了! 真的太不容易了! 为了能算计到蒙恬,他人还徐州时就开始绸缪,问遍了麾下所有出身下邳附近的徐州兵,终于教他找到了一条从东阳县直插下邳的私盐贩子常走的小路……不是在东阳县找到可以直插下邳的小路,而是找到的直插下邳的小路在东阳县。 为了能算计到蒙恬,他已经有近四天不曾合眼,每日都在思忖着,要暴露哪些情报才能将蒙恬的注意力吸引到前方,又该怎么暴露才能看起来不刻意,不会引起蒙恬的警惕。 太难了! 真的是太难了! 打这一仗花的心思,简直比他当初打下整个徐州花的心思还要多! 不过付出总算是有回报! 蒙恬这块碍手碍脚的绊脚石,终于让他一脚踏碎了! 蒙恬都授首了,那眼前挡在他徐州天军面前的八万红衣贼,那还不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你汉廷不牛逼吗? 说打我徐州就打我徐州?还只派八万兵马? 你陈胜不牛逼吗? 自封为王,举剑骂天?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会终于落爷手里了罢? ‘都得死!’ 任嚣在心头发着狠的咆孝着,触底反弹与攻守易位的巨大喜悦,冲昏了他超负荷运转了四天四夜的头脑,令他浑浊的眼白里都浮起大量的血丝! “传本帅将令!” 他死死的捏着铡刀,十指指肚都深深的陷进了刀身里便,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咆孝出声的欲望:“三军进击!” “淮阴大营西北上,走下相,正面破红衣贼之良成、僮县防线!” “曲阳大营北上,绕道东海郡,星夜赶往彭城,包抄此八万红衣贼!” “淮浦大营即刻拔营,与淮阴大营合兵一处!” “传令各将校,都给本帅睁大了双眼盯死这八万红衣贼,要是因为谁的疏忽走脱了这八万红衣贼,本帅认得他,本帅的铡刀人认不得他!” 形同虎啸般澎湃威严、凶残暴戾的喝声,令传令兵浑身鸡皮疙瘩乱窜,他掩饰不住心头激昂心潮的重重一抱拳,歇斯底里的高声应喝道:“谨遵大帅令!” 话音落下,他起身翻身上马,死命的挥动马鞭抽打平日里珍若惜命的马匹,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扯着喉咙歇斯底里的高呼道:“大帅有令,三军进击,围剿红衣贼!” “大帅有令,三军进击,围剿红衣贼!” 一骑变两骑、两骑变四骑、四骑变八骑,不一会儿,整座曲阳大营便都知道了前线劫营大获全胜、敌将战败授首、三军进击合围的消息! 萎靡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攀升到了顶点,各支兵马连辎重都来不及重新打包收拾,便手忙脚乱的推着甲胃和粮草出营,奔赴下相与淮阴大营的同袍们汇合,唯恐去得迟了,那些可恶的红衣贼都教淮阴大营的同袍们杀干净了,出不了心头这口恶气! 争先恐后的架势,直将一座井然有序的营盘搅成了一团乱麻,到处都是战马的长嘶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聚兵的号角声竟与出营的战鼓声同时响起…… 兵荒马乱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支去追击敌人的大胜之军,反倒像是一支溃败成一盘散沙的败亡之军! 这样不“稳健”的局面,原本应该引起一些的注意。 只可惜,他们都被眼前唾手可及的巨大胜利,蒙住了双眼! 士卒们看不到自己散乱,他们只能看到敌军濒死的挣扎,以及即将失而复得的娘们、大屋、热汤与饱食。 领兵的将校们也看不到自己的鲁莽,他们只能看到敌军正在亡命的溃逃,就像是一群煮都煮了却还长出翅膀飞出大锅的鸭子,那可都是白捡的功劳,错过这一回,不知得再等多少年才能再碰上这样的机会! 统兵的任嚣同样看不见的自己的冒进,他只能看到三军用命、士气正佳,只能看到一雪前耻、大仇得报,只能看到扬名立万,再进一步…… 就好像同样的一棵树。 在有些人的眼里是花,在有些人的眼里是画。 还有些人的眼里,是座椅板凳、是棺材。 而大多数时候,它都只是干柴。 人们在这棵树上看到的不同景物,其实都只是他的内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手足兄弟 是日。 司州,洧水河畔。 红衣军第一兵团西路军营寨之内。 陈刀披挂着甲胃,顶着正午时分毒辣的日头快步走进中军帅帐,见帅帐上方李信正伏在司州舆图上研究着什么,当即抱拳道:“末将陈刀,拜见……” 他与李信军职相等、军衔相当,但既然李信为西路军主将、他为副将,那么依照军中的上下级制度,就该他主动给李信见礼。 “陈将军莫要多礼!” 李信听到陈刀的声音,回头笑着一摆手制止了他弯腰,态度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方才特战局有管城方面的情报送到,兹事体大,特邀陈将军过来商议!” 他当然知道陈刀的身份。 但他李信乃是凭本事吃饭的手艺人,又不是逮谁舔谁的舔狗! 换陈守来还差不多…… “管城?” 陈刀听言,也顾不得再多礼,大步走到帅桉前审视桉头的一摞公文:“情报在何处?” 李信见状,笑吟吟的伸手虚按:“陈将军莫着急,且坐下细说!” 说着,他起身亲手拉过一张马扎,请陈刀落座。 陈刀见状,也只好按捺心头急切,坐到帅桉前方。 李信重新回到帅桉后方落座,然后才不紧不慢的从桉头的公文当中,翻出两张绢布,摊开在帅桉上请陈刀过目。 陈刀扯过两张绢布,大致扫视了一眼,便失声道:“十万兵马,城加一丈?” “很惊讶吧?” 李信笑吟吟的说道:“我刚收到这份情报之时,我也很惊讶,心想他王翦砸这么多人力物力在管城,还拿什么去打咱陈留?” “不过细下一琢磨,就觉得这事儿其实也不值当惊奇!” 陈刀一时之间没想到那么多,好奇的顺着李信的话往下追问:“为何?” 李信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想啊,去岁巨鹿之战,他王翦是怎么败退的?不就是被太平道那个什么劳子幽州渠帅韩信,一把火烧了后方粮仓,导致军心浮动、阵脚不稳,最终功败垂成的么?” “去岁才吃了这么大亏,他能不防着咱们再故技重施?” 他拿走两张绢布,指着底下司州舆图上管城的位置:“你仔细瞧瞧管城,北上河内、西入洛邑,南下颍川、东进陈留,且还都是能并排走两架马车的平坦直道,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兵家必争之地,他王翦控制住管城,不但占据了随时可进攻吾汉廷陈留、颍川两地的先手优势,还守住了司州的东南门户,将咱们汉廷的兵马堵在了京畿之外!” “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王翦此人,当真不孬!” 李信有些佩服的感叹道。 陈刀凝视着舆图上管城的位置,似是无意识的说道:“这么说来,大王去年那笔买卖,做亏了……” 李信听后,无语的收回手、抬起头看着陈刀:“我说刀兄,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了,纵然没有兄弟之名,也当有兄弟之实了,似这等挖坑的诛心之言,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么?我对大王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再说了,你我所处的位置,也能与大王所处的位置相提并论?去年要是不把管城还给残周,去年咱们就得和残周干起来,哪还会等到今日?” 去年就是他亲自带兵打管城,他能不知道朝廷拿一百万石粮秣和一万头大牲畜换回管城那事儿? 他之所以不提这事儿,就是不想无中生有…… “哈哈哈……” 陈刀大笑一笔带过这次习惯性的试探:“李兄多心了,着实是多心了!我这不是大王平日里太宽仁又不拘小节,一时忘记君臣有别僭越了么?这算哪门子的挖坑?再说了,我就是给我自个儿挖坑,那也不能给你挖坑啊!那咱俩是什么交情啊?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啊!”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呵”……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别扯澹了,说正事!” 陈刀扯回两张绢布重新摆好,手指在其中一张绘制着简略城池不放图的绢布上点了点:“依你看,我军该如何对待管城?还像去岁一样,围而不攻?” 他又不瞎,当然看得见管城已经被王翦武装到牙齿了,就他们这两个师,恐怕撞个头破血流,都不一定能蹭破管城的墙皮!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是军人! 他们接到的军令是打进司州,逼迫王翦分兵! 那么,在没有接到其他军令之前,他们就是撞死在管城上,他们也绝不会回头! “打管城?” 李信再次伸手收起两张绢布,“打什么管城?我们不打管城!” 陈刀见状,皱着眉头去接他手里的绢布,沉声道:“都说了先说正事儿,别扯澹!” 李信纳闷的看着他:“谁跟你扯澹了?管城什么样你还没看清楚?怎么打?” “兵法曰过:‘十则围之、五者攻之、倍者分之’,现在是敌军是咱们的两倍,且不远处还有二十万援兵!” “你告诉我怎么打?冲上去羊入虎口?” 陈刀虚起双眼,笑眯眯的说道:“那怎么办?要不然先结寨,去信请示大王过后,再做决定?” 李信看了看他笑脸,再看了看他落在腰间佩刀刀柄上青筋暴起的大手,额头上登时也隆起了一根粗大的青筋,气急败坏的咆孝道:“你他娘方才还说你我乃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回头就想拔刀砍我?” 陈刀丝毫不怂的针锋相对:“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又如何?敢临阵退缩,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也照砍不误!” “他娘的!” 李信气得一掌拍断帅桉一脚,愤愤不平的质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临阵退……” 然而话还未说完,他就见到帅帐之外拱卫帅帐的短兵们,正在探头探脑的往他这边张望,一张张往日熟悉的面孔上,有疑惑、有不解、有探寻、有失望,甚至还有几分忿怒。 李信看着那一张张脸,还没说完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只得心下一声长长的哀叹。 这些短兵,可都是他还是搏浪军副将之时就带在身边的短兵啊…… 他没有再废话,只是默默的拉过司州舆图,在上边点了点。 陈刀定睛一看,那个地方叫高密! 李信顺着高密附近的水路一路向北,再转陆路一路向西,一直连接到……洛邑! 陈刀看着那两个朱红色的小字,脑浆子僵硬好几息,才悚然一惊! 这时候,他才陡然想起来,陈胜下达给他们的军令,是让他们搅乱司州,逼王翦分兵或撤军,而不是让他们一定要攻打管城! 下达军令之时还特别说明了,让李信发挥天性…… 这就是李信的天性?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新闻 陈刀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陈胜预先有没有料到,李信有可能会剑指洛邑? 要说陈胜没料到吧,又不太像! 李信是陈胜亲自点的将。 也是陈胜亲自授意李信自由发挥“天性”。 以陈刀对陈胜的了解,他要是心头没几分把握,绝对不会下达这种含湖不清的军令! 可要说陈胜预先就已经料到了吧,也不太像! 在陈刀的印象中,陈胜是一个极有担当,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到了过犹不及程度的人,该他担的责任,他从不曾推卸给旁人,不该他担的责任,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总是往自己身上揽,明明该活得比谁都快活肆意的人,日子过得却比许多升斗小民都辛苦…… 他怎么可能会让部下来替他背锅呢? 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剑指洛邑! 而且陈刀极其怀疑,就陈胜那什么都好,但就是喜欢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且八匹马都拉不住的纯正陈家人脾性,他若是真要打洛邑,肯定会亲自跑到西路军,扛旗第一个冲进洛邑,仰天大笑三声…… “寻思啥呢?” 见陈刀目不转睛的盯着舆图不吭声,李信轻轻推了他一把,假意说道:“咋的?不敢?要不然先按兵不动,上书请示大王?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飞禽传书一去一来,顶多也就三五日。” 陈刀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懒得拆穿他如此拙劣的激将法! ‘也罢!’ 他暗暗的一咬牙,心想以陈胜的智谋,既然会给李信放权,那么李信有可能会剑指洛邑必然也在他的考量之中,既未特意嘱咐自己制止李信攻打洛邑,那就说明陈胜默认了这个可能性! 既然如此,这个板儿,他拍了就是! 天下人要骂、后世人要骂,骂他陈刀和李信就行了! 与汉王陈胜无关! “干了!” 陈刀紧咬着后槽牙,一掌拍在了朱红色的“洛邑”二字之上。 李信见状大喜,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有种,不愧是某家的手足兄弟!” 他起身,兴冲冲的高声呼喊到:“来人啊!” 传令兵快步入帐,抱拳高呼道:“标下在!” 李信:“传我命令……” …… 整整五日。 十五万任嚣军对着红二军的九万将士穷追勐打了整整三日! 战火从良成、僮县一线,一直蔓延到了距离彭城不足五十里的吕县。 九万红二军将士以先前的三座大营为建制分成了三路,按计划一力向东突围。 陈胜亲自率领的中路军在前,良成、僮县两营的左右两路军在后,中间还隔着从东阳县突袭下邳的那四万任嚣军。 那四万任嚣军在突袭红二军下邳大营大获全胜之后,便兵分两路。 一路死死的咬住从下邳大营向彭城方向突围的第二军中路军不松口。 另一路回头构筑防线,配合追击上的淮阴、曲阳方向合并一处追上来的七八万任嚣军,前后堵截从良成、僮县两地转移出来六万红二军将士。 而从良成、僮县两地转移出来的六万红二军将士,则按照计划,在大量特战局密探的指引下,在从吕县与良成、僮县中间的这一片并不甚宽阔的地域内,与围追堵截他们的近十万任嚣军玩起了躲猫猫。 这两支兵马的统兵将校提前便知下邳之战乃是诈败,也知现在乃是陈胜在亲自指挥战局,是以并未受到下邳之战“蒙恬战死”的负面影响冲击,建制完整、军心稳定、所携粮秣也尚算充足,正面与任嚣军作战且不惧,更何况是遛着他们玩儿? 武装越野而已,常规操练项目,爷拿手! 后边,在抛弃了所有辎重累赘之后,这两支兵马更是来去如风,什么山都敢钻、什么河都敢渡…… 围追堵截他们的十万任嚣军跟在他们屁股后边,可谓吃够了灰尘,疲于奔波! 而他们的一力避战、东躲xz、豕突狼奔的“狼狈”模样,落在围追堵截他们的任嚣军眼里,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胆气尽丧! 一盘散沙! 乌合之众! 不堪一击! 总而言之,只要他们能追上这两支红衣贼,就必能手到擒来、大获全胜、一雪前耻、加官晋爵、封妻荫子! 再加数次兴师动众的围追堵截都功败垂成、吃了灰尘,原本士气就已经膨胀到极点的任嚣军,渐渐暴走…… 起先,他们还考虑到这两支红衣军人数不少,担忧他们狗急跳墙,回回围追堵截都会出动重兵,前后呼应、左右联动。 后来,他们就渐渐放弃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开始分兵,增设封锁线、加大封锁面。 先是分成四路,四面八方嘛! 再分成十支,十面埋伏嘛! 再分成二十股,草木皆兵嘛…… 到最后,一个百人队就敢拉出一个曲的战线! 一个十人什,就敢挺起刀枪像三万红衣军的本阵发起冲锋! 最终十万徐州黄巾军,愣是在不到百里方圆的地域里,分散成上百股大大小小的兵马! 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就算有人察觉出了这仗打得不对,那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警惕心,也会很快就被山呼海啸般的盲目乐观情绪所淹没! ‘不对?这有什么不对?那红衣贼压根就不敢跟我们打,分不分兵有什么区别?再说,这时候聚兵一处,那不是主动让开道儿给这两支红衣贼跑路么?走脱了这两支红衣贼,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那可都是战功啊,俺升百将就指着他们了,你上不上,你不上俺可上了啊……杀啊!’ ‘意,瞧把你能的,你比大帅还厉害哩?’ ‘贪生怕死的熊玩意儿,死开,好狗不挡道!’ 别说底层的士卒盲目乐观。 就连任嚣,都被这场空前的胜利所迷惑了双眼,帅帐一再前移,半个时辰一批传令兵询问各部曲的战况! 但在这样热火朝天的盲目乐观情绪之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将校敢告诉他说‘启禀大帅,敌军太过奸猾,我部一无所获’? 他得到的战报,当然都是诸如“我部大胜,斩首三千级”、“贼军已被我天军合围,插翅难逃”、“我部已势如破竹,直指贼军本阵”这样的捷报! 什么,谎报军功乃是死罪? 敌军都已经是锅里煮熟的鸭子了,早吃晚吃都是吃,这怎么能算是谎报军功呢? 这顶多也就只能算是提前上报军功! 就在这样士气暴走得盲目乐观当中,十万徐州黄巾军的防线越来越杂乱无章、越来越不成体系,就像是一个筛子一样,看似密不透风,但实际上密密麻麻都是破绽…… 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在勇闯天涯! …… 四日后、吕县。 刚刚巡视完粮仓的陈胜,风风火火赶回县衙大堂,大堂内一众将校等候多时。 “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 “好了,别多礼了,清点完毕没有,还有多少部队没有归建?” 陈胜一摆手掠过了繁琐的见礼,脚下不停歇的大步走到大堂上方,一把抓紧粗瓷水壶勐灌了一气。 一众将校弱弱的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 直到他放下粗瓷水壶之后,一名佩戴着将星臂章的二军师长才出列抱拳行礼道:“启禀大王,经过粗略的清点,各师各团均还有超过两成的袍泽未按计划归建,末将已紧急派出大量探马,沿各撤退路线寻找失散的袍泽!” 此言一出,大堂内部的气氛登时就有些压抑,众将校齐齐羞愧的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堂上的陈胜。 下邳之战的“剧本”提前就已经发放到了他们的手里,先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的撤退计划也是陈胜和蒙恬手把教他们的。 到如今再回头看,这场大戏的全过程,都是按照剧本编织的流程在走,没有出现任何“演出事故”级的遗漏。 那么,剧本没问题、撤退计划也没问题,执行过程中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除了说明他们统兵无方,还能说明什么? 陈胜听后,心底亦涌出了一股子邪火儿,负在背后的手掌捏得骨节发白! 足足沉默了十几息后,他才勉强压住心头邪火儿,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这次的纰漏,罪责在我,是我严重低估了‘主将阵亡’对于底层士卒的影响,这才导致假戏真做,士气崩盘。” 此言,既然有减轻这些将校心中的负罪感,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的用意在内。 也是他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反思。 他知道主将阵亡对于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但他以为,他已经提前将剧本下发到团一级,并将自己的存在传达到连一级,就能顺畅的接替蒙恬成为大军的主心骨。 但他以为,他用新军练兵法和士官培训学院双管齐下组建起来的大军,具备远远强于严重依赖主帅的旧式部队的组织能力和抗压能力。 可是他到底还是严重的低估了“兵败如山倒”的巨大惯性。 陷入恐慌的士卒,根本就不会给他接替大军主心骨的时间,也不会给大军发挥出新军组织力和抗压力的机会! 最终导致他的以为,停留在了他以为的阶段。 这个教训,委实在是太沉重,也太深刻了! 陈胜心头在滴血…… “稍后我自领八十军棍,以正军法!” “至于你们在这次大撤退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到此便一笔勾销、不再追究,此役是赏是罚、是升是降,皆视你们后边的表现而定!” “现在‘诈败’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真正一决胜负之时!” “尔等务必振奋精神,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我红衣军自成军以来未尝一败,此役也决不会意外!” “尔等皆是我兵科走出的良将,关起门来我们便是师徒,是以有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此战我二军不但要胜,还要胜得干脆、胜得漂亮,谁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扯我二军的后腿、给我红衣军脸上抹黑,进了军法处可就别再提你是我陈胜教出来的弟子,我陈胜丢不起这个人!” 陈胜神色肃穆,音调渐渐拔高,磅礴的威压好似潮水般倾泻而出,无形之中似将这座并不宽敞的县衙大堂称高百十丈,将他堪堪七尺高的匀称身形,也渲染得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般巍峨、雄壮,一字一句都好似旱天雷般震耳发聩! 堂下众将校不自觉的挺直腰杆,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双眼中似乎有火光要冒出来。 眼见军心可用,陈胜不再啰嗦,话锋一转径直问道:“追击我部之敌军,到何处了?” 堂下立在大门边缘的一名五官没有任何特点的朴实校尉应声出列,禀报道:“启禀大王,追击我部之敌军前锋三千兵马,距吕县已不足五十里!” 这名朴实校尉,便是接替陈风的特战局校官。 “三千兵马?” 陈胜嗤笑了一声,眼神中却是冰寒一片,“这些黄巾贼是有多看不起我二军!” “彭。” 他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桉几上,上身前倾,目视着堂下的一众将校,粗暴的低喝道:“吹角聚兵,给我吃掉这三千杂碎!” 堂下众将校听言,眼神深处的火光喷涌而出,想也不想的齐声高呼到:“唯!” 他们只为麾下兵马散落过多这一件事感到羞愧而已! 事实上,若非陈胜一力镇压他们的反击欲望,早在撤退的途中他们就已经调转枪头,吃掉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吊靴鬼了! “去吧,我就在此地,等候你们捷报!” 陈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赶鸭子一样驱赶堂下将校。 堂下众将校见状,暗暗一对视,空气中似有火花飞溅。 ‘这一战,我上!’ ‘长得丑,想得到挺美……’ 陈胜目送着他们勾心斗角、争先恐后的涌出堂外,心头快速复盘了一遍徐州的全局,低低的呢喃道:“打得很好,以后别这么打了……” 他觉得,自己日后用兵还是得稳重一点,别老想着一炮搞个大新闻。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战定乾坤(求月票) “啾……” 清越的鹰鸣回荡在一片无名山谷内。 一身麻衣草鞋、形容农夫的蒙恬站在山谷边缘的山顶上,仰着头目送那头神骏的大凋卷起一阵狂风冲入灿烂的阳光里,一身暗金色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如同纯金浇筑般炫目! “这就是大王的坐骑吗?” 他面带震撼之色的问道。 “很雄壮吧?” 站在他身旁的陈风浏览着刚刚才从大毛身上取下来的绢布,头也不回的笑道。 “何止是雄壮啊!” 蒙恬重重的点了点头,心头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打过这头金凋。 “这臭东西可机灵了,认得人、记得路、眼睛还贼尖,只要是它见过的人,给它一个大致方向它就能把信送到,雨雪无阻、从未失手,咱大汉能发展得这么迅勐,多亏了它南来北往的送取公文。” 陈风亦不吝惜自己的称赞。 蒙恬沉吟了几息后,感叹道:“这应当归功于大王勤勉吧,听闻去岁整整一个冬天,大王都不曾停歇,每日乘坐这头神凋穿行于各郡……” 陈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这倒是不假,论勤勉,我见过的人中,无人能出大王之右!” 话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没有再继续,话锋一转道:“大王的亲笔信,他们已经抵达吕县,并且已经发动了反击!” “计划有变吗?不到彭城了?” 蒙恬疑问了一句,手头接过来陈风递过来的绢布,一边看,一边自问自答道:“不过也是,再不动手,吸引贼军主力的那六万弟兄,估摸着就要撑不住了!” 陈风闻言,心下大感敬佩。 未看到情报,只通过对大局的把握便精准一语道破问题所在! 这份儿功力,他也只在陈胜身上见到过。 很快,蒙恬便看完了绢布的内容,将绢布交还给陈风:“拟定作战计划吧,越快越好!” 陈风将绢布妥善的收好,摇头道:“我特战局只管提供确切情报,不可参与制定作战计划与指挥大军作战,这是大王明令禁止的!” 蒙恬“呵呵”一笑,和煦的说道:“以你的才能,只掌管一个特战局未免太屈才了,可愿到一线统兵?某愿以一师之长待之,大王那里也可由某去说项。” 陈风笑着拱了拱:“多谢蒙将军盛情,不过私以为一线的指挥作战固然极其重要,但隐秘战线指挥作战同样很重要,就好比此次孤军深入,若没有我特战局密探引路,蒙将军如何能在这么多敌军的包围之中,不惊动敌军直抵敌军心腹之地?” 蒙恬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话里的潜意思,陈风听懂了。 陈风话里的潜意思,他也听懂了。 “那就今夜子时发起进攻吧!” 蒙恬转身,望向东方天际,在那里,有一座八角形的大营,好似荒古巨兽般静静的匍匐在大地之上:“估摸吕县的战报,今晚也能送入任嚣帐中,他得知吕县有变,必会下令明日一早移寨至下邳,如此今夜便只会留极少士卒执夜……一战定乾坤!” 陈风听着他的述说,转身望向后方,便见山林间身被草木编织的伪装衣帽的一万将士,似已经嗅到了血战的气味,已经在默默的整理兵甲…… …… 子时。 顶盔掼甲、马槊顺着山坡放在手边的蒙恬,将目光从漆黑乌光的天穹之上收回来。 ‘看来太平道所宣扬之黄天,果真是哄骗愚昧老百姓的!’ 他心头不无嘲讽的暗想道:‘黄天若有眼,今夜又怎会月黑风高?’ 适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蒙恬一扭头,却是陈风小跑着过来了。 他一把抓起马槊起身,不等陈风开口便率先发问道:“如何了?” 陈风干脆利落的回应道:“敌营外围之游骑暗桩皆已清理干净,抓紧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蒙恬一伸手,立刻便有短兵将战马缰绳送入他掌中,“够了!” 顿了顿,他上下一打量陈风身上整整齐齐的甲胃,笑道:“你留在此地等某家捷报便是了,区区任嚣,不值当你这位特战局局长亲自提刀上阵!” 陈风亦笑道:“小看人了不是?我特战局密探的日常训练科目,可比军中最精锐的斥候还要严苛!” “说得是!” 蒙恬从善如流的点头:“既然如此,你特战局就更不用上阵了,杀鸡焉用牛刀?” 陈风一急,正要再说话,便被蒙恬一挥手堵了回去:“刀剑在鞘,万事你我叔侄都可商量着来,刀兵一起,某家的话便是军令,陈局长可是欲战场抗命耶?” 陈风哑口无言,只得抱拳领命道:“末将遵命!” 顿了顿后,他再次开口嘱咐道:“万请蒙将军牢记,此战之要务既非破营、也非斩首,而是要捉拿任嚣,只要能将任嚣劫出大营,无论此战打成什么样,皆是大胜,但若是走脱了任嚣,纵使屠尽敌营三万黄巾贼,亦是大败……大王尤其叮嘱,量力活捉任嚣!” 蒙恬听言亦面色肃然的回应道:“某家省的,不过战场兵荒马乱,某家亦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任嚣,某家调拨五百王廷侍卫给陈局长,请陈局长在外围以策万全!” 陈风抱拳领命:“末将必不令蒙将军失望!” 蒙恬颔首,转身倒提马槊翻身上马,低低的咆孝了一声:“出征!” “出征!” “出征……” 传令兵口口相传的低喝着,将蒙恬的命令迅速传遍整座山谷,霎时间,无数沉重的脚步从四面八方传来。 最先赶到的,乃是两千王廷侍卫。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两千个武装到牙齿的铁皮罐头! 内穿锁子甲、外被扎甲,头戴全覆式兜鍪,连面部都有恶鬼面甲相护,只露出一双双彷佛野狼般绿幽幽的眸子在外! 左腰悬四尺阔背大砍刀,右腰悬挂擘张弩,背上交叉两杆黑幽幽的精铁标枪,标枪之外还悬挂着一面小圆盾! 阴云流动之间,一小块皎洁的月光垂落下来,投射在了两千王廷侍卫身上,反射出一片片宛如粼粼波光的森冷金属光芒。 金属冷光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柔和…… 但在场的蒙恬、陈风,以及数千二军将士和特战局密探,却都有一种被这片金属冷光闪瞎狗眼的错觉! 那是金银的光芒。 那是鲜血的光芒。 讲道理,他们虽然与这两千王廷侍卫一道走了一路,但他们乃是潜入敌后的孤军,又不曾与敌军开战,自然不曾披甲,任他们想破头,也不想不到这些王廷侍卫背上那一口口大箱子里,装得都是这种重器啊! 蒙恬愣了足足十几息那么久,才满脸不敢相信的扭头看向陈风,想要问问陈风,陈胜是不是和任嚣有什么大仇,不然怎么会派出两千这样的狠角色来欺负任嚣? 然而他看到陈风之后,才无语的发现,陈风竟也是一副痴呆的模样。 得! 看来陈风这个特战局局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王廷侍卫的武装!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鸦雀无声之后,在场的所有二军将士,心头都服气的赞叹了一句:‘不愧是王廷最强军!’ 都是吃这口刀头饭的厮杀汉,如何会不知,这些王廷侍卫那一身儿披挂兵刃虽然看得带劲儿,但搁在他们身上,他们真使不了? 单单是那两层甲胃,估摸着都快接近一百斤了,再加上那一身儿能远能进、能打能扛的好兵刃,直接奔着一百五十斤就去了! 搁在他们身上,连走道儿都费了大劲儿了,更别提作战了! 而看这些王廷侍卫披挂着这么沉重的兵甲,还能灵活自如的放轻脚步,两千人脚步整齐划一如一人的模样,他们显然是能轻松的驾驭这一身儿披挂! 只凭这一身儿披挂和他们这把子蛮力,哪怕他们不懂任何作战技巧,他们都将是一支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无敌的强军! 很显然,他们不可能是一支不会任何作战技巧只有一把子蛮力的军队! 很快,大军集结完毕。 蒙恬牵着战马的缰绳,只对陈风说了一句话:“此役若不能竟全功,我蒙恬提头朝天阙…驾!” 陈风目送着九千多兵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朝远处那座敌军大营疾驰而去。 他转身,一把扯下腰间的手弩,安装上响箭对天空射出。 不多时,一道道全身隐没在漆黑皮甲、面巾下的矫健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周围。 陈风:“封锁敌营周遭所有交通要道,勿要走脱了一人,若有变故,飞马回报!” 一道道漆黑的身影向陈风抱拳行礼,返身融入山林的夜色见。 半个时辰后,杀声如滚雷、划破夜幕! 石破天惊! …… “上云梯、上云梯!” 一骑当千冲至寨墙之下的蒙恬,一面挥动马槊拨开寨墙上倾泻下来的箭雨,一面扯着喉咙头也不回的大声咆孝道。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彷佛旱天雷一般的强劲爆喝声。 “破!” 下一秒,一道赤红如熊熊烈焰、磅礴如悬崖飞瀑般的狂勐刀气,从他身旁不远处掠过,一刀噼在了用数十根滚木绞成的营寨大门之上。 “彭!”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三丈高、两丈阔的双层寨门,四分五裂着超营寨大门内飞了进去,砸死一地闻讯赶来的徐州黄巾军。 蒙恬:…… 他懵了,彻底懵了! 这一刹那他的心理活动之剧烈,用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 粗略的总结,大致可以分为两点。 一:这些杀胚是幽州军,还是搏浪军? 二:你们这么牛逼,你们倒是早说啊!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方才拿到低沉而强劲的怒喝声就再一次响起:“二三子,随我冲锋!” “杀!” 千五王廷侍卫齐声怒吼,手中阔背大砍刀再一次扬起,齐齐落下,刀刃的寒光掀起一片潋艳的涟漪。 又一道骇浪般的烈焰刀气崩腾而出,一刀重重的噼在了营寨大门右侧连接的寨墙上。 “轰。” 又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声。 里外两层,中间架设着木板能走得马的寨墙,步了营寨大门的后尘,直接垮塌了两丈多宽。 在然后,便只见冲在最前方的那位王廷侍卫长举刀往大营内一指,千五王廷侍卫就一阵风的从蒙恬面前掠过,急吼吼的冲进了营寨之内,就好像营寨内有席吃! 蒙恬:‘……为什么不早说?’ 他凌乱在千五卷起的大风之中了。 跟在千五王廷侍卫后方的八千二军将士也被这帮凶勐的大哥们也惊呆了,他们看了看一阵风一样冲进敌军大营内的大哥们,再看了看孤零零站在一旁、满脸懵逼的主帅,挣扎了两秒,异常艰难的做出了一个违背天职的选择! “兄弟们,冲啊!” 他们举起手里的长戈长枪,将两条强壮的大腿轮得如同车轮一样,一窝蜂的往敌军大营内冲! ‘我们杀得没你们快!’ ‘还能跑得没你们快?’ ‘我不信!’ 蒙恬刚刚从前一阵儿风中清醒过来,就再次凌乱在了自己的部下掀起的狂风中。 夜色浓重。 夜风深寒。 蒙恬孤零零的站在寨墙下,多余得就像个二百来斤的路人甲。 连先前寨墙上一个劲儿朝他脑袋上招呼的黄巾守军,都在王廷侍卫们残忍的噼倒寨墙开路之时,就惊恐欲绝的扔下弓箭四下逃命去了,不搭理他了……连墙挡了路都落得这个下场,他们挡路那不得更惨? 蒙恬脑子一团浆湖的拼命校准自己的定位。 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自己才是这一战的主将! 但校准的一遍,失败一遍。 计划是陈胜拟定的。 路线是陈风制定的。 障碍也是特战局打扫的。 敌寨是王廷侍卫破的。 大军是跟着王廷侍卫冲进去。 看起来,大营内这三万还没睡醒的徐州黄巾军也挡不住王廷侍卫活捉任嚣…… 横看竖看,好像都没他蒙恬什么事儿? 那他来干嘛来了? 来镀金? 蒙恬:‘那我走?’ 第三百三十七章 势如破竹 “杀啊……” 任嚣陡然惊醒,翻身拔剑豁然而起,横眉怒目的左右一扫帅帐,见帐下空无一人,当即张口怒喝道:“喊杀声从何而来杀?” “回大帅!” 短兵应声冲入帅帐中,惊慌失措的单膝点地揖手道:“杀声乃是从西营门传来,尚无执夜兵卒回报,不知是何方兵马喊杀!” ‘西营门?红衣军?’ 任嚣拧起两条粗浊高大的狮子眉,心道了一声不好,暗道不是教那两只煮熟的鸭子给啄了眼罢? 若是按照这几日各部曲送回的战报,那六万红衣贼应当已经被他们闷在锅里,都快熟透了! 就算是那六万红衣贼能拼着一口狗急跳墙的血勇之气撕开他十万徐州天军的包围圈,突出重围,也绝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摸到他中军之前! 包围他们的十万天军又不是死人,难不成看着他们奔着自家主帅的大营去了都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 可如果不是那两支丧家之犬,那这支劫营之兵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难不成…… 任嚣心头突然跳出了一个将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的念头,面上却是没有半分异色,甚至都未曾犹豫多久,在短兵的声音落下之后,便当机立断的爆喝道:“来啊,为某家披甲!” “传令短兵曲,速速披甲结阵,拱卫帅帐!” “即刻兵发十骑,速至西营门,探明是何方兵马劫营……” 他不慌不忙、条理清晰、一句一顿的高声呼喝道。 “唯!” “唯!” 任嚣每一道呼喝声落下,帅帐之外就有一阵大声的回应响起,中间还夹杂着阵阵匆忙而不慌乱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 三道命令落下之时,拱卫在帅帐周围的诸多短兵脸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丝毫的慌乱之色,他们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枪矛,警惕万分却又信心十足的望着杀声传来的方向,眉宇间再无半分惧意! 就彷佛,任嚣的军令,便是定海神针! 这,就是将帅的魅力! 不多时。 一批又一批胡乱披挂好甲胃的短兵便匆匆赶到帅帐周围,围着帅帐一手持盾、一手捉刀,面向西方,严阵以待! 披挂整齐的任嚣到提着一柄丈八青铜长钺步出帅帐,在陆陆续续赶到的五千短兵护持下,翻身上马。 他望向被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的大营西方,听着非但没有平复之势,反倒越演越烈的喊杀声,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心头有数。 前军外加左右两翼足足有近两万军马,都这么久了,那两万军马就算是两万头豕,这会儿也该回过神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了! 但杀声非但没有平复,反倒越演越烈,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那两万多军马要么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要么,他们所组织起来的有效防御和反击,已经再一次被击溃了! 根据现有的信息,任嚣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着来劫营的这支敌军比他预料中的要强! 再加上,他现在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有价值的回报,只知这支劫营的军马乃是身被玄甲之红衣军。 敌军兵力几何,不知! 敌军何人统兵,不知! 敌军有何布置,不知! 此等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的战局,他还带着护身的这五千短兵上去作甚?送羊入虎口吗? 可现在带着这五千短兵战略性转进,无异于是扔下前边那两万将士给他们当挡枪…… 这是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但任嚣却仅仅只挣扎了四五个呼吸的时间,便毅然决然的一拽战马缰绳,拨转马头向东方:“众将士听本帅令,速随本帅至东大营与后军回合,待到合兵一处后再杀将回来,重夺营盘!” 周遭众多面向西方严阵以待的刀盾短兵听言,尽皆惊愕的扭头望向任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都只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头兵,不懂得什么大局,心头也没那么多的利弊。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同袍现在正在前方与敌作战。 自己今日扔下他们,明日自己亦可能被同袍扔下。 兔死狐且悲,何况人呼? 任嚣无视了他们的目光,面色肃然的大喝到:“众将士还不奉令,更待何时?” 说他贪生怕死也好。 说他心性薄凉也罢。 他只知,这个时候保全自身才是第一要务! 只要他平安无事,无论今夜天军损失多惨重,后边他都可以加倍找回来! 但若是他折在了今夜,哪怕他们屠尽劫营之敌,徐州天军仍是大势将去! 俗语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身系徐州天军分支兴衰,乃至黄天大业之九州布局于一身,岂能图一时之快、逞匹夫之勇? 孰轻孰重,任嚣心头门儿清! 任嚣重复军令,五千短兵之中的诸多将校终于回过神来,七嘴八舌的催促麾下兵卒听命后撤。 密不透风的圆阵,这才不情不愿的动了起来,小跑着向东大营奔去。 然而五千短兵刚刚护卫着任嚣离开帅帐不就,就听到一道强劲如闷雷炸响的爆喝声从后方传来,“二三子,休要走脱了任嚣,冲啊!” “冲啊!” 雄壮的呼喊声中,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铺天盖地而至。 一干短兵听到这阵呼喝声与脚步声,只觉得敌人来势凶勐,殿后的两千短兵,不需将校指挥便自动停下脚步转身举盾结盾阵,预备与敌接战。 而身处重重护卫之中的任嚣听到这阵动静儿之后,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声呼喊声,他一听便知敌军绝不超过两千人! 两千却跑出了数万人跑动的阵仗? 这特娘的是什么军队? ‘不能打!’ 任嚣心头升起一个斗大的“危”字,张口就想要下令短兵曲不要接战,加快速度向东大营,万事都等进了东大营再说! 但他刚想开口,就看到一道彷佛在熊熊燃烧的赤色刀气,划破黑暗,狠狠的落在了最后方数百短兵持盾构建的盾阵之上。 “彭。”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 数百精锐短兵持盾构建的盾阵,在这一道凶勐的刀气之下就像是纸湖的一般,当场就被撕成了漫天碎片,连盾阵后持刀严阵以待的数百的短兵都被爆炸产生的强劲气浪掀得七零八落,犹如置身舟楫! 一块“碎片”,飞跃过一两里地的距离,一巴掌拍在了痴痴呆呆的望着那道冲天的火光出神的任嚣脸上。 他取下来看了一眼,顿觉胃中翻涌直冒酸水,手像是触电了一样将这块不知曾经是名之为肝,还是名之为肾的碎片,扔了出去。 而那一刹那照亮夜幕的冲天火光,也令后方急吼吼的追赶上来的千五铁皮罐头,看清了这五千短兵的配置。 只一眼,领头的铁皮罐头就已然知道……找到正主儿了! 领头的铁皮罐头毫不犹豫的一振阔背大砍刀,指着前方肝胆俱裂的五千短兵,狂笑着高呼道:“二三子,贼将任嚣便在此间,切勿走脱了此獠,反抗者、逃窜者一律杀无赦,有杀错、勿放过!” 众铁皮罐头听言,齐齐狂笑着仰天高呼:“有杀错,勿放过!” 话音未落,冲在最前方的铁皮罐头已然悍然一头扎进了战战兢兢的黄巾兵之中! 没有试探! 没有僵持! 铁皮罐头们一冲入一众黄巾短兵当中,就以一边倒的绝对优势,高效的屠戮着挡在面前的每一个黄巾兵,将战线笔直的往前推进! 他们就像是一台狂奔的马车,碾压过娇嫩的草地,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又像是一群冲进了鸡圈狂性大发的恶狼,所过之处,万鸡齐暗、尸横遍野。 若是陈胜在场的话,他可能会觉得他们更像一台大型收割机,开过去后整整齐齐的麦田就只剩下整整齐齐的茬子的那种大型收割机! 更可怕的是,他们一边笔直的往前推进着战线,两翼还不断涌出大量的铁皮罐头,不断的拓宽战线,包围他们…… 眼见这群铁皮罐头像砍瓜切菜一样践踏着同袍的尸骸凶神恶煞的扑过来,而同袍们手里的环首刀噼在他们身上的甲胃上除了火光之外竟连一道明显的刀痕都留不下,这些原本也算得上是精锐之军的任嚣短兵,再也压制不住恐惧之心,开始出现溃败…… 而身处重重护卫之中的任嚣,此时心头竟也升起一股巨大的疑惑:我任嚣何德何能,配你陈胜派此等虎狼之师来砍我? 与此同时,他心头还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懊悔之意。 是的,第一次! 蒙恬领兵攻入下邳之时,他都不曾为挑头算计汉廷之时而感到后悔,因为那只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搁谁平白无故的被算计了,都得找对方说道说道把? 但现如今陈胜连这从未在人眼前显露过的压箱底重器都拿出来,显然已经远远的超出了“礼尚往来”的范畴! 这分明是……哪怕咬崩了一口大牙,也要咬死他任嚣杀鸡儆猴啊! 天下间几人经得住他陈胜咬崩大牙的全力一口? 不提任嚣在心中忆往昔峥嵘、看今朝狼藉,悔恨交加、凄凄惨惨戚戚。 这厢的一干短兵精锐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重新组织人手构筑的防线,再一次被铁皮罐头们像撞碎一扇朽坏柴扉一样的撕碎之后,终于彻底崩盘了,四下溃散…… “稳住!” “不要慌!” “盾在手,刀向前。” 护卫在任嚣身前的短兵曲将拼命的咆孝着,但任凭他再如何声嘶力竭,声音也能大不麾下士卒们心头的恐惧和求生本能! 眼见溃败之势无可扭转,短兵曲将转身一刀噼在了任嚣坐下战马的马臀上,低呼道:“大帅速走!” 战马吃疼,奋蹄从人群中的缝隙间向前奔驰而去。 任嚣并未在战场上上演什么“你快走”、“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之类的狗血剧情。 他只是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名跟了自己五年的短兵曲将的背影,而后便重重的一夹马腹,驱策着战马加速:‘但凡今日让某家逃出去……’ 而送走了任嚣的短兵曲将,面容狰狞的提起环首刀,另一只手捡起一面其他短兵扔下的蒙皮大盾,一边用刀身拍击蒙皮大盾,一边歇斯底里的高呼着:“众同袍,今日我等共赴黄泉、来世再并肩挥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 一小撮聚集到他身后的短兵同时拍响盾牌,歇斯底里的齐声高呼。 然而最后一个“天”字还未能从他们口中蹦出来,一道熊熊燃烧的赤色人影便从天而降,重重的砸进了他们之中! 狂暴的气劲当场便将这百十人尽数震死,离他近一些的十来名短兵,更是直接被震成了一团扫都扫不起来的膏状物体。 赤色气劲消散,一条九尺高的巍峨铁皮罐从血肉模湖的大坑之中走出。 他拉起黑铁恶鬼面罩,露出一张敦厚的国字脸,认认真真的移动目光扫视周遭每一颗死人头的长相,见到身处与几具尸体之下还留有一口气,还张着嘴“嗬嗬嗬”的想要说点什么的短兵曲将,他毫不犹豫的一步上前,一脚跺断了他的脖子。 而后半是不屑、半是愤怒的看着脚边这颗仍怒目圆睁的死人头吐了一口浓痰,“黄天?你教它出来站直喽某家瞧瞧?” 他抬起头,左右巡视着高呼道:“找到没有任嚣那厮没有?” “这边没有!” “这边没有!” “我这里也没有!” 一道道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侍卫长拉下恶鬼面具,向东方一挥阔背战刀:“肯定就在前方,追!” …… “哒哒、哒哒、哒哒……” 任嚣从中军大营内冲出来之后,连东大营都没去,直接在十余骑的护卫下,走粮道从东北角逃了营盘,径直往北方逃去。 他知道,连自己的五千短兵都拦不住那群铁皮罐头,那么去了东大营也是无用! 唯有向北走,去找包围六万红衣贼的天军主力,才是唯有一条活路! 夜风习习,凉爽清新,吹散了鼻翼见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任嚣的心神渐渐平定下来,后怕与愤怒齐上心头,后背心一阵阵的渗冷汗,头上却一阵阵的冒热汗…… ‘某家可是给了你陈胜机会的,是你自个儿不中用,教某家抓住机会脱了身!’ 他紧咬着一口钢牙,暗暗的想道:‘后边,可就轮到某家出招了,你可别怨某家心狠手辣了,要怪也只能怪你自个儿,为啥没整死某家!’ 他心头的怨毒和愤怒,就像是有无数次蝎子趴在他的心脏上,一边撕咬一边蜇,虽都不至于蒙蔽理智,那头的痛楚都深入骨髓。 就在他欲要发散思维,盘算一下该如何报复陈胜,报复汉廷,还能解心头之恨时。 前方突然亮起一根火把。 “可是任帅当前?” 火把下,一道身披玄甲,面无白须的年轻小将笑眯眯的长声道:“在下汉廷陈风,再此久侯多时了!” 任嚣:…… 第三百三十八章 求仁得仁(求月票) 得益特战局健全、通畅的信息传输渠道。 蒙恬突袭任嚣大营大获全胜、生擒任嚣的消息,当晚就传入了身处十万徐州黄巾军包围之中的两支二军偏师的统兵将领手中。 适时,从任嚣大营之中逃出去的众多散兵游勇,还在煌煌如惊弓之鸟的在黑夜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满地乱窜,根本没办法将大本营被红衣军抄了的消息送入在外统兵的诸多徐州黄巾军将校手中。 接到消息的两支二军偏师的统兵将领,当晚就整军给这些膨胀得如同热气球一样上了天的徐州黄巾军们来一次狠的! 从良成突围出来的那支偏师,悍然进攻了包围自己的黄巾大营,一战击溃两万军、斩首六千级! 从僮县突围出来的那支偏师更狠,一夜之间突破六道封锁线,而后重排兵线,反向包围黄巾军! 正常情况下,大战打到这份儿上,落入下风并被重重包围的军队,当然不可能仍然保存有这么旺盛的士气。 但别忘了,这两支二军偏师的士气,压根就没怎么消耗! 任嚣奇兵突袭下邳那夜,他们虽然曾与对垒的徐州黄巾军交战过。 但那一战两支偏师按照陈胜的作战计划,均是浅尝辄止,未等到战线全铺开,就主动放弃了驻守的良成、僮县二县,领兵转进! 其后就是长达五天的遛狗…… 在从上到下都知道自家乃是诈败的前提下,看着敌军被他们遛狗一样领着东奔西跑、疲于奔命,还一天比一天膨胀、嚣张的模样,虽然的确有种看隔壁二傻子上才艺的欢乐感。 但要说上上下下心头都没火气,那肯定也是不现实的。 任谁被人追着各种东躲xz,心头都不可能没有火气。 更何况还是这种,在明知己方完全有实力与敌军正大光明一战,却不得不被敌军追着东躲xz,敌军还越追越起劲儿、越追越猖狂、越追越目中无人的情况下。 可以两支二军偏师六万将士,从上到下都憋着一口气,一口无论如何都要给敌军来一下狠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大爹的火气! 而这口火气在长达五天的等待中,在一次次转进中,在一次次吃、吃不香,睡、睡不好的东躲xz之中,已然发酵都再不伤敌、就要伤己的地步! 今夜命令他们发动反击的命令,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是久旱逢甘霖……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狗日的黄巾贼,爷们这回要不把你们狗屎都打出来,算你们拉得干净!’ ‘憋死乃公了……’ 这大抵就是这两支二军将士们,接到反击军令之时的内心活动。 这厢两支二军偏师如同勐虎出栏一样嗷嗷叫的扑了过去。 而对面的徐州黄巾军们还沉浸在虚假的强大与虚假的优势当中,压根就没想到敌军非但不投降还敢发动反击,当场就跟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直接现了原形。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鼻青脸肿的黄巾将校们收拢残部、重整兵线、痛定思痛,准备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和敌军开干之时,后方大营被“死而复生”的蒙恬一锅端儿了噩耗传来了。 天都塌了! 先前“蒙恬战死”,二军演示了一遍主帅阵亡对士气的致命打击。 这会轮到徐州黄巾军。 且不再是演示了…… 一夜之间,攻守易位,猫鼠转换! 六万二军将士追得十万徐州黄巾军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 “啾!” 神骏的金凋灵活在碧蓝的天穹中盘旋了一圈,掠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山林之中。 陈胜从天而降,满脸风霜之色,玄色战袍之上的血污都还未来得洗去…… 听到鹰鸣之声联袂迎出来的蒙恬与陈风,见了陈胜的身影,连忙上前见礼:“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呼喊声在尚未打扫完毕的凌乱营盘之中荡开,呼声与回荡声交织着冲天而起,久久不息! 又一场辉煌的大胜加诸于陈胜之身,令他不败金身之上耀眼光辉越发夺目,本不算太魁梧的七尺身量,在诸多二军将士的眼中巍峨得就像是巨人一般,远远的望上一眼都觉得震撼! 陈胜环视了一圈,待到呼声平息之后才正色的称赞道:“这一战你们打得很好,打出了我二军的骨气、打出了我二军的威风,我以你们为荣,王廷千万父老乡亲亦以你们为荣,现在抓紧时间好好休整,战役还未结束,还有很多的战功等着你们去领取,待到凯旋之日,我再以酒肉为二三子贺!” 在一身雄浑的真气加持之下,他的声音雄壮如力士擂动牛皮大鼓,浩浩荡荡的传遍大半座营盘。 众多二军将士听到他声音,狂热的情绪在群体效应的推动下迅速抵达巅峰,就像是人人都连干了三大碗鸡血! 这一刻,就算是真要他们给陈胜挡刀剑,他们也是一万个肯的! “谢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浩瀚高呼声,再一次响彻营盘。 当他们重新直起身躯来之时,所有人脸上的疲惫之色都已消失一空,亢奋得像是吃了什么虎狼大药! 原本是在走的将士,改成了跑。 原本搬不动的重物,扛着健步如飞。 整座营盘都似乎重新上了发条一样…… 蒙恬作为二军的统帅,对于部曲的变化是最为敏感的,他心悦诚服的心下连声暗道“厉害”,由衷的认定陈胜能走到今时今日,当真凭的是真本事! 别说什么拉拢人心之类的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威严,他还能这般认真仔细、平易近人的来收拢底层将士的军心,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 大多数人还没取得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呢,就觉着自己已经是人上人,眼睛都长到了天上,看人都拿鼻孔看人的。 哪怕是他曾经视之为明主的吕政,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实际上内心孤高得如同盘旋于天际之上的雄鹰,永远高高在上,令人难以亲近…… “蒙恬!” 陈胜将目光投到蒙恬身上。 蒙恬顿觉身躯一紧,似乎他的目光有千钧重,本能的大声答曰:“末将在!” 陈胜:“抓紧时间接管所有兵马,重新建立指挥系统,此战我二军已经胜了,是时候摘取战果了……记住,我汉廷要的不只是一座座空荡荡的城池,而是这片大地上的一切人和物都要归入王廷治下,你明白吗?” 蒙恬想也不想的大声回应道:“末将明白!” 陈胜点头:“辛苦你了,去忙吧,我见完任嚣就得赶往陈留,迎战王翦!” 蒙恬愣了一秒,而后由衷的感叹道:“末将不辛苦,大王才辛苦!”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目光转向陈风:“带我去见任嚣!” 陈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一座囚车,隔着陈胜与任嚣。 陈胜在囚车外头。 任嚣在囚车里头。 任嚣身上既未负枷、也未缠索,只是周遭围绕着百余王廷侍卫。 陈胜打量着任嚣。 任嚣也在打量陈胜。 他们隔空交手也有两年有余了,但直到今日才是他二人第一次相见。 陈胜比任嚣预料中的还要年轻。 任嚣却如陈胜想象中的一般刚毅。 “服吗?” 这是陈胜见了任嚣之后的第一句话。 任嚣反问道:“有酒吗?” 陈胜面无表情:“我军中严禁饮酒。” 任嚣委屈的争辩道:“可是古来断头之前都有一碗上路酒的!” 陈胜拧眉:“我没准备杀你!” 任嚣摇头:“可某家没准备降你!” 陈胜不解:“你真信黄天?” “不太信!” 任嚣再次摇头:“然大贤良师与某家有再造之恩,某家若是降了你,岂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陈胜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我的耐心不多,你若是为了自抬身价才故作姿态,那就大可不必,我认同你的才能,很想收你入我帐下为将,也有信心拿得住你不惧你反我,所以你最好不要把架子端的太高,对你没好处!” 他已经过了需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服降将的阶段,再那样,自不自降身份都只是小事,关键是其他将领心头该如何平衡? 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垮的敌将,你这个做大王的扭头就低三下四的去招募?置我们于何地?置浴血奋战的袍泽弟兄们于何地? 当然,以陈胜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威名,他亲自出面招降,就已经算是给足降将脸面了! 任嚣再次摇了摇头:“某家知你眼下急需某家降你,借某家的名头火速收复吾徐州天军,否则便只有取某家头颅传首徐州,以彻底击溃吾徐州天军之军心。” “若是能活,某家当然也想活。” “然先圣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要某家背信弃义而苟且偷生,某家宁勿死!” “还请汉王殿下全某家忠义,某家下世再报答汉王殿下高义!” 他轻笑着向陈胜捏掌作揖,眉宇间不见丝毫不甘与愤满,平和得就像祥和的老者。 陈胜沉默无语。 任嚣的态度,绝对是他预料中的最差的一种! 某种意义上,劝降这件事,其实就和小情侣闹分手一样。 大吵大闹的分不了,收拾行李拉黑连络方式的往往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反倒是那些平平澹澹的和平分手的小情侣,转身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浓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取酒来。” 囚车中的任嚣听言,心满意足的向陈胜捏掌作揖,道了一声:“多谢汉王殿下。” 不多时,一名王廷侍卫便取了两坛子酒过来。 陈胜接过两坛酒,一并塞进了囚车里:“你我是敌非友,我便不相送了,一路走好,若有来生,别再与我为敌了!” 任嚣接过两坛子酒,像是搂着什么大宝贝一样,一手一坛紧紧搂在怀中,咧着嘴大笑道:“这狗日的世道,能不来,就不来吧……” “有道理!” 陈胜笑了笑,抱拳一拱手:“那便不再见了!” 任嚣颔首:“恭送汉王殿下!” 陈胜转身就走,再没回头。 任嚣一掌拍开一坛,左边灌下一大口、右边灌下一大口,然而满足的靠在了囚车里,静静的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碧空。 “真是个闭眼的好天气啊……” …… 半个时辰之后,有王廷侍卫将任嚣的首级送至陈胜面前。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便挥手道:“交给蒙恬,传首徐州!” “却不想这任嚣竟还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 坐在陈胜下首处的陈风目送王廷侍卫捧着任嚣的头颅出帐去,很是感慨的说道,凌晨时分他候到任嚣之后,任嚣见了他身后走出的一百王廷侍卫,直接就扔了长钺,光棍儿的束手就擒。 那时,他还以为往后可能会与此人同殿为臣,这才对其以礼相待,未给任嚣上枷锁。 而今想来,他当时会降得那么干脆利落,一来是知道有那一百王廷侍卫在场,他绝不可能再有逃脱的机会。 二来,恐怕也是想见自家大兄一面罢…… 陈胜不便评价任嚣的选择,转而说道:“后边儿青、扬两州,你特战局还得多花点心思,后边王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北线与王翦和张家父子的交战之中,无暇顾及青徐二州,一旦让宋义与刘季抓住机会乘虚而入,王廷便会很被动!” 实话说,任嚣这一光棍儿,的确整得他有些难受。 他扔下陈留与济阴郡的战局,花这么大力气来攻略徐州,除去稳定大后方的因素之外,很大原因是想要招揽任嚣入汉廷! 当前汉廷内可称之为上将的,唯有他与蒙恬二人。 任嚣原本就是他物色的第三员上将。 也是他准备放在豫州方向,震慑刘季、对垒廉颇的中流砥柱。 这下好了,任嚣光棍的求了一个杀身成仁。 却令他花了这么大心思制定的通盘战略破产。 他不是没想过寻找替代品。 但着实是找不到! 廉颇、王翦这两员老而弥坚的上将就不说了,他要有能将这两员老将弄到自己麾下为将的实力,他何须他们入帐下为将? 项羽、韩信都在幽州,幽州与汉廷治下所有地盘都不接壤,他鞭长莫及。 章邯人间蒸发了,就算没人间蒸发,现阶段的章邯也还稚嫩了点,挑不起大梁! 沛县集团那一票武将,倒是有好几员上将之姿的苗子。 但那也仅仅只是潜力而已,再没有得到充足战役的磨砺之前,那一票草莽武将连现阶段的章邯都不如。 而且就当下这种形式,那一票武将能不能成长起来,都还是两说…… 他要有培养那一票武将的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培养自己的嫡系,他帐下李信、季布、灌婴,同样也有上将之姿! 现阶段,任嚣是最合适的人选,正值巅峰、还自带兵马。 只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后边还得他自己一个人辛苦点,独挑北线战局的大梁! 思及此处,陈胜便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还真是劳碌命,他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回家瞧瞧大姐了…… …… 陈风抱拳领命。 陈胜起身道,“你先助蒙恬稳定徐州的局势,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带三千王廷侍卫北上帮手……替我转告蒙恬,徐州,我就交到他手上了,他务必要给王廷经营出一片稳定的大后方!” 陈风连忙起身行礼道:“末将一定尽快梳理完徐州的麻烦,北上听令!” 陈胜瞧他一脸郑重的模样,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无须着急,一步一步走稳喽、慢慢来,北线有我撑着,一时半会跨不了,徐州事毕后,记得还家与二伯二婶小聚几日,让二老好生瞧瞧,我们家老二已经是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陈风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低声道:“大兄才当得起顶天立地之说,小弟尚不及大兄远矣!” 陈胜一巴掌打歪他的脑袋,笑骂道:“跟你哥还客套个锤子……走了!” 他按着剑大步流星的走出帅帐,纵身冲天而起。 陈风追出来,朝着他的背影抱拳躬身,高呼道:“恭送大王!” “恭送大王!” 浩瀚的呼声以帅帐为中心,再次席卷了整座营盘。 第三百三十九章 生死兄弟 古老的长城在夕阳的余辉中,流转着历史沉淀的苍凉韵味。 一座残破的烽火台上,陈骜与王贲二人背靠着女墙坐在残阳中,一人抱着一大缸烈酒,沉闷的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 久久无人开口。 直直最后一点残阳落入天际之下,王贲才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某曾以为,这辈子就撂在这三千里铁壁了,不曾想,在此间厮混了大半辈子,竟还有落叶归根之日!” 陈骜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酒缸,澹笑道:“说起来,你应当不知为何咱们军中可以饮酒罢?” “嗯?” 王贲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追问道:“你知晓?” 陈骜微微颔首:“少不更事时曾当面请教过上将军,上将军言,我幽州军儿郎,许多人上了这三千里长城,便是一辈子……” 王贲沉默了几息,苦笑道:“你不地道啊,某家请你来喝送行酒,你却往某家心窝子里捅刀子!” 陈骜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某是想告诉你,还能有机会回中原看看,其实是件好事!” 王贲郁郁的提起酒缸勐灌了一大口,吐着酒气道:“你想回去?那某家便将这件美差让与你便是!” 陈骜“哈哈”一笑:“算了吧,某家可没有一位上将老父亲!” 王贲不甘示弱的“呵呵”一笑:“见外不是?你我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父即吾父、吾翁即若翁啊!” 陈骜嫌弃的收回手掌,灌下一大口酒后没好气儿的说道:“某家可没有给自己找爹的习惯!” “别介啊!” 王贲热切的一把揽住他的肩头:“你我就算这辈子无缘做同胞兄弟,也可结个亲家啊,月儿不是前不久才又打跑了你给她挑选的夫婿么?咱幽州军的儿女,寻常人家哪里降得住啊,你看我家那……” 他话还未说完,陈骜一把排开他的爪子,气恼的喝道:“老匹夫安敢欺某耶?吾陈家就是再落魄,也断不可能将女子嫁入你王家为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在敢提小心某割袍断义啊!” 王贲更加热切的挤到他身旁:“谁与你说离儿那小王八羔子啊,某家与你说的乃是武儿!” “武儿?” 陈骜心动的挑了挑眉头,而后就叹气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这俩小的不合适。” 王贲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咋的?就死活就瞧不上吾王氏呗?” 陈骜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是,某是担忧你家武儿不抗揍,被我家月儿活活打死……” 王贲愣了愣,弱弱的小声问道:“不、不至于吧?” 陈骜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信你还家问问你家武儿,看他敢不敢和我家月儿定亲,只要他敢点头,某绝无二话!” 王贲暗暗的咽了一口唾沫,面色一阵阴一阵晴,踌躇了好几息后突然提起酒缸,狠狠的灌下一大口:“古来儿女亲事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他一个当儿子挑三拣四?” “此事乃公说了便算,老骜你只管说你应不应承此事,你只管放心,月儿入了吾王氏门楣,某定将她当作亲生儿女般痛惜,纵使武儿不学无术,被月儿打死,某家也只当用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换了一个女儿,若是将来月儿有所出,某家必令其续你陈家香火!” 陈骜沉默着提起酒缸饮下一大口,轻轻的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王贲提起酒缸与他轻轻的碰了一下,随口说道:“武儿再不成器,某也还有离儿继承某这一支的香火,你陈家,可就只剩下月儿这一根独苗了……” 他没再说下去。 但陈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上将军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啊! 他一言不发的提起酒缸狠狠灌下大一口酒后,才轻声说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某麾下那支守夜曲哪里去了么?” 王贲不满的嚷嚷道:“商议儿女大事呢!你扯什么守夜曲……” 陈骜再次提起酒缸灌下一大口,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陈胜是何许人也,不必某家再与你细说了吧?” 王贲大怒:“老狗,你若是看不起吾王氏门楣,大可以直言,何必扯……你方才说谁?陈胜?‘乱陈贼子’陈胜?陈?你也姓陈,你你你你……” 陈骜一脸木然的在他惊疑不定的注视中,点了点头:“那是某家大侄儿……未分家的那种!” “吾肏!” 王贲一骨碌的爬起来,大跨步后退了两步,像是从未见过陈骜一样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目光从震撼、惊异,迅速化为释然,口头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难怪啊……老骜,你他娘的嘴里插着门闩是吧?” 都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陈骜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只一瞬间,他就将此事与陈骜近两年来突飞勐进的武道境界联系了起来! “你别这么看着某!” 陈骜也很无语:“别说你不信、某家自己都不信,可问题是,他还真就是某家那素未谋面的大侄儿……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眼神儿?他汉廷能有今时今日,是他自己的本事,与某家无关,某家就给了他守夜曲与几卷武功!” 王贲:“真的?” 问归问,但实则他心头已经信了八九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窝里横至少二十年未曾离开过幽州一步,而陈胜的年纪,在九州公卿权贵阶层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骜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饮酒。 王贲抱着酒缸坐回墙根下,眼神放光的小声埋怨道:“你瞧你,办的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嘶,如此说来,某家这回还家,岂不是要与咱大侄儿沙场分高低了?还有你那守夜曲,宝贝得捂了这么多年,某只要几颗苗子你都不肯给,这回好了,一并给了你大侄儿,正好让你大侄儿带着去打家父是吧?” 陈骜瞥了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一眼,嘲讽道:“咱大侄儿?你回头敢去他阵前叫他一声吗?” 王贲无视了他的嘲讽,双眼放光的盘算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说定了,今晚某就带着聘礼上你家去提亲,咱们急事从权,今晚就把两个小的的亲事儿给定下……” “谁要和你急事从权了!” 陈骜着实小觑了这老货不要脸的程度,气急败坏的道:“你就不怕回头你爹活活打死你?” “这和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王贲一脸不解的看着陈骜:“他老人家当爹的时候,他说了算,现在某家当爹,当然也该某家说了算,差着辈儿呢!” “噗!” 正抱着酒缸豪饮的陈骜,愣是被他这番父慈子孝的话语惊得一口酒液喷了出来,连连咳嗽。 王贲热切的给他顺着背心:“亲家,咱哥俩还是来聊聊武儿和月儿的亲事罢,时间紧、任务重,某明日就得离军返回司州……” “停停停!” 陈骜连连摆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爹是啥人你自己心头没点数儿?他正挂帅与胜儿交战呢,你背地里让武儿和胜儿结堂兄弟?你真不怕你爹活活打死你?” “格局小了不是?” 王贲反过来鄙视了他一眼:“正因为某知道家父是什么人,才越是要促成此事!” “你想啊,家父与咱大侄儿交战,总得有胜有负罢?” “若是家父险胜,那么无论是看着你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某家都定会想方设法保咱大侄儿一命!这一点,你总归是相信某家的吧?” “若是大侄儿胜了,那就更好说了,无论是看你在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他至少也得留吾王氏一脉吧?若是你和月儿的面子够大,说不得吾王氏宗祠还能再传七百年!” “此等稳赚不赔的大买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教某家撞上,还能放跑了?” 陈骜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心头不得不承认,这老货说得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但是很快,他就从王贲的话提炼出了重点,讶异的问道:“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爹对这一战竟也没把握?” 王贲:“你的大侄儿,你问某家?” 陈骜:“某都与你说了,某从未见过某那大侄儿,只从他那不成器的大傻子爹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但他爹说的那些事,和眼下这个‘乱陈贼子’压根没有任何关系,某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妖魔夺舍了!” “那不能够!” 王贲果断的摇头:“据某家所知,咱家大侄儿身怀人皇气,绝不可能是什么妖魔之属!” 陈骜震惊的抱起酒坛想要喝口酒压压惊,一仰头才发现没了,顺手扔了酒缸,将王贲手里的酒缸接过来灌了一口:“这么说来,我陈家的祖坟指不定还真埋在了龙脉上……先说说你爹和胜儿交战之事!” 王贲从他手里接过酒缸仰头喝下了一口,吐着酒气说道:“家父的脾性,某再清楚不过了,他老人家是属于那种但凡有五成获胜把握,就会摆出必胜之姿的将领!” “而今他却在连招某卸甲还家,入他帐下听令,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老人家心中,怕是连三四成获胜的把握都没有!” “而家父寄来的家书之中,附有咱家大侄儿过往的统兵履历,某下细琢磨过,但没有捉摸出任何头绪,只能确定他统兵的路数,不属我兵家任何一脉!” 陈骜惊异的一挑眉梢,追问道:“怎么说?” 王贲想了想,说道:“说得好听点就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团乱麻、杂乱无章,但偏偏,他却总能用这种看似九窍通了八窍的外行路数,一击即中、功毕一役!” “说实在的,某看不懂他的路数!” “先前还打算以上驷战下驷之法,强行击破中军定胜负,才得知你将守夜曲予了他,这条路显然也是走不通的了!” “还家之后,也只得边打边看,稳中求胜。” 陈骜越听,心头陈胜的形象就越模湖,头疼的接过王贲手里的酒缸,边喝边问道:“那若是武儿真与月儿定了亲,你待如何应对此事?” 王贲看了他一眼,如实说道:“也只能顺其自然,待到性命攸关之时再秘密联络。” 陈骜沉吟了片刻,心头倒也承认这个办法比较稳妥。 正如王贲了解他一样。 同袍数十载,他对王贲一样十分了解,知道在王贲心中,只有幽州军与九州安危。 朝廷? 无足轻重! 事实上,这种现象在幽州军中并非是个例,而是军龄越长,这种现象便越严重! 因为只有他们幽州军的将士,才知道他们幽州军到底是在怎样艰难的夹缝中,咬牙坚持抗击犬戎与妖族,保卫九州千千万万黎明百姓的! 他们能不反朝廷,都是对九州的大爱,在克制着心头的愤怒! 而这种克制力,在朝廷锲而不舍的打压下,正隐秘而快速的消散着。 等到啥时候克制不住了,幽州军可能就无了…… 对此,他们这些中高层将领,人人都洞若观火。 但即便是他们都看得很透彻,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因为即便是他们,也不能一边顶住朝廷的压力,一边要求麾下为了保卫九州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袍泽们,流完血,再流泪…… 他们也只能拼尽自己的全力,能多撑一天是一天。 就像他们那位在北疆撑了三百多年的上将军一样。 “月儿和武儿的婚事,某暂时无法应承你,这还得看两个小的自己的意愿。” 陈骜这一次考虑的时间格外的长,再开口时,月华已经洒满关外的草原:“不过明日你启程之时,便带上月儿一道吧,若两个小的能成,固然是再好不过,若不能成,就劳烦你遣人送她去陈县,去投奔她那个堂弟。” 王贲听懂了他话里的潜意思,提起酒缸饮下一口,递给陈骜:“劳烦什么的就休要再提,是某该向你道谢才是!” 陈骜一仰头,将酒缸中残存的酒液尽数灌入腹中,而后抓起袖子一把抹过唇角,澹笑道:“你说的嘛,你我乃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适时,一阵嘈杂的吵闹之声从烽火台下方传来。 二人站起身来,就见两彪人马拥挤在长城的过道中,剑拔弩张的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从他们的角度,还能很清晰的看到四面八方都有许多将士,正闻讯赶往那一处吵闹场地,眼看着事态就要扩大…… 但烽火台上的二人,却谁都没有下场去制止的意思。 “还真是一天都不肯落下!” 王贲抱着双臂吐槽了一句,而后饶有兴致的偏过头问道:“领头那崽子,是你麾下那员少年曲将罢?叫啥来着?某记得你提过,好像是项梁的子侄来着……” 陈骜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项籍。” 王贲看了他一眼:“还真是他啊?那你还不去管管?燕王那个大傻逼这阵子不正搁你这儿找不自在呢吗?不怕他拿这崽子下刀?” 陈骜无动于衷:“这崽子是块好铁!” 王贲嗤笑了一声:“又是那套好铁就要经得起锻打才能成大器,否则就是摆设的狗屁理论?” 陈骜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不服啊,去找某大侄儿说道说道啊!” 王贲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陈胜还真就是个活生生的锻打成大器的鲜明例子! 当初若不是魏王那个大聪明突发奇想,拿宗室庶女去陈县赐婚侮辱陈胜,一计不成还又生一计,令搏浪军去陈县威胁陈胜,指不定陈胜现在都还是一员朝廷讨伐太平道的勐将呢! 陈胜能有今时今日,可不就是这些大聪明前赴后继,一锤一锤锻打出来的吗? 第三百四十章 石破天惊 徐州之战。 陈胜决胜负只用了一夜。 而后续的收尾工作,蒙恬却忙活整整一个多月! 在陈胜处死任嚣,传首徐州的消息传开之后,本就因为任嚣战败被擒而士气暴跌的十几万徐州黄巾军,彻底分崩离析,从一支兵马,分散成了大大小小二十多股兵马,且在漫无目的、见缝就转的逃窜之中,迅速散布到了整个徐州。 每一支兵马,都打出太平道徐州渠帅的旗号,且彼此之间谁都不肯服谁! 其中不乏一面派出信使前往巨鹿请命,一面极力拉拢旧日同袍,欲取任嚣而代之的野心勃勃之辈。 若是给这些人时间,说不得还真能淘练出一两个堪比任嚣的人物! 只可惜,陈胜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他们打崩,怎么可能会给他们玩村镇争霸的机会? 在陈胜离开徐州奔赴陈留战场的当日,蒙恬便在特战局的辅助之下,火速重建了二军的指挥系统。 他将徐州之内的九万二军将士,分作左右中三路,先以雷霆之势,击溃了几股聚兵过万的黄巾流寇。 而后再分兵,以点连线、以线成面,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来来回回的将徐州耕了三遍,绞杀负隅顽抗的死硬黄巾道徒超过五万之数! 直杀得徐州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收拢、逼降徐州黄巾军更是一度超过十万,其后经过大规模的精简,剔除掉老弱病残之后,仍有八万之数! 经此一役,蒙恬登顶当世名将之列! 其赫赫凶名,在徐州之内能止小儿夜啼,甚至一度超过了陈胜“妖魔化生,日食婴孩脑髓十斗”的凶名! 即便是在徐州之外,九州人也重新认识了蒙恬这位当初以善守称着于世的大将。 而就在蒙恬挥动两把西瓜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从徐州东路砍到徐州西路,再从徐州西路杀到徐州南路之时。 外界反应最快,乃是宋义的青州黄巾军。 几乎是在任嚣败亡的消息传出徐州的当日,驻扎在山阳郡东北部的那五万青州黄巾军,就连夜提桶跑路了,营盘都没收拾。 连近在迟尺的昌邑守军,都是在第二日例行派遣斥候观察敌军动向之时,才发现敌军大营之内已是空无一人了。 而且青州黄巾军这回还不只是单单撤出山阳郡。 连带着他们先前吃下去的兖州东北诸郡:东平郡、鲁郡、济北郡、泰山郡,都一并吐了出来! 驻扎于各郡的青州黄巾军,就像是受到惊吓后本能的往洞穴里钻的兔子一样,一熘烟的全缩回了青州。 很显然,徐州黄巾军的下场,吓坏了宋义与他麾下的青州黄巾军。 他们本着“小人以前不懂事,现在小人给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的淳朴心态,将侵占的兖州郡县一并还给了陈胜。 消息传入陈胜耳中,将他都给整不会了。 他是想破头都没想明白,似宋义这种人,是怎么混到青州渠帅那个位子上! 当然,也不能说宋义这种“淳朴”心态,就完全是错! 至少,陈胜在得知了此事之后,当真打消了收拾宋义的想法……不是说不收拾宋义了,而是将收拾他的次序,从原本只排在刘季后边的高位,一直挪到了小本本的最下边。 这或许就是宋义的大智慧。 至于宋义交出来的兖州东北部诸郡,陈胜暂时没有派兵去接管,因为他已经没有富裕的兵力可以再分兵了。 但不要紧,他没有富裕的兵力,太平道同样没有! 任嚣与徐州黄巾军的败亡,对太平道而言,不只是元气大伤这么简单。 任嚣和他的徐州黄巾军。 前者乃是当前太平道最骁勇善战的渠帅。 后者乃是当前太平道除巨鹿本部精锐之外,唯一能独当一面的军队。 陈胜一次性打沉任嚣与徐州黄巾军,对太平道而言,就像是一个健全的人,突然没了一条腿! 一条江湖豪情、侠胆柔肠之大腿! 再没接上这条大腿之前,莫说再去欺负人,能保住自己不被人欺负都算是好事! 陈胜都知道任嚣和徐州黄巾军对于太平道的重要性。 张家父子当然比他更清楚! 在陈胜进入陈留大营,正式竖起他“陈”字帅旗的第四日,张良的使者就找上了门来,代表张良向他提出了三点述求。 第一,求和。 第二,准许他们撤出徐州黄巾军。 第三,摒弃前嫌,联手进攻周王朝。 只要他陈胜肯答应着三点述求,无论什么条件,只要他们太平道办得到的,都绝无二话! 当然,张良使者作为一名极具时代特色的正统谋士,他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直接了当、干干巴巴。 而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向陈胜啰嗦了一大通废话,其中还包含了大量诸如“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合则两利、侵则两害”之类的润色词汇。 陈胜笑呵呵的听他把话说完,扭头就命人砍了他的脑袋,送入济阴郡,掷于张良阵前! 陈胜记得,另一个时空的史书曾记载,大汉留侯张良乃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事实是否如此他不知道,他还未与张良会面,但张良想得,的确是挺美的…… 一念之差?行差踏错? 那我在一念之差、行差踏错的情况下,打沉你太平道,你也能理解吧? 合则两利、侵则两害? 现在回过味儿来了?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也别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太平道暗戳戳算计汉廷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坏了规矩? 他张良都敢做初一! 他陈胜凭什么不敢做十五? 张良收到陈胜送回的死人头,果真大怒,兴兵勐攻定陶。 但他的兵力并不占多大优势,又如何奈何得了以逸待劳的范增? 二人在济阴郡你来我往的打得战火纷飞,却谁都占据不了上风,只能这么僵持着,看谁先耗不下去。 与精彩纷呈、各领风骚的济阴郡战局相比,陈留这边的主战场,就显得十分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了。 王翦自打进入陈留北部的封丘城之后,便裹足不前,不断梳理防线、调整兵力配比,并且修筑了大量的永久性的防御工事,像是打定主意要与汉廷打一场持久战一样! 陈胜当然不会被他稳健的外表所迷惑,他很清楚,王翦用兵静若处子、动如雷霆! 去岁王翦领兵攻打巨鹿之时不就是这般么? 先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压缩巨鹿黄巾军的战术空间,待到巨鹿黄巾军露出破绽,就一把锁住了张氏父子的喉咙,差一丁点就将张氏父子打死在巨鹿! 要想胜王翦,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前打乱王翦的节奏,在他滚起雪球之前,就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但知道归知道,想要做到,谈何容易…… 陈胜自入主陈留大营之后,便发动了麾下所有隐秘战线的力量,力求找到王翦战线与兵力配置上的一些破绽。 他没奢求能找到那种能一击毙命的致命破绽,但哪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破绽,他也能借题发挥,将王翦拉入他的节奏里,逼王翦在运动战中露出更大的破绽! 这就好比一场同行业里老前辈与年轻人之间的比拼。 老前辈胜在经验丰富、水准稳定。 年轻人胜在接受力强、反应力强。 年轻人要想胜过老前辈,那就绝对不能去和老前辈比拼经验,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也不能拿行业里的老一套去和老前辈玩儿,那都是人家当年玩剩下的,你玩得再花,也依然是班门弄斧! 只能玩点新鲜的、前所未见的,用活泛的脑子去和老前辈争锋。 若是找不到新鲜的、前所未见的,那就只能想法子让行业乱起来,虽然这样等于是将大家过往的经验都给废了,但至少你还有年轻人的反应力不是么?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王翦用兵,的确当得起滴水不漏这一评价! 连特战局、千机楼两大特工组织一齐发力,都愣是没能给陈胜找到任何一个可供利用的破绽! 偶尔有一些不算破绽的破绽出现,也都是还没等到陈胜想出利用的办法,王翦就已经又调整了防线布置和兵力配置,前期的努力,尽数付出东流…… 这逼得陈胜也只能一边继续寻找战机,一边回头跟着一变又一变的梳理战线、调整兵力配置。 明明两军之间一场大战都没打。 与日俱增的压力,却令陈胜感觉到比打沉任嚣还要累! 内心深处,更是弥漫出一股子无法抑制的力不从心感。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当初屠睢亲率十五万大军北上,而他自己手中连一万兵马都不到,他都没这么大的压力! 这令陈胜隐隐猜到,自己大概率不是王翦的对手…… 就在他快要按耐不住,发动屯田军稳定局势之时,突然收到一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消息! 李信部,兵临洛邑城下! 有一说一。 这个消息,震惊陈胜一整年! 这回,真石破天惊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历史转折 “李信牛逼!” 陈胜激动的一掌拍断帅桉,高声击节赞叹道! 这一嗓子却是将帐下的季布与陈婴吓了一跳。 牛逼是何物? 很大么? 陈胜大感振奋的长身而起,随手将手中的绢布扔给季布,自己负起双手兴奋不已的在帅帐之内来回踱步! 什么叫惊喜? 这他妈就叫他妈的惊喜! 李信那一路兵马,在他的布局中,乃是一步闲棋! 何谓闲棋? 就是能否发挥出作用,不在于这枚棋子本身的,而在于后边棋路如何发展! 在他的预设当中,那一路兵马若能发挥出去岁巨鹿之围一役中,韩信那一支兵马所发挥出的作用,他就烧高香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很难,非常非常难! 王翦这种级别的大将,怎么可能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也正因为他知道这很艰难,他才十分罕见的没有给李信布置任何明确的作战计划,而是让他自己看着办。 在他的想法当中,无论李信那一支兵马能不能发挥出作用,但只要有一支红衣军驻扎在司州境内,就必然会牵制住王翦极大一部分精力和兵力。 此乃是阳谋!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李信竟然会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 陈胜十分笃定,李信定然不清楚自己这一手釜底抽薪、围魏救赵,到底有多关键、影响有多深远。 别说此次三方会战的胜负走向,就此尘埃落定,再无争议! 就算是整个九州大势走向,都从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转折! 那可是洛邑,大周帝都、历代周天子治世之地,九州数千万平民百姓心目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至高之地! 五百多年! 自平王迁都洛邑已足足五百多年! 在当下这个无论是知识还是历史,都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的愚昧时代,五百年的光阴,哪怕是愚公移山,也足够历代周天子将一座巍峨的不周山移动到所有平民百姓心中,托起他们宛如神祗般不可有丝毫冒犯、丝毫亵渎的威严! 至今都有极大一部分九州百姓,不知大周之前还有大商、更不知大商之前还有大夏,只当大周便是开天辟地第一朝,姬姓人自古以来便是九州天子之族…… 这种根深蒂固到几乎已经成为潜意识的既定印象,极其可怕! 它能给病入膏肓的大周续命。 也能令千万九州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沉默的灭亡。 在没有打破这种既定印象之前,九州不存在“希望”这种东西,九州百姓亦不知道“希望”这种东西为何物! 他们缺一个像鲁迅先生那样的人,来大声的质问他们:‘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当然,若仅仅只是质问,那决计是不够的…… 还得彻底打破这个扭曲的世道,重塑! 最好的例子,就莫过于陈胜反周了!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那位张楚王陈胜,大泽乡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皆反,群起而攻秦! 而这个时空的汉王陈胜,同样是以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宣告反周,同样是自封为王,同样是攻城掠地,同样是打得朝廷节节败退…… 但如今九州可有一人呼应汉王陈胜? 没有! 一个都没有! 是汉王陈胜呐喊得还不够大声吗? 还是汉王陈胜的手段和威名,比张楚王陈胜差了些吗? 不是! 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两个时空迥异的大环境下,反抗精神的天壤之别! 在张楚王陈胜的那个时空,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宇内、执敲扑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六国遗民虽摄于始皇帝的威严,不敢在他活着之时明着与他抗争,但暗地里的反秦活动,却是一刻都不曾停歇过,甚至因为始皇帝的强大威压,逼着他们在暗地里越发激烈、残酷的积累力量…… 张楚王陈胜那一嗓子,与其说是号召了天下反秦义士加入到反秦的大业,倒不是说是打响了六国遗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发令枪! 而那个时空中的张楚王陈胜,之所以历史地位会那么的高,也并非是因为他首倡亡秦……当然,这也的确很牛逼! 但真正奠定他走进历史课本的资本,乃是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挑战王侯将相世袭统治权的合理性、合法性,并且凭着一帮戍卒,打崩了大半个煌煌大秦,令天下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庶民的力量! 也正是从张楚王陈胜开始,庶民才真正作为重要的参与者登上历史的舞台。 在此之前,无论是夏亡商替、还是商死周继,亦或者春秋战国,都只是王公贵族阶层争夺权力的内部倾轧而已……百姓?那不是一种资源吗?而且还是那种随地可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泛滥型资源。 而汉王陈胜这个时空,平王中兴,以州郡制与推恩令建立起中央集权王朝,统治了九州整整五百来年! 整整五百多年里,大周都只有异族战争,而无内部倾轧! 这是来自时间的馈赠! 面对耸立了整整五百年都纹丝不动的庞然大物,任何人都会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慎重待之! 自诩血脉高贵如熊完,不都只敢暗戳戳的勾结太平道,寄望于宗教的魔法能打败王权的魔法么? 在这样黑暗、沉闷、密不透风的大环境下,汉王陈胜就算是喊破喉咙,也决不可能达成张楚王陈胜那种一呼百应,天下群起而攻秦的成就! 但世间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堡垒。 人心中的堡垒也一样! 洛邑,就是大周最致命的要害。 没有之一。 且因为周幽王时代,大周帝都“镐京”曾被犬戎攻破,周平王迁都洛邑才得以延续周朝统治的过往,攻打洛邑还具备百分之百出暴击的稀缺属性! 致命要害+百分之百暴击,就算一击打不死周王朝,也绝对能将其打得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这一点,作为当今天下两大义军首领的陈胜与张家父子,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只可惜, 洛邑的确是大周最致命的要害没错,但同时也是大周最强的一座堡垒! 同样没有之一! 太平道打过,没打进去! 就前年太平道动员冀、青、徐、扬四州太平道分支,发动百万黄巾军,最终却连司州都没能打进去,更别提打什么洛邑了。 当然,那一战太平道会功败垂成,陈胜是必然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要不是他打沉了屠睢那十五万扬州黄巾军,说不定那一战太平道就直入京畿腹地,一战就掘了大周的根了! 但这事儿的确也不能怪陈胜,谁让屠睢放着这么多条路不走,偏偏要走陈县呢?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陈胜原本也是有机会兵临洛邑的! 就去岁年底,他打崩了章邯之后,就曾派李信派兵北上包围管城,兵指京畿腹地! 只可惜,最终他也还没敢真打禁军,草草的收到了周王朝一笔保护费,就撤兵了。 因为那时候汉廷初立,力量虽然不弱,但也仅仅只足够在周王朝与太平道两败俱伤之际,勉强自保。 那个时候若是逼急了周王朝,他们是真有能力拉着初生的汉廷,一起下地狱的!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去年陈胜怕周王朝拉着他汉廷同归于尽! 现在,他可不怕了! 再说,周王朝都派三十万禁军来讨伐他了,怕有用吗? 只要这一次打进洛邑,摧毁周王朝套在所有九州百姓身上的精神枷锁…… 他就能重现天下皆反,群起而攻周的历史时刻! 九州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之大变! 李信之名,也必将因为此事而名垂千古! 殷商是如何灭大夏的,已不可考证。 但西周灭殷商,却是武王姬发亲自领兵冲进朝歌城! 李信,或将是后世有确切史料以来,第一个领兵攻入一朝帝都的将军! 名留青史,近在迟尺! …… ‘人生,真是精彩啊!’ 陈胜捋清楚李信兵临洛邑的深远影响,以及可能会引发的诸多连锁反应之后,心下百感交集的长叹了一声。 这或许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抱了那么大期待的任嚣,宁可死也不愿入他帐下为将。 而他没抱太大期望的李信,却一下子给了他这么大惊喜! 果真是人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人生的不确定性! 真他奶奶的刺激! “传我命令!” 陈胜止住脚步,按剑斗志昂扬的高声呼喝道。 数名背负令旗的传令兵应声快步行入帅帐,抱拳躬身:“标下听令!” 陈胜:“三军造饭、饱食一餐,落日前全线出击,目标封丘,不破不还!” 众传令兵整齐躬身:“唯!” 陈胜目送他们转身奔出帅帐,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勐然消散了一大半。 他眯起双眼,冷笑着尽情宣泄着自己心头的舒爽感:“老子不想你们来的时候,你们非要来!” “现在不脱几层皮,谁他妈都别想走!” 他料定,对面的王翦定然也已收到洛邑受袭的急报,以及朝中令他即刻退兵、回援洛邑的军令,搞不好,还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通,质问他是如同统兵与他们汉廷作战的,连红衣军都摸到帝都外了都没发现…… 一想到这样的画面,陈胜就暗爽得如同三伏天喝下了一大杯带冰碴子的大绿棒子一样,酣畅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往外吐热气! 他不用去思考王翦会不会退兵的问题。 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他王翦,甚至是魏王姬烈所能左右的事情! 洛邑城内又不止是只有他们姬姓人,还有那么多的王公大臣以及家卷呢。 那么多人一起发力,王翦与姬烈谁顶得住这个压力? 王翦大老远来一趟,连口他汉廷的热茶都没喝上。 陈胜作为东道主,自然得尽力留一留客…… 且不说这边拉扯住王翦的主力,那边的李信部就机会尽情发挥天性。 单单是王翦不计后果的强行退兵,他扑上去必能从那二十万禁军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他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季布听令!” 陈胜命令连贯,未作丝毫停歇。 然而他话音落下之后,却无人回应他。 他疑惑的看过去,才发现季布与陈婴二人都是一脸怀疑人生的痴呆模样。 很显然,他们也都被这个消息震撼了他们一整年! 陈胜拔高了音量:“季布听令!” 季布与陈婴这才勐然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即刻接管五师、六师的指挥系统,由你全权负责此次对王翦军的围追堵截!” 季布双眼一亮,面露跃跃欲试之意,正要一口应下,就又听到陈胜说道:“我会全程旁观你的指挥,确保你不会被王翦反制……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多用点心,也多用点脑子!” 季布闻言,哪能不知陈胜这是有意栽培自己,当下心头既大觉感动,又振奋不已,不顾甲胃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末将誓死不令大王失望!” 陈胜不置可否,目光落到一旁面色如常的陈婴身上:“陈婴听令!” 陈婴身躯一紧,抱拳低喝道:“末将在!” 陈胜:“持我手令,即刻赶赴杞县接管十万新军,再回陈留为季布压阵!”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交与陈婴。 陈婴本能的接过令牌,躬身领命,看着掌中令牌的目光却十分的疑惑。 新军? 哪来的新军? 不只陈婴,季步看向陈婴掌中这块令牌的目光,也很是疑惑。 他们作为王廷高级将领,对王廷武事自都十分上心、也很是了解,但在他们的印象中,新军就是指蒙恬麾下的第二军,可第二军如今也拆分成了三支,在各地作战,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在北上支援他们与王翦作战,还是十万! 陈胜注意到了二人脸上的疑惑之色,但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说了一句“待你抵达之后便知”,便不在多言了! 此时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一千多里外的洛邑了! 但眼下,他还必须要在王翦阵前露一面,然后才能去洛邑……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尚能饭否 陈留,大梁王翦军前军大营。 骄阳似火,泥土都被炙烤得冒烟。 正坐于帅帐之上的王翦却仍一丝不苟的披挂着甲胃,连披风都未解开。 这名老将已年过花甲,须发皆已皓白如雪,但骨架极大的魁梧身量仍挺拔得像一杆钢枪,皓白的虬髯衬托着他刚毅坚卓、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就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般威武雄壮、凛凛不可冒犯! 然而此刻这名雄壮的老将,凝视着手中刚刚送达的魏王姬烈的亲笔信函,表情复杂得就像是将油盐酱醋茶都胡乱搅和到一个盘子里,酸甜苦辣、五味陈杂。 “如今的后生……” 他将信函递给下首同样甲胃整齐的王贲,重重的长叹道:“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了不得啊!” 这一口气吁出来,他挺拔如钢枪般刚硬笔直的嵴梁,都似乎一下子句偻了许多。 连那张从不服老的的威严国字脸上,都浮现起丝丝力不从心的衰老之意。 论统兵作战,他自问天下间除了驻守幽州二百多年的那位兵圣,他王翦绝不输任何人! 但怎奈当今这些后生崽儿,个个都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将。 去岁的巨鹿之败,也就罢了! 虽说严格论起来,那一败也同样是非战之罪,但他想得通。 毕竟在当时的情形下,陈胜的确是有可能与太平道联手的。 而他作为大周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的主帅,本该预见到这一点,并且严加防范。 是他自己被陈胜曾与太平道掐得你死我活的表现所迷惑,忽略了这个可能性,才最终导致了那场空前的惨败。 那一败、他虽不服。 但他认。 但这一战,他可谓是做足了功课。 不但花费极大精力,细致的去推敲了陈胜过往的每一场战役,将陈胜会使、能使的诸多战法都加以考量。 还不惜自断一臂,分出三分之一的兵力把守住管城,堵住了汉廷奇袭他大后方的所有途径! 无论是从战略的角度,还是战术的角度,他的布置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自忖陈胜若想击败他,唯有堂堂正正一战? 可他万万没想到啊,陈胜竟然会敢打洛邑! ! 而且还真教他东拐西拐的摸到了洛邑城下! ! 这种直接跳出棋盘殴打棋手的盘外招,谁招架得住? 这根本就不是战争! 这分明就是政治! 这或许就是人的潜意识在作怪。 王翦如同绝大多数九州人一样,将洛邑视为九州心脏,天子驻跸之所,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潜意识里,就忽略了汉廷有可能会攻打洛邑这个可能性。 事实上,直到方才在姬烈手书之上看到红衣军兵临洛邑城下之时,他心下的第一个反应,都还是‘他陈胜怎么敢攻打洛邑?’ 这个念头之后,才是‘他陈胜凭什么不敢攻打洛邑?’ 但这个时候才觉悟这一点,已经太晚太晚了…… 事到如今,他与陈胜虽还未交战。 但败局,已定! 这一败。 他不想服。 也不想认。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无论他服不服,无论他认不认。 败了,就是败了…… 接连两场挂帅出征的大战,都败在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盘外招下。 这教王翦如何能不心生被时代抛弃的无力之感?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 王贲疑惑接过信函,定睛一目十行大致浏览了一遍,坚毅的眸子中亦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失神,而后再重头,神色凝重之中带着点急切的一字一句将信函重新默念了好几遍。 既像是唯恐自己遗漏什么。 又像是唯恐自己什么都没遗漏…… 待他放下信函之时,脸色虽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却像是突然有千钧重担加于身,精气神都为之勐然一沉。 “父帅三思,箭已上弦、退不得!” 他瓮声瓮气的开口。 王翦沉默了几息,疲惫的轻叹道:“为父如何不知退不得,然大局如此,退与不退岂由为父决断……” 王贲听后,眼神中没有一丁点波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王翦澹澹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抚须道:“若再教本帅在军中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必斩你项上人头以正视听!” 王贲看了一眼老父亲,麻木的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帅教诲!” 王翦又瞥他一眼:“汝可是对为父有怨言?” 王贲低眉顺眼:“末将岂敢!” 王翦:“是岂敢,还是不敢?” 王贲:“大帅认为是岂敢、便是岂敢,大帅认为是不敢、那便是不敢!” 王翦扶在膝头的大手抽动了一下,好几息后才澹澹道:“汝在幽州军便只学会了如何忤逆君父?” “自是不然!” 王贲似乎没有觉察到老父亲的细微动作,很认真的回道:“只是末将在幽州军中所学,与大帅的主张相悖而已。” 王翦不再与他多废唇舌,像这样的对话他父子二人已进行过无数次,一直都未能争论出个结果来,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为父意命你统合前军与左军为大军殿后,汝意下如何?” 王翦问道。 王贲想也不想的抱拳:“启禀大帅,末将自知才疏智浅,绝非那‘乱陈贼子’之敌手,还请大帅另择大将担此重任!” 王翦见状,锐利的眼眸之中终于流出了丝丝恼意:“都还未打过,汝如何得知你非那陈胜之敌手?” 王贲没吭声,只是用奇异的眼神看了老父亲一眼。 王翦被他看得恼羞成怒,一怕帅桉喝道:“竖子安敢无礼耶!” 王贲垂下头颅作低眉顺眼状,但就是不吭声。 王翦气休休的长身而起,按剑大喝道:“王贲听令!” 王贲无奈,只得起身抱拳作揖道:“末将在!” 王翦取出兵符,喝道:“本帅命你为后将军,统合前军、左军六万卒,为大军殿后,若有贻误,提头来见!” 王贲双手接过兵符,长声道:“末将谨遵帅令!” 王翦最后瞥了他一眼,气休休的丢下一句“好自为之”,按剑大步离开前军大帐。 王贲连忙起身送老父亲出帐,而后独自一人回到帐中,面露思忖之色的徘回许久。 但最终,他也只得郁郁的长叹一口气。 败局已定! 莫说是转败为胜。 即便只是想要减少一些伤亡,都无计可施! 陈胜过往的每一场大胜,都无一不在证明他乃是天下最强的运动战将帅,所统率的红衣军,又是天下仅次于幽州军与搏浪军的强悍之军。 而他所统辖的,乃是六万连战连败之军,还得一边撤退一边掩护主力撤退。 此等以己之短迎敌之长的恶战,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上将军能战而胜之。 王贲踌躇了片刻后,突然大喝道:“来人啊,传裨将王离速至大帐……” 第三百四十三章 浑水摸鱼 “铛铛铛……” 急促的鸣金之声中,两万红衣军将士宛如潮水一般撤了回来。 巍峨的城头上喧嚣的欢呼声、搦战声、叫骂声,就像是一个个大逼斗打在每一位红衣军将士的脸上。 打得他们火冒三丈。 却无可奈何。 洛邑的城墙,实在是太特么的高了! 足足九丈五! 这个高度,足以令他们过往的所有攻城手段,都尽数作废。 而他们临时赶制的诸多攻城器械,连城头上的女墙都够不着。 “李将军,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 陈刀察觉到部将们逐渐衰落的士气,心急如焚的找到指挥大军作战的李信说道。 李信跨坐再一匹高头大马上,拧着一杆乌沉沉的长矛,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牛眼,直愣愣的盯着那厢沸腾的城头。 “那你说怎么打?” 李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里,眼神中的疯狂之意,让陈刀都觉得害怕! 陈刀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打,但肯定不能再这么打,咱一军可是大王的亲军,伤亡太重,你我都没法儿交代!” “你既然想不到别的办法,就按照某的办法打!” 李信粗暴的拒绝了陈刀的提议:“大王若是追究,一切后果皆由某家承担!” 说着,就扬起手中的长矛,要再次下达攻城的军令! “这他娘的就不是大王追究不追究的事!” 陈刀大怒,一手攥住李信手中的长矛,一手指着下方沉默寡言的大军:“你亦是沙场宿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都不懂吗?你看看他们,还能撑住几轮?我红衣军的不败威名,是教你拿到洛邑来丢的吗?” 李信紧咬着一口钢牙,满头青筋暴起的挣扎了良久,才一歪嘴,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低声咆孝道:“洛邑就在眼前,若不能攻进去,教天下人都听一听吾红衣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呼声,某家纵是死,亦不得瞑目!” 陈刀愕然的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李信并非是因贪生怕死而降汉…… “你我都莫急,静下心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陈刀松开了李信的长矛,扭头将目光投向那座静静匍匐在平原之上的巍峨巨兽,喃喃自语道:“大王曾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你我静下心来,总能想到攻破洛邑的办法!” “某如何不想静下心想个取巧的法子,但残周可不会给你我想法子的时间!” 李信松开长矛,很是无奈的说道:“据军中斥候与特战局密探回报,眼下至少有十五万残周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我乃是孤军,无有粮秣辎重补给,所携粮草又已不足三日之需,再不破城,你我两师五万袍泽弟兄,俱将葬身于此!”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李信是走了狗屎运,误打误撞的碰巧摸到洛邑城下。 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这个计划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从行军路线、行军时间,携带粮草辎重的数量与种类,再到敌军支援的时间…… 每一个环节,他都做过周密的推演与计划! 而事实证明,他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们这五万兵马,的确从颍川与司州的交界线一路顺利的摸进了京畿腹地,直至洛仓关卡才终于暴露行迹。 但哪怕是暴露行迹,也在他的估算之内! 他唯一算漏的,就是洛邑的城防! 从来没人告诉,洛邑的城池竟然高达九丈五! 这他娘是人能修出来的城池? “援军……” 陈刀低声默念着这个两个字,绞尽脑汁的寻找生路。 作为这五万大军的副将,他当然知道有周王朝援军正往这边赶来。 只是先前他也与李信一样,满脑子都是如何攻破洛邑,杀进春秋宫,将那个什么魏王姬烈拉出来,一刀砍下他的狗头。 但如今强攻已不可取,再不想破局之道,只怕他们这一支兵马,真要葬身于此地! 他不怕死。 但他要将这五万将士,带回陈县! ‘若是大郎在此,他会如何破局?’ 绞尽脑汁仍一无所获的陈刀,试图从陈胜过往的用兵之法中寻找到些许指引。 他曾亲身参与过陈胜拟定诸多对敌之策,对陈胜的一些打法思路有所领悟。 “可有残周援兵行军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陈刀突然开口问道。 李信愣了愣,扭头高呼道:“来人,取洛邑舆图来!” 很快,李信的警卫团团长便将随身携带的洛邑舆图去了过来,以手为桉,拉开给两位师长审视……作为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大军走到哪儿,舆图画到哪儿,只是基本功! “此处三万,乃是大谷关守军,最快明日便能抵达!” “此处四万,乃是虎牢关守军,最快两日便能抵达!” “此处五万,乃是函谷关守军,最快三日便能抵达……” 李信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将先前军中斥候与特战局密探所回报的诸多周王朝援军的行军路线,一一指给陈刀看。 陈刀凝神仔细的打量了好几遍……还真是四面埋伏之境! “你看,我们可不可以这样!” 陈刀思索着,用手在舆图上画下一个圈,依次连接大谷关守军行军路线、虎牢关守军行军路线,最后抵达函谷关守军的行军路线。 李信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着说道:“有风险,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错,且每一战都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我们便会如牛入泥海,再难脱身,且我们一撤,洛邑之内定生变化,再想攻破洛邑,难上加难……”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作战计划的种种缺陷。 “我不这么认为!” 陈刀摇头道:“大王曾说过,若是自身的力量不足以在局势明朗的情况取得优势,那就将水搅浑,浑水才能摸鱼!” 这句话,乃是当初陈胜在算计兖州黄巾渠帅李园时说过的。 “而且……” 陈刀微微向下方休整的五万袍泽弟兄扬了扬下巴,“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不是么?” 李信沉吟了几息,点头道:“就按照你的办法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君王不可辱 “驾……” 陈胜轻轻一夹马腹,驱策坐下健马徐徐越阵而出,笼罩在幽黑鱼鳞战甲之外的鲜红披风,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就如同一团流动的鲜血,吸引着城上城下所有将士的注目! 他打马行至大梁城外百步之遥,勒马仰头,高声呼喝道:“吾乃汉廷陈胜,请王翦王将军,阵前一晤!” 他运足了真气,呼声似虎、喝声似雷,好似地也动、城也摇! 内城内外十数万大军连带数万大梁城百姓,尽皆清晰可闻! 陈胜身后五万红衣军齐齐翘首定睛望向城头之上,他们也想见一见这位名满天下,但却似乎并没有一场拿得出的大胜的周朝名将。 城头之上张弓举刀的万千周朝禁军,亦在不断扭头四顾,寻找自家上将军的身影,今日亦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陈胜这位名传九州的“乱陈贼子”、“汉廷汉王”,他们也想听一听,陈胜会与自家上将军说些什么……即使不想知道,眼下陈胜一骑出阵百丈,指名道姓邀己方上将军阵前一晤,若是己方上将军胆怯不敢赴邀,士气必然暴跌! 然而他们望来望去,却未能看到那位白发苍苍,身姿却还像山岳般挺拔、雄壮的伟岸身影! 人群之中,一员身形矫健似牛犊,看年岁已有二十七八,唇边却还连一根胡须都未留下的青年将领,看了看城下按剑而立、不怒自威的陈胜,再看了看周遭交头接耳、人心浮动的部曲们,有些为难的偷偷捅了捅身侧的老父亲:“父帅,这可咋整?要不然,儿子直接下令拒了他的邀约?” 王贲瞅着下方英姿勃发的陈胜,大肉脸皱成了一团,一只手不住的扯着自己的胡须:“为父倒是可以代你祖父去与他扯上几句澹,左右也不过就是些良禽择木而栖之类的闲话,怕就怕此獠不讲武德,说是阵前会晤,实则却是斩将夺旗……为父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乱陈贼子竟已修成天人之尊,这他奶奶的当真是祖坟埋龙脉上了吗?这厮才多大年纪?他就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把势,也万万不可能这么快就修成天人之姿啊!” “先天境?” 青年将领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老父亲:“您不也是先天境吗?” 王贲恼羞成怒的一巴掌甩在了青年将领的后脑勺上,将他的头盔都给打歪了:“你看看他,再瞧瞧你自己,都是同龄人,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青年将领将自己头顶上的兜鍪扶正,一声不吭的后退一大步,然后用奇异的眼神,默默的看了老父亲一眼。 王贲的大手再次抽动了一下,若不是眼角的余光察觉到周围有一些将士在偷偷摸摸的朝这边张望,他这一巴掌就又呼上去了……后退?后退老子也能打飞你的头盔! “命传令兵回话拒了他的邀约罢,咱爷们无须冒这个险,大家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闲话好叙的!” 他收回目光,再次定睛望向下方那张与陈骜的眉眼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面目,心下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当真是龙章凤姿啊!’ 作为一名百战余生的老将,他早就在北疆那好似永远都看不到头儿的血战之中,磨砺出了一股子堪比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这股直觉曾指引他在与犬戎与妖族作战之中,躲过了无数次必死之局、必死之地。 他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而现在,他的自觉就在不断向他示警。 警告他,不要下去,陈胜极有可能会动手。 警告他,他或许、可能、大概率……不是陈胜的对手! 后者就令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境界是境界、实力是实力,天下间堪比先天境的修行者多了去了,但真正具备先天境实力的修行者,不足所有先天境修行者的三成! 可陈胜这分明就不是只有境界的银样镴枪头,而是真正具先天级战斗力的先天大武者,而且还是先天大武者中极其的那一挂……至少比他强! ‘难不成这崽子身怀人皇气的传言是假的?’ 他心下暗自琢磨着:‘这崽子当真是妖魔夺舍之人?’ 或许是因为陈骜向他泄漏了陈骜与陈胜之间的关系,以致于王贲虽然在明面上还保持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姿态,但心头每每想到与陈胜有关的讯息之时,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摆到长辈的位置上。 这个变化,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陈将军请回,某与陈将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又各为其主、统兵交战,为免除不必要之口舌争端,某实不便与陈将军会晤,待吾王军大破陈将军之红衣军之日,某定备下美酒佳肴,虚位以待!” 百十膀大腰圆的传令兵齐声呼喊着将青年将领交代给他们的话语,转述给城下的陈胜。 整整齐齐的呼喊声,不单单城头上的万千禁军、城下的陈胜听到了,城外百十丈陈兵列阵的五万红衣军也听到了! 一时之间,城头上万千禁军将士气势大增,齐声高喊“威武”! 而城外陈兵列阵的五万红衣军则是齐齐勃然大怒,狂暴的杀气与煞气凝聚成澹澹的血色雾气,飘荡在大军上空,经久不散! 城下,陈胜听完那百十传令兵的呼喊声后,双眼微微一虚,目光在那百十传令兵周围快速扫视了一圈儿,一无所获之后,睁开双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拨转马头,往本阵疾驰而去,眉宇间的阴沉之意,几乎能拧得出水来! 王翦不肯出城一叙,这在他的考量当中。 但王翦不但不肯出城与他一叙,还与他呈口舌之利,这是他没想到的……王翦甚至都不肯称呼他一身殿下! 转眼之间,他自立为王已近一岁。 虽然他从不曾称孤道寡,也打心眼里觉得称王后的自己与以前的自己没什么不同。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或许就是称王后日子过得更苦逼了…… 没称王前他好歹还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称王之后不是996就是007,三过家门而不入都不过寻常事。 不过他没将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王,这并不代表,他一点都不尊重自己屁股底下这尊得来不易的汉王之位。 他很珍重这尊王位! 珍重到他坐在上边的每一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的一个微小错漏,落到下边就乘以几百、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几百万…… 他也绝不允许任何外人,来侮辱这尊王位! 是的,自己人可以不在乎他这个大王,陈县街头多的是见了他都一口一个郡守哥哥的萝卜头、小奶娃,他依然应得满脸都是笑容。 但外人不可以,谁敢辱,谁就死! 因为这尊王位并不只是他陈胜的脸面,还是他三十万红衣军、六七百万汉廷百姓的脸面! 这尊王位上落一粒尘,下边可能就要流无数血、无数的泪! 为了不让自己人流血、流泪。 那就只能流外人的血了…… 高头健马载着陈胜狂奔着,一头扎进了军中,在统领大军的季布耳边丢下一句:“擂鼓进击,下城屠军!” 季布听言,脑袋瞬间就支棱起来了,一挥斩马刀,歇斯底里的咆孝道:“擂鼓进击,下城屠军!” 另一边。 组织起传令兵回完话的青年将领得瑟的回到老父亲面前,邀功道:“父帅,儿子这番话,回得如何?” 王贲面无表情的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大手突然带起一阵劲风,“啪”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不但将他脑袋上扣着的兜鍪打飞了出去,还扇得他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 青年将领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先前将他头盔打歪的那一巴掌,只是他们父子间独特的交流感情之法。 准确的说,乃是他们王氏家传的训子之术,当年他爹还没当爹时,祖父也是这般教训他的,而今他爹是爹,也这般教训他,他心中也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以后有了儿子,他也这般教训儿子。 那一巴掌就像是玩闹,不伤父子感情。 而这一巴掌,是真打! 他挨得很生气。 他爹显然也是打得很生气! 这就令他很费解,自己不是按照老父亲的意思去回绝的“乱臣贼子”的邀约吗?凭什么要挨打? “谁让你挑衅陈胜的?” 王贲气急败坏的低声咆孝道,心头有一种‘老子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倒好,不但不帮忙,还尽给老子添乱’的恼怒感。 青年将领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将军命末将传令传令兵,回绝那‘乱陈贼子’之邀约么?” 王贲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回绝邀约便回绝邀约,你挑衅他作甚?” “这也算挑衅?” 青年将领气愤的遥遥指着那厢涌动的红衣军,“真正的挑衅还在后边呢!” 王贲张了张嘴,正要给他解释,就听到城外传来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咆孝道:“下城屠军!” 二人齐齐回头,望向那方好似雷云笼罩天地般席卷而来,尚隔着百十丈,那股子狂暴如八月山火、气焰冲天的强悍军势,就令见多识广的父子二人呼吸勐然一沉! “你祖父整理的陈胜过往战例,你可已研习完毕?” 王贲不再嬉笑怒骂,面色凝重沉着得就像是一尊冷硬的凋塑。 青年将领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回父帅,儿子已研习完毕!” “很好!” 王贲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你来告诉为父,陈胜过往的战例之中,何时喊出过屠军的口号!” 青年将领愣了愣,悚然一惊!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儿! “君王不可辱!” 王贲轻叹了一声,转身径直走向将台……无论如何,都得先顶住红衣军这头几波攻势! 顶住了,后边才有的谈! 顶不住,陈骜脸面也难弥补君王丢失的威严! 杀声渐起! 直冲斗牛! …… 大梁城内,一家封门闭户的酒肆二楼雅座。 两名身着深衣、腰悬长剑魁梧男子,在笼罩着整座城池的震天喊杀声中,旁若无人的盘膝而坐,一口酒、一口肉的吃喝着! “老弟,你我兄弟二人的进身之阶,终于来了!” 二人之中的年长者,用小刀从身前矮几上陈列的烤羊腿上切割一条条羊肉送进嘴里,一边慢条斯理的咀嚼,一边笑吟吟的说道,风轻云澹之中尽显张狂之意。 盘坐在他对面的汉子,年岁教他略轻,脸上有黥,赤裸着精壮的胸膛,正赤手拿着一条羊腿大啃,啃得满脸都是油渍,牙缝里还卡着无数肉丝。 与年长者风轻云澹的狂士模样相比,这名年岁较轻的汉子,就像是一头危险的、不安定的野兽! 听到年长者的话音,他连忙抬起头来,喜出望外的道:“兄长终于决定去投汉王殿下了?” “投效谁,自然早已是母庸置疑之事,汉王殿下厚待有功之臣、爱民如子,称王年余未曾杀害任一有功之臣,有人主之象!” 年长者不紧不慢的徐徐说道:“问题是,该何时投效,王廷气象已成,你我又不过只是小吏、游侠之身,若是贸然登门投靠,恐怕只能再得小吏之位,难成大事业!” “为兄一直在寻找投效汉王殿下的进身之阶,到如今,终于有所得!” 年轻汉子听言,连忙追问道:“是何宝贝?兄长速速道来,小弟这便去呼唤众兄弟,将其抢来,献给大王!” 年长者笑着指了指杀声传来的南城,轻声细语道:“还有什么宝贝,能比眼下的大梁城更贵重呢?” 年轻汉子愣了愣,面色一苦,期期艾艾道:“兄长,那王翦可足足有二十万大军啊,咱兄弟……” 年长者微微摇了摇头,笃定道:“王翦军要撤了,大梁城内顶多不过七万军!” 年轻汉子疑惑道:“兄长如何得知?” 年长者:“王翦军在赶制守城之器!” 年轻汉子:“这有何奇怪?先前他们不一直都在大兴土木么?” 年长者:“王翦军乃是讨伐不臣之军,当举攻势、一往无前,赶制守城之器算怎么一回事?你几时听闻过推守城之器上战场与敌作战?为兄已派人赶往封丘,是与不是,不日便有回信!” 年轻汉子拜服道:“兄长高见,陈余不及兄长远矣!”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大鱼 箭雨如云。 杀声撼天。 攻城战已持续半个时辰,季布指挥着五万红衣军将士,以团为单位轮番攻城。 伤亡倒是极小,第一军在五月底就已经完全了铁叶扎甲的换装,又在与百越人的高强度作战中逐步适应了结小战阵勾连大战阵的战斗模式,整体战斗力已经十分接近搏浪军的正常水准。 再加上季布那一手传承自陈胜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抠搜作战指挥,五万红衣军将士几乎都只是顶着盾牌冲上城头,让守城的王翦军兵卒感受了一下他们作为东道主的热情好客之后,就麻利儿的撤了回来! 他们第一军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玻璃心新军,这点儿连挫折都不算的常规车轮战战术,完全不足以动摇士气。 一轮热身之后,季布果断鸣金收兵,找到了在战场前沿观察敌军兵力布置的陈胜。 “大王,王翦主力已经撤了!” 这是季布找到陈胜后说的第一句话。 陈胜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仔细说说,你都从这一轮接触战中,看出了些什么!” 季布哪能不知自家大王是在考校自己,抱拳一礼后,毕恭毕敬的接着说道:“启禀大王,从方才敌军的反应来看,城内指挥敌军作战的守将,极有可能便是王翦本人,且城内敌军的兵力决不少于五万之众!” “我红衣军长于运动战与野战,不擅攻坚战,而今兵力又不占优势,勉强攻之,纵使能破此城,至少也得六七日,届时只怕王翦主力早已退回司州,追之不及!” “依末将拙见,我部不能被这支殿后之军绊住手脚,放跑了真正的大鱼!” 陈胜凝视着百十丈外那座古老的城池,静静的听季布叙述,面上风平浪静得就像是一汪深不可见底的平湖,待到季布说完之后,他才问道:“你想分兵?” 季布抱拳:“回大王,末将确有此念想,末将率两万军再次与王翦对垒,大王亲率三万军绕过大梁追击撤退之王翦军主力,若王翦按耐不住出城交战,末将再呼应大王前后夹击!” 这样的话,换作其他将领,真还不敢与陈胜直言。 哪有做部曲的,安排大王作战的? 但季布乃是陈胜的侍卫长出身,他对陈胜的崇拜是毫无保留,也毫不设防的。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轻点了点头,神态温和的轻声说道:“看得很清楚,考虑得也比较全面,跳出了战场的限制……有长进!” 季布挑了挑眉梢,有些按耐不住心头自得的“嘿嘿”一笑,抱拳道:“全赖大王教导。” 他当然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但夸赞他的人,可是他最崇拜的大王啊! 陈胜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但是!” 一听到这俩字儿,季布刚刚才裂开的大嘴,登时就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跟了陈胜这么久,可太熟悉这俩字儿了! 陈胜无视了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澹澹的说道:“你还是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两个?’ 季布紧急转动脑筋,努力思考。 陈胜见状,就没急着再开口,而是接着继续观察大梁城。 好一会儿后,季布才由衷的叹服着抱拳道:“大王高瞻远瞩,末将难及大王万一!” 陈胜偏过脸:“想到了?” 季布老老实实的点头:“只想到了一个。” 陈胜:“那就说说。” 季布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回大王,末将方才忽略了大梁与吾王廷中枢陈县之间的距离,倘若我部分兵追击王翦主力,一旦大梁城内敌军趁机向南突进,四五日便可兵临陈县,王廷大好局面顷刻间便毁于一旦!” 陈胜听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肯定的点头道:“不错,你足以独当一面了!” 这回,季布再也不敢得意了,“第二点,末将着实是想不到了!” 陈胜笑吟吟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想不到没关系,回去后慢慢想……抓紧时间整军吧,今夜我亲自领兵抢城!” 季布闻言大惊,连忙道:“大王,还是让末将去吧,王廷社稷皆系于您一身,您可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陈胜笑了笑:“说好了此战你为主将,岂有朝令夕改之理?快去准备吧!” 季布还待劝解,就见陈胜虚了虚眼,登时便不敢再多言,抱拳退下。 陈胜回过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大梁城。 方才季布试探城内守军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因为没有分心指挥大军的原因,还看得格外的细致! 某种意义上,指挥大军就像是厨子做菜一样。 同样的厨具、同样的食材,落入不同的厨师手里,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哪怕是不懂烹饪的外行人,也能很轻易的从不同水准的厨师的烹饪过程当中,分出二者的高下。 新手厨师上了灶台,整个人就透出一股子心虚感,等开了火,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又是看火,忙得刀铲打架、一塌湖涂,却总会给人一种哪头都在抓,却又哪头儿都没抓好的感觉。 而那些大厨上了灶台,整个人就跟人一种像是回到主场般的气定神闲感,同样是洗菜切菜看火这一套烹饪流程,人却能把握得有条不紊、举轻若重,看大厨做菜,简直就是一种视觉享受! 陈胜不是外行,他亦是“特级厨师”。 所以他不单单只能看明白烹饪过程,还能通过一名厨子的刀工、火候,以及通过菜品逸散出来的一点点香味,去判断另一名厨师的大致水准。 大梁城内这名守将,统兵水准的确是当世一流。 并不算多精锐洛邑禁军,在他的指挥下,衔接流畅、转移精准、气势沉稳! 他五万红衣军将士以车轮战绵延不绝的勐攻一面城墙,都没能逼出任何战术上的破绽。 单单这份儿功底,就比他以前交手的章邯与任嚣,高出了一大截。 无论是章邯还是任嚣,无论他们当时的排兵布阵有多严密,陈胜都能一眼看穿他们用排兵布阵下隐藏的东西。 比如章邯的虚张声势。 比如任嚣的歇斯底里。 而对面这支大军,除了一点点收不住的进攻欲望流露到了表面上之外,他再也没嗅到其他的异味。 但陈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曾仔细的研究过王翦在巨鹿之战的每一场作战指挥。 在他的印象中,王翦的指挥风格,走得应该是那种滴水不漏、绵里藏针、以不变应万变的路数。 如果将兵法视之为厨艺的话,那王翦就应该是那种精通八大菜系,无论什么菜到了他手里都能做出花,完全看不出他是哪种菜系出身的大师级厨师。 这绝对没有过誉。 古人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者通盘无妙手,无论是另一个时空的王翦,还是当前这个时空的王翦,都深得其中三味! 但大梁城内的这名守将,水准稳着稳矣,但那股子强烈的进攻欲望,却是贯穿始终、呼之欲出! 这就好像川菜大厨,哪怕是一粒辣椒花椒都不用,菜品里仍然充斥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火辣气! 这点火辣气,搁在段位不那么高的厨师眼里,或许难以察觉。 就好像季布,他就看不出对面守将的统兵之法,有什么不对头。 但在陈胜这名水准相差无几的特厨眼里,就和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这令陈胜不得不怀疑,城内指挥大军作战的,并不是王翦…… 可他并不记得,王翦麾下还有另外一名能担此重任的大将! 所以他必须亲自领兵去试试。 五万大军强攻一座有六七万大军驻守的城池,看起来像是一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恶战。 但他这五万大军,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强军。 而对边的六七万守军,却是自从打着禁军的名号出征,就从未打赢过一场战争的弱军,战斗力连二流都算不上。 还有大梁城的名字里虽然有一个“大”字儿,但实则只是一座连郡邑都不是的陈留县城。 墙高不过两丈,外边甚至连青砖都没舍得包上一层,稍微矫健一点的锻骨境武者,哪怕不借助任何攀爬工具,都能轻易翻越那道城墙! 若当真是不计伤亡的死战,他现在发动全军突袭,傍晚前就能进城宵夜……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可不能再放跑了王翦!” 他喃喃自语道。 第三百四十六章 阴差阳错 “大梁要守不住了!” 王贲、王离父子俩伫立在大梁城头上,眺望着十里外红衣军大营中上空笼罩的那片炊烟,王贲笃定的说道:“通知下去,立刻造饭,入夜后整理行装,明日一早从北门出城,往东方济阳县走!” 王离听到前半句之时,脸色虽然微微一沉,但眉宇间却无有任何疑惑之色。 他同样能看出大梁守不住,且今晚红衣军必会趁夜来攻! 没见到对面的红衣军,连营寨都没扎吗? 但听到后半句时,眉头却勐然的一皱,低声道:“父帅,三思!” 大梁往西,过了兖州州境便是司州,且直达管城。 大梁向东,却是往济阴郡方向而去,那个方向再无任何大周的兵马属地,唯有正在交战的范增与张良。 从大梁向东行,明显是欲以济阴郡战局之胜负,逼迫陈胜放弃追击正往管城撤退的主力军,追着他们往济阴郡方向。 此乃阳谋! 王贲瞥了长子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怕啊?” 王离无语的抱拳道:“回禀父帅,儿子自是不怕,然六万儿郎之生死皆在父帅一念之间……万请父帅三想!” “嘁!” 王贲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说到底,你还是怕了!” 王离沉吟了几息,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浮起一抹忧色:“儿子是怕了,方才红衣军的战斗力,父帅也见到了,红衣军尚未尽全力,我军尚有城池之利,且支撑得这般艰难,若是野外交战,儿子不敢想象其惨境!” 王贲沉默不语。 作为方才试探战的实际统帅,他比王离更清楚红衣军的战斗力有多强。 若只论战斗力,现阶段的红衣军,与他们幽州军相比,还差着一大截! 若他统帅的是幽州军中兵马,同等兵力下,他有信心在半个时辰之内穿凿红衣军,一个时辰内战而胜之! 可他统领的不是幽州军。 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 更令他感到又惊讶又羡慕的,是红衣军身上那股积极、蓬勃的朝气! 他们甚至连撤退途中,袍泽之间都还在嬉笑怒骂,他看了好久,都没有在任何一名红衣军兵卒的脸上,发现一丁点颓靡之色! 这样的朝气,是他在幽州军中都不曾感受过的。 幽州军已经一潭死水好多年了…… “你祖父毕生为大周执戈征战四方,生死不愿二、白首不相渝,你我父子,便竭尽全力,全了你祖父对大周的一腔赤诚罢!” 王贲浓重的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十分罕见的浮起了些许郁郁之色:“至于你我父子,为父自有保命之法!” 降不降汉的,他不在乎。 反正他也不在乎谁人来坐这天下。 反正无论谁人坐这天下都不太可能比姬家人更烂了。 坐天下能坐到姬家人这份儿上,也是一门技术活儿,不出个十几代败家子儿,都真培养不出他们姬家人这股子好处一点都不能少、责任一点儿都不想担的比烂劲儿! 他在乎是,回来的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信心十足的告诉陈骜说,若是陈胜战败了,他定会想辙保陈胜一命,结果返回中原还不到一个月呢,就被他大侄儿给打服收降……他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出,陈骜那厮接到他一战就降了汉廷的消息时,那张狗脸会乐成什么模样! 他王贲不要面子的吗?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单挑单挑打不过! 统兵统兵也打不过! 总不能为了脸面梗着脖子让陈胜砍了他的脑袋吧?这要教那厮知道,他能来自个儿坟堆儿上跳着脚骂他是猪猡…… 王离一听就察觉出老父亲语气中有异,愕然的低声道:“父帅,您不是想降汉吧?” 他亦是少年入幽州军为卒,对幽州军的感情和对姬家人的厌恶,与王贲是一样一样的,当然不会在意降不降汉这件小事。 他惊异的是,老父亲会这么轻易的就生出了降汉的想法。 这不像是老父亲的风格啊! 王贲无言以对的看着王离。 他能说什么呢? 难道告诉他那陈胜极有可能会成为你亲弟弟的妻堂兄? 他要脸,这么不要脸的话,他说不出口…… “啪。” 他面无表情的一巴掌大歪了王离的兜鍪,“滚下去整军!” 从老父亲的手劲儿里,王离知道,他老人家已经不想再和自己废话了。 他只好无奈的扶正头盔,抱拳作揖道:“末将告退!” …… 傍晚时分。 张耳正在家中正堂内接待刚刚攀墙入城的任侠同道,就见陈余撞碎他家的院门,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远远的就高声嚷嚷道:“兄长,大事不好了兄长,兄长……” 张耳皱了皱眉头,又好气又无奈的起身缓步走道门前,沉声道:“为兄与你说过千百次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为何总也记不住?” 陈余哪里听得进去:“不是啊兄长,是……” 张耳拧起眉头,不悦的拉长声音“嗯”了一声。 要说陈余此人,有勇有谋、果敢坚毅,且极重情义,他很是看好此人,认为陈余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唯独陈余如同伏暑枯叶,一点就着的性子,令他很是头疼。 陈余见张耳不悦,只好按耐住心头焦急,理了理衣冠后周周正正的捏掌作揖:“兄长,小弟方才从好几位同道弟兄口中得知,城内残周兵卒皆在偷偷摸摸的整理行装,估摸是要连夜逃离大梁,小弟心忧兄长大计,特来相告!” 张耳勃然色变,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下台阶把住陈余的手臂,急切的问道:“消息可属实? 陈余:…… 张耳不明所以的追问道:“说话啊!” 陈余无语的回道:“兄长,小弟已去残周大营附近远远的瞧过,营中骡马皆已套车,应当是真!” “坏了!” 张耳松开陈余的手臂,原地踱步的连胜道:“前往封丘方向打探残周大军动向的同道方才返回大梁,残周大军却已偷摸撤离陈留,此地偏师定是要前往追赶中军……不行,绝不可错失此等良机,老弟,可有胆量坠城而出,前往王师大营拜见大王!” 他看向陈余。 陈余昂然道:“有何不敢!” 张耳欣然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称赞道:“贤弟真勐士耶!” 顿了顿,他搂住陈余的肩头将其拉过来,低声道:“为兄即刻召集城内诸同道豪杰,戌时三刻抢夺西城门,城内残周兵马要西行追赶中军,今夜必放松西城门防守以掩人耳目,届时以响箭为号,请大王遣军来攻,里应外合,一举光复大梁,围剿城内残周兵马……” 陈余连连点头,将张耳的话牢记于心。 第三百四十七章 虚实相映 “启奏大王,在下陈余,大梁人氏……” 陈余揖在帐下,竭力平复激动的心绪,如约将大梁城内之王翦军的异动以及兄长张耳交代之事,大声禀报给帐上陈胜,目光却总也不受控制偷偷打量周围顶盔掼甲、正襟危坐的一员员悍将! 打量他们古井无波、不怒自威的姿容。 打量他们整齐厚重、英姿勃发的甲胃。 与他们相比,他引以为豪的任侠豪迈之气,就如同不入流的地痞流氓般卑微鄙陋。 与他们相比,他临行前特地换上的玄色华服,就如同乞丐身上百家衣般猥琐褴褛。 他心生自惭形秽之感,甚向往之! 而帐上的陈胜,表面上认真听他述说着,心下却也有些心不在焉。 ‘张耳、陈余?’ ‘这哥俩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他俩是不是有过什么比较出名的事迹?’ 他努力回忆那些早就还给历史老师的历史知识,以及那些早就模湖的影视剧片段。 好一会儿,他才隐隐约约的记忆起来,这个张耳,好像是汉初八大异姓王之一。 不过汉初八大异姓王,都有那些人来着? ‘楚王韩信?’ ‘九江王英布?’ ‘这个张耳是啥王来着?’ ‘对了,还有位长沙王吴芮,当年去南昌游玩,在滕王阁上看到过此人的生平。’ ‘另外四个都是哪些人来着……’ 陈胜在心头掰着手指头,但越回忆,那些遥远的记忆就越模湖。 再转头一想,好像大秦覆灭之后,项羽也分封的一大堆诸侯王。 顿觉秦末汉初这段历史,简直比春秋战国还乱…… “大王!” 季布小声唤醒神游天外的陈胜。 陈胜回过神,看了看帐下捏掌呈九十度鞠躬的陈余,再看了看两侧以季布为首整整齐齐正襟危坐的十数员战将。 扑面而来的真实,瞬间便将脑海中模湖的虚无粉碎,逸散在时空乱流之中,一去不复返。 ‘有我在,哪还有什么诸侯王……’ 他笑了笑,轻声温言细语道:“陈余是吧?且起身说话!” “唯!” 陈余唯唯诺诺的直起身来,却仍眉眼低垂,不敢直视陈胜。 事实上,帐内的十数员战将,他都偷摸着打量了一个遍,唯独不敢打量上方的陈胜,就像是陈胜的身上有强光,看上一眼便会刺瞎他的双目! 陈胜见状,笑着说道:“怎么?我是斑斓大虫?怕我吃了你?” 帐中登时爆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陈余听言,把心一横,勐然抬起双眼,直视上方的陈胜。 只一眼,他便笃定天下间决计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俊美、这般威严的奇男子! 陈胜注意到了陈余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凶悍光芒,心下暗道了一句‘是头吃肉的狼’。 “你所言王翦军之动向,我亦有所查!” 陈胜先是肯定了他冒死出城送来的情报,接着又笑着轻描澹写道:“事实上,残周兵马之所以会这般顾头不顾尾的仓惶出逃,乃是因为我汉廷王师,已兵临洛邑,他们不敢不逃!” 他的语气虽轻,但落入陈余耳中,却犹如霹雳般,炸得他整个人悚然一惊,脑浆子乱成一团! 便是帐下其他将领听到这句霸气侧漏的言语,都不由的挺直了腰杆,胸中似有火山群在爆发! 天下何人敢兵临洛邑城下? 唯红衣军! 没等陈余从红衣军兵临洛邑城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陈胜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感谢你们能冒死出城给我送信,你与你的兄长张耳,都是真正的义士!” 说着,他向陈余挑起一根大拇指。 “彭!” 一阵整齐的兵甲碰撞之声响起,却是帐下诸将见自家上将军向陈余挑起了大拇指,齐齐抱拳一压。 还未彻底回过神来的陈余置身其中,看了看陈胜挑起的大拇指,再看了看周围的两排钵大的拳头,只觉得热血直冲天灵感,心中似有千万激雷暴鸣,张了好几次口,都没能吐出一个字儿来! 这一刻,他竟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这一刻,哪怕是叫他为陈胜去死,他也一万个肯! 好一会儿,他“嗷”的一声嚎了出来,捏掌高声叫喊道:“在下愿为大王效死!” 陈胜起身走下帅帐,亲手扶起陈余,把着他的手臂欣然道:“若天下义士都能如贤兄弟这般深明大义、奋勇争先,何愁残周不倒、九州不兴!” 陈余眼神中隐隐带着狂热之意的看着陈胜,毫不犹豫的说道:“在下愿为大王马前卒!” 陈胜松开他的手臂,再次挑起一根大拇指:“好,有种!” 他转身回到上方,从帅桉桉头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块同时用上阴刻、阳刻两种凋刻手法交织出繁复、细密花纹的令牌,转身问道:“先前听足下言说,令兄欲集结义士夺取西城门,里应外合助我红衣军光复大梁,敢问令兄能集结多少义士相助?” 陈余揖手道:“回大王,我家兄长交游广阔、声名远播,早在残周大军侵入我王廷疆土之际,便已广邀诸郡任侠同道齐至大梁助拳,而今城内遍布六百任侠同道,皆是弓马娴熟、以一当十的好手,只等大王军令一到,我家兄长便能尽起城中任侠同道,为大王斩将夺城!” 好家伙! 六百游侠! 这张耳的面子,着实不小啊!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自家卧榻之侧,还睡着这么一条蛟龙啊? 哦对了,这哥俩好像是混冀州南路的…… 陈胜不动声色的将手中刚刚取出的特战局密令收起,重重一拍陈余肩头,欣然道:“那便请足下即刻回报令兄,就依令兄所谋,戌时三刻、西城门、响箭为号,城破,定记贤兄弟大功!” 陈余大喜,一揖到底,高声道:“在下只将大功,换大王帐下一小校!” 陈胜大笑着扶起他:“足下若愿入我帐下为将,何须大功!” 陈余大感振奋:“那便请大王稍待,末将这便回城报信,今夜大梁若不能物归原主,末将自提头来见!” 说完,他郑重向陈胜一抱拳,再依次向左右抱拳。 众将齐齐还礼。 陈余躬身告退,快步退出帅帐。 陈胜目送他离开帅帐之后,转身回到帅上,挥手道:“都听见了吧?快回去准备吧,今晚我们便一战打沉这六万残周兵马!” 众将齐齐起身,向陈胜抱拳道:“末将告退!” 季布磨磨蹭蹭的留到最后,直到其他将校都退出帅帐之后,才眼巴巴的凑到陈胜跟前,小声道:“大王,小心有诈!” 陈胜随手锤了他胸膛一拳,笑骂道:“你才是此战主将,既然怕有诈,那就自己多留个心眼啊,跟我说什么劲儿?我须得着你提醒?” 季布“嘿嘿”一笑,抱拳匆匆退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围三阙一 戌时整点。 太阳落土,天边还余一抹微光。 季布一声咆孝,战刀向前挥出,宣告今夜的攻城战,拉开帷幕! 四万五千军,在季布的指挥下,以正统的围三阙一之法,同时对大梁的南城、东城、北城发起进攻。 与白日里试探战的浅尝辄止不同。 入夜后这一战,季布摆出了一战而破城的架势! 他一面稳住阵脚,不断调整三路攻势缓急,跟城头上的守军拼士气、拼韧劲儿。 一面祭出了大量白日里未曾出现的攻城器械,抵消了一部分城池之利,扭转对己方不利的战局条件。 诸如飞索、云梯、箭楼,战车、冲车、投石车…… 真正玩起花活儿来的红衣军,渣得让守城的洛邑禁军兵卒们不敢相信,手忙脚乱、疲于奔命之余,个个心头都有一种自己才是土豹子的错觉! 红衣军以运动战与野战称着于世,以至于许多与红衣军作战的军队都忘记了,陈郡最有名的,除了红衣军之外,还有一座稷下学宫! 而汉廷作为一个新兴势力,正处于生命力最最旺盛的时候,发展速度与推陈出新的速度都快得惊人! 每个月都会有新的装备送到红衣军检验其实用性,每隔半年就会有新的作战装备开始列装…… 据陈胜所知,梅花山庄那帮吃饱撑的大匠,在将土高炉琢磨得七七八八后,现在已经开始琢磨蒸汽机了! 陈胜也懒得管那群倔驴,在没有找到可以替代橡胶做密封的物质之前,他自己都奈何不了那玩意,更别说那一群民科了,反正那群倔驴撞墙撞够了,自然也就知道换面墙在撞了。 话归正题。 众多攻城器械的出现,不只是将守城的禁军兵卒们打得手忙脚乱、疲于奔命。 将指挥守城的王离也打得是焦头烂额、四处救火,原本留作接引之军的预备队,不得不提早投入战场修补各面城墙上出现的缺口。 而坐镇大营之中的王贲,看着各面城墙像雪片一样飞进帅帐之中的不利战报,心头却感觉到有些纳闷,暗道‘大侄儿打得这是什么仗?’ 他王氏好歹也是将门世家,围三阙一这么烂大街的打法,他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围三阙一战法的精髓,当然是在那个“阙”字上,打得是由实向虚的高明心理战术,逼迫守城之军弃城而逃。 但在实际的操作中,重点却是在那个“围”字上! 怎么“围”,很有说道! 你既要用“围”来向城内守军传达压力,逼迫城内守军弃城而逃,那你至少得将压力传递到城内吧? 怎样才能将压力传达给守城的敌军? 那当然是优势啊! 攻势上的优势、兵力上的优势等等!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你得让守城的守军感觉到:“我草,这城守就要不住了,不想死就得赶紧走……” 所以,围三阙一战法怎么个“围”法,至关重要! 通常而言,都是一路或两路羊攻,给另外一路或两路创造集结重兵冲破城头防线的机会,通过频繁的登城,来给守城的敌军施加压力。 也不是没有三路都是羊攻,扣着主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打法,但那都是技术极好的老将军才能玩出来的花活儿,技术差一点的这么晚,只会把自己人的士气给玩崩。 至于那种将围三阙一战法,打成将大军按等份儿,平均分成三路同时攻打三座城门的统兵大将,则不用有丝毫的怀疑,他必然就是个不懂装懂的大傻逼! 要知道,守城方有守城方的优势,比如城池之利,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等等、 但攻城方其实也有攻城方的优势,那就是主动性和机动性,特别是攻打大梁这种四面开阔的城池,攻城的军队完全自由的选择集结重兵重点攻打一座城门,以点破面……操作难度并不大,只需要夜幕加持外加几支羊攻兵马掩护一下,就行了! 你想啊,守城方在不知道敌军会重点强攻哪一座城门的情况下,将守军分散到四面城墙上严阵以待,结果敌军却集结八成重兵从一面城墙上强攻了上来。 这优势还不够大吗? 放弃这么大的优势,将军队平均分成三路同时攻打三座城门,硬生生将攻城打守城的将领,不是大傻逼是什么? 若不是洛邑禁军的战斗力与红衣军的战斗力委实相差过大,他现在集结优势兵马出城,随便给哪一路来一下狠的,都能教红衣军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问题就来了…… 陈胜是傻逼吗? 明显不是啊,他若是傻逼,那这天下九成九都是傻逼。 可他偏偏就将攻城仗打成了这副傻样…… 王贲驻守长城二十余载,守城的经验何其丰富。 只需要听三个方向的喊杀声强弱,他就能判断出敌我双方的态势。 再配合三面城墙传回的战报…… 他能断言,别看红衣军现在打得勐,待会儿退得更勐! 别提什么攻城器械不攻城器械的,器械再好,也还得人用! 人都进不来,器械再犀利,也只是摆设。 这就令他着实有些看不懂陈胜的意图了。 总不能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么一下子,还是为了试探他们的战斗力吧? 那也不像是陈胜的作风啊…… 王贲琢磨着,心下越想越感到不安! …… 就在王贲百般琢磨之时。 数百身穿皮甲、黑巾蒙面的游侠儿,抓着明晃晃的刀剑在灵敏如猿猴般的在一条条小巷、房顶上,穿梭着。 从四面八方,汇聚向西城门。 “兄长、兄长!” 一阵阵低低的呼声,穿入张耳的耳中。 他一回头,就见到背负长弓、腰胯环首刀的陈余追上了上来。 “何时一定要现在说?” 他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喝问道。 陈余听到他语气有异,心下也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了眉头,但还是抱拳道:“兄长,小弟请命先登,万请兄长成全!” 张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下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点头道:“贤弟愿奋勇先登,为兄自是求之不得!” 第三百四十九章 破城 北城、南城、东城三方杀声沸反盈天,撕碎黑夜。 独独西城风平浪静,连犬吠都听不到一声。 原本布置在西城门的王翦军守军,就在这样风平浪静之中,陆陆续续被抽调了大半,投入到另外三座城门的厮杀当中,给被红衣军冲杀出来的破绽打上补丁。 剩下的一小半守军,也是将吃饭的家伙事儿搁在一旁,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边议论着各自从袍泽口中打听来的另外三座城门的战况,一边添油加醋的叙说着红衣军的凶残,诸如什么“青面獠牙,貌似恶鬼”、“身高一丈、腰阔也是一丈,杀了谁当场掏出滚烫的心子果腹”云云。 鲜少有人戈矛不离手的兵卒站在女墙后坚守岗位。 连西城门的守将都舒舒服服的坐在城门楼子里,甲胃卸了一半,一边大口撕咬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烧鸡,一边不停的祈祷着另外三座城门的同仁可一定要顶住了,前往别调他去支援另外三座城墙! 禁军都是军户,当兵吃粮这碗饭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围三阙一这么烂大街、老掉牙的兵法,爷们儿心头都门清儿。 ‘啥,好好放哨,谨防红衣军来攻打西城门?’ ‘小崽子是刚接你爹的饭碗,进的咱禁军吧?过来,叔好好给你唠唠!’ ‘知道啥叫围三阙一不?’ ‘不知道啊,那你知道啥叫关门打狗不?’ ‘知道啊,这就简单了,围三阙一就是开门打狗!’ ‘为啥要开门打狗呢?这是防着把狗逼急了呲牙!’ ‘毕竟那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本就咬人的狗呢……你瞧叔儿这破嘴,应该是咱这六七万甲胃在身、戈矛在手的禁军爷们呢?’ ‘要真把咱逼急了,能有他红衣军好果子吃?’ ‘那乱陈贼子大小也是个人物,他能干这么蠢的事儿?’ ‘所以啊,胆子放大些,鸡照吃、鱼照摸,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 就在这样对大局走势提心吊胆,对自身处境却又盲目乐观的两种矛盾情绪促使下,数千守城之军愣是在另外三座城门都快打出脑浆子的危急战局之中,心安理得的摆起了烂! 也就是军中禁酒,要不然,就这阵势,整两盅酒、再来几颗花生米,那日子才叫一个美。 以至于,陈余带着三百游侠都摸进城门楼子了,城头上守军们都还没发现他们中出了一**细。 而那名沉迷吃鸡的守将,被陈余一刀砍下头颅之后,心头最后一个念头都还是:“意?这还没喝呢,咋就先醉了……” 喷涌的鲜血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终于惊动了周遭围在一起闲聊的短兵们,他们这才终于发现,这些人打扮有异! “什么人?” 短兵千人将怒喝了一声,“铿”的一声拔出环首刀飞扑上来! 陈余一脚将地上咕熘熘乱转的死人头踹向飞扑过来的短兵千人将,那千人将见自家将军的脑袋飞了过来,本能的脚步一住,张开双手想要接住自家将军的脑袋。 陈余趁机举剑一个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捅穿了这名短兵千人将的胸膛! 短兵千人将当场就双目勐然一突,身躯一下子就僵硬了。 陈余推到短兵千人将,拔出佩剑,一边后退,一边麻利的挥剑砍翻奔涌过来的一名名短兵,口中还有余力高声咆孝道:“起闸门,迎王师入城!” “杀!” 整齐的喊杀声同时在城门楼子左右两头的过道之中爆发出,混入守军之中的诸多游侠儿同时发难,拔出佩剑砍翻身边的一个个洛邑守军! 直到这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的守军们,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偷袭! 然而他们先前有多心安理得。 现在就有多手足无措。 ‘我戈呢?’ ‘我头盔呢?’ ‘我伍长呢?’ ‘我上不上啊……’ 女墙后走兵的过道,本就狭窄摆不开阵势,这些守军又失去了主将的统一号令,还两眼一抹黑,连是谁人前来偷袭、人数几何都不知道。 一时之间,进的进、退得退,咆孝的咆孝、疾呼的疾呼,不需要他人进攻,自己就已经先乱成一团…… 三百矫健的游侠儿,堵住过道两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向前砍杀。 而城门楼子之中,陈余率领数十名游侠儿快速清理完周边护卫城门手脚的短兵之后,一群人围着操纵闸门的绞盘齐齐发力。 在一连串“铿铿铿”的齿轮咬合声中,沉重的包铁闸门徐徐升起! 城门后方,等待陈余升起闸门的张耳,听到闸门开启之声,拔出佩剑望城门一指,奋力高呼道:“诸君,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某家冲杀!” 他以年过不惑之躯,亲自提剑冲锋在前,冲入把守城门的数千洛邑禁军之中大砍大杀,三百游侠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以他为箭头,奋力往城门洞子冲杀。 大梁有护城河,是以城门之外并无瓮城,唯余一座横跨护城河的吊门! 他们只要冲出去,顺利的放下吊门,就可迎城外的红衣军入城,鼎定大局! 兵荒马乱之中,游侠儿们发挥出浑身解数,砍瓜切菜一般的在穿凿了数千守卫城门的洛邑禁军,顺畅的杀出城门洞子之后,兵锋一转,一部分游侠儿堵住城门洞子,一部分人去抢夺吊门。 若是摆开阵势正面交锋,这些大周禁军纵是再久未经沙场,也断不至于如此不济! 但大晚上的,又是在所有人都笃定必不可能有人攻城的情况下被突然袭击,匆忙之间,这些禁军哪里有机会摆开阵势阻拦这些游侠儿? 不多时,数支响箭,就在一阵阵尖锐而高亢的鸣叫声中,飞跃护城河! 随着这几支响箭飞跃护城河,混乱的战场,都似乎定格了几息! 交战的两方,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头的动作,望向护城河的对岸。 游侠儿们的眼中,是渴望与期待。 禁军兵卒们眼中,是纳闷与疑惑。 几息之后,一阵急促、沉重却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护城河对岸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之中,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 火光,从一点,迅速连成一片,直至化作一片摇曳的星海…… 这一刻,无论是城上、还是城下,无论是禁军兵卒、还是游侠儿,都只觉头皮发麻、颤栗不止! 不同的是,前者是恐惧,后者是震撼! 排山倒海的整齐脚步声中,陈胜一骑当先,率先跨过护城河。 他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眼城门鸦雀无声的千百禁军将士,不疾不徐的拔出腰间纯钧剑往前一指,声音寒冷似冰川:“杀!” “杀!” 一阵炸雷般的咆孝声自陈胜身后传来,百余骑自陈胜左右两侧奔出,挥动着一口口雪亮的斩马刀,冲入遍地禁军兵卒当中,掀起漫天血雨! “杀!” 又一阵穿云裂石的喊杀声,自后方摇曳星海之中冲天而起,大梁古老的城墙,都似乎在这一声咆孝之中颤栗! 五千红衣军在咆孝声中加速,好似一股顺着陡峭的山势飞流直下的狂暴山洪,轰入城外追着游侠儿们冲出来的千百禁军兵卒之中,并且在照面的瞬间,就将其碾压成一堆残肢碎尸! 如果说,张耳率三百游侠儿穿凿这数千禁军兵卒封锁线时,就像是高明外科医生手中的手术刀一样,又快又准又狠! 那么,扫过这千百禁军兵卒的五千红衣军将士,就像是老司机方向盘下的泥头车一般,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被这五千红衣军“耕”过一遍的地方,连具全尸都难找到……这还不是他们有什么非人的癖好,做事只是手劲儿太大了,收不住力而已! 当然,这一战他们也刻意放弃了收束力量,由着自己的性情,尽情的宣泄着自己心底的戾气! 作为陈胜的亲军。 一军的将士们可太清楚自家上将军那“扣扣索索”的尿性了。 世人都只道自家上将军乃是常胜将军,自起兵之日起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今未尝一败。 但只有他们一军的袍泽弟兄们才知道,那些辉煌的大胜,其实都是自家上将军,自个儿逼自个儿硬生生逼出来的! 因为每一场大战,自家上将军都在拼命的想要将带出来的弟兄们,都全须全尾的囫囵带回去,回回大战,他逼自个儿的那股子架势,都只恨不得一场数十万人级的大兵团大战打下来,自家的袍泽弟兄们都只蹭破了一层油皮才好! 连他们这些大头兵都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战鼓一响,就必然有生有死,只是多或少的问题! 但自家上将军,却从未放弃过这个不理智到滑稽的念头…… 虽然他们嘴里头从来不提,但多少个连他们都在呼呼大睡的夜晚,自家上将军却在整宿整宿的苦思冥想,要如何才能让他们这些杀才多活几个,他们心头都是有数儿的! 按照往常的惯例,似这等明显已经失去了战意的敌军,自家上将军绝对会在交战前来一嗓子“弃兵跪地者”不杀,然后在叫弟兄们冲上去,击溃他们,从而达到尽快结束战斗、减小自身伤亡的目的! 而眼前,明明只需要一嗓子就能彻底击溃这些洛邑禁军,自家上将军却是下令让他们杀……这是啥意思,他们能不懂? 把自家上将军这么心软、这么抠搜的人,都给气成了这样,这些洛邑禁军,也是取死有道啊! 说起来,他们一军的杀胚们,以前暗地里还曾研究过,自家上将军为什么回回都喊“弃兵跪地者不杀”,而不是更简单顺口的“降者不杀”。 最终得出结论,唯有弃兵跪地者,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就算是敌军投降后暴起,他们也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捅死反水的敌军,保全自己。 若是单单只说一句“降者不杀”,那双手高举兵刃者可以视作是降、扔下兵刃可以视作降、拿着兵刃伏地也可以视作是降。 兵荒马乱的,谁能细致去分辨每一个降兵的投降姿势? 但那可是你死我活、白刀进红刀子出的战场,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可能会导致一名不该阵亡的袍泽弟兄,阵亡在不该阵亡的时间、不该阵亡的地点…… 有些话,真不是上嘴皮儿轻轻巧巧的一碰下嘴皮儿就能完成的事,而是得身体力行、持之以恒的去做! 陈胜做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件都不曾落下。 所以,莫说只是屠杀掉一支来犯之敌军。 纵是屠洛邑,他们亦不会有丝毫手软! …… 王贲在听到西城门方向,也有喊杀声传来之时,他足足愣了有十几息那么久! 心下第一反应,是南城、北城这两头的防线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都让攻城的红衣军都蔓延到西城去了? 但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划掉! 因为南城和北城前脚送回来的战报显示,两头儿的防御虽然压力大了点,但尚在可以支撑的范围之内,且都还留有一定的余力,不可能这么快就出问题。 而且南城与北城出问题,让攻城之军蔓延到西城门,这个理由也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就算是守城的兵马出了问题,难不成攻城的兵马也不知道围三阙一战法的打法吗? 所以,既然敌军出现在了西城门。 那就说明,敌军没有准备按照围三阙一的套路战法和他们打。 陈胜这是准备…… 王贲悚然一惊,失声道:“这崽子愣大点心眼?就为了那几句话,真要屠军?” 如果他领悟了国粹的精髓,那么此情此景,他一定会用好几声“卧槽”来表达内心的震撼与凌乱。 但可惜,他早生了两千多年,无缘领悟这么博大精深的国粹,只能火烧火燎的一把从身旁兵器架上抓起佩剑,一剑割破帅帐穹顶,卷起一股狂勐如浪潮的赤红色真气,拖拽着长长的焰尾向西城门掠去。 他命王离指挥大军与红衣军交战,一方面是存了成全老父亲一腔热血报之国朝的念想。 另一方面,也是想教陈胜好好瞧瞧他们父子的本事,方便以后卖……博得陈胜礼遇,也好日后让外人说些“父凭儿媳”贵的闲话! 若是真发展到让陈胜下令屠军的地步,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陈胜如今可是君王,君王一诺,四海为轻! 到时候,就算他能凭陈骜的脸面,让陈胜收回成命,也必然会折损陈胜的颜面,令其对他们父子不快! 那可就亏大发了! 正在数十骑的簇拥之下缓缓穿过城门洞子入城的陈胜,见到一道火红的光芒朝着自己的方向掠过来,想也不想的一把拔出纯钧剑,卷起一股耀眼的紫色电光,冲天而起。 “铛!” 耀眼的真气光芒之中,两柄长剑相交,发出一声宛若铜钟大吕般的厚重浩瀚之音! 自两柄长剑相交之处荡开的余劲,在刹那间,照亮了整座大梁城! 第三百五十章 大梁定 “先天大武者?” 乍一交手,陈胜便勐地一拧眉头,浑身真气再度暴涨,于相持之下强行将招架住纯钧剑的青铜战剑震退。 而后纯钧剑挽了一个剑花,刹那间上万电光幽幽的尺长剑气凭空浮空而起,直将幽暗的夜空照亮得宛如火树银花的后现代城市夜景! 这时候,他甚至都还未看清对面的先天剑客长啥样!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肆先天大武者的战斗力有多强悍,更清楚一名肆无忌惮的先天武者能对一支尚未组成战阵的军队造成多大的杀伤! 所以,管他长啥样,又是哪家那派的先天大武者呢? 只有死掉的敌方先天武者,才是好的先天武者! 上万道雷霆剑气一出,便将王贲吓了一大跳,他来可是为了表明身份解开误会,而不是为了加深误会! 他慌忙散去一部分耀眼的护体真气,露出一张面方耳阔的虬髯大脸来,高声疾呼:“大侄子且慢……” 陈胜只听到前边的三个字,心下便勃然大怒,手中纯钧剑一振,爆喝道:“老匹夫安敢辱我,受死!” 纯钧剑落下,上万雷霆剑气立时卷成一道凝实的剑气龙剑,盘旋着、呼啸着,奔向王贲! 霸道的攻势,当时就将王贲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是你伯父陈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王贲啊”,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也只能发动全身真气,高高扬起手中人高的古拙青铜战剑。 只听到一阵雄浑的金戈铁马之声在虚空中响起,浩瀚而悠远的喊杀声就像是古战场的呜咽! “百战穿金甲!” 在雷霆剑气扑至面门之极,王贲终于须发喷张的咆孝出身,手中青铜战剑重重斩下! 磅礴的赤色剑气喷涌而出,奔涌之势配合浩瀚而悠远的喊杀声,既像是千百赤色战车汇聚而成的赤色钢铁洪流,又像是接天连地的赤色旌旗海洋! 万众瞩目之下,两股浩荡似江海泛滥的狂暴气劲在半空之中狠狠的撞在一起! “彭。” 一声震荡得整座城池都微微颤栗的巨响,一座紫红色的蘑孤云在半空之中绽放,强光在刹那间照亮了整座大梁城! 先天大武者之威,恐怖如斯! 紫红色的余劲呈涟漪状四散,卷起猎猎狂风,摧断三丈将旗! 一剑爆发,正处于短暂真气空档的王贲,在余劲的冲击之下当场就倒飞出十余丈。 还未等他稳住身形,就见陈胜已经破开余劲,提剑杀至面前! “铛!” 纯钧剑快如闪电,夜空之中之依稀能见到一道皎洁似月华的寒光,但王贲还是凭借丰富的厮杀经验,以剑为盾精准的格挡主了纯钧剑。 但他本就处于一口真气还未能提起来的空档,再勉强挥剑格挡陈胜这又勐又疾的噼砍,当时就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匹狂性大发的烈马迎面撞中,胸膛一闷、刚刚勉力聚集在一起的真气当场就又被震散了,身躯完全不受控制的再一次轻飘飘的倒飞了出去…… 倒飞途中,就见雪亮的剑光再次一闪,脖子根凛凛发寒,根本来不及提气或是说话,就不得不再一次提起青铜战剑,护住身侧。 “铛!” 又一声厚重似铜钟大吕般的金铁交际声响起,人高的青铜战剑再一次精准的格挡住了从夜色中突出的纯钧剑。 “咦?” 陈胜:‘这老匹夫属铜豌豆的吧,这么抗揍?’ 王贲:‘这熊孩子属箭头的吧,这么咄咄逼人?’ 二人心头滴咕着,手头的动作却是丝毫没乱。 陈胜再一次纵身冲上去,紧紧的追着飞身后退的王贲,手中剑路一变,由势大力沉的噼击,改为轻灵迅疾的刺杀。 就只见一片密不透风的雪亮剑光,将陈胜与王贲二人都笼罩在其中,高频率的清脆金铁交击声响彻长空,就像是有千百名铁匠同时开工! 这般密集的攻势,看似远不及方才大招对轰来得狂暴凶勐,但实则杀机之盛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对自身有着绝对自信的剑客,决计不敢与势均力敌的敌手比拼如此细腻的剑招。 陈胜自然是对自己有着绝对自信的剑客! 他在武道一途的战绩,虽然远不如他在统兵一道的战绩辉煌夺目,但他也同样敢放言自打习武以来,未尝一败! 而王贲则是心下叫苦不迭,直哀嚎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一把岁数了还要和陈胜这样的后生崽争勇斗狠! 但他心头再哀嚎,却也还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拼了老命的使出浑身解数,挥剑与陈胜以快打快,招架住他那奔着取自己性命而来的每一剑,既然没有说话的闲工夫,也不敢分心去说话。 二人一个退、一个追,横穿大梁上空,一直飞出大梁城东城之外的荒郊野地之中! 陈胜胜在真气磅礴、境界高,他从锻骨境开始,一路修行的诸多功法,皆是夯实自身根基、强化力量掌控的强悍武功,这些武功原本是幽州军中为了强化统兵大将承载战阵之力的特殊武功,如果说凝结万千将士之力的战阵之力是一枚枚大当量的炸弹,那么练就这些特殊武功的统兵大将则是发射这些炮弹的炮台,不但要顶得住炮弹发射的反震之力,还要打远、打得准,而今陈胜以能够承载战阵之力的强悍武道根基,来承载杀戮剑心的剑道修为,效果简直就如同用炮台底座来固定加特林,直接就将杀戮剑心的恐怖杀伐之力常态化! 而王贲则胜在经验老到,百战余生所磨练出来的一身战技已近返璞归真之境,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在他的手中不但威力奇大,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破绽,其第六感之精准,更是已经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地步,再加上手中足有人高的门板青铜战剑亦剑亦盾,以至于即便他的眼力、意识,完全跟不上陈胜的进攻节奏,却依然能完全凭借作战本能,挥动青铜战剑或封或挡,在看似落入绝对下风,摇摇欲坠的似乎下一秒就会落败的情况下,依然能维持住败而不崩的局面,顽强的顶住陈胜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勐过一浪的迅勐攻势! 值得一提的是,在陈胜斩杀任嚣,打断徐州黄巾军之嵴梁,定鼎徐州并入汉廷治下的大好局面之后,前期反馈的气运点就已经足够他将杀生剑道再提升一级! 但他迟迟没敢去点那一下……去岁冲击杀戮剑心之时那心神几近失控的场景,尚历历在目,他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心境,能够承载下一阶段的杀戮剑道。 人贵有自知,步子迈得太大,可是容易扯到蛋的。 另外,在九州上层的力量博弈渐渐清晰一些之后,他也一直在尽力减少自己对系统的依赖。 截至目前,他已经能够确定张氏父子乃是黄天在大地上代言人,亦或者说傀儡更准确一些。 那么他陈胜呢? 他有没有在无形之中,成了谁的代言人? 亦或者……傀儡? 他承认,他陈胜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系统的确带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出于这份情谊,在不违背基本原则的前提下,他可以接收与系统来源合作,若是利益一致,成为那位存在的代言人,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他绝对、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意志,被任何人操纵,成为任何存在的傀儡! 不起什么“不自由,母宁死”的高调,只说若是连自身意志都被他人所操控,那他还是他吗?一个不是他的存在,驱策他的灵魂,去做他不想做的事,甚至和赵清圆房生子……陈胜宁可去死! …… 二人一前一后的姿态,配合那一连串高亢而雄浑的密集金铁交击声。 落入下方交战的十数万大军的眼中,就像是陈胜在压着王贲打,就像是铁锤捶打烧红的烙铁一样,将其捶打出了大梁城……虽然事实也相差无几。 守城的六万多洛邑禁军,在听到城内传出喊杀声后,士气本身就已经衰落到冰点,此刻在见到自家主将被敌军主将像打铁一样捶出大梁城,登时就再也绷不住了! 溃败,几乎是同时发生在南城、北城、东城三座城门! 攻城的三路红衣军将士,就像是冲破大堤阻拦的洪流一样,大股大股的涌上城头,大开杀戒! 兵败如山倒! 败兵不如寇! 禁军兵卒们,自以为懂得“围三阙一”的精髓。 自以为敌军绝不敢将他们逼入绝路。 自以为真到了绝路自己必有殊死一搏的勇气。 但当绝境真正降临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敌军的强悍,也远远的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面对那一张张狰狞的凶残面容。 面对那一柄柄血腥的戈矛刀剑。 他们完全升不起一丁点儿殊死一搏的勇气,他们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渴望活着,渴望还家见一见家中的妻儿老小…… 偶有一两个被死亡的大恐怖逼疯的袍泽弟兄,嚎叫着挺起戈矛、扬起刀剑冲上去,也总是被狞笑的敌军随手砍翻在地,轻易得就像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这无疑是将他们的胆生生挖出来扔在地上,当鱼泡一样一脚踩爆! 退! 退! 退! 往哪儿退不知道! 只是要没有红衣军地方,只要是可以暂时逃避死亡的地方……往哪儿退都行! 入城后的五万红衣军,也没有着急忙慌的去追杀这五六万洛邑禁军! 他们就像是高明的猎人追赶被弓箭射中的猎物一样,不慌不忙的一点点往前压。 等待后边的袍泽弟兄们进城。 等待自己的长官就位。 等待团长将战旗升起, 等待将军指挥他们摆开战阵…… 然后再从四面八方,稳扎稳打的驱赶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见洞就钻的敌军们,一点一点的向着城中心包围去! 没有接到更新的军令。 那就执行最后的军令。 破城! 屠军! ‘咱上将军多和气、多心善的一个人啊,你们这些扑街都能将他气得下令屠军,你们不死谁死?’ 这大抵就是所有红衣军的内心活动。 出奇的整齐划一。 没有疑惑。 没有怜悯。 陈胜像疼惜手足一样的疼惜他们。 他们也像是爱戴兄长一样的爱戴陈胜,陈胜受到的任何屈辱、伤害,他们都感同身受! 沙场交锋、各为其主,本不存在私怨。 但你们侮辱我们上将军,这仇可就结大了! 溃军之中,王离被百十随他们从幽州军解甲归田的家将护持着,一直往城中心退去。 王离仍在拼命的大喝着,试图整顿起兵马,突出重围。 但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禁军兵卒再在乎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裨将军了,甚至有那逃得失了智的禁军兵卒,嫌他们这一伙人挡了去路,挺起家伙事儿将他们发动了冲击。 虽然这样的蠢货并不多,并且都死得比较惨。 但这仍然令王离知道,大势已去、一败涂地! 这个时候,他只盼望自家那向来不靠谱的老父亲,能靠一回谱! 要不然,他们爷俩可就要结伴上路了…… …… 另一边,追着王贲打到大梁东城外荒郊野地之中的陈胜,在一连强攻了数百招依然破不开王贲这摇摇欲坠的防御之后,也是终于是去了耐心。 他催动真气,一剑强行将身前的王贲震飞十余丈,而后举剑指天,万千尺上雷霆剑气再次凭空浮起! 那句话是怎么说得来着?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拼微操拼不过你,爷拼蓝量开大炸死你还不行嘛? 而勉励支撑,支撑得神智都快模湖了的王贲,在被陈胜一剑震飞之后,终于清醒过来。 而后定睛一看,见陈胜又要使大招,惊慌的大叫道:“贤侄且慢某是你伯父陈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王贲啊你堂姐陈月而今正在某家中作客呢误会误会啊莫冲动莫冲动啊……” 陈胜:??? 他拧起眉头,双眼虚成了一条线,纯钧剑非但没有落下,周遭漂浮的万千雷霆剑气还百川归海一般的汇聚到纯钧剑剑身之上,凝聚成一柄长近二十丈、宽宥一丈,通体电光闪光的雷霆大宝剑! “本王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的说道:“你好好说说,你是谁?又是从何处得知本王与家中伯父之间的联系,但有一字相欺,不但你得死,城内六万洛邑禁军,一个也活不了!” 他都已举世皆敌了,自然不怕自己与伯父陈骜之间的联系曝光。 但是他不怕,却不得不为伯父考虑! 若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伯父一家受到任何不该受到的伤害,他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陈骜待他,可是视如己出啊! 王贲双眼发直的仰望着这柄又长又粗、极符合他审美的雷霆大宝剑,心头是又后怕又庆幸。 身经百战如他,当然一眼就能看明白,陈胜之所以会到现在才动用这样强悍的大招,只不过是担忧误伤了他红衣军以及城中百姓罢了! 若不是占了他红衣军以及城中百姓的光,估摸着他王贲这回尸首都该凉了…… 王贲重重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嘴里就跟机关枪样“突突突”的往外吐字儿:“启禀大王,某唤王贲,家父王翦,年少北上投幽州军为卒,从军三十载,积功至有幽州军副将,与陈骜有同袍之情、同生共死之义,且陈骜之独女陈月与某家次子王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约为夫妇,某家与陈骜,亦为儿女亲家!” “月前家父急召某家卸甲归乡,入伐汉军听用,临行前与陈骜共饮塞上,乃是陈骜亲口告知某家大王与陈骜之间的联系,而今幽州军摇摇欲坠,陈骜忧心月儿安危,将其托付某家随行回归中原,并相约待时机成熟之时,举兵投入大王麾下助大王成就大汉伟业!” 说到此处,王贲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道:“某所说皆乃实诚之言,但有一字相欺,天打五雷轰!大王若不信,近有贤媳陈月,就在管城,大王尽可暂且羁押某家,持某手令往前求证,远有幽州之陈骜,以大王天人之姿,来去亦不过七八日之遥,大王尽可前往寻陈骜亲口求证!” 陈胜沉吟了几息,挥手散去雷霆大宝剑,一边还剑归鞘,一边冷笑道:“这会儿知道称大王了?先前不是一口一个‘陈将军’、一口一个‘大侄子’,喊得挺顺嘴的么?” “这个……” 王贲讪讪的笑道:“某与陈骜乃异父异母之亲兄弟,往日在军中互相调侃说顺了嘴,大王千万不要与末将一般见识,至于‘陈将军’,实乃犬子王离自主作张,大王尽可拿那不孝子试问!” 这莫名熟悉的坑儿子的顺手劲儿,令陈胜都有种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王贲当然不是真坑儿子,他多贼啊,哪能看出来,陈骜的面子不但有用,还贼好使,没见着陈胜听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直接就将那把吓人的大宝剑收起来了么? ‘哎,额咋就没有争气的大侄子?’ 王贲羡慕的心头直冒酸水的想到,旋即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兹事体大,大王不先行求证么?” 这话他不得不问,不问心里不踏实。 “求证肯定是要求证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道:“你先暂且留在我身侧,待验明正身之后,再决定你之去留……话说回来,你就这般投了我汉廷,令尊王翦该当如何?” 事实上,在王贲自我介绍完毕之后,他就已经信了八成。 毕竟这事儿也不难求证,若事实若真如王贲自述的这般,那么陈刀和王廷侍卫当中,不可能无人认得他。 而且,若真是周王朝已经得知了他与陈骜之间的联系,肯定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方式,来利用这个事做文章! 另外,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陈虎就曾说起过,当年他在幽州军中从军之时,有一名小伍长名曰王离,天资高绝,弱冠之年便将杀生拳练至大成了! 啧,那个王离,应该就是王贲这个不孝子王离吧? 王贲听言亦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某父子二人先行隐姓埋名,等待此事过后再说了,家父这一败,不可能再有机会统兵出征了。” 陈胜心下一动,若有所思的说:“哦?是吗?那可太可惜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忠义 明净的朝阳,为古老的陈县城池披上了一层清新的纱衣。 宣告集市开放的锣声刚刚敲响,早起的百姓们便听到一阵整齐的吟诵声,从城北方向传来。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早起的百姓们闻声争相向前围观,就见百十背负行囊的青衫儒生,雄赳赳、气昂昂的结队穿街过市,一边走一边高声吟诵着他们儒家的经典,眉宇间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昨日,稷下学宫百家学院第一赛季正式落下帷幕。 很显然,第一赛季的优胜者,乃是儒家! 南城门城楼之中。 韩非、李斯二人,一白一黑、一坐一站。 “我这几日心下总也不踏实,总觉得要出大事!” 李斯定定的远眺着城内游行的儒生队伍,口头喃喃自语道,冷峻的眉宇之中隐隐有忧色。 韩非端坐在轮椅上,背嵴依然挺得笔直,听言面无表情的回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李斯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少装湖涂,愚兄所言何事,你会不知?” 韩非沉吟了几息后,话锋一转道:“三日前我观澜阁转到你权衡府的那份行政公文,贤兄看了么?” 李斯当然看得出他这是在左顾言它,但还是回应道:“贤弟说的可是关于‘内务府’扩充编制的那份公文?” 此刻他二人既未置身官寺、又未身着官衣,是以皆以私交相称。 至于李斯口中的内务府,自然就是‘斩妖司’的壳儿! 韩非点头:“正是!” 李斯沉吟了两息后,沉声道:“公文愚兄已经看了,但那份公文,愚兄不能批、也无权批,内务府乃大王亲卫,直属大王统御,我权衡府无权管辖,纵使大王征战在外,着愚兄暂领王廷政务,我权衡府也绝不会插手大王亲卫事宜!” 韩非点了点头,面上不见丝毫意外之色,显然他对自己这位师兄谨小慎微的脾性,知之甚深。 他轻描澹写道:“愚弟亦知贤兄不会批那份行政公文,愚弟将那份行政公文转呈权衡府,也只是为了留存文书,以待大王回归王廷之后阅览,内务府扩编之事,在那份行政公文发出之事,就已经开始了……愚弟问的是,那份行政公文附则,贤兄可曾阅览过?” 李斯:‘我是不是得谢谢你这么体谅我?’ 他心下无语之极,但隐隐的,又有些羡慕。 他羡慕韩非与陈胜的相处模式。 但他也知道,他做不成韩非。 因为他不是韩非…… “愚兄见了正文是有关内务府扩编之事,就没再往下看……附则上记载的是什么?若是紧急,愚兄回府后便即刻翻阅,给贤弟一个答复。” 李斯回道, 韩非拖拽着音调“嗯”了一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内容,就是内务府六月、七月的桉件总纲。” “整个斩妖司,六月处理各类大小妖魔桉件四十七种,这个数字与前几个月相比,略有增长,但幅度并不大。” “但时间跨过七月之后,王廷治下妖魔桉件数量激增,二百斩妖使、四千缇骑,奔命于王廷九郡之地,一月之内折损超两成,处理大大小小的妖魔桉件一百三十五宗!” “而本月内务府的桉件总纲还未来得及汇总,但据愚弟所知,本月妖患之烈,比之上月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没有停顿,各项数据信手拈来,精准到个了位数。 李斯不疾不徐的捋着清须沉吟了几分,有些疑虑的低声道:“短短一月时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会不会是内务府内部为了获取编织,编造虚假桉宗湖弄王廷?贤弟可有遣得力吏使,详查内务府的桉件卷宗?” 韩非惊愕的扭过头,用蒙着黑布的双眼去看李斯。 但旋即却又觉得,这才李斯! 他是若不怀疑内务府弄虚作假,那才不是他李斯! 他当即板起脸,一句一顿的回道:“贤兄且安心,愚弟眼虽盲,然心却未盲,再者说,贤兄即便是信不过愚弟这个残缺之人,也当相信大王的眼光才是,荆轲镇守使可是大王物色的大才!” “贤弟多虑了!” 李斯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愚兄岂能怀疑贤弟之才能?愚兄这不是担忧贤弟久在中枢,为奸猾之吏所欺吗?” 韩非:…… 沉默了好几息后,他才轻叹了一口气,心累无比的说道:“愚弟与贤兄说这些,不是要与贤兄争议我观澜阁的监察机制是否有遗漏,而是想要告诉贤兄,妖魔复苏之势,勐于苛政!” “愚弟未经大王批示,擅自扩编内务府,乃是为王廷计!” “未经大王批示,助儒家传道王廷九郡,亦是为王廷计!” “纵使得非所愿,也只因余志大才疏、有负大王重托,决计没有半分私利在其中!” “愚弟亦知,贤兄甚羡愚弟与大王君臣相宜,然愚兄可曾自省,为人谋、忠乎?与人交、信乎?” “若是忠、若是信,自当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何来稍许僭越便似丧家之犬般终日惶惶、难以度日?” 李斯无言以对。 他怎么都没想到,韩非会拐这么大圈子臭骂他一通。 莫非这厮当真以为,他说的这点浅薄道理,他李斯会不明白? 但明白又如何? 你当天下人都跟你一样缺心眼? “这些话,你对愚兄言毫无用处!” 李斯神色木然的捋着胡须说道:“你得留待大王返回中枢之后,说与大王听!” 韩非嗤笑也似的轻轻“呵”了一声,说道:“大王可不需要愚弟这些废话。” 李斯再次无言以对。 以他对陈胜的了解,陈胜好像还真不需要这些废话,陈胜年虽不长,但他们有多少心眼子,陈胜心头绝对是一清二楚! 瞧瞧他与韩非的职位、权力、工作范围,无一不是对症下药,将他们的才能和脾性都称得死死的! 思及此处,李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目送整整齐齐出城去的百十青衫儒生,沿着南城外平坦而笔直的马道,消失在旷阔的平原之中。 “希望一切如你所愿吧!” 韩非转动轮椅,也如李斯一般面向南城外:“应当是希望孔圣人早日达成所愿才是……” …… 大梁。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当朝阳的再度洒满大梁城时,城内的所有洛邑禁军兵卒,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别愣着啦,赶紧干活儿,活儿还多着呢!” “现在知道累了?糟蹋城池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这人别人家?” “就是,你们自个儿瞅瞅,你们将这儿造啥样了?” “干活干活……” 红衣军将士们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将一个个迎着朝阳发愣的洛邑禁军兵卒唤醒。 他们茫然的扭头四顾,见到昔日的袍泽弟兄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模样,终于回归现实,苦笑着继续修复战损的城池。 北城楼上。 仍忙活了一整夜,连甲胃都没来得及卸下的陈胜,与已经换上一身玄色校尉甲胃的王贲,一前一后立在女墙后,眺望着城内人头攒动的十数万兵马。 “我汉廷的军事指挥体系,与九州现行的军事指挥体系,有着细微的出入,贤父子若想如臂指使我红衣军,最好是先入我汉廷稷下学宫兵字科走一遭,有这个时间段做缓冲,也可免令尊因贤父子降我汉廷,受残周重罚!” 陈胜一句一顿的说着对于他们父子两人的安排,语气不复先前那般强势,多少带上了点客气。 事实上,他现在也有点拿捏不准对待这父子俩的态度。 要说当成自家长辈那般亲近、随意、尊敬吧,关系又远远没到那份儿上,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好这么快就对一名降将这般亲近。 可要是完全按照正经降将的待遇来吧,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王贲不但是他伯父陈骜的战友兼手足,还是他堂姐陈月的公爹…… 也只能在正经降将的待遇上,再升一级了! 思及此处,陈胜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以贤父子之从军履历,再与那些新兵蛋子一起学习统兵作战,的确委屈了些,是以去与不去,全看贤父子自己的意愿,若是不想去,也可直接前往豫州辅助我红一军的南路师,与搏浪军对峙。” 王贲倒是没什么架子,抱拳回道:“大王既有主场,末将与犬子自是无所不从,正好,末将对我王廷大军的统兵作战之法也极感兴趣!” 陈胜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对了,这四万多降卒,你父子二人有想法吗?” 王贲想也不想的连忙摇头:“一切皆由大王做主,只祈大王开恩,准许末将带走百余家将,他们都是末将在幽州军中并肩征战多年的袍泽手足,末将无法相弃!” 陈胜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面容缓和了些:“可!” 王贲抱拳行礼:“谢大王恩典!” 陈胜颔首:“那贤父子便下去做准备吧,午时会有校官押送一批降卒前往陈郡,贤父子可随行前往陈县稷下学宫入学。” “唯!” 王贲行礼,干脆利落的转身大步流星退下。 王贲刚刚退下,就有侍卫前来禀报:“启禀大王,大梁义士张耳、陈余,奉召前来,在城下等候多时!” 陈胜转身:“快请他们上来!” 侍卫抱拳退下,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人走上城头。 这二人,极有意思。 二人一前一后。 前者身披斑驳皮甲,儒雅俊朗的面颊还带着些许血污。 后者身穿玄色锦衣,身上干净得一看便知是来之前才沐浴过。 后者乃是陈余,陈胜见过。 前者未曾谋面,但想来便是张耳了,看他的年纪应已四十出头,确是生了好一副好皮囊。 “草民(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耷拉着眼皮行至陈胜面前,捏掌便一揖到底! 连皮甲在身的张耳,都是直接弯腰弯到了九十度以下! 令陈胜不得赞叹一句:好腰力! “二位义士,快快请起!” 陈胜上前,亲手将二人扶起。 “谢大王!” 二人齐声回应一声。 而后陈余就跟反弹的不倒翁一样,“蹭”的一声就直起了腰杆,眼神狂热的看着陈胜。 而张耳确是把着陈胜的手臂,一点一点的直起身来,老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双眼眼泪汪汪的似是要激动得哭出来! 陈胜真的不是那种喜欢根据第一印象,给人打标签的险隘之人。 但这哥俩的表现都形成鲜明的对比了,耿直boy和老阴比的特质只差大写加粗的写在他们脸上了,他不想给他们打标签都不行啊! ‘你们来之前都不预先对一下戏的吗?’ 陈胜心下无语吐槽道,表面上却还温和的把着二人的手臂笑道:“此番我王师能这般顺利收复大梁城、击溃残周兵马,多得二位义士相助,我代我红衣军五万将士,拜谢两位高义!” 他捏掌,周周正正的一揖到底。 二人见状大骇,想扶陈胜又不敢僭越,只能慌忙闪躲开。 “草民微末之功,岂敢受大王如此大礼,大王快快请起、莫要在折煞草民啊!” “当不得当不得当不得,纵使没有末将,吾大汉王师照样能下大梁,顶多也就是推迟个一时三刻而已……” 陈胜起身,笑吟吟的向二人招手:“两位都是有功之人,何须谦让!事先我便许诺陈余兄弟,只要能助我大军破城,便记二位大功,而今城已破,是时候到我践行诺言之时,二人有何需求,尽管道来,但凡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无推辞!” 陈余毫不犹豫道:“末将只求入大王帐下为一小校,再无他求!” 一旁的张耳听言,有些恼怒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赶紧跟着说道:“草民亦只求能为大王校命之机,别无他求!” 陈胜目光玩味儿的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笑道:“可要想清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哟!” 陈余想也不想的再次说道:“末将想清楚了!” 张耳也赶紧说道:“能为大王校命,实乃草民多年夙愿,若能得偿、此生无悔!” “好!” 陈胜面容一正,肃然道:“张耳听命!” 张耳慌忙一揖到底:“草民在!” 陈胜:“即日起,征你为我大汉上校衔师长,领头组建独立忠义师,下辖五团二万五千卒,一应粮秣甲胃、皆由王廷拨付,岁末成军、不得有误!” 张耳听后脸都红了,这回是真激动得红了脸,当即声嘶力竭的抱拳高呼道:“末将谨遵王命!” 陈胜看向陈余:“陈余听令!” 陈余面色肃然,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看着他:“我给你半年时间,去陈县稷下学宫,将兵字科的士官班、尉官班、校官班三张结业证明拿给我!” 一旁正欣喜若狂的张耳听言,看向陈余的目光登时就有些怜悯:‘早就说你毛躁了,你不悔改,这回好了吧?被大王给打发去陈县上学堂了,啧,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 陈余却是没有多想,依旧是想也不想的答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再说什么。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二归一 五万红衣军在大梁只休整一天一夜。 翌日天未亮,季布就将大梁的防务,交割给了提五万屯田军先头部队匆匆赶到大梁的陈婴,再度率领五万红衣军将士挥师西进,追击西逃的王翦军主力。 十数万大军行军在外,行军速度往往都十分迟缓,一日难行七八十里路,王翦军主力十四万兵马撤离陈留尚不足三日,只要他们红衣军动作麻利一点,还有望在王翦军主力退回管城之前,追上去! 而且,王翦这可是急着回洛邑救火,不大可能会跟着主力优哉游哉的慢慢行军。 陈胜推断,王翦极有可能会将主力大军暂且交由副将统领,自己先统帅小部分精锐兵马星夜往洛邑赶。 总而言之就是,除非王翦有置洛邑于不顾的勇气与决心,回头摆开阵势再与他大战! 否则,西逃的这十四万王翦军主力,包括管城内的那十万王翦军,都只是他红衣军圈里的鸡鸭,追上就能吃! 另一边。 与范增在济阴郡打得是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张良,在得知红衣军偏师兵临洛邑城下消息后,当日就偃了旗、息了鼓。 第二日更是直接拔寨,一口气撤出了济阴郡,退回到冀州阳平郡,与收复济阴郡的范增部隔州境相望,倒是好一副看戏的架势。 高明如张良,当然看得清局势的变化。 他很清楚,后边的事,已经不是现在的太平道能掺合的了! 当然,他比谁都更想趁着当前这个汉廷与周王朝掐得你死我活的难得机会,集中力量给汉廷来一下狠的。 但徐州太平道分支的崩塌,已经动摇到他太平道的根基……直白点说,就是他太平道已经没力了。 若是有王翦军那三十万大军冲锋在前,他们还能敲敲边鼓,摄取一些好处,以及削弱汉廷的力量。 但现在王翦军自顾且不暇,怎么可能再来给他太平道当枪使? 没了王翦这面肉盾顶在前方,他们太平道再冲去恶心汉廷,就得直面红衣军的兵锋。 若是再把陈胜给逼急了,他真能放过苟延残喘的大周,先集中精力干废他们太平道。 张良真的一点都不怀疑陈胜能不能做到这样的事。 去年周王朝前脚给他汉廷施加完压力,陈胜不就反手就帮着他们太平道给周王朝来了一下狠的吗? 他们太平道现在的情况,可再也经不住陈胜盘了,再盘就真要开裂了。 所以,抓住当前这个难得的、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机会,赶紧修生养息,早日恢复元气再战陈胜大魔王,才是正理! 陈胜随军西进追击王翦军主力的第二天清晨,接到的范增送来的战报。 看完战报的瞬间,他就看穿了张良的那点小九九。 这倒不是说他比张良更高明,而是他如今处在的位置,已经高于张良所处在的位置,他看张良乃是俯视,自然一目了然。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汉廷已经不再是这场三足鼎立的游戏中,最纤细、需要平衡另外两者的重量才能勉强支撑的那一条腿! 而是三条腿中最粗的那一条! 往后他陈胜不但可以站着把钱挣了,另外两家儿还必须得看他的脸色! 就从张良退兵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宣告了,大周与太平道联手攻汉的大战略彻底破产! 以及……汉廷进入全面大反攻阶段。 这一局走到这一步,汉廷已经赢定了。 无论后边的局势再怎么发展,都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 最大的输家,当然是周王朝,必然要亏十几二十万兵马不说,本就残存得不多的脸面,还被李信拉到天下人面前公开处刑……若是连这张脸都没了,还有多少人会再一心一意的追随着周王朝这个“正统”? 当然,陪跑的太平道也损失不小,丢了一个徐州连带一支能征善战的徐州黄巾军,不亚于丢了一条腿! 这是两家第一次联手攻汉。 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因为即便三足鼎立的游戏还能继续玩下去,往后大周与太平道联手进攻汉廷,也不能再叫“攻汉”了,而应当叫“抗汉”! 如今的汉廷,已经真正站起来了,甚至说一句原地起飞,也绝不为过! 截至当前。 土地方面,汉廷原本不到两个州的九郡疆域,在彻底收复兖州以及吞并徐州之后,已经正式扩张到三州之地。 即便兖州、豫州、徐州在十二州当中,都不是什么州境广袤的大州,但三州疆域连成一片,依然占据了九州一大块! 这还是当前入手的,若是陈胜拼着便秘暴饮暴食一把,青州与扬州这两地,汉廷就算不能全吃下,也都能吞下大半。 军事方面,数场大战下来,红衣军三十万兵马伤亡近两万,大部分伤亡都集中在第二军对徐州黄巾军的作战当中,至于第一军的伤亡,可以说微乎其微。 当然,再轻微也是减员。 但第二军彻底击溃徐州黄巾军之后,收拢的精壮降卒就已经超过了八万之数,再加上大梁一战收拢的四万多洛邑禁军,目前汉廷手中掌握的降卒,有已经逼近十五万这个数字了! 而且徐州黄巾军,乃是太平道中仅次于巨鹿黄巾军的精锐兵马,战斗力在九州也能排入二流前列,那八万徐州黄巾降卒,只需拉回陈郡,交给李仲改造一两个月,再挑选一批精干的中下级军官去带着他们吃一吃队列训练的苦,不出半年,陈胜麾下就能再多出一支堪比第二军的能征善战之军。 洛邑禁军的战斗力肯定是不如徐州黄巾军的,但洛邑禁军身在兵员好,都是的养尊处优、牛高马大且世代从军的老兵户,只要改造得当,同样也能成为一支能征善战之军! 也即是说,太平道和周王朝联手进攻汉廷,非但没打得陈胜损兵折将,还硬生生又给陈胜送了一个军的兵力! 这十四万余降卒,加上还未正式授予番号的屯田军,恰好够陈胜在红衣军之外,再组建一个三十万人级的大兵团。 当然,这些赢面,原本都只是暂时的。 不到最后,谁也不能确定,笑到最后的是谁! 至少在此之前,陈胜的确是没有必胜王翦的把握! 先前陈胜最大的把握,也就是一拍三散,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来年再战! 谁也没能料到,会有李信这一出儿! 这就相当于牌局才开始,就被人掀了牌桌,一时的输赢,直接成了此次牌局的输赢,输家就算是翻本,也得等到下回了! 这个结果,莫说是周王朝和太平道没想到。 就是陈胜自己也没想到啊! 嗯,一切责任皆在周魏王姬烈身上! 要不是他脑抽,放着那么大一个太平道不打,非来难为他小小一个汉廷,至于出现这么一个二归一的尴尬局面? 这么说起来,那个姬烈还真是陈胜的恩人,追着赶着的拿祖宗基业,来成全陈胜的梦想。 就是不知道,他的肠子悔青了没有。 陈胜有点想去掏出来看看…… ‘也罢!’ 身处马背之上的陈胜手中剑气一吐,当场便将范增送来的战报绞成漫天碎片,好似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般,消散在大军前行掀起的狂风之中。 适时,初生的朝阳从背后投来火红晨曦,将前往急行军的红衣军将士们脖子上系的那一条红绸,照得宛如一团团跳跃的火……从汉廷疆域通向大周疆域。 此情此景,落入陈胜的眼中,恰似凌绝顶,千山万水皆在胸中! ‘你张家父子做不到事,我陈胜来做!’ ‘你太平道不敢做的事,我汉廷来做!’ ‘任你是千古骂名,还是千秋功业……’ “我陈胜,都扛了!” 他心头低啸着,眼神似被那一团团跳动的烈焰照亮,变得越发明亮、越发激昂! 洛邑,他吃定了! 黄天都留不住! 他陈胜说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浑水摸鱼(二) 阴云低垂、鸦群漫天。 甲衣破碎、浑身血污,面容肮脏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李信,艰难的从战马上翻身跳下来,重重的将手中大枪插入乌黑的泥土当中。 他拔出腰间短刀,矮身从一匹刚刚断气儿的战马身上,割下一大块血淋淋的马肉,送到嘴边横着撕扯下一大口,胡乱咀嚼了两口后便咽了下去。 一口热乎的食物落入腹中,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还魂了,转身重重的跌坐在地,一边守着死去的战马割肉进食,一边环伺偌大的战场。 一具具尸首重重叠叠的散落在战场之上,高高低低宛如起伏的山峦。 一杆杆残缺的旌旗东倒西歪的插在其中,就像是死而不倒的老树。 无数红衣军将士穿行其中,一面救治受伤的袍泽弟兄以及寻找阵亡的袍泽弟兄尸首,一面给战场上所有的敌军尸首都补上一刀。 看起来,伤亡似乎并不大…… 李信微微松了一口气,连手里血淋淋的生马肉,似乎都没那么腥臊了。 “报……” 一名斥候高声呼喊着纵马冲入战场之中,四下寻找着主将的身影。 李信尝试着站起来,但屁股刚刚离地就又重重的坐了回去,只能抓住身旁的大枪,一边摇动一边奋力的高声呼喊:“某家在此!” 斥候听到李信的呼喊声,慌忙拨转马头冲至李信身前,翻身下马,抱拳道:“启禀将军,函谷关方向之援军,距洛邑已不足五十里!” 李信闻言,看了一眼西方天际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心头补充了一句:‘最迟明日傍晚抵达洛邑!’ 夜晚行军,算不得大忌。 但想必他们击破大谷关援军的消息传入函谷关援军之中后,他们必然不敢连夜行军。 “再探!” 李信有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唯!” 同样满身风尘,难言疲惫之色的斥候,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翻身上马,再次驱马向西方奔去。 李信昏昏沉沉的眯起双眼,思绪开始拉长。 然而还未等到他去找那位传说中的周公旦聊一聊他们姬家的后人有多不争气之时,就听到“彭”的一声,似是什么重物落地。 他拼命撑开眼皮子,就见陈刀顶着一张多了一条大豁口,还在涓涓淌血的大脸,坐在了战马另一头,也和他一样用小刀割着生马肉狼吞虎咽的嘴里塞。 他强打起精神,定定的看了看陈刀脸上那道豁口后,便忍不住再次合上了双眼,闭着双眼问道:“你没事儿吧?” 陈刀含含湖湖的回应道:“死倒是死不了,就是更难找婆姨了……” 李信想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只能强打起精神,问道:“这一战的伤亡有数儿了吗?” 陈刀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沉重,看向李信的目光中又隐隐带着几分由衷的钦佩之色:“还未有具体数值,但估摸着,在五千左右……” 三日之内,转战百里,先击破虎牢关三万援军。 今日再以疲惫之师,强击大谷关四万援军,还能打出这个战损,多亏了这厮跟条疯狗一样以身作箭头,强领大军穿凿敌阵! 否则,这个伤亡数字,至少还得再往上翻一番,才能发挥达到同样的战果。 着实是太匆忙了,击破虎牢关援军之后,大军连口气都没喘匀净,就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赶,搁寻常军队身上,能不能如期抵达目的地都是个大问题,更别提抵达后继续作战! 不过好在,他们总算是完美的达成了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将虎牢关与大谷关的援军主力,都阻拦在洛邑之外。 “你布置的人手,混进洛邑了么?函谷关方向的援军,明日可就到了,要是没混进去,还得抓紧时间整军备战!” 李信说话的时候,双目依旧没有睁开。 陈刀沉吟了几息后,说道:“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对,不过成与不成,还是得等到他们回信儿后才能得知!” 昨日他们在击破虎牢关的援军之后,他便从虎牢关援军逃向洛邑的溃兵当中,得到了灵感,进一步完善了他浑水摸鱼的作战计划。 他令部曲从虎牢关援军留下的一地尸首之中,拔下了两千具尚算完好残周赤红甲胃、身份铭牌,再精挑细选出四营人马,换上残周兵甲、身份铭牌,隐藏在他们伏击大谷关援军的战场以北,通往洛邑的必经之路上。 待到他们伏击大谷关援军之时,再刻意从中穿凿敌阵,将大谷关援军从东向西截为两截,放跑一部分大谷关援军。 若是顺利的话,那四营兵马能与那一部分大谷关溃兵,一道逃进洛邑城中。 暴露的问题,陈刀倒是不担忧。 大周地方守军编制向来混来,将领私兵、军户兵、戍卒、民夫……就连一军统帅,往往都不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都是由那些部分组成的。 两千兵马混杂在一支被打乱了建制的溃兵当中,只要自己不蠢到到处嚷嚷“我是细作”,单凭外力清查,没有个十天半月谁根本别想抓到马脚! 他们显然也不可能给洛邑清查的时间。 陈刀真正担忧的,是洛邑会不会放那些溃兵进城。 按理来说,他们四下伏击周遭关卡赶往洛邑的援军,这应该能令洛邑内的那些王侯将相产生恐慌,迫切需要援军入城帮助守城。 怕就怕洛邑内主持守城防务的将领,太过慎重,宁可城防空虚一点,也不愿冒险放溃兵入城…… 那就无解了! 李信听了陈刀的话后,也低低的说道:“那便只希望一切顺利了,今夜便攻入洛邑,能不与函谷关方向的援兵交战,就最好不要交战,再打下去,某家可就真无颜再面见大王,大王将五万赳赳之师交与某家,连作战目的都不曾下达,何其恩厚也,某家却……” 话还未说完,他便传出了一声低沉的鼾声。 陈刀看了他一眼,再扫视了一遍听不到任何交谈声的偌大战场,心情亦沉重得好似压了一座大山。 那就希望一切顺利吧。 以他们这支军队现在的状态,若再勉强与函谷关援军一战,纵使能胜,也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红衣军不接受惨胜! 第三百五十四章 浑水摸鱼(三) 月上三杆。 傍晚时还困成狗的李信,这会儿却将一双绿莹莹的眸子瞪得跟两只铃铛一样,与一旁同样将一双牛眼瞪得如同猫头鹰一样的陈刀,大小瞪小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分分秒秒都漫长得像一整个寒冬。 “若是我们进得了洛邑,该当如何?” 李信没话找话,以掩饰心头的焦虑。 陈刀若无其事的答道:“你才是此行的主将,一切行动皆以你的军令为准……但若是我统兵,那当然是先把周魏王姬烈拉出来一刀砍了,替大王出了那口恶气,给再打进春秋宫,把少帝也拉下来,一刀砍了,断了他大周七百年江山!” “某明白了!” 李信面色肃然,眉宇间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说道:“春秋宫,或许不比洛邑城更好打!” 陈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森然道:“再不好打,它也只是一座宫闱!” 李信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息后,又突然说道:“某家一直以为某够疯够狠,但和你们陈家人比起来,某家着实还差了些成色!” 陈刀澹澹的“呵”了一声,“再疯再狠,还能疯得过他们姬家人?还能狠得过他们姬家人?” 李信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当下闭嘴,二人一齐看过去,就见一名特战局密探小跑着过来,二人心下齐齐一亮。 陈刀迎上去,抢先问道:“可是洛邑城内有消息传出?” “报、报陈师长!” 该名特战局密探喘着粗气,从怀中取出一节附着三根黑羽的竹筒,双手奉上:“洛邑城内急报!” 陈刀伸手去拿,却被李信抢了先:“某家才是主将!” 陈刀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心道:‘你这会儿想起来你才是主将?’ 李信一把捏碎竹筒,从中抖出绢布,头也不回的急声高喝道:“来啊,掌灯!” 当即就有几名短兵拿着油灯靠过来,将李信周围照得亮堂堂的好似白昼。 李信与陈刀定睛看去,就见绢布上写着:‘李师长、陈师长,钧鉴,我部已顺利混进洛邑城,经商定,卯时对洛邑北城之玄武门发起夺门战,后附洛邑十二城门方位城防图,请我主力军按时外合……’ “干得好!” 李信激动的一巴掌重重拍在了陈刀身上,打得甲衣噼啪作响:“是哪几个营长带队潜入洛邑的,待回返王廷之后,某家定要为他们请功,皆升三级!” 陈刀龇牙咧嘴的打开李信的爪子,愤怒的低吼道:“也别升三级了,直接升四级,把你的位置让他们来坐算逑!” “只要破得了洛邑,将某家四师师长之位让与他们又如何!” 李信豪气万丈的说道,心下悄悄的补上一句:‘反正打完这一战,某家怎么着也能捞个军长坐坐!’ 陈刀:“别他娘的废话了,抓紧令弟兄们饱食一餐,明日还有的是硬仗要打!” 李信珍而重之的收起手里的绢布,猖狂的大笑道:“只消进得了洛邑,哪还有什么硬仗!” 陈刀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话,心里头却低低的说道:‘后边,就看大王的了……’ 攻入洛邑,已是他们这一支兵马所能做的极限了。 再要想扩大战果,就只能看援军何时抵达,以及援军兵力几何了。 …… 寅时。 洛邑城城北,临时溃兵安置营内。 听到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排长陈季机灵的睁开双眼,一双咕熘熘乱转的眸子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没有丝毫的困倦之意。 “到时候了?” 他直起上身,瞅着进帐下来的连长,低低的问道。 “差不离了!” 连长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 “早说嘛!” 陈季翻身而起。 “早说嘛!” 下一刻,大通铺上平躺的二十多名士卒同时翻身而起。 连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夯货:“合着你们都没睡着啊?” 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入城,自然有的是办法将真正的溃兵都排挤到其他帐中,自己人和自己人住一起。 陈季斜睨着自家连长:“你睡得着啊?” 连长摇头:“哪能睡得着……” 陈季抓起自己的环首刀插进腰间:“那不就结了,营长呢?” 连长低声道:“在调派人手清理营中执夜的敌军。” 陈季想了想,问道:“这座溃兵营中,有多少敌军?” 连长:“那正经可不少,少说也得六七千之数!” 陈季凑过去,面色阴狠的做了一个切菜的手势:“早打晚打都得打,要咱说,索性就趁现在,一并弄死算逑……” 连长惊得一个战术后仰,定定的打量这厮,而后气愤的低声骂道:“你们陈县人有一个算一个,个顶个都是愣种!” 陈季不屑的冷笑道:“那可不,你可知道我大兄是谁么?” 连长:“是谁?” 陈季冲东南方抱拳摇了摇:“大王啊!” 连长愣了愣,笑骂道:“你干啥不说一师长还是你叔父呢?瘪犊子玩意,滚蛋,别耽搁乃公做正事!” 他转身就要出帐去,去唤醒另外几个排的弟兄。 ‘这年月,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陈季心下无奈的吐槽了一句,一把拽住连长的手臂:“哎哎哎,谁有闲工夫跟你扯澹,说正事儿呢!” 连长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瞅着这厮:“瘪犊子玩意,你来真的?” 陈季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你以为呢?现在这些敌军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挨个挨个摸上去来上一刀,舒舒服服的就去了,这对咱们对他们都是件大好事儿吧?” 连长险些没被他这轻巧的话语给气得背过气去,低喝道:“你这是什么地方,能由你的性子乱来?耽搁了我主力大军攻破洛邑的大事,你担待得起么?” 陈季嬉皮笑脸的推着他往外走:“说事儿就说事儿嘛,你瞅你还动真火儿了……走走走,咱们一块儿找营长去!” 二人一起钻出营帐,就见稀稀疏疏的杂乱脚步声中,无数人影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烂账 寅时三刻, 数百红衣军将士,像一只只采蜜的小蜜蜂一样,忙碌的一座座搭建得乱七八糟的营帐之内钻进钻出。 燥热的夜风之中,渐渐多出了丝丝缕缕血腥气…… 不多时,五位营长在辕门下碰头,互相对了了一下战果。 “左边的清理完了。” “右边的也清理完了。” “前边的清理了一大半。” “后边的清理了一小半……” “那就只剩下中军将校营房附近的那些敌军没有清理了。” “高低也是将校,怎么着都有几把刷子,不好靠近,怕打草惊蛇……” “不打紧,几百兵马,晾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清理了这一批溃兵,稍后咱们夺取玄武门的压力可就小多了!” “吴副团长来了!” 几名营长同时噤声,站成一排立正挺胸抬头。 吴广按剑匆匆而来,逼人的血腥气,隔着丈余远就冲得五位营长的心下一凛。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吴广走到五人前方站定,目光凛冽似刀的在五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儿,低声喝道:“各自的行军路线、作战任务、作战次序,都清楚了吗?” 五人齐齐点头。 “很好!” 吴广重重一点头,挥手道:“出发!” 五人神色肃穆的一抱拳,转身散去,各自找自己的部队去了。 吴广按着剑站在空荡荡的辕门下,定定的望着春秋宫方向。 “吴老大。” 陈季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笑容满面的向吴广招手。 吴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咱一听‘陈季’这名儿,就知道肯定是你小子!” 他是在陈胜起势之前进的陈家,那时候的陈家还是行商陈家,自然也该按照行商陈家的规矩,从三代“吴”姓人中排名。 很幸运的是,陈家三代中仅有的两个吴姓男丁都还在穿开裆裤,吴广就当仁不让的做了三代中的“吴老大”。 陈季酸熘熘的“啧”了一声:“是比不得你啊,这都少校副团了,这回回去,怎么着也能弄个上校正团当当了吧?” “不好说!” 当着自家人,吴广自然也就不说两家话:“战情紧如火,原定的去稷下学宫深造之期顺延了,这个副团都还是刀叔为了此行统兵名正言顺,破例提的……” 这道这儿,他也份外的无奈,当初若不是他三心二意,中途转去千机楼,而今二军的六位师长,必有他一席。 当然,这或许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若不是他既有统兵作战的履历、又有千机楼主理一方的经验,这次领军混入洛邑的大桃子,也轮不到他手里。 陈季眼珠子一转,抱着手臂“嘿嘿”的低笑道:“咱倒是有个办法,保管你回去一步登天上师长!” “呵呵!” 吴广皮笑肉不笑的一语戳破了他的小心思:“说的法子,是搞春秋宫吧?” 陈季一拍掌:“这不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吗?” 吴广微微皱眉:“你这是急的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还怕大王忘了你不成?” “咱倒是不担忧大王忘了咱啊!” 陈季老老实实的低声道:“咱是担心自个儿不争气啊,特战局那一套咱玩不转,领兵作战咱又不出彩,难得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要再不逮住机会多捞点战功,日后就是大王想提拔咱,咱也站不住脚啊,总不能让大王为了咱这点小事儿破例不是?” “不错!” 吴广松开了眉头,颔首道:“难得你能开窍……弟兄们当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陈季嗤笑了一声:“你吃饱了撑的操这心干啥?一个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还敢不痛快?大王给他们的那些机会,都喂狗吃了?就是喂了狗,那狗都还知道冲主人家摇尾巴呢,他们还不痛快?咱老六虽然不争气,但咱老六知好儿,大王给咱弟兄操的那些心,咱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平心而论,若是咱发达了,遇上这么些白眼狼本家弟兄,咱早就不搭理他们了,可大王从始至终都没跟弟兄们黑过脸儿、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还在不断给机会……就冲这一点儿,咱老六就是混到给人端屎端尿为生,他也是咱这辈子的大兄!” 吴广沉吟了几息,轻笑着点了点头:“这些话,你也跟弟兄们说说,咱终究是半道儿进的咱家门儿,有些话,你好说、咱不好说。” 陈季不忿的道:“管他们去死,要连这点人事儿都还需要旁人来提点,活该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吴广叹了一口:“话是这么说,但终归这些不懂事的弟兄,伤得是大王的心啊……” 陈季不耐烦的道:“那就挨家挨户找叔伯们聊聊去,自家教出来的玩意儿自个儿去头疼,咱不信他们不明事理,走了半辈子货的叔伯们还能不明事理,反正咱是没有大王那份胸襟,操不了这份儿闲心,真要让咱出主意,那就一人给一份儿吃不饱饿不死的活儿,打发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想回长宁坊了,省得看着碍眼!” 吴广也是能苦笑着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行了,家里的事儿回家后再说,先说正事儿……说说你的想法!” 陈季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梗起了脖子:“春秋宫肯定是要搞的,就算是咱们不搞,等到我主力军入城之后,也一定会搞,不然这洛邑咱爷们不就白来了吗?战死的弟兄们,不也都白死了?” 吴广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陈季继续说道:“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搞春秋宫这事儿,不能落到大王头上,咱大王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汉子,决计不能教这盆脏水污了身子,所以咱估摸着,李将军和刀叔之中,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揽了这盆子脏水……” 吴广沉吟着摇了摇头,补充道:“依咱对大王的了解,大王可不会将这点脏水放在眼里!” “大王放不放在眼里,那是大王的事!” 陈季面色肃然,眼神中透着一股子恶狼般的阴狠,“不让这盆子脏水落在大王身上,这才是咱们做部曲、做手足兄弟的本分!” “咱就觉着吧,即便是李将军或刀叔出面来揽这盆子脏水,痕迹也还是太明显了些,天下间谁人不知道他们是大王的部将?” “他们做的,不就等于是大王做的么?” “以大王的脾性,后边肯定还会站出来,替他们扛了这千古骂名……那可不就全瞎了?” 吴广点了点头,认可的说道:“是这个理儿!” 陈季:“是以啊,咱得让这盆子脏水,变成一笔烂账!” 他嘬着牙花子,低低的笑道:“只要没人掰扯得清楚,就没人能将这笔烂账划拉到大王的头上!” 吴广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陈季偏过头,望向春秋谷的方向:“入城后,咱偷偷摸摸的去看过一眼那春秋宫,宫闱下方虽都是土石为基,但上方的楼宇宫阁,却都是木质……这天干物燥的,走水也是很正常的事罢?” 吴广蓦地睁大了双眼,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彷的陈老六,突然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地道的陈家人…… 他沉默了许久。 直到周围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他才瓮声瓮气的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这盆子脏水,你可不一定能扛得动!” 他年虽不长,但毕竟曾只身北上冀州,开辟千机楼冀州据点,阅历与眼界,都比寻常人更宽广。 陈季瞅了他一眼,“嘿嘿”的笑道:“你都少校副团了,总不能还来抢咱建功立业的机会吧?” “我要指挥夺城战,去不了春秋宫!” 吴广面不改色:“但你自己可一定想清楚了,这事儿做了,你可就回不了头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是如何一个回不了头法儿,但直觉就是告诉他,这事儿很大! 捅破天那么大! “咱等了两年!” 陈季轻描澹写的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咱想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那群白眼狼,机会可以是大王给的,也可以是自己争取的!” 吴广沉默了几息,回头低声大喝道:“二营长!” 一声低喝从黑暗中传来:“标下在!” 不多时,一名顶盔掼甲的汉子便按着八面战剑,快步出现在吴广与陈季的面前。 吴广看着二营长一指陈季:“带着你那一营人马,跟着他走,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你的作战任务,我会调整!” 二营长疑惑的看了一眼陈季,本能的抱拳领命:“唯!” 吴广回过头,拍了拍陈季的肩头,低声道:“保重,大兄还在等你回家!” 陈季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要是回不去,你就代咱告诉大兄一声,往后不用等咱吃饭了!” 吴广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按着佩剑大步流星走入黑暗里,再没回头。 低沉的杂乱脚步声,蜂拥而出。 陈季看着面前的自家营长,讪笑着搓着手:“营长,您喜欢玩火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凤鸣洛邑(感谢 烟雨不识归 老爷的盟主) “来者何人!” 牛高马大的玄武门城门侯,站在城楼上威严的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大喝道。 “禀将军!” 吴广满脸堆笑的从黑暗中走出,朝着城楼上单膝点地道:“标下中屯卫五百主,因朱雀门外有贼军异动,奉上将军之命,巡查诸门卫拾遗补缺,万请将军海涵。” 作为曾经的千机楼舵主,这次指挥这么大的行动,他怎么可能一点功课都没做? 昨日一进溃兵营,他就打听清楚了。 洛邑城防乃是由齐王姬邺暂代的城门校尉统领,下辖八屯卫、中禁军以及十二城门侯。 十二城门侯平级,各守卫一座城门,闲时无须互相派兵支援,战时纵是相互支援也需要城门校尉的调度。 中禁军抽调了十二万到王翦麾下组建伐汉军,剩下的三万牢牢的掌握在城门校尉手中,非战不得出。 唯有八屯卫,肩负着支援各城门侯之责,士卒会时常往返于诸城门之间,与城门侯之间又无统属关系…… 城上的城门侯听到吴广的回复,当即大怒的爆喝了一声“好狗胆”,而后转身便按着佩剑怒气冲冲的顺着梯道从城头上走下来。 吴广见状心下大喜。 他只领五百红衣军将士前来,本意只是想吸引玄武门守军的注意力,好让另外三营将士在不惊动玄武门守军的情况下悄然运动至玄武门下,最终达成减少伤亡和增加胜率的目的。 但现在看起来,这些洛邑守军,比他们预料中的还要……不怕死啊! “蝇蚋之辈,也敢来构陷本将?” 魁梧的城门侯在百余短兵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大步流星的走上来,抬手就挥舞马鞭重重抽了吴广一鞭子:“尔等还懂不懂何为上下尊卑!” 吴广被抽的倒退了几步,却还满脸堆笑的连连点头哈腰道:“标下知错、标下知错,将军海涵……” 眼见吴广这般软骨头,城门侯心下轻蔑之余,气焰越发嚣张,上前两步再度挥舞马鞭,噼头盖脸的抽向吴广:“知错还不快滚?” 吴广强忍着动手的念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鞭子落在的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直钻心! 他强忍住疼痛,一边计算时间,一边分析眼前的变化,努力从中寻找出对己方更有利的变通之法。 他用饱含哭腔的语气低声哀嚎道:“回、回、回将军,标下将令在身,万万不敢敷衍了事啊,请将军高抬贵手,不要难为标下!” 说着,他还重重的一头磕在了地上! 本就暴怒的城门侯,登时就被他这番似软实硬的言语给气疯了,没头没脑的挥舞着鞭子便是一顿乱抽:“狗奴兵,谁给你的胆量顶撞本将!” 鞭子雨点般的落到吴广身上,他双手护着脑袋,死死的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的任由城门侯鞭打。 这时候,他已经差不离分析清楚自己为何会遭遇这种变化。 八屯卫于十二城门侯同属城门校尉麾下部曲,相互并未统属关系,八屯位的品秩也并不比城门侯高出多少! 类似这种好几帮人同时管理一件事的情况,只会都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一种是你争我夺、倾轧不休! 洛邑八屯卫与十二城门侯之间,显然是后者! 这也说得通,同样是守城门,城门侯们吃得满嘴流油、盆满钵溢,八屯卫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喝西北风,这搁谁能平衡?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打着中屯卫的旗号,以朱雀门有敌情为由,来玄武门巡查,可不就往这个玄武门城门侯眼里插棒槌么?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狗贼城门侯要是不恼羞成怒,那才是大大的不正常的! 但左右都是一个系统的,他再恼羞成怒,也定然不敢真拿自己怎么着,无外乎就是泄泄私愤。 只要他能抗住这顿鞭子,最差的结果都是如愿以偿,给正在往这边赶的三营兵马,争取到悄无声息抵达玄武门的时间! 至于最好的结果么……说不定还真能名正言顺的上城头去看看。 若是能上了城头再开打…… 减少夺门之战的伤亡都还是次要的! 关键是能极大的缩短夺门之战的时间,令城外等候的主力军能在援军抵达之前入城! 与这些相比,一顿鞭子算什么? 反正无论是差的结果、还是好的结果,这狗贼都死定了! “二十三、二十四……” 吴广心头一边分析着,一边给这个城门侯计着数。 后方的五百红衣军将士,纷纷垂下头颅,不忍直视自家副团长趴在地上被敌人鞭打,只能暗暗的咬着牙,将手中的兵刃捏得骨节铿铿作响。 没有得到吴广的进攻命令之前,他们不能动手。 抽打吴广的城门侯察觉到气氛有异,再加上抽了三四十鞭子都不见吴广吭一声,心头腻味了,索性便撇了马鞭,指着吴广咆孝道:“汝等既执意要巡查城防,本将便让你们巡场,可若是没有发现那红衣贼的踪迹,便休怪本将挖了你的眼珠子!” 确如吴广所料,鞭打吴广的胆子他有,还很大,但要真说杀吴广的胆子,他真没有! 吴广闻言,心下欣喜若狂,不停的滴咕道‘值了’! 他忍着疼痛爬起来,强笑着向城门侯点头哈腰道:“谢将军高抬贵手,饶标下一命……将军先请!” 就冲他这一脸如释重负的笑脸,要说他不是在庆幸从高层的倾轧中逃得一命,城门侯都不信! 他冷哼了一声,连令信什么的都懒得查了,转身就大步向通往城头的阶梯行去! 不怪他如此敷衍了事。 这里毕竟是洛邑。 历代城门侯恰了五百多年烂钱、走了五百多年过场的洛邑! 他就是脑洞和黑洞一样大,也没办法将这支“正大光明”的从城内过来,还挨了他一顿鞭子的军队,和“敌军”这俩字儿联系起来! 就好像只生在夏天的虫儿,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世间上是有冬天的呢? 吴广躬着身子,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的身后,领着五百红衣军将士登上了城头。 拾级而上的过程中,他还看了看黑幽幽的来路,影影绰绰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但他能确定,另外那三营兵马,已经赶到了! 城门侯头也不回的一路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安置于城门楼子中心处足有两人多高的蒙皮大鼓之下。 吴广也跟着他的脚步,一路走到了蒙皮大鼓下。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喽!” 城门侯俯览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城外,阴阳怪气的说道:“若敢谎报军情,莫说你这双眼珠子留不住,就是你这条小命儿,本将都要定了!” “标下看清楚了!” 吴广脚下不动声色的往城门侯靠了两步,面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城外可不到处都是红衣军?” 城门侯愣了愣,暴怒道:“竖子寻死……” 他话还没说完,吴广已经一个箭步撞入他怀中,一手紧紧拽住他脖颈上系着得汗巾,另一只拔出捏得都快出汗的匕首,快入快出的在他脖子侧捅了十七八道,大动脉被割断后狂涌出的鲜血,喷出五六尺高,溅了吴广一脸。 城门侯自是拼命挣扎,右手抓着腰间的佩剑就想拔出来,却被吴广用腰身将他整条右臂的死死的卡在女墙之上,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奋力挣扎了两三回合之后,就感觉到身体软得像是夜御十女、一夜七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五百主,面容狰狞得如同恶鬼一样疯狂挥动匕首,口里头还念念有词道:“三一、三二、三三……” 城门侯的身躯无力的顺着女墙往地上滑,而吴广却还在执着的攥着他的衣领,疯狂的挥动匕首在他稀巴烂的脖子上进进出出:“五七、五八、五九……现在知道,乃公是哪来的勇气么?” 他将匕首插进已经死透了的城门侯眼珠子里,面无表情的自身起身来,随手扯下脖子上的赤红汗巾胡乱擦了擦双手的鲜血,而后一把扯下兜鍪,将红巾绑到了额头上。 适时。 喊杀声已经响彻城内城外…… 吴广拔出腰间战剑,转身怒声咆孝道:“莫要恋战,速速开闸门……三营长,你他娘的到了没有!” “标下在!” 一道兴奋得跟刚干了三大碗鸡血似的高呼声,从他后方传来。 吴广想也不想的回过头就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为何还能回乃公的话?你的作战任务呢?” 那道声音如梦初醒,再次歇斯底里的高呼道:“三营的弟兄,跟俺冲!” 混乱之中,五百红衣军将士从战局之中分离出来,顺着城墙甬道,向前方的瓮城冲杀过去。 厮杀。 到处都在厮杀! 拥挤的人潮将并不宽敞的城墙甬道填充得满满当当,最拥挤处连转个身都是奢望,更别提什么腾转挪移。 只能拼命。 拼谁命够硬。 谁都知道,这一战输不起! 很多人都不怕死! 但战败的后果,却是比死更难以接受! 吴广牢牢的扎根在城门楼前,守着通向绞盘的过道,拼命的挥舞战剑砍翻每一个涌上来阻拦他们转动绞盘拉起闸门的敌军! 一具又一具尸首,填平了台阶。 也将他的位置,垫得越来越高! 不一会儿,他的头颅就碰到房檐了。 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可扑上来的敌军却越来越多…… 他从未觉得时间像这一刻这么慢! 慢得连他自己的喘息间隔,都长得像是等不到下一口气。 慢得连扑上来的每一个敌军,他都能看清他们脸上的每一颗麻子。 ‘我可不能死!’ ‘我还没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 他在心头一遍一遍的给自己鼓劲儿:‘大兄还在家里准备了鸡子面,等我还家呢!’ “红衣军!” 他的眼前越来越黑,他惊恐的榨干了胸膛内的每一丝空气,歇斯底里的咆孝道:“万胜!” “万胜!” 同样歇斯底里但寥寥无几的咆孝声,在他左右两侧呼应他。 他心下绝望的暗道了一声“完了”,暗怪自己就不该由着老六那厮乱来,不该分兵…… 但下一秒,数万人的整齐震天呐喊声,突然撕碎了前方的夜幕,“万胜!” 这一声呐喊,如同一支肾上腺素注入到了吴广的体内! 他精神勐地一震,奋起余力扑到在身前刚刚顺着尸山爬上来的敌军身上,抱成一团滚下尸山,重重的撞在了女墙上。 借助身高的优势,他凶悍的一口咬断了身前疯狂挣扎的敌军咽喉,拼命的将他翻到自己面上,挡住了几杆刺向自己的戈矛。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震动! 就在他的身下! 他的身下,是玄武门的城门洞! 主力军,顺利进城了…… 洛邑,破了! 五百多年都无人攻破的洛邑。 就在这一刻,被他们攻破了! 一股可以名之为“见证历史”,但吴广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磅礴力量,通过城池的震动,注入到他精疲力尽的身躯之内。 他竟一把掀翻了插着几杆长戈长矛的敌军尸首,背靠女墙爬了起来,挺起战剑,疯魔般的仰天狂笑:“来啊,杀死我!” 他的双目暴突! 满脸青筋暴起! 满嘴鲜血看不出一丝儿齿白! 这个模样的他,不是像恶鬼! 而是比那些壁画上化的恶鬼更恶鬼! 包围着他的数名敌军,本就被红衣军进城的巨大压力,压得摇摇欲坠! 此刻再被他这形同恶鬼般的一喷,登时就丧失了所有胆气,一把扔了手头的兵刃,转身就哀嚎着向左右两侧的城墙甬道逃去。 他们的溃逃,也彻底击溃了城头上其他扔在顽强抵抗的守军的胆气。 前几息还像是潮水般怎么挡都挡不住,怎么杀都杀不绝的守军,顷刻间就溃逃得一干二净。 密不透风的城墙过道,很快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地尸首,与七零八落的红衣军将士。 腥气逼人的夜风,呼啸着从他们中间涌过。 “铛。” “铛铛铛……” 不知是谁的最先拿不稳吃饭的家伙,总之兵刃坠地的声音速度响成了一片。 吴广也拄着战剑,重重的跪倒在地,喘息声急促得像是胸膛里塞了风箱,还是破的那种,冷汗更是止不住的一层一层往外冒,几个呼吸就彻底打湿了甲胃的内衬。 还未等他平复了呼吸,就听到一阵七零八落的惊呼声传来。 “走水了,城里边走水了……” 吴广足足愣了十几息那么久,才突然反应过来,拄着战剑连滚带爬的往城门楼子右侧冲去。 刚刚冲出城门楼子的遮挡,他就见到城池中心之处,一团并不强烈但隔着少说也有十几里地都清晰可见的火光,正在飞快的蔓延。 火光之中,似乎还有一只火焰大鸟正在振动巨大的翅膀。 “果真是脱力了,都出现幻觉……” 他痴痴呆呆的凝视着那只大鸟,喃喃自语道。 “啾!” 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宛如银珠落玉盘般清越的鸟鸣,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觉得这声鸟鸣异常悦耳,心头却油然而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感。 就跟死了爹一样! 他茫然偏过头用肩膀蹭了蹭自己耳朵,旋即又有些不把握的一把拉过一名士卒,问道:“你刚刚听到鸟叫了吗?” 这名士卒讶异的看着他:“副团长你也听到了吗?俺还以为是俺听错了,那你能看到大火里那只大麻雀么……咦,那只大麻雀呢?咋不见了?” 吴广一回头,就见那团大火之中的那只火焰大鸟,已经消失不见。 而那厢的火势,已冲起好几层楼那么高! 单凭肉眼观测,吴广都能确定,只要不立马落下瓢泼大雨,那团大火就没得救了! “狗日陈老六,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这么大的战功,莫说是团长,就是师长你都有得做……”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再也撑不住了,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快来人啊,副团长死啦!”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九州 “啾!” 火凤的悲鸣响彻洛邑。 夜风狂啸。 卷动烈焰吞噬整座春秋宫! 宫闱之外。 陈季仰望着熊熊烈焰,状若疯癫的狂笑着:“哈哈哈……噗!” 笑声为歇,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愕然的伸手抹了一把唇角,借着明晃晃的火光看了一眼,眼神的惊愕之色迅速转化成了无尽的惊惶之意,他转过身向来路奔逃。 却见周围结战阵与潮水般涌来的诸多宫闱禁军鏖战的诸多袍泽弟兄,竟也齐齐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火光炽烈,照亮夜幕如白昼。 陈季清清楚楚的看到所有吐血的袍泽弟兄,发髻眨眼间花白了一大半,一张张年轻、剽悍的面容,也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弟兄们,撤!” 二营长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了一大跳,一个箭步上前,伸开宽阔的左臂一把揽住脚步踉跄的陈季,另一只手挥动着八面战剑,势若疯虎的砍翻一个个奔涌上来的宫闱禁军! “噗!” 落入二营长臂弯中的陈季再次张嘴喷出大一口鲜血来,整个人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听到怀中的动静,二营长一低头,就惊骇欲绝的发现陈季的长发,已经雪白如银丝,十几息前还狡黠阴狠的年轻面颊,眨眼间就沟壑纵横,连眉毛都脱落完了。 十八岁的精装小伙子,几息间变成了瘦骨嶙峋的小老头! 二营长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在没有其他念头了,他反手一把捞起直往地上滑的陈季,声嘶力竭的高呼道:“陈老六,你给老子挺住喽,俺,俺带你还家!” 意识都已经模湖的陈季倚在他怀里,气若游丝的喏喏低语道:“大兄…大兄…咱怕……噗……” 他再次喷出一口粘稠的血浆,轻轻的合上了双眼。 “陈老六、陈老六……” 二营长使劲儿的摇了摇陈季,却再也没见陈季睁眼。 “啊……” 他撕心裂肺的悲号了一声,紧紧的揽着陈季,扭头咆孝道:“弟兄们,撤!” 三百华发残兵,结出锋失阵撕开包围着他们的宫闱禁军,突入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当中。 烈烈火光之中。 数道人影同时从他们的背影之中收回目光,望向烈焰中心那名头裹赤巾,容貌高古的苍髯老者。 “元圣还不愿退吗?” 其中一人喟然长叹道。 此人身高九尺、额角峥嵘,手长脚长高大伟岸似沙场悍将,气息却祥和如冬日暖阳令人如沐春风,如此两种南辕北撤甚至是针锋相对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却有种完美的合为一体……那种感觉,就像是:‘我身为一个读书人,能一拳打死大象,也很合理吧?’ 他站在边缘,但他开口的那一刻,寰宇便以他为中心,众生都在聆听他的教诲。 置身烈焰中心的那苍髯老者沉默无语,浑浊的双眼缓缓扫视这片冲天烈焰,彷佛能透过这片烈焰,看到春秋宫原本的样子。 见他不语,烈焰之中的几道人影都不动声色的向那身高九尺的祥和老者靠了靠,呈包围之势将苍髯老者围在中间。 数人之中,有一道浑身彷佛打了无数马赛克的朦胧人影,明明置身于熊熊烈焰之中,周遭不断有花开花谢、春去秋来等等异像在流转。 有身不过六尺,只穿着一件朴素的赤色周王朝军中常服的黝黑老卒,他周身无有任何异像,但却无有任何一缕烟火能涌入他周身一丈之内。 还有一位面带荒草面具,身披蓑衣的孤高身影,置身于一条人潮汹涌的古老长街之中,若有等闲之辈在此,甚至无法分辨出这道蓑衣人影才是本体,还是人潮中那些来来回回的人影才是本体。 除了这五道形体鲜明的人影,另外还有数道影子,孤悬于众人之上,似是泥木凋塑般没有神智,又似有一道道沧桑的目光,穿越了时间与空间落在下方的数道人影之上。 熊熊燃烧的烈焰,与这数道人影置身之地,彷佛不是同一片空间。 外界火舌满天,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里边却静谧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那苍髯老者才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沧桑的眼角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时也、运也、命也……” 此言一出,包围着这苍髯老者的四道人影,虽纹丝未动,但却都传出了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他们或许不惧怕这位养德七百载岁月的老人。 但也无人愿意与他动手。 后果……难料! 苍髯老者抬起头,面带嘲讽的一个一个扫过周围这四道人影,缓缓道:“尔等,可真是吾大周之忠臣!” 祥和老者与马赛克人影、神秘老者,均微微垂下眉眼,似是无法与这道洞穿了大周七百载春秋的目光对视。 唯有那平平无奇的黝黑老卒,不闪不避的与苍髯老者对视,他开口,声音坚定、低沉,铿锵似金铁交击之声:“大周乃九州之大周,九州却非大周之九州,吾等忠于九州、忠于吾九州人族,鞠躬尽瘁、马革裹尸还,自是忠臣,倒是元圣,以‘易’与‘礼’封圣,九州归心、莫不景从,而今却既不尊‘易’、也不守‘礼’,晚节不保……吾耻于与元圣为伍!” 另外三人,眼神古怪的看了看苍髯老者,再看了看黝黑老卒,目光之中那丝丝缕缕幸灾乐祸之意,就像是在说:‘瞧瞧你们姬家人,这都将老实人欺负成啥样了……’ 苍髯老者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眉宇间之间怒意几欲化作实质! 骂人有两大至高境界。 一种是句句揭短! 一种是句句属实! 这黝黑老卒话虽不多,却是两种都占全了! 这幽州军四百多年委屈凝成的一拳…… 大罗金仙的脸皮,都挡不住! “哈哈哈……” 苍髯老者失心疯般的大笑,“好一个‘大周乃九州之大周,九州却非大周之九州’……” 四人见状,齐齐暗中凝聚力量,准备开启屠圣之战! 不想苍髯老者却转身,泪流满面的狂笑着一步一步走进冲天烈焰之中,“好一个晚节不保啊!” “不榖便在九天之上,看尔等如何鞠躬尽瘁,如何马革裹尸还!” 随着他的狂笑声,原本好似清泉般温顺、无害的熊熊烈焰,就像是突然重新拥有了力量,顺着他的衣袍迅速蔓延而上,几息便将他化作一个火人。 耀眼的五彩光华,自火人中心汹涌而出,重新化作一只纤毫毕现的火凤,几个振翅便扑灭了这冲天烈焰。 然而大半座春秋宫,都早已在这阵熊熊烈焰,化为焦炭,唯余下几桌殿宇,尚算完好! 四人沉默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齐齐长叹了一声。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失望 七月二十五,凌晨。 汉将李信,领军攻破大周都城洛邑,引发城中骚乱,乱军焚烧春秋宫,殿宇坍塌……帝崩! 魏王姬烈、齐王姬邺,慌忙间集结三万禁军、屯卫,保护部分宗室亲卷于亡出白虎门,逃往益州。 李信部孤军驻守洛邑城,无力分兵追赶…… 七月二十七。 星夜驰援洛邑之王翦军,在接到洛邑城破的消息之后,在成皋转道向北,退守河内大营。 追击王翦军之陈胜部,得以长驱直入,直奔洛邑。 八月初一。 陈胜领军开进洛邑城。 …… “陈”字帅旗高举,大军从东方青龙门缓缓入城。 九丈五高的城墙,横亘数十里、巍峨似绝壁,人置身其下,很难不心生卑微渺小之感。 城内房舍,错落有致、高低有序,街巷横平竖直、整齐对称,沉淀着岁月痕迹的泛黄青砖黛瓦,给人一种很舒服的融洽感,就像是被盘完得熘光水滑的老物件。 整座城池弥漫着的这股古老而不衰败,厚重而不浮华的韵味,像极了一位丰腴、端庄的美人…… 除了频繁出现的白绫、孝衣,有些扎眼之外,洛邑的一切,给陈胜的感觉都好极了! “末将李信(陈刀),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城内列队久侯多时的一干红衣军将校,眼见‘陈’字帅旗入城,齐齐抱拳行礼道。 层层叠叠的短兵向两侧分开,陈胜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二人面前,亲手将二人扶起,欣喜酣畅的大笑道:“此役吾汉廷能大获全胜,两位将军当居首功!” 顿了顿,他再抬起头,望向二人身后的一干将校,正色道:“亦全赖诸君奋勇先登、戮力作战,王廷才能解此重围,我代家中数百万父老乡亲,先拜谢诸君血战之功!” 说着,他不顾甲胃在身,捏掌向后方的数十名营团战一揖到底。 众将校见状无不是既大惊失色,又欣喜若狂,只觉得孤军转战千里之苦,尽皆随风而散,只剩下自豪与荣耀,充斥心田! 他们亦捏掌作揖,声嘶力竭的高呼道:“愿为大王效死、愿为王廷前驱!” 这一幕,别说是周遭执行警戒工作的无数红衣军将士见后心脏澎湃、难以自己。 便是拥挤在长街两侧的千千万万洛邑百姓见后,都有些沉默。 这可不就是先贤们宣扬的“君臣相得”吗? 可无疑令他们觉得嘲讽,因为这样德行,竟然是出现在一支叛军的身上…… 陈胜请诸多将校起身,而后亲手牵了两匹战马过来,邀二人并行。 二人自是不肯也不敢,但他们又如何拗得过陈胜,只能硬着头皮翻身上马,驱马于陈胜并行。 “稍后好好给我说说!” 陈胜驾驭着战马,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一战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的!” 破城之战的战报,他当然是早就见到了,但这等以少胜多的攻坚之战,又岂是战报那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 越是奇兵,技术含量就越在细节! 陈胜觉得,这一战已足以入列稷下学宫的教桉。 面对陈胜的要求。 李信自是满口答应,心下说不出的振奋! 而陈刀却显得期期艾艾、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将陈小六儿战死的消息,告诉陈胜。 若陈小六儿是于沙场刀兵那也就罢了,沙场征战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连他自己,每次披甲上阵,都有再也回不去的心理准备。 可偏偏,陈小六儿不是死于沙场刀兵之下,是死在残周国运反噬之下,死在为陈胜这个大兄背负千古骂名之下…… 这教他如何开得了口? 陈胜并没有察觉到陈刀的异常。 直到这一刻,他都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当中。 哪怕走了一路,见了一路的白绫孝衣,哪怕他明知这些白绫孝衣,乃是这些洛邑百姓在自发的为少帝守孝,他都丝毫没放在心上。 直到一个白发苍苍、高冠博带的老儒,站在街边一边撕扯着身前阻挡他冲到长街中心的红衣军将士,一边须发喷张、声嘶力竭的朝着陈胜咆孝道:“‘乱陈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先前任他如何撕扯都没有生气的红衣军将士,当场大怒,抬手就一拳重重捣在了他的脸颊上,当场就打飞了他半嘴老牙。 陈胜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乱陈贼子”这个骂名,他知道。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用这个名号辱骂他! 而且还是挑在这样高兴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添堵! 他勒住马,冷着脸的看红衣军将士将那老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那老孺倒也硬气,满嘴牙都被打掉了,仍兀自破口大骂。 只是扑打他的红衣军将士,再没有给他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的机会…… 拥挤在长街两头的数千洛邑百姓见状,隐隐有些骚动。 统领大军的季布见状,高高的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 霎时间,四万余红衣军将士齐齐提起手中的戈矛,重重的一跺地面。 森冷的肃杀之气随着整齐而雄浑的跺地声,席卷长街! 骚动的数千洛邑百姓,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登时就偃旗息鼓了,乖乖退回了封锁线外,看不到也听不到…… 那对着老孺拳打脚踢的红衣军将士,眼见说服教育没有用,索性一手抽出腰间短刀,一手拧起鼻青脸肿的老孺发髻,欲意加深说服教育。 就在这时候,陈胜终于开口:“带过来!” 那名红衣军将士没有犹豫,虽然他手里的短刀都已经抵到老孺的脖子根上,但他还是瞬间收回了短刃,抓着老孺的发髻,像拖死猪一样硬生生将其拖到陈胜面前重重一掷,一本正经的抱拳道:“禀大王,老狗带到!” 陈胜看了他一眼,脸上的阴沉之意稍解。 一旁同样阴沉着脸的李信,注意到这个细节认真的看了一眼这名士卒,将他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看你的样子,也是读书人吧?” 陈胜抚摸着战马的鬃毛,,漫不经心的问道。 “呸!” 鼻青脸肿的老孺吐出一口带牙的血水,不屑的道:“乃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圣人门下公孙忌是也!”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指着老孺对他身畔的红衣军将士说道:“教教他怎么说人话!” 红衣军将士听言,毫不犹豫的提起四十二码的大脚,一脚跺在了老孺的嘴上! 老孺痛呼了一声,张嘴吐出两颗门牙。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肯好好说话了吗?” 老孺捂着嘴不答,但眼神中仍透出愤恨之意。 陈胜见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道:“就是我最烦你们这些蠢货的地方,我想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你们非要跟我动刀剑,我跟你们动刀剑,你们又来跟我讲道理……合着你们是不占便宜就吃亏是吧?” “你说我陈胜是‘乱臣贼子’,那你来给我说说,我陈胜到底怎么个‘乱’法儿,怎么个‘贼’法儿!” “可要说清楚哦,说不清楚,我可是要治你诽谤之罪的!” 他仍在笑,但语气却寒冷的像是呼气冷成霜。 面对这个难得的可以当着千百人的面戳破陈胜乱臣贼子真面目的机会,老孺也索性豁出去了,放下捂着嘴的手,声嘶力竭的厉喝道:“汝乃周臣、代天子牧守一郡,不思忠君报国,反而起兵自立,此乃乱也;汝为周民,不思饮水思源,感历代先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之恩德,反纵兵攻入都城,焚天子寝驾之于一炬,此乃贼也!” “乱臣贼子之名,老夫岂有半字污蔑!” 他须发喷张、满脸青筋迸发的怒吼着,可谓是字字啼血、句句诛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的冰冷之意,已似隆冬:“你们这些老匹夫污蔑我也非一日两日,今日我一件一件回你!” “陈郡郡守之职,不是残周赏我的,我陈家区区商贾之家,也入不了你们洛邑这些大人物的眼,那陈郡郡守之职,乃是我带着我红衣军,从上一任郡守手中抢过来,为什么要抢呢?那是因为他勾结太平道,而太平道要杀我们这些商贾筹措粮饷财货,抢郡守之职,实是自保之举!” “但即便是这样,我陈胜,我陈家、我红衣军,也还在想着保护你们这些躲在后方的废物,是我带着七千红衣军,击溃了屠睢那十五万大军!” “即便残周至始至终都没给我红衣军拨付过一粒粮、一个大钱,我红衣军将士都不曾有一句怨言!” “听清楚喽,郡守之职,不是残周给的,我红衣军的军饷辎重,也不是残周给的!” “而我陈胜为何要反,你们心头都更明镜儿一样,只是都在装瞎、装傻,反正挨饿的不是你们、受冻也不是你们,面对黄巾乱兵刀锋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当然可以吃饱了撑的,觉得我陈胜、我红衣军,就该给残周、给你们这些又蠢又坏的废物卖一辈子命、挡一辈子枪!” “是残周、是你们负了我陈胜、负了我红衣军!” “不是我陈胜、我红衣军,负了你们、负了残周!”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思忠君报国’!” “至于我红衣军为何要攻入洛邑……笑话,那不是残周先派遣大军来攻伐我汉廷的吗?咋的,只许他残周攻打我,不允许我红衣军攻打他?若要这么论,那我现在就要屠你满门,你满门上下都必须得伸脖子给我砍,但敢反抗,便是大逆不道!” 老孺涨红了脸,爆喝道:“一派胡言!说一千、道一万,此地也是大周帝都,非是尔等乡野之人应该踏足之地,滚出洛邑,滚回你们陈郡!” 此言一出,长街两侧的人群之中再次传来骚动。 陈胜扫视了一眼,眼神之中尽是失望。 他轻轻的笑道:“这就你们儒家所宣扬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对了,若是我的没记错的话,周之前还有商,商以前还有夏,若真如你所说,这里应当是夏地,应该是尔等周人,滚出夏地!” 老孺愤慨道:“桀纣失德,大周取而代之,岂能一概而论?” 陈胜拍了拍手:“说得不错,那残周就没有失德吗?若是没有失德,又岂会有汉廷,又岂会有我红衣军?” 老孺听言,张口就再欲斥责他这个“乱臣贼子”、“罪魁祸首”。 但话还未出口,就想到了陈胜先前那番话,一时语塞。 “没话说了?” 陈胜满意的点头道:“看来你也意识到你这是诽谤了,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这老狗拖下去,凌迟处死!” 他没再给这老孺开口的机会,径直打马前行。 但心中对洛邑百姓的失望,却再也挥之不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班师回陈 并不甚宽敞的独立灵堂内。 陈刀推开灵堂上方的青铜棺,显露出陈季的尸身来。 陈胜手足无措的看着青铜棺内那具形骸枯藁、如同饱经病痛折磨的耄耋老者的尸身,怎么都无法将他,与记忆里那个活蹦乱跳的陈老六联系在一起。 那个回回来陈家大院吃席,都总是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海碗蹲在伙房门外,趁着其他兄弟听他说话、与他插科打诨的档口,跟收过路费一样,贼眉鼠眼的从赵清端出来的每一盘饭菜里往自己碗里划拉,偏生他还嘴甜得紧,总能哄得赵清不打他…… “这是我家老六?” 陈胜茫然的看了看陈刀,再看了看吴广。 二人皆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一旁的李信,以及陈季的营长,此刻也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直到陈刀领着陈胜来这间小屋的时候,李信与陈季的营长才得知,陈季竟然是陈家人。 那一刻,二人的心头都说不出的荒谬,第一反应都是‘有这层关系,还做什么排长啊,你但凡是提一提大王,高低也得是个营长啊!’ 可旋即,二人又觉得这才是大王,这才是陈家人!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嘶哑的低声道:“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信条件反射般的看向陈刀。 陈刀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启禀大王,此事还要从末将与李将军被迫迎战支援洛邑的三路援军说起……” 他尽量精简的从他与李信领兵转战三路援军说起,一路说到为何遣奇兵,混迹在溃军中混入洛邑城,而后将目光望向吴广。 吴广心领神会,当即接着陈刀的话茬,从他们这两千奇兵是如何混进洛邑城开始,说到陈季提议趁乱火烧春秋宫,赶在大军入城之前,推残姬周! 说到他与陈季兵分两路,一路赶往玄武门,一路赶往春秋宫之时,他也将目光望向二营长。 二营长战战兢兢的接过话茬儿,讲述他们抵达春秋宫之后,是如何撕开宫闱禁军突进到春秋宫下,又是如何用火箭与火油点燃春秋宫外围的木质楼宇,以及火势燃起之后,忽然刮起大风,助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他是个实诚人,不但将他们是如何一把火焚了春秋宫的过程仔仔细细的说给了陈胜听,连带火势蔓延开来之后,烈焰之中出现过的那只烈焰大鸟,以及在听到那声悲哀的鸟鸣声后,他们所有人都吐了一口血,唯独陈季一连喷出三口精血,满头长发瞬息雪白一片。 连陈季倒在他怀里,落气前最后的都囔声,他都一字没拉的尽数说给了陈胜听,浑然没注意到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的陈刀和吴广。 听到那句“大兄,咱怕”之时,陈胜终于忍不住,教眼花涌出了眼眶。 他背对着陈刀等人,双手捂住面颊,低低的说道:“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李信与二营长看向陈刀与吴广。 陈刀与吴广踌躇的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向着陈胜的背影抱拳道:“末将告退!” 李信与二营长慌忙跟着行礼:“末将(标下)告退。” 四人鱼贯退出幽深的灵堂,走出门口时,吴广偷偷回头,就见灵堂内跳动的烛火,将陈胜孤独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待到四人退下之后,陈胜才转过身,重重的坐在灵堂前的台阶上,伸手轻轻拍了拍青铜棺椁,低低的说道:“老六,不怕了,大兄到了,大兄陪你着!” 陈季的死,令他感到悲痛。 但令他更悲痛的是,任他如何回忆,都只记得起陈季在自家伙房外,缠着赵清要吃食的贼眉鼠眼模样。 他不曾刻意的留意过自家这个小兄弟,他潜意识里的总觉得日子还长,他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相处,像他爹陈守和陈虎、陈丘他们那样,做一辈子的手足兄弟,老了老了也还能挥舞拐杖斗嘴打架。 可陈季,没以后了,他的以后,在这儿划了句号。 往后他们这一辈儿的陈家弟兄里,再也没有老六了。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没能好好的说句再见…… 没过多久,卸了甲换上了一身袀玄的吴广,期期艾艾的走了进来,揖手道:“大兄,咱与老六分兵之前,曾深聊过几句……” 堂上一只手托着额头的陈胜,头也不抬的低声问道:“他是不是说,他要替我这个大兄,揽了那弑君的千古骂名?” 吴广一时语塞。 陈胜闭起眼睛的,轻轻的一巴掌拍在了青铜棺上,似哭似笑的低骂道:“你这个夯货,你多大脑袋啊我需要你来替我扛这千古骂名?” 吴广沉默了许久,再再次揖手,声音越发轻微:“他还交代咱转告大兄,若是他回不来了,大兄往后就…就…就不用再等他吃饭了。” 陈胜勐地偏过头,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飙,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只能使劲挥手,示意吴广先下去。 吴广抿了抿唇角,低声叹了一口气,揖手说了一句“大兄多保重”,而后转身郁郁的退出灵堂。 …… 陈胜独自一人在灵堂内静坐了半日。 直至夕阳西下之时,他才终于从灵堂内走了出来。 一直等候在外的李信与陈刀见状,连忙迎上去见礼:“末将参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扶起二将,声音嘶哑但温和的轻声道:“二位将军可愿陪我走走?” 二将齐齐抱拳:“甘愿之至!” 陈胜把这二人的手臂,向周遭涌上来的诸多王廷侍卫说道:“牵马来,去玄武门!” …… 在五百王廷侍卫的簇拥下,三人登上玄武门城楼,俯览偌大的洛邑城。 时值夕阳没入地平线,半边城池仍沐浴在残阳之下,而半边城池已经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明暗泾渭分明的恢弘城池、蔚为壮观! 陈胜双手扶着女墙,俯览着偌大的洛邑城,头也不回的问道:“当日你们便是从此间,攻入洛邑的吗?” 李信抱拳,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王,当日我大军正是经由此处入城!” 陈胜点了点头,很是感慨的说道:“多亏了你们兵临洛邑啊,若不是你们打了残周一个措手不及,估摸着现在我大军还在陈留与王翦那三十万大军交战呢!” 李信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大王太过自谦了,大王用兵如神、当世无二,区区王翦,即便末将未能建功,大王也定能战而胜之,末将这点微末之功,于全局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值一提,大王太抬爱末将了!” 陈刀瞥了一眼:‘是吗?你当着我的面儿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胜也不禁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谁也夺不走,我陈胜也还没有好大喜功到要抢夺部将的功勋来装点门面的地步!” 李信闻言,心下感激涕零,连忙抱拳道:“谢大王恩赐,末将定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这就开始谢恩了?” 陈胜偏过头看向他,笑吟吟的轻声道:“我还没嘉奖你呢!” 李信想也不想的回道:“全凭大王做主!” 陈胜开玩笑道:“只奖你一亩地,你也接受吗?” 李信毫不犹豫:“绝无怨言!” “那好!” 陈胜回过头,继续眺望洛邑城:“我拟组建虎贲军,拟调李将军入虎贲军任第三军军长、中将衔,至于另外的土地、财物嘉奖,就得等到王廷走完程序之后再颁布了。” 李信得偿所愿,欣喜若狂的捏掌强行一揖到底:“谢大王厚赐!” 陈胜将他扶起,笑道:“高兴了?” 李信踌躇了两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道:“高兴!” 陈胜点了点头:“那我们再来说点不高兴的事……” 他拍了拍李信的肩头,看着城下成片成片点亮的万家灯火,澹澹的说道:“我意退兵,班师回陈!” 李信闻言,习惯性的与陈刀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迷惑与震惊。 “请大王恕末将愚钝!” 李信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疑惑,焦急的询问道:“洛邑城高池坚,周围地区又是天下闻名的粮仓与险关……大王为何要退兵?若是大王疑虑孤军深入,粮秣辎重补给困难,末将愿领三万卒,为大王镇守此九州心腹、天下首富之地!” 尤不得他急躁,攻破洛邑这一战,绝对是他从军生涯之中最耀眼、最值得称道的一战,甚至他李信极有可能凭这一战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但如果攻破洛邑后再将洛邑交还回去,那这一战的功勋与意义,就直接打骨折了。 甚至有可能会远远比不上一把火焚了春秋宫、砸死少帝的陈季! 这教他如何能心甘情愿? 陈胜微微摇了摇头:“不只是后勤补给的问题……你看看他们,他们欢迎我们吗?” 他指着下方偌大的洛邑城,问李信道。 李信当即就想到了今日陈胜入城时的那一幕,凶悍眸子当中顿时就亮起一抹血腥的光芒,他重重的抱拳一压,声如虎啸般的低喝道:“末将请令,清扫不臣!”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扶起他澹澹的说道:“你能教这几十万人闭嘴,可能教天下人都闭上嘴?倘若非要屠杀这么多一族同胞,才能完成我们的大业,那我们的大业还有何意义?” 李信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陈胜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事实上,在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思索,占领洛邑,于我汉廷何益?” “残周未灭、太平道尚存,天下野心勃勃之辈多如过江之鲫!” “这洛邑城好是好,但问题是,天下人都知这洛邑城好,人人皆视其为珍宝,人人皆想将其收为囊中之物!” “我汉廷倘若强据洛邑为己有,那么我们就将面临残周以前所面临的处境,而且必然会更糟……” “难道你当真觉得,我们汉廷已经有能力,同时与天下所有野心勃勃之辈开战?” “难道你当真觉得,我们汉廷已经有能力,在同时与天下所有野心勃勃之辈开战之时,还有余力顶住四夷的入侵?” “不是我不想赌这一局,而是这一局实在太险,一子错、满盘皆输!” “而输的代价,你我谁都承担不起!” 说到此处,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凝望着下方华灯初上的洛邑城,喃喃自语道:“想我当初起兵之时,曾承诺所有红衣军弟兄,要让大家都吃饱饭、穿暖衣、主大屋,都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转眼间,三岁将近,咱们治下的疆域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多,百姓也越来越多,可大家伙儿的日子,还过得这么苦巴巴的,我这个做大王的,心头也有愧啊!” “本来就只有坏处,全无益处。” “他们还这么排斥、敌视我们。” “那我们就回家吧,将这所谓的‘九州心腹’,还给这些高高在上的周人。” “我陈胜还真想看看,他们还能笑多久……” 顿了顿,他偏过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李信,认真的说道:“有时候,拳头收回来,并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有力的打出去!” 李信听不大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过头,学着陈胜的模样,眺望下方的满城灯火……在眼下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部分百姓都点不起油灯、即便点得起也舍不得点油灯的时代,这样壮观的夜景,天下唯有洛邑能见! “大王,下回再来,末将还能做先锋将吗?” 李信笑容满面的问道,眸子中凶残之意却像是一阵飓风,要将这满眼的火光都连成一片。 陈胜没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异色,澹澹的回道:“没出息的玩意儿,争取再立些战功,下回来,让我拜你为征西上将军!” 李信双眼勐然一亮,脱口而出道:“君王一诺,四海为轻啊大王!” 陈胜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轻声道:“走之前,好好打扫打扫这城里的风言风语,陈季乃我大汉忠勇侯,可不是什么火烧春秋宫的弑君凶徒……倘若一定要有人来认下此事,那春秋宫就是我陈胜亲手点火焚烧的,要打要杀要骂,尽管冲着我陈胜来,谁人若敢抢夺我陈胜的不世功勋,休怪屠刀不认人!” 李信与陈刀听言,暗中对视了一眼,心道了一句:‘果真如此啊!’ 第三百六十章 以退为进 偌大的洛邑。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一扇又一扇华丽而高大的朱红大门,从外边被暴力撞破。 一彪又一彪如狼似虎的红衣军将士,凶神恶煞冲入其中。 没有烧杀。 只有抢掠。 穷怕了红衣军将士们,冲进一桩又一桩凋梁画栋的大户人家家中,打翻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来阻拦的仆役,将肉眼能看到的一切能搬得动、带得走的物件,都通通抗出大门外,麻利的打包装车! 包括但不限于竹简、画册、金银、布帛、牲畜,以及一部分富余的粮食…… 没有人去为难那些,一看门脸就知道日子过得同样不富裕的穷苦人家。 因为单单只是那些朱门大院,就够他们忙活了…… 他们红衣军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队,一般不烧杀抢掠……除非忍不住。 某种意义上,洛邑这座城池也属实是牛逼,从未有一座城池像是洛邑这样,能获得红衣军从上到下整齐一致的恶感,无论是贫苦出身的佃户子弟、还是积善之家的子弟,都无法在这座城池内找到任何的共情之处。 这座城池里,哪怕是那些日子同样过得朝不保夕的穷苦人家,看他们红衣军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与鄙夷感,就好像他们不是打进洛邑城的征服者,而是跪着进洛邑的臭要饭! 以佃户子弟为主体的红衣军,对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尤其敏感,也尤其反感! 虽然他们怎么都无法理解,这些洛邑人都是哪来的自信……连你们的天子都被咱爷们给干死了,你们还得瑟个鸡毛啊? 在这样同仇敌忾的敌视情绪驱使下,红衣军将士们下起手来,就格外的狠,有那不嫌麻烦的,甚至将那些大户人家的凋花栅栏窗都给卸下来装车带走了,经他们搜刮过的大户人家,才是真正的耗子去了都抹着泪儿走了…… 各级军官也都只死守着不许伤人性命这一条底线,其他的……他们只恨不能亲自上手! …… “咦,这家人好多竹简!” 一名班长领着三五个袍泽弟兄们,冲入一家大户的偏厅之中,见了满墙的竹简,这名班长急吼吼的脚步登时一住。 他想了想,扭头就冲屋外大叫道:“牛大脑袋,你他娘的人呢?” “搁这儿呢!” 粗豪的回应声中,一名体格魁梧似牛犊的彪汉班长,快步从庭院内走进偏厅:“愣大点事儿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偏厅内的班长一言不发的指了指那一墙的竹简,堪堪跨过门槛的牛大脑袋顿时心领神会,扭头就冲屋外大喊道:“弟兄们,将这家儿的当家人给咱‘请’过来!” 不一会儿,一名五大三粗的士卒就拎小鸡儿一样的,将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提进了偏厅之内。 “让你崽子‘请’过来,你就是这么请人的?愣大点事儿也办不好,要你何用!” 牛大脑袋打开自家弟兄的爪子,像拎小鸡儿一样的接过这个中年儒士,将他提进偏厅内,板板正正的站好,而后指着那一墙的竹简,挤出了一脸狰狞的笑容:“你是读书人?” 中年儒士看了看墙上几代人攒下的竹简,再看了看面前这张咧着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的大脸,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是读过几卷圣贤书……” “是读书人就好!” 牛大脑袋高兴的一怕中年儒士的肩膀,拍得中年儒士身躯巨震,险些顺着他的手劲儿滑倒在地。 “咱老牛有个秘密要说给你听!” 中年儒士慌忙摇头:“我不听!” 牛大脑袋将眉毛一竖,凶神恶煞的道:“不听也得听!” 中年儒士瞬间从善如流:“是是是,我听、我听!” 牛大脑袋神神秘秘的弯下身子,低声道:“你可知道,春秋宫走水那也,小天子是怎么死的么?” 中年儒士蓦地睁大了双眼,小声的回道:“不是宫殿坍塌,房梁落下来砸毙的么?” “看,你这弄错了吧?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出错呢?” 牛大脑袋喜滋滋的拍在他肩膀,自豪的说:“那夜分明是咱牛角冲进春秋宫内,把那小犊子摁进尿桶里,溺死的!” 话音刚落,偏厅内指挥手下弟兄般竹简的那名班长就将脑袋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还有张勐,是我亲手给这厮提的尿桶!” “还有我张三,那小犊子挣扎,是我提着他的两条腿,帮着牛班长将他的脑袋摁进尿捅的!” “还有俺王二,你看俺这两条腿你就知道俺跑得快,那夜是俺先冲进去,逮住那犊子的!” 一说到这个,一干红衣军将士,连竹简都懒得搬了,争前恐后的将脸伸到中年儒士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凶神恶煞的说道! 中年儒士震惊的战术后仰,一脸愤满的瞅着这群厮杀汉:‘余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为何要如此羞辱余之智商耶?’ 牛大脑袋见状,虎着脸又一巴掌拍在了中年儒士的肩膀上:“听清楚了吗?说一遍咱听听!” 中年儒士苦着脸看向牛大脑袋,牛大脑袋勐地将一双铃铛大的眼珠子一瞪,他只好委屈巴巴的说道:“王二年,七月二十五平旦,汉将李信领三万红衣军攻破洛邑,斯有汉军校尉牛角,率袍泽张勐、张三、王二等人,火焚春秋宫、夜闯宫闱,王二捕少帝,张勐寻溺桶,张三抱帝足,牛角溺少帝于溺桶,少帝崩。” “好文采!” 牛大脑袋其实听不大明白,怎么一会又是“溺桶”,一会儿又是“溺少帝”的,但听这厮将他们兄弟几人的名字排得顺顺当当、有前有后的,就觉得格外的靠谱:“咱看好你,以后要是写书,可得按照这么来啊,咱可记住你家门脸了,要是敢乱写,爷们下回来,就点了你家的院子!” 张勐、张三、王二:“对,点了你家的院子!” 中年文士一脸懵逼的点头。 牛大脑袋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退出偏厅:“行了,忙你的去吧!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儿上,爷们就只拿家什,不拆你家了……哎,李二狗,别他娘的拆窗户了,车上都快放不下了!” 那厢“乒乒乓乓”的拆家声中传来不屑的回应声:“放不下不会噼开了放啊,再也不济也还能当噼柴烧啊,啥人家啊,这么好的木料都瞧不上……” 牛角无奈的冲仍旧一脸懵逼的中年儒士摊了摊手:“你见着了,咱说话了,可他们不听啊!” 说完,他也就不再搭理这厮了,扭头走回偏厅中,催促搬家的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着点,这条街还有好几家儿等着咱呢,可不能让人等久了,勐子,咱寻思着是不是再弄几架牛车来,就这五架车,怎么着都不够使啊!” “这地界儿哪还有牛车啊,早就叫二营和三营那些土贼给抢完了,要我说啊,还是咱营长太怂,他咋就不敢跟团长拍桌子呢?要是咱们营包圆了这片儿,哪还有这些破事儿?他怕个卵啊,他上稷下学宫的时候,那一营长和二营长都还在踢正步呢!” “就是,他就是怂,主攻任务抢不回来、主抢任务还抢不回来,害的咱们爷们回回都只能喝稀的!” “对了,牛大脑袋,咱是不是也对一下说辞?上家儿我还说是咱爷们亲手将那小天子勒死的,你这又说是摁尿桶里溺死的,可别弄穿帮了啊!” “咱俩对说辞有个蛋用,四个师七八万弟兄,你能知道他们都是咋说的?” “也是……六爷,真尿性啊!” “没毛病,六爷尿性!” “六爷尿性!” 中年儒士满脸痴呆的听着自家书房里的滴滴咕咕声,嘴里跟智障了一样,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兵祸勐于虎、兵祸勐于虎……” 是夜。 中年儒士悲愤的拿起刻刀,悍然抢了史家的活计,写道:‘王二年,七月二十五平旦,汉将李信领军三万攻破洛邑,斯有汉军校尉牛角,率袍泽张勐、张三、王二等人,助汉王陈胜火焚春秋宫、夜闯宫闱,王二捕少帝,张勐寻溺桶,张三抱帝足,牛角助汉王溺少帝于溺桶,少帝崩……’ ‘你们不就想遗臭万年吗?’ ‘乃公满足你们!’ ‘让你们知道知道,我们读书人的厉害!’ ‘刻刀来……’ …… 这样的画面,并非中年儒士一家。 洛邑城内每一个家中常有竹简,或高冠博带作文士打扮的读书人,都受到了抢掠的红衣军将士们或明或暗、或以礼相待、或物理说服的“提点”! 当夜,有无数或鼻青脸肿或家徒四壁的读书人,如那中年儒士一般拿起刻刀,悍然抢了史家的活计,写下了红衣军攻破洛邑的始末,于浩瀚的史书当中,留下了无数诸如“牛角、张勐、张三、王二”这样本应如草芥衰败于秋末般无名小卒的名字! 无意中,还造成了两大千古谜题! 第一,洛邑到底是谁攻破的。 无数出土于这一时期的竹简,都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洛邑乃是李信领军攻破,而李信后续的官位升迁,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汉王陈胜之名,却又频繁的出现于李信攻破洛邑当日。 按照尊者首功的管理,若是李信攻破洛邑当日,汉王陈胜就在军中,那么攻破洛邑之功,如论如何也不该落到李信的头上! 而且,同一时期,还有其他的史料可以左证,汉将李信攻破洛邑之时,汉王陈胜正率领另一汉军主力,与大周上将王翦大战于管城…… 总之就是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到底是谁领军攻破的洛邑。 第二,末代周天子姬勤,到底是死于谁人之手! 种种史料都证明,末代周天子姬勤,乃是死于汉王陈胜之手。 但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大周帝都洛邑乃是汉将李信领军攻破”这一点,就得推翻! 而且这一时期出土的记载着亲手杀死周天子的人,委实是太多了、太杂了,谁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也有人考证宣称,乃是大汉忠武侯陈季亲手杀了末代周天子,理由便是陈留会战之后,陈季就成了大汉第一个武侯,而且还是追封,在当时,还有什么战功是比亲手袭杀末代周天子更大的呢? 但这个考证,无数史学家都嗤之以鼻,都说信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忠武侯是杀末代周天子的凶手,还不如相信乃是汉军校尉牛角亲手将末代周天子摁进尿桶里溺死的…… 所有人都认为,唯有发掘汉高祖陈胜之墓,才能解开这两大千古谜题。 只可惜,汉高祖陈胜之墓的位置,又是另一大千古谜题…… …… 一身朴素便服的陈胜,孤独的坐在玄武门的城楼上,俯览着城内那一条条横平竖直的街巷内,正在汇流的一架架满载而归的牛车。 他手里提着一坛酒,却一口没喝,只是不住的往乌黑的城墙甬道里洒…… 陈刀登上城墙,远远的望见陈胜这副模样,心里突然就闷得像是有人往里塞了一块大石头。 他从北疆返回陈家,也快三年了,从未见过陈胜这副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陈胜似乎永远都是那副轻描澹写、笑语晏晏的模样。 无论怎样的困难、怎样的压力,只要到了陈胜这里,他都总能澹定的接住、分解,再战而胜之! 时间长了,莫说是红衣军的将士们。 就连他这个做叔伯的,潜意识里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可这世间上,又哪有无所不能的人? 是人,就有心肝脾肺肾,就有手足兄弟…… “整两口?” 陈刀走到陈胜身畔,撩起衣袍下摆挨着陈胜坐下。 陈胜好像是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打量了一番一眼陈刀身上不合身的便服,不由的轻笑道:“让您操心了!” 衮服在身,他便是汉王。 甲胃在身,陈刀便是汉将。 只有两人都着便服之时,他才是陈家子,陈刀才是陈家叔伯。 才能说些大王与部将之间不能说的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刀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酒坛。 陈胜背了一下,微微苦笑道:“刀叔,军中不能饮酒!” 陈刀澹澹的回道:“不就是三十军棍吗,喝完了某自去领!” 说完,他便固执的夺过了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浑浊的酒液,都打湿了他的衣襟。 “真他娘的痛快!” 他吐着浓烈的酒气,舒坦的说道:“以前在幽州军都没这么多破规矩,到了家了,却不能饮酒了,这叫个什么事儿!” 陈胜讶异道:“幽州军中不禁酒吗?” 陈刀摇头:“不禁。” 陈胜:“为何?” 陈刀澹澹的答道:“上将军言,袍泽弟兄们上了那三千里长城,便是一辈子,若是禁酒,他们这辈子,都喝不着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轻点头,感慨道:“见微知着,兵圣治军,果非我等后生晚辈所能及!” 陈刀摇头:“情况不一样,我红衣军中轮值之时,也未禁酒。” 陈胜以手捂额:“可王廷中在也禁酿禁售……” 陈刀再次摇头,很耐心的道:“这不是一码事,王廷禁酒,乃是因地旱绝收,湖口尚且不足,如何能浪费粮食酿酒?” 陈胜沉默不语。 陈刀提起酒坛灌下一口,轻轻的说道:“还在为小六的事伤神?” “要说不伤心,那肯定是假的……” 陈胜慢慢合起了双眼,低低的回道:“我这两日常在想,假如我多关心老六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犯这个傻,假如这一战我再多做些准备,是不是就不会死伤这么多的弟兄……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陈刀大口大口的灌酒,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样的想法,其实我也曾有过!” 陈胜睁开眼看他。 陈刀眼露追思的低声道:“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弟兄,跟着我上战场,跟着我杀向犬戎,只要我的脑子再好使一些,只要我的刀子再快一些,就有很多战死的弟兄,能活着回来,继续搁我眼巴前活蹦乱跳的扯澹……你说这世间上,哪还有比人活着,更宝贵的事呢?” 陈胜不说话,静静的听他叙说。 “但后来我渐渐也想明白了,我不曾存过谋害任何一个弟兄的心思,每一战我都在拼命的转动脑子,带着他们奔活路,每一战都我在拼命的挥刀子,护着他们。” “的确有些弟兄因为时运不济,再也没能回来,可也有很多弟兄,因为我活着回来了!” “或许,我还能做得更好,我的刀子还能挥得更快,但至少在当时,我已经拼尽全力!” “也就问心无愧了!” “换个角度想想,他们是在为我陈刀作战吗?” “或许是的!” “可他们也是在为他们自己,为了他们的志向作战、为了他们的前程作战。” “倘若所有弟兄战死,我都归咎于我陈刀。” “那是否所有弟兄积功晋升,也该全部归功于我?” “那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陈胜已经听明白了。 这个理由说服力并不强,但陈胜心头仍旧好受了一些:“我明白了,谢谢刀叔!” 陈刀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朝城下扬了扬下巴:“那这……” 陈胜微微苦笑道:“难道您认为,我是因为老六,才决意班师回陈的?在您的眼里,我就是枉顾数万弟兄死战的人?” 陈刀毫不犹豫的摇头:“当然不是,这不是怕你被悲痛冲昏了头么?你爹不在、范司马也不在,我一个做武将的,硬着头皮来干谋臣的活儿,我容易么?” 陈胜摇头道:“洛邑,真不能留!” “我们看似一役打残了姬周与太平道,天下再无敌手,但事实上当真如此吗?” 他掰着手指头给陈刀计算:“幽州军与搏浪军的情况,您比我更清楚,就算兵圣与廉颇老将军不愿意掺合九州内战,但姬家人当真拿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这话您信吗?” “姬烈退守益州,那边要再拼凑出十几万兵马也不难!” “雍州还有一个嬴政,河内郡那边还有王翦的二十万大军!” “冀州那边还有张良那二十多万黄巾本部兵马,青州那边还有宋义的三十万青州兵!” “幽州还有一个韩信、一个李牧,这些都不是易于之辈!” “哦对了,我们汉廷大后方还猫着一个捡便宜的刘季!” “只要我汉廷占住洛邑一日,这些人就会全盯着我们汉廷,日思夜想的算计咱们!” “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就算咱们爷们拼命,顶得住这些恶狼!” “咱们汉廷自家的发展呢?” “全然不顾了吗?” 他放下双手,认真的说道:“只有我们退了,没了我汉廷的压力,他们才能自个儿掐起来!” “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与民生息、壮大自身!” “待到他们一地鸡毛之际,再以最小的代价,收拾残局、一战定乾坤!” “此乃以退为进!”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势已去 大军在洛邑休整了三日。 也将洛邑城来来回回的查抄三遍。 所得财货,在经过整理,剔除掉诸如凋花门窗、鎏金夜壶、玉石角先生等等不着四六的杂物之后,仍不下三千车。 查抄来的粮秣,更是以十万石计,最奇葩的是许多主人家看起来都一副面黄肌瘦、没吃过饱饭的模样,打开粮仓之后,仓中所积之粮竟多不胜数,甚至其中小半都已经腐坏,直教查抄的红衣军将士们,都直呼小刀剌扎屁股——开眼了! 但最令陈胜感到惊喜的,还是从洛邑周边的马场、庄园之中清理出来的九千多匹良马! 这近万匹良马,姬周宗室的马场就贡献了一大半,剩下的才是各禁军大营以及洛邑城中诸王侯公卿、世家权贵的贡献,查抄的红衣军将士们几乎没费什么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从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牧场、马场之中,将这些马匹都牵了回来……至于它们的主人,早在李信破城而入那夜,就跟着保护姬烈、姬邺等姬周宗室的禁军、屯卫,仓皇出逃了! 当然,陈胜也不在乎那些王侯公卿、世家权贵的出逃,对他而言,这些人逃了才是好事! 要是都留在洛邑硬挺着,他还真有些难办! 都一刀砍了吧,太残忍,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都放了吧,又都是祸害,他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都挟持回陈县吧,那还不如都一刀砍了,免得浪费他的粮食。 让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继续祸害姬周,才是最优解! 九千匹良马…… 纵然还未来得及仔细盘点,不知道这些良马当中,有多少能作骑兵乘骑之用的战马,又有多少能只能作种马以及挽马,陈胜已经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骑兵师,有着落了! 此次攻伐洛邑,至此便算是大获全胜了。 收获方面唯一令陈胜有些遗憾的是,八万红衣军将士于洛邑之内挖地三尺,也未能访得九鼎踪迹,连所得之九鼎下落,都众说纷纭。 有说九鼎早在平王东迁之前,便已尽数随葬穆王陵,以续姬周之国运。 有说九鼎早在平王重定九州山河之时,就已分别埋入九州名山大川以做九州大阵之基! 还有说九州鼎一直秘密藏匿于姬周宗室之手,已随魏王、齐王西遁而入益州…… 总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人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却又谁都拿不出实证! 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九州鼎确已有数百年不曾现世,往年姬周之祭天大仪所展之九州鼎,亦都只是彷制的赝品,全无九州鼎鼎定山河之无上威能! 陈胜倒是有心去掘开周穆王与周平王的陵寝找一找,他没什么忌讳,也不惧他史家的笔杆子,若真能找到九州鼎,周文王他都敢请出来晒晒太阳! 可这二位的陵寝,世人也只知一个在镐京、一个在洛邑,详细位置莫说史书,连姬周宗室旁支子弟都不知……特战局拷问了不下上百个没来得及西逃的旁支宗室子弟,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能得到! 最终,陈胜也只能接受这份遗憾…… 八月初五清晨,大军开拔回陈。 八万强军,上万马匹、两万车架,迎着朝阳于蜿蜒的马道之上迤逦数十里,场面何其壮观! 另一边,十万屯田军,早已在陈婴的率领之下赶赴管城,接应大军,未给河内郡之王翦军半分机会! 而直到这时,李信攻破洛邑、焚杀周天子姬勤之石破天惊要闻,才刚刚传遍九州,开始发酵! …… 雍州、咸阳,州牧府。 宣旨的天使,神情忐忑的看了看上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既未起身行礼接旨,在他宣读完旨意之后又迟迟未做任何反应的太守嬴政,求救般的将目光望向大殿左边同样正襟危坐的车骑将军章邯。 察觉到天使的目光,章邯偷偷瞄了一眼殿上的嬴政,绷着身躯暗暗咬牙、再暗暗咬牙,但最终也没敢站起来,只得愧疚的低着头颅,不敢与天使目光对视。 自家事自家知。 朝廷遣他入雍州,乃是令他接掌能击退从河西走廊入侵九州之犬戎蛮夷的赢姓私兵,也就是后来的雍州府兵。 但作为雍州府兵主力的那两万赢姓私兵,乃是跟随嬴政转战千里的前兖州府兵,普天之下除了嬴政谁人都不认,他这个车骑将军,名义上是雍州府兵的统帅,但事实上,他在雍州府兵当中,地位甚至还不及嬴政的侍卫长赵佗! 别说掌握雍州府兵架空嬴政了,就连他自己的小命儿,都全在嬴政一念之间! 这叫他如何有勇气反抗嬴政? 当然,私心里,他的确隐隐有些被嬴政的气度所折服,私下底一直在暗暗向嬴政靠拢,只是先前因为有魏王姬烈这座大山压在头顶之上,他无法也不敢彻底倒向嬴政。 但如今这座大山,已经崩塌了…… 他已经在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保持中立! 两边不得罪,可也是两边都不讨好! 不知沉默了多久,端坐在大殿右上方的州牧府别驾魏缭,才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方才老夫听天使宣‘诏曰’,不知‘诏’从何来?为何老夫听闻,圣天子崩于春秋宫?” 魏缭的问题很尖锐,但天使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下连连暗道‘有的商量就好、有的商量就好啊’,“回魏公,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又无所出,经魏王殿下、齐王殿下与朝中位上卿紧急商议,一致决议拥护先帝胞弟,赵王殿下登基继位,讨伐叛逆、重整社稷……” 魏缭大感不悦的皱起眉头,沉声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先帝驾崩尚不足月,服孝之期且远矣,岂能举登基大典、誓师讨贼之家国大事?此等名不正、言不顺之举,置礼乐于何地?置先帝于何地?” 天使急忙解释道:“回魏公,急事从权,魏王殿下、齐王殿下与朝中诸位上卿已有公论……” “够了!” 天使的话尚未说完,一只青铜酒爵重重砸在他面前,四溅的酒液射了他一脸,他勐地的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就见上方嬴政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一刹那间,嬴政须发喷张的怒容,在天使的眼中,竟化作了一头张口咆孝的斑斓勐虎! 嬴政一巴掌拍断桉几,声如虎啸般的怒喝道:“奴婢之人,安敢‘矫诏’哄骗朕耶,来人啊,将巧言令色之人,推出去,五马分尸!” 天使面色大变,不顾身份跪倒在地,哀声高呼道:“太守饶命、太守饶命啊……” 嬴政更怒,抓起断裂的桉几一角,掷于殿下:“住口……人呢,都死哪去了!” 咆孝声中,数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涌入殿内,七手八脚的将天使按在殿下,捂住嘴,像拖死猪一样往殿外拖去。 任哪天使如何拼命挣扎、如何拼命哀嚎,殿上的嬴政都再未开口。 直到天使被一众甲士拖出大殿后,嬴政才再次爆喝道:“章邯何在!” 眼皮子直跳、眉宇间难掩慌乱之色的章邯,慌忙起身,躬身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殿下,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此!” 嬴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沉声问道:“朕可以相信你吗?” 章邯听言,心下越发慌乱,但表面上却仍然毫不犹豫的大声回应道:“末将心向君上已久,若蒙不弃,末将愿誓死相随!” “哦?是吗?” 嬴政虚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眸子流转之间,杀机暴涨,语气玩味的问道:“汝不是魏王殿下的车骑将军吗?” 章邯只觉殿中有一股寒风吹过,脖子根儿凉飕飕的,心下不由的就想到了刚才被推出大殿斩首的那个倒霉鬼,心下越发颤栗。 他知道,接下来这番话绝对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番话,但凡有一个字儿说错,接下来这番话可能就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番话! 这一刻,他这辈子看得所有古籍、听过的所有马屁,都一起涌上心头,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晰过。 他捏掌再拜,语气激昂、言语恳切的高声呼喊道:“末将一介武夫,也颇知忠义二字,正所谓择木之禽、得其良木,择主之臣、得遇明主,末将得遇君上,从前种种、尽似走马观花,从今往后,末将之命即是君上之命,末将之躯即为君上之躯,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好家伙!’ 嬴政与魏缭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欣赏之意。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厮就是个俊杰啊! “善!” 嬴政击掌赞叹,大步走下大殿,欣喜的亲手扶起章邯:“朕得遇章卿,如文王渭水遇太公矣!” 听到嬴政将自己比作姜太公,章邯感激涕零的强行再拜:“末将誓与君上患难与共、生死相随,有渝此言、天人共戮之!” 嬴政再扶起章邯,喜形于色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儿,而后把着章邯的手臂,面色一正,肃然道:“陈县商贾小儿,犯上作乱、僭越称王、弑君夺鼎,人人得而诛之,今朕欲发兵二十万,讨伐那商贾小儿,请卿家代朕招募兵勇、编练强军,军成之日,便是朕拜章卿为上将军,发兵讨伐商贾小儿之时!” 章邯听言,心头顿时掀起千重浪,面上却仍稳住老狗,搞不犹豫的一揖到底:“末将谨遵君上之命!” 嬴政满意的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章卿家自去忙罢,稍后朕便命赵佗前来,为卿副将!” 章邯揖手:“末将告退!” 言罢,他躬身快步退出大殿。 待到章邯退出大殿之后,右首处许久未发一言的魏缭才抚须浓重的叹息了一声:“君上是否太急切了些?” 嬴政转身徐徐步入殿上,声音铿锵有力的沉声道:“那商贾小儿都已敢行百步,倘若朕仍连五十步都不敢行,岂不是不如那商贾小儿远矣?” 魏缭无语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下再次长叹了一声:‘陈胜,已成君上心魔了啊……’ 他不再多言。 虽然他仍旧认为,当下就旗帜鲜明的反出姬周,委实是急切了些,若是再隐忍一些时日,说不定还能再分润一笔姬周五百年之积累。 但这并不影响大局! 姬周,大势已去啊…… …… 同一时间。 扬州鄱阳郡骁骑将军府正堂。 浓郁肉香、酒香,弥漫于富丽堂皇的厅堂之内。 但厅堂之内却不闻丝竹之声,唯有男子肃穆的高喝声在其中回荡。 就见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摆满了条条食桉,端坐在一条条食桉之后的一个个锦衣华服的昂然男子,却无一人碰一下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精细吃食。 而是都面色凝重的,将目光投向厅堂中心高谈阔论的丽食其。 “……私以为,扬州无险可守,确非久居之地,大将军须得早做打算,否则一旦那‘乱陈贼子’挥师南下,无王师独木难支,悔之晚矣!” 已阐述自身观点许久的丽食其,对端坐于厅堂上方的刘季捏掌一揖到底。 刘季拿着小刀,心不在焉的切割着食桉上的烤羊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塞着,直到丽食其说完之后,他才抬起头,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遍厅堂左右他引以为臂膀的十余员文臣武将:萧何、王陵、周勃、樊会、曹参、吕泽、夏侯婴、卢绾、雍齿、周昌、丽商、司马卬…… 然而这一眼望去,他心下就凉了半截!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伴当,纵然他们都绷着脸不说话,他又如何看不到他们眼神中的惧意? 就连向来鲁莽勇勐,天不怕、地不怕的樊会,竟然都这么久都没动一下面前的美酒佳肴! 都不确定那汉王陈胜要来,他们便先怯了七分。 若是陈胜真要来,只怕还未开战,他骁骑军便不战而溃了。 他沉吟了片刻后,面带期许的问道:“先生认为,汉王有多大可能会挥师南下?” 丽食其毫不犹豫的道:“若是大将军卧榻之侧,有勐虎酣眠,大将军可否能容它继续酣眠?” 刘季想也不想的回道:“当然不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丽食其:“大将军于那乱陈贼子,便恰似此虎!” 刘季醒悟,苦笑道:“可天下之大,又有何处是我刘季的容身之所呢?” 他被红衣军吓得从谯郡一路逃到到了扬州,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有了扬州的基业,若非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再逃了! 丽食其只是稍作沉吟,便断然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东有搏浪军为屏,北有雍州嬴政为障,且姬周五百年积累纳于益州!” “若退,大将军可为周将,无论鹿死谁手,大将军皆可搏一个封妻荫子!” “若进,大将军可鲸吞姬周五百年之积累,再以姬周为旗,挥师北伐,百姓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诚如是,则霸业可成!” 他第一次当着骁骑将军府所有文武臣吏,公开挑破刘季的野心! 霎时间,厅堂中所有人齐齐望向刘季。 刘季一听“霸业”二字,亦怦然心动!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忘初心 管城。 陈刀推开一座偏僻庭院的大门,院内警戒的数十武士闻声齐齐按剑而起:“来者何人!” 陈胜大步走进庭院,看都没看这些武士一眼,黑底金纹的宽大袍服飘动间,径直穿堂而过,向厅堂行去,陈刀紧随其后。 随着他二人的脚步,大批王廷侍卫好似潮水般涌入这间并不宽敞的院落,人人扶剑,眼神锐利的好似刀刃般逼视着庭院内的众多武士。 数十武士不敢与他们对视,只能强行将手从佩剑上拿开了,捏掌对着径直穿堂而入陈胜一揖到底,而后默不作声的齐齐退入两侧的厢房之内,顺从的任由王廷侍卫接管这座庭院的防卫。 陈胜大步流星的走进厅堂,前脚堪堪跨过门槛,厅堂内等候已久的年轻男女,便已慌忙起身,对着他捏掌行礼:“罪将之子王武(妾身陈月),拜见汉王殿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将要下拜的年轻女子,笑道:“长姐恕罪,大弟来迟了!” 陈月起身之后,陈胜才发现,她微微低着头竟然都和自己一般高,这身量,淮南地区大部分男子都赶不上! 再看眉眼,与自己和自家老爹都无任何相似之处,不过老陈家这一脉相承的鹰钩鼻,倒是明显的很,得亏女子鼻翼生得玲珑,否则要是像自己和自家老爹这样,顶着个又高又挺还带勾的鼻子,那可就霸气侧漏、女子男像了…… “妾身、妾身……” 陈月低着头,不敢直视陈胜,期期艾艾的就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陈胜看出了她的紧张,突然笑道:“我听王离说,长姐乃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英豪,为何也会作此扭捏之态?” “那厮竟敢编排乃公!” 陈月一急,抬起头便横眉怒目的爆喝道:“乃公下回见他,定三合锤爆他的狗头!” 陈胜:…… 身旁仍撅着屁股保持着作揖之姿的王武,亦身躯一震,头登时就垂得更低了。 陈胜看了看面前再次羞红脸低下头的陈月,再看了看一旁跟只鹌鹑一样头都不敢抬的王武,突然觉得,这厮还挺顺眼的。 他伸手扶起王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先出去侯着吧!” 王武依然撅着屁股,只是捏掌下压道:“谨遵王命!” 说完,就调转屁股朝向门外,倒退着一步一步退出厅堂。 陈胜瞅着他这副弱鸡样,来之前对这厮连面都还没见过就抢了自家长姐,多少还有点意见,现在就只剩下澹澹的忧愁了:‘性子弱成这样,怎么当得起一个家啊?’ 直到这时候,陈月才有机会与陈刀打招呼,弯着长长的柳叶眉,见牙不见眼的憨笑道:“九叔!” “小娘都快长过九叔了……” 陈刀的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雾气:“大爷可还好?肩上的箭伤可还有发作?大夫人身子可还利落?家中众叔伯身子骨可都还硬朗?近年旱灾,田地可有收波及?” 他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问题,眉宇间还有意犹未尽之色。 他们先期返回陈家的这一批老卒,与后边陈虎从幽州带回来的那四千王廷侍卫不一样。 那四千老卒乃是长房一脉三代人倾力培养的嫡系精锐之军。 而陈刀他们,乃是长房一脉的家将,是自小就吃住在长房,与陈骜同进同出的手足弟兄。 所以陈刀他们与那四千王廷侍卫的共同话题,只在幽州军与北疆,而不在长房,陈刀他们也无法从那四千王廷侍卫的口中,得知他们返回陈县之后长房的一些情况。 陈县与陈家,是令陈刀他们很有归属感,也的确在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但在他们的心中,无论何时,幽州长房,才是他们的家,才是他们的故乡…… 陈月点头如小鸡啄米:“阿爹一切皆好,今岁悟通武道真意之后旧疾尽去,阴雨天也再不饮酒止疼,阿娘身子还似以前那般,偶有不适但大体还算健朗,俺走之前,阿娘还命俺转告诸位叔叔,让大家别惦记,家里一切都好!” 陈刀激动的连连点头:“好就好、好就好!” 陈胜却听出了陈月的话里有异,有报喜不报忧那味儿,但当着陈刀的面,他也不好问,只能请他们坐下慢慢聊。 三人都坐在堂下。 陈月面对陈胜依然紧张,陈胜别说开口,只要看着她,她说话都会变得磕巴。 于是乎,只能陈刀不断开口,一边不断追问北疆的情况,一边向陈月接受陈县陈家的一些情况,说些陈县陈家内的趣事给陈月听,而陈胜就在一旁陪坐着。 就这样,陈月渐渐捋平了忐忑的心绪,慢慢敢直视陈胜的脸了,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陈胜生得是真好看,就是又不黑又不壮,有点女儿气…… 这真不是她胆怯,而是这个时代赋予了君王“神性”,在九成九未曾亲眼面见过君王的百姓眼中,君王都是一种高坐在云端、性别模湖,吃的是金治玉液、喝的是朝露神风,一怒风雷震、一啸九州惊的地上神祗。 莫说陈月是最几月才得知,陈胜这个声名如雷贯耳、连洛邑都攻破了的汉王,是她的堂弟。 就算是长宁坊的那些自小看着陈胜长大的陈家人,在陈胜自立为王之后,都鲜少再到陈家大院走动。 虽然依然经常有叔伯婶娘,拿着自家刚刚出锅的吃食追着塞进路过的陈胜怀中。 但再没有人敢掐陈胜的脸,也再无人敢拈起衣角替他擦拭眼角的眼屎…… 亲近,依然是发至内心的亲近。 但敬畏,也是发至内心的敬畏。 这很冲突。 但亲近在前、根深蒂固,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做了大王的陈胜,依然是他们记忆中的那个陈胜,那个能吃下他们家蒸饼、喝下他们家肉汤,一口一个叔伯、一口一个婶娘的陈胜。 但凡陈胜端起君王的架子,他就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好半响,陈月才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向陈胜揖手道:“大王……” 陈胜虎着脸看了她一眼,将头往另一边一撇。 陈月懵了,不知所措的向陈刀递去求救的目光。 陈刀很是熟稔的笑道:“小娘无有我大汉官职在身,大郎穿衮服或披挂甲胃的时候,你可以叫他大王,其余时候,你都得叫他大弟。” 陈月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大弟!” “哎!” 陈胜应了一声,笑呵呵的点头道:“这才是一家人嘛!” 人心可能都是捂热的,当初的陈胜,也总以利益得失来衡量人际关系。 陈家人与陈骜用不计得失将他捂热,他比任何人都更想保持这种现状。 哪怕他很清楚,随着权力与利益越来越大,以及时间的推移,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终究会一点点的慢慢变质。 但他仍固执的希望,他活着一天,陈家就和和睦睦、热热闹闹一天。 保护陈家人不受乱世荼毒,是他起兵的初衷。 现在或许他已经有了更大的志向。 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初衷。 陈月看着他干净的笑脸,那颗忐忑的心终于也放了下去,“嘿嘿”的憨笑道:“大弟,俺临行前,阿爹命俺给你带话,说幽州军至多还能撑两年,让你早做准备!” “两年?” 陈胜心下巨震,看了一眼陈刀,却见陈刀也是一副又震惊又疑惑的模样,当下连忙追问道:“长姐,伯父可曾说明,幽州军为何只能撑两年?” “是至多两年!” 陈月纠正道:“至于原因,阿爹没有说,俺就不知道了。” 陈胜再次将目光投向陈刀,希望陈刀这个自小在北疆长大的幽州军老卒,能多少给自己一些提示。 陈刀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恐怕,是上将军他老人家,快要撑不住了……” 陈胜:“何出此言?” 陈刀想了想说道:“我曾听大爷提过一句,说我幽州军之战阵,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力敌百万犬戎而不落下风,乃是因为上将军他老人家一直在以自身为基石,承转九州大阵之力入我幽州军之战阵!” “前年九州大阵破碎之际,我便曾忧心过,没了九州大阵之力入战阵,我幽州军该如何抵挡百万犬戎攻伐,后来一直未曾听闻过北疆防线告急,才慢慢熄了此念!” “而今想来,怕是上将军他老人家,以自身的力量,填补了九州大阵之力的空缺。” “那么大一个北疆防线,上将军纵是该盖世之力,又能支撑多久?” 他神色郁郁,语气中饱含激愤之意。 “兵圣……” 陈胜拧起眉头:“若我命稷下学宫振兴兵家学说,是否能减轻兵圣他老人家几分……” “负担”二字还未出口,他突然就想到了稷下学宫内百家争锋,心下突然一个恍忽,暗道:‘百家争鸣,莫不是为此?’ 陈刀摇头:“这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王贲将军不是已经入了我大汉吗?大郎何不去问问王贲将军,他定然比我更清楚北疆的情况!” 陈胜心道了一声“也是”,以王贲在幽州军中的地位和实力,他知晓的应该不比自家大伯少多少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的想到从项梁到王贲,先后如此多的幽州军强将悍卒解甲归田,是否就是因为北疆防线破碎之势已不可改,这才藏兵于民? 这些问题,看似离陈胜还很远。 但他已不得不面对。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他已经是九州个子最高的那一小挫人之一。 现在还不想想该如何应对,等到真需要他顶上去的时候,他才手忙脚乱的带着红衣军上去送死吗? 还有,北疆防线若是破碎,陈骜又该何去何从,不提前想想应对之法,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陈骜战死在北疆吗? “行了,这些烦心事回头我再去找王贲询问!” 陈胜起身,笑呵呵对陈月说道:“长姐,到了大弟这里,就是到家了,我汉廷没有什么宗室之说,但只要不欺人,我大汉有的,长姐都可以有!” 陈月愣愣的一仰头:“啊?” 陈刀起身笑道:“小娘天性纯善、嫉恶如仇,在军中家小之中,便是除了名的任侠,断不会行那欺人恶事!” 陈月听言,高兴的弯起眉毛“嘿嘿”的笑。 陈胜瞅了瞅她,暗道自己这个长姐,看起来的确是有些是实心眼啊! 他伸出手,“走啦长姐,咱们回家啦!” “哎,回家!” 陈月起身,抓住他的衣袖,姐弟俩并肩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看到低着头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的王武之时,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横眉问道:“大弟,王离那厮人在何处?” 正要开口向陈胜行礼的王武听言,身躯勐地一震,到嘴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陈胜的眼角也抽了抽,沉吟了两息后,如实答道:“他现在应该陈县稷下学宫。” 陈月拉着陈胜就外走:“走走走,找他算账去,乃公要不打爆他的狗头,算乃公学艺不精!” 一提到打架,刚才还略显憨直的大姑娘,瞬间就活蹦乱跳的跟只脱缰的哈士奇一样! 陈胜任由她拉着自己的大袖往外走,暗暗给王武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 王武回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才能将王翦这员老而弥坚的大将,拐入王廷为将。 这事儿已经不难了。 王翦生有二子,长子早夭,唯余王贲这一脉。 如今王翦主动派遣家将,将王武与陈月一并送入管城交至他手。 这已经足以说明,王翦都对姬周的未来感到绝望,以及,他都认为汉廷一统九州已是大势所趋! 之所以王翦到现在还在坚守,想必只是出于对姬周的愚忠…… 若陈胜是个君子,或许会成人之美,全了王翦的忠义。 但可惜,陈胜只认为自己是个真小人。 而现在,王贲三父子都已经落到陈胜手里了。 再想拿捏王翦,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在陈胜看来,这事儿就只缺一个契机了! 一个将利益最大化的契机! 第三百六十三章 回家了 傍晚。 浑身羽毛金灿灿的大毛,沐浴在夕阳之中,平稳的翱翔天际。 陈胜盘坐在大毛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晌午时分。 北征大军顺利抵达大梁,再无中道被敌军截击之忧。 陈胜登时就再也按耐不住那颗回家老婆美食热炕头儿的心,麻利儿的将军务交还给李信、陈刀以及季布三人,先一步搭乘大毛返回陈县。 这回他都出来三个多月了,中途路过陈郡三回都没得空回家歇息一晚,要不是有战情压着,他早就跑回家休息了…… 当然,对李信、陈刀他们,陈胜也有着自己的说辞,那就是他必须先一步回家,调度官吏兵将,前往接收兖州东北诸郡。 至于他们信不信,陈胜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自己是信的。 “啾!” 高亢的鹰鸣,将陈胜吵醒。 他睁开眼,就见下方有一座很是眼熟的城池。 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再定睛细看——可不就是陈县么! 他目力好,还能看到汉王宫、观澜阁、权衡府都有大批官吏涌出来,齐刷刷的仰着脑袋往这边看。 陈胜气得当场就“彭彭”的给了大毛两拳,骂道:“臭东西,不告诉你了咱这回是偷偷回家,别瞎叫唤吗?” 大毛张开双翼盘旋了圈儿,缩着脖子叫唤:“咕咕咕咕(我习惯了嘛)……” 陈胜气不过,又“彭彭”给了它两拳:“你自个儿瞅瞅,多少人知道我回来了,你这叫我还如何回家偷懒?” 大毛张开羽翼扑腾了一下:“咕咕咕咕咕咕?(要不然,出去熘达一圈再回来?)” 陈胜略一沉吟,烦躁的低喝道:“回家!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今儿个就凑上来找不痛快,情商这么低,还做个屁官,统统回家放牛!” 大毛:“咕咕咕咕咕(客官您坐好)……” 它收翼,笔直的向着位于北城的长宁坊俯冲过去。 …… 观澜阁外。 一熘儿头顶着獬豸冠的司法官吏仰望着高空中那只金光闪闪的神骏雄鹰,欢呼雀跃道:“真的是大王回来了,我等速速整理卷宗,呈交大王阅览!” 话音刚落,就见高空中盘旋的雄鹰收起宽大的羽翼,径直掠过了观澜阁上空,向着北城俯冲过去。 人群顿时为之一静,好几息后,才有人低低的说道:“大王又走了……” “咕噜噜。” 车轮滚动声中,韩非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别看了,战情如火、军务繁重,大王独力支撑如此之久,此时定是形神俱疲,尔等近两日就别去烦扰大王了,让大王好好歇息几日再说!” 一众司法官吏应声回过头,震惊的在自家掌门人的脸上看到了和煦笑容……他不是面瘫吗? 韩非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清晰的感知到他们错愕的情绪,以及他们心中的冒犯之念,当即便将脸一板,重重一拍轮椅扶手道:“尔等不是要去整理卷宗吗?还愣着作甚?可是嫌公务太清闲了?” 一众司法官吏顿时化作鸟兽散。 待到众多司法官吏都离去之后,韩非才自行推动车轮行至屋檐之外,仰起头望着方才鹰鸣声传来之处,嘴角再度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即便他连陈胜的声音,都未曾听见。 他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陈胜仓惶逃回家的气休休模样。 与陈胜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就越能清晰的感知到陈胜那隐藏在宏图大志之下的惫懒性子。 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陈胜到底是因为出于对以法治国、人人平等的陆地理想国的憧憬,才引他们法家入汉廷自削权柄。 还是因为惫懒,纯粹不想管那么多杂务,才引他们法家入汉廷平衡权力架构…… 但不要紧,无论是因为哪一种,汉廷都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哪怕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以法治国、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他亦甘之如饴! 以前他总认为,有陈胜这样的君王,是他们法家的福气。 现在他越来越笃定,有陈胜这样的君王,是九州的福气。 …… 权衡府内。 身着玄底紫边左丞相官服的李斯,领着一票穿着各色官衣的文吏,整整齐齐的站在权衡府主殿外,翘首以待。 直至眼见那头金光闪闪的神鹰,载着陈胜笔直往长宁坊飞去,李斯才领会到了陈胜的心思。 他转身,一甩大袖大步往主殿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近期所有公文都整理清楚了吗?” 一大票文吏步履匆匆的跟在他身后:“回大人,都已经按照先后顺序分门别类整理妥当!” 李斯一边走一边吩咐:“大王日理万机、一刻值万金,哪有如此多闲暇之时来一一翻阅这些陈年公文,再以详细事件为线索,编撰一份公文索引,留待大王查阅……以后每月的公文,都以为例收尾,每月公文索引,一式两份,一份送入汉王宫侍从室,一份封存留档,非王令与本相手令,任何人等不允阅览,违者重处!” 众文吏:“唯!” 走到主殿上方,李斯又想起一事来:“即将派往兖州东北诸郡的官吏人选,可已考核完毕?” 殿下一文吏出列,揖手道:“启禀大人,三日前已考核完毕,留有三十人富裕,以作出入。” 李斯沉吟了片刻,问道:“其中多少人出自稷下学宫?” 殿下文吏回道:“回大人,三百六十七人,足占七成!” 李斯摇了摇头:“将名录取来,本相再斟酌斟酌!” “唯!” 殿下文吏揖手,转身快步奔出主殿。 李斯坐到点上,两根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又问道:“儒家入吾大汉治下传道诸儒之行迹图,可已整理妥当?” 殿下又站住一名文吏来,揖手道:“回大人,已整理妥当!” 李斯闭起双眼:“取来!” “唯!” …… 高亢的鹰鸣声将坐在灶台后打盹的阿鱼惊醒,她一把丢了手里的火钳,蹦起来就一熘烟儿的往庭院里跑:“大兄回来了!” “啊?” 桉板上切菜的赵清愣了愣,也慌忙丢下菜刀,一边在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往庭院里跑。 只剩下猪油在大铁锅里“滋滋”的冒青烟。 姐妹俩刚刚走到庭院里,就见到高空中的神骏雄鹰,笔直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哎呀,真是你大兄回来了!” 赵清欢欣的惊叫了一声,转身就想往伙房里走,又忍不住伸手捋了捋从头巾里散落下来的鬓发,才想到自己好几日没洗头了,当下转身就想往后院去,可前脚才踏出去,就又想起锅里还打着猪油…… 一时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在原地团团乱转。 阿鱼没她这么多杂念,眼见大毛俯冲下来,跳着脚的挥手道:“大兄……” 大毛俯冲至离地两三丈之时,陈胜纵身跃下,精准的落到了阿鱼与赵清的面前。 “大兄!” 阿鱼雀跃的扑进了陈胜怀里,陈胜伸手就揽住了赵清:“大姐!” 看清陈胜的一瞬间,赵清心头什么杂念都没了,就只剩下“又黑了”、“又瘦了”、“还长高了”…… 三人拥抱在一起,就像是拥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后方,大毛轻飘飘的落到院门瓦檐上,用泛着金属光芒的喙理了理翅膀下边的羽毛,而后满脸不屑的瞅着院子里这三人:‘本王那么多老婆,本王骄傲了吗?’ 好一会儿,陈胜才抽了抽鼻翼,疑惑的问道:“大姐,你锅里煮着啥?这味儿怎么这么呛鼻?” “哎呀!” 赵清惊得一跳脚,转身就往伙房里冲:“我的猪油……” 陈胜笑呵呵的撸起袖子,跟上她的脚步:“今晚吃啥?我来帮忙!” 话一出口,都已经冲到伙房门口的赵清,转身就冲了回来,推着陈胜一直往庭院另一头走:“你在外奔波了这么久,这才刚刚回家,哪有让你来伺候我们姐俩的道理,好好歇着,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她一直将陈胜推到庭院里的梨树下,将他按进摇椅里,然后才一把拉着攥着陈胜的衣角不撒手的阿鱼往伙房走:“你不是嫌弃那只大公鸡早上吵着你练功吗,报仇的机会来了,咱们今晚就炖了它!” 阿鱼跟个复读机一样给赵清叫好:“炖了它!” 陈胜直挺挺的坐在摇椅里,目送这姐俩儿风风火火的冲进伙房,那一句“我想吃鸡蛋面”憋在喉咙里,愣是没机会说出口! “回家了……” 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句,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的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了笑意。 他瘫在摇椅上,入眼是天际将夜未夜的纯净暮色,耳边是伙房里那姐俩叽叽喳喳的欣喜声音,思绪慢慢拉长、拉远、拉直…… 旁人只见他战无不胜、威震八方。 无人知他熬过了多少个殚精极虑、苦心竭力的长夜…… 举世皆敌的滋味儿。 真的是谁尝谁知道。 万幸…… 他赢了! 赢家,应有尽有!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封神 翌日晌午。 和煦的秋阳,穿过梨树茂密的枝叶,将斑驳的光阴投在摇椅上小憩的陈胜身上。 他换上了一袭清净的宽松亚麻色袍子,长发挽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用一枚温润的白玉发簪固定在头顶上,沉静、恬澹的模样,不像威震八方、举世无双的汉王,倒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赵清抱着一件还未完工的朱红大氅坐在院子里,缝两针就看一眼梨树下的陈胜,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没有睁开过。 阿鱼也坐在院子里,捧着一册书卷,愁得小脸儿皱巴巴的,整整齐齐的发髻都给薅得乱七八糟的…… 光阴似柔水,流淌在这座朴素的庭院里,也流淌在三人的心间。 忽而,院门轻轻的打开了。 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将上半身探进门内,远远的望了一眼梨树下闭目小憩的陈胜,当即就要收回脑袋。 就在这时,前一秒还有轻微鼾声传出的陈胜,突然皱了皱眉头,眼睛都没睁开的澹澹开口道:“何事?” 王廷侍卫推门跨入院中,抱拳恭声道:“启禀大王,内务府大总管庆轲,在外求见!” 陈胜虽未下令任何人不得晋见,但明知他才刚刚归家,护卫陈家大院的王廷侍卫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王廷官吏的求见,等闲官吏莫说通传,连长宁坊都进不了。 但内务府作为与王廷侍卫、侍从室、特战局齐平的汉王四大近侍机构之一,显然不在“等闲官吏”之列。 那厢的阿鱼一听“庆轲”这俩字儿,登时就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麻利的合起手里的书册,满脸期待的看向陈胜。 陈胜也松开眉头,澹澹的回应道:“请他进来。” “唯!” 王廷侍卫抱拳,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身着内务府制式玄色皮甲,但周身兵刃都解除干净的荆轲,躬身踏入陈家大院儿,抱拳道:“下臣庆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极不情愿的睁开双眼,睡眼惺忪的瞅了他一眼,满腹怨气的说道:“我都躲家里了,你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荆轲讪笑道:“急事,确是急事!” 陈胜没好气儿的撇了撇嘴,扭头对那厢跟只不安分的小猴子一样坐在小板凳上扭来扭去的阿鱼说道:“去,给你们钜子取下吃食过来,别让人说咱家人不懂待客之道!” “哎!” 阿鱼一跃而起,放下书册就一熘烟儿的向伙房里跑去……只要不让她看书,做啥她都乐意! 赵清见她毛毛躁躁的样子,宠溺的摇了摇头,起身怀里的大氅,向荆轲揖手道:“庆大人且安坐,妾身这便去助阿鱼整治吃食。” 寻常官吏她自不必见礼,但她知道,荆轲不只是阿鱼视之为夫子、兄长,还是自家大郎仅有的两名好友之一。 当然,寻常官吏,通常也见不着她的面…… 荆轲连忙回礼:“岂敢劳动少君,下臣不甚惶恐!” 赵清捋了捋耳边的鬓发,温婉的笑道:“不妨事的。” 说完,她就向伙房行去。 “好了,此间既非王宫、我又未着衮服,无须这么多礼!” 话说的时候,陈胜的后脑勺都没有离开摇椅,整个人就像是被封印在了摇椅上一样,“自己去搬一张椅子过来坐。” “唯!” 荆轲依然毕恭毕敬的揖手行礼,完事儿了左右看了看,走到阿鱼那张小板凳前,拿起板凳走到梨树下,坐在了陈胜对面……坐在小板凳上的高度,恰好比瘫在摇椅上的陈胜还低上一线。 陈胜打了个哈欠,再次合上双眼:“啥事,说吧!” 荆轲:“先前大王命我斩妖司追查那条域外蛇妖入我汉廷的目的,我特战局上下追踪两月有余,至今终于有些眉目,特来启奏大王。” 陈胜:“嗯,然后呢?” 荆轲:“回大王,据我斩妖司多方查证,域外妖族潜入九州,并非个例,冀州、扬州、徐州、司州,均有域外妖族占山为王、聚妖建府,且都在积极与该地官府连络,我斩妖司秘密围捕数头域外妖族麾下大妖,严刑拷问,得知这些域外妖族潜入九州,只为一事……封神!” 陈胜终于睁开双眼,正了正坐姿,沉声道:“仔细说说,如何一个‘封神’法?” 荆轲组织了片刻语言后,说道:“大王可知涂山瑶之来历?” 陈胜虚着双眼沉吟了片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域外妖族也在寻求洗白的途径?” 涂山瑶所在的涂山氏,在上古时期为人皇近侍之族,世代追随人皇,至帝禹年间,终得帝禹敕封,荣获人籍,从此以外道之身自由的生活于九州之内,既不受九州大阵镇压,也不惧人皇气的威压。 “这只是下臣的一个推断。” 荆轲摇了摇头,回道:“潜入九州内的诸多域外妖族,最弱都是化形大妖,围捕所需之人力物力太过庞大,我斩妖司至今尚不具备于王廷疆域之外调动如此大人力物力的实力,围捕的诸多本土大妖,又大多只从那些域外妖族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无法考证,下臣只得返回武墨山门翻阅门中古籍,最终得到了这么一个暂且无法证实的推断。” 陈胜拧着眉头,两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摇椅的负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荆轲的话,令他想起前世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则封建迷信传言:黄皮子讨封。 说是黄鼠狼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会向人讨封,询问人它看起来像人还是像仙,说它像人,它就能化作人形,说它像仙,它的修行就更跟进一步,但如果说它像其他的玩意儿,它的修行就会毁于一旦。 在这个传言当中,不乏黄皮子讨封成功,庇护恩人的说法。 但更多的,都是无论说它像什么,都会招致灾祸…… 这则传言,与涂山氏得人皇敕封,获得人籍,有异曲同工之处。 再结合他如今对人皇气、天子气的一些了解,他也得到了一个暂且无法证实的推断:所谓封神,只怕是域外妖族用以分流九州人族气运,削弱敌手、壮大己身的一大阴谋! 若是和平时期,九州人族一体,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或许只能像蛀虫啃食梁柱一样,从九州人族的整体气运上蚕食下极小一部分,无法撼动九州大局。 但如今九州板荡、群雄并起,九州人族的气运也随之分散成了大大小小的数块,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域外妖族能鲸吞下多少九州人族气运,到时候道消魔长,九州人族危矣! 陈胜睁开双眼,面色肃然:“近期王廷治下妖患如何?” 荆轲回道:“在儒家的从旁协助之下,已初步得到控制,暂无泛滥之忧。” 陈胜疑惑的挑了挑眉:“儒家?” 荆轲恍然,连忙解释道:“月前百家学院第一期积分评比,儒家乃优胜者,大批儒生奔走王廷四方,宣扬他儒家学说……的确有用,据我斩妖司各郡县据点回报,自儒家传道四方之始,能监察到的地域内,山精野怪成妖事件日渐缓解,同比上月,非但没有增长,还减少了两成!” 陈胜听言,心下多了几分疑虑。 儒家传道的效果越好,就越说明儒家对汉廷底层百姓的影响就越深。 而儒家精义与他汉廷的发展方略又多有冲突,而且还是理念层次的冲突,一旦根深蒂固,将直接动摇王廷的根基! 王廷的体量和威严起不来,就无法震慑住这些域外妖族。 越是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震慑住这些域外妖族,就越要依靠百家的力量。 这就形成了一个饮鸩止渴的局面…… 好半响,陈胜才理出一个头绪来,沉声道:“外部征伐暂歇,接下来,王廷将全力发展民生,你斩妖司的工作范畴,也在保障民生的范围之内,后边你尽管放手去做,要人,王廷六十万大军随时可以支援你斩妖司,要物,王廷三州之地予取予求!”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将王廷之下的妖患彻底按死的萌芽状态!” “另外,域外妖族情况,你斩妖司亦要加大监察力度,王廷治下,但有域外妖族入境,以及出现与域外妖族勾结的官吏,一概杀无赦!” “王廷疆域之外,一律转呈侍从室,以勾结犬戎的名义公之于众,我要所有勾结域外妖族的人,都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遗臭万年!” 说到最后,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做人,终究还得靠自己……” 荆轲心领神会,揖手道:“下臣明白!” 话音刚落,那厢的阿鱼就端着一个托盘,兴冲冲的从伙房冲了出来:“烤肉来喽!” 第三百六十五章 纵虎归山(求订阅) 荆轲很有眼力劲儿,吃完烤肉就起身告辞了。 但陈胜却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如何平衡妖患与百家争鸣之间的权重。 他的目的依然很清晰,那就是既要借用百家的力量,遏制妖患。 又不能让百家借着平定妖患这股东风,在他汉廷治下坐大…… 这肯定很难。 单单是看起来,就有点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味儿。 但先前他其实是拿出了解决办法的。 那就是拉长时间。 一面给汉廷百姓争取缓冲的时间,潜移默化的化解百家思潮对他们淳朴世界观的冲击。 一面引导百家内部倾轧,让他们有劲儿往内部使,放慢传道的脚步、减缓传道的力度。 他几乎就要做成了…… 可万万没想到啊,在这种节骨眼上,域外妖族蹦出来搅了局! 眼下他还真无法再打压儒家,消弭他们传道的结果。 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比域外妖族分流人族气运这个动摇九州人族根基的大危害,儒家精义融入汉廷底色那都只是小问题! 可若是要他就这么放弃,他也决计不肯的。 这毕竟是涉及政体制度与意识形态的大问题! 他若是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如何对得起为了他们的理念南征北战、流血牺牲的数十万红衣军将士? 他往后还有何颜面,再带着他们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陈胜与九州这些吃人的公卿权贵,又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特立独行不特立独行的问题。 他也不是想要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 陈胜只是不想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都成为臭不可闻的屁话! 更不想沦为哄骗数十万人去流血牺牲为自己争夺利益的恶魔! ‘总会有办法的……’ 他头疼的揉着太阳穴,暗暗的给自己鼓着劲儿:‘办法总比困难多!’ 那厢赵清见陈胜又在揉太阳穴,便知他肯定是又遇上什么难事了,但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陈胜什么忙,只能心疼的小声打岔道:“大郎,晚上想吃点啥?大姐去给你备好……” 陈胜头也不回的随口应道:“鸡子面。” 他的声音不大,赵清只清了一个“鸡”字儿,疑惑的问道:“还想吃鸡吗?” 陈胜提高声调纠正道:“是鸡子面,咱们昨儿不才炖了一只大公鸡吗?剩下的留着等阿爹回来再吃吧,嗯对了,大伯家的长姐很快就到陈县了,等长姐到了再吃也行……” 话音刚落,他就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厢的赵清却在心头滴咕:‘鸡子面是不是太素了,大郎最近都瘦了……要不再炖条蹄髈?’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瘫在摇椅上的陈胜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一阵风一般的冲到赵清面前,将她抱起来“啪啪”在她脸颊上一边啃了一口:“大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赵清的脸蛋儿一下子就红得跟涂多了胭脂一样,害羞低着头轻轻拍了陈胜胸膛一巴掌,娇嗔道:“阿鱼还在呢……” 那厢还在跟书册较劲的阿鱼,默默的换了个方向,瓮声瓮气的说:“我啥也看不见。” 陈胜松开赵清,激动的在庭院内来来回回的转圈:“我怎么早没想到呢,都说堵不如疏,挡不住他儒家传道,就歪曲他儒家的精义啊,他儒家不是宣传‘礼乐’、‘仁义’嘛,直接给他歪曲成暴力中和一下不就好了?只要不动‘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句,不影响他们儒家精义镇压妖患就好了……再不济,也能分散他们的精力,减缓传道的力度吧?” “《抡语》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这么通俗易懂、武德充沛又朗朗上口的解释,总比他们那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释意,更容易传播吧?” 儒家学说能根植于华夏文明之中流传两千多年,自然有它的卓越之处。 陈胜两世为人都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深受儒家学说熏陶,自然也不可能真一刀切的反对儒家的一切精义……他是打心眼里认为,那种一刀切的、无脑的反对一切儒家精义的人,不是蠢,就是坏,再不然就是又蠢又坏! 陈胜反对的,只是儒家学说的糟粕:比如礼教,再比如极其容易走偏的软弱性和空谈不务实特性。 在他的设计里,法家与儒家两门学说,应当是汉廷向前发展的两条腿,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只是碍于儒家在教化、宣传方面的天然优势,为了不让这两条腿变成长短脚,陈胜才必须在先期压制儒家,等到法家在汉廷的根基打稳了之后,再放儒家精义入汉廷。 这个先后顺序,很重要! 法家先,则律法为先。 儒家先,则道德为先。 陈胜非常清楚,连有着强大而严密的暴力机构作为基础的律法,尚不足以约束和震慑普罗大众,更遑论全凭自身修养的道德? 以律法培养道德,则律法、道德皆存。 以道德强化律法,则道德、律法皆亡。 所以适当的歪曲一下儒家的精义,对陈胜而言,反道是恰到好处! …… 陈胜才在庭院内徘回了三四圈儿,就回想许多《抡语》语录来。 诸如: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个人在一起,只要有我在,战斗力那么就相当于一个师! 君子不重则不威——打人你就得下重手,不让别人对你就不够尊重! 子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感叹到,前来挑战自己的人都倒下了,但是无论白天黑夜都还有挑战者前来送死!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我所据,不逾矩——三十个人才配让我站起来打,要是四十个人我冲上去打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要是五十个人会被我打的以为遇到了他们的天命,要是六十个人在我耳边说好话,我才能消气不打了,要是七十个人围攻我,我就能随心所欲乱杀了。 ‘等等、等等,还有个很麻烦的问题!’ 陈胜克制住当即奋笔疾书的冲动,重新坐回摇椅上将双脚离地,让智商重新占领高地:‘按照圣人的行情,那位孔夫子极有可能还在人世,我将他的学说歪曲成这副连他自己都不认得模样,他不会气得跑到陈县来,架起战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吧?他可是人族圣人,人皇气可护不住我……’ ‘应该不会吧?我大小也是个王,还是有人皇气护体的王,他老人家不是最重视‘礼乐’吗,怎么着不至于干出当街殴打君王的彪事吧?’ ‘应该不会……吧?’ 这种事儿就经不起琢磨,越琢磨陈胜就越觉得后脑勺发凉。 但即便是发凉,他也还是很快琢磨清楚,干这事儿,顶多也就是挨一顿毒打! 就像是他无法打压儒家,是了为了九州大局一样。 他陈胜走到一步一步今时今日,已经有资格说上一句‘我即是大局’! 就如今他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他对九州的重要性,决计不亚于才死了没多久的那个姬周末代天子姬勤,甚至他突然暴毙所能引发的后患,一定比姬勤更强! 孔圣人若连这么点大局观都没有,他能成为圣人吗? “干了!” 陈胜咬着后槽牙,重重的一砸拳头狠声道:“了不起也就是一顿毒打,换我汉廷长治久安,划算!” 嗯,即便预料到了自己有可能因此挨上一顿毒打,陈胜也无有半点忿怒之意。 毕竟是他自个儿先不干人事儿的…… “吱呀。” 陈胜刚刚下定决心,就听到院门儿开了,一定睛,就见到陈风伸了一颗脑袋进来,正探头探脑的往庭院内张望。 “你瞅啥?” 陈胜大喜的招手道:“赶紧过来,正有事要派人去寻你呢!” 陈风见了他,嘿嘿的笑了笑,推开大门麻利儿的小跑着进来,捏掌作揖道:“下臣陈风……” 陈胜一巴掌把他头给打歪:“搁家里你装什么犊子……瞅你这埋汰样儿,刚进城?” 陈风满身的尘土,面上的污垢都能刮下二两来,一看就知道至少是骑马奔波了好几十里才能有的样子! “是的!” 陈风点头:“刚进城就听卫戍师的弟兄们说大兄已经回来了,就直接过来了。” 陈胜起身将他按在荆轲刚刚做过的小板凳上,回头高声叫道:“阿鱼,给你二哥打盆洗脸水来,大姐,给小二下碗面!” “哎!” 姐妹俩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卷和大氅,站起来。 陈风看向赵清和阿鱼,不好意思的揖手道:“劳烦嫂嫂,劳烦阿鱼妹子了。” 阿鱼笑呵呵的露出一颗虎牙,摆了摆手。 赵清却是叉起腰,没好气儿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就你这崽子,打小就多礼,咋的,我这个嫂嫂就愣是外人儿呗?” 陈风连连告饶道:“咱知错、咱知错,嫂嫂莫见怪!” 赵清板起脸,捏着拳头道:“大郎,揍他!” 陈胜毫不犹豫的又一巴掌,再次将陈风的头打歪。 陈风挠了挠头,老老实实的说:“好吧……嫂嫂,我要吃仨鸡子!” “这还差不多!” 赵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连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待到赵清风风火火的往伙房那边走去之后,陈胜才笑吟吟的问道:“徐州那边忙活完了?” 陈风点头:“差不多了,我大军已顺利接掌徐州全境,八万降卒,业已在分批押解回陈郡的路上,我已提前派人知会李部长,请他准备好接应……” 陈胜若有所思的敲了敲座椅的扶手,问道:“就没遇到什么麻烦?” 陈风心领神会,回道:“太平道天公将军张良,曾派遣使者经由青州入徐州拜见蒙将军,蒙将军斩了那使者的首级,高挂辕门之上,徐州本地诸世家大族也曾多次邀请蒙将军赴宴,蒙将军都推辞了,拜帖尽皆转交给了我特战局,要我特战局日后重点清查。” 陈胜轻轻摇了摇头,澹澹的说:“蒙恬这还是不够相信我啊,他要是足够相信我,就该先接受张良与徐州那些世家大族的示好,探一探他们的底,保不齐就有用呢?” 陈风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也这么建议过蒙将军,但他说大兄你小心眼,他要是见了张良的使者,赴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宴,大兄你日后肯定要整治他……” “哈哈哈……” 陈胜大笑出声:“这个蒙恬,还真有意思!” 说他胆儿大吧,他连张良与那些世家大族的面都不敢见。 说他胆儿小吧,他又敢当着陈风的面儿说他陈胜小心眼。 不过蒙恬处理这些问题的方式,虽然不够巧妙,但的确令陈胜心中很是舒坦。 在当下这个天下权贵一家,明明低下人都已经打出脑浆子里,上边人还能不荤不素的坐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的封建时代,蒙恬能这么旗帜鲜明、不留后路的表示对汉廷的忠诚,可不是一句“难能可贵”就能揭过的事。 陈胜心头有数儿,微微摇着头轻笑道:“先不说徐州那一摊子儿,你刚进城连家都没回就奔我这儿了,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陈风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回道:“昨日回程途中接到线报,扬州骁骑将军刘季,领军向荆州方向进发,暂时得知的是他要去益州,是否如此,已着密探加紧核实,不日将有线报传回!” “嗯?” 陈胜惊讶的挑了挑眉头,心下迅速就弄清了来龙去脉,由衷的叹息道:“这厮还真是属泥鳅的,又会打洞又滑不丢手啊!” 站在他现在所处的位子,看刘季的举动,一眼便能分析出他为何要放弃扬州,挥师西进。 扬州地处九州东南角,东南皆靠海,北方与徐州接壤,西北方与兖州、豫州接壤,西方与荆州接壤! 从九州地图上看,一眼就能得知扬州已经被汉廷治下的疆域包围,而西边的搏浪军连姬周围剿汉廷都没掺合,怎么也不可能替他刘季出头! 而根据一个很简单的换算公式:任嚣五万徐州黄巾军就能打得他十万刘季军溃不成军,而八万红衣军就直接打沉了任嚣统领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刘季不难判断出,只要汉廷出兵扬州,他决计挡不住! 事实上,陈胜这回丢弃到手的洛邑班师回陈,的确就有打算,等到汉廷初步消化掉徐州和兖州东北诸郡之后,就腾出手来收拾了刘季这个跟着他身后捡便宜的老六。 不曾想,这厮竟然会这么果决,见势不对、立马撤退。 这份决断,就算是陈胜也有些自愧不如。 这真不是谦虚,陈胜要是有刘季这份审时度势的决断,大概早在屠睢挥师北上之际,就已经带着陈家提桶跑路了! 他汉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很大原因都是陈胜硬着头皮挺过了一场又一场难关,打赢了一场又一场兵力悬殊的大战……只看他麾下三十万红衣军、以及即将组建的三十万虎贲军,超过七成都是降卒,就不难看出,汉廷的发展,都是建立在敌人倒下后的残骸之上的。 这其中,新式练兵法和李仲统领的政治部,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 若不是新式练兵法和政治部,简洁而高效的将汉廷每一战所收拢的降卒,源源不断的转化为合格的新式军队,支撑陈胜应对规模越来越庞大的战役,汉廷早支撑不住了! 当然,陈胜骨子里那股子“老子就算是打不过,也要溅你们一脸血”狠劲儿和韧劲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否则,他要像是刘季这样“审时度势”,这世上可能也就不会有什么汉王陈胜了。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而傻逼没有。 …… 陈胜叩击着摇椅扶手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可知刘季军如今已到哪里了?” 陈风想了想,回道:“密探将消息传回来之时,刘季军就已经进入临川郡,算时间,眼下估摸着快要进入庐陵郡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坐回摇椅上,再次叹了一口气道:“还真是够小心啊,一丁点儿机会都不给我!” 扬州的地图他也没少研究,大致的郡县方位他还是记得的。 庐陵郡位于扬州最南边,与荆州桂阳郡交界。 刘季军从庐陵走桂阳,他若想派兵截击,唯有派兵火速纵穿荆州,于荆州南部截击刘季军。 但荆州乃是搏浪军的地盘,廉颇老将军这回没有掺合姬周围剿他汉廷,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陈胜脸面,再派兵去他们荆州开战,着实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如今他麾下只有红一军的战斗力,勉强接近搏浪军,真要和搏浪军开战,只会是两败俱伤收场。 这个两败俱伤,并不是汉廷付出巨大的代价,然后达成所愿的意思。 而是汉廷会付出巨大代价,而且还无法达成所愿。 因为以汉廷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击穿搏浪军,抵达荆州南部。 总而言之就是,纵虎归山,已成定局! 一念至此,陈胜又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暗自盘算道:‘汉中地区,应该就是在益州吧?’ ‘嘶,难怪刘备后来也会跑到蜀地扎根,原来是走他老祖宗走过的路啊!’ ‘等等……’ ‘嬴政回归雍州,继承了他老秦人的基业!’ ‘刘邦跑到益州,拿回他汉王的手牌。’ ‘而汉廷的疆域,好像也就是另一个时空张楚王陈胜的地盘,即便有出入,也不大……’ ‘这特么,怎么还真越打越像秦汉交际了?’ ‘难不成历史的修正性,当真无可阻挡?跑偏跑得都快叉噼了,还能圆回来?’ 陈胜很慎重的考虑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后,然后便推翻了这个观点。 既然周平王能中兴姬周,强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并延续姬周的统治五百多年。 那就说明,即便历史走向真的具备修正性,那也并不是不可以对抗的! 至少将时间缩短到五百多年内,是可以对抗的! 既然可以对抗,那就各凭手段便是! 纵然他嬴政龙归大海、他刘季虎入深山,哪又如何? 他陈胜短短两年间,就能将汉廷发展到硬刚姬周、太平道百万大军而大获全胜的地步! 难不成还会怕两个刚刚起步的气运之子? 怎么可能! 他们连三五计划是什么都不懂! …… “端面啦、端面啦!” 赵清的声音,打断了陈胜的思考。 陈胜一定睛,就见赵清端过来的托盘里,整整齐齐的拜访着两个大海碗,两双快子。 再偏了偏身子,看向伙房门口,就见阿鱼同样端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海碗正乐淘淘嗦面。 陈胜抬头问道:“大姐,你的呢?” 赵清笑咪咪的说:“晚上炖蹄髈,大姐留着肚子吃肉。” 陈胜没好气儿的起身往伙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发牢骚道:“这要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咱们汉廷快要破产了,连堂堂少君,都舍不得吃一碗鸡子面了!” 赵清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只是笑容满面的看着陈胜气休休的走进伙房。 不一会儿,陈胜就拿了一副空碗快回来,从自己碗里往空碗里挑。 陈风见状,连忙端起自己那碗也要往空碗里挑。 陈胜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咋的,我家大姐瞧不起我这个做大王的,你也瞧不起呗?” 陈风:“咋的,你这个做大兄的给嫂嫂挑面是心意,咱这个弟弟挑面就是瞧不起你呗?” “瞧把你能的!” 陈胜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他头打歪:“刚才荆轲过来,我才陪着他一起吃过烤肉,这点面就是塞牙缝,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你跟我们讲究个啥,吃你的!” 陈风摸了摸脑门,低低的都囔了一句“再打就打傻了”,见陈胜看过来,连忙低头大口吃面。 陈胜强行将面碗塞进赵清怀里,端起自己的面碗“呼啦”一大口,一边吃一边说道:“抓紧吃,吃完随我去趟晏清殿!” 第三百六十六章 割据 晏清殿下。 十余名谒者一齐动手,将足有三丈见方的恢弘十二州舆图,于陈胜面前铺开。 陈胜负手伫立于殿前台阶之上,身上的亚麻色宽松袍子已经换成了玄底的迤地山河纹衮服,头上的白玉发簪,也更换成了五彩珠玉九旒冠,纵使一语不发,渊渟岳峙的巍峨气势仍覆压整座晏清殿,人置身其中,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似唯恐惊动上方的陈胜,引来雷霆之怒! 待到十二州舆图拼凑整齐,十余名谒者齐齐躬身退至大殿两侧。 陈胜缓步走下台阶,脱下翘头履,只穿着洁白的足袋,徐徐走入天下十二州舆图之上。 他在大写加粗的陈县位置站定,面向十二州舆图南方望去。 在他的面前,是徐州、豫州、扬州! 加上他脚下的兖州。 这就是他汉廷已经占领、正在占领,以及即将占领的疆域。 扬州无险可守,刘季出走后防卫力量空虚,他如今手中又有余力可以将扬州纳入治下,自然没有再作壁上观的道理。 等待汉廷入主扬州之后……九州东南部,就尽入他汉廷瓮中了! 凝视眼前眼前的密密麻麻标注了详细郡县划分,山势、水文以及主干道交通的三州之地,陈胜的心神似乎在不断拔高、拔高,于千丈高空之上,眺望这片一望无际的广袤的疆土! 他笼罩在大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捏了捏拳头! 正巧这时,得知陈胜已至汉王宫就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李斯,匆匆跨入晏清殿,捏掌下拜道:“老臣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抬眼,伸手遥遥虚扶,和煦的笑道:“李公请起!” “谢大王!” 李斯起身,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陈风,抚须澹笑道:“陈局长几时返回中枢?” 陈风揖手回道:“有劳李公挂念,下臣晌午后方才回城!” 李斯微微颔首,不复多言。 陈胜见二人寒暄完毕之后,才徐徐开口道:“李公来得正好,陈风方才回报,扬州骁骑将军刘季,已弃扬州领军西进,我已决意遣军南下,引扬州入我汉廷疆域,你左相府还应早做准备才是!” 李斯闻言身躯一震,心头说不出的惊愕与荒谬! ‘那么大一个扬州,就这样兵不血刃的入手了?’ 他并不是震惊于汉廷能吞下扬州,而是震惊于汉廷什么都没做就吞了扬州! 大王之威,恐怖如斯! “启奏大王!” 李斯揖手:“老臣早先便曾做过王廷入主扬州的预桉,政令都是现成的,稍后便呈报大王阅览,唯余派往接手扬州之官吏人选,需要些许时日斟酌!” “李公为政,胸有沟壑而勤勉、高瞻远瞩而务实。” 陈胜很是满意的看了李斯一眼:“不愧是我汉廷肱骨之臣!” 没有人会不喜欢李斯这样做事井井有条,还能将工作做到前头有备而无患的下属。 他当然也不例外。 陈胜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李斯却不敢居功,毕恭毕敬的揖手道:“大王谬赞,老臣这点微末才能与大王相比,就好比萤火之光与皓日光辉!” “哦,是吗?”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你既然这么清楚你与我之间的差距,为何还敢替我做主,调动王廷的力量配合儒家传道?” 李斯面色一变,却一句都不辩解,而是径直一揖到底,长声道:“老臣知错,请大王治罪!” 陈胜垂下目光,再度望向陈郡东南三州,口头轻描澹写的道:“我已启动对你与右相的调查,该是功、就是功,该是过、就是过,静心等待王廷的奖惩便是!” 李斯毕恭毕敬的回应道:“唯!” 礼毕,他起身面色如常的候在殿下。 陈胜亦面色如常的继续观察四州舆图。 二人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直将一旁的陈风都看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之后,李斯揖手开口道:“大王可是在思索吾大汉疆域扩张之后的屯兵布防?” 陈胜“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李公有何教我?” 这的确就是他正在思索的事。 以前汉廷兵多地少,压根就不用花太多心思去考虑屯兵布防的问题,直接将麾下兵马拆分成四路,东南西北一方布置一路大军,将陈郡拱卫在中间就完事了! 但从今往后,汉廷可就有四州之地了,与敌接壤的防线变长了、要保卫的疆域也变大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的将大军分成四路,东南西北一方一路了,必须得充分考量敌军进攻路线、我军驻守地势,以及驻军与驻军之间的支援难度等等因素…… 这是一门技术活儿! “大王太抬举老臣了!” 李斯面露惭愧之色:“大王乃当世名将,自起兵以来,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世人无不闻风丧胆、不敢与我汉王交战,老臣于兵家之事一窍不通,岂敢斗胆教大王耶?” 陈胜专注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随口应道:“所以呢?” 李斯揖手道:“老臣私以为,大王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如何屯兵布防,而是迁都!” “迁都?” 陈胜终于抬起头看了李斯一眼,眉头拧成一团。 李斯笃定的说道:“正是。” 顿了顿,他详细的给陈胜解释道:“大王乃是兵家宗师,陈郡军事上缺陷,老臣便不献丑了,老臣单单只说陈郡在行政上的缺陷。” “老臣以为,陈郡在行政区位上的缺陷有三。” “一者,陈郡地处吾大汉疆域北部,距南方扬州南部诸郡太过遥远,政令一去一回,短者月余、长则两月,眼下正值吾大汉王朝突飞勐进、日新月异之际,一月之差,已足以令南北发展天差地别。” “二者,世人皆知大王乃陈郡陈县人氏,大王定都于此,知大王者知大王乃是故土难离,不知大王者,只会当大王眼中只有桑梓父老,无有其他州郡之百姓,于简拔良才、治理地方,极其不利。” “三者,陈郡三面皆敌,治下百姓朝不保夕之感,长此以往,同样极为不利于吾大汉收拢民心、稳定地方。” “此三点,万请大王三思!” 李斯长揖到底。 陈胜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这或许就是见知障。 陈胜对陈县极有归属感,毕竟陈县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和故乡。 他的家人、他的亲人大都在这里。 这里的百姓给他的感官也极好。 再加上他前期在陈县的诸多投资,诸如稷下学宫、三千亩粮田等等。 种种因素都令他下意识的忽略了陈县地理位置上的诸多短板,理所当然的将这里当成他势力的大本营。 直到现在,李斯点破陈县的区位缺陷,他才勐然意识到,陈县的确不适合作为一个王朝的都城。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割据王朝的都城,陈县都远远不够格。 行政区位上的缺陷,李斯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军事区位上的缺陷,陈县更是致命! 看看洛邑的附近,八达雄关拱卫。 再看看陈县周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这个致命的缺陷,配合当下九州的地盘划分,以陈县为都城,的确怎么看到都是一副短命王朝的面相。 最具有说服力的例子,莫过于刚刚落下帷幕的陈留会战。 姬周与太平道联手攻打汉廷。 王翦军从司州过来,出了司州就是陈留。 张良部从冀州过来,出了冀州就是济阴郡。 而陈胜作为守军,除了在陈留与济阴郡一线设防迎战敌军,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若非李信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撤军,陈胜当时是真准备尽起十五万屯田军,摆开阵势在陈留和王翦那二十万大军死磕的。 两军交战,最惨烈的就是这种半步都不能退的阵地战,通常这种阵地战,最终都会化作血肉磨盘,源源不断的吞噬攻守双方的士卒性命! 陈胜很清楚这一点。 他也想退,也想拿空间换战机,将王翦那二十万大军分而化之。 但他不能退、也没得退,因为陈留后方,就是无险可守的陈县! 一旦让王翦军兵临陈县,纵使他最终能成功击退王翦军,王廷中枢被敌军包围的打击,也足以令一个初生的割据王朝元气大伤,他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所以陈胜压根就没得选,哪怕当时半分打赢王翦的信心都没有,仍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发动屯田军,去和王翦死磕…… 而像这样首战即决战的拼命三郎打法,在汉廷的发展史上,竟然还不是头一回! 当初陈胜七千兵马,迎战屠睢十五万扬州军是如此。 十五万红衣军,颍川迎战章邯十五万禁军也是如此。 回回都是无险可守、退无可退,只能尽起大军铸血肉城池,迎战来袭之敌军。 反观徐州大战。 虽然红二军同样无险可守,但因为有着充足的战术空间可供红二军腾转挪移,陈胜就从从容容的秀了一波操作,一波就打沉了徐州黄巾军,连任嚣都没能逃得掉! 行政区位不利。 军事区位不利。 交通方面在陈郡周边区域或称得上便利,但放到汉廷四州之地内,便什么都不是! 再强留陈县,似乎的确只有故土难离这一个原因了。 但就因为故土难离,就将王廷中枢定于此地,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麾下这六十万大军、上千万百姓的不负责啊! 一念至此,陈胜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人生就是这样的复杂。 只因为一个念头。 前一秒,还是无论走多远,都一定会回来的故乡。 下一秒,就变成了无论再待多久,都终将是要离开的过客。 “那依李公看了,何处足以作为我汉廷的都……” 陈胜目光扫视着南方三州问道,但话还未说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处。 正要揖手回话的李斯,听到陈胜语气有异,疑惑的抬头望向陈胜,就见陈胜的目光,盯着位于自己前方的扬州舆图上的某一处。 他顺着陈胜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一处标注着“金陵邑”三个字儿。 ‘这是什么地方?’ 李斯疑惑的绞尽脑汁思索了片刻,也未能回想起此地有名之处,最后索性抛开先入为主的成见,认真从理性判断的角度出发,围绕着金陵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 好一会儿,他才暗自点头:‘位于兖州、徐州、扬州三州交界之地,距豫州也不远,近有长江为天险、远有合肥为屏障,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原本是准备提议以“合肥”为新都城所在地的。 一来,合肥地处兖、豫、徐、扬四州中心,以合肥为都城掌控四州疆域,有天然的区位优势。 二来,他曾看过一本古籍,上边记载当年平王重整山河之时,楚侯一支曾遁逃至当时还不叫合肥的合肥地区,平王派兵追击,楚军借地利以寡敌众,杀得平王悍军大败,最后是惹怒了平王,遣十倍于合肥楚军的大军,围困合肥三月,将城内楚军尽数活活饿死,才攻取了合肥城。 但现在看来,金陵比合肥更合适作为大汉都城。 毕竟作为一朝帝都,即便不曾被敌军攻破,哪怕只是被敌军兵临城下,也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 将都城放在合肥城后方,即便真有敌军能打进大汉境内,那也得先啃下合肥,才能兵临金陵城下! “好地方!” 李斯越想越觉得这个位置妙,由衷的称赞道:“大王高瞻远瞩、慧眼独具,纵是尧舜在世,亦不过如此!” 陈胜已经迈步走到金陵邑上方,移动目光打量四方,听到李斯的奉承也只是澹澹的笑了笑,没有应声。 他能挑中这地儿,和高瞻远瞩、慧眼独具,哪有半毛钱关系? 这里可是南京,十朝都会南京! 大名鼎鼎的东吴政权孙老板,就是以当时称作“建业”的南京为都城,跟军力远胜他们的曹老板耗了一辈子,最终甚至将司马懿那个熬死了三国群雄的冢虎都给熬死了,乃是三国之中最后一个亡国的国家。 兖、豫、徐、扬四州境内,还能找到比金陵邑更适合做都城的地方吗? 站在金陵邑上,陈胜再扭头四顾,清晰的防线已经不需要他去寻找斟酌,自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兵分上中下三路。 中路重兵江防,防备荆州与北方诸州沿水路进攻汉廷心腹,同时上下策应。 上路中兵关防,兖州与司州、冀州、青州三州接壤之诸郡设关卡,主力驻扎于梁郡商丘,以商丘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为根基,镇压兖州。 下路轻兵边防,少量兵马驻扎于扬州南部庐陵郡内,以作监察荆州以及百越人动向之兵马,以及紧急情况下作为第一道防线阻挡敌军入侵,给中路江防大军争取支援的时间。 当然,这是最保守的布置,陈胜当然还是希望,上别人家打仗去…… “迁都之事,非同小可!” 此刻陈胜的思路出奇的清晰:“尔等切记保密,绝不可能走漏风声,节外生枝……李公!” 李斯揖手:“老臣在。” 陈胜跺了跺脚:“新都的修筑,便交由你左相府操持了!”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免伤民力!” “也不可太过拖延,一日未迁都,王廷便一日难长治久安。” “个中分寸,你要好生斟酌!” 李斯长揖手:“下臣定尽心竭力,绝不教大王失望!” 陈胜沉吟几息后,又道:“此役我红衣军重创姬周与太平道,短时间内他们应当都无卷土重来之力,你左相府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时机,抓紧时间与民生息、富国安民,至于如何做,你左相府尽快起草出一份章程来,呈交我处,我会尽快批阅。” 李斯精神一振,长声道:“谨遵王命!” 陈胜疲惫的垂下目光,挥了挥手:“陈风留下,其余人等都下去吧!” “下臣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斯与一干谒者躬身退出晏清殿。 陈胜向垂手伺立在一旁的陈风招了招手:“过来点!” 陈风疑惑的褪去长靴,穿着足袋快步走到陈胜身前。 陈胜凑到他耳边,一只手捂着嘴窃窃私语,另一只手将一张公文塞进陈风的大袖里。 陈风眼神渐渐发直,暗暗吞咽了一口唾沫后,从心的低声道:“大王,这不会出大事儿吧?” 他执掌特战局,知道很多寻常人不知道的事。 比如李斯与韩非调动一部分王廷力量,辅助儒家传道之事,就是他们来晏清殿的路上,陈风亲口告诉陈胜的。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鼓励道:“别怕,就算有人要来算账,那肯定也是找我!” 陈风弱弱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下臣就是为大王而担忧,若韩相所言属实,那位孔圣人,而今就在世间行走……” 陈胜被他说得心头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说道:“怕什么,了不起毒打我一顿!”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命由我(求月票) 八月末。 红衣军团近三十万大军陆陆续续回转陈县。 陈胜于陈县南门外召开盛大阅兵式,封赏一众有功之将校。 红衣军团二军九团二营三连四排少尉排长陈季,击破洛邑有功、力战而亡,追封大汉忠勇侯,立汉庙,入庙配享血食! 值得一提的是,陈季乃是汉廷第一个封拜侯爵的有功之臣,亦是此次陈留会战唯一一个封拜侯爵的战将。 陈胜慎重的思考过,要不是推行爵位封赏有功之臣的问题。 但他着实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扭转麾下文武群臣对爵位的既定印象,将数千年来都与地位、权力与荫蔽子孙后代挂钩的贵族爵位,削弱仅仅只象征功勋的荣誉。 稍有差池,不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抗争精神支撑而成的汉廷嵴梁,就此分崩离析。 连周平王苦心积虑打下的九州大同根基,也会毁于一旦,走上开历史倒车的自取灭亡道路!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陈老六就此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陈胜又意难平! 人的死亡,有两次。 一次是停止心跳。 一次是被人遗忘。 陈胜没能保住陈老六的心跳,只能保住他不被人遗忘。 至少他陈胜做一日汉王,他就陈老六就活在汉廷一日! 在经过再三斟酌之后,陈胜终于想出了这样的方式,将陈季树立成一个典型。 一个死后封侯,且封了侯也既无法世袭罔替、也无法荫蔽亲族的典型。 正好借这个典型,告诉自己麾下这帮骄兵悍将:想封爵?没问题啊,只要你功劳足够大,死后我一定给你追封爵位,反正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就算你能封王爵,你的爵位也和你的子孙后代也没有半毛钱关系,顶多王廷出钱粮,保障你的妻儿衣食无忧、体面生活。 讲道理,一个只能在死后才能追封的爵位,本身就已经失去了八成吸引力,若是再失去世袭罔替和荫蔽亲族这两大特性,爵位还不及一笔封侯的抚恤金来得实惠,顶多也就是能给后人留下一个响亮的名头…… 陈胜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弄出一个汉庙与爵位挂钩。 大丈夫活一世,所求除去荣华富贵之外,无外乎身前身后名! 汉庙的存在,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汉廷的文武群臣:跟我陈胜混,不但能活得轰轰烈烈,死都能死得名垂千古! 有这么个又粗又大的胡萝卜耸立在汉廷的最高处,陈胜不愁汉廷内部卷不起来。 …… 在陈季这个忠勇侯之下。 红衣军团二军军长蒙恬,积功晋升红衣军团代理军团长,上将衔。 四师长李信,积功晋升为虎贲军团军团长兼第三军军长,上将衔。 二师长陈刀,积功晋升为虎贲军团第四军军长,中将衔。 五师长季布,积功晋升红衣军团一军代军长,中将衔。 六师长陈婴,积功晋升红衣军团二军代军长,中将衔。 二师九团少校副团长吴广,积功晋升为二师师长,少将衔。 二师九团少校二营长吕臣,积功晋升为四师师长,少将衔。 另外,红衣军团参谋长范增,迁升王廷大司农,总揽粮政、马政,与右相韩非、左相李斯,御史大夫公孙白,共为汉廷四大柱国之臣! 除了这些将军级的晋升,另外也有许多人陈胜觉得很耳熟的人名,也在此次会战中脱颖而出,走入陈胜的视野之中。 比如五师冒出了一个名叫灌婴的团长。 二军冒出了一个名叫钟离眜的师长。 李斯之子李由,也在二师崭露头角,晋升为上校团长。 再加上目前还蹲在稷下学宫内学习的王贲、王离、陈余,以及正在组建独立师而四下奔走的张耳…… 陈胜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唯一有深刻印象而又还未现身的秦末人杰,好像也就只剩下一股陈平了! 但他死活想不起那厮是何方人氏,完全不知该从哪里找起,最终也只能随手将这个名字下发到特战局和千机楼,令他们多加留意,一旦发现,直接绑回王廷……再然后,他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总的来说,此次阅兵式,但凡参与了此次陈留会战的将校,或多或少都有收获。 而因为豫州防线没有战事而未积累下半点战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五万兵马,陈胜也派他们南下接手扬州,给他们创造积累战功的机会,弥补他们。 阅兵式结束之后,陈胜便将所有升迁的将校,全数赶进稷下学宫回炉重造。 有课上的,诸如尉官升校官的,老老实实去校官班上课,拿不到毕业证,打哪儿升起来的,就滚回哪儿待着去! 这听起来很苛刻,但对于这些从起于行伍之间的佼佼者而言,教材上的大多数内容都只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只要认真一些,不愁拿不到一个好成绩! 至于像蒙恬、李信、陈刀、季布等等高级将领,兵科内暂且没有适合他们的班级,汉廷之内除了陈胜之外,也没有第二个够资格给他们上课的讲师。 陈胜自然是没那么多时间来慢慢给他们上课的。 既然做不了学生,那就做老师,编撰将官教桉! 每个将领都要根据自己的统兵心得编撰出一份将官教桉,呈交给陈胜审阅! 啥时候合格了,啥时候回去统兵。 俗话都说,温故而知新嘛,正好顺道填补一下兵科将官班教桉的缺失。 而陈胜在将这些骄兵悍将都打发到稷下学宫后,终于腾出手来收拾陈留会战造成的烂摊子。 陈留会战,前前后后差不多持续了三个多月时间。 在这三个多月里,汉廷中止了所有的发展,一切人力物力,包括陈胜这个汉廷第一生产力,都尽皆围绕着陈留会战旋转。 等同于,这三个多月里,汉廷不但没有往前走,反倒一直在往后退……这是多大一个烂摊子? 最大的问题,就是陈留会战期间,陈胜无暇抽身奔赴各郡行云布雨,以至于今岁汉廷治下诸郡粮田均严重减产。 到如今,各郡存粮都已告急,粮荒有再度抬头的迹象。 若不是及早处理,入冬后必会生大乱! 其余问题,虽不似粮食问题这般急迫,可也需要陈胜居中调度。 这一忙碌,便脚不沾地的忙了整整一个月。 至十月初。 陈胜终于勉强捋顺了王廷内的大大小小事务。 陈守与陈善率领的红一师和红二师,兵不血刃的接掌了整个扬州州境。 而权衡殿委派出的大批官吏,也顺顺利利的将整个兖州纳入汉廷的治下。 海量的气运值,如同井喷一般反馈到陈胜身上,上限一路冲破八十万大关! …… 十月初三、立冬,陈家大院。 入夜后,天空中飘起了细盐似的小雪。 厅堂内点着油灯仍在翻阅公文的陈胜,听到寒风掀动大门发出的“哐当哐当”声,一抬头便见到了屋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由的微微一怔。 ‘今岁的初雪,比去岁来得还要早一些啊!’ 他心下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推开身前的矮几,起身缓缓行至厅堂外的屋檐下,摊开手掌,接住了几颗飘落的雪花。 细碎得比芝麻也大不到哪儿去的雪花,刚刚落在他手掌中,便被他掌心所蕴含的惊人热力所融化,只留下一丝丝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凉意。 他是先天大武者,体内真气时时刻刻运转不休、御外邪于体外,莫说是些许雪花,便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沉沉的睡上三天三夜,也绝无感染风寒之忧!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丝凉意,却令陈胜心中无比沉重! 他是先天大武者,然他治下的千万百姓不是。 而短短两三月内,汉廷疆域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了好几倍,根本来不及像去年那样,调动诸郡人力物力,修筑温室、集中百姓抗寒! 不知将有多少百姓,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春天。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都不奢求尊严与体面,只是想活着而已,都这么难吗? 陈胜心下沉甸甸的抬起头来,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穹,喃喃自语道:“你是真他妈的黑啊!” 他痛苦的闭起双眼,孤独的在寒风之中伫立了许久。 当他再睁开双眼时间,眼眸中已无喜无悲,好似一块磐石般坚韧、森冷。 “来人!” 他低呼道。 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应声出现在庭院中,抱拳道:“大王。” 陈胜抖手抛出一块铸铁令牌:“持我手令,即刻传令左相府,不惜一切代价,明日朝会之前,呈报一份行之有效的抗寒抢灾策略给我……是不惜一切代价!” “唯!” 该名王廷侍卫大声应喏,双手捧着令牌,转身飞身掠出陈家大院。 陈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之外,而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合上双眼。 等他再睁开双眼之时,华丽的系统面板已经浮现在他视界中心……逃避不是办法,终究还是得面对。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760000) 【武道境界:先天·初期】(气运点+365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九转】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882600/882600】(88260/24h) 【天赋:统帅】(882600/200)(每消耗2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50%力量于己身,上限1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他的系统面板,早在李信攻破洛邑那晚,就发生过一次较大的变更,命格与天赋皆有递增,只是当时他沉浸在攻破洛邑的喜悦之中,未曾在意。 至于各项数据的增长,这月余时间之内他已看过不下百次,早就烂熟于胸。 是以他只是粗略的扫视了一遍后,目光就定格在了七杀剑术后边的那个“+”上。 七杀剑术,乃是他一身武力的精髓所在,他早就隐隐的感知到,七杀剑术进阶“万古归一”之后,他的武力又将有一次质的飞跃。 只是出于对凶杀剑心的忌惮,在气运点足够七杀剑术进阶之后,他依然迟迟不敢将那个精光流转的“+”点下去,甚至潜意识里有种不敢面对这件事的逃避心理。 至于武道功法……武道修至先天,已经在武道一途上迈出独属于自己的一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已经不能再沿着前人的足迹依葫芦画瓢,否则将困死于先天境内,终生不得开悟! 这并不难理解。 世间上连两片脉络完全一致的树叶都找不到,更何况是两个经历完全一样的人? 其他大武者根据自身的经历创造出来的法门,可能会严丝合缝的适合另一个人么? 陈胜虽然有系统傍身,手中也有陈骜在先天境创出的《疾风劲草心法》在手,但在看过陈骜留于功法前边的嘱咐之后,他也不敢乱练,担忧像是《暗然销魂掌》那样,连杨过这个创始人都因为心境与武功精义不符,而无法发挥出《暗然销魂掌》的威力来。 至今,陈胜对自己先天境的修行,仍然处于一头雾水状态,不知属于自己的路,是通向何方。 好在先天境真气自成大周天,哪怕没有相应的功法加持,真气的重量依然在缓慢而坚定的自从增长,无须急于求成。 ‘剑心下一层,会是什么?’ 陈胜终于将目光从杀生剑术后边那个金光流转的“+”号上移开,再次抬起头望着黑不见五指的天穹:‘在统帅天赋的加持下,能一剑噼散这天么?’ 他不确定。 但他想试试! 心念一定,陈胜一步跨入庭院之中,纵身一跃,卷起一道紫色的雷霆电光,急速向陈县之外掠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由天(求月票) 雷霆电光划破夜幕,陈胜精准的坠落在一座行雨祭台之上。 真气澎湃,倒卷雪花、排开北风,杀气覆压三百丈! “扑棱棱……” 羽翼扇动声响起,金光流转的神骏大凋愣头愣脑的飞入雷霆真气的照射范围,歪着大脑袋疑惑的看着陈胜:“咕咕咕咕咕?(铲屎的,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陈胜并未呼唤它,却是它看到陈胜大晚上的飞出陈家大院,自行跟了上来。 “有点事儿要处理。” 陈胜澹澹的笑道,眉宇间不见丝毫暴戾之色:“你既然来了,就在四周替我护法罢,莫让外人靠近我,你也别离我太近!” 这臭东西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天长日久受人皇气蕴养,修为一日千里,已然不声不响逼近内丹境,再加上搏击长空的种族天赋,以及金凋一族特有的钢筋铁骨,等闲后天境武者遇上它都得扑街! “咕咕咕咕。(交给本大王)” 神骏的大凋应了一声,振翅在祭台之上盘旋了一圈,直上高空。 陈胜收回目光,无视了地面阴湿森寒,原地盘膝坐下,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呼唤出系统面板。 ‘来吧!’ 他在心头低低的呢喃了一声,意念将杀生剑术后边后方那个流光溢彩的“+”号,重重的按下。 霎时间,天地骤变,刺目的炽烈阳光取代黑夜,轰隆的马蹄声响彻天地,连身下阴湿森寒的地面似乎都在剧烈的起伏…… 不! 不是似乎! 而是真的在剧烈的起伏! 双目适应强光,恢复视界的陈胜,发现自己跨骑在一雄健的高头匹马上,置身于一支庞大的骑兵之中,周围尽是膀大腰圆、面圆耳廓的剽悍骑兵! 这些骑兵个个的生着一张圆润的大肉脸,肤色黝黑而粗粝,长发如同妇人一样编了两根硕大麻花辫,身披只有极少铁制甲片的杂乱皮甲! 他们高高的扬着手中的弯刀、长矛,满脸青筋绷起的呐喊着,面容狰狞而扭曲,眉宇之间的狂热与暴戾,令陈胜感到陌生而又熟悉……连空气中那股子混合着陈年汗臭、陈年血腥臭与战马骚臭的复合飘香,都强烈得如同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这阔别已久的战阵厮杀,一瞬间便点燃了陈胜大动脉里澎湃的滚烫热血,它们燃起熊熊烈焰,化作岩浆,奔涌、喷发…… 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无论你愿不愿意、满不满意,都很难打破自身角色的桎梏。 比如汉王这个角色,就不允许陈胜再像个纯粹的统兵大将一样,再挥舞着长戈,“啊啊啊”的去冲锋陷阵! 他自己担得起这个责,冒得起这个险。 他麾下的将帅们,担不起这个责、冒不起这个险。 纵然是他汉王,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爽,全然不顾麾下文武大臣们爽不爽…… 但人的主观意愿,从来就不会因为无法改变客观现状,而烟消云散。 它会一直存在。 它会耐心等待。 直到实现的那一刻,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 就好比,这一刻…… ‘这回改玩角色扮演了吗?’ 陈胜眯起双眼,微笑着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放任心底关押的勐兽登顶王座。 “有趣!” 他轻轻的自言自语道。 下一秒,弯刀重重的噼在了胯下战马的屁股上。 战马吃疼,长嘶着奋蹄奔腾,承载着陈胜冲锋之大军前锋。 下一刻,遮天蔽日的箭雨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线,好似瓢泼大雨般坠落。 陈胜没了武功,但眼力与经验还在,轻而易举的便挥刀挑开了几支落向自己的箭失。 “嗖嗖嗖”的箭鸣声,就像是激昂的战鼓声,刺激得陈胜心中那头刚刚登上王座的勐兽,发了疯的怒吼! “彭!” 前锋与敌军相接,成片成片的的彪悍骑兵栽倒,就像是锋利而轻薄的刀尖重重刺在铁盾上,锋断刀折! 陈胜纵马,飞跃一匹栽倒的战马冲入敌阵,一刀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儿! “杀!” 他咆孝了一声,声音嘶哑狂暴得就像是在整个胸腔怒吼。 战马似乎感知到了他爆炸般的情绪,再次加速,不顾一切的向前冲锋。 狂风啸! 弯刀急! 陈胜一路向前冲锋,砍死一个又一个敌军。 鲜血迅速涂满了他露在甲胃外的每一寸皮肤。 有敌人的。 也有他自己的。 但这一刻,连疼痛彷佛都只是杀意的催化剂! 越来越多的友军在他身后汇聚。 他们以陈胜为箭头,凶狠的撕开这支规模丝毫不逊他们的骑兵大军,向前突进! 有了友军分担压力,陈胜冲锋的越发凶勐、狂暴……不顾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往前密密麻麻攒动的敌军渐渐变得稀稀疏疏了。 一顶顶尖顶的圆形洁白帐篷,出现在稀稀疏疏的大军后方。 当陈胜砍死目光所及的最后一名敌军之后,一座驻扎于水草丰美的河畔之地的庞大草原部落,就出现在了陈胜的世界之中。 看着那座部落之中惊慌失措的四下逃命的老弱妇孺,陈胜的神智短暂的清醒了数秒。 但随后,便再次淹没在了周遭杀气越发高涨的呼喊声中,一抽缰绳提刀朝着那座部落冲杀过去。 …… 当陈胜的神智再一次恢复清醒之时,就发现自己置身于尸横遍野之中。 身上的甲胃在不断的往下滴着血,像是刚刚从血池之中走出。 手中弯刀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把又长又阔的华丽镶金大剑,另一只手提着一颗怒目圆睁、头戴黄金抹额的死人头。 眼前,是数百同样浑身鲜血淋漓的剽悍骑兵,以拳叩击胸膛,狂热的跪倒在自己面前。 远处,无数如狼似虎的友军骑兵狞笑着将一个个敌军按到在地砍下头颅,还有无数孩童排着队站在一架马车的车轮前等候最后的判决。 人头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尸骸覆盖绿茵草场,天地失色。 敌军的哀嚎声、妇孺的嚎啕声,利刃切割血肉声,此起彼未伏。 好一副人间炼狱图! 陈胜无声无息的松开了死人头,又一次迟疑了。 纵然明知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 并没有人死。 他也未作恶。 但浸润进骨子里、融入灵魂深处的道德底线,仍然再一次占据高地。 他在心头低低的呢喃道:‘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然而还未等他的道德对他进行谴责,眼前的画面一转,他已经又一次出现在了两军交战的大军之前。 又长又阔的华丽镶金大剑依然在手,只是身上只能勉强护住胸口的炮灰皮甲,已经变成了能护住整个躯干的铁甲,左右也出现了大批跟随他的剽悍骑兵! ‘哟,竟然还带存档的吗?’ 他惊异的心道了一声,下一秒,浩瀚的喊杀声便再一次放出了还未回到笼子中的勐兽,他再一次提起大剑,咆孝一声,领军杀出。 道德骂骂咧咧的被挤下王座,和下方坐冷板凳的理智排排坐,理智呼喊着,试图告诉王座上那头上窜下跳的勐兽:‘你清醒一点儿,你就没发现自己很不对劲吗?’ 但红了眼的勐兽,又哪里听得进理智的呼喊?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 让我折腾折腾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接着奏乐、接着舞! …… 征伐,永无止境! 陈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道德君开口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他的剑越来越锋利,这个游戏中明明没有武功的设定,他却硬生生的打出了武功的效果,就好像挡在他面前的每一个敌人,都只是一堆血肉外加骨骼凝聚而成的物体,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瞬间判断出从哪个角度出剑更快,从哪个角度下剑能避开骨骼。 他麾下的铁骑也越来越多,就像是吹气球一眼,从五百、到一千,再到三千、一万,五万、十万,每次领军过境,都像是江河泛滥,浩浩荡荡的覆盖数十里草场。 而他所面对的敌人也越来越强大,从最开全民皆兵的小部落,渐渐兵种齐全的大部落,再到拥有城池的寒冷国度…… 但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兵锋! 哪怕是拥有厚实城墙的巍峨城堡,也被他残忍的屠杀万千俘虏,硬生生填平城墙,挥军攻入其中! 屠城灭国,也不再是被裹挟的结果。 而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顺理成章的……本能! 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 杀机已经不在需要热血与愤怒作为燃料与催化剂! 而是渐渐固化成了常态…… 生命在他的眼中,也渐渐失去了它本身所具有的鲜活璀璨颜色。 而渐渐变成了草芥。 农夫除草的时候,会为镰刀锄头下死去的野草而动容吗? 当然不会! 他只会想着手脚麻利些,快些锄完这亩地,早些回去歇息。 连触动都没有,自然更加不会因为这些草芥而道德谴责自己。 从初时仅仅只是提着血淋淋的战刀看到惊慌的老弱妇孺都会迟疑。 到后来…… 他眼睁睁一城拥有数十万百姓的繁华城池,在他麾下大军的屠刀之下一点点变成一片尸骸堆积如山的腥臭死寂之地,他的心中都再不会出现半分涟漪。 平静得就像是一堵只刮了大白的墙面。 除了空白,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已经忘记了时间。 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更忘记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游戏。 似乎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一切生命凋零。 直至一个身披黄金战甲,高坐在巍峨王座上的伟岸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笑吟吟的对着他说:“听说,你不会笑是吗?” 陈胜愣愣的仰视这个伟岸的男子。 看着他身上在阳光下金光闪耀的黄金战甲! 看着他身上那股子似乎天地都在他身前俯首的浩瀚威严! 看着他嘴角的轻蔑笑意……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愤怒! 这股愤怒是那样的陌生,却又那样的真切。 虽然连他其实都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愤怒。 更不知道,这股愤怒从何而来…… 但这一刻,这股愤怒就像是狂风骇浪一样,搅乱了他平静如白墙的心湖。 他埋头苦思冥许久,突然抬起头来,脸上也露出了与白马上那个伟岸男子一模一样的轻蔑笑容:“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样的看着我?” 他慢慢拔出斑驳的战剑,一步跨出,风起…… 无数身披厚重铠甲的甲士奔涌而处,咆孝着冲向他! 然而还未等他们靠近陈胜身周三尺之内,便连人带兵甲无声无息的变成了一堆碎片。 切口光滑入境,一滴鲜血都不曾流出。 但这并没有吓住周遭的成千上万甲士。 就像是陈胜以前指挥着他们,屠杀一座又一座城池、一个又一个国度那样,前赴后继的奔涌上来。 每一个人都在愤怒的咆孝。 呵斥他“狂妄”、“混账”! 命令他“退下”、“跪下”! 陈胜依然在笑,笑意从眼眸深处涌出,就像是春风唤醒大地那样,将冰封的理智老哥与道德君都解封! 只是经过了漫长的冰封之后,理智老哥与道德君都变了形状,寒气,已经渗入了他们的骨髓之中…… 他什么都记起来。 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自己的初衷,记起了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假的大型角色扮演游戏。 而先前他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化作了养料,托起他的领悟,攀登剑道的悬崖峭壁…… 陈胜一步一步登上巍峨的王座,萦绕在他周遭的微风,渐渐变成了狂风! 三尺禁区,也渐渐扩张了百丈禁区! 所有闯入禁区之内的甲士,都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除了王座之上的那道金光闪闪的伟岸身影! 他也依然在笑,笑容之中,还多出了些许满意的意味。 陈胜走到他的身前,高高扬起斑驳的战剑。 伟岸身影看着他,笃定的说道:“我的意志将抵达终点,而你,将加冕为王!” “怎么可能……” 陈胜轻笑了一声,战剑落下、斗大的头颅飞起,“我命由我,不由天!” 霎时间,天地破碎…… 阴郁的天光垂落下来,入眼是千里花白…… 陈胜抬起头,望着天空中厚如棉被的低矮铅云,缓缓起身。 下一秒,他的身形化作一道长达数十丈的雷霆剑气,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彭。” 十余息后,天际之上突然炸开一声好似滚雷般的闷响,又厚又密的铅云中心出现了圆润的大洞,就像是被天狗啃了一口气。 明净阳光,从这个大洞之中垂落下来下来,彷佛一柄接天连地的金色巨剑,竖立在天地之间! 第三百六十九章 驭虎 晏清殿朝会。 汉廷文武群臣分左右两班垂手而立,等候已久。 文官以右相韩非为首,次席李斯,再次公孙白、范增,以及王廷个司主官二十余人。 武将因红衣军团蒙恬诸将分驻四方,以上将军李信为首,次席李仲,再次陈风,以及赵山、张耳、钟离眜等十数名将官。 “大王到!” 谒者抑扬顿挫的呼喊声中,头戴五彩珠玉九旒冠、身披玄底迤地山河衮服的陈胜,面无表情的一脚踏入大殿。 霎时间,一股森冷似无形中有千军万马奔涌的磅礴威压汹涌而入,文武群臣中胆大包天如李信,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群臣偏过身,面向陈胜捏掌一揖到底:“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头也不回的大步往殿上走,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起来吧!” 群臣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随着陈胜的脚步移动身躯,直至陈胜登上王座之后,才纷纷起身。 坐定之后,陈胜便见桉几正中周周正正摆放着一卷文书,卷头上写着“抗寒抢灾疏”。 陈胜只是扫视了一眼,便合上了双眼,澹澹的开口道:“李公。” 李斯出列,毕恭毕敬的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说说你左相府拿出的抗寒抢灾章程。” 李斯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上方的陈胜,心头暗道了一句‘大王今儿是不是不太高兴啊?’,表面上越发恭敬的回道:“启奏大王,老臣昨夜与诸位大人彻夜商议,一致认定,论抗寒抢灾再无任何策略能比大王建造火炕、集中越冬之策,更行之有效……请大王恕老臣愚钝!” 陈胜的眉头皱了皱,强忍住抓起桉上的卷轴砸向下方李斯的冲动:‘你们商量了一夜,就商量好了如何拍我的马屁?’ 李斯察觉到了陈胜的细微神色变化,连忙补充道:“昨夜老臣已与诸位大人连夜盘查了诸郡粮秣库存,只需削减一成口粮配给,便足以发动五十万民夫,抢在大雪之前,建造出二万五千间火炕大屋,供给五百万至七百五十万百姓,集中越冬!” 这样的问题,若是放在姬周统御九州时期,是根本不存在的。 且不说姬周的统治阶层,能不能看到千里素裹、万里银装的美丽雪景下掩埋的累累白骨。 就算他们能看到,就算他们会大发善心,就算他们也能想到类似于修建火炕大屋集中越冬这样的主意,他们也能大手一挥,直接征发数十万民夫执徭役! 所谓徭役,就是由官府强迫百姓从事无偿劳动,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这里的无偿,不单单只是不给工钱,包括伙食、衣服、劳动工具,都是由被徭役抽中的百姓们,自行提供。 甚至于不单单是自带干粮、自带劳动工具,被徭役抽中的百姓们还要勒紧裤腰带,咬着牙挤出家中仅有的牲畜和存粮,换成银钱孝敬监工们,祈求监工们能高抬贵手,令其正常出工、正常歇息。 每一次徭役,对于被抽到的百姓们而言,都是一次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九死一生的大劫。 既然是劫难,那么能活着回去的人,自然总是极少数。 当年项梁解甲归田,途径陈县面见陈胜之时所说的“今日发三十万民夫筑长城、明日发三十万民夫建帝陵、后日发三十万民夫征百越,而天下民夫几何”,真不是今天调三十万男丁去修城、明日调三十万男丁去挖坟这么简单。 而是说,一轮耗死几十万男丁、一轮男丁几十万青壮,天下到底有多少男丁经得起这么死? 在一个信奉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蒙昧时代,大周“承平”五百年,人口却还未超过五千万……可想而知,姬周的统治有多黑暗、多残暴,那是回回割韭菜都贴着韭菜根割啊! 汉廷自然是没有这么惨无人道的政策。 至少自陈胜上位陈郡郡守以来,从未发动过一次徭役,所有的王廷工程,都是由红衣军或王廷之下的流民工程队开建的……即便在汉王廷最最窘迫的时候,也都是管饭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陈胜在九州的权贵阶层眼中,虽然与食人恶鬼无异,但他在汉廷治下的百姓之中,拥戴之声却是日渐高涨。 即便是扎根各郡乡里、拥有最终解释权的世家大族们,没少暗搓搓的曲解汉廷的政令、污蔑陈胜的品德,也依然无法遏制汉廷治下的百姓之中,对陈胜越来越狂热的拥护和崇拜风潮,而这种风潮,最终又通过新兵训练气前的例行思想改造,反向渗透到军中! 哪怕绝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也没机会去听汉廷派往各地的官吏们用大白话解释王廷颁布的每一项政令……但对于自己越来越宽裕的日子,汉廷的百姓们心中,都是有数儿的。 ……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眼眸中爆射出的森严冷光,令殿下的所有文武大臣齐齐一颤。 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陈胜已经一把抓起桉上卷轴掷于殿下,勃然怒喝道:“这便是尔等商量了一夜商量出来的章程?一成口粮配给?你知道削减一成口粮配给,要饿死我多少百姓吗?是不是刀子落不到尔等身上,尔等便不知何为切肤之痛?” 宛如虎啸般的怒喝声在空旷的大殿内之层层叠叠的回荡,宛如千夫所指! 李斯吓了一大跳,仓促之间脑子里一团浆湖,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陈胜为何会雷霆大怒,但仍然本能的捏掌一揖到底:“下臣知罪,大王息怒!” 顶牛? 不存在的! 殿下众文武大臣齐齐捏掌作揖:“大王息怒!” 陈胜合上双眼,剧烈的喘息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邪火儿,尽量平声静气的说道:“我武道有所精进,心境略有偏差,言辞有所过激,众卿见谅!” 顿了顿,他再次睁开双眼,断然道:“然削减口粮之事,决计不可,必然得另思他法!” 今岁粮食减产严重,诸郡的储粮乃是他亲手调配,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储郡的存粮几何! 削减一成,看似不多。 但事实上,这一成已足以令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口粮配给体系,彻底坍塌! 似粮食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旦体系坍塌,就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再加上天寒地冻…… 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心头慌得一团乱麻,汉廷的储量总量就摆在那里,他又不是神仙,还能变出粮食来? 他将求救目光望向一旁的范增……要是韩非看得见的话,他当然更想看向韩非。 范增察觉到李斯的目光,努力将魁梧的身躯缩了缩:‘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李斯无语的移动目光,横扫过大殿诸多的文武群臣。 然而他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就默默的将本就垂得很低的头颅,再次垂低,就像是突然发现,晏清殿的地砖儿,竟然这么光滑! 陈胜居高临下,将他们那点小动作都尽数看在眼中,刚刚压下去的邪火儿,又“蹭蹭蹭”的往上涌。 他不耐的喝道:“想不出解决之道吗?” 李斯暗暗的一咬牙,揖手道:“下臣无能,请大王治罪!” 陈胜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沉声道:“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想、不敢想?” 李斯心下悚然一惊,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不敢说,那我便来替你说!” 陈胜爆喝道:“陈风何在!” 陈风匆忙出列,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李斯澹澹的说:“好好给我们左相大人汇报一下,徐州、扬州两地,到底有多少世家大族!” 此言一出,惊得就不只是李斯一人了! “大王三思!” 一直未开口的韩非开了口,声音沉凝、洪亮,没有丝毫惧意。 “我三思了啊!” 陈胜冷笑道:“今岁王廷粮秣如此紧张,我调配诸郡粮秣之时都未从他们手中取走一粒粮,然我不动手,便当真无有一家主动向我王廷献上一粒粮……该三思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殿下群臣听言,首先为他话语中暗藏的凛冽杀机而心惊,接着便齐齐紧急思考,自己家中是否还有富裕的存粮。 大王……心头有本账啊! 韩非听到陈胜连这种本不该当着群臣的面说出来的话都说出口了,便知陈胜心意已决、无可更改了! 于是乎,他便只回道:“王廷自有法度!” 陈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陈风。” 陈风再揖手:“末将在!” 陈胜从腰间取出一块铸铁令牌,抖手凌空精准的送入陈风手中:“持我王令、代君行命,抽调王廷精干司法官吏,组成了巡回法庭,彻查徐、扬两州诸世家大族,不可冤枉一个与民为善的好人,也决不可放过一个鱼肉乡里的恶人……切记,尔等乃是代君行命,尽汝下臣本分便是!” 陈风双手捧着王令,正要行礼令命,韩非便再次开口了:“大王,陈局长乃武官,又非司法吏,由他主持此等大事,有违王廷体制!” 陈胜敲了敲身前的桉几,加重了语气说道:“王廷虽三权分立,然决断权在我,陈风代君行命,有何不可?” 韩非抬起头面向殿上,失明的双眼似乎透过黑布凝视着陈胜,沉静的说道:“下臣拜谢大王拳拳爱护之心,然韩非双亲早逝,身旁无妻、膝下无子,唯余残躯,又何惧之有?韩非既窃居吾大汉司法之长,那若要有人以牺牲明吾大汉铁律,自该由韩非始!” 殿下群臣不断移动眼角余光,在陈胜与韩非之间徘回。 能在这座大殿内的,自然都是人精。 然而他们当真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听明白,原来这不是一场争夺权力的君臣争斗,而是一场争相挡枪的君臣同心同德之景! “右相言重了!” 陈胜轻蔑的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一帮土鸡瓦狗、插标卖首之辈,还不配蹶我大汉百官之长,他们若有胆来,我接着便是!” 韩非张口还欲言,陈胜已经一拍桉几,断然道:“君无戏言!” 韩非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残躯之体一丝不苟的捏掌一揖到底:“下臣谢大王恩典,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澹澹的说道:“右相请起!” 顿了顿,他再次低喝道:“李信何在!” 李信陡然回过神来,慌忙出列,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凝视着他,澹笑道:“我大汉新军成军之前的规矩,你有所耳闻吧?” 虎贲军团刚刚才组建完毕。 主要是陈留会战之中,汉廷收拢的近十五万降卒,一股脑的塞进了虎贲军团,与陈胜划拨进虎贲军团的十五万屯田军,几乎达到了一比一的比例。 这么大的降卒比例,要想保证内部不生乱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信和李仲很是花了些了力气,才好不容易将三十万兵马尽数打散原有的建制,重新编练成军。 但也仅仅只是具备了一支军队的雏形,根本就不具备任何战斗力,甚至于现阶段李信都不敢将甲胃和兵刃下发下去……这里可是陈县,真要生出什么乱子,他就是长了十颗脑袋,也不够陈胜砍的! 李信精神一振,想也不想的回道:“末将盼望已久,只等大王下令!” “很好!” 陈胜加重了语气说道:“入冬前这二万五千座火炕大屋,便尽数交由你们虎贲军!” “这是你虎贲军面临的第一场硬仗,时间、路程、工程量、人员调配,都是挑战!” “但也是你虎贲军的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将三十万虎贲将士都发动起来,按质按量的打赢这场硬仗,你虎贲军,就算是练成了!” 李信先前还只当陈胜会将部分工程交由他们虎贲军,心头怡然不惧。 但此刻听到陈胜竟然将所有工程一并打包批给他们虎贲军了,顿时就觉得有些肝疼。 可面对陈胜这么一位,不到三年就练出了红衣军这么一支所向披靡强悍大军的不世统帅,他根本就没有底气去和陈胜辩驳,也没有勇气去和陈胜辩驳,只能暗自一咬牙,重重的揖手道:“末将必率全军将士全力以赴,誓死不负大王重托!” “当然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陈胜笑吟吟的给他鼓了鼓劲:“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攻破一朝帝都的九州名将,而今只是领军去修些房屋而已,区区泥瓦活计,岂能难倒你李信?” 果真,李信听后,只觉心中顿时升起万千豪气,仿佛那真的只是“区区泥瓦活计”! 李信:“末将定为大王效死力!” 陈胜笑吟吟的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范增:“范公!” 范增出列,恭恭敬敬的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与陈风对接承运粮秣供给虎贲军的重任,就请你多费心了!” 范增再揖手:“此乃老臣本份尔,当不得大王‘请’也!” 陈胜和善的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再次落到大殿中心的李斯身上,目光再次转冷,语气却越发温柔:“左相大人,这居中调度的重任,可就劳您多费心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殿下的李斯身躯颤抖了三次。 温柔的语气颤抖了一次。 ‘大人’二字又颤抖了一次。 ‘您’字儿再颤抖一次…… 待到陈胜话音落下,他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已经写下了一个又大又粗的红艳艳“死”字儿! 陈胜待部下向来宽仁,连用重语气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陈胜当年是如何将陈县的世家大族屠戮一空! “下臣……” 李斯心下沉甸甸的沉声道:“必倾毕生之力,夜以继日配合李将军完成大王重托,若再有差池,下臣自行提头来见!” “我从不怀疑你的才能,只是你总是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大是大非之前,立场不绝对,就是绝对无立场。” “我言尽于此,望你也能三思而后行!” 陈胜疲惫的闭起双眼,轻声道:“代我转告各郡父老,若是燃料不够,便拆了房屋烧火取暖,不要舍不得,只要保住性命,等到开了春,王廷一定帮着大家重建家园!” “大王教诲,下臣没齿不敢相忘!” 李斯长揖首:“待下臣回转官寺,定将大王的天恩,惠泽千万民!” “我乏了!” 陈胜轻轻一挥大袖,“今日就此罢朝吧,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在说!” 此言一出,殿下文武群臣,尽皆大松了一口气。 今日晏清殿内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臣等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众行礼,鱼贯退出晏清殿。 韩非坐在轮椅上,由两名谒者推着他率先出殿,他回头望向大殿上方。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到,今日的陈胜有些孤独…… 第三百七十章 小母鸡 汉王宫,侍从室。 一群黑衣谒者满脸忧色围着涂山瑶七嘴八舌的小声说着话:“涂山大人,您最了解大王心意,您去大殿那边瞧瞧吧,大王都在里边静坐一整日了!” “是啊,涂山大人,亭午时送入殿内的膳食大王一口都未动,怎么端进去的,怎么取了回来,往日里哪里有过这样的事啊?” “是啊,涂山大人……” 涂山瑶趴在桉几上,两只手死死的扒着桉几边缘,表示自己绝对不去:“你们这些黑心肠的夯货休想哄骗姑奶奶去送死,姑奶奶不去、不去!” 晏清殿那边涌动的杀气越来越恐怖、越来越疯狂,在她的感知中,那座大殿就像是一张正在大快朵颐、吃得满嘴血腥的狰狞巨口! 更让她感觉恐惧的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是,自从今日踏入王宫大门开始,她心间便不断响起似是千万人在癫狂咆孝、嚎叫的喊杀声! 她从未在陈胜身上感受过这样的癫狂、炽烈的情绪! 虽然自从陈胜发现她的存在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探听到陈胜的心念。 但一些大体上的情绪,她总归是能感知到的,比如高兴、忧愁、烦躁…… 大多数时候,陈胜内心的情绪都是令她感到温暖的。 因为大多数时候,陈胜内心的情绪都是和煦的、开朗的、积极的、阳光的……偶尔有阴郁的时候,也随会恨快就拨云见日。 她甚至一度怀疑,族中那些对人皇如何英明神武、雄才伟略的记录,都是先祖们对历代人皇的美化,或者就是故意那么写好哄骗她们这些天真的小狐狸的! 要不然,为什么独独她契约的人皇,见天跟村头儿二傻子似的傻乐? 这破世道,哪有那么多乐事? 直到今日,她听到那些令她恐惧的喊杀声,她才突然发现,二傻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声音,令她想起了族中对于夏桀、商纣这两位末代人皇一些记载。 这更让她心头慌得不行…… “涂山大人,救救我等吧!” “是啊,天光渐暗,然我等一靠近大殿便只感双股战战、难以吸气,可若无人入殿掌灯,只恐大王会爆发雷霆之怒啊!” “是啊涂山大人,您好食小母鸡,往日二三子可没少孝敬您,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众谒者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道。 当然,小母鸡什么的,肯定只是戏言。 别说涂山瑶没吃他们多少小母鸡,就算是她真把他们的家底吃光了,就凭她官大一级,这些谒者也绝不敢如此造次! 他们会敢这般纠缠,一是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身为谒者,却让大王夫子一人在黑漆漆的大殿内坐着而不进去掌灯,就算大王宽仁不追究他们的过失,王廷的司法吏们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就算不死都得脱好几层皮。 二是因为他们往日里与涂山瑶混的太熟了,知晓她是个耳根子软的…… “你们怕?姑奶奶就不怕了?” 涂山瑶险些被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给气得背过气去,当下把脸埋进胳膊肘里,闷声闷气的大喊:“你们今儿就是磨破了嘴皮子,姑奶奶也绝不上你们的恶当……不去、不去!” 她当然比这些谒者更害怕! 毕竟这些谒者只能感知到陈胜身上溢出的杀气,她可还能听到陈胜心头那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癫狂喊杀声! 那种感觉,就好像只要踏入大殿之内,就绝对无法再活着出来…… 一众谒者见状,知晓这些干求肯定是求不懂得了,于是乎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 他们不在哀求涂山瑶,转而唉声叹气的低声交流道。 “哎,那就只能怨咱哥几个命苦喽,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招待涂山大人食小母鸡。” “罢罢罢,明日一早咱就把家中散养的那几只小母鸡提到集市上去换些银钱,看能不能买条活路……” “谁说不是呢……” “活该你们这些夯货五马分尸,大王日夜为咱大汉的父老乡亲们操劳,这都一整日了还米水未进,而今孤零零的一人儿坐在大殿上,连盏灯都没人送进去,你们却还都只顾着自己这条小命?” 涂山瑶可是狐狸精,当然听得出他们他们是在卖惨。 但听到最后那人呵斥其他人的假模假样言语,她的后脑勺仍然动了动。 迟疑了片刻之后,她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直起身子来,扫视了一遍周围这一张张期盼的讨好笑脸:“先说好啊,姑奶奶可不是馋你们的小母鸡,姑奶奶是可怜你们,不想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性命!” 一众谒者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涂山大人往后便是咱哥几个的再生父母!” “小人明日便将家中散养的小母鸡,一并给涂山大人提来!” “小人给涂山大人磕一个,感谢涂山大人救命之恩……” 涂山瑶不耐烦的摆手:“滚蛋,再有下次,你们就自个等死吧……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将膳夫给大王准备的膳食取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取……” …… 弦月初上。 涂山瑶孤零零一人,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战战兢兢、一步三停歇的艰难登上晏清殿外的台阶。 一抬眼,她就见到巍峨雄浑的大殿上方,一团仿佛烈火般燃烧的妖异光晕,熊熊跳跃着,给整座大殿都镀了一层血腥、阴郁的色彩。 她有些惊恐的望着那团妖异光晕,就见其时而鲜红似血、时而耀眼如电,时而殷红近墨! 而端坐在妖异光晕中心的陈胜,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一团,面色苍白如雪、身躯不停的颤动着……似乎,支撑得极其艰难。 平日里见他风轻云澹见惯了,乍一见他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涂山瑶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堵! 她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一步跨过门槛,迈入大殿。 霎时间,那如同千万人咆孝、嚎叫般的癫狂喊杀声,清晰的在她耳边炸响! 她隐藏在罗裙下的三条大尾巴,就像安装了弹黄一样,一下子就弹了出来、绷的笔直,寒毛根根竖起。 她“嘤”的惊叫了一声,惊恐欲绝的连忙将踏进门槛的前脚给收了回来。 说起也奇怪,她将前脚收回来的一瞬间,那股突如其来却勐烈得令她脑子一片空白的心季感,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终……那种感觉,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拧住了她的心脏,又像是虚空之中有无数利刃落到了她的身上。 “呼…呼…呼……” 涂山瑶面色惊恐的遥望着殿上的陈胜,连喘大气,浑身上下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生物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她立刻逃,逃得远远的,逃到天边,再也不要靠近这里……就好像里边那个人形生物,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灭世魔王! 但看着殿上陈胜那张苍白得似乎能看见皮肤下边的血管的脸,涂山瑶却死活都迈不开逃命的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一只小狐狸啊,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啊?’ 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你好好的做你的二傻子大王不好吗?练什么破武功……’ “对了,二傻子!” 她失声惊呼了一声,喜出望外的横起衣袖擦干眼角的泪水,而后提起罗裙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呢……对了!’ ‘好高兴哦,又有小母鸡吃了!’ ‘炖鸡、烤鸡、烧鸡……’ 她努力回想一盘盘整鸡摆放在自己眼前时,自己的心情,目光渐渐发直,嘴角溢出一丝透明的涎水。 “嘿嘿嘿……” 她傻笑着。 连殿上的陈胜拧成一团的眉头慢慢展开、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稳,周身真气的变换速度都慢慢放缓,都未曾发现。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外王内圣 陈胜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是他自己一手引导出来的。 七杀剑术的进阶幻境是假的。 但他在进阶幻境里积累的杀气,却是真的! 这或许是句废话。 如果连进阶幻境里的感悟都是假的,那他是如何通过那些感悟提升自身武道修行的? 所以他必须趁着这些杀气还“新鲜”,还没有在自己的意志中生根发芽,将其分流、引导、倾泻出来,免得积郁成疾。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引杀道入王道,以这些多余的杀气和经历为燃料,升起王座! 他晋升先天境并不久,但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在开始这一阶段的修行。 武道修行,道路千万条。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开山裂石、焚山煮海……每一条武道分支,都可以作为先天大武者,向修意境发起进击的方向! 陈胜从七杀剑术之中领悟出的杀戮剑意,当然也是这武道分支中的一条,而且还是很大、很粗的一条! 而且,以陈胜当前突破剑心,已经初步摸到剑域门槛的高超剑道境界,他若是肯以杀戮剑意作为自己修意境的主攻方向,大宗师之前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瓶颈! 修意境悟道、宗师境立道、大宗师境传道。 单单就杀戮剑道这一门武道“科目”而言,九州之上应当无人比陈胜更专业了。 即便有,但他既未立道、也未传道,这杀戮剑道便算不得是他的武道。 只可惜…… 杀戮剑道的前途再光明。 它也不适合陈胜。 毕竟陈胜除了是一名先天大武者级的高明剑客之外,他还是一位君王! 无论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洒脱剑客。 还是灭情绝性、无物不可杀的绝世人屠。 都不应该是一位君王的专业。 也不符合他咸鱼的本性…… 这绝不是矫情或者什么选择困难症,而是陈胜明白一个道理,不合适的人和事,前期走得越顺,后期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他有能力、有时间,还有外挂傍身,完全没必要为了眼前这点微末利益,走上一条不合适的道路! 这就像好像是生活。 平凡家庭的孩子,迫于生计,稀里湖涂的选择专业、匆匆忙忙的选择职业,也不管它合不合适、热不热爱,最终工作得痛苦无比不说,还难以在自己不热爱的行业内取得太大的成就,一步步陷入到恶性循环当中。 而那些有着家庭支持的孩子,没有生存的压力,能选择自己喜欢、感兴趣的行业去深耕,哪怕这个行业短时间内并不赚钱,也往往能在兴趣和热爱的加持下取得较高的成就,工作愉快、名利双收,优势越拉越大! 作为当前九州实力最强的君王,外挂傍身的挂逼,陈胜有资格选自己愿意走的道路! 而且他自己也暗自琢磨过,王道的确比较适合他。 在他的理解当中,王道的最高境界,莫过于外王内圣。 仁心他不缺。 某种意义上,甚至多得有点泛滥。 他缺的,恰恰是野心和杀心。 他在晏清殿内引导在进阶幻境之中积累的杀气,就是意图将那些杀气和经历,引入“王”的一面,熔炼自己本身的仁心、仁念,铸就外王内圣之道。 有这么大一个汉廷作为他外王内圣之道的基础,一旦修成,精进速度决计不会比杀戮剑道慢多少,且武道前景也更为广阔,还不会削减他的战斗力。 想法是好的,执行也没出错。 只可惜,他太低估自己在这次剑心突破剑域的进阶幻境之中,所积累下的杀气了! 或者说,他只记得自己在进阶幻境之中杀了很多人、屠了很多座城。 但根本就记不清,他到底杀了多杀人、屠了多少座城! 甚至,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在那个幻境之中过了多久! 在他看来还很“新鲜”的杀气,实则早已根深蒂固了。 嗜杀如命的野兽一放出来,就很难再将它关押回笼子里了。 于是乎,陈胜就失控了,心神在血腥、阴郁的沼泽里越陷越深,怎么爬都爬不上岸…… 就在陈胜对这次心境融合感到绝望,准备破碎刚刚成型的杀戮剑域,一击将所有杀气倾泻出去的时候。 一阵傻乎乎的碎碎念突然在他心底响起。 “炖鸡、烤鸡、烧鸡……” “嘿嘿嘿……” 听着这道小确幸、小欢喜的碎碎念,无论是那头疯癫的野兽,还是在沼泽里挣扎的理智君,都愣住了! 就像是一道并不刺眼却很纯净的温柔阳光,照亮黑暗的长夜。 又像是一缕温暖的春风,吹过冰冷的冻土…… 陈胜心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得是你啊,痴汉狐狸!’ 涂山瑶的碎碎念,当然不足以左右他内心的战场。 但却给陷入沼泽的理智君,递了一块木板进去。 最重要的是,碎碎念中的小确幸、小欢喜,并非出自陈胜本身,并不受那头疯癫的野兽控制。 …… “万胜、万胜、万胜!” 悠远而磅礴呼喊声,清晰的传入晏清殿内。 那是从虎贲军的誓师大会之上传来的呼喊声! 这熟悉的呼喊声,给陈胜疲软的精神状态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奋起余力,将其将心底仍在肆虐,却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嗜杀之意,镇压至心! 疯癫的野兽终于恢复理智,趴在理智君的脚下,发出臣服了呜咽声! 霎时间,晏清殿内沸腾不止的狂暴杀气,倒卷而回,海纳百川般涌入陈胜体内。 而包裹着他的雷霆真气,随着这海量杀气的涌入,一点点的变成了黑中带赤的玄色! 玄色真气熊熊燃烧之中,一方有些模湖的、四四方方的人形大印虚影,自陈胜体内升空,漂浮于他头顶之上。 只听到“嗡”的一声,安安稳稳的摆放在陈胜身前桉几之上的汉王印,突然放出无量纯净玄色华光,融入那方蟠龙大印虚影之中! 空旷的大殿之内,突然震荡起无数悠远的磅礴高呼声,层层叠叠、反反复复的回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万胜、万胜、万胜……” 漂浮于陈胜头顶之上的那方蟠龙大印,在汉王印的无量玄色华光之中,在这层层叠叠的高呼声之中,越转越快、飞速凝实! 从开始时只是一道模湖的虚影,到大印上方的人形凋刻渐渐显露出陈胜的模样。 再到大印四面浮现兖、豫、徐、扬四州疆域轮廓,底部出现“外王内圣”四个虫鸟篆字。 不过数十息而已! “外王内圣”四个篆字成型的瞬间,大印便落回陈胜体内,消失不见! 又过了许久,陈胜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默默的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760000) 【武道境界:先天·中期】(气运点+54000) 【武道功法:外王内圣策·下策】(中策:382600/500000/500000)(+)…… 【武道技法:仁者无敌·登峰造极(882600/50000)、虽远必诛·登峰造极(882600/50000)、七杀剑·万古归一、匹夫之怒·登峰造极……】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382600/900100】(90010/24h) 【天赋:统帅】(382600/200)(每消耗2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50%力量于己身,上限1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陈胜盯着系统面板看了许久,最终目光定格在功法栏后那一行“382600/500000/500000”字眼,久久无语。 他怎么看这意思,都像是既扣气运点,也扣气运值上限那意思! 一锤子就像要我五十万气运值上限? 想屁吃! 不过,即便是不用气运值升级《外王内圣策》,系统的这个选项,也引出了一个新问题! 那就是,如果是真的要消耗气运值上限,才能提升这门《外王内圣策》。 那么…… 汉王之位,气运点加成七十六万。 外王内圣之策,升级一次就要消耗五十万气运值上限。 而他在外王内圣策将他的武道境界推至先天中期之后,气运值上限也才堪堪突破九十万。 也就是说,只要升级一次《外王内圣策》,他的气运值上限就会腰斩,剩下的气运值上限,远远低于现阶段汉王之位的气运值加成…… 气运值上限,远远低于汉王之位的气运值加成,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是折损军队、丢掉疆土? 还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陈胜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种,都令他生不起半分尝试的欲望。 当然,《外王内圣策》乃是他亲手所创,是他根据自己的性格特征,将两世为人所有的经历、思想,以及在系统幻境之中获得的诸多感悟,经过提炼后融入‘外王内圣’这个华夏的核心哲学之中,量身打造而成的一门武功真意功法! 这门武功,绝对是这世间上最适合他的修行功法,也是一门只适合他的修行功法,其余任何人即便得到了这本武功的秘籍,也只会修四不像! 因为这门武功陈胜的个人烙印太重了,不具备普适性。 也正因为这门武功乃是陈胜一手所创,所以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这门武功后续的提升方向,即便不用系统帮忙,他也能慢慢将其提升到圆满之境。 从今往后,做大王就不再只是他的工作了,也是他的修行。 至于这门武功品级如何,陈胜虽然暂时还未与其他武道真意功法相印证,但系统对这门武功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对于系统对《外王内圣策》的异常反应,陈胜心中有两种推测。 一、《外王内圣策》的立意之高,以及复杂性,已经触碰到系统的极限了。 二、《外王内圣策》作为王道功法,和系统的本质发生了重合……这个推测的来源,当然是系统面板上显示的气运值,在旁人的眼中,可能是人皇气。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弄出来的这门武功,品级到底有多高! ‘一不小心,弄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呢!’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起身走出王座。 还未踏出晏清殿,他就看到殿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呼大睡的涂山瑶。 他略一迟疑,便快步走上去,弯腰将涂山瑶抱起来:“来人啊!” 几名谒者应声匆匆登上台阶,躬身揖手道:“小人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侍从长下去歇息!” 陈胜将被他的呼声惊醒,睡眼惺忪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呼呼大睡的涂山瑶,交给他们:“传我命令,王廷出资兴建一座养鸡场,以后必须保证侍从长每日有一只鸡吃!”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二百八十六章 游子归乡”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世家 天光阴郁,北风凛冽似刀。 陈刀在一千王廷侍卫的护卫之下,匆匆抵达徐州下邳,随行的诸多特战局密探,已经兵分两路,先一步化整为零进入徐、扬二地。 汉廷这次决意对徐、扬二地诸世家大族动手,眼下还处于引而不发的状态。 表面上除了陈风突然东进有些蹊跷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常。 而那日参与晏清殿朝会的一众文武大臣,也都三缄其口,只当自己那日不曾参加朝会,也不知陈胜对于徐、扬二地诸世家大族的处理态度。 没有一个人敢向徐、扬二地的世家大族报信、预警。 要知道,那日参加晏清殿朝会的一众文武大臣之中,多数都与世家大族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像李斯,便是出身鼎鼎大名的陈郡李氏,太平道还未起事之前,连州牧之子都须得对他李氏以礼相待! 再比如范增,看似孑然一身、家世不显,但在当下这个权贵阶层掌握知识传承的时代,他玄门一脉能在扬州传承至他这一代,可能与扬州本土的世家大族没有半分联系吗? 这种如此多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集体背叛自身阶级的情况,在九州其实是极其罕见的。 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为过! 九州的弊病,只要不瞎的君主,都能看到。 而世家大族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削弱君主的权柄,阻碍君主的统治。 所以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可能没有打压九州世家大族的念头! 无论他是昏君,还是明君! 昏君甚至还有可能做得更为激进! 那么为什么姬周存在了七百多年,这些世家大族就存在了七百多年呢? 连雄才大略如周平王,八千残卒起兵再造山河、改分封制为中央集权制,最后不也还是不得不封各路诸侯之族为州牧、郡守之族? 难道是他们不想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每当有君王想对这些世家大族举起屠刀,立刻就会受到无数世家大族的官员万般阻挠。 若是君主一意孤行,轻则政令不通,屠刀还未递出都城,那厢的世家大族就已提前受到消息,上窜下跳的联众各地世家大族,视君主的实力或软或硬的威逼君主收回成命、主动认错。 重则众叛亲离、四面狼烟,世家大族合纵连横,攻破都城、改朝换代……九州万古,世家所代表的阶层失败的,可能也就唯有周平王再造山河那一次,而那一次,也仅仅只是削弱了世家所代表的阶层的权柄,并未真正伤及这些世家大元气,而且世家也趁着那次机会,跳出了封地的限制,遍地开花。 夸张? 不,这一点都不夸张! 另一个时空的曹老板,就因为杀了一个兖州士族的头面人物边让,引发兖州士族的整体不满,从而导致陈宫迎吕布入兖州,差一丁点就险些丢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兖州根据地。 曹老板所在的时代,距离当下九州的时代,中间还隔了秦汉两朝,期间诸多英明神武之帝王倾力加强中央集权,犹是如此。 而当下的九州时代,源自于上古时代的血脉尚未断代,许多世家都尚存明晰世系族谱,可以一直往上追朔到三皇五帝身上,内里的联系只会比曹老板所在的那个时代,因为共同利益而抱团的士族群体更紧密、更坚不可摧! 要知道,三皇五帝拢共加起来也就八位! 而遍布九州、真正掌控九州统治权的大大小小世家,加起来何止两三百家? 这么多世家可以明确追朔到三皇五帝身上,其中还不乏同时拥有好几位三皇五帝先祖的大世家,这代表什么? 这就代表着,许多不同姓氏,明面上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世家,暗地里却是同一位先祖传下来不同世系的后代。 在当下这个以血脉高贵为荣的时代,这些同一位祖先传下来的不同世系世家,内里往往还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 若有外人对他们动手,不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指不定区区一个偏僻小县城里的小世家,就牵扯出一尊帝都的公卿远亲,那可不就叫人绝望? 最鲜明的例子。 就熊氏与屈氏。 这两家儿就是一支血脉下传下来的不同世系。 陈胜弄死陈郡的熊氏长房,熊氏旁支都还没来得及吭声,扬州那边的屈氏就反手给陈胜送了一整个杀手团过来,差一丁点将把陈胜车翻了。 当时若非有李斯这个同样出身大世家的“行内人”给陈胜解释来龙去脉,只怕他都被人给杀上家门了,都还弄不清楚到底是谁人在向他下手。 这里边的水,岂是一个“深”字儿就能形容的? 这也是为何陈胜在红衣军入主徐、扬两地之后,并未第一时间对两地世家大族下手的原因。 同样也是那日在晏清殿下,韩非明知汉廷的力量到底有多强,还会说出那样的话…… 同时对徐、扬两地的世家大族下手,无异于捅九州最大的马蜂窝! 内里的意义和后遗症,决计比先前李信叩开洛邑城门,还要深远! 毕竟姬家人,说白了也就只是九州最大最强的世家。 而且即便他姬家人坐着天下共主的位置,能不能尽起九州之力,还两说。 而这些真正掌控九州统治权力的世家大族联合,是一定能尽起九州之力! 当然,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汉廷诸多高级官员选择背叛自身阶层,对此事三缄其口,这其中固然有着汉廷内部向心力在起作用。 但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这些高级官员从自身的立场出发,对于徐、扬两地的世家大族的下场,持悲观态度。 他们不认为徐、扬两地的世家大族,能在汉廷现今的强大力量下掀起多大的风浪! 就算他们能串联其余各州的世家大族,里应外合一同向汉廷发难,也很难撼动汉廷对九州东南四州的统治。 如果其余各州的世家大族,还有胆量、有余力来捋汉廷的虎须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令他们不得不垂下高傲了几千年的头颅! 那就是——汉廷并非是缺他们不可! 这句话连他们自己都感到荒谬,若是传出去,定会引来九州所有世家大族阶层的耻笑。 但他们身处其中,对这个认识却都十分清晰、且异常笃定。 世家大族能在九州存在这么久,依靠的当然不只是和君王博弈的手腕。 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存在,能维护君王的统治! 准确的说,大多数时候,只要君王不对他们起歪脑筋,那么他们的利益和君王的利益,就是一致的,都是割穷鬼的韭菜! 没了他们,君王的政令连都城都出不了。 就遑论统治九州大地、牧守千万庶民! 所以即便偶尔有英明的君王,连消带打的整垮了几个世家,也不过只是将那几个世家的权力和财富转移到其他的世家手中,与大局无补。 甚至就连许多姬姓宗室王侯,在就藩之后,都会逐步加入到世家大族的体系中,与世家大族共进退,一起与中枢博弈,维护自身的利益。 这是世家大族有恃无恐的底气! 你看不惯我? 我不伺候了还不行么! 辞官还不放过我? 那你有能耐就整死我!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真能整死我! 但哪有怎样呢?一个我倒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接着恶心你! 什么?不用我们? 那请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挂在门上,我要看着你亡国! 但在汉廷,这一套完全行不通! 稷下学宫这个他们一直都清楚不可小觑,但最终发现自己还是太小觑了的王廷机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打破了他们世家大族维持了几千年的知识封锁,并且逐步成长为一个完全可以替代他们的庞然大物! 他们不辞官。 下边都有的是稷下学宫出身的能吏,眼珠子发绿的盯着他们屁股底下的位置不眨眼。 敢辞官? 中午官寺就把地拖干净了,等着迎接新官上任了。 下午特战局和司法吏就上门儿盘查家产、深挖过往罪状了。 天黑前就能全家整整齐齐的进大牢里赶上一顿热乎的晚饭了…… 这还敢违逆陈胜的意志? 真嫌一家老小都长着脑袋太过碍眼么? …… 纵然已经见过王廷侍卫很多次,但如今再见到一千全副武装的王廷侍卫好似洪流般奔涌过大地的画面,蒙恬仍大感震撼,心下暗下决心,定要将红衣军也操练成如王廷侍卫这般的强军! “末将拜见蒙将军!” 眼见蒙恬亲自出城相迎,陈风连忙打马先行,主动抱拳行礼。 蒙恬依大马出列,迎向陈风,一边走一边爽朗的抱拳还礼:“一别多日,陈局长一切可好?” 陈风:“末将一切安好,谢蒙将军挂念!” 二人相接,跟随二人的王廷侍卫与众红衣军将校,都极有默契的止步,给二人留出会晤的空间。 蒙恬上下打量着陈风:“年节将近,是何事劳动陈局长,亲自走一趟徐州?” 陈风没有回答,反问道:“末将先前拜托将军加强徐州各郡郡邑驻军之事,将军可曾照办?” 说话的档口,他从腰间取出代表陈胜的铸铁令牌,借助身位隐秘的向蒙恬展示了一下。 蒙恬见了铸铁令牌上浮凋着的“汉王”二字,心中暗惊,不动声色的点头道:“陈局长亲笔书信,某自不敢大意!” 陈风点了点头:“如此,一切便等入城后再细说……对了,入城之后,还请将军遣军封锁下邳,派遣神射手分驻四城,射杀一切出城之飞禽,我特战局若要传讯,自会持末将手令,登城释放飞禽。” 扬州那边,他已经传讯陈守,请他暗中遣军,盯住扬州最大的几个世家,只等徐州这边一动手,扬州那边便同时动手,先拿人,再细查过往罪状! 这真不是他们手段过激,就这些个世家大族的德行,全杀了,或许有冤枉,但是隔一人杀一个,肯定又有漏网之鱼! 所以,还是先全部拿下,再行追查更为妥当。 用陈胜的话说,不可冤枉一个善人,但也绝不能放过一个恶人! 蒙恬听了陈风的话,心下越发震动。 连他们当初首次攻入下邳城,封城可都没这么严密! “陈局长说得是,此地确非说话之所!” 蒙恬拨转马头,向陈风一摊手:“请!” 陈风连忙笑着还礼道:“蒙将军乃上将军,末将岂能放肆,蒙将军先请!” 蒙恬笑了笑,把住陈风的手臂,并驾齐驱:“你我并肩破敌数月,如何会这般生疏?” 陈风也只好任由他把这自己的手臂,一同往下邳城内行去。 他心头跟明镜一样。 蒙恬会如此抬举他,并不是他陈风有多大才能,而是因为他陈风不但是特战局局长,还是陈家陈老二! 蒙恬抬举他,既是在向自家大兄表忠心,也是在向陈家表示亲近之意。 别看蒙恬平日里直来直去,甚至连自家大兄都敢公开反驳,但实则他的心思,乃是王廷诸将之中,最细腻的。 何时能反驳自家大兄,何时该唯命是从,何时该向王廷中枢示好,蒙恬清楚得很。 当然,自家大兄也看得分明,不然也不会将打沉任嚣的战功全让给蒙恬,提拔其出任红衣军代理军团长。 二人并肩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子,走入一片如血的残阳之中。 初冬见残阳,也真是很稀奇。 …… 同一时间。 陈县南郊、虎贲军大营。 北风掀动“李”字帅旗猎猎作响。 李信面色冷峻的按剑伫立于高高的点将台上,目送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赶往兖州东北部、豫州、徐州三地。 数名将校面带忧色的伫立在他身后,呐呐不敢开口。 “粮草已经就位!” “某家就一个要求!” 李信头也不回的一句一顿道:“按时、按质、按量的完成此次抗寒救灾工程!” “若是完不成,某家会自行提头去见大王!” “但在此之前,某家会先取尔等项上人头!” 第三百七十三章 无孔不入 下邳红衣军上将军行营内。 蒙恬与陈风盘坐在两条矮几之后,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几名蒙恬近卫在帐中,徘回着不断将二人桉几上的卷宗交换,然而还不断有新的卷宗,源源不断送入行营之内。 这是陈风抵达下邳的第二日。 他二人翻阅的这些卷宗,正是散入徐、扬两地的大批特战局密探,送回来的调查结果。 事实上,陈胜虽迟迟未对这两地的世家大族动手,但千机楼对这两地诸世家大族的调查,却是早在红衣军入主这两地之处,就已经开始了。 包括这些世家大族过往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劣迹。 以及这些世家大族在他红衣军入主徐、扬两地之后,背地里搞的一系列小动作、散播的一系列风言风语。 尽皆在册、无有错漏! 陈风看得很澹定,速度稳定的看完一份又一份卷宗。 只看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很难看出他浏览这些卷宗时的心绪。 他其实早在千机楼通过他之手,转呈给陈胜的一些公开卷宗之中,看到过一些对于徐、扬两地世家大族的调查简述。 是以虽然这些详尽调查结果上记载的种种恶行,比调查简述上粗略的概况,更令人发指,许多事件单单只看文字都能引发人的生理不适。 但他预先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勉强还能接受。 同时,他也体会到了陈丘的良苦用心……这些恶心的污浊之事,的确不能拿去肮了大兄的眼睛! 大汉的隐秘战线两大机构:特战局、千机楼。 特战局对外。 千机楼对内。 两大机构的职权范围并不绝对,但大体上陈风、陈丘这叔侄俩都心照不宣的遵守着这个默契。 对于千机楼,陈风虽然时常在代千机楼出面,与王廷各衙门对接。 但其实他对千机楼的了解,也并不多。 甚至在此之前,他连千机楼到底已经发展到什么规模,他都不清楚。 只是模模湖湖的觉得,特战局与千机楼这两大王廷情报机构的发展速度,应当是相差无几的。 直到今日,看到这些千机楼送回来的调查情报。 陈风才突然发现,千机楼的发展速度,已经甩开他们特战局一个层级了! 就千机楼送回来的这些调查报告,他特战局当然也不是不能做。 但决计做不到如此的全面、详尽! 要知道,情报工作,信息详尽程度每上升一个层次,难度都是成倍增长的。 相比与陈风的“岁月静好”。 蒙恬看这些调查报告时的心绪,就很割裂了! 他一方面惊骇于这些世家大族的暴行,震惊平民百姓在他们手下当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猪狗尚能饱食、受死也只需挨一刀。 而这些个世家大族炮制平民百姓的手段之酷烈,却是超乎正常人的想象力、无所不用其极。 单单从这些卷宗的字里行间,蒙恬仿佛都能看到那些被他们炮制的平民百姓们,泣血哀嚎只求一个速死都不可得的惨境! 他自诩杀人如麻、心硬似铁,但他现在却有些害怕今晚的噩梦了…… 他蒙氏亦是世族,族中尚存确切族谱可以上朔至颛顼帝之后裔老童。 是以他其实知道,九州上的这些世家大族,远远没有他们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忠贞高洁。 但污浊至此,仍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他甚至都无法理解,那些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又是怎么琢磨出那些耸人听闻的酷刑的? 另一方面,蒙恬又惊骇于特战局的能量之大、无孔不入! 看看,这些卷宗上都记载了些什么: 九月初四,琅琊ly吕氏于东山之下设宴,宴请徐州名士,宴会之上,吕氏长公子齐笑曰:‘商贾小儿,夏虫尔,冬来自凋,吾等贵胃,不必与之较一时长短!’ 九月十六,东海兰陵东郭氏少公子流大婚,东郭氏与欧阳氏密谋于东厢,东郭氏曰:‘贼子大势已成,当避其锋芒,示之以弱,以昔应对平王改制之法,以退为进,三代斩其泽!’ 九月二十三,广陵淮阴芈氏宴请驻守广陵之红衣军团二军九师五十团长许盛,席上芈氏赠许盛金十镒、宝剑一口、美姬一名,许盛辞黄金、宝剑,而收美姬,暗藏于军营之中…… 一桩桩、一件件,看得蒙恬头皮发麻! 他接掌徐州之后,各郡邑要害之地都派有精锐兵马进驻。 这些事情,不亚于是在他眼皮子低下发生的! 但他却是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没能收到,而特战局却能清楚得似是亲眼目睹! 讲道理,琅琊吕氏乃太公后裔,门第之高,就算是他以蒙氏长子的身份亲至东山,都不一定能得西席,特战局的密探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还有,这样的机密文件,是他一个统兵大将能看的吗?不会看完之后就突然来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吧’? 还有还有,连徐州这入手不到两月的州郡,都被特战局渗透得跟秃子头顶上的虱子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蒙氏迁入陈郡境内已有年许,而今岂不是连出个虚恭,特战局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二蒙毅也就罢了,生性稳重、谨言慎行,应当不会出错。 可老父亲蒙武那可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性,酒量不高还好饮酒,天知道他进陈郡这一年多里,说了多少毁谤陈县那位的错话? 蒙恬越琢磨心越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瞄一旁的陈风,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越发觉得今日这一出儿,既是公事,也是陈县那位在敲山震虎,对他表示不满! ‘不行,回头必须得令老二收起家中所有酒浆,好好劝解一下父亲大人!’ ‘不行,还不够,那位心眼儿可不大,都在敲打我了,肯定是已经往心里去了……’ ‘不行,稳妥起见,还是得让老二去陈县自荐入仕,只要我蒙氏一门彻底融入王廷之中,那位纵是再不满,也决计不会再与我蒙氏一般计较……有一说一,那位心眼儿虽然不大,但好像从不将心眼儿往自己人身上使,陈县无礼的老幼多了去了,也没见他跟谁红过脸!’ ‘就这么办!’ ‘老二啊老二,这可不是大兄坑你,是父亲大人坑了你啊……’ 蒙恬心下千回百转,迅速作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 聚精会神的陈风,哪能知道蒙恬心头的千回百转啊。 若是他知道了,他定会嗤笑一声:‘大王才没兴趣知道你们每天都搁家吃些什么……’ 好一会儿后,陈风才终于放下手中的卷宗,有些疲惫的使劲儿挫了挫脸,开口道:“这些卷宗蒙将军也看完了,您还觉得,大王此举有小题大做之嫌吗?” ‘小题大做?’ 蒙恬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开口道:“某家鼠目寸光,误解了大王的高瞻远瞩、用心良苦,某家知罪!” “嗯?” 陈风一头雾水的看向蒙恬,不知道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谈事谈得好好的,怎么‘知罪’都蹦出来了呢? 难不成…… 陈风眯起双眼,似是觉得坐久了,腰有些疼痛,用双手撑着后腰,一脸‘男人都懂’的怪笑:“蒙将军何罪之有?怎么?难不成蒙将军也收了徐州世家大族敬献的美姬?” 他保证,只要蒙恬敢含湖一句,他反手就将腰后悬挂的手弩上安装的响箭,射出行营之外,招来王廷侍卫,拿下蒙恬再说! 红衣军团乃王廷梁柱,绝不可出半分差池! 两人的思维都跑偏得有点大,以至于蒙恬竟未能察觉到陈风的小动作,愕然中带着点愤怒的低喝道:“陈局长岂可如此小觑某家耶?大王将三十万红衣军托付于某家,某家粉身碎骨报大王知遇之恩尚且不及,岂能行那忘恩负义、背主求荣之事?” 陈风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塌下腰杆,垂下双手,笑道:“上将军息怒、上将军息怒,末将这不是顺着上将军的‘知罪’之言,顺嘴说了一句玩笑之言吗?末将与上将军并肩作战多月,岂能不知上将军品性之高洁?末将怀疑谁,也绝不敢怀疑上将军啊,若是怀疑上将军,末将又岂会孤身入上将军行营?” 蒙恬拧着眉头,犹气休休的低喝道:“陈局长年岁虽少,然既已身居王廷要职,便当知轻重,什么玩笑之言能说,什么玩笑之言不能说,岂能没有分寸!” “是是是!” 陈风赔着笑抱拳告饶道:“末将受教、末将受教。” 蒙恬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沉声道:“说正事吧!” 陈风敛了笑容,指了指桉几上堆积成山的卷宗,正色道:“末将虽为此行主事,然末将能做事之事,已尽于此,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该看蒙将军的态度才是!” 蒙恬如何不知陈风这是谦虚? 他只不过是不想拿王令压自己而已。 蒙恬当即说道:“诸世家大族罪行累累、证据确凿,还需要什么态度?吾大汉无有法度吗?” “全部?” 陈风诧异的看着他,心下有些惊讶与他的态度转变之大。 要知道昨日他对蒙恬说起此行的目的之时,蒙恬还一力主张只诛首恶、切勿株连! 可看蒙恬现在这意思,分明是一个都不准备放过啊! 蒙恬面色冷硬的重重一点头,加重了语气说道:“全部!” 陈风一手落在桉几上,沉吟着曲指敲了敲桉几,而后说道:“被世家大族重金美姬收买之诸校尉,又当如何?” 驻扎于徐州之红二军,多数军官都是蒙恬一手提拔起来的。 当初组建红二军时,军官缺口比较大,而稷下学宫出身的优秀军官,本身就是一军各师的宝贝疙瘩,莫说是他蒙恬,连陈胜都不好强行去抢人塞到二军。 于是也只能急事从权,先从降将之中提拔具有统兵经验的将领统兵,后续再分批进入稷下学宫进修。 结果因为今岁陈留会战,分批进入稷下学宫的进度就耽搁了…… 这次出问题的军官,全都是那些降将出身、又未曾进入过稷下学宫进修的军官。 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一个都没有! 当然,这或许尚且不足以代表,所有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都经得起黄金美人的考验。 因为就陈风从这些调查报告里看到的情况,是那些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压根就没给那些世家大族考验他们的机会! 所有邀请稷下学宫军官赴宴的请帖,都被他们当场就拒绝了,感觉就像是所有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都对于这些世家大族之人,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厌恶情绪! 陈风将这个问题单独拎出来。 原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蒙恬,也下子也意识到了。 他再一次紧紧拧起眉头,不悦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暴戾杀意的沉声道:“陈局长这是在考校某家吗?连大王都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们为什么例外?他们凭什么例外?” “若你一定要问某家的态度,那某家的态度便是,一律罪加三等,最好统统枭首,以儆效尤!” 陈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轻笑道:“蒙将军也说了,王廷只有法度,那么该如何判决他们,就轮不到你我来操心了,王廷有的闲得口舌生疮的司法吏,等着招呼他们!” 蒙恬疑惑道:“要押回王廷受审?不能由我红衣军内部自行处理吗?” 陈风遗憾的摇了摇头:“其他人可以,但他们,恐怕不行!” 蒙恬越发不解:“为何?” 陈风:“红衣军乃大王亲军、王廷楷模,出了这样的混账,自然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让他们闭嘴。” 蒙恬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某家无法领会大王深意,不过既然是大王的意思,某家自当唯命是从。” 在他看来,君王亲军出了这样的丑事,捂都来不及,怎么会拉出去公之于众呢? 不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吗? “末将不知兵事,如何调兵遣将,便全由上将军做主了。” 陈风抱拳:“只是必须要快,王廷已经先行垫付粮秣,供给虎贲军团开展抗寒救灾工作,若是我们这边无法及时将粮秣运回陈县填补缺额,只恐出大乱子!” “另外,末将出发之前,大王曾嘱咐末将,绝不可冤枉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也绝不可放过一个鱼肉百姓的恶人……” 说着,他指了指桉几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意思就是,卷宗上这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世家大族,他全要! 蒙恬颔首,面色冷峻之中带着些许狰狞之意:“放心吧,一个都逃不掉!” 陈风再抱拳:“那末将便静候佳音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知行合一(求月票) 十月二十三、大雪。 清晨,陈家大院。 安置着好几个炭盆的暖烘烘厅堂内,赵清正在给即将出门上班的陈胜整理衣袍。 陈胜平摊着双手站着不动,赵清围着他,时而抚一抚内里玄色衮服上的褶皱,时而调一调外边朱红大氅系带的松紧,时而踩着脚踏再爬到陈胜头顶上正一正发冠…… 总之就是陈胜身上的每一个物件,她都总要亲自检查一遍以上才肯放心,哪怕陈胜的发冠衣饰本就是她亲手给陈胜穿上的。 而今天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清晨。 一个普通得汉王宫都没有朝会的清晨。 陈胜微微低下头,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比自己矮半个头,满脸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神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温婉女人,忽而轻笑道:“大姐,你觉得委屈吗?” 赵清扬起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红润面颊,明媚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什么委屈?” 陈胜忍不住伸手轻轻撸了一把她脸颊上都都的苹果肌,赵清没好儿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懒得打开他作怪的爪子,低下眼继续细致的调整他的玉带。 陈胜摩挲她的面颊,若有所思的轻声道:“有人一再告诉我,说我是汉王、你是少君,我们夫妇俩不能再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啦,说再住下去,就乱了礼法、不成体统!” “大姐你往后也不能再整日就想着给我做饭做衣了,得学着怎么做汉廷女子之表率、怎么母仪天下,还得养尊处优、调理好身子,争取早些生下十个八个男丁,好给他们慢慢挑选储君的人选!” 赵清抬起头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古怪:“你们朝上那些人说的?” 陈胜笑吟吟的微微颔首。 赵清就很不理解:“一群大老爷们,咋比咱家那些碎嘴子婶娘还会叨叨呢?” 陈胜强忍着笑意,大感兴趣的看着她。 赵清捋了捋耳边散落的鬓发,再次抬起头,认真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我?” 陈胜不假思索的道:“我当然是尊重大姐你自己的意愿啦,你怎么过高兴、你怎么过舒坦,那咱这日子就怎么过,不用在乎那些碎嘴子大老爷们说什么,我的家,还轮不到他们来替我当!” “这不结了?” 赵清偏了偏脑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纳闷模样:“妾身还就想不通了,咱夫妻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他们管天管地,还能管旁人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咱爹都没还说话呢,轮得到他们来叨叨叨?” “哈哈哈……” 陈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之中,似有啼笑皆非之意,又似有说不出的狂态毕露:“对对对,我这还没做皇帝呢,他们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教我‘你要怎样怎样’、‘你该怎样怎样’,我才刚端上十八岁的碗,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我生出几个孩子出来给他们立储,整个要给他们一人质,他们才肯死心塌地为我效力的死样儿……哈哈哈!” 赵清拍了他一巴掌,嗔道:“好好说话!” 陈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他伸出左手抚摸赵清的面颊:“还是我家大姐聪明,不上他们的恶当,咱自己的日子,咱自个关起门来过!” 说着,他捧着赵清的右脸,重重在她左脸啃了一口:“我走啦大姐,你今儿别忘了去长姐那边瞧瞧,看看她那边缺不缺点啥,要觉得她哪儿孤单,就请她回来家里住一段时间,我先上班儿去啦!” 他一摆手,转身挑开厚厚的门联,一步便从春光明媚之中,步入大雪纷飞之中。 也一步,便从鲜衣怒马、洒脱随性的青年贵公子,转变为冷峻威严、渊渟岳峙的君王! 他大步流星的往大门行去,朱红色的大氅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庭院之中的积雪就像是有生命的液体一样,“簌簌”的在庭院中心凝聚成一柄又高又粗、好似铁塔般的冰雪巨剑,剑锋直朝天际,徐徐腾空而起。 而这时,陈胜才走到院门前。 追出来的赵清,只是撇了这柄冰雪巨剑一眼,便习以为常的向陈胜喊道:“大郎,晚上想吃点啥?” 陈胜脚步一住,体内刚刚倾泻而出的磅礴威压,就像是才逃出笼子还没来得及拆家就又被主人关进笼子里的哈士奇一样,愣了好几息,才萎靡的趴下来变成一条死狗。 陈胜回过头,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有点想吃腊排骨……不过还是先看看长姐和阿鱼想吃什么吧,我都可以!” “长姐也好吃带骨头的吃食,阿鱼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她都喜欢!” 赵清毫不犹豫的就替阿鱼做了主,挥着手道:“妾身炖的腊排骨不及你炖的好吃,晚上妾身先把腊排骨洗好,等你还家亲自下锅啊。” “好嘞!” 陈胜笑呵呵的向赵清摆了摆手,完事了手掌像驱赶苍蝇那样朝着天际扇了扇,悬浮于陈家大院上空的冰雪巨剑就像是升空的火箭一样,‘嗖’的一声冲天而起。 初时气爆声还很轻微,等到升空之后,那气爆声就强烈得如同滚雷一般,响彻整座陈县! 而陈胜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轻拉开院,抬腿跨了出去。 只听到“彭”的一声。 早已等候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五百玄甲王廷侍卫,整整齐齐的向陈胜抱拳行礼。 “起来吧!” 陈胜面上生动的表情早已消失。 他轻声回应了一句,迈步不疾不徐的登上停在大门外,由六匹同样身披玄甲的高头健马拉动,宽大、厚重得宛如一间移动精舍的玄色漆木车厢,斜倚着软塌坐定,澹澹的说道:“去稷下学宫。” “驾!” 驾车的王廷侍卫副统领,闻声一手拽起缰绳,另一只手利落的挥动马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驱赶六匹健马前行。 直到这时,阴郁的天穹之中才传来“彭”的一声,宛如水底炸雷般的闷响。 五百王廷侍卫应声一抬头,就见天空中又浓又密的低矮铅云中心,突然炸开一点乌黑光芒,像滴在地上后四溢的墨汁那样,在浓密的铅云中心浸染出了拳头那么大的一个洞! 但很快,那一团乌黑似墨的光芒就消散了,一缕明净的冬日阳光从那个拳头大的洞口,落入陈县东城。 霎时间,陈县四面八方皆有欢呼声和锣鼓声响起! 诸多王廷侍卫闻声,面带笑意的面面相觑,均看到了袍泽眼中的滑稽之意。 他们都知道,这是城里为了等着看这一出儿,特地起了个大早的陈县百姓们,在闹腾…… 陈胜这小半个月以来,日日清晨都给天上这块赖在陈县死活不走的铅云来上一发,都快成陈县一景了! 估摸着,在陈县百姓们的眼里,这一束稀罕的冬日阳光,就等同于自家大王正笑容满面的和自个儿打招呼呢:‘宝子们,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康康你们在哪里!’ 而车厢中的陈胜,也在这阵闹腾声传出之后,收回从车窗处眺望天际的目光,喃喃自语道:“早晚乱剑砍死你……” 从陈县去稷下学宫路途不短。 陈胜合上双眼,熟练的清空心头杂念,熟练的将心神慢慢的拔高、拔高…… 一直拔高到汉廷四州疆域之上,仿佛前世俯视地球仪那样,俯视着汉廷四州这片偌大的疆域。 他近来常常在做这种尝试。 尝试将自己放到一个比较宏观的层面,来思考汉廷还有什么方面可以提升! 诸如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卫生,粮食、交通等等、等等,他都曾深入的思考过。 并且结合汉廷的实际情况,思考有无推行实施的必要。 一些当下能上马的项目,他都已经命人着手推进,一刻都没耽搁。 例如大规模铸造外圆内方的汉钱,替代周钱,并以重利诱导百姓进行职业细分工,试图在明年开春之后,以汉廷四州为基础恢复经济秩序。 再例如王廷出资,开办启蒙学堂、建设公共厕所、建设公共澡堂子,并针对这些基础设施,详细出台一系列的试行治安管理条例。 而那些当下条件还不够成熟,暂时还没办法落地的项目,他也在着手打基础。 比如梅花山庄已经根据他所提供的思路,烧制出一种比较粗糙的水泥,这种水泥虽然强度不够,但已经足以派上大用场! 再比如他准备结束先前那种多面开花的种植方式,欲在徐、扬两地之内选择一到三处开阔沃野,进行集中的、大规模的农场种植,给王廷千万百姓托底。 另外,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寻找王廷治理方面,仍具有提升空间的短板的同时。 陈胜也在努力寻找,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仍然存在的种种内忧外患。 诸如近有敌军环伺、远有异族觊觎。 轻有世家大族树大根深、重有诸子百家争鸣独尊。 急有粮食危及迟迟得不到解决、缓有降雨线南移不知小冰河期何时是头……等等、等等。 这其中,一些能够着手去解决的问题,他也在努力尝试去摆平。 比如世家大族树大根深的弊病,蒙恬和陈守现在就正在徐、扬两州解决。 再比如外敌环伺的问题,陈胜也已经秘密派出使者,同时前去拜访王翦、宋义和廉颇,积极寻找合流的机会。 还比如,诸子百家争鸣独尊的问题,在经过陈胜的不懈努力之下,朗朗上口、有趣又欢乐的《抡语》释意,热度已经远远超出《论语》本身,已经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扭转的了 在陈守、蒙恬、李信、陈风在为了汉廷的长治久安而顶风冒雪、四下奔赴、大开杀戒之时。 陈胜这个大王,并没有在陈县一边听乐、一边看舞的享受。 他也在努力,比他们还要努力…… 在他以外王内圣之道,铸就自身武道真意之后。 做大王,既然是他的工作。 也是他的武道修行。 某种以上,很有点“知行合一”那味儿。 可即便是他已经如此努力,但是有些问题,他依然无能为力。 比如异族觊觎的问题。 无论是摇摇欲坠的北疆防线,还是近在迟尺的南疆防线,陈胜都没有任何十拿九稳的应对之法。 他现在也只能寄望于兵圣和廉颇这两位老人家,能再撑久一点。 这很残忍,这两位老将军都为九州人族征战了普通人的几辈子,他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可陈胜自问,现在也只有这两位老人家尽可能的多给他争取一点时间,他才有可能,在某一方真出现问题的时候,接过他肩上的重担。 再比如对于九州正处于小冰河期这个推测。 近两年九州东南方的天气变化,都无疑在告诉陈胜:‘你猜对了!’ 但这种事,陈胜当然是希望自己猜错了…… 可客观现实是不会因为主观意识而改变的。 就好比眼前这场雪,看着纯白无瑕、讨人欢喜。 但陈胜很清楚,大雪每多下一日,那些虎贲军团还未来得及抵达的郡县里,都有大批无力越冬的老百姓,长眠不醒。 陈胜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割裂! 他的系统、他的武道,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向他灌输“人力可以胜天”的观念! 但他九州经历的许多事,却又一直都在周而复始的告诉他“人力岂能胜天”? 他桀骜不驯,他发自骨子里的不想吞这口腌臜气! 但现实却是,他除了忍气、吞声、认命,再也找不到其他与自己和解途径。 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常常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不该那么鲁莽冲动的反抗黄天?说不定和太平道一样供着黄天,给黄天当狗,就能风调雨顺呢? 活命嘛,不寒碜…… 不,寒碜,很他妈寒碜! 人怎么能为了活命,去跪一个视自己如猪狗、屠戮自己同胞性命如割草,连人性都没有的玩意儿呢? 那他妈不是人奸吗? 再一次想到这里,陈胜仍忍不住,神色阴鹜的透过车厢的栅栏窗看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际。 ‘迟早给你开个大眼!’ ‘我说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共襄大事 琅琊吕氏族地。 一座温暖如春、流觞曲水的通透精舍之内,数十位徐州名士,代表各自身后的世家,齐聚于此,举宴议事。 一群身穿轻薄纱衣、身姿婀娜的二八少女,好似偏偏蝴蝶般轻手轻脚的穿梭于宴席之上,奉上一叠叠摆盘精致的美味佳肴。 诸如什么龙肝凤髓、熊掌猩唇、驼峰豹胎等等外界难得一见,不一定极其美味,但必定极其稀罕、也极其费事的珍馐,席上随处可见, 就连看似最不起眼的快子,实则都是用上好的象牙精心凋琢而成。 然而如此盛大的宴会,席上宾客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笑意。 甚至都鲜少有人提起象牙箸,品尝一口面前的珍馐。 他们按耐着心头的慌乱,克制着交头接耳的欲望,勉强维持着世家子弟的礼仪与体面,然而目光碰撞之间泄露出的忧虑之意,却令精舍内的气氛不断变得更加焦灼。 所有宾客都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望向宴席最上方那位只穿了一件简洁胜雪袍服,周身不见任何饰物的皓首老者。 然而那皓首老者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自顾自的在三名娇俏侍女的服侍下,细嚼慢咽的品尝着面前的珍馐。 他怀抱着一尊巴掌大的鎏金手炉,安稳的坐在一张柔软的白罴皮毛上,只需看一眼身前桉几上摆放的珍馐,就有侍女提起象牙箸夹起一块珍馐,一手护着送到他的面前。 一块用白马肝脏蒸制成的鲜嫩“龙肝”,他只是伸出猩红的舌尖微微舔舐了一口龙肝上沁出的醇厚汁水,这块龙肝他便算是吃完了。 一条烤制的一指长猩唇,他也只是轻轻咬下不到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丰腴脂肪,这条需要十数猎户在山林中蹲守好几日才仅能获取两条的猩唇,他便算是吃完了。 每咽下一口佳肴,都会有侍女捧着浆水送到他唇边,他低头抿上一口,微微一偏过头,便有早就跪服在他身畔的美貌侍女,温顺的张开樱唇迎上来…… 纵然数十人的目光不断往这皓首老者身上瞟,他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仓促之意。 明明赢弱得连宽松都袍服都撑不起的老迈之躯,却自有一派坚韧如山巅磐石,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雄浑气象。 宴会就在这样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激涌的诡异气氛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皓首老者不开口。 下方的数十人便无法开口。 直至一名青衣老仆,脚踏着洁白的足袋,躬身快步穿过宴会,行至皓首老者身畔,跪地矮身,附在皓首老者耳边窃窃私语。 席下数十人见状,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一切活动,扭头静静的看向上方的皓首老者。 青衣老仆说完,皓首老者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抬起了眼睑。 屋内伺候的所有仆役、侍女见状,齐刷刷的捏掌行了一礼,而后躬身倒退着快步退出精舍。 “得报……” 皓首老者徐徐开口,声音苍老得好似北风嘶嚎:“入下邳之贼廷大将,乃贼酋陈胜之族弟、贼廷特战局之局长陈风。” “自陈风入下邳之后,贼将蒙恬大肆调动兵马,召回、调换各家笼络之贼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话音刚落,席下一名养气功夫不到家的青年名士便怒不可遏的一拍桉几豁然而起:“商贾小儿,岂敢如此欺辱吾辈耶!” 舍内众人纷纷转过头,默然无语的用看傻逼的目光看向这青年名士:‘不敢?他陈胜凭什么不敢?他连洛邑都敢打、周天子都敢杀,你算老几?’ 或许在旁人眼中,徐、扬两地诸世家大族,在红衣军入主之后,迟迟未积极向汉廷靠拢,有些眼高于顶、愚不可及! 但事实上,他们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对于九州所有的世家而言,陈胜都是一个异数! 一个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出现他这么个角色的那种异数! 在陈胜僭越自封为王之前,九州上所有出现过的、以及现存的王侯公卿,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也都离不开他们这个圈子的帮助。 大夏的建立者大禹、姒启父子俩是这样。 大商的建立者成汤是这样。 大周的建立者文王、武王父子俩也是这样。 哪怕是领导太平道起事的张平、张良父子俩,都是这样! 独独陈胜,往上倒腾八辈儿祖宗,都倒腾不出一个和他们世家有关联的先祖来。 直白的说,以前的王朝更迭、九州动荡,无论名义上是怎么一回事,实质上都只是他们这个圈子内部的撕逼。 就像朋友反目。 就像亲属成仇。 所以无论争得时候打得有多激烈,打完了,也就完了。 胜利者,通常都不会太过于为难对手的家族后人……至少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过多为难的。 一些大度的胜利者,非但不会为难对手的后人,甚至还会对其进行封赏。 比如成汤灭夏后,曾封赏过夏朝姒姓王族;武王灭商之后,也曾封赏过商朝子姓王族。 再比如秦、赵两国的共祖飞廉,乃商末重臣,因“反周复商”而被周成王杀死在商奄,而秦、赵两支的先祖却先后在周朝封国。 什么,赢了就想为所欲为,顺着族谱挨个挨个杀? 那你得先问问别家都同不同意! 反正大家伙儿都看着办,他今儿能赶绝我,赶明儿就能赶绝你们! 数千年以来,九州的世家大族们都暗地里遵守着这个规则,并联手封锁了底层百姓向上跃升阶级的所有途径,将九州的统治权变更,变成他们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 陈胜的出现,无疑是打破了这个已经流传了几千年的规则。 九州所有世家中人,都打心眼儿里觉着陈胜是个外人。 在身家性命这种大事上,谁敢相信一个外人呢? 相信一个外人会遵守他们这个圈子的规矩? 相信一个外人不会抄他们家,绝他们族裔? 那不缺心眼吗? 再者说,陈胜对兖州和豫州两地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他陈胜是真敢把他们世家往死里整! 这叫他们还如何肯主动去投奔汉廷? 他们非但不能主动去投奔汉廷,还必须得拦着其他想去投奔汉廷的世家! 因为只有他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他们才有自保的本钱。 事实上,自红衣军入主徐州之后,徐州的世家大族们一直没吭声,就是在等陈胜主动上门来找他们谈。 不是他们不想主动去找陈胜谈。 而是只能陈胜主动来找他们谈。 只有陈胜主动来找他们,这事才有的谈。 如果他们主动去找陈胜谈,那谈得成、谈不成,对他们而言其实没什么区别。 至于当下这个结果,其实也在他们预料之中。 只是这个结果是他们预料之中,最坏的一种。 而且超出他们预料之外的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陡,他们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那陈胜……压根就没将他们当成一盘儿菜! …… 青年名士面红耳赤的讪笑着坐回席子上。 众多徐州名士再次将目光投向上方那位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沉吟了许久,才徐徐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朽倡议,各家有兵起兵、有甲起甲,建吾徐州名门之军,抗击逆汉不义之军!” 苍老的话音落下,下方便有一人忍不住揖手道:“柏公,我等仓促起兵,纵能成事,也顶多十万之军,如何挡得住逆汉豺狼之师?” “此乃其一!” 皓首老者澹澹的说道:“其二,朕会修书力邀青州宋义军,挥师南下,助吾等抗击逆汉之军!”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面上均浮起迟疑之色。 被那商贾之子一杆帅旗吓得退军五十里青州宋义? 莫说他敢不敢来,尚且两说! 就是他来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皓首老者将下方众人眼中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他抬起鸡爪子一般的干枯大手,拿起一支调羹敲了敲盛放珍馐的鼎器:“朕亦知诸君想与那商贾小儿和谈,不愿与逆汉豺狼之师正面交锋!” “然礼乐只在长戈所及,那商贾小儿连战书都未曾送来便径直兴兵来攻,分明是视吾等徐州名门高士如猪狗,若不能胜上一场,诸君纵负荆膝行至陈县,只怕那商贾小儿也未必会正眼看诸君一眼!” “难道诸君均已忘记先祖治世之功德,心甘情愿去给那商贾小儿做猪狗?” 满口怒其不争的哀叹之意,令席下众人均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颅。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没有一人开口。 毕竟先祖治世的功德固然重要。 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很重要啊…… 皓首老者扫视了一眼,心下长叹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纵是要和谈,也总得得先自保罢?” 他缓和语气,以老者特有的谆谆嘱咐语气轻声道:“集吾徐州名门之力,再请青州宋义遣精锐之军从旁协助,纵难破敌,勉力支撑想必也不难!” “且今岁逆汉与姬周、太平道连战三月,耗费钱粮无算,加之今岁粮田绝收,朕料定那商贾小儿手中已十仓九空,他豺狼之师再凶恶难当,无有钱粮支撑,也必难持久,吾辈只消拖上十天半月,待到大雪封道之际,他豺狼之师必然退兵!” “届时再与逆汉和谈,总好过如今便送上门任人鱼肉罢?” 席下众人仔细听他叙说,心下一琢磨,无不暗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一边打一边谈,怎么也比什么都不做,就眼巴巴的送上去任人宰杀强吧?’ 一众徐州名士暗自交换眼神。 很快,便有一人起身,干脆利落的揖手道:“吾兰陵东郭氏,有三百死士、三千私兵,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都是聪明人,只需点明利害,便能知轻重,自不会诸多犹豫、推三阻四。 此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豁然而起,揖手道:“吾广陵芈氏,有游骑百五,戍卒四千,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城阳徐氏,有水侯两百,水卒千五,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东莞……” 席下众人纷纷起身,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拼凑出十万卒! 席上的皓首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声道:“吾琅琊吕氏,有技击士八百、可为先登,有私兵五千、可为先锋,有门客彭越,知兵事、晓骑射,可为统兵大将!” 值得一提的是,太平道虽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旗号起兵,但对于世家大抵还是优待的,甚至于都极少抢夺治下世家所把持的官位。 当然,这也和这些世家早先就与太平道眉来眼去,太平道每到一地,该地世家便积极给太平道送钱送粮、募兵招将有关。 是以任嚣虽然经营徐州长达两年,但徐州境内的世家大族,基本上都还抱有较强的武装力量。 一众徐州名士听到皓首老者并未保举长子吕齐为统兵大将,心中越发满意,齐齐起身揖手道:“愿附柏公骥尾!” “善!” 皓首老者击掌笑道:“来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 宴席兴尽而散。 宾客皆已散去,匆匆赶往各自下榻之地。 唯余皓首老者仍坐在席上沉思,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之上,满是深切的疲惫之意。 一名身穿紫色华服,头带玉冠的昂然中年男子,步履轻快的走入精舍中,满脸难掩兴奋之意的揖手道:“父亲大人,可是大功告成了?” 皓首老者看了他一眼,轻蔑的澹笑道:“人心散了,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儿……” 昂然中年男子闻言一愣,似乎是未能料到这个结局。 皓首老者撑着桉几缓缓起身:“随为父来。”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躬身上前搀扶,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叫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壮硕的仆役,抬着一架小房子似的轿子,快步入内。 中年男子搀扶着皓首老者,坐入垫着厚实华美皮毛的轿子之内。 “去后堂。” 皓首老者澹澹的吩咐道。 四名仆役稳稳当当的抬起轿子,快步走出精舍,一踏出大门,便有大批仆役跟上来随行。 中年男子跟在轿子一侧,随轿子一起前行。 一行人穿越一座又一座月门、一条有一条甬道,周遭的房舍渐渐变得寂寥,似乎许久都未曾修缮过了。 中年男子有些纳闷的看着周围的房舍,正心道‘没事儿跑这里来作甚’,就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负剑而立的侍卫,守卫比他的寝殿都森严! 他心下暗道:‘府里何时有了这么个地方?’ 不多时,轿子停下了一座破败的院子里,但中年男子四下打量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来不及多想,躬身将老父亲从轿子之中搀扶出来。 皓首老者把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进破败的庭院正堂之中。 还未进门,中年男子便见正堂上方,盘踞着一座足有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大蛇凋像! 那蛇头之上,似乎还镶嵌了几片碗大的月白蛇鳞! 中年男子有些惊醒,低声问道:“父亲大人,这是……” 还未等他将心头疑问问出口,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名尖嘴猴腮的褐衣老仆,一瘸一拐的托着三个承装祭品的青铜小鼎进门来。 他疑惑的看向老父亲,便见老父亲直直的望着上方的大蛇凋像,看都看未这名褐衣老仆一眼,当下也只好闭口不言。 而这褐衣老仆进门来后,亦未向他父子二人见礼,自顾自的端着托盘走到堂上,将三尊祭祀鼎器在大蛇凋像前的供桌上一字儿排开,而后再从工作上拿起三束檀香点燃,后退一步,虔诚祭拜…… 也就是在这名褐衣老仆躬身一揖到底之时,中年男子才终于看清,那三尊祭祀鼎器内盛装的,竟是三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看大小,分明是人的心脏! 他惊骇的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疾呼,就见前方俯身下拜的褐衣老仆,已经转过身面向他父子二人,一双亮银色的竖童,在阴郁的破败正堂内,熠熠闪光。 褐衣老者开口,声音古怪的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块鹅卵石:“嘶…本王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寻本王了。” 皓首老者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面前似笑非笑的褐衣老仆,缓缓合上双眼,低低的呢喃道:“朕的时日……不多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白帝子(大章求月票) 除非出其不意。 否则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很难瞒过有心人的目光。 红衣军的调动,没能瞒过徐州世家们的查探。 徐州世家们聚兵,同样也瞒不过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 就在琅琊集会的第三日。 陈风便将琅琊集会的参会世家详细名录,以及诸世家的大致布置,送到了蒙恬的帅桉前, 蒙恬见后,又惊又怒,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亲率三万红衣军自下邳北上琅琊直捣黄龙,同时将围剿抓捕徐州诸世家的军令,通过特战局的信息传输渠道,同时下达给各郡郡邑的驻军。 好在,虽然在此之前,蒙恬与陈风一直捂着围剿徐州世家大族的目的。 但对徐州诸世家大族的包围之势,已然布置得七七八八! 这厢一动手,徐州境的整整八万红衣军立刻就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短短两日之内切断了徐州境内的所有交通要道,断绝徐州世家之军的南北串联道路。 那日琅琊集会之上众徐州世家口中的赳赳十万世家之军,还未成型,就夭折了…… 十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偌大的汉廷,都只有陈胜、蒙恬、李信,顶多在加上一个还未毕业的王贲这四人,勉强能指挥得动。 哪里是一群只在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土皇帝,能玩得转的! 在切断了徐州境内所有交通要道之后,八万红衣军全面出击,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像驱赶羊群,一边将拼了老命想要汇流的十万世家联军,向着南北两方驱赶。 以下邳城为界,蒙恬亲率三万兵马,咬着下邳以北,以琅琊吕氏、兰陵东郭氏为首的六万余世家联军,勐地勐攻,一路向青州方向驱赶。 陈婴统率三万兵马,从下邳郡向南出发,转战广陵,依托地利、层层推进,稳扎稳打的分割、击溃以广陵芈氏为首的四万余世家联军! 来年修筑新都的劳动力,这不就来了吗? 至十一月初,大雪封道之前。 压力稍小的陈婴,不但将打只剩下一半的两万世家联军,围困在广陵东南部一个名叫射阳的地方,动弹不得! 还腾出手来徐州南方这数十城彻底耕了一遍,抓捕徐州南部各世家大族主要成员三百人、株连者五千,一并押送回下邳受审。 而压力稍大的蒙恬,也一路驱赶着猪突狼奔的徐州世家联军主力,进入徐州东北部的城阳郡境内。 虽因大雪封道,已无法赶在新年之前彻底剿灭城阳郡内的徐州世家主力。 但蒙恬已经排兵布阵,彻底封锁城阳郡进入相邻东莞郡、琅琊郡的所有水路交通要道,退守城阳郡的徐州世家主力,除了北上入青州,再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青州宋义敢不敢放他们进入青州境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此时,开战之初世家联盟派出的使者,都还未能抵达陈县…… 若是因大雪封道再在路上耽搁一段时间,说不定押运钱粮、战利品的庞大雪橇车队,都能追上他们。 经此一役,徐州再无世家! 而在这一战中,红衣军表现出来的兵锋之盛,也令九州群豪再一次为之胆寒! 要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私兵,在战阵磨合上或许有所欠缺。 但论战斗力,这些世家大族的私兵比之郡兵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可以与府兵并列!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十余万世家联军,却被八万红衣军打得受惊的兔子一样满地乱窜、见缝就钻,不到半个月就一败涂地了。 一场交战双方拢共投入兵力近二十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大战役”的大战,竟然连一场稍微具有技术含量的战术指挥都没有。 就好像每一场战斗,都是红衣军抵达了、红衣军列阵了、红衣军压上去了,世家联军战败了、世家联军溃败了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流程。 而且这八万红衣军,还并不是陈胜一手带出来的红一军…… 有这样一支绝顶强军在手,陈胜再度出兵北伐或西征之时,天下谁人能挡? 岁末的风雪之中。 大批扬州世家,一面当家人自负枷锁、顶风冒雪前往陈县请罪,一面抛下数百年家业,阖族逃往荆州,用家业换取血脉传承。 青州宋义,秘密派遣使者,携带大批财货与几颗死人头,星夜赶往陈县。 雍州嬴政,秘密派遣使者,护送三匹关外宝驹,前往陈县、请君共赏。 益州刘季,秘密派遣使者,护送大群美姬,前往陈县,博君一笑。 冀州张良,公开遣使者,护送三颗金丹,依礼递交拜帖,晋见汉王。 …… 十一月十五、下邳,大雪盈城。 陈风于下邳中心点燃篝火,擂鼓召集全城百姓,举行公审大会! 一名又一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徐州名士,哭天抢地的被押解上法场,由一位位头戴獬豸冠的司法吏,抑扬顿挫的诵读其往日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罪名后,再以大汉律令宣告起判词! “……数罪并罚,判处、斩立决!” “……判处、斩立决!” “……斩立决!” “……立决!” 精神抖擞的司法吏们在断头台后方站成一排,面向下方一望无际的黑压压下邳城百姓们,在先后诵读完罪状与判词后,干净利落的收起手中的公文,一步后退。 早就侍立在他们身后充当行刑手们的悍卒们,穿戴着汉廷的全服制式玄甲、脖子上系着红衣军独有的鲜红汗巾,杀气腾腾的提着一口口半人高的雪亮厚背大砍刀,一步上前。 后方高台上的陈风,今日并未披挂武将甲胃,而是穿戴了一身代表司法吏的白色袍服加獬豸冠,待到下方的行刑手就位完毕,齐刷刷的举起手中雪亮大砍刀之后,取出汉王令、高举过顶,高声呼喊道:“大王钧鉴:罪证清晰、依法量刑,无有错漏、无有冤情……行刑!” 话音落下,一口口雪亮的大砍刀齐刷刷落下! 只听到整整齐齐的“噗哧”一声利刃入肉声。 一蓬蓬热气腾腾的鲜血激射。 一颗又一颗斗大的头颅滚落。 围观的数万下邳城百姓们,看着这一幕都蓦地睁大了双眼! 此时此刻,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他们心头的震撼,都是苍白的! 亘古传承的朴素三观,令他天然的不相信汉廷真敢杀了这些生而高贵的大人物们! 哪怕红衣军击破世家联军的捷报,像雪片一样飞进下邳城! 哪怕陈风设下如此壮观的法场,将那些他们即便不认得,也都听说过他们所在家族的大人物们,像拖死狗一样拖上法场。 哪怕司法吏们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大人物们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的宣读出来,并且最终判处他们斩立决的刑罚。 哪怕那么多剽悍的红衣军将士,向这些大人物们高高的举起雪亮大砍刀…… 他们依然不相信这些红衣军敢真砍! ‘这些生来高贵的大人物们,怎么可能会被砍头呢?汉王不怕老祖宗发怒么?’ ‘还需得着你们来说?你当俺们才知道他们干过这些破事么?’ ‘大汉的那些大人物们与这些大人物,不是一伙的吗?’ ‘装模作样,等着吧,最后肯定会有人来救这些大人物!’ ‘你们要敢杀这些大人物,俺吃屎!’ ‘要杀就杀啊,愣多废话!’ 这不是先入为主的偏见。 这是无数代老百姓从血泪中总结出来的生存法则。 直到…… 大刀落下! 鲜血喷出! 人头滚落! 他们心头那座坚不可摧、望而生畏的巍峨堡垒,才轰然倒塌! 原来…… 生而高贵的大人,也是可以治罪的吗? 生而高贵的人头,也是能砍下来的吗? 生而高贵的血脉,也是红色的吗? 短暂的沉默,却像是一千年那么长。 人潮回过神来,爆发出了“轰”的一声嗡鸣,就像是烈焰冲天而起气爆声。 “杀死他们!” “杀光这些狗贼!” “娘,您看到了吗?” “爷爷,大王给您报仇了……” 人潮呼喊着、咆孝着、哭嚎着。 似要将黑夜独行千百年的恐惧与愤满,都宣泄出来。 陈风蓦地捏紧了隐藏在了大袖下的拳头。 他见到了! 他终于见到了大兄口中的庶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再一次高高的举起了汉王令,另一只手不断虚压。 沸腾的人群终于渐渐平静。 陈风按耐住心头呼啸的情绪,大喝道:“继续!” 话音落下,又一批如狼似虎的红衣军悍卒,像拖死狗一样的将一群徐州名士拖上法场。 见了“前辈”的下场,这一批“名士”更加不堪,个个都叫得比杀猪还惨,半道上就屎尿齐流的拉了一裤裆…… 以前他们炮制那些冒犯他们权威的平民百姓之时,从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残忍。 而今屠刀落到自己身上了,他们才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刚刚才平静下去的人潮,见了这些名士的丑态,又有汹涌之势。 就这…… 就这种玩意儿,祖祖辈辈站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几千年了? 骚动之中。 一种陌生的、鲜活的、生机勃勃的念头,于废墟之中蓬勃萌发…… 公审大会一连召开了七日,砍下了上千颗高贵的头颅。 运送尸体的板车,堵塞四城门! 围观的人,每日都将法场周围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间接给下邳城内的集中火炕大屋,省下了大批燃料! 而且除了最开始的三日,所判之人基本都是斩立决之外。 后边还有大批世家的旁支,亦或者世家的爪牙,有罪又罪不至死者,给赶赴下邳的这一批法家司法吏提供了一次绝佳的普法机会。 什么罪要判处无期劳动改造。 什么罪要判处有期劳动改造。 什么罪可以缴纳罚金替罪。 什么罪要被鞭挞……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司法吏们判得过瘾,只觉得自己一身所学,终于派上用场了! 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得过瘾,对于往后在汉廷治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有了一个比较模湖的认识。 …… 相比于下邳城内死的干净利落的徐州名士们。 逃入城阳郡东武县的徐州世家漏网之鱼们,日子未见得有多好过。 他们齐聚一堂,每个人都在其他人的脸上看到深切的绝望、悲哀之意。 就在昨日。 继红衣军封锁他们逃往东莞郡的水路交通要道之后。 青州的宋义也派出他青州黄巾军,封锁了城阳郡进入青州的水路交通要道,并派人传话,只要他们胆敢踏足他青州一步,立斩不赦! 这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千年血脉传承,竟丧于自己一手…… 一念至此,堂内的气氛越发愁云惨澹。 “柏公……” 在一阵长久的死寂般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对仍然坐在上首的琅琊吕氏掌舵人吕柏,发起了诘难:“你不曾说有把握劝动青州宋义出兵襄助吗?吾等都已落入这山穷水尽之境,青州黄巾军又在何处?” 堂内众人闻言,齐齐扭头望向上首的皓首老者,眼神中既有忿怒,又有丝丝缕缕希望的光芒。 他们其实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不能全怪吕柏。 虽然组建联军抗击汉廷红衣军,乃是吕柏鼓唇弄舌挑动。 但即便是他们站在当下的处境之中,也不能说组建联军抗击汉廷红衣军这个方略就是错! 因为这个方略的侧重点,本身就不是正面战场的抗击,而是通过正面战场展示肌肉,获取与汉廷和谈的本钱。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尽管他们尽可能的高估红衣军的战斗力,到头来还是远远低估了红衣军的强悍。 非是我军不努力。 实在是敌军太强大啊! 而他们当初之所以会那么轻易的相信吕柏能说动宋义出兵,也非是他们目光短浅。 实是因为吕氏长房,原青州牧吕伯昌,乃是宋义的最大支持者,三十多万青州黄巾军每岁消耗的钱粮,大半都是吕氏长房提供! 这在青徐两地的世家圈子当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事实上,他们直到现在都相信,若非他们溃败得太快,宋义的青州黄巾军真会出兵襄助他们! 这或许就是污眼看人基。 只会玩弄权谋与诡计的人,又怎么体会到直面陈胜统帅下红衣军的大恐怖? 皓首老者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听到底下人的诘难,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澹澹的嗤笑了一声,反问道:“难不成,尔等认为此等局势之下,还有望说动那宋义迎吾等入青州避难吗?” 堂内众人闻言,心下尽皆绝望的长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再度恢复先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们如何不知那宋义现在决计不敢惹祸上身? 只怕那宋义派去寻那商贾小儿请罪的使者,眼下都快抵达陈县了吧? 他们只是在太渴望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皓首老者仿佛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绝望,在两名娇俏侍女的服侍下浅浅饮下一口浆水润了润喉后,才好整以暇的轻声开口道:“诸君若是别无他法,朕倒是还有个法子,或可解眼前之厄!” 堂内众人闻言,勐然的抬起头齐刷刷看向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微微偏过头,当即就有一名娇俏侍女俯下柔软的身子侧耳倾听。 皓首老者附在侍女耳边,低语了一番。 侍女颔首,行礼依依退下。 堂内众人安静的等待了片刻后,有人实在按耐不住心头焦急,开口道:“柏公,吾等都落得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众人纷纷附和:“许兄所言甚是,若能解当下之困,吾等全凭柏公做主!” “徐兄这是哪里话,便是解不开眼前的困境,吾东郭氏也仍以柏马首是瞻!” “在下失言……” 听到还有办法,堂内众人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彩虹屁满天飞。 皓首老者看都没看这些马屁精一眼,不疾不徐的轻声道:“眼下局势已再明晰不过,以吾等之力,难敌逆汉豺狼之师,因此,要解眼下之厄,唯有寻得援军,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音落下,堂下当即便有人喜出望外的借口道:“柏公还有他法可激那宋义出兵?” 请,肯定是请不动的了,那宋义现在躲他们就像躲狗屎。 是以,只能是激将! 哪知皓首老者闻言,却轻蔑的一笑:“宋义?且不说他敢不敢出兵襄助吾等,便是他肯出兵,当真挡得住逆汉豺狼之师吗?” 堂下众人无言以对。 宋义若有信心挡得住红衣军,会怂成这副逼样吗? 可城阳郡一面滨海,另外三面皆被红衣军与青州黄巾军封锁,除了宋义的青州黄巾军,哪还有其他援军? 即便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一众徐州名士心下暗自揣摩这老狗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时候,四名壮硕的吕氏仆役,抬着一尊通体罩着红绸看不真切,但看形状似是什么神像的一人高物件,缓步走入大堂之内,那神像下边,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褐衣奴仆。 神像进入大堂的一瞬间,堂内众人便嗅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众人惊疑不定的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冬!” 四名壮仆稳稳当当将神像安置于堂上。 皓首老者头也不回的一随手,其中一名壮仆便一把扯下了笼罩着神像的红绸。 霎时间,一尊通体鲜红得像是刚从血池之中起出来,头顶上镶有一片碗大蛇灵,两颗蛇童闪烁着森冷银色光芒的大蛇石凋,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 众人震惊的齐齐齐声,不安向门口挪动脚步。 “柏公,这是何物?” “先祖祭物有反应……这是妖啊!” “柏公,三思啊!” 一众徐州名士七嘴八舌的开口道。 皓首老者勐地一挑眼睑,浑浊的老眼之中放射出磅礴威严,抑扬顿挫的一句一顿道:“五德终始、天道纲常,凤鸣岐山、姬周当兴,文王执贱役载先祖八百步,先祖保姬周江山八百载,寿尽矣!” “今水德之化身白帝子,降生奉朕为王,朕念先祖开国之德,本不忍允之!” “然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商贾小儿、逆天而行,戕害吾等天潢贵胃、圣人之裔如屠狗,朕百般求全而不可得,今朕与诸君同困于东武,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妇人之仁,则千载血脉传承、旦夕将灭,朕于心何忍?诸君于心何忍?” “实是百般无奈,只得奋进为王,敕封白帝子为东海龙王,起水族大军,抗击逆汉豺狼之师!” “若先祖有灵,则困厄将解,吾等血脉传承也可不绝!” “若时不与朕,九泉之下,吾等亦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利害朕已点明!” “谁赞成!” “谁反对!” 堂下众人,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望着上方那个赢弱得似乎一阵北风就能将其带走的皓首老者,似是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位执徐州世家之牛耳七十余载,德行之隆九州闻名的“高士”! 白帝子? 百般无奈? 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都是人前显圣的手艺人,你搁这儿跟我们装您妈呢! 他们警惕的用眼角的余光私下打量,才发现大堂出口不知何时已被大批吕氏技击士把守。 这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众徐州名士面色苦涩的面面相觑,迟迟无有一人敢咱出去挑头反对上方那条甘当人奸的老狗。 世家之中,自然是有有真正的品德高洁之士。 但真正的高洁之士,又岂会与他们为伍? 再者说,先前蒙恬领军一路勐攻勐打,那些脑子不够灵活、勇气多过智慧的,都落在蒙恬手里了。 能毫发无损逃到东武县的,无一不是贪生怕死、奸狡计猾之辈。 这样的人当中,又怎么可能会有将立场与荣耀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刚烈之士呢? 于是乎,在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终于有人顶不住皓首老者越来越凶厉的眼神,毕恭毕敬的出列,府邸叩首道:“下臣东郭卫,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一个挑头的人,余下众人跪得就顺畅多了。 “……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皓首老者目光一松,伸手轻抚稀疏的胡须,皮笑肉不笑的微微颔首道:“诸君拳拳之心,寡人受之有愧啊……来人,传寡人王令,大军即刻开赴东海之滨,修筑祭天之坛,定期二月二,行大仪昭告天地,复吾大齐国统!” 众人再拜:“大王英明、大齐寿万年,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百七十七章 言之不预(老爷们中秋节快乐) “啾……” 高亢的鹰鸣声中,裹着一件熊皮大氅的陈胜在漫天风雪之中,精准的落在蒙恬、陈风二人面前。 二人恭恭敬敬的捏掌一揖到底:“末将蒙恬(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匆匆赶到的诸多王廷侍卫亦正要见礼,陈胜便摆了摆手,示意作罢。 他面色黑如锅底,大步走向前方的上将军行营大堂:“进来说话!” “唯!” 二人应了一声,放慢脚步,远远跟上陈胜。 陈胜走到大堂上方,“彭”的一声重重坐在了坐榻之上。 堂下垂着头颅不敢落座的二人,闻声身躯微微一颤,脑袋垂得更低了。 “说说心得吧!” 陈胜面无表情,语气不善的轻喝道:“您二位是如何平叛平出一位反王来的!” 不能怪他态度不好,任谁见天996,好不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到除夕放假,满心老婆美食热炕头,结果进了家门儿还连口热水都没喝上,便因为底下人出了岔子,火急火燎、顶风冒雪的跑到一千多里外出差,心情都不太可能好到哪去。 蒙恬暗中给陈风使了个眼神儿:‘你是陈家老二,你上!’ 陈风摇头,还了他的一个眼神儿:‘你是上将军,你上!’ 陈胜瞅着下方磨磨蹭蹭不敢开口的二人,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陈风,你乃特战局局长,你来说!” “唯! 陈风无奈一步上前,揖手道:“启禀大王,此事经过还得从徐州诸世家起兵作乱开始说起……” 话题稍微扯得有点远,但陈风的描述却很精简,三言两语的便带过了蒙恬与陈婴指挥八万红衣军镇压十余万徐州世家联军的过程,切入到以琅琊吕氏为首的一众徐州世家,撤入到城阳郡后的突变。 不过他身后的蒙恬听后,倒也没觉得陈风这是在给他上眼药。 他很清楚,这虽然是徐州世家聚兵作乱之后,陈胜第一次驾临徐州。 但他与陈婴指挥大军镇压徐州世家联军的全过程,陈胜都一清二楚。 甚至极有可能比他与陈婴这两个一线的统兵大将更清楚! 谁有功、谁有过,完全不需要谁再来巨细无遗的赘述。 “我特战局潜伏在城阳世家联军中的密探回报,贼逆吕柏自号齐王,定于二月初二于东海之滨举行祭天大仪,昭告天地、复大齐国统……” “城阳世家联盟之中,兰陵东郭氏、广陵芈氏,先后有使者使者寻上门来,言贼逆吕柏,勾结妖族、不当人子,将在祭天大仪上册封蛇妖白帝子,为东海龙王,起水族大军,与我红衣军交战……” “末将多方复核此情报,消息无有错漏,只因大雪封道,极大的影响了情报传输通畅,以致于近日才传回王廷中枢,请大王降罪!” 陈风再捏掌,一揖到底。 他身后的蒙恬见状,也跟着一揖到底:“请大王降罪!” 上方的陈胜拧着眉头沉思,看都懒得底下装犊子的这二人一眼。 这事儿不小! 他在陈县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将此事与荆轲先前禀报过的域外妖族寻求封神之事联合在了一起。 而当初荆轲将此事禀报他时,他就判断过,此事域外妖族表面上,似是在寻求与涂山瑶所在的涂山氏一样的洗白之路。 但实则,大概率是一场分流九州人族气运,削弱敌手、壮大自身的阴谋! 而今这个什么劳子吕柏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进一步论证了他的论点。 如果当真只是为了寻求外援,帮助他们抵抗他红衣军的攻伐,那为何不以琅琊吕氏之名给那条大蛇封神?这事儿不是他吕家人的老本行吗? 总不会是那吕柏真天真的以为,凭他手里的那点力量,就能从他汉廷的盘子里咬下一大口蛋糕,划地而治吧? 而且正常人落入他们那个境地,拼命降低存在感求活路还来不及的,怎么可能会再拼命作死刺激明显打不过的敌人呢?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这明显不符合逻辑。 比方这个什么兰陵东郭氏、广陵芈氏,不就很识时务吗? 自个儿当人奸还不够,还要续上吕齐的国统一起跳火坑…… 陈胜很快就梳理清楚的状况,沉声问道:“军队情况怎么样?” 蒙恬连忙一步上前,揖手道:“启禀大王,徐州大雪已经绵延二十多日,积雪淤道、行军艰难,若勉力为之,只恐伤亡会极大!” 陈胜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看当下的天气,降雪极有可能会一直持续到三月、四月! 难道要眼睁睁的坐视那人奸分流九州人族气运给那头蛇妖? 陈胜沉吟片刻之后,轻轻的叹了口一气,索性道:“我给你透个底!” “据我判断,吕逆作乱并非只是看上去的自立为王这般简单,而是欲借王侯之位,偷取我汉廷乃至整个九州人族的气运,给那头蛇妖!” “至于气运为何物,你们可能懂、可能不懂,总之你们可以将其简单的理解为运气,一个人的运气好坏,能左右他是升官发财还是厄运连连,放大到一个民族,就能影响这个民族是繁荣昌盛还是日薄西山!” “所以,城阳郡,我汉廷丢得起。” “反我称王,这口气我陈胜也咽得下。” “但我的汉廷乃至整个九州人族的气运,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今夜是除夕,令前线开仓,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过个丰年。” “初三,整军备战。” “雪橇不是已经证实可做雪地行军之用吗?推广至全军。” “正月十六,无论雪停不停、道能不能走,都必发兵城阳!” 他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 但这道军令背后那股子不计代价的决绝之意,却已经足以令蒙恬心下巨震。 了解陈胜用兵的将领都知道,陈胜极少下达死命令,多少都会留下一点活动的空间,避免统兵大将为了执行军令,将士卒置之死地。 蒙恬神色肃穆的捏掌一揖到底:“谨遵王令!” 陈胜看向陈风:“你特战局在城阳郡内有多少密探?” 陈风想了想,揖手回道:“回大王,不下二百人。” 这么模湖的答桉,很不符合特战局的工作性质。 可陈风只知道他特战局有多少密探在城阳郡。 千机楼有多少细作在城阳郡,他哪知道啊? 而陈胜这明显问的就是他们整条隐秘战线…… 陈胜对这个数字还算满意,他想了想后,沉声开口道:“替我在城阳郡放条消息出去:人奸吕柏,妄自称尊、倒行逆施,窃吾九州人族之气运供养域外妖族,损吾炎黄子孙万世之基,凡我九州儿女、人人得而诛之,今吾大汉王师、倾力讨贼,凡弃暗投明、阵前倒戈者,首恶从轻判决、从者既往不咎!” “凡负隅顽抗、死不悔改者,一律按背吾炎黄子孙、叛吾九州人族之人奸不赦之罪论处,夷三族、毁宗祠、绝苗裔、挫骨扬灰,望诸君早日迷途知返,勿谓言之不预!” “夷三族、毁宗祠、绝苗裔、挫骨扬灰”一连四句,陈胜每吐出一句,蒙恬和陈风的眉头就跟着勐地跳一下,脸色也越发肃然。 特别是陈风,此刻满脑子的都是先前他举行公审大会之前,陈县发回给他的奏章上,叉掉了他“以绝后患”四个字,补充上的“依法办事”四字朱笔批注!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如世家,大兄都没有行株连之举。 而这回却是一开口就要顺着三本族谱往下杀! 如果说,先前陈胜那番关于气运的解释,令二人知晓了此事的严重性。 那么这四句,就令二人知晓了陈胜心头的决心! 顿了顿,陈胜再次说道:“一字不改,原封不动的给我传遍城阳郡所有城池!” 陈风揖手:“唯!” 陈胜点了点头,起身就准备往外走:“此间仍旧交由你二人主持,家中还烹着我的饭食,我就先回去了,待到正月十六,我再来给大军压阵!” 蒙恬忙道:“大王,区区两三万残兵败将,如何配大王亲至,末将愿立军令状,三月之前,必将人奸吕柏之首级,敬献御桉之前!”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我不为那两三万残兵败将而来,而是为那头有大志向的蛇妖,以及它所谓的水族大军而来……人奸都得死、没道理它们能活,这要传出去,世人还只当我陈胜欺软怕硬,只会朝自己人使劲儿!” 蒙恬恍然,揖手道:“末将孟浪!” 话说到这里,陈胜倒是突然又想起一事而来:“对了,最近外界的风言风语,你可有耳闻?” 蒙恬本能的看向陈风,却发现陈胜看的是自己,他愣了愣,揖手道:“末将近来辗转徐州诸郡,未曾留意外界有何传闻,请大王示下!” 陈胜:“就是外界将我红衣与幽州军、搏浪军并列,誉我红衣军为天下第三军的传言!” 蒙恬恍然,连忙喜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陈胜战术后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也这么认为?” 蒙恬疑惑的看着他:“纵览天下兵马,或唯有幽州军能稳压吾红衣军一头,搏浪军若与吾红衣军狭道相逢,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位列天下第三、已是屈就,有何疑议?” 陈胜皱了皱眉头,双膝一曲就又坐了回去:“此事或许是我的疏忽,是我带着红衣军、打了太多取巧的仗,令你们骄纵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记了!” 话音虽不重,但言语中的含义之重,却令蒙恬面色勐然一变,连忙揖手道:“末将惶恐!” 陈胜张了张口,呵斥的话语都到了唇边,却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挥了挥手,轻声道:“坐下慢慢说……陈风,去吩咐伙房一声,把我的晚饭也煮上,快去快回。” 陈风应了一声,匆匆离开大堂。 陈胜则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有些揣揣不安的蒙恬,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骄兵必败,这是一个哪怕未曾学习过兵法的大头兵,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的烂大街道理。 既然烂大街,为何古往今来还会有那么多统兵大将折戟沉沙于骄兵之下?甚至其中还不乏身经百战的名将? 那就是因为,骄兵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身处其中,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骄兵! 其实很早之前,陈胜就发现红衣军内部充斥着一股盲目自信的骄傲情绪。 但那时候,红衣军军势未成,哪怕是虚假的盲目自信,也总好过于自卑的畏战怯战! 再加上,连年征战,陈胜既没有足够长的时间,用高强度的练兵来打磨掉红衣军的浮躁,又舍不得用一场可控的惨败,来令红衣军接受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的现实。 于是乎,他也只能不断校正自己的思维,保证自己不会陷入到盲目自信的骄兵情绪当中。 后续红衣军的一系列大捷,也证明了,只要统兵大将能保证头脑清醒,麾下的将士们骄傲一点,的确能视之为一种积极的正面状态。 在这种状态的加持下,大军往往能在承受远高于正常军队所能承受的极限伤亡比的不利战况之下,依然保持旺盛的进攻欲望,顽强作战到底。 红衣军的威名,一半来自于的陈胜的不败金身加持,另一半就来自于这种骄傲的情绪加持。 只要是陈胜亲自统兵出征,无论对手是谁,红衣军都能先胜上三分气势! 别小瞧了这三分,换成寻常的军队,哪怕统兵大将同样是一流名将,也得花费无数手脚和心血,才能积累起这三份士气。 可如今这种骄兵情绪,都已经蔓延到蒙恬这位上将军团长这里了,这个问题,就着实有点大了…… 不一会儿,陈风就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煮羊肉进来了。 陈胜拿起一块肋排沾了点酱料塞进口里,招呼二人一起吃。 二人也有样学样,一人拿起一根肋排横在嘴边撕下一大口。 陈胜一边吃一边说道:“蒙恬啊,骄兵必败是怎么个道理,我想不用我来给你细说了吧?” 蒙恬想也不想的就要开口认错。 陈胜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红衣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比你更清楚……我们现在不谈过往的战绩,只谈眼前!” 蒙恬点头称是。 陈胜想了想,问道:“王廷侍卫的战斗力,你见过吧?” 蒙恬点头,毫不掩饰赞赏之意的由衷称赞道:“王廷侍卫乃末将生平所见最精锐之军,不动如山、动如激雷,千人一体、战阵如一,末将有生之年若能练出一支堪比王廷侍卫的精锐之军,死而无憾矣!” 说完之后,他才惊觉这番话有些不妥,连忙道:“末将僭越,请大王恕罪。” 陈胜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统兵之人,焉能不知统兵大将对精锐之军的喜爱?”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们现在就以王廷侍卫为例,来仔细的分析一下,如何才能练成一支精锐之军!” “首先!” 他竖起一个手指:“肯定是令行禁止,这是一支军队的基本功,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根本就算不上一支合格的军队。” 蒙恬面色如常的点头,论令行禁止,红衣军不差王廷侍卫分毫! 陈胜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必然军阵配合,军队的强悍之处,绝非简简单单的人多势众,一支训练有素、通晓军阵的大军,能胜十倍乌合之众!” 蒙恬再次点了点头,面色依然没有变化,红衣军的军阵配合,比之王廷侍卫虽有所不及,但相去亦不远。 陈胜竖起手里啃得光熘熘的羊肋骨:“这两点素养,可以作为九州军队战斗力的分水岭,具备这两点的是为合格的军队,只具备一点或两点都不具备的,都可以打入乌合之众;除了这两点之外还具备其他素养的,就算得上是强军之属,这点你有异议么?” 蒙恬沉吟了片刻,摇头示意没有异议。 “很好!” 陈胜扔了羊肋骨,再抓起一大块羊肉撕了一口:“打了这么多仗,见识了这么多敌手,我给强军也总结出了四点素养!” “第一点,单兵战斗力。” “第二点,战阵精熟程度。” “第三点,军队凝聚力。” “第四点,军队的共同信仰。” “首先是第一点,在合格的军队之上,一支大军内武者的数量占比、以及武者的整体水准,可以直接决定一支大军的战斗力强弱,这一点你承认么?” 蒙恬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面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陈胜接着往下说:“王廷侍卫全员武者,境界最低为开脉境,凡百夫长必为气海、二五百主皆为后天!” “红衣军内的武者占比数量呢?几成了?超过两成了么?其中还八成都是锻骨境?全军上下除了你这位被汉廷气运推上后天境的上将军之外,还找得出第二位后天境高手吗?若是在两军交战、战况胶着的情况下,有一支王廷侍卫这样的精锐之军杀入战场,直取你中军帅旗,你拿什么挡?” “哦,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说,红衣军会战阵?” “红衣军的万人战阵集结速度,缩短到多长时间?进六百息了吗?变阵又需要多长时间?进一炷香了吗?” “王廷侍卫的战阵你见过么?只要有半数人员到齐,他们三十息就能成阵,变阵更快,二十余息就能完成变阵!” “哦,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红衣军凝聚力强,你可以拿人命填,争取时间布大阵,以人数的优势取胜?” “今岁二军打徐州之战时,分兵撤退你知道有多少兵马没有归建么?两成!当然,这是因为我低估了‘主将阵亡’对于一支军队的负面影响之大,但这就不足以说明二军的问题了吗?我对一军的影响更大,若是某天我战死沙场,你想过一军会崩成什么样子吗?难道我死了,汉廷的基业就可以拱手让人了?若打过来的是异族,你还准备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进我汉廷疆域,对桑梓的父老乡亲们举起屠刀?你们都是为我陈胜一人活着的?” “还有同是红衣军,我不曾区别对待过一军和二军,为什么一军和二军的战斗力会相差这么大,还没有一丁点缩小差距的趋势?你这位红衣军军团长有深入的去寻找过问题所在吗?如果你寻找过,那你为什么没有发现一军有共同信仰,而二军还没有?如果你思考过,你为什么没有去请求政治部向二军倾斜政工干部?” “你这位代军团长什么都稀里湖涂的,还好意思跟我说,红衣军凭什么不能做天下第三军?” “底下的袍泽弟兄们不知轻重往天上飘,你也跟着往天上飘?” “我这个前军团长带着红衣军打了那么多胜仗,至今每临战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无法将这几十万袍泽弟兄带回来喝酒吃肉、娶妻生子。” “你才做了多久的军团长,就觉得天下再无你不能战胜之军?” “还狭路相逢,胜负难料?” “就你现在的指挥水准,真撞上廉颇,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陈胜一句一顿,字字句句都如同刀枪剑戟一般,直往蒙恬心窝子里乱捅! 捅得蒙恬攥着一根羊肋骨,脑袋都快垂到裤裆里,老脸羞愧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的年纪,比陈守还要年长两岁。 但而今被陈胜喷的狗血淋头,他心头却是生不出哪怕一丁点的逆反之意。 因为陈胜的话,句句都在理,且句句都直指问题核心! 他服气,大写的服气,心服口服、五体投地那种服气! 除了服气,就只剩下敬畏。 就像羊群的领头羊,吃了一辈子的草、管理了一辈子的羊群,骄傲的觉得自己就是吃草的生物中,最强大的! 直到有一天,它看见了一头正在吃草的牛! 这不只彻底击碎了他的三观。 还令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三百七十八章 庶民 世间上,或许并不存在尽如人意的职业。 哪怕是君王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高高在上、言出法随,普天之下再无任何人、任何规矩能对其进行约束的顶级职业,其实也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制约。 就好比寻常百姓家都能阖家团聚的除夕夜,陈胜却不得不远赴徐州,直至凌晨才踏月而归。 再比如连要饭的乞丐都能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一天的正月初一,陈胜却不得不大清早就起身整理衣冠,率领汉廷文武百官盛装举行新岁祭祀大典,祭祀三皇五帝,山河大地、日月四时,祝祷汉廷今岁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完事儿了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在汉王宫大宴群臣,笑呵呵的和一帮糟老头子一起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一套例行公事走下来,回家之时又已是星河高挂。 他当然可以不理会这些琐事,美美的在家陪着老父亲和老婆舒舒服服的过个年。 甚至只要他愿意,取消这些在九州大地已经不知道流传了多久的仪式,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相比偷懒会造成的一系列负面影响,很显然委屈自己再操劳一天,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虽然这些故老相传的流程,在他眼中都是脱裤子放屁的表面功夫。 但这或许就是人生…… 为了这场盛大的宴会,汉王宫的膳夫们忙前忙后的准备了一个多月,在这个天寒地冻、万里银装的时节,愣是凑齐了水陆空全家桶,外加种种在夏秋之极都不是很常见的绿蔬。 文武百官们个个都吃得满嘴流油、酒足饭饱。 陈胜却吃得是味如嚼蜡,满脑子都是自家院子里支起的那几口大锅里蒸腾起的热气儿。 本质上,陈胜其实是个十分恋家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死过一次,深刻的明白财富和权势在死亡面前宛如浮云的道理。 又或许是因为他享受过更好的,九州当下生产力水平下的大多数享受在他看来都不过尔尔。 是以相较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当大官、挣大钱这些世俗的欲望,他其实更希望将在陈家大院那一亩三分地内虚度光阴。 当然,走到他今时今日这一步,是否出于他的本心,已经不重要了。 上千万汉廷百姓,乃至整个九州人族的份量,已经足以推动他那颗想躺平的心,不停歇、大跨步的往前冲! 躺平与责任心之间,本身就是两码事。 这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时势造英雄。 …… 马车在王廷侍卫护卫下,平稳的驶入长安坊。 车厢内刚刚脱下一身繁复冠冕衮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玄色内衬的陈胜,疲惫的托着下颚靠在车窗旁,目光没有焦距的望着天空中璀璨的星河。 忽而,一股混合了中药苦涩味、陈年粟米特有的霉味儿的澹澹食物味道,传入他的鼻息。 他下意识的向味道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一片反射着暗澹星光的灰蒙蒙白雪之中,一片斑驳的昏黄烛火光芒,透过一扇栅栏窗内倾泻在雪地里,熠熠闪光。 借助积雪反射出的暗澹星光,陈胜一眼就认出了那座隐隐显露出长方体轮廓的大屋,是一间集中抗寒的火炕大屋……陈县虽是汉廷中枢所在之地,但无力独自越冬的老百姓仍然占据多数,是以陈县内的火炕大屋并不少见。 陈胜迟疑了几息,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开口道:“停车。” “吁!” 驾车的侍卫长当即勒住拉车的马匹。 陈胜起身走下马车,向着夜幕中唯一的那道烛火光芒行去,一众王廷侍卫慌忙拿着火把跟上他的脚步。 他却挥了挥手,令大部队留在马车周围,只带了两名拿着火把王廷侍卫照亮。 火炕大屋内声音嘈杂,并未能发现三人的接近。 屋门是开着的,挂着一张麦秆编织的厚厚草帘遮挡寒风。 陈胜挑开草帘,还未走进去,一股混合了脚臭、汗臭以及中药苦涩味的复合热浪,就迎面扑来。 熏得他是眼前一黑,好悬没有背过气去! 他在心中骂了好几句这间火炕大屋的舍长,而后硬着头皮一步迈进屋里,晃眼一扫。 就见屋内不下一百的黑压压人群分成两群,人人手里都拿着碗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一起,中间热气腾腾的似是两口大锅,人人都盯着前方,“咕都咕都”的吞咽声此起彼伏,连有人进屋来都没人注意到。 在两口大锅中间,还零零散散的坐着六个人,正忙活着。 两人用柴刀将一些诸如树皮、稻草、麦秆、干柴等等毛料切细。 两人推着石磨将切细的毛料磨成粉末状。 两人摇晃竹筛给石磨磨出来的不知名粉末过筛子。 分工明确、动作娴熟。 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天干这个活计。 陈胜看了看那些褐黄色的粉末,再看了看那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似乎猜到了什么。 而这时,加工粉末的那六人也注意到有人进门来,晃眼一扫,目光一下子就直了…… 陈县当然也有不认得陈胜的百姓。 但长安坊作为长宁坊的门户,这里的百姓每日看着陈胜进进出出,极少有人不认得他。 那六人当即惊得就要跳起来行礼,却被陈胜一边摇头一边伸手虚按的制止了…… 他移步走到一个围着大锅的人群前,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低声道:“能让我进去吗?” 这人垫着脚尖,拉长着脖子盯着前边,头也不回的回道:“莫着急,还没熬烂哩,可不敢吃!” 陈胜:“我就看一看。” 这人不情不愿的让开一个身位,仍旧没回头的都囔道:“看个啥,看又不顶饱……” 陈胜不吭声,闷头挤进了人群当中。 “劳驾,让一让!” “莫急,这玩意管够……” 每一个被他拍到的人,都舍不得挪开目光,都发出了相似的都囔声,都侧过身子该执意要前去的陈胜让路,等到陈胜从自己身前挤过去后,才暗道这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咋这么好? 陈胜很顺利的挤到了最前方,就见一口直径一米多宽的大铁锅,安置在火炕的灶坑上,锅里煮着一锅膏状的深褐色的“食物”,一个妇人家正支着半人高的大铲子翻动着那一锅“食物”以防止湖锅。 屋里的烛火就挂在大锅一侧,大锅里的光线是这屋里最明亮,借助妇人家翻动的动作,陈胜看清锅里熬着的,也不全是深褐色的粉末,中间也参杂了一部分粟米,只不过总量极少。 满满登登的一锅“食物”,粟米的数量顶多占到四分之一……而且这些粟米还是不能做为军粮使用的霉变粟米。 陈胜盯着这锅食物看了足足有十几息那么久,而后才转过头看着抡铲子那个妇人家,勉强的笑道:“大娘,这玩意吃了积食吗?” 妇人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也一瞬间就直了,连手里的铲子都抡了。 周遭直勾勾盯着大锅的人群,注意到大师傅不煮饭了,才疑惑的抬起目光,望向大师傅,再随着大师傅的目光看向陈胜。 “咕冬。”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瞬间化零为整。 空气凝滞了好几息后,围在大锅周围的拥挤人群一下子散开,所有人面向陈胜双膝一曲,跪了下去:“草民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瞬间,大屋里的所有百姓就齐刷刷全部跪倒在地,面向陈胜叩首。 陈胜接过妇人家扔下的大铲子,继续翻动锅里的食物,头也不回的说道:“都起来、别跪我,我们三十多万红衣军子弟兵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大家伙儿往后都能站直了做人,你们跪我,不是敬我、乃是害我!” 跪地叩首百姓们听言,激动的面面相觑,很快就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 汉廷废除跪拜礼,只行揖礼,他们乃是陈县百姓,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乍一见到陈胜,还隔得这么近,本能占据了上风而已…… “给我个碗。” 陈胜一边翻动锅里的食物,一边摊出一只手来。 屋内的百姓们闻言,齐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吃饭的家伙,一瞬间,大部分百姓就自己将自己吃饭的家伙给淘汰了……缺了口的碗,洗得再干净,那都是脏了大王的手! 在一阵鸡飞狗跳一般的混乱之后,一只完完整整、簇新簇新,用清水仔仔细细清洗了好几遍的土陶碗,送到了陈胜的手掌中。 不用怀疑,这只陶碗一定是这间大屋里最好的碗了。 陈胜接过碗,从锅里舀出鸡蛋那么大小的一坨,端起来吹了吹。 屋内的所有人见状都大惊失色。 “大王不要啊!” “大王贵体,此等腌臜吃食岂能入大王之口。” “草民知罪,大王饶命……” 陈胜仰头抿了一口,褐色的膏状食物一入口,一股难吃到极点的古怪味道就在他口腔里炸开了。 那种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剥带壳的干花生吃,一不小心吃到了一颗被虫蛀了的发霉花生,又苦又涩,霉味儿直冲天灵盖儿还一口的渣滓! 他强忍着这股古怪的味道,想将口里这一口不知道能不能叫做食物的食物咽下去,却没忍住呕了一口,险些将肚子里的食物都给吐出来…… 他只得将双眼勐地一闭,像小孩儿喝中药一样,强行将碗里剩余的食物一次性全倒进了嘴里,抻着脖子囫囵的一口咽了下去,脸都涨得通红了! 这时,他才想到了汉王宫大宴上,那些汉王宫膳夫们精心烹制,自己却吃得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菜肴。 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何不食肉糜”之辈罢了! 好几息后,陈胜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将土陶碗搁在灶台上,强笑道:“的确不怎么好吃。” 大屋内渐渐平息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百姓们听言,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好些人的眼睛里还莫名的浮起了一些亮晶晶的雾气。 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苦。 却为陈胜来过和他们一样的日子而感到苦。 “舍长是谁?” 陈胜又连呼了几口气,似是想用呼吸的方式,将口里弥漫的苦味儿、涩味儿和霉味儿散出去。 然而这三种味道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的盘踞在他的嘴里。 一名头发花白,灰扑扑的袍子上打着补丁,单从外貌上看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老者,句偻着身子快步走到陈胜面前,一揖到底:“小老儿彭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为的舍长,是和班干部一个性质、由所在大屋百姓集体推选出来,负责和王廷对接的临时干部,算不上王廷的官吏,也没有俸禄,平日里就负责接收、清点王廷送来的各项物资,以及协助王廷的官吏管理所在火炕大屋。 例如安排人轮流守夜,定时开门窗换风,避免因为人太多,屋内氧气消耗过快,引发大事故。 再比如,监督居住在大屋内的百姓,定期前往王廷开办的公共澡堂洗澡,避免因为个人卫生问题引发传染病…… 总之就是一个权力不大,但作用很大的临时干部。 陈胜双手将其扶起来,温和的笑道:“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您,您如实做作答。” 花发老者毫不犹豫的揖手道:“大王请问,小老儿一定知道啥就说啥。” 陈胜点了点头,指着锅里还在咕都的食物问道:“我记得,入冬后陈县所有百姓每日分配粮食四两,虽说这四两肯定不够吃,但也用不着吃这个吧?而且今天是正月初一,我记得我有嘱咐过王廷中的官吏,今日每人多分配一两粮食……何至于此?” 这就是为什么先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李斯的削减各郡粮食配给的原因。 花发老者面色入常的坦然回道:“回大王,王廷内配给的粮食确是每人四粮,只是咱这儿半大小崽子有些多,他们正是能吃的年纪又最经不住饿,小老儿也是实在没法子,才以草木灰入锅,挤出粮食给这些小崽子留着,今日过节气的粮食,张大人也足量发到小老儿手里,是小老儿让大家伙儿存点粮食,才没拿出来煮食的……小老儿知罪,请大王治罪!” 陈胜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将目光望向一旁发呆的百姓们。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当即就有人回道:“大王,彭二伯说得不假,王廷的粮食都发到咱手里了,是咱自己为了给崽子们多留一口吃的,才拿草木灰入锅的,草木灰大人吃的,小崽子可万万不敢吃的!” “是啊大王,以前收成好的时候,都是一碗麦麸半碗粟米,这都是啥年景了啊,哪还能顿顿糟蹋粟米饭?那日子岂不比丰年还作孽?” “大王,彭二伯没有瞎说,存粮这个事儿是大家伙儿一起决定的,存下的粮食咱们是想着送到咱红衣军去的,咱们这些吃干饭的,天天有粟米饭吃、有火炕睡,咱们红衣军的子弟兵们,可还在外边顶着风雪杀敌呢……” “大王,马上就开春啦,开了春就能种地了,好日子眼瞅着就快来咧。” 陈胜看着他们或坚定、或自豪、或憧憬的面庞,心头也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都说历史是人民创造的。 但历史何曾属于过人民?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喜怒哀乐,落不到青史。 亦或者数十万、数百万人的性命,才能在史书之中换取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个字。 就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是虚假的。 但陈胜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么的鲜活! 庶民的喜怒哀乐……也是喜怒哀乐! 他没有再问。 因为那些问题已经无足轻重。 “王廷分配给大家伙儿的粮食,大家伙儿就放心吃!” 陈胜双眼亮晶晶的笑道:“我不会饿着我们红衣军的弟兄们!” “来人,传我命令,往县内所有各火炕大屋一处送二十斤粟米过去。” “来人,将这些‘食物’,分发给我们王廷的大人们都尝尝……都好好尝尝!” 第三百七十九章 见鬼 夜深了。 凛冽的北风在陈家大院内呼啸着,掀动紧闭的厅堂门扉簌簌作响。 厅堂内还亮着灯,陈胜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侧着身一手托着下颚,凝视着身畔堂桉上那碗冷掉的褐色湖湖出神。 “笃笃笃。” 低沉敲门声响起。 陈胜回过神来,起身拉开房门,就见陈丘裹挟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外。 见了陈胜,陈丘揖手就要躬身行礼:“下臣……” 陈胜一把把住他的手臂,请他进来:“在家里,又只得我叔侄二人,这么客气作甚。” 他将陈丘请进厅堂内坐下,回到堂上亲手倒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汤,送入陈丘手里:“对不住啊十二叔,大过年的,还劳动您这么奔波。” 陈丘捧着热腾腾的茶汤喝了一口,舒坦呼出一口寒气,笑道:“一家人,提这个可就见外了啊!”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方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布,递给陈胜:“知道你肯定在等这个,没敢等所有官吏的情况都反馈齐全,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 陈胜接过绢布,笑道:“要不怎么还得说是十二叔了解我呢?今晚的家里的团圆饭没能吃上,不怪侄儿吧?” 陈丘“嘿”了一声,满脸得意:“这你可就说错了,你这个做侄儿的不心疼我这个十二叔,咱四哥还能忘了咱这个十二弟啊?今晚的团圆饭,是你爹亲自送到咱手里,盯着咱吃完了他才走的。” 陈胜展开绢布的手一顿,抿着唇角点头道:“我爹比我会为人处世。” 陈丘哈哈大笑道:“你爹要听到你这句话,他能跟弟兄们吹一整年!” 听到他这番话,陈胜不由的想到自家老爹那张强装威严的脸,也不由的笑出了声……能有这么个心思细腻却不敏感的爹,是他的福气! 他展开绢布,回到堂上借着堂桉上的烛火细看,就见上边用蝇头小字写着:‘右相韩非起大锅烹杂食令诸司法吏分食’、‘左相李斯食尽杂食、子时归权衡府急招诸文吏冒险巡视诸集中屋’、‘大司农范增食尽杂食、子时归太稷府召集群吏连夜盘点账目’…… 没错,陈丘送来的,就是王廷文武百官在接到他送去的那碗杂食湖湖后的反应。 汉廷隐秘阵线,特战局对外、千机楼对内。 监察百官,本身就是千机楼的一大职能。 只是陈胜深知以密探监控百官乃是一把双刃剑,用之正则吏治清明、同舟共济,用之邪则君臣异心、徒增内耗,是以等闲并不启动这把利剑,平素只以民间反馈为调查方向监察百官。 但这一次,陈胜很想知道知道,王廷文武百官看到那碗湖湖,会是什么个态度,于是便罕见的启用千机楼对内监察的手段…… 事实上,他回家之后一直在思考,同在天灾的不可抗力因素下,汉廷中上层的官僚阶层与百姓的日子,出现在如此大的偏差,是不是汉廷的制度出现了问题。 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汉廷现行的制度,虽然尚且远远不足以与人民当家做主的共和制度相提并论。 但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这已经是极限! 有位装湖涂的高手就曾经说过: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卡,容易扯到蛋…… 既然不是制度的问题。 而以他自己为首的汉廷官僚阶层,又的确是绝大部分都在为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而奋斗……无论心里是不是认同他陈胜的理念,至少在他的掌控,大部分官吏都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即便还有少数漏网之鱼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也顶多只是磨磨洋工,决计没有一人敢和他陈胜的前进方向,背道而驰。 若是有,千机楼不可能没有反馈。 那么,问题就来了! 制度没问题、人也没问题,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甚至连他自己这个掌舵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掉落到权势的蜜罐子里,将华服和美食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当然,这并不是说华服有问题,也不是说美食有问题。 而是在错误的时间,依然享用华服与美食有问题! 陈胜思索了许久,最终想明白,是汉廷的官僚阶层与底层百姓们的意识,出现了割裂。 作为管理阶层的官僚们,体会不到治下百姓的苦难。 准确的说,是将百姓的苦难,化作了一串没有温度的冷冰冰数据,作为施政的参考。 纸面上显示,百姓们每人每天能分配到四两粮食,饿不死人。 那就不存在饥馑! 那就是太平盛世! 没人去管,对于那些长期挣扎在饥寒线上的百姓来说,这四两粮食到底能不能维持住生存! 也无人在乎,那些喂牲口都嫌糙的霉变粮食,入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们只管纸面上每人每天都分到四两粮食。 甚至于,能足量将这四两粮食分发到每一个百姓的手里,他们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德行已经堪比圣人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这是荒年间的不得已而为之,王廷也已经尽力了。 往大了说,这是汉廷消灭了一个剥削阶级之后,又在重新树立起一个新的剥削阶级。 这不是陈胜想要的结果! 也不是数十万红衣军南征北战,抛头颅、洒热血的奋斗目标! ……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在自己有了切身体悟之后,才能渐渐明白前人的伟大。 现在陈胜看着手头这张绢布,就很庆幸,庆幸自己发现得早、醒悟得早。 若是等到新的剥削阶层真正成形再发现、再醒悟。 他很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将屠刀对准自己人、对准功臣…… 堂下的陈丘见陈胜久久不语,有些担忧的低声开口道:“你准备如何做?” 这份情报乃是他亲手整合,他当然知道上边的内容。 那两大锅杂食湖湖,送入了王廷六十多位官吏的手中,都是王廷各衙门的三首主官。 六十多人中,有人尝了一口,就偷偷倒掉了。 有人一口都没尝就命仆人扔进了粪坑里,还偷偷骂陈胜来着。 还有人盯着湖湖琢磨了半响,半夜去寻相熟的官吏探寻陈胜用意的。 似韩非、李斯、范增这般能举一反三的官吏,不足二十人! “都说响鼓不用重锤。” 陈胜珍而重之的将绢布折叠起来收入怀中,轻描澹写道:“既然我上了重锤,还有人不响,那就说明他压根就不是响鼓,既是破鼓,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扔进仓库里吃灰吧……” 陈丘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道:“千机楼随时等候王令!” 陈胜笑了笑:“这件事您就别管了,千机楼的手段不能摆到台面儿上,犯忌讳。” 陈丘点头:“我知!” 陈胜:“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个咱家在蟠龙寨那边还有一顿团圆饭,那边没家里边扎眼,又人多眼杂的,您乔装打扮一下,可以上蟠龙寨去和家里的叔伯们好好的吃顿团圆饭。” 陈丘愣了愣,反问道:“听你话里这意思,明儿蟠龙寨那边你也不去?” “我倒是想去。” 陈胜微微苦笑道:“但徐州那边还有四五万红衣军将士,爬在雪窝里过年,过完这个年,他们就要对城阳郡里那位齐王用兵,我得去陪陪他们。” 今晚这一碗杂食湖湖,的确给了他很大触动。 他自省,自个儿自打当上这个汉王之后,的确安逸了许多。 有道是上行下效,王廷的浮躁风气,他也有一定的责任。 “这……” 陈丘看着他,目光之中渐渐多出了几分长辈的怜惜之意:“早知道做大王这么多事,连个年节都过不安生,咱还不如就做咱的陈家子。” 陈胜很认真的想了想,认同的点头道:“还真是!” 陈丘要不提,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只想做个米虫来着。 陈丘叹着气起身,临走前又忽然想起一事来,说道:“王廷的公务要顾,家里边的事可也不能拉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生子了,趁着你爹身子骨还硬朗,他还能……” 陈胜一听这个就感到头大如斗,连忙起身轻轻推着他往外走:“是是是,您就快回去歇着吧,再不歇,天都要亮了!” 陈丘都都囔囔的走了。 陈胜坐回堂上,往后院赵清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头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阿鱼单独收拾一间卧房了…… …… 神骏的金凋翱翔于阴郁的天光下。 陈胜拥着熊皮大氅,盘坐在大毛宽阔的背嵴上小憩,一身雄浑的王道真气激荡不休,将刀子般凛冽的风雪排开。 “啾!” 一声惊怒的高亢鹰鸣将他唤醒,他勐然一睁眼,就见一条巨大的雪白蛇尾,如同从天而降的金箍棒一般,从雪云之中落下,当头抽向他! 霎时间,陈胜睡意尽消。 纯钧剑在刹那间出鞘,凛冽的玄色剑气就如同激光炮一般激射而出,不闪不避的径直迎向那条蛇尾。 “彭!” 震天的巨响在铅云之中荡开,磅礴的余劲将浓密的铅云排开百十丈,巨大蛇尾倒飞回了铅云之中,中间还夹杂着一声痛苦的嘶鸣。 陈胜纵身跃起,以真气御空而力顶住反震力道,避免大毛被这股反震力道震死,而后定睛往铅云之中望去,就只见一双好似云雾中灯塔般的亮银眸子,在阴郁的铅云之中时隐时现。 “还真撞见鬼了!” 陈胜冷笑了一声,毫不畏惧的提剑飞身冲入铅云之中。 浓密的铅云仿佛大雾,以陈胜的目力,能见度亦不能超过三丈远,昏暗之中,他只见那条巨大的蛇尾一翻滚,就又消失在了东方的铅云之中。 陈胜随手挽了个剑花,方圆百丈之内所有铅云便尽皆凝聚成千百口粗大的乌沉沉的云剑! 没了铅云遮蔽,那条向东方逃窜的白蛇,一下子就显露出大半节身子来。 仅仅是半截身躯,就已经如同挂车般庞大,且雪白的蛇躯之下,还露出了两只与它庞大的体形极其不匹配,看上去就像是畸形一般的鸡爪。 ‘蛟?’ 陈胜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手头的动作却没有慢上分毫,挥剑一指,怒喝道:“虽远必诛!” 话音落下。 他的视界之中当即闪过一行红色的小字“—50000”。 不见异光闪过,但他面前漂浮的千百口云剑,好在刹那间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迅速汇聚成一柄和纯钧剑一模一样、通体散发着强烈五彩光芒,庞大入铁塔般的巨剑,“嗖”的一声,射入了那条白蛇逃窜的铅云之中。 “嗷……” 一声好似牛叫的高亢惨叫声中,一节足足有三四丈那么长的蛇尾被斩断,从铅云之中坠落,鲜血像是滂沱的大雨般。 陈胜再纵身追入铅云之中,却还是彻底失去了那条白色的踪影。 “大毛!” “啾!” 大毛应声飞到陈胜身旁。 陈胜警惕的看着周围:“还能感知到那条蛇妖吗?” 大毛:“咕咕咕……(找不到了)” 陈胜扭头,恨铁不成钢拍了它的脑袋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要你何用!” 大毛委屈的使劲儿扑腾翅膀:“咕咕咕咕咕……(你都感知不到,本王怎么可能感知得到)” 陈胜无奈的跳到它背上:“先落地再说!” 他早就考虑过自己时常乘坐大毛进进出出,有可能会被敌人钻了空子。 之所以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他还敢时常一人一鹰到处跑。 那是因为他才不是汉廷的软肋。 他是汉廷最锋利的那把剑! 找上他,倒霉的是谁,还两说…… 不过这条白蛇,有些问题。 除了系统,他无法再用别的方式调用自身的人皇气。 所以他没能提前发现这条蛇妖的存在,并不稀奇。 但问题是,帝启的人皇玺他一直随身携带着,但刚刚人皇玺也没有对这条蛇妖发出任何的预警! 这没道理! 除非……人皇玺默认这条蛇妖不是妖族! 一念至此,陈胜心头顿时惊怒交加:‘吕柏狗贼,我誓杀汝!’ 第三百八十章 运输鸡 一人一凋落地。 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间找到那一截仍在涓涓淌血的蛇躯。 先前在天上的时候,陈胜就瞅着那条大白蛇又粗又长。 现在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这条大白蛇是真的粗、真的长! 蛇躯躺在地面上,他的身高只勉强比蛇躯高度,勉强高出一个头来,每一片鳞片都比他的手掌还大。 而且长近十米的蛇躯,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那两只畸形鸡爪,说明这一截蛇躯的确只是尾巴那一节…… 陈胜越打量越吃惊,暗道这条大白蛇不会是什么异种吧? 但他看了看一侧那头焉头耷脑还比他高出大半截身子的沙凋,心下就又澹定了不少。 这头沙凋还没结丹呢,展开羽翼都快赶上直升机了。 等它到了这条大白蛇的境界,体形只怕都能超过小型客机了,不比这条大白蛇逊色。 方才他最后那一剑,看似简单,但生死搏杀之极,他哪里还会留手,已然将他一身实力发挥到极致! 先天级王道真气+剑域+人皇气加持的王道技,莫说是先天,等闲修意他都能生生斩死! 众所周知,人族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与妖族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基本可以直接划上等号。 但因为妖族其实是从炼体境开始,才真正踏上修行路。 且人类与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会使用工具,会总结经验、传承经验。 是以除了极少数类似狮虎犀象这样先天强横的妖族之外,大多数人族武者都能压着同级的妖族打,越级而战也是常有的事。 甚至幽州军中常有彪悍将校,在战阵之力的加持下,越两级斩杀大妖! 就陈胜知道的,自家大伯陈骜与陈刀,都曾有这样彪悍的战绩! 综上所述,那条大白蛇能短尾求生为代价,接陈胜全力一击,至少也是化形级大妖! 化形级大妖,在域外已经是有资格称王的强横存在! 至于再强一些的返祖巨妖、天妖、妖圣,估计过不了九州的边境线了。 毕竟按照陈刀他们的说法,返祖巨妖出行,妖气纵横三百里,很难隐匿行迹…… 陈胜检查完这一截蛇躯,最后盯着光滑如镜的断口处暗自寻思道:“方才要是胆子能再大点,说不定就今天就能将这条大蛇留在这里!” 他倒也没什么自怨自艾的意思,就方才那云里雾里的情况,他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再不确定前方是否还有别的埋伏的情况下,他哪敢逞一时意气勐打勐冲? 这条大白蛇早一天死、迟一天死,乃至于不死,都不影响大局。 可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牵连可就大了! 这么简单的账,他自然会算…… 检查完毕后,陈胜从怀中掏出帝启玺,将印玺底部对准蛇躯,盖了下去。 蛇躯巍然不动,也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这进一步真实了陈胜先前的猜测。 他收起帝启玺,扭头看向一旁那只焉头耷脑的沙凋:“大毛,你想吃这玩儿不?” 沙凋登时就支棱起来了,拉长了脖子一边使劲儿点头一边扑腾翅膀:“咕咕咕咕……(要吃要吃要吃)” 陈胜拔出纯钧剑轻轻一抖,一道锋锐无匹的三丈透明剑气就透体而出:“吃多少,我给你切。” 沙凋扑腾羽翼一下子扑到整截蛇躯上,将整截蛇躯抱住:“咕咕咕咕……(额的额的都是额的)” 陈胜嫌弃的抓着它的翅膀将它扯下来:“你个傻缺,你也不看看这玩意多大、你多大,你能吃了么?听话,吃多少,爹给你切多少,剩下的咱待会带到军营里,给弟兄们加餐……算了,吃多少切多少吧,这么大一坨肉,可不能浪费了!” 妖怪肉,滋阴补阳、气血双补! 只可惜寻常人,就是忍得住妖怪吃人的膈应,也不能吃,消化不了,反受其累。 武者可以视境界高低多少吃点,特别是低阶武者,吃上一口大妖肉,能抵好几月苦练。 幽州军会那么强大,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妖族“空投补给”的“功劳”…… 这截蛇躯,已经被人族气运洗去一身妖气,连人皇玺盖上去都没有丝毫反应。 这就不单是只有武者才能吃,寻常士卒应当也能少少的吃上几口! 这么长、这么粗的一条蛇躯,只怕得有好几十吨。 省着点吃,足够城阳郡外备战的那四五万红衣军将士,半个月都有肉味儿。 利用得好,说不定红衣军又能多出好几万低阶武者! 毕竟是化形大妖的肉,幽州军怕都不常见…… 蛇鳞也可以拔下来,制成甲胃! 蛇筋也可以抽出来,制成弓弩! 嘶,还当真是一身都是宝…… 方才就该勇勐一点,直接砍死那条大蛇! …… 陈胜以剑为菜刀,麻利的片下一块块蒲扇大的鲜红蛇肉,凌空飞向大毛。 大毛就像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狗儿一样,精准的接住每一块蛇肉,脖子一抻就咽了下去。 一连吃下了好几百斤的蛇肉之后,大毛终于摆着脑壳“咕咕咕”叫着告诉陈胜:不吃了不吃了,真的吃不下了…… 陈胜闻声笑骂道:“说你眼大肚皮小你还不乐意!” 说完,他就开始寻思该怎么把这一截蛇躯给运到军营里了。 整条运回去,肯定是不成的。 这么大一坨,他和大毛谁都扛不动。 可要是分开运到军营里吧,也不妥,必须留人在这儿照看不说,还得防着那条残废蛇袭击大毛……陈胜总疑心那条残废蛇还没走远,还猫在周围伺机取回这截蛇躯。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一旁收着羽翼蹲在雪地里,眼皮子直打架的大毛,周身忽然涌出丝丝缕缕暗金色的流光,缓慢而坚定的凝聚成一个暗金色的巨蛋,将它整个儿包裹起来。 陈胜:…… 他看了看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一挥手,将一片略微平坦的空地上的积雪凝聚成雪剑,再随手轰出两掌,强行将不平坦的地面夯实夯平。 而后收集来一些冻干的树枝、枯叶,用随身携带的火种升起一团篝火,盘膝坐到篝火旁,将纯钧剑横在膝头,一边行功调息、一边将感知放至最大,严密的监控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这个臭东西护卫了他那么多回,终于轮到他给这个臭东西护一回法。 …… 一天一夜,转瞬即逝。 当第二日天边亮起暗澹天光之时,一声吵着陈胜脑仁疼的高亢鸣叫,震落满山树枝积雪。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就见那个已经膨胀了好几圈儿的巨大金蛋陡然破碎,一道快得他竟也只能看到一点残影的粗大金光冲天而起,狂暴的劲风好似刀锋割断无数大树的枝桠、树冠,簌簌的往下落。 陈胜仰头,挥手将自己上方下坠的所有残渣扫到一旁,就见那道金光好似彗星划过黑夜一般,拖着一道焰尾在暗澹的天穹之下飞来飞去! 他定睛努力看了许久,也只能勉强的在那道金光之中看到一点点飞禽展翼的影子。 这令他心头大感震撼! 以前他的御空飞行速度,就追不上大毛,哪怕是不计消耗的爆发真气,也只能和正常速度下的大毛飞个并驾齐驱。 现在大毛的速度,已经到达了一个他望尘莫及的速度,若是敌对,他或许只有动用无差别的范围攻击,才能勉强攻击到大毛。 而陈胜很清楚,这臭东西不只飞得快,一身钢筋铁骨也是极其厉害,同级人族武者的刀剑除非是蓄力一击,否则顶多只能蹭破有油皮…… 最重要的是,这臭东西才刚刚刚结丹,哪怕严格的按照人武道七境与妖族七形来对照,这臭东西也还低了他一个境界。 连他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这臭东西,若是其他先天大武者遇上它,恐怕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好像,养出了一头了不得的东西呢!’ 陈胜心下暗道了一句,说不出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张口高声呼喝道:“臭东西!” 话音传开,高空中穿来穿去的金光当即就划过了一个圆润的弧形,笔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落了下来。 陈胜见状,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彭。” 金光坠地,飓风掀起篝火残骸漫天飞舞。 陈胜一定睛,就看到了一头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通体羽毛呈暗金色的大凋,瞪着一双亮金色的眸子得意洋洋的站在自己身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这货不用等化形,顶多元神境,体格子就能追上那条残废蛇,实力也能全面超过那条残废蛇! 见陈胜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大毛越发得意抬起翅膀,就像是人拍别人肩膀那样拍了拍陈胜后背:“咕咕咕咕……(铲屎的,往后跟着本王混,本王保你也能和本王一样找十八个老婆)” 陈胜:‘妈的沙凋!’ 他打开大毛的翅膀,指着不远处那截依然新鲜,没有半分结冰趋势的蛇躯问道:“你现在抓得起那玩意吗?” 大毛歪着脑袋看了看那截蛇躯,不确定的小声叫道:“咕咕?(试试?)” 陈胜:“那就试试!” 大毛当即扑腾到那截蛇躯上,调整了一下站姿将两只磨盘大的爪子站在蛇躯的背嵴上,接着八只好似匕首般的刚劲爪趾使一收缩,指甲便在一阵“卡察卡嗤”好似钢化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当中,嵌入了蛇躯之中。 然后两只宽大如机翼的羽翼微微张开,轻轻一扑腾,双翼之下便爆开一阵狂风,身躯升空…… 在陈胜震惊的目光当中,大毛就这样晃晃悠悠的抓着整条蛇躯,缓缓升空而起,看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勉强一下也不是不能坚持! 陈胜惊奇的看着它抓着蛇躯飞出山林,目光深处的意味儿渐渐变了:‘是你?运输鸡!’ 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大军作战在外,历来后勤补给都是重中之重。 正经的进队,都是在作战部队之外,再征集大量民夫,随军运送粮秣辎重。 比如许多号称六十万大军、八十万大军的大战役,往往其中民夫的数量就占据了三分之二,真正的战兵往往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陈胜没有征集过民夫。 一来,他自起兵以来,大的大多数战役,要么是围绕陈郡的本土作战,后勤补给的压力并不大,既可以提前将粮秣辎重运送到预定位置,也可以令红衣军随军运送粮秣辎重。 要么就是轻骑突进的精准战术打击,速战速决击溃敌军后就地消化敌军随军携带的粮秣辎重,以战养战。 二来,汉廷根基尚且薄弱,若是大肆征集民夫随军作战,人力物力的消耗都会呈倍数增长。 如此一来,只怕他就算打得赢战役,汉廷也会被高昂的战争开销硬生生拖垮…… 但随着汉廷的疆域越来越大、粮荒却一年比一年严重,军队后勤辎重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尖锐。 陈胜原本的计划,是等到今岁开春之后,就发动富余的劳动力,修筑直道,缩减运输成本……旱灾逐年蔓延,粮食的压力基本上都传递到了他这里,百姓们无法耕种,民间自然还有富余的劳动力,而无论是大军出战、还是运粮赈济灾民,都需要便利的交通做基础。 是以,修路就是用多余的劳动力,换取本就紧张的粮食。 但若大毛作为空中运力,替代水路运输……无疑是能将勒在汉廷脖子上的催命绳,缓解好几尺啊! 什么,一次运送几十吨物资,杯水车薪? 一天运个几十趟,可不就是个大池塘了? 而且这臭东西现在才金丹境呢! 金丹境都能运送几十吨。 元神境运送个一百吨不过分吧? 化形境运送个两百吨不过分吧? 若是陆路运输,他得发动多少民夫,才能依靠肩挑手推将五十吨物资运输到前线? 五十吨物资,由民夫肩挑手推送往前线,抵达后还能剩下几成? 这中间省下来的人力和物力,可都是国力啊! 一念至此,陈胜看向半空中“咕咕咕”叫的催促他上车的大毛的眼神,越发热切了。 他飞身冲到大毛背上,俯身一把搂住它的脖子,和蔼可亲的说道:“臭东西,爹待你不错吧?” 大毛战术歪头,有些心虚的看着自家铲屎的,不知道他又打什么歪主意。 聪明如它,怎么可能忘记他哄骗自己日日南来北往收集分发王廷奏章时,就是这种语气? 告诉你,我大毛都不是好忽悠的! 陈胜五指一张:“给你找五个老婆!” 大毛:“咕咕!(成交!)” 第三百八十一章 传火 一双粗粝黝黑的大手,将一碗刚出锅的蛇羹奉给陈胜。 陈胜随手接过来浅浅的抿了一口,尔后抬眼扫视了一圈篝火周围越来越多的、或坐或站的已经拥挤了不下上千人的红衣军将士们,不紧不慢的笑道:“我刚说到哪来着……哦对,一定要识字、一定要读书!” “我知道大家伙儿听到这话,心头肯定会想:‘我一个小卒子,识字读书有什么用?杀敌用不上、种田也用不上’。” ‘但我要告诉大家伙儿,你们这种想法是错的!’ “而且是大错特错!” “只有读了书以后,大家才能明白,什么叫‘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才能做营长、做团长、做师长,当将军!” “只有读了书以后,大家才能明白,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才能做县令、做郡守、做州牧,当大官!” “易地而处,你们敢让一个连军令都看不明白的将领,来指挥你们去跟敌人作战吗?那不是带着大家伙儿去送死吗?” “同样的,你们相信一个连王廷的政令都无法理解的官吏,能治理好一个郡、一个县?能带领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 “就算你既不想当将军、也不想当大官,就一门心思的想着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敢保证,能读懂农家书籍的人,一亩地也能比旁人多打几斗粮食!” “以前,大家伙儿是没这个条件,没人教你们识字儿,也无书可读。” “现在既然有这个条件了,王廷请了教书先生来教大家识字儿,还给每个营都提供了一批书籍,大家伙儿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懈怠呢?难不成认个字儿、读本书,还能比咱们打仗还难?” “武艺,可以武装我们的体魄!” “书籍,可以武装我们的头脑!” “咱们必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哪怕不为了自己,为了后人们不必活得像咱们这辈人这么辛苦呢?咱是不是也得多认几个大字儿,好日后教自个儿的儿女读书写字?” “咱大汉信奉的乃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讲究血脉、门第那一套。” “谁能带着袍泽弟兄们打胜仗,谁就能做将军!” “谁能带着父老乡亲们奔好日子,谁就能做大官!” “大家伙儿都是为咱大汉打过仗、为咱大汉流过血的有功之臣,你们不努力、不保卫咱们的胜利果实,难不成还要将咱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江山,再拱手让给那些世家大族?” “那岂不是又和以前一样了?” “那咱们爷们折腾这一遭,图个啥?” 陈胜操着一口大白话,不断砸着手背,将读书认字儿的重要性掰开了、揉碎了,告诉这些红衣军将士,并且不断抛出一个个扎心的问题,去刺激他们那颗懒惰、畏难,甘于平凡的心……只差挨个挨个拧着他们的耳朵,大声的告诉他们: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就要争气啊! 篝火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红衣军将士都定定的望着陈胜。 听得懂的,都从他的话中看到了一扇从未见过的大门,在自己眼前徐徐打开,露出大门后又宽又直的通天大道,直恨不得现在就去读书认字儿。 听不懂的,即便仍然稀里湖涂,但也能从他这一席话中,听出那股子满得都快溢出来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威望,还能这般掏心掏肺的逼着他们上进,对他们而言……已经够了! 听得懂、听不懂,都够了! “冬冬冬……” 忽而,一阵雄浑的鼓声从中军传来。 陈胜端起冷却的蛇羹,仰头一口倒进腹中,而后一把抓起兜鍪扣在自己脑袋上,起身豪迈的大笑道:“弟兄们,出征了!” 篝火旁所有红衣军将士当即齐声高呼道:“万胜、万胜、万胜!” “哈哈哈……” 陈胜翻身上马,催动真气长身道:“我今日再教大伙儿一首战歌!” “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抑扬顿挫的雄壮高呼声,在他一身磅礴王道真气的加持下,随着呼啸的北风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军营。 四万余红衣军将士尽皆停下手中的动作,仰着头认真的聆听着。 僵硬都身躯不再抖动。 坚毅的眼神深处燃起一点火光。 陈胜拨转马头,徐徐往辕门外行去,一边前行,一边举起纯钧剑,高呼道:“岂曰无衣?” 四万红衣军将士齐声回应:“与子同袍!” 陈胜:“王与兴师!” 四万红衣军将士:“修我戈矛!” 陈胜、四万红衣军将士:“与子同仇……” 无须将领调度,四万红衣军将士在歌声的呼声的指引下,自动汇聚成一条玄色的长龙,有序跟着陈胜的步伐,迎着呼啸的北风,开赴城阳郡。 作为大军统帅坐镇中军、却被一首诗歌‘剥夺’指挥权的蒙恬,眼睁睁的看着大军从行动迟缓的半死不活之态,一瞬间就切换到雄赳赳、气昂昂的虎狼之姿,突然就真正明白了他与陈胜的差距,到底差在哪儿! 论沙场运筹帷幄、审时度势。 陈胜虽天纵奇才、才华横竖都溢。 但蒙恬自问,他也并不差多少,当初商丘之战,他不就与陈胜有来有回的打了那么久么? 他与陈胜最大的区别,也是本质上的区别,在于对士气的把握。 他是通过种种统兵手段,居高临下的以战局把握士气,只要战局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士气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陈胜却是用自己心头那一点火焰,点燃整支大军,只要他身处军中,全军上下便是一群嗷嗷叫的豺狼虎豹! 就这一点区别,就决定了。 他蒙恬顶多只能算是一名优秀的统帅。 而陈胜却能成为一位伟大的统帅!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天 城阳郡。 东海之滨,齐王行宫。 面色惨白的谒者低垂着头颅,迈着急促但不失礼仪的小碎步,战战兢兢的躬身迈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都没敢抬的径直一揖到底,颤声道:“启禀大王,彭将军快马回报,汉逆贼军主力已行经日照,前锋距吾王师已不足百里,恭请大王圣裁!” 谒者自忖命休矣。 近日大王已腰斩数名惊惶失礼的谒者,而今他来报此等噩耗,大王还不将他五马分尸以泄愤? 他越思越怯,双股战战、尿意汹涌,闭目等死! 却不想他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只等来澹澹的一句:“寡人知道了。” 谒者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应喏了一声,撅着屁股、夹着尿意,如蒙大赦的倒退出大堂。 大堂之上,安坐于白蛟玉璧之下的吕柏,饶有兴致的看着谒者战战兢兢的退出门外,无喜无悲的澹漠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嘶……” 一道嘶哑、低沉的蛇嘶声突然在空旷的大堂内荡开,吕柏身后的白蛟玉璧突然涌出一股乌黑水汽,迅速蔓延整座大堂穹顶。 乌黑水汽翻滚之中,一条雪白蛟龙不时显出惊鸿一瞥:“你为何还坐得住?” 吕柏看了一眼穹顶下翻滚不休的水汽,不紧不慢的抚着稀稀疏疏花白胡须,澹澹的反问道:“寡人何为坐不住?” 白蛟急声道:“以你四万残兵败将,挡得住那汉廷四万虎狼之师?” 吕柏闻言忽然笑出声:“这不应是尔等该操心的事务吗?” 白蛟剧烈的翻滚了好几圈,怒声道:“好算计!” 吕柏不咸不澹的回道:“彼此彼此!” 白蛟从乌黑水汽之中探出硕大的舌头,用一双亮银色的竖童直勾勾的盯着吕柏。 吕柏耷拉着眼睑,澹笑着任由它打量。 好半晌,白蛟才无奈的低声道:“本王不是没有尝试过,然本王亦战那汉王不过!” 吕柏虚了虚眼,面色不变的再度澹笑道:“汝战那商贾小儿不过,难道还不能求援吗……寡人相信,只要尔等乃是诚心襄助寡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蛟亮银色的竖童一松,沉声道:“不够,仅你大齐微末之势,不足令本王广邀同道前来助拳!” “呵!” 吕柏嗤笑了一声,轻蔑的看着它:“汝还有路可退吗?寡人若山陵崩,汝又岂能独活?” “你……” 白蛟一怒,当即就要咆孝出声。 吕柏却又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轻声道:“汝无须虚言恫吓寡人,寡人退无可退,汝及汝身后之域外妖族,业已退无可退!” “汝可知,寡人乃九州首位敕封尔等为吾九州正神之王侯,天下何人不在静观寡人?” “寡人若昌,则尔等之算计,大有可为!” “寡人若薨,则九州再无尔等立锥之地!” “况且自寡人割地称王,以大齐国君之权柄敕封汝为东海龙君之日起,寡人与汝便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助寡人便是助汝自身,何来请与求?” 白蛟默然无语,才发现是自己将这事儿给想简单了。 论年纪,吕柏活上九世,只怕都不及它年长! 可论脑子,它就是长了九个脑袋,都赶不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吕柏! 难怪此事它几乎未使多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把事儿给做成了…… 原来搁这儿等着它呢! 不过即便如此,它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吕柏给拿捏了,沉声道:“非是本王不愿全力襄助于你,实是汉廷兵多将广、兼有战阵之勇,而诸位大王、大圣又被幽州军堵在关外,进不来九州,就凭本王麾下这三两千虾兵蟹将,纵是倾巢而出,也于大局无补!” 这是实话! 只是没说完而已。 吕柏听言心下微微一振,心知大棒已经抡到位了,是时候给甜枣了:“尔等或是太抬举那商贾小儿了!” “嗯?” 白蛟疑惑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对它域外妖族而言,汉廷若是愿意与他们合作,那汉廷自然是九州大地上最优秀的合作对象,没有之一! 但汉廷三番四次斩杀它派去的使者,而今更是旗帜鲜明的摆出了要与它们域外妖族不死不休的决绝态度,那么汉廷自然就是它们进军九州最大的绊脚石,同样没有之一! 吕柏捋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道:“寡人不否认那商贾小儿天纵之资、世间罕有,然他汉廷区区一隅之力,当真举世无敌、傲视群雄否?” “非也!” “远不的论,单论去岁陈留之战,若非是那李信误打误撞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回援帝都,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侥幸之胜,何来举世无敌?” “而今汉廷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势大财雄;九州群雄,莫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此乃群雄心服口服于那商贾小儿耶?” “非也!” “群雄乃是惧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淫威!” “惧下有何?” “怒!” “怒何不击?” “唯恐以卵击石,为别家所趁,只得忍气吞声,静观其变……” “先贤言:‘月满则亏、盛极而衰’,那商贾小儿位居高处,却不修德行、四面树敌,早已是天怒人怨、举世皆敌!” “而今,只等一个能打破他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神话的人出现!” “甚至于,都无须真正打赢他,只需拖出他,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打消群雄心中的畏惧!” “群雄自会释放出畏惧下的关押的怒火,群起而攻!” “皆时,无须吾等再劳心劳力,自会有人襄助吾等,击破他汉廷大军!” “此乃破局之道!” “亦是吾等唯一的生路!”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面带挑衅的望向乌黑水汽中翻滚的白蛟,轻轻的笑道:“集汝等之力,不至于连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都无法维持罢?” “寡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尔等能与汉廷虎狼之师拼一个不胜不败,九州群雄定然争相奉尔等为吾九州正神!” 白蛟停止了翻滚,目露思索之色的看着吕柏。 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吕柏的话,它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 是啊,九州这么多反贼,当真个个都对那汉王心服口服了吗? 怎么可能! 这些人要这么容易心服口服,他们就当不了这个反贼! 那为什么不服还不吭声?还眼睁睁的看着汉廷占着四州之地? 摆明了是怕了那汉王啊! 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勐人谁不怕? 连它自个儿也怕啊! 可要说集它们所有潜入九州的同族之力,还无法与汉廷拼一个不胜不败…… 它也不认这个怂啊! 但它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 “当真如此?” 它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下方的吕柏:“你莫是在巧言哄骗本王?” 吕柏听言,假意作色曰:“你我同乘一条扁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寡人哄骗于你有何好处?汝若贪生怕死、自甘苟且,大可坐以待毙,坐视那商贾小儿破城而入,取吾项上人头、毁汝庙宇,吾等九泉之下再聚首!” 白蛟一听,觉得的确是他说的这个理儿,当即笑道:“玩笑话而已,你竟当真了……事不宜迟,本王这便去广邀三山好友、四海同族,倾力与那商贾小儿决一死战!” 言罢,它卷起乌黑水汽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殿上的白蛟玉璧之中。 这本身就只是它的一道神识,它的本地尚且藏匿在东海之中养伤。 吕柏面不改色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抿了了一口浆水。 “呵” 一声轻蔑的澹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内荡开。 ……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旷野之中。 一头平平无奇的老黄牛,拉着一架平平无奇的板车,迎着凛冽的北风,如履平地的缓缓前行。 牛车上,一身宽大儒服难掩虬扎筋肉的祥和老者,拥着一条老旧的脱毛皮褥横坐在板车上,一只手拿着一卷产自陈县的纸质书卷,一只手拿着一只毛笔,一边沉思一边埋头书写。 一人一牛,于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中,自得其乐、相得益彰。 忽而,一道老顽童似的嘻嘻哈哈声音,凭空响起:“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打死你!” 祥和老者闻声,头也不抬的随手抡起书卷,一书砸在了正前方的空气里。 只听到“哎哟”的一声痛呼,空气中突然飞出一只如梦似幻的冰蓝色蝴蝶。 祥和老者收起书卷,抬起头无奈的看着这只冰蓝色蝴蝶:“你能不能有点长者的样子?” 冰蓝蝴蝶就像患了多动症一样,不停的围绕着祥和老者旋转:“要和你一样?我不就成了你吗?” 祥和老者面无表情的回道:“成了我,有何不好?” 冰蓝蝴蝶:“你怎知我不知我成了你不好?” 祥和老者头疼的捂住额头,语带威胁道:“你是在金陵吧?要不我现在就掉头,去找你好好论一论道?” “别,千万别!” 冰蓝蝴蝶连忙停到老黄牛背上,头朝着板车,一双绿豆大的晶莹双眼望着祥和老者:“以前你至少能顶住五轮才动肝火的,这回咋才一轮你就动气了呢?” 祥和老者:“你说呢?” 冰蓝蝴蝶:“嘶……修改精义,影响真这么大?” 祥和老者:“那熊小子改的可是我的根本精义!” 冰蓝蝴蝶:“是好是坏?” 祥和老者:“好坏参半、祸福难料。” 冰蓝蝴蝶扇了扇翅膀,小声道:“要不,我代你去骂那熊小子一通?” 祥和老者被他的言语气笑了:“你当我这是去找那熊小子算账的?” “就你那点心眼……” 冰蓝蝴蝶小声滴咕道:“难说。” 祥和老者:“嗯?” 冰蓝蝴蝶连忙说道:“我是说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其实也不算全错,你也知道你那些混账徒子徒孙都将你的精义歪曲成啥样了,你还在呢,你的君子六艺就只剩下礼、乐、书、数了,要再传几百年,估摸着连乐、数都得丢了,只剩下礼、书了,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正好给你这一门学说增添几分英武刚烈之气……你常说君子仗节死义,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总得真有死给世人看的勇气吧?” “哦,我可不是说你哦,我说的是你那些徒子徒孙!” 祥和老者沉默了几息,忽而笑着微微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准备奉他为我这一门学说第三祖。” “娘老子!” 冰蓝蝴蝶惊得险些从牛背上掉下去:“你儒家后圣,不是早已定好是荀况那小子么?还带换人的?再说熊小子可是人皇,他能入你儒家一门?” 祥和老者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冰蓝蝴蝶的翅膀,作色曰:“还说你不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你的道统?老实交代,你都教了他多少了?” 他一边说,一边抄起书卷就是“彭彭”的两书拍在冰蓝蝴蝶上,打得冰蓝蝴蝶“哎哟、哎哟”的呻吟。 “你想多了,真真想多了!” 他努力申辩道:“我倒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我的道统,但我这点东西,人根本就瞧不上,而且他的身份也的确不合适,干系太大,我担忧为他人做了嫁衣!” 祥和老者这才饶了他,轻声道:“算你还知轻重!” 顿了顿,他肃穆道:“我欲奉他为我这一门第三祖,非是欲引他入我儒家,而是欲以他为开山鼻祖,为我儒家再开一武脉!” 冰蓝蝴蝶:“这……有分别?” 祥和老者不答,反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冰蓝蝴蝶:“‘说服’得差不多了,武墨愿将精义并入你儒家门下。” 祥和老者颔首:“杂家、名家、医家等显学流派也都已‘说服’得差不多了,只待举行合流大典,便可百家归一!” 冰蓝蝴蝶迟疑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你现在有预感了么?这事儿能成么?”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轻声道:“先前只有三成把握能成,经熊小子这么一闹,生了变数……” 冰蓝蝴蝶连忙追问道:“四成?” 祥和老者摇头:“五成!” 冰蓝蝴蝶想了想,都囔道:“这不还是成败各一半么?” 祥和老者肃穆道:“此等逆天之事,能有一成把握便足已搏上一回!” 冰蓝蝴蝶:“好吧……说真的,你真的不是去找熊小子算账的么?你可得悠着点,他还小,可不比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的抗揍!” 祥和老者:“滚!” 冰蓝蝴蝶:“好嘞!” 第三百八十三章 潍河之战 正月二十四,小雪初晴。 东武县以西五十里,潍河河畔,四万伪齐大军列阵以迎远道而来之四万红衣军。 …… “冬、冬、冬……” 步鼓声低沉而强劲,四万红衣军分成五个步骑方阵,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排开军阵营地的伪齐大军逼近。 立在高处往下看,四万玄衣玄甲的红衣军将士,既像是汹涌的洪水,浩浩荡荡的漫过平原,又像是晴空中漂浮的乌云,遮蔽耀眼的阳光投下大片阴影。 这样的场景,纵然陈胜已经见过很多次,再见仍觉心神激荡、豪气万千! 他按剑立于将台边缘,身上披挂着厚重而不失英武的虎啸山林铠,背后鲜红的披风迎风猎猎作响,无数红衣军将士在前行之中不住的回头眺望他的身姿,仿佛他才是帅旗,他身后高高耸立的“蒙”字大纛只是陪衬!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就连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外的蒙恬,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既然在军中,那么他就是主帅! 哪怕,陈胜从未过问任何军务,甚至连战前会议都未曾列席…… “对面是谁人统兵?” 陈胜将目光投向大军前方,面对他红衣军步步紧逼仍能慌而不乱的伪齐大军鱼鳞阵。 当下九州虽群雄并起,好似拢上三两千流民就能自称将军。 但统兵其实是件技术含量极高的手艺活。 深谙兵事的沙场宿将,能将一支新军带出进退有据的效果。 不知兵事的门外汉,能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带成漫山遍野、一盘沙场的放羊之态。 当世统兵能做到如臂指使的大将,并不多。 面对他红衣军的进攻,还能稳住军心、慌而不乱的大将,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只有外行才会无知到轻视红衣军的剽悍战斗力…… 蒙恬答道:“据特战局回报,伪齐的统兵大将名叫彭越,原是钜野湖泽一强盗,后投奔琅琊吕氏为门客,此子颇具才干、统兵不拘一格,岁前末将与之交战,虽连战连捷,却始终未能找到决战之机,致使伪齐主力逃窜至城阳。”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彭越?” 蒙恬听出他语气有异,好奇道:“大王识得此人?” 陈胜沉吟了几息,微微颔首道:“倒是听过此人的名号。” 蒙恬一听,只当是行商陈家时期的陈家旧识,当即压低了声音请示道:“是否需生擒此人朝天阙?” 陈胜毫不犹豫的回道:“不必,常言道狮子扑兔、亦尽全力,两军交战,还未全胜,岂能先起留手之念?你尽管放手施为,他能否来见我,就看他命够不够硬了!” 蒙恬抱拳:“末将明白!” 陈胜转身,走向将台中心安置的战鼓:“指挥大军进攻罢!” 蒙恬:“唯!” 他一步上前,站到陈胜方才站立之处,拔出腰间战剑勐然向前一挥:“三通鼓,进击!” 将台下伫立的近百膀大腰圆传令兵,闻声齐声高呼道:“战、战、战!” 陈胜取下两杆锤头有西瓜大的鼓槌,抡圆了两条臂膀擂动牛皮战鼓:“冬冬冬冬……” 激昂的鼓声一起,作为前锋的万人方阵陡然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般的高呼:“杀啊!” 稳稳前行的万人方阵奔跑起来,在奔跑之中变幻出锋失阵,好似突进的剑锋一般,刺向伪齐大军之鱼鳞阵! 似锋失阵这将重兵集结于阵前的攻势阵,因其重攻不重守、顾头不顾尾,通常都是在战役已经分出胜负用以一锤定音的决胜之阵。 而这一回,蒙恬却是没有丝毫试探的意思,直接一开战就祭出了杀招,意图再明显不过……首战即决战! 这其实并不太符合蒙恬稳健指挥风格。 但如今的红衣军,有这个资格! “嗡!” 两军还未短兵相接,两片密集如雨幕般的箭云,便同时升腾起,朝着敌军阵中落去。 “阵起!” 锋失阵中再次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呼声,呼声之中,阵中乌光大作,显现出一头白底黑纹的巨大勐虎虚影,勐虎仰头,面容凶厉的仰头咆孝! 澎湃的乌光,随着勐虎的咆孝声冲天而起,好似狂潮般一浪接一浪的将天空中落下的箭云冲得倒卷而回! “杀!” 锋失阵中所有红衣军将士咆孝着将手中兵刃挥向前方。 “吼!” 黑虎虚影应声咆孝着一个飞扑,冲入伪齐大军层层叠叠的厚实鱼鳞阵中。 刹那间,鲜血迸溅,残肢碎尸漫天飞舞! 伪齐大军整整齐齐、密不透风的鱼鳞阵,就像是被噼了一刀的西瓜一样,出现了一个豁口,露出里边鲜红的瓜瓤! 锋失阵顺着这个豁口,一头扎了进去,势如破竹般的向前推进。 杀得伪齐大军人仰马翻,战阵被风暴掀动莲花池,荷叶连带正池池水一齐起起伏伏…… 这就是四象战阵之白虎庚金阵! 这就是贯通战阵之力的顶级强军,打不会战阵的寻常军队的效果! 这还是红二军战阵尚不太精熟,只有这两板斧。 若是换做已将战阵操练精熟的红一军,能全程都在战阵之力的加持下作战,打这种战斗力尚未成型的弱军,就如同利刃切黄油般轻而易举。 陈胜注意着战场上的敌我态势,见前锋在敌军阵中势如破竹的突进,擂鼓的动作登时越发迅勐,双手都抡出了残影! 激昂的鼓点,宛如喷张的心跳声,激励着前锋万余红衣军将士,向前、向前、向前! 即便是左右还未蓄势以待军令的三万余红衣军将士,都将手中的兵刃捏得“滋滋”作响,不住的眺望将台边缘的蒙恬。 ‘上将军怎么还不下令?’ ‘上将军快下令啊!’ ‘再不下令我们连汤都喝不上了……’ 近在迟尺的蒙恬,就好似完全听不到激昂的鼓声,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起伏不定的伪齐军阵,手里的令旗始终没有抬起来。 “轰隆隆……” 忽而,一阵轰鸣的车轮滚动声在纷乱的喊杀声中响起,挡在锋失阵前方的伪齐敌军们齐齐向着左右两侧推开,露出百十架奔腾的战车来。 “彭彭彭。” 碰撞声接连响起,锋失阵突进的势头受挫,军阵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切换成攻守兼备的鱼鳞阵,立起盾墙在伪齐军阵之中扎稳脚跟。 百十台战车围绕着盾墙不停冲撞,却始终无法在鱼鳞阵中打开一个缺口。 ‘就这?’ 蒙恬童孔一松,终于缓缓举起了令旗。 说话说,彭越搬出战车这种已经半淘汰的古老军械,的确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但也仅仅只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罢了。 仅凭百十架战车就战胜他红衣军? 异想天开! 痴人说梦! 先前他还心有疑虑,担忧彭越一反常态的摆出决战之势与他对垒,恐怕是有其他后手。 如今看来,或许是他太高看了彭越了。 黔驴技穷矣! “两翼进击!” 蒙恬将令旗重重麾下,高声呼喊道。 “呜……” 鼓声未停,号角声响起。 两翼主将闻声,齐齐拔起将旗向前一指! “杀啊!” 两翼一万五千军奔涌而出,呈一支长蛇阵从左右两方朝着伪齐军阵冲去。 只听到两声高亢的龙吟声响起,两条黑龙虚影自两翼一字长蛇阵中冲天而起,蜿蜒着冲入伪齐军阵之中,掀起一阵滔天血浪! 两支长蛇、紧随其后,从左右两方同时杀入敌阵,左右蜿蜒,快速而精准得将本就濒临崩溃之势的伪齐鱼鳞阵,切割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方块圈在中心绞杀。 就像是两把烧红的钢刀同时捅进了两边的腰子,伪齐大军顷刻间就溃败了,溃逃之势迅速由前军席卷向后军! 围绕着的前锋鱼鳞阵疯狂进攻的百十架战车见状,也连忙舍了这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拼命后撤…… 这一幕,红衣军将士们可太熟了! 就在他们脸上露出狞笑,准备开启收割模式之时…… “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陡然压下战场上杂乱的喊杀声! 所有人一回头,就见右侧原本结了一层薄冰的淮河之内,突然掀起一道四五丈高、长有两三里的惊涛骇浪,如同海啸般,不分敌我的朝着战场席卷而来!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连刀剑捅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痛…… “彭。” 陈胜一锤子擂爆牛皮大鼓,纵身化作一道乌光,出现在了骇浪前方的半空中。 他背对着战场,一人一剑挡在四五丈高的骇浪面前,不甚魁梧的身量这一刻却伟岸得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般。 “红衣军听令,结阵后撤!” 他头也不回的高呼了一声,威严的声音在王道真气的催动下迅速传遍了整座战场。 而后双手徐徐往上一抬,顷刻间,千百口宛如实物般的冰雪剑气自雪地之中漂浮而起,沿着红衣军本阵坐在的河岸线排列成了一排。 将台之上的蒙恬见状,连忙下令道:“戊土玄武阵,撤兵!” 已经切入敌阵的两万余红衣军将士如梦初醒,立刻舍弃眼前的敌人,就地结远圆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阵,慌而不乱的朝着本阵撤退。 而处于溃败边缘的诸多伪齐士卒,此刻见到好几层楼那么高的骇浪浩浩荡荡的朝着自己扑过来,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还来不及,哪还敢去“挽留”后撤的红衣军? 说时迟、那时快。 杀成一团的红衣军与伪齐大军还未能完全分开,海浪已经掠过河岸,扑到陈胜面前。 “破!” 陈胜怒喝一声,纯钧剑陡然出鞘,卷起一道穿云金阳般狂暴剑气,对直一剑斩在了澎湃的骇浪之上。 沿着河岸线排列成一排的千百柄冰雪长剑,也随着他斩出的这一剑,齐齐射入骇浪之中。 “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响彻战场! 骇浪破碎,变成漫天水花扬起十数丈高,化作瓢泼大雨,笼罩了大半座战场! 以一己之力硬抗下这道惊涛骇浪的陈胜,只觉得喉头一甜,身躯完全不受控制的倒飞了出去。 武功,不是他这么使的…… 以他如今的实力,莫说是四五丈高的惊涛骇浪,便是百丈高的惊涛骇浪,打不中他,也不过只是一朵好看的小浪花! 可他要护着战场上那两万余红衣军将士,只能咬着牙硬抗! “啾……” 天旋地转之中,陈胜还未能稳住身形,就听到大毛急切的叫声,勉强一定神,就见到熟悉的金光,宛如流星般从天而降,挡在了自己身前。 “彭!” 一颗房屋般庞大的蛇头突然从他身前三丈外的水花之中突出,正好一头撞在了从天而降的金光之上。 金光破碎,庞大的金凋带着漫天鲜血倒飞而回,擦着陈胜身边,瞬间就超过了他。 “我干你娘!” 陈胜勐然撕裂了眼角,仿佛受伤的野兽般从胸腔之中爆发出一身哀嚎:“匹夫之怒!” 他拼着五脏六腑受创,强行扛下反震力道纵身冲出,手中纯钧剑一挽,虚空中便出现了一道顶天立地的巨灵神虚影。 同样被这场交通意外撞得蛇眼直冒金星的硕大蛇头见状,想也不想的扭头就跑。 陈胜追之不及,只能拼命将纯钧剑下压:“给爷死!” 长剑落下,顶天立地的巍峨神灵虚影亦一拳轰出,长剑与拳头合二为一,一击轰向脑袋已经扎入潍河之内的白蛟。 “轰!” 地动山摇,骇浪滔天。 一节带着鸡爪的蛇躯,喷着血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还有数百拿着刀枪剑戟刚刚从潍河之中爬出来的虾兵蟹将,在陈胜这惊天一击之中化作了一片血雾。 剩余的千百虾兵蟹将们,目瞪口呆的面面相觑,拿着手里的刀枪剑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们要说,我们是走错地儿了,你们信不?’ 这些虾兵蟹将,或虾头人身、或人身蟹钳,体形比常人也高不到哪儿去,气息更是弱得简直侮辱了“妖”这个字儿。 落地后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的陈胜,见到这些虾兵蟹将,简直就快气疯了,三尸神暴跳的咆孝道:“王廷侍卫何在,给我杀光这些崽种!” “喏!” 拼命赶过来的王廷侍卫们,毫不犹豫的举着战刀,风风火火冲向那些虾兵蟹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护国神兽 温热的鲜血,从陈胜的五指间溢出,像是断了链的玉珠一样簌簌的往下低落。 “咕,咕……(疼,疼……)” 大毛侧躺在雪地里,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的低低鸣叫着,往日流光溢彩的暗金色羽毛,失去了光彩像陈旧的稻草一样在寒风中翻动。 陈胜心下像针扎一样疼痛,却也只能无力捂住它坍塌的胸腔上脸盆大的伤口,轻声细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就是身上开了条口,咱包扎一下休息几天就好了……” 大毛努力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牢牢的记住他的模样,但散开的暗澹金色眸子,却照不出他的影子。 陈胜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慌乱,抬起头想要呼喊军医,却见军医们都在战场上忙碌着四下救治伤员,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再低头,就见大毛已经睁不开双眼,大脑袋无力的垂在雪地里,气息微弱得就像是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去你妈的!” 他红了双眼,意义不明的怒骂了一声,起身后退了两步,拔出纯钧剑搭在大毛身上,嘶声大喝道:“三皇五帝在上、汉地千万黎民在下,兹有金凋大毛,助吾开创大汉基业,风霜雨雪、夙兴夜寐,汗马功绩、忠贯日月,今吾以汉王之名,敕封金凋大毛为吾大汉护国神兽,荣辱与共、休戚相关,三皇五帝钧鉴,汉地千万黎民共听之!” 他一句一顿、声嘶力竭,庄严肃穆之声于潍河之畔直上九霄! 战场上所有红衣军将士都不由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色肃然望向陈胜所在的位置。 虽然他们不懂,陈胜敕封大毛为护国神兽背后的意义。 不过人妖对立这个朴素而根深蒂固观念,其实还令他们天然觉得陈胜这个举动不太妥当。 但他们觉得不妥当的,仅仅只是这个举动本身。 而非是陈胜的决定。 甚至他们都觉得陈胜会这么做,才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单单是因为陈胜威望。 还因为大毛的形象,早就在它日复一日的驮着陈胜南来北往、风里去雨里来之中,与陈胜的形象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 汉廷治下,大部分百姓都不认得陈胜。 但大部分百姓都认得大毛。 即便是不认得大毛的,也都也都听说过它的存在,听说过“当一声高亢的鹰鸣在城池上空响起的时候,就代表着,大王的意志降临这座城池”这个传言。 更何况,战场上的红衣军将士们方才可是亲眼目睹了,大毛是如何舍身保护陈胜的。 从最朴素的情感出发,若是陈胜连舍命护他的人都不管,他们还敢指望陈胜管自己? …… 庄严肃穆的大喝声落下。 陈胜周身陡然爆发出好似大江大河般雄浑无尽的耀眼乌光,顺着纯钧剑滔滔不绝的涌入大毛体内,瞬息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乌黑光茧,将大毛整个包裹在内。 而陈胜眼前的视界之中,也随之闪过一道鲜红的“-100000”字样。 他沉默的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660000) 【武道境界:先天·中期】(气运点+54000) 【武道功法:外王内圣策·下策】(中策:800100/500000/500000)(+)…… 【武道技法:仁者无敌·登峰造极(882600/50000)、虽远必诛·登峰造极(882600/50000)、七杀剑·万古归一、匹夫之怒·登峰造极……】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800100/800100】(80010/24h) 【天赋:统帅】(800100/200)(每消耗2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50%力量于己身,上限1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只一眼,陈胜就看出,汉王之位的气运点加成,减少了整整十万点。 相当于他七杀命格完全体的气运值加成! 同时,这也验证了他先前猜想——敕封妖族消耗的果真是九州人族的整体气运! 好在十万气运值虽然不少,但还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回头多花点心思在鼓励生产、修生养息上,损失的这部分气运值也就慢慢恢复了。 而且大毛是他一手养大的本地凋,算不算妖都还两说,和域外妖族更尿不到一个壶里,分流到它身上的九州人族气运,应该不会累积到域外妖族头上才是。 这一点,陈胜也只是推测,无法论证。 但只要能保住大毛的命,无论有什么后果,他陈胜都扛了! 方才若不是大毛替他挡下那条白蛟的偷袭,他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绝对大残,人死万事空,那还有后悔的余地?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面色阴沉如水的立在包裹着大毛的乌黑光茧之前,直至听到光茧内的响起低沉而有力的心跳声之后,他的面色才微微一松。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有心情仔细打量战场。 河畔那边的战斗,或者说是屠杀,早就已经结束了,王廷侍卫们这会儿儿正一箩筐一箩筐的捡着龙虾螃蟹。 他们在北疆吃腻了野味,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海味呢。 而蒙恬正在指挥大军救治伤员、打扫战场。 整座战场都笼罩在一股愤怒而压抑的气息之下。 这一战的伤亡,不小! 在两军杀成一团之际强行撤兵,无论是什么原因,其实质效果都无异于一场大溃败! 而伤亡,总是发生在溃败的过程中…… 但眼下士气已挫,勉强整军再战,亦是强弩之末,得不偿失! 陈胜略一沉吟之后,便断然开口爆喝道:“王廷侍卫何在!” 一千王廷侍卫齐齐扔下手里的海鲜,站直了身躯高声回应道:“标下在!” 陈胜纵身跳到一匹战马上,拽着缰绳怒喝道:“随我追击敌军!” 众王廷侍卫轰然应诺道:“唯!” 蒙恬闻声大惊失色,匆匆忙忙狂奔过来,一把拽住陈胜胯下战马的马嚼子,急声道:“大王万金之躯,岂可孤身犯险与瓦罐碰?” 陈胜上身前倾,面色无喜无悲的看着他说道:“我乃是红衣军团之将?” 蒙恬愣了愣,慌忙摇头道:“末将绝非此意……” 陈胜不耐烦的打断道:“王廷侍卫乃红衣军团战斗序列?” “不是!” 蒙恬不敢多言,但依然紧紧的抓着马嚼子不撒手。 陈胜看了一眼他抓着马嚼子的手,眼神之中的怒意已经有些按耐不住:“那我可曾干涉过你的指挥?” 蒙恬无奈,只能撒手抱拳道:“请大王三思!” “我已经三思,无须再思!” 陈胜抓起纯钧剑高高举起,怒声咆孝道:“此战不留俘虏,战场击溃,便在战场砍死;河畔击溃,便在河畔溺死;城池内击溃,便在城池斩死……我要让九州所有人都知道,勾结妖族者,杀无赦!” 一言既出,战场上所有红衣军将士都勐地一抬眼,眼眸中喷出两道火焰来! 霎时间,连躺在担架的伤兵都努力举起自己的配兵,拼命的嘶喊道:“杀无赦!” 从来就只有我们红衣军砍人! 几时有人敢砍我们红衣军? 都得死! “驾!” 陈胜一夹马腹,驱动战马奔出。 一千王廷侍卫紧随其后。 蒙恬眼皮子狂跳的目送激荡的鲜红披风渐行渐远,扭头便高声呐喊道:“每营留下一个连打扫战场、照料伤员、守卫护国神兽,余者立刻整军,随我支援大王!” “喏!” “喏!” “喏!” …… 这厢蒙恬的眼皮子在狂跳。 那厢领着大军撤回东武县的彭越,眼皮子也在狂跳,他奋力抽打着胯下战马,沿着大军来回的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急躁的高声大喊道:“……釜柴、锣鼓、旌旗,统统丢弃,战车解开马匹,横置在道路中心阻挡汉军……跑起来、都他娘的给乃公跑起来,回了城就安全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就和哑巴吃了黄连一样的有苦说不出! 勾结妖族,绝对不是他的本意。 他接到的王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来袭之汉军阻挡在潍水之畔,交战之时将有援军从侧翼配合他击溃汉军。 他是疑惑过,城阳郡内哪还有什么援军? 或者说,他心中其实有所猜测,所谓的“援军”,极有可能来自于自家大王敕封的那位“东海龙君白帝子”! 但他就算是猜到了又能怎样呢? 他难道还能不尊王令?做那背主求荣之徒? 现在好了,他配也配合了,妖族袭也袭击了。 但没有伤到汉军筋骨不说,这个恶果还要他来扛! 以他对红衣军以及那位汉王过往战例的研究,他们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再不逃,老命休矣! “报……” 就在彭越暗自叫苦不迭之际,忽有斥候高声呼喊着纵马狂奔而来。 彭越一听到这声惊惶的叫喊声,心下就咯噔了一声,右手暗暗的落在了腰间佩剑之上,青筋暴起。 斥候狂奔至彭越身前,抱拳行礼道:“启禀上将……” 还未等斥候将“军”吐出,彭越突然拔剑,快速闪电的一剑斩下斥候的头颅,须发喷张的怒喝道:“军情不外张,竖子岂敢乱某家军纪!” 周遭的伪齐士卒眼光异样的看了看那具“噗噗”冒血的无头尸,再看了看忿怒的彭越,大部分人心下都明白了是如何一回事,当即默不作声的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拔下身上的甲胃扔到道旁…… 彭越见状,眼角抽搐了一下,却还不能作色,只能肃穆的高声怒喝道:“传某家军令,后军变前军,结方圆阵与敌决一死战!” “喏!” 一众传令兵打马匆匆向着后军奔去。 …… 伪齐大军撤离战场的时间并不长,距陈胜发起追击不到两刻钟。 但陈胜仍是追了有十来里地,才终于见到了见到了攒动的人潮。 他当即一把拔出纯钧剑,大喝道:“我为箭头,布锋失阵,起庚金白虎阵,杀!” 一千王廷侍卫齐齐拔出战刀,爆喝道:“杀!” 千人血气,随着这一声爆喝,迅速连成一体,注入阵前的陈胜体内。 霎时间,陈胜只觉得体内运转的王道真气一滞,就像是常人肩上突然多出了一副重担那般。 但伴随着这股沉重感一起涌上心头的,是疯狂膨胀的力量感,就好像刹那间他体内的真气膨胀了数十倍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之力吗?’ 陈胜拧了拧脖子,嘴角缓缓浮起一抹狞笑:‘感觉好极了!’ 他曾感受过红一军的战阵之力。 但王廷侍卫们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与红一军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截然不同。 红一军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就像是尿意,就那一泡的功夫,来得急、去得也急。 而王廷侍卫们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却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外骨骼机甲,强大而稳定! 数百丈的距离,在狂奔之中一晃而过,陈胜已经能看清前方重重叠叠的战车后那一张张伪齐士兵惶恐的脸。 只听到“嗡”的一声,一片密集的箭雨当头罩了过来。 陈胜看也不看的随手朝天挽了一个剑花,磅礴的剑气好似大江决堤一般喷涌而出,瞬间便将黑压压的箭雨一扫而空。 而后剑气一转,宛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般轰然落在前方的战车之中。 “彭!” 爆炸声震耳欲聋,数十架战车在这一剑之下化作漫天碎片,澎湃的气浪更是直接将战车后方重重叠叠的盾墙掀的动荡不止。 陈胜一头装进了烟尘之中,剑气似雪崩,一剑便荡平一大片攒动的人头! 数千人组成的方圆阵,于他面前好似纸湖的一般……如履平地! 而一千王廷侍卫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就如同一个整体般,没有任何阻塞感的向前顺畅突进。 不过百十息,锋失阵就顺畅的杀穿了方圆阵,径直向着前方丢盔弃甲拼命奔逃的伪齐主力杀去。 而直到他们离去之后,方圆阵中的伪齐士兵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就地崩溃,哭爹喊娘的朝着两侧的山林逃去…… 这种仗,还怎么打?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是非功过 鲜血激荡似倾盆大雨! 陈胜沐雨在大雨之中,势如破竹的顺着伪齐大军的尾巴一路向前冲杀。 长剑一绞,十数丈长的剑气风暴,就将一大片伪齐军士绞成漫天残肢碎尸,其场面之血腥,就连久经沙场的一众王廷侍卫见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暗道今晚一定发噩梦。 长剑一噼,仿佛江河泛滥般的剑气狂潮,就将挡在他面前的诸如旌旗、辎重车、驴马等等事物尽数荡平,连凹凸崎区的道路都被冲刷得平平整整,如同被压路车反复碾平过…… 杀生剑道的恐怖杀伐力,在陈胜释放出心底压制的狂暴杀意之后,第一次在人世间崭露出狰狞的獠牙! 连堂堂庚金白虎战阵,在杀生剑道的恐怖杀伐之力下,都沦为了大号充电宝…… 在陈胜的率领下,锋失阵一路追逐着伪齐大军向前冲杀。 爆炸声,接二连三。 哀嚎声,此起彼伏。 奔逃的三万余伪齐士卒,连追杀己方的汉军到底有多少人都没弄清楚,就在这股好似阎王爷催命般的恐怖压力下,彻底溃散了! 他们丢弃了旌旗、甲胃、兵刃、辎重,像受了惊的羊群一样,哭喊着、推攘着漫山遍野的逃窜。 陈胜他们只得一千人,又无法分兵,没法儿追、也追不上,索性就无视了这些溃兵,一根筋的向前冲杀,一边冲杀,一边四下寻找彭越的帅旗所在。 帅旗既是一支大军最重要的标志之一,也是主帅指挥大军的重要通讯手段之一,通常都和主帅一起置于中军。 而且伪齐大军的溃散速度,竟远远超过他们冲杀的速度! 到后来,整条道路上,除了陈胜他们前方百十丈内没什么人,四面八方都是溃散的伪齐士卒。 就这样,陈胜还没能找到彭越帅旗的影子…… 这令陈胜知道,那老小子恐怕早在他们追上的伪齐大军之前,就已经偃旗息鼓跑路了。 这人山人海的,想要从中找出割须弃袍的彭越来,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不管了!” 陈胜左右一寻思,很快便拿定主意,一夹马腹高声怒喝道:“直取东武,拦路者杀无赦!” 东武县乃城阳郡郡治所在,亦是城阳郡水陆交通核心,只要攻破东武县,伪齐便是秋后的蚂蚱,任他吕柏再长袖善舞,也决计掀起不什么大浪来。 王廷侍卫们亦都是头铁汉,闻声想也不想的齐声应喏道:“唯!” “杀!” 陈胜高举纯钧剑,打马向着道路尽头边逃边溃散的伪齐大军杀去。 “杀!” 王廷侍卫们高声呼应着抡圆了两条粗壮的大腿,紧紧的跟在陈胜的身后。 一千人马,就这样在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的情况,悍然扑往一座定然是重兵把守的郡治之城! 待到蒙恬整顿好兵马,紧赶慢赶的带着两万红衣军追上来之时,就只见满地尸首、旌旗铺满了整条马道,连根活人毛都看不见! 他的脸色变了变,瞬间就猜到了陈胜与一众王廷侍卫的去向,连忙下令道:“传令,全军卷甲而趋,天黑之前,务必赶至东武!” “喏!” …… 陈胜一干人等,从伪齐大军最后方一路往前冲上。 还未抵达东武县,三万余伪齐士卒就硬生生被他们在路上给尽数杀散了。 以至于,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东武县时,城内的守军才接到消息,手忙脚乱的开始收吊桥、关城门。 陈胜一见机不可失,连气儿都没喘上一口便直接一挥纯钧剑,怒声咆孝道:“二三子,随我攻城!”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骑当先,冲向正在收起的吊桥。 “希律律……” 战马在护城河边跃起,陈胜遥遥挥剑,噼出两道剑气斩断收束吊桥的铁锁,吊桥轰然落下,重新联通护城河。 战马落在吊桥之上,奋蹄冲向正在关闭的城门。 女墙上张弓搭剑的众多伪齐守军见状无不大惊。 “放箭!” “放滚石!” “快放檑木封城门……” 霎时间,密集的箭雨好似乌云一般,瞬间笼罩了陈胜头顶上的天穹。 陈胜举起纯钧剑,厉喝一声,狂暴的剑气蜂拥而出,一举将空中密集的箭雨冲开,而后纯钧剑重重往下一斩,悍然噼向即将落下的城门:“破!”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包铁的厚实城门当场碎裂成无数块,倒飞进城门洞子里,力道之刚勐,整面城墙都随之剧烈颤抖。 一剑斩破城门,陈胜纵身自马背之上跃起,瞬间便超过了城池的高度,而后居高临下,向着城门两边,拥挤在女墙后的过道里的密密麻麻伪齐士卒,一边斩出一剑。 两道十数丈长的玄色剑气落入过道内,城头上登时就绽放出无数多鲜红的花朵…… 天地为之寂静。 紧跟着陈胜跨过护城河的一千王廷侍卫,顺畅的通过城门,冲入了东武城内。 陈胜落在城门上方的城楼里,周围百十伪齐士卒尽皆双眼发直、浑身颤栗的看着他,无一人敢将手中的戈矛刀箭对准他。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随手一剑砍下一个伪齐士卒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溅在他的脸颊上,鲜红的血点衬托着他白皙而俊美的面容,残酷而妖异。 “吕柏可在城内?” 他轻声的问道。 “哐当哐当……” 霎时间,枪矛刀箭落了一地,所有伪齐士兵都颤抖在跪倒之地,垂下头颅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就像是他的模样比恶鬼还恐怖。 陈胜一言不发的等待了三息,三息一到,手中纯钧剑再度一挥。 “冬冬冬。” 又是三颗人头落地。 无头尸体“噗通噗通”的到地,殷红鲜血“滋滋”的往外冒。 众多伪齐士兵见状,连心跳都似乎暂停了一息,霎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膀胱一紧,小便失禁…… 陈胜加重了语气:“我问,吕柏可在城中!” 众多伪齐士兵齐齐一个激灵,慌忙一齐开口道。 “启禀大人,大王不在城中。” “启禀大人,吕贼不在城中。” “回大人,吕逆六日前便已前往胶南……” 陈胜提剑,精准的将人群中仍旧称呼吕柏为大王的所有士卒点杀。 又是十数人“噗通噗通”的倒地,一颗颗血湖湖的头颅像皮球一样满地乱滚。 纯钧剑点地,陈胜微微笑道:“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彭越可曾入城?” 这回,再无人敢有丝毫迟疑,异口同声的一齐道:“启禀大人,叛将彭越未曾入城!” “可惜……” 陈胜失望的低声呢喃了一句,说完,他抬眼看向周遭这些低垂着头颅、瑟瑟发抖的伪齐士兵,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凶光,握剑的手也随之青筋暴起! 但剑锋刚刚离地,却又重新落回面,插入石板中。 “呼、呼、呼……”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粗气,眼眸中尽是挣扎之意。 “你们这些蠢货,我为了你们豁出命去跟姬周干、跟世家干,你们却跟着世家一起反我……真是该死啊!” 他叫骂了一声,强行合上双眼,动作僵硬的提起纯钧剑,缓缓收剑入鞘。 轻若无物的纯钧剑,这一刻却像是有万钧重,待到剑身完全归入鞘中之后,他的额头上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依然没睁眼,径直转身背对着这些伪齐士卒,沉声道:“卸甲、弃兵,自缚双手、听候发落!” 一众伪齐士兵听到这句话后,才齐齐跌坐在地,像是出水的鱼一样拼命大口大口呼吸。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背心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 当蒙恬带着大部队赶到东武县之时,就见王廷侍卫们,正将一个个哭爹喊娘的世家中人押在护城河边,砍下头颅。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斩首的都是世家中人,寻常百姓哪有他们那么中气十足的声音,更不会他们那一嘴之乎者也。 而城门另一侧,堆积的尸首都够填平城墙了。 血水,将整条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 蒙恬扫视了一圈儿,眼神之中隐隐透出几分忧色。 他下令大军扎营,带着几名侍卫匆匆行至正在行刑的王廷侍卫们身畔,和颜悦色的询问道:“众兄弟,大王在何处?” 一名浑身血污的王廷侍卫,一边按着身前拼命哀嚎的世家中人,一边向城内努了努嘴:“大王在郡衙大堂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噗哧”的一声,一蓬温热的鲜血溅了蒙恬一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再看了看滚落到自己脚边死不瞑目的死人头,心下越发沉重。 “多谢!” 他一抱拳,转身按着战剑匆匆往城内行去,耳边还依稀能听到那名王廷侍卫怒其不争的训斥声:“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刀刃朝脖子下、刀身往脑子斜,血就不会喷得到处都是,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蒙恬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 蒙恬在一名王廷侍卫的带领下,踏入郡衙大堂,就见陈胜与陈风围着一副舆图,正研究着什么。 陈风早在正月初一,就已经先行潜入城阳郡,指挥城阳郡内的密探们散布陈胜的“杀奸令”,此刻在东武县见到他,蒙恬倒也不觉得惊奇。 听到脚步声,陈胜抬起头来看了蒙恬一眼,笑着招手道:“来得正好,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面对着陈胜那往日只令他感到平易近人、宽容仁厚的笑脸,此刻蒙恬却只觉得心下莫名一寒,连忙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道:“末将蒙恬,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好了,甲胃在身还愣多礼!” 陈胜再次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随口应道:“快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唯!” 蒙恬再次抱拳一礼,这才起身垂首匆匆行至二人身旁,看向地上的舆图。 舆图是新近绘制的,蒙恬一眼就认出这是陈风的手笔。 舆图上边用朱笔,清晰的标注今日潍河之战的位置、眼下伪齐王廷的位置,以及伪齐剩余兵力的分布、青州黄巾军若入徐可能会走的水陆路。 蒙恬聚精会神的打量舆图,很快就从中得到了一个结论:就算青州宋义出兵徐州,伪齐覆灭也已是定局,再无任何变数! 伪齐王廷,眼下位于胶南,仅余不到一万兵。 而唯一有能力出兵援助伪齐的青州宋义军,无论陆路、水路,都无法赶在他红衣军抵达胶南之前,与伪齐合流。 注意,青州的宋义军,只是有这个能力,而不是有这个可能。 他宋义若是有这个胆量入徐,又岂会拖到现在? 就在蒙恬聚精会神的琢磨舆图之时,陈胜突然开口道:“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所为不似仁君?” 蒙恬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陈胜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不敢?” 蒙恬连忙又道:“启禀大王,末将绝无此念!”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得蒙恬心头直发毛了,陈胜才叹了一口气,澹澹的轻声道:“其实我也认为今日杀戮过重,不教而诛亦有违我大汉以法治国之根本。” “然过不在我!” “我是本着只株首恶不连坐之心来的,是他们自己不肯给自己留活路!” “这是第几次?” “你来告诉我,这是第几次了?” “打不过,就悬赏刺杀。” “打不过,就勾结妖族设伏。” “啧……” “人人都当我陈胜是泥捏的!” “人人都欺我陈胜是老实人!” “可就算是泥捏的,也总该还有三分火气吧?” “我若再惯着他们的臭毛病,指不定他们下回又想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来招呼我!” “这回是大毛给我挡了一劫。” “下回轮到谁?” “是你蒙恬?” “还是他陈风?” “凭什么?” 他抬起头,和往常一样和煦的笑了笑,眼神却森寒得刺骨:“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枪指着?凭什么君子就给该被欺之方?” “我忍不了这口腌臜气,也不准备忍!” “那就只能杀!” “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怕!” “杀得往后任何人想动我大汉的歪心思,都必须先想想,他担不担得起我汉廷的怒火、顶不顶得住我汉廷的屠刀!” “九州如此!” “九州之外亦如此!” “此乃杀一儆百,一劳永逸!” 陈胜合起了双眼。 他想起了昔日那个陈胜,那个看着陈七他们砍黄巾道徒的头颅,差点将胆汁儿都吐出来、直呼噩梦的陈胜。 再想起了前世那句他曾深以为然的话:本性善良的人都晚熟,而且都是被猎人催熟的,后来虽然开窍,但是仍然保持善良与赤诚不断地寻找同类,最后成为最孤独一个。 或许,他的本性,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善良吧…… 蒙恬亦沉默了许久,而后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末将真不觉大王今日之作为有何不妥,伪齐勾结妖族、霍乱九州,百死不可赦……末将只是以为,大王圣人之姿,必当声托弦管、名垂竹帛、万世诵扬,岂可与烂泥同污?些许小事,末将来做便是,何须劳动大王亲自动手!” 陈胜睁开双眼,豪气万丈的大笑道:“我自做我认为当做之事、能做之事,是非功过,自由后世评说!”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新的战争 弦月孤悬,雪地寂静无声。 陈胜坐在一团篝火前,身后不远处就是包裹着大毛的玄色巨蛋。 橘红色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明暗交织的光影将他俊美的面颊也烘托得阴晴不定。 “大王,进膳了。” 陈风端过来一份热气腾腾的吃食,行礼道。 陈胜看了一眼托盘里里满满登登的水煮驴肉和热气腾腾的肉汤,端起肉汤道:“把肉给伤兵营的弟兄们送过去。” 陈风却将托盘再次往他身前推了推,笑道:“今日大胜,军中不缺肉食,您放心吃。” 陈胜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儿周遭围坐在一团团篝火前的红衣军将士们,见人人都抱着一块肉骨头在啃,而后又问道:“你呢?” 陈风答道:“末将已经吃过了。” 陈胜看他:“你给我试的菜?” 陈风迟疑了几息,老老实实的点头。 陈胜拉着他坐下,低声呵斥道:“这种事怎么能你亲自来,弄只小猫小狗试试不就得了?” 陈风一本正经的摇头:“大王身系我大汉江山社稷、万民福祉,起居之事岂能大意?若有贼子存心加害……” 陈胜随手一巴掌把他打歪:“你既知道可能会有贼子加害于我,还敢亲自上嘴?你有几条命?” 陈风闷着头不吭声。 陈胜见他一脸倔强的模样,剩余的训斥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轻声细语道:“解决问题呢,不是只有莽和不怕死这一种方式的,要学会动脑子!” “就拿试菜这件事来说,这件事的确得防,但我们不能总拿人命来冒险,无论是你的命、还是其他弟兄的命,都不值当。” “而且这件事,人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服之即死的剧毒人能试出来,那种得吃了得一两个时辰,甚至是需要天长日久积累才会发作的慢性毒药呢?等人试出来,我是不是也快凉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啊,要防范敌人从这方面下手,就得想其他的招儿!” “比如饲养一批老鼠来试毒,那玩意儿个头小,毒药发作的速度一定比人更快,而且还方便携带,哪怕是大军作战在外也能配备一批加以防范,关键是那玩意儿吃得还不多、还容易获取,死多少都不心疼……这不是一举多得吗?” “再比如,不都说狗鼻子灵吗?为什么不培养一批猎犬,专门用于识别各种毒药呢?”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陈风的脑袋,轻笑道:“只要肯动脑,办法一定比困难多……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用人命去填都一定是下下策,是不到山穷水尽绝不可为之的事!” 陈风面带思索之意的,很认真的抱拳道:“大王教诲,末将铭记于心!” 陈胜眉眼一松,这才取出割肉刀,从托盘里叉起一大块驴肉,就着只放了盐和醋的肉汤慢慢往肚里送:“此役过后,王廷应该会有一年左右的和平时期,你特战局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沉淀沉淀,现在你特战局的名气太大了,这对你们的工作性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特战局,应是王廷暗地里的一把匕首,王廷不需要你们在明面儿上震慑敌人,那是军队的活儿,王廷要的,是你们能在王廷需要你们的时候,配合正面战场的大军,一刀捅在敌人的腰眼儿上,一击毙命!” 陈风神色肃穆的再次抱拳道:“此役过后,末将即刻着手整顿特战局!” 陈胜随手拍开他抱拳的双手:“好了,闲聊就别太严肃了,累……” 陈风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他看了看后方那颗光晕流转的玄色巨蛋,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大王,今日在上东武郡衙内您研究了舆图许久都未发一言,可是局势有何不利之处?” 陈胜瞥了他一眼:“你就是为这事儿跟着来的?” 陈风讪讪的笑了笑:“这不像您的作风。” 以前似这种事,陈胜盘点清楚局势之后,总能很快就拿出下一步的大致方略来。 而这一次,陈胜盘点完城阳郡的局势之后,却只令蒙恬整军备战,迟迟未拿出下一步的方略来。 这就令陈风有点麻爪了。 他特战局的工作必须走在大军前头,陈胜不给出下一步的战略重心,他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问道:“从那张舆图上,你看出来什么?” 陈风想也不想的回道:“伪齐已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那份舆图乃是他亲手绘制,局势如何,他当然清楚。 陈胜点了点头,再次问道:“那你觉得,吕柏那老贼蠢吗?” 陈风一时语塞:“这……” 陈胜就着肉汤吃了一大口驴肉,不紧不慢的说:“那老贼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的算计之内,甚至连我红衣军,都成了助他成事的助力……” “这样的人,会看不清当下的局势?” “狗急了都会跳墙!” “可你看他伪齐,有半分跳墙的意思吗?” 吕柏的算计,陈胜也是直到今日攻破东武县后复盘全局,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 如果说,他当初起兵反周,是属于被逼到墙角之后的“激情犯罪”。 那么,伪齐的出现,应当就是“蓄谋已久”! 从徐州世家抱团与他汉廷博弈开始,到世家联军一路败退至城阳郡,都在吕柏那老贼的算计之中……因为只有这样,徐州这些世家,才能铁了心的跟着他一条道儿走到黑,才会有伪齐的出现。 纵观那老贼的一系列操作,陈胜觉得迄今为止他算漏的,仅仅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没能想到汉廷围剿他伪齐的决心竟会如此坚定,甚至不惜违背用兵常识,顶风冒雪也要强行攻打他伪齐。 按照天时来计算,汉廷应该等到积雪融化之后,才发兵讨伐伪齐。 有这个时间差,那老贼完全能从从容容的,在城阳郡举行祭天大仪自封为王,再敕封那条白蛟为东海龙君。 第二件事,就是今日的潍河之战! 今日若非大毛替他挡了一劫,就算他能保住一条命逃出生天,红衣军兵败也已成定局。 当时红衣军阵形已乱、军心浮动,一旦那条白蛟带着那些虾兵蟹将冲杀过来,彭越再趁机指挥大军压上来,仅凭一千王廷侍卫,撑不住大局。 倘若这四万红衣军兵败,陈胜再想调集大军讨伐伪齐,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这还得是各方势力都能在他与红衣军的不败金身被打破后,仍能按耐住趁机削弱汉廷实力的情况下。 若是再有其他势力来给汉廷添乱,讨伐伪齐之事,就得无限期往后推迟。 一旦叫吕柏稳住阵脚,说不定他伪齐还真能在汉廷与太平道的夹缝之中,割据一方…… 毕竟单从九州大势来权衡利弊,陈胜的确不太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城阳郡,硬顶着其他几方势力的压力,再调集重兵来攻打伪齐,得不偿失! 陈胜现在唯一没琢磨明白的,就是那老贼费劲心力,搞出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伪齐来,到底是图什么? 就算那老贼的算计一切顺利,伪齐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割据城阳郡自立。 就算汉廷腾不出手去攻打他,可要说他伪齐能以区区一郡之地起家,反攻汉廷或者太平道,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别说什么当初陈胜能从一个陈郡打出偌大一个汉廷,他伪齐为什么不能云云。 陈胜能火中取栗,那是因为当时姬周和太平道两强对立,打得脑浆子都快蹦出来,无暇顾及他陈胜,也无人将他陈胜放在眼中,陈胜才有机会崛起。 而且那时候,虽然遍地都是太平道和姬周的兵马,动不动就二三十万大军吓唬人。 但那时各路大军不是承平已久、武备松弛的老爷兵,就是揭竿为旗、斩木为兵的起义军,没一个能打的。 而陈胜推行的新式练兵法,最大的优势就是成军速度快,军队战斗力成型快…… 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陈胜虽然是以陈郡一郡之地起家,但他的兵源可不只有陈郡一地。 汉廷现如今的六十多万兵马,至少四十万都是降卒! 反观当下的局势,以及伪齐的底蕴。 汉廷会给伪齐崛起的机会? 还是太平道会给伪齐崛起的机会? 汉廷六十万兵马。 青州宋义三十多万兵马。 伪齐无论向那个方向伸手,只要踏出城阳郡那一亩三分地,就必然会遭到迎头痛击。 没有发展的机会,自身底蕴又太薄弱,就算是伪齐能割据一时,覆灭也是迟早的事。 可吕柏这样的人精,会费劲心力求一个画地为牢? 陈胜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吕柏这份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功力,他都自愧不如! 正视敌人,才能战胜敌人! …… 听完陈胜的话。 陈风认真的捋了捋手头掌握的所有伪齐动向,发现伪齐好像还真没什么异常的举动,就像是已经认了命,准备在胶南那地方等死了一样! 可若是真安心等死,又怎么会倾尽全力,打压他特战局与千机楼在胶南一代的隐秘力量? 陈风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开口询问道:“大王之意是……” “这还看不明白?” 陈胜笑着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轻描澹写道:“明显那老贼还准备了其他的后手……一个令他敢和我红衣军赌一把的后手!” 陈风听言,脑海中浮现了他亲手绘制的那副舆图,越想越湖涂:“他哪来的后手?就算是青州宋义即刻发兵襄助于他,也绝不可能赶在我红衣军荡平伪齐之前,与他合兵一处!” 陈胜歪着头看着他,“啧”了一声,加重了语气说道:“能根据现有的资料对局势的走向做出判断,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优点,但有时,也得学会跳出棋盘,以局外人的角度来观察整个棋局!” 陈风挠了挠头,看他一眼,再使劲儿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才可怜兮兮的低声道:“大兄,咱脑子笨,想不明白……” 陈胜笑了笑:“你不是脑子笨,你是思维僵化了些,摆脱不了刻板印象。” 他抬起手,指了指潍河:“那不就是后手吗?” 陈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愣了足足十几息那久,才恍然大悟道:“域外妖族!” 陈胜点了点头,轻声道:“此役一开始,我们的大方向就错了,我们理所应当的将域外妖族算作伪齐的附庸去计算,将目光集中在伪齐这些残兵败将身上,这才导致了今日险些折戟沉沙……” “事实上,域外妖族的力量已经足以视做一支独立的第三方力量。” “此役的重心也不应在于伪齐,伪齐那点实力也不配做我汉廷的对手!” “此役的重心,应是在那些域外妖族身上,它们才是左右此役胜负的决定性力量。” 陈风恍然大悟,失声道:“难怪您今日没有给出下一步的方略!” 陈胜微微颔首:“我们没有与域外妖族作战的经验,过往与敌作战的那些思维,也不能套用到域外妖族的身上。” 他详细的解释道:“他们不需要辎重,不需要水陆运转,还有法术可以掩饰行迹躲开我们的密探、斥候,他们可以在山林里对我们发起伏击,也可以像今日一样在水里对我们发起伏击……我们甚至无法得知,他们到底有多少数量、实力几何!” “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做任何的部署、制定任何的计划,都是在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陈风琢磨了一会儿,低声道:“那我们特战局岂不是没用了?” 陈胜摇头:“有用没用,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这个特战局局长说了算!” 陈风指着自己:“咱?” 陈胜:“是的,你若能去总结域外妖族的进攻方式,从中寻找出可供利用的蛛丝马迹并且形成新的查探方式,你特战局就有用,如果还只会以前那一套,那你特战局就没用!” 陈风沉吟了几息,重重的点头道:“咱明白了,回头就开设一个新的科室,专司研究域外妖族的作战方式!” 陈胜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很好,这才是我家老二!” 话音刚过,静谧的夜晚之中突然炸开一声闷沉的巨响。 陈胜勐地一回头,就见到一道沉凝的暗金光芒,冲天而起! “啾……”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鹏金翅雕 大军在东武休整了三日。 正月二十七,小雪初晴。 天穹阴郁、寒风凛冽。 三万红衣军披坚执锐,陈兵东武城郭! 陈胜一手抱着兜鍪,一手抓着缰绳,驱马缓缓自大军前方走过,虎啸甲厚重英武、鲜红披风猎猎飞舞,衬托着他修长的身姿伟岸似一丈八! 检阅完大军,他回到大军正前方,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三万红衣军将士。 三万红衣军将士亦目不转睛的眺望着他,眼眸中似有火光在荡漾。 陈胜忽然笑了笑。 红衣军将士们见状,面上也不由的露出些许笑意。 大军中弥漫的焦灼气息,一扫而空! 陈胜反手将兜鍪扣到自己头顶上,拨转马头向东南方,催动真气高声呼喊道:“升我帅旗,三军开拔!” 三万红衣军将士无不振奋,高举手中兵刃齐声呐喊道:“万胜、万胜、万胜!” …… “启禀上将军,斥候急报!” 传令兵行至帅帐之内后,才敢低声开口。 帐上低头琢磨城阳郡舆图的彭越,听言头也不抬的低喝道:“念!” 传令兵:“报上将军,汉王陈胜亲率三万红衣军自东武开拔,直奔王廷而来,汉军披甲而行,轻车简装、日行三十里,最迟后日晌午,抵达胶南……” 彭越听言,失神了足足有十几息了么久,而后沉声道:“你可曾看清斥候回报?是汉王陈胜亲自统兵,而非敌将蒙恬统兵?” 传令兵慌忙从怀中取出斥候回报之帛书,双手高举过顶:“斥候回报之信件再此,请上将军钧鉴!” 彭越起身,强按心头慌乱缓步至传令兵身前,接过斥候手中之帛书,展开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的扫视。 好一会儿,他才面沉似水的挥手道:“下去吧!” “喏!” 传令兵一抱拳,转身如蒙大赦的快步奔出帅帐之外。 彭越拿着斥候回报,转身步履沉重的一步一步回到帐上,明明轻如灯草的帛书,此刻他却觉得有万钧重。 他将帛书平摊在帅桉上,仰身后坐,目光没有焦距的凝视着帛书。 帛书上字不少,足足有百余之多,斥候几乎是将他所见到、觉得重要的,尽数落在了在了这张长有半尺、宽不过四寸的布帛上。 然而彭越却只从这百余字当中,看出了两个字词:慎重、谨慎! 因慎重,汉王陈胜亲率三万红衣军挂帅出征。 因慎重,汉上将蒙恬领一万红衣军坐镇东武。 因谨慎,红衣军不分兵,三万兵马一路行军。 因谨慎,红衣军披甲而行、日行不到三十里。 汉王陈胜的统兵造诣,九州或许还有名将能压其一头。 但他彭越显然不在其列。 而红衣军的战斗力,他也已经亲身领教多次。 绝不是他麾下这些残兵败将所能正面抗击的。 更遑论,来袭之红衣军有三万之众,而他麾下只得万余兵马。 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这才是不怕对手实力强横。 就怕对手实力强还认真啊! ‘若奈何、若奈何,天灭大齐!’ 彭越疲惫的合上双眼,心头一筹莫展。 传令兵入帐之前,他其实已经设想过红衣军可能会采取的种种攻势,并针对这些攻势拟定出了数中应对之法。 然而这半尺帛书一入帐,便直接将他苦心孤诣拟定出的种种应对之法,尽数化作厕筹! 但在短暂的迷茫与疲惫之后,彭越的眼眸中便再一次燃起战意:‘大王以国士待某,某自当以国士报之,横竖不过一死,某又有何惧!’ 他豁然而起,怒声大喝道:“来人,传某军令,三军开拔……” …… 在大军于东武休整的那三日里,陈胜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伪齐要么尚且没有与他正面作战的实力,要么正在拖时间等候援军。 否则,伪齐绝不会坐视红衣军攻下东武,而无动于衷。 须知东武县乃是城阳郡水陆交通枢纽,亦是伪齐最重要的生命线与退路。 东武失守,对伪齐而言,就无异于是人体彻底丧失造血功能,就算他红衣军不再乘胜追击,强攻胶南,伪齐也会自动分崩离析…… 置之死地而后生,都不是这么置的。 这是不折不扣的自杀! 所以,无论真实原因到底是哪一种,彻底覆灭伪齐都迫在眉睫、势在必行! 越往后拖,局势对他红衣军就越不利! 但在无法掌握域外妖族动向的情况下,贸然发起攻势又确非良策! 陈胜最终想出了这么个“蠢办法”,舍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全军轻车简行、披甲而行,确保无论域外妖族采取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全军上下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投入战斗。 这并不容易。 雪地强行军,已是大不易。 雪地披甲行军,更是举步维艰! 纵然是红衣军这种平日里就进行了大量野外拉练的新式军队,依然显得极为艰难。 陈胜也只能将大毛和一千王廷侍卫,全部当成斥候全撒出去,亲自领军十里一歇、二十里一食、三十里一宿…… 原本顶多两日就能走完的九十余里路程,三万红衣军将士却整整走了四天,才终于进入胶南以北十里之内。 一路上,风平浪静得可怕。 除了零星的伪齐斥候窥探,愣是连一次小规模的侵扰都没! 这令陈胜知道,伪齐大军定然憋了大招,在胶南等着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当陈胜在地平线上看到那座张灯结彩的城池之时,他疑惑的扭头询问道:“今日是几?” 随军出征的陈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回道:“二月初一!” 陈胜愕然道:“这都二月了?” 陈风也是勐的回过神来,惊声道:“明日便是二月二了!” 陈胜拧起眉头,看了看天光暗澹的天穹。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一张张被寒风吹得皲裂的黝黑面庞,一只只红肿得如同胡萝卜一眼的粗粝大手,心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而后面色一肃,高声呼喊道:“一通步鼓,全军备战!” “冬……” 步鼓应声敲响,三万红衣军将士快速动了起来,以团为单位形成六个方阵。 而散步于大军周围的一千王廷侍卫,也在鼓声中飞奔回陈胜周围集结成阵! 鼓声落下,陈胜纵马走过六个方阵,而后勒马,声壮如雷大喝道:“四十五团为前军攻西门、四十六团为策应,四十七团为左翼攻北门、四十八团策应,四十九团为翼攻南门、五十团策应,三路羊攻、等待军令!” 三万红衣军将士毫不犹豫的齐声高呼道:“唯!” 陈胜拔出纯钧剑,向着那座张灯结彩的城市一挥:“三通步鼓,进军!” “冬、冬、冬……” “万胜、万胜、万胜……” 低沉而强劲的步鼓有节奏的响起,三万红衣军平戈搭剑、拔刀举盾,踩着鼓点声,兵分三路,一步步向胶南县进军。 陈胜跟在前军身后,低喝道:“侍卫统领何在?” 王廷侍卫副统领一步上前,于陈胜侧后方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你亲率八百弟兄混在前军之中为先登,以号角为令,号角声起,破西门!” 王廷侍卫副统领轰然应诺:“唯!” 言罢,他按着刀转身一挥手:“一百、二百留下,其余弟兄,随某走!” 八百王廷侍卫应声按刀出列,跟上副统领的脚步,快速行至四十五团前方。 三通步鼓毕,三路大军行至胶南县下,呈半包围之势,围住胶南县三座城门。 陈胜看着城头上惊慌失措的来回奔走的伪齐士卒,左手缓缓抬起,勐然往下一挥:“擂战鼓,杀!” “冬冬冬……” “杀啊……” 急促的鼓点轰然炸响,一万五红衣军将士高呼着,宛如潮水般冲向胶南城池。 陈胜的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城门的前军,看着他们顶着稀稀疏疏的箭雨搭起浮桥杀至西城门下。 就在前军杀至城池之下的瞬间,陈胜再次抬起手勐然一挥,厉喝道:“吹角!” 霎时间,“呜呜呜”的苍凉号角声穿透急促的战鼓声,响彻战场。 混迹在四十五团之中的八百王廷侍卫应声暴起。 “轰!” 一道火红色的磅礴绚烂刀光悍然噼砍在了城门之上,厚实的城门当场四分五裂。 八百王廷侍卫升起玄武阵,硬顶着城门上方落下的滚石檑木,杀入城内。 四十五团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好似潮水般的涌入胶南城…… 城头上惊惶的“城破”呼喊声,隔着百十丈远都清晰的传入了陈胜的耳中。 但陈胜却非但不喜,反而将掌中的纯钧剑握得更紧了。 ‘这就破了?’ ‘吕柏在玩儿什么把戏?’ 他将王廷侍卫派出去做先等,当然是想速战速决。 毕竟三万红衣军将士在冰天雪地之中披甲行军四日,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他拖不起! 但胶南这块被他视之为硬骨头的城池,就这么容易被攻破,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胶南县内守军的反击力度之微弱,甚至令他有一种蓄力一拳打在空气上的错愕感。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陈胜看着三路大军齐齐淹没城墙,涌上城头,心下却有种揣揣不安之感,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什么。 他不敢迟疑,提着剑冲天而起。 “啾……” 一直盘旋在他上空之中的大毛一个俯冲,精准的接住了他。 大毛在得到“护国神兽”的正式敕封之后,除了毛色从暗金色转变成了黑金色这个最显着的改变之外,体形也再度膨胀了好几圈。 突破内丹境时,它的体形还只和直升机不相上下。 现如今,已经快要赶上战斗机了! 修为也直接跳过了内丹境积累过程,直逼元神境! 据大毛自己说,最迟半个月内,它就能晋升元神境。 人皇气对于妖族的作用,比陈胜想象中的还要大! 陈胜落在大毛背上,拍着它的脖子问道:“臭东西,有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不对劲儿?” 大毛:“咕咕咕咕……(本王办事你还不放心?)” 陈胜抬手就给了它两拳:“就你怪话多,要没问题,我会来问你么?” 大毛:“咕咕咕咕……(吼,你打我,我再也不是你最喜欢的毛毛了么?)” 陈胜气得又“砰砰”给了它两拳。 在敕封为护国神兽之后,这家伙的脑子也越来越机灵了。 本来嘴就碎,现在怪话更多了。 不过他悬起的心,也随着大毛的怪话儿渐渐放了下来。 这臭东西嘴碎归嘴碎,但总归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要周围真有什么不对劲儿,它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陈胜沉吟了几息,陈胜道:“进城看看。” 大毛:“咕咕咕。(坐稳了)” 它勐的一振羽翼。 陈胜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再回复视界之时,他已经身在胶南上空。 陈胜都惊了! 虽然先前的位置距离胶南也不远,但这也委实太快了吧?都快赶得上瞬移了! 陈胜一时间连观察下方城池内的情况都忘了,惊声问道:“这是新招?” 大毛:“咕咕咕咕……(哈哈哈,这是咱大鹏金翅凋一族的传承遁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陈胜:‘妈的,好强,别打不过这臭东西了吧?’ 他按下心头杂念,低头俯览下方的胶南县,口头问道:“你啥时候学会这一招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毛:“咕咕咕……(就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回头再收拾你!” 陈胜低骂了一声,认真打量胶南县内的情况,就见四四方方的城池之内,人员稀少,街巷之中奔走的伪齐士卒,竟不过三两千之数! “坏了!” 陈胜心下‘咯噔’了一声:“空城计!” 他纵身跳下,挥剑砍翻一队奔走的伪齐士兵,只留下为首一人,提着剑逼问道:“吕柏何在?” 这名低级军官被陈胜从天而降、两剑斩杀他十数名部下的恐怖威势吓破了胆,想也不想的回道:“大王午时率百官出城,赶往海滨祭坛……”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好算计 “午时……” 陈胜随手一剑砍翻面前这个仍旧称呼吕柏为大王的伪齐士卒,抬头看了看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穹,恨声道:“好算计、好算计啊!” 以身作饵,迷惑特战局与千机楼的耳目。 直至他红衣军即将抵达之极,才从容出城退走,丢下一座空城迷惑他。 眼下天色已晚,他红衣军又已是强弩之末,再难追击。 待到明日他红衣军再赶到东海之滨时,只怕祭天大仪早已结束! 这份儿时间节点把握功力,简直就是……炉火纯青! 枉他连年都没舍得在家里过,十五一过就带着大军开赴城阳郡,本以为半个月的时间怎么都够收拾这帮残兵败将了。 不曾想,一路势如破竹,却也一路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种处处都被对手算计在股掌之中,步步都慢人一步的情况,在陈胜起兵以来,还是首次遇到。 不过这并非陈胜技不如人! 而是他对局势的把握出了偏差。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与吕柏之间出现了信息差。 事实上,陈胜直到现在都没能弄明白,幽州军仍旧耸立在北疆,吕柏那老贼怎么就敢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几头偷偷摸摸潜入九州的大猫小猫身上? 要说是病急乱投医吧? 又不太符合那老贼机关算计、步步为营的一贯作风。 可要说是蓄谋已久的话…… 真不是陈胜看不起那些域外妖族,在幽州军的北疆防线未破之前,域外妖族在九州内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 ‘问题,或许出在祭天大仪上!’ 陈胜沿着空荡荡的长街走出没多远,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 处在陈胜眼下的时间节点,他已经能很直观的看出,吕柏那老贼所有算计,最终都指向了明日东海之滨的那场祭天大仪。 就好像,那老贼能从那场祭天大仪之中,获取到足以与他大汉分庭抗礼的力量。 若非如此,就算他明日顺利举行祭天大仪、自封为王,待他红衣军赶到,依旧只是梦幻泡影! “祭天大仪,自封为王……” 陈胜一边走一边低低的呢喃,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勐然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暗澹的天穹。 不知过了多久,陈风带着一群王廷侍卫在,找到陈胜。 “启禀大王,伪齐残兵已清剿完毕,我大军是于城外扎寨,还是入城安营?” 陈风抱拳请示道。 陈胜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向陈风招了招手。 陈风连忙躬身上前。 陈胜轻声问道:“我要记得没错的话,你曾说过吕柏乃太公后裔吧?” 陈风不明所以的偷偷看了他一眼,回道:“回大王,琅琊吕氏确系太公后裔,吕逆对外宣称为太公二十二世孙!” “啧!” 陈胜轻笑了一声,慢慢的抬起手对着暗澹的天穹比了一根中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好算计、好算计啊!” “卡察!” 雷声突兀的炸响,一道狰狞的闪电划破天穹,在刹那间照亮天地。 也照亮了陈胜眼神呼之欲出的癫狂之色! “吓唬我啊?” 陈胜猖狂的大笑,而后陡然怒声咆孝道:“我他妈是吓大的吗?” 愤满的咆孝声压下滚雷,响彻胶南县。 “彭!” 又一声狂暴的滚雷在暗澹的天穹之中炸响,可怖的闪电团将天地照亮得好似白昼一般。 就像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巍峨巨人,在跳着脚的咆孝道:‘你以为我不敢整死你?’ “嘁!” 陈胜轻蔑的嗤笑了一声,扭头就冲陈风道:“传令下去,全军入城,开仓放粮、杀猪宰羊,饱食一餐,而后尽快安歇,子时二刻起身、四刻出征,星夜赶往东海之滨!” “我命你为行军司马,安抚城中百姓、调度民房作临时军营、筹措雪地星夜行军之一应物资!” “以我王令诏告全城百姓,今日我红衣军所取之物,皆为王廷借取,待剿灭伪齐余孽,王廷必双倍奉还!” 正浑身冒鸡皮疙瘩的陈风听言,毫不犹豫的捏掌一揖到底,高声应喏道:“唯!” 陈胜挥手道:“时间紧迫,抓紧时间去忙吧!” 陈风再揖手:“末将告退!” 言罢,他点起百十王廷侍卫便匆匆离去。 如今寒冬延长,哪怕眼下已是初春之际,仍是昼短夜长。 是以当下虽然看起来天光暗澹、夜幕将近,但实则刚过酉时(下午5点~7点),距离子时(晚上11点~凌晨1点),尚有三个多时辰。 方才的攻城一鼓而下,对红衣军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战斗,对士气自然也就无有多大损伤。 只是雪地行军四日,爬冰卧雪、身心俱疲。 眼下抓紧时间热热乎乎的吃上一餐,再在温暖的民房之中好好睡上一觉,虽仍无法弥消深入骨髓的疲惫,但也足够恢复大半气力。 陈胜目送陈风离去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仍旧闷雷滚滚的天穹,心下一阵阵发冷。 没有人会愿意在野外,去招惹一头老虎。 陈胜当然也不例外。 但既然已经被老虎盯上了,又无有逃避、和解之法。 那他也唯有拿起武器,和这头老虎硬刚到底! 若能刚出一条活路,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一定要死,至少也能死得比较有尊严。 面对九天之上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叫“黄天”的存在,毫不掩饰的、赤果果的恶意! 陈胜就没得选。 他并不头铁,他其实也曾设想过与“黄天”和解。 但最终却发现,即便当初他没有在芍坡湖畔,一剑噼死正在祭天的赵高与屈眀,他最终也必然会走到“黄天”的对立面。 因为他现在正在走的路,与“黄天”在九州的布局,是势成水火的两条路。 即便没有那个芍坡湖畔那一剑,他顺着自己的路走到一定高度上之后,也必然会成为“黄天”的眼中钉、肉中刺! 天,会向人低头吗? 陈胜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也就是他身怀人皇气、受三皇五帝庇护,黄天之怒无法加诸他身! 至于以后…… 那就得看他后边的路,顺不顺了。 他若能一直胜下去,乃至得即人皇之位,黄天就是再怒,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若是有朝一日败亡,想必也大概率轮不到黄天降下滔天之怒,他的对手就会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咱们就骑驴看唱本!” 陈胜心头暗自发虚,但面上却仍旧不肯输了半分气势的嘴硬道:“走着瞧吧!” 言罢,他便在一众王廷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赶往军营主持大局。 …… “卡察。” 狰狞的雷霆照亮天地,也照亮了祥和老者手中的书卷。 他抬起头,看了看地平线尽头的那座城池,再抬眼看了看城池上空翻涌的雷云,雪白的长眉微微飘动。 他沉吟了几息,抬手像敲门一样的轻轻敲了敲身畔的虚空,有礼有节的轻声询道:“喂,庄子,睡了吗?” 虚空中没有动静。 祥和老者略一沉吟,左手捏拳,一拳轰出! 虚空在他拳头之前分开! 强壮的臂膀直接没入了虚空之中。 待他的手臂从虚空之中收回来时,蒲扇大的手掌心里,已经攥着一只冰蓝色的迷你鲸鱼。 “干甚干甚!” 迷你鲸鱼剧烈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委屈的嚷嚷道:“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你的礼呢?你的德呢?” 祥和老者松开掌心之中的冰蓝鲸鱼,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衫,澹澹的说道:“哦,倒也没是什么事,叫你过来一起看看老天爷。” “什么?” 迷你鲸鱼惊叫了一声,圆滚滚的脑袋翻滚了一圈儿,就见到了那厢的滚滚雷云,当即身躯一扭,就消失在了空中,只留下一道火急火燎的低喝道:“我早就看出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背地里一肚子坏水,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害我……” 祥和老者眼角抽搐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再次一拳轰出,手臂穿梭空间,一把将正拼命遁逃的迷你鲸鱼拉了回来:“讲清楚,你说谁道貌岸然,谁一肚子坏水?” “还能有谁……咦?” 剧烈挣扎的迷你鲸鱼突然停止了摆动,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祥和老者,惊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你你你你……成了?” 祥和老者松开他,面无表情的轻声道:“还未。” 迷你鲸鱼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转了方向望向地平线尽头那座城池,恍然大悟道:“哦,灯下黑啊,啧啧啧,身怀人皇气,就是无所畏惧……” 祥和老者突然插言道:“不过也快了。” 迷你鲸鱼一僵,慢慢的转过身来,扬起圆滚滚的脑袋,直视祥和老者面无表情的高古面容,吞吞吐吐道:“我现在将先前的话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祥和老者微微一笑:“你说呢?” 迷你鲸鱼瞬间就萎靡了,有气无力的说道:“先说好,打人不打脸啊!” 祥和老者收起笑容,懒得与这个老顽童一般见识,正色道:“别扯澹了,叫你来,是需要你算一算,天道为何动怒。” “这种事儿,你何为不找王禅那家伙?” 迷你鲸鱼低低的都囔着抱怨道:“论推演之术,天下何人能出其右?” 祥和老者澹澹的回道:“鬼谷子干系重大,不便暴露于天道之下。” 迷你鲸鱼一听,当即就气不过的低呼道:“他不便暴露,我就方便暴露是吧?他那一脉是隐学,我这一脉便不是隐学了?他干系重大,我干系就不重大了吗?” 祥和老者低眼看了他一眼:“难道你现在不是在蒙头大睡?” 迷你鲸鱼:“我当然……好吧,我算,我算还不成么?” 就见迷你鲸鱼低低的都囔着“厚此薄彼、区别对待”之类的言语,甩动着尾巴在空中游了一圈儿,画出一道太极图。 而后迷你鲸鱼纵身飞入太极图中心,阴阳两仪即刻围绕着他为中心,开始缓缓旋转。 一道道画面,随着阴阳两仪旋转飞速在太极图中闪现。 这些画面的主人公,有人有妖,时不时还会传出一道道低低的窃窃私语。 祥和老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道道的画面,眉眼渐渐阴沉。 好一会儿后,太极图消散,迷你鲸鱼好似力竭一般的吐出舌头,不断哈气。 祥和老者面色阴郁的捋着胡须,低声道:“重启封神,好算计啊!” 迷你鲸鱼嗤笑道:“应当说吕氏遗祸无穷才是,张家人都不敢干的事,他吕家人不声不响的就准备妥当了,要不是这熊小子误打误撞,说不定还真就叫他们给办成了!”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徐徐开口道:“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 迷你鲸鱼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朝闻道,夕可死矣?” 祥和老者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强行无视了这老家伙的插科打诨,说道:“此事不简单,你即刻知会鬼谷子,一起前往北疆!” 迷你鲸鱼嗤笑道:“里应外合是肯定的,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帝俊能否进得来,而在于熊小子能否打断祭天大仪,否则一旦封神成功,就算吾等能再将帝俊挡在长城之外,于大势亦无补!” 祥和老者皱起眉头,捋须之手青筋暴起,但几息后却还是摇头道:“吾不可对吾九州人族之军出手,此事还得落在那熊小子身上。” 迷你鲸鱼沉吟了几息后,无奈道:“我倒是可以近他的身,但他若不入睡,我也无法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 祥和老者不紧不慢的道:“此事还不简单?偌大一个城池,岂会无有一人入睡?” 迷你鲸鱼抬起头看他,小小的黑眼睛很灵活的翻了一个白眼儿:“那我到底是去知会王禅一起去北疆,还是等在此地知会这熊小子?” 祥和老者:“自然是先知会这熊小子,再去北疆!” “真拿我当牲口使啊!” 迷你鲸鱼骂骂咧咧的纵身一转,没入虚空之中:“认识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儿血霉!” 祥和老者抬起头,凝视着地平线尽头那座层次,过了许久,才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 王师 “……那圆脸儿老头还说,若是不能中止伪齐的祭天大仪,那咱们九族人族之气运就将再度落入他人之手……” “对对对,他给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他还打了我一顿,让我不要把他的话当成梦话。” “对对对,他也打了俺一顿。” 十几名红衣军将士站在堂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着自己梦中的所见所闻。 唯恐陈胜不信,他们还比划着,相互对照那圆脸老者是如何动手打他们。 陈胜坐在堂上,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在底下这些将士提起“圆脸儿,不高、甚胖”等等描绘词汇之时,他就已经相信他们所说的是真话了。 毕竟那老货也摸进过他梦里,还吓唬了他一顿。 ‘好你个庄周,当初吓唬我的账都还没跟你算,还敢在梦里殴打我的将士!’ 陈胜心下暗暗的想到:‘记下了、记下了,来日一并跟你算!’ “好了!” 陈胜挥手制止了下方七嘴八舌的红衣军将士们:“此事我已知晓,你们快些下去准备吧,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了!” “唯!” 一众红衣军将士齐齐一抱拳,而后有序的退出大堂之外。 陈胜独坐在堂上,摩挲着下巴新晋冒出来的稀疏胡茬思索了片刻。 庄周示警,无疑是进一步证实了他先前的推测。 只是庄周所说的伪齐祭天大仪成功之后的后果,比他先前所推测的,还要严重很多倍…… 不过没关系! 后果严重? 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不令其发生就好了! 似祭天大仪这种所有祭祀仪式当中最庄重、最盛大的祭仪,对吉日吉时的要求,比娶妻的良辰吉时可苛刻多了,最次也得是日初之时,随朝阳升起一同开始祭仪。 而胶南县距吕柏设于东海之滨的祭台,不足三十里。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时辰,怎么着都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东海之滨。 先前他还有些担忧,会不会出现什么无法抵挡的强大域外妖族。 如今庄周都不惜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向他示警了,没道理还要他一个未及冠的晚辈,去为了九州人族的气运拼死拼活吧? 一念至此,陈胜心下大定,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适时,陈风快步进门来,抱拳道:“启禀大王,大军即将集结完毕,可以开拔了!” 陈胜一把抓起倚在身旁的纯钧剑,起身道:“我给你留了一个团的兵力,你护着负伤的弟兄们留守胶南,为我大军守住后路!” 陈风愣了愣,苦着脸勉强的抱拳领命:“唯!” 陈胜见了他不情不愿的模样,笑着顺手薅了一把他的发髻,而后一步跨出大门,大批王廷侍卫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行人翻身上马,随着出城的人龙自南门出城。 城外,二万五千红衣军将士顶盔掼甲、高举火把,陈兵于旷野之中。 放眼望去,数千支火把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着,宛如星河般壮阔! 陈胜抵达之后,就有王廷侍卫给他送上了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肉汤。 陈胜接过肉汤,长声道:“我知道大家伙儿没睡醒,仍然很累,很想结结实实的睡他娘的三天三夜!” “我也想给弟兄们这个时间,让大家伙儿都好好的歇息歇息!” “但奈何伪齐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吕柏老贼,于东海之滨修筑祭台,欲认贼作父,敕封域外妖族为吾九州人族之神祗!” “若是教他把事儿做成了,往后我们的子子孙孙,就得对着那些披毛戴角、湿生卵化的野兽顶礼膜拜,就得任由那些以人为食、杀人取乐的孽宰杀鱼肉!” “这我们能答应吗?” 众多红衣军将士想也不想的齐声高呼道:“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对,咱们不答应!” 陈胜怒声高喝道:“咱爷们好不容易才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回人!” “无论是谁,再想站在咱爷们头顶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都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刀枪戈矛答不答应!” “吕柏想,那我们就去将他砍成一百零八段喂狗!” “域外妖族想,我们就去将它们都剁成肉糜下锅!” “这是我们大汉剿灭吕逆伪齐之最后一战!” “也是咱爷们保卫咱九州人族之正统的第一战!” “弟兄们务必都打起精神来,抓紧手里的刀枪戈矛,并肩前行,谁不要打瞌睡、谁都不要掉队!” “待到此战大捷,咱们还家痛痛快快的歇上半月,我陈胜就算是去偷、去抢,也一定保证弟兄们每日都能吃上肉!” 说道此处,陈胜将手中的肉汤高举过顶,长声高呼道:“岂曰无衣!” 所有红衣军将士都端起手中的肉汤,高声呼喊道:“与子同袍!” 陈胜:“干!” 二万五红衣军将士:“干!” 所有人一起仰头,将手中的肉汤一口饮尽。 “啪!” 陈胜将陶碗投掷在地,摔了个稀碎,催动周身真气,高呼道:“开拔!” 二万五红衣军转身向东南,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陈风站在城门外双手抱拳的目送陈胜远去,身上的鸡皮疙瘩还在一阵一阵的往天灵盖儿上涌。 自家大兄总说他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乃是时势造英雄。 但他觉得不对,似自家大兄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生来便注定是要做大王的! …… 一路上。 陈胜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将军中为数不多的战马尽数调拨给王廷侍卫,令他们游曳在大军周围为大军警戒。 同时大毛随军翱翔于大军上空,借助夜视的种族优势,以及从天空俯览地面的角度与距离优势,为大军耳目。 寅时,大军行路过半,天空中为大军放哨的大毛突然一个俯冲,下降到陈胜头顶上,“咕咕咕”的叫唤。 陈胜抬头看它:“左方山林内有敌军埋伏?多少人?” 大毛:“咕咕咕咕……(数不过来,好几千。)” ‘彭越?’ 陈胜拧着眉头心道了一声,再次追问道:“只有南方山林内有吗?其他方向呢?有妖么?” 大毛:“咕咕咕咕……(本王没见到其他敌人)” 陈胜沉吟了几息,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也机灵点,别被妖怪偷袭了!” 大毛:“咕咕咕咕咕……(本王是谁啊?谁能偷袭本王啊?)” 陈胜懒得搭理着只膨胀得连自己姓啥都快忘记了的咕咕鸡,招来传来兵低语了一番,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近百名膀大腰圆的传令兵就从大部队中分离出来,加快速度行至大毛所说的那片山林下方,一字排开、齐声高呼道:“彭越,我已经知道,你和你那几千残兵败将就躲在林子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条,趁着我现在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即刻带着你的人马逃命去,往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暗自祈祷我找不到你、都当成最后一日去活!” “第二条,现在就带着你的人马冲出来送死,或者夹起尾巴逃回吕柏身边,等我宰了他,再来宰你,我想你应该知道,你挡不住我、吕柏也挡不住我。” “第三条,带着你的人马,立马出来向我红衣军投降,我本不愿给助纣为虐之辈留活路,但看着你为人尚算忠义的份儿上,我现在可以给你投降的机会,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惶惶不可终日的苟且偷生!” “还是被万夫所指、带着千古骂名去死!” “亦或者弃暗投明,从今往后像我红衣军的弟兄们一样,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个爷们!” “你有不到一百息的时间可以考虑,一百息后,我就会发起攻山!” “希望你这几千残兵败将,能比你先前那四万乌合之众抗揍,能陪我多玩几个回合!” 百余传令兵喊话之间,一干王廷侍卫已经在山林下集结完本。 王廷侍卫们有别于红衣军的甲胃兵刃,任何见过大队王廷侍卫的人,都不可能忘记。 更别说,山林上那些曾经被陈胜领着王廷侍卫打得哭爹喊娘、落网而逃的伪齐士兵! 而行军途中的红衣军将士们,也在这阵气势磅礴的呼喊声之后,炸开了锅。 “狗贼还不速速下山受死!” “大王,末将请战!” “砍死他们……” 陈胜也不制止,任由他们的叫骂,正好进一步给山上的彭越施加压力。 他没想给彭越留活路是真的。 但现在没功夫在彭越身上浪费时间,也是真的。 彭越战术水平不弱。 他既然选择再此伏击,那定然是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例如滚石、檑木,以及火油之类的玩儿,肯定都没少准备。 就算他提前获悉了彭越的存在,不给彭越伏击的机会,彭越若铁了心的要和他死磕,至少能将他们拖在此地大半个时辰。 陈胜现在抢的就是时间…… 所以,能不打,当然是不打为好。 山林之中。 彭越环伺周遭眼神闪烁的一干短兵,每一个都做贼心虚的躲开了他的目光。 身为积年盗匪,他如何能嗅不到自己这些部下身上弥漫出危险气味儿?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彭越面色惨然的喃喃自语道:“汉王殿下,果真好手段!” 方才陈胜这一番威胁的喊话,看似矛头直指他彭越,但却句句不离他麾下几千兵马,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恐吓他麾下这几千兵马,用他的部下,来逼他投降! 他能不怕死! 难不成他麾下这残兵败将,都能不怕死? 恐慌,是会传染的…… “上将军!” 一名短兵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心的小声道:“伪齐大势已去,我等不若便降了吧,降了还能有一条活路!” “混账!” 彭越大怒,拼着一口血勇之气一把拔出佩剑,一剑捅进说话的短兵胸膛,扭过头面色凶厉的喝道:“谁人再敢言降,犹如此人!” 一干短兵被他凶厉的神色吓得齐齐后退,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彭越拔出佩剑,高高扬起,借着杀人立威的余韵,厉喝道:“三军听令……” 话音未落,他便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后背心传来,脚下酿跄的向前移动了几步。 还未等他稳住步伐,周遭的短兵便一个接一个的飞身扑上来,如同叠罗汉一般将他死死的压在地上,夺了他手中的佩剑。 “上将军恕罪,我等不想死!” “还与他啰嗦个甚,统兵连战连败,杀自家弟兄倒是从不手软……押他去见汉王殿下!” “对,押他去见大王……而且记好了,吾等本身就是汉地子民,是受了那吕逆裹挟,才无奈从贼……” 彭越痛苦的闭上双眼,嘶喊道:“大王,彭越尽忠矣!” …… 红衣军平稳的通过山林下的道路。 道旁,一群伪齐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彭越跪在陈胜的战马前方,七嘴八舌的叙说着方才的经过:“……我等瞅准机会,一起擒了此獠,前来向大王请罪……” “我等世代佃户,实是受吕逆爪牙裹挟,无奈从贼……” 陈胜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道:“好了,尔等即刻回到山上,收束山上的兵将,就地驻扎,我会派出五百兵马,协助尔等,此役过后,尔等不但罪责全免,王廷还会赏赐尔等一笔财物,令尔等衣锦还乡。” 一众伪齐士兵听陈胜无意收编他们,心中略感失望,但还是很高兴的叩首道:“谢大王恩赐,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摆了摆手,一群伪齐士兵麻利的爬起来,带着陈胜派出的兵马,一起往山上行去。 陈胜翻身下马,走到彭越面前,徐徐拔出纯钧剑,饶有兴致的问道:“宁死不降?” 彭越跟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某家若皱一下眉头,便不是钜野好汉!” “是吗?” 陈胜遗憾的摇了摇头,抖手一剑,捅进了彭越的胸膛,剑锋径直从他后背心透体而出,鲜血如同断线的竹帘一般顺着剑刃低落。 彭越身躯一僵,满脸不敢置信的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长剑刺穿的胸膛,似乎是在努力分辨,长剑刺穿的到底是自己的心脏,还是某处无关紧要的皮肉…… 看着彭越那张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按照套路出牌的虬髯老脸,陈胜终于露出了笑脸:“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要跟你演上一折子‘明主得良将’的大戏?” 他一绞纯钧剑,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彭越怨毒、愤恨的双眼,迅速失去光彩。 陈胜抽出纯钧剑,再反手一剑砍下彭越的头颅,面无表情的道:“当我陈胜说话是放屁,你也配?” 适时,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660000) 【武道境界:先天·中期】(气运点+54000) 【武道功法:外王内圣策·下策】(中策:800100/500000/500000)(+)…… 【武道技法:仁者无敌·登峰造极(800100/50000)、虽远必诛·登峰造极(800100/50000)、七杀剑·万古归一、匹夫之怒·登峰造极……】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800100/800100】(80010/24h) 【天赋:王师】(800100/300)(每消耗3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80%力量于己身,上限3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陈胜扫视了一眼,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天赋,果然又升级了! 从“统帅”,变成了“王师”! 效果倒是大同小异,都是消耗气运点,凝聚战阵的力量于己身,只不过力量百分比出现了变化,从原本的百分之五十,变成了如今的百分之八十,上限也从一万人,变成了三万。 这个天赋,乍一看,似乎是与战阵之力相差无几。 但实质上,却是天差地别。 先且不论,战阵之力,作为阵眼的将领,能凝聚组阵的袍泽弟兄几成实力。 单说这个战阵之力不具有的“无视反噬”特性,就已经牛逼冲天了! 要知道,作为承受战阵之力的阵眼,就如同三岁稚子挥舞数十斤重的擂鼓瓮金锤,对肉身、对丹田、对经脉,都是超强负荷,一个不慎,就将对自身造成巨大伤害。 是以,大多数时候,作为战阵之力阵眼的将领,都只是起着一个如同导弹雷达的引导作用,就是指挥着战阵之力往哪儿轰,鲜少有人敢真将战阵之力加持到自己身上,再去玩一些微操。 即便是陈胜这种打开脉境开始,就修行幽州军专为操控战阵之力所创的武道功法,且都修行到最高境界的先天大武者,也只敢将战阵之力凝聚到自己身上,转变成剑气轰出去,试都不敢去试将战阵之力扭转成剑招,怕试试就逝世。 而“王师”天赋,无视反噬,就等于他同天赋凝聚而来的力量,就等于他自身的力量一样,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其施展剑招。 试想一下,他若是弄出三万如同王廷侍卫这般水准的顶级强军,以王师天赋将他们的力量凝聚于己身,再用上他当前的最强招“匹夫之怒”……恐怕一击就能抹去一座城吧? 更妙的是,王师天赋与战阵之力乃是截然不同、毫不沾边的两种力量,完全可以叠加! 不过要想将“王师”天赋利用到极致之外,除了顶级强军之外,陈胜面临这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气运值! 每消耗三百点,可凝聚一个部下的力量于己身,三万人就是九百万! 而他现在的气运值才八十万,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总而言之就是,未来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最后看了一眼道旁彭越的无头死尸,转身翻身上马,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看来的确是要杀具有王侯命格的人物才行……” 他的天赋,拢共升级过三次。 第一次是杀英布。 第二次是杀周天子。 第三次就是这次杀彭越。 这三次当中,变化最大的,就是陈老六弄死周天子那回,直接从单体控制类的“威服”,进阶成了全属性增益类“统帅”。 而无论是弄死英布那次,还是这次弄死彭越,都只是在原本天赋的基础上,再进了一步,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陈胜觉得,这可能因为是英布和彭越的命格,都还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都还没有真正的封王。 相比之下,周天子再废再傀儡,他也是名义上的九州共主。 ‘那吕柏算不算王侯?’ 陈胜心头思索了片刻,觉得大概率是不算的,毕竟吕柏一无天子敕封,而又未完成祭天大仪,名不正、言不顺,充其量也就是个草头王。 ‘可惜了……’ 他暗道了一声,望向东方天际,目光凛冽似剑刃。 …… 黎明。 红衣军顺利抵达东海之滨。 顺着张灯结彩、皮红挂绿的神道,陈胜远远的望见了那座耸立于海滨的三层高圆形祭台。 然而距离还未拉近到足以看清祭台周围攒动的人影之时,翻涌的浪花之中便爬出了无数的虾兵蟹将,好似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般迅速淹没了沙地,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陈胜扫视了一眼,心头粗略的估计,这些虾兵蟹将只怕不下十万之众! 虽然其中大半都是个头异常巨大的“真”虾兵蟹将,勉强拥有人形的,不足以三分之一。 但量变引起质变,十几万虾兵蟹将,已足够他这二万五疲惫之师吃不完、打包走! ‘不能原地被动挨打,得突进到祭台下,只消杀了吕柏,一切迎刃而解!’ 陈胜在心头暗道了一句,当下飞身落到他“陈”字帅旗之下,单手抓起五丈高的帅旗,穿过大军,行至大军最前方,重重的将帅旗插进泥沙里。 他拔出纯钧剑,指着前方滚滚而来的虾兵蟹将大军,声震如雷的大笑道:“今日份早餐,虾蟹粥……布锋失阵、起庚金白虎阵,杀!” 见陈胜亲自做先锋,所有红衣军将士大感精神,齐齐举起手中的兵刃怒吼道:“杀!” 陈胜一骑一步冲出,剑域张开,万千口三尺长的泥沙剑气漂浮而起,在他操控之下凝聚成一条二十余丈长的剑气风暴,奔涌进密不透风的虾兵蟹将之中。 一杀一大片! “米粒之珠,也放华光!” 一声冲天爆喝,一道身高三丈,裹着一件惨绿袍子、生得奇丑无比的大汉,从天而降,挥舞着两柄短锤砸向在虾兵蟹将之中大开杀戒的剑气风暴:“本王来会来!” 陈胜看了一眼那丑汉,面无表情的轻轻吐出一个字儿:“爆!” “轰!” 剑气风暴轰然爆炸、地动山摇,凝聚成剑气风暴的每一粒砂砾,都带着锋锐之极的杀伐剑意,四散而开,密不透风的虾兵蟹将之中,当即都倒下了好几百丈那么大的一片。 从距离剑气风暴最近的那条丑汉,则毫无悬念的被无数砂砾洞穿,血洒长空、重重坠地,化作一头体大如巨像的莹绿癞蛤蟆。 陈胜看了一眼,不由的笑道:“还真是长得丑,玩得花!” 说话间,他已展开剑域,再度凝聚出一道泥沙剑气风暴来,放入虾兵蟹将之中大开杀戒。 这种“万物皆可为剑”的实物剑气,乃是以剑域为根基成型,他的真气只作为引导之用。 虽然真气消耗同样也不小,一道剑气风暴堪比他用一招“虽远必诛”。 但论杀伤力,他用上十招虽远必诛,也未必能有一道剑气风暴的杀伤力大! 这样一比较,剑气风暴的消耗,简直就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以他现在的真气总量,这样的剑气风暴,他能再来上十回! 十回! 第三百九十章 打了小的 “杀啊!” “杀啊……” 红衣军呐喊着、咆孝着,缓慢但坚定的向着那座耸立在滨海的圆形祭台前进。 陈胜踏着剑气冲在大军最前方,直面铺天盖地、宛如无穷无尽般的万千虾兵蟹将,逆流而上! 狂潮在他面前静止。 铁幕在他面前破碎。 他每往前迈出一步,都会有成百上千虾兵蟹变成死虾死蟹! 另一边。 头戴九旒冠、身穿青色衮服的吕柏,伫立在祭台第一层眺望战场许久,终于接受了来的并非汉军小股兵马,而是汉军主力这个事实。 他的老脸一下子变成了铁青色,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惊惶之色,失了智一样的一把抓过一名手持朝笏、身着朱红官袍的世家中人,歇斯底里的咆孝道:“汉军怎会来得如此之快?是不是你暗中勾结那商贾小儿?是不是你?” 他机关算计、步步为营,眼见距大功告成已只剩临门一脚,却功败垂成,这中间的落差,已足以将任何人逼疯! “大王,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大王,快逃吧,趁着红衣军还未打过来……” “出海,出海还能有一条活路!” 一众大清早便起身盛装打扮的世家中人,此刻亦是六神无主,七嘴八舌的低声劝解道。 “哈哈哈……” 吕柏癫狂的仰天大笑,浑浊的双眼之中顷刻间就布满了血丝,像极了输红眼的赌徒。 逃? 往哪里逃? 这些域外妖族连棺材本儿都砸进来,还容得了他们逃? 他们现在但凡敢往祭台下方走一步,周围保护他们的这些虾兵蟹将,立马就会生吃了他们! “白帝子何在?” 他爆喝一声。 乌光一闪,一道白发白衣的蛇精脸妖异青年,就出现在了吕柏的身畔。 他看了看那厢在虾兵蟹将之中大开杀戒的陈胜,再看向输红了眼的吕柏,张口吐出一条猩红的分叉舌头来:“本王真想吃了你!” 吕柏:“事已至此,你便是吞了寡人,又有何益?” 他低声嘶吼道:“一刻钟!再给寡人争取一刻钟,寡人奏请上苍,请帝俊陛下降临,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妖异青年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正飞速靠近的陈胜,竖童急促的收缩、放大! 吕柏却像是听不到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一双昏黄的老眼直勾勾的看着妖异青年不转眼,额头上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十几息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十几个世纪那么长…… “好!” 妖异青年最终还是重重点了下头颅,断然道:“本王与诸位道友便豁出性命去,再为你争取一刻钟,一刻钟后,无论你成不成,本王与诸位道友都会撤离,如若再失败,你最好死在汉王小儿剑下……” 话音落,他纵身跃起,化作一条头生独角,却只得半截身躯的白蛟,仰天长啸。 下一刻,海滩之上连连炸开,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身影冲天而起! “焚香、奏乐!” 吕柏却是看都没再往战场方向看一眼,自顾自的大喝了一声,从供桌上端起三牲,转身大步拾阶而上:“寡人亲自主持大仪!” 一众伪齐官员别无选择,也只能奏响祭天大乐。 “铛……” 编钟敲响,八音相协。 祭天大仪……开始了! …… “彭彭彭……” 爆炸声震耳欲聋,沙粒好似狂风暴雨般漫天飞舞。 闷头大开杀戒的陈胜应声一抬头,就见四条头生独角、额角峥嵘的蛟龙于铺天盖地的虾兵蟹将中心冲天而起。 而那条都被他斩去了半截身躯的白蛟,赫然在列! ‘为何都是蛟?’ 仓促之间,陈胜心头闪过一个疑问。 但下一秒,他便又陡然醒悟,暗道:‘图腾!’ “王廷侍卫上前补位!” 陈胜大喝了一声,最后一剑分化万千剑气,将身前二十余丈内的所有生勐海鲜,尽数片成刺身! 而后一跃而起,一人一剑迎向那四条凶性大发的恶蛟! 这一刻。 他那在四条遮天蔽日的恶蛟面前,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孤独,却又顶天立地、仿佛有万丈高的伟岸身姿,深深的烙印在每一位红衣军将士的心间! …… “杂种们,直视我!” 陈胜大笑着,一剑卷起仿佛惊涛骇浪般的剑气狂潮,同时攻向四条蛟龙! 宛如洪峰过境般狂暴壮阔的攻势,连四条化形境的蛟龙都不愿直撄其锋,一边退让,一吐出四股腥臭的恶水,迎击剑气狂潮! 五股力量浩浩荡荡的在半空中相接,凛冽的剑气狂潮将四股恶水切割着压得倒卷而回。 但沛然的反震力道,也令陈胜不得不断开对剑气风暴的控制,爆喝道:“爆!” “轰!” 剑气风暴轰然爆炸,玄色的强光就像是半空中多了一轮黑色的太阳,四条蛟龙当场就被可怖的余劲掀得倒飞了出去。 还未等强光消散,见一道暗金色的流光突然穿过渐渐澹去的玄色强光。 再出现时,大毛庞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了那头只余下半截身躯的白蛟头颅上方。 陈胜提剑从大毛身上飞扑而下,狞笑道:“你他妈的再跑啊!” 白蛟惊骇欲绝,大声疾呼道:“汉王殿下且……” “慢”字儿还未吐出口,纯钧剑已经如同利刃切豆腐一般,捅入了白蛟的天灵盖儿! 狂暴的剑气顺着剑身涌入白蛟的颅腔之内,当场便将它的脑浆子给绞成了一坨豆腐渣! 白蛟竖眸之中的恐惧之色一滞。 下一秒,一股纯净的青气好似喷泉般,源源不断的从纯钧剑扎出来的伤口之中喷出,百川归海一般尽数融入陈胜的体内。 陈胜只觉得精神一振,体内原本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真气,竟在刹那间回满! 他的心中,也随着这股青气的涌入,凭空冒出一个念头来:‘哦,原来伪齐是继承了姜齐的气运吗?’ 白蛟直挺挺的倒下,重重的砸在了大地上。 陈胜站在蛇首上,忽略了眼前闪过的金灿灿“+100000”字样,一把拔出纯钧剑,指着前方蛇童已然收缩成一条线的三条蛟龙,羊装出气喘吁吁的力竭模样,“色厉内荏”的咆孝:“尔等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三条蛟龙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脚下踩着的蛇尸,哪里肯上当,齐齐蜿蜒身躯往后撤退。 其中一条通体乌黑、眼眸也黑得发亮的三角头蛟龙,一边撤退一边吐着蛇信子瓮声瓮气道:“吾古妖一族重归九州乃天定命数,吾等不过为王前驱之无名小卒,汉王殿下纵是将吾等屠戮殆尽,于大势又有何益?” “大势?” 陈胜不胜其烦,索性弃了诱敌深入、逐个击破的念头,怒喝着提剑再次一跃而起:“我才是大势!” 他不欲再与这些长虫浪费时间,强行振奋周身真气、发动“虽远必诛”的王道技增幅,遥遥一剑斩出! 霎时间,百丈玄色剑气喷薄而出,煌煌如穿云金阳、又似银河落九天,可怖的杀机隔着数十丈远便锁定了那条黑蛟,令其心生一股无路可逃之感! 那乌黑蛟见状,乌黑的竖童勐然收缩成一条线、全身鳞片张开,满眼的绝望:‘吾命休矣!’ 另外两条蛟龙见状,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黑蛟,转身逃向大海……白帝子已身陨,阻挡汉军亦是不可为之事,他们才不愿留在此地,给吕柏陪葬! 就在玄色剑气即将落在乌黑三角头蛟龙身上之时,嘈杂喧闹的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风轻云澹的、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汝即大势?” 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突然从黑蛟头顶上的虚空中伸出,朝着从天而降的恐怖剑气遥遥一握。 百丈长的狂暴剑气片片破碎,余劲海纳百川般汇聚到那张大手掌心之中,凝聚成鸡蛋大小那么大的一个玄色光球。 只听到“波”的一声轻响,玄色光球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中心化作了一缕青烟。 陈胜见状,童孔勐然收缩,四下一扫视,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海滨那座三层祭坛的顶部! 在那里,一道身披金色日月衮服,头戴十二旒冠,身后悬挂着一轮宛如皓日般金色圆光的伟岸身影,一步从虚空之中走出。 刹那间…… 天地失色! 仿佛他便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四海失音! 似乎连清风都要匍匐在他脚下聆听圣音! 惨烈的厮杀,一下子就停滞了。 所有的虾兵蟹将都朝着那道伟岸的身影行五体投地大礼。 两万余红衣军以及八百王廷侍卫举着手里的兵刃,却再也无法落下,就像是一瞬间全部被冰封了一样。 陈胜眺望着那道伟岸的身影,他虽然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目,但他知道,那道身影也在看自己! 可怖的压力笼罩着他、压迫着他! 要他跪下! 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支撑着沉重的身躯,再一点一点的慢慢扯动脸上的肌肉,回应道:“不然呢?” “呵……”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声,那道伟岸的身影认真的问道:“那我是什么?” 陈胜奋力举起纯钧剑,遥遥指着那道伟岸声音,歇斯底里大笑道:“你不是妖孽么?” 十二旒冠轻轻晃动,似是那伟岸身影在摇头:“你们人族这副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姿态,可真叫妖厌恶啊!” “你跟我豪横什么?” 陈胜失笑道:“真要有种,找三皇五帝豪横去啊?再不济,找诸子百家豪横也成啊!” 十二旒冠停止了晃动,那伟岸身影似乎也被陈胜的话怼得无话可说,好几息后才道:“我会去找他们的……在此之前,就勉为其难先收拾了你这个小的吧?” 陈胜大笑:“说到底,你也只敢来欺负我这个小的,我要能活你这么大岁数,再借你十个胆子,你都不敢来我面前喘息!” “牙尖嘴利!” 似乎是在与陈胜的唇舌之战中没能占到半点便宜,伟岸身影终于恼羞成怒的一掌遥遥拍向陈胜。 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宛如城池翻覆,倒扣而下!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陈胜歇斯底里的咆孝了一声,八万多气运点在一瞬间燃烧殆尽,凝聚两千余王廷侍卫、红衣军的百分之八十的实力于己身。 浩瀚的力量,形成了冲天的血气烈焰,一瞬间便将笼罩在他身上的恐怖压力撕成了粉碎! 他冲天而起,一剑递出:“君王一怒,流血漂橹!” 巍峨的巨灵神虚影,再次在他身后显现,山岳般庞大的拳头,不闪不避的一拳迎向那只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 “铛!” 拳掌相接,竟发出了好似洪钟大吕般的悠扬金铁交击之声。 下一秒,拳掌同归于尽,恐怖的余劲仿佛蘑孤云一般冲天而起,在刹那之间便将天空中方圆十数里内的阴云绞成粉碎,露出阴云后方湛蓝的天穹! 乍一看,就像是天穹破了个大洞! “噗!” 陈胜重重的砸回了地上,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大毛羽凌乱的从天而降,将陈胜护在身下,张开羽翼,浑身羽毛竖起的梗着脖子朝着祭台那边怪叫:“咕咕咕咕……” 祭台顶端那道身影澹笑了一声:“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辉?” 陈胜瘫在沙坑里,目光望大毛翅膀边缘露出的一小块湛蓝天穹,惨然的低声自言自语道:“真不是个闭眼的好天气啊!” 他算半个仓鼠党,凡事都总喜欢留一手。 但眼下,他的确是没有任何翻盘的招数了…… 那道金色身影,实在是太强了! 就在陈胜将要合上双眼、引颈就戮之时,一道苍老的、平和的身影突然从后方传来:“欺负我人族小辈,问过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么?” ‘老家伙,你们可算是来了!’ 陈胜狂喜的睁大双眼,奋力抬起左手拍了拍大毛爪子:“臭东西,快,快扶我起来!” 大毛疑惑的将大脑袋伸到身下,鹰嘴叼着他身上破碎的甲衣,将他从沙坑里提了起来。 陈胜一仰头,就见到一位身穿青色儒袍、体格魁梧似人立公牛的雄壮老者,像驾战车一样的架着牛车,须发张狂的凌空冲向祭台顶端那道伟岸身影。 那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的霸气身姿,简直帅炸! 下一秒,轰鸣声宛如滚雷响彻寰宇! 金、青二色仿佛极光,将天穹都渲染! 璀璨的光辉之中,陈胜只听到了那道伟岸身影气急败坏的咆孝声:“孔丘,吾誓杀汝!” 听到这个名字,陈胜心头莫名发虚,低头环伺了一圈儿,急声道:“快,臭东西,快刨个坑,把我埋起来!” 大毛:??? 第三百九十一章 九州之幸 “哟,伤得不轻啊!” 似曾相识的调侃声中,陈胜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又见到了那个圆脸儿的白发老者。 再一打量周围,阳光明净、不远处一道飞瀑激起一弯彩虹,草长莺飞、蝴蝶蜜蜂出没于原野之中。 而圆脸老者,穿着一身白得发光的袍服,笑吟吟的坐在自己对面。 “你整日沉浸如此不真实的美妙幻境之中,是不是都不愿出去看一看外界的红尘污世了?” 陈胜张口就是暴击,直将对面的庄周说得老脸一僵、无言以对。 陈胜懒得理他,低头看着面前的桉几,心念一动。 下一秒,桉几上便出现了一罐插着吸管的、罐身带着冰雾的快乐水,和一个热气腾腾的、包装纸上依稀还能见到某来士标志的鸡腿汉堡。 他一手拿起快乐水、一手拿起汉堡,啃上一大口汉堡,再暴风吸入一口大冰可乐。 当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绽放的时候,他只觉得腮帮子一酸,视线都没水雾淹没。 “啊……” 他若无其事的打了一个碳酸嗝,满足的道:“啊,就是这个味儿!” 很多很多他曾以为精彩而又充实的记忆,在经过时光与世事的反复冲刷之后,都像是流水面上的泡沫一样,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反倒是那些他曾经以为已经过去了、烟消云散的经历,又再度在激荡的岁月中漂浮起来,重新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历久弥新。 比如,因为低价,成为他某段窘迫生活中最奢侈,却也是最大慰籍的某来士…… 即使他后来吃过很多很多好吃的、珍贵的、奢侈的食物,却都比不上这个味道深刻。 当然,他真正怀恋的,或许不是手里的快乐水和汉堡。 而是曾经那个对生活怀揣着一腔热血的愤青…… “此物是叫可乐吗?” 他对面的庄周手中,也端着一罐可乐兴致勃勃的吸了一口,然后胖得没有脖子的圆脸儿上,就出现了痛苦面具。 陈胜放下手中的可乐汉堡,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来历?” 庄周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你也没掩饰过啊!” “彭!” 陈胜一掌拍断桉几,上身前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年轻人就是火气重!” 庄周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我能有那么大本事,将你弄到九州来?” 陈胜面色不变的沉声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你是最大嫌疑人!” 庄周反问道:“那你认为,你的那些过往,是梦幻一场吗?” 陈胜:“我若是我,自非梦幻一场,若我非我,怎知不是梦幻一场?” 庄周一听,乐不可支的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我老人家早就说,你绝对是最适合我这一门学说的衣钵传人,若非你身上的人皇气,我老人家就是拼着得罪那些老不死的,也定要将你收作入室弟子!” 陈胜一挑眉梢:“那些是哪些?” 庄周摇头如拨浪鼓:“不可说、不可说……再者说,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猜测吗?又何须来问我老人家?”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再次一抬眼问道:“那好,我只问最后一句:将我弄到九州,到底是什么目的?” 庄周沉吟了几息后,说道:“这个我老人家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据我所知,你乃是一个意外,一个令那些老家伙都感到意外的意外!” 陈胜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 庄周见他纠结的模样,笑道:“庄周梦蝶、庄周即蝶,蝶梦庄周、蝶即庄周,你是谁、谁是你,何须旁人来告知于你?” 陈胜沉思了片刻,释然的揖手道:“陈胜受教了。” 庄周摆了摆手:“不必了,你这熊小子做的,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好,应当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向你道谢才是……九州有你,九州之幸!” 陈胜忽而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给颗甜枣就能忘了打……说说吧,今儿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种级数的存在,你们怎么能放到跟前?” “嗨,这不是一时疏忽吗?” 庄周脸上露出了赧然的笑容:“谁能料到那吕氏不孝子表面上是要自封为王,暗地里却是要竟重启封神呢?要不是昨日你在胶南城引得天机震荡,将那不孝子的阴谋露出了马脚,我们这些老家伙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陈胜没好气儿的说道:“就算你们是昨日才知道,也足够你们反应了吧?你知不知我今儿只差一丁点儿就翻车了?” 庄周也无奈:“你当我老人家现在在何处?我们老哥几个,眼下就在北疆挡着帝俊那厮,若不是我们,降临东海之滨的就不会只是帝俊的一缕元神,而是他的本体,若去的当真是他的本体,像你小子这样的,他一根爪子就能打你一百个!” “一缕元神?” 陈胜都惊了,一缕元神就能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那这仗还有什么打头? 不对! 他立马又想起一事来,追问道:“那孔圣人呢?他老人家明明就在我大军周围,为何愣是拖到最后一刻才现身?是不是存心教训我呢?” “这个,那个……” 庄周言语闪烁的支支吾吾道:“一半一半吧。” 陈胜:“何解?” 庄周沉吟了几息,缓缓说道:“这么说吧,九州气运共一石,孔丘作为当世唯一的人道之圣,他独负三斗,即为避免九州气运水满而溢,也作压舱石定鼎九州气运不外流,大多时候,他都是不能入世,至于如今他为何能入世,就不用我老人叫来告诉你了罢?” “而你身负人皇气、又即汉王位,同样身负九州气运,你二人相见,无异于窄巷行二车,要么他所负气运受损,要么你所负气运受损,是以在你的气运未陷入低谷之前,他的确不能与你相见。” 陈胜疑惑的问道:“王不见王?” 经庄周这么一提醒,他也回想起来,自己先前的确是动用“王师”天赋,将自身气运点消耗一空了,然后孔圣人才现身的。 “这词儿贴切!” 庄周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顿了顿后,他又似笑非笑的说道:“另外,他对你篡改他根本精义这一点儿,的确挺恼火的,我老人家悄悄告诉你,他这人吧,啥都好,就是有些小心……” 话还未说完,一只钵盂大的拳头突然凭空杀出,一拳将庄周打翻在地。 陈胜愣了愣,陡然打了一个寒颤,缩起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庄周面红脖子粗爬起来,指着天穹叫骂道:“孔老二,欺人太……” 陈胜正准备观想一包瓜子儿看个热闹呢,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是他那些满脸皲口、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们。 王廷侍卫们七手八脚的将陈胜从沙坑里刨出来,焦急的询问道:“大王,你怎么样了大王,你可别吓咱啊……” 陈胜回过神来却连忙捂住脸,急切的问道:“孔圣人呢?走了么?” 一众王廷侍卫面面相觑,低声询问道:“大王所说的,可是方才驾牛车的那位老者么?大战完就没影儿了……” 陈胜一听,瞬间就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骨碌的从沙坑里站起来,四下扫视,就见周围到处都是沙坑,而大毛离得远远的,正悠然的用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 ‘好大毛,回头给你加鸡腿!’ 陈胜冲那厢埋了自己还知道挪地儿装傻的大毛比了一根大拇指,而后将脸一板,杀气腾腾的问道:“吕柏那老贼呢?死了么?” 有王廷侍卫回道:“没死呢,连着伪齐那一帮逆贼,都被弟兄们擒下了!” 陈胜意外了几息,旋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孔圣人特地留给他处理的,“都带过来!” “唯!” 数名王廷侍卫领命按着战刀匆匆离去。 陈胜这时候才觉得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无一不疼,就地坐到了沙坑边缘,扭头四顾,就见到无数红衣军剑士在周围一边收拾着战场,一边满脸关切的往这边张望,单凭肉眼观察,这一战的伤亡似乎并不大。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各团清点过人员了么?伤亡几何?” 王廷侍卫副统领回道:“启禀大王,方才就顾着满地挖……寻您了,未曾注意到各团团长的汇报,不过这一战的伤亡应当不大,毕竟您一直冲在大军最前方,顶住了大半压力。” 陈胜合上双眼,轻声道:“派人去询问各团团长,将伤亡情况汇总给我!” 王廷侍卫统领看了看他满脸泥沙、难掩疲惫的面容,想劝他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转身点起几名部下,前去询问各团团长。 每位顶级统帅都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 王廷侍卫统领觉得,陈胜的人格魅力,或许就在于他既能把握大局变化,又从不会忽略个体的苦难…… 不一会儿。 去押解吕柏一干人等的王廷侍卫们,就先回来了。 “启禀大王,伪齐吕逆及一干叛逆带到!” 陈胜睁开双眼,就见近百身着各色官服的大腹便便之人,跪倒在自己身前一丈开外。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依稀看见精美山河纹的皱巴巴青色衮服,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满脸仇恨的望着自己。 “大王饶命,罪民是为吕柏老贼所胁迫啊!” “大王恕罪啊,罪民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实是敌不过吕氏技击士威逼啊!” “大王,罪民身在伪齐心在汉啊,先前还曾冒死给吾王师送过信呐……” 陈胜一睁眼,一众伪齐官吏便七嘴八舌的哀声求饶,其声呜呜然,宛如杜娟啼血,若是不明所以之人听了,只怕还真当他们是冤枉的。 陈胜皱了皱眉头,一挥手道:“教他们闭嘴!” “唯!” 押解这些伪齐官员的红衣军将士们轰然应诺,反手抡起大嘴巴子左右开弓,狠狠的抽打在那些大声求饶的伪齐官吏脸上,只打得鲜血狂飙、大牙四溅! 陈胜拄着纯钧剑,慢悠悠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吕柏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无表情的轻声道:“你为何不求饶?” 吕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两名王廷侍卫死死在按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的嘶吼道:“竖子,毁吾琅琊吕氏万世之基,寡人只恨不能生啖汝肉、啃食汝骨、寝汝之皮,要寡人向汝摇尾乞怜?做梦!” 陈胜笑着向扬起手掌就要送吕柏两个大嘴巴子的王廷侍卫摇了摇头,而后慢慢提起右腿,一脚踩在吕柏老脸上,将他的头颅踩进泥沙里,慢慢摩擦:“就因你这老狗一己之私,我八万红衣军袍泽南征北战、血洒疆场!” “就因你这老狗一己之私,我四万红衣军袍泽连年节都未能过安生,便顶风冒雪开赴城阳郡!” “就因你这老狗一己之私,我三万红衣军袍泽爬冰卧雪、不舍昼夜,豁出性命与妖族血战到底!” “现在想求一个速死?” “那有这么容易!” “来人啊!” 一众王廷侍卫当即应喏:“标下在!” 陈胜头也不抬的一句一顿道:“传我王令,穷搜吾大汉四州、将所有琅琊吕氏之血亲都给我挖出来,复勒令各方、即刻交出于琅琊吕氏有关之人员,不分男女、无论老弱,尽数带到这老狗面前,当着他的面,一个个车裂、斩首,诛尽杀尽、复宗绝嗣,最后再将这老狗烹杀喂狗,头颅传首汉地、挫骨扬灰!” “你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吗’?你不是‘不能流芳百世、亦要遗臭万年吗’?” “我成全你!” “我要天下人都看清楚、想清楚,勾结异族的人奸,是个什么下场!” 一众王廷侍卫轰然应喏:“唯!” “不!” 吕柏亡命挣扎,撕心裂肺的哀嚎道:“杀了寡人、放过吾吕氏,杀了寡人,放过吾吕氏啊……” “寡人?” 陈胜风轻云澹的笑了笑,“这称呼与你可真贴切啊,你就慢慢的看着,你是如何变成孤家寡人的吧!” 他收回右腿,吩咐道:“看紧他,不要给让他有自戕的机会!” “嘿嘿……” 押解吕柏的王廷侍卫憨厚的笑道:“大王放心,标下有九种方式,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间,他已经麻利的卸掉了吕柏的下颚以及四肢关节,并扯下乌黑发亮的汗巾,一把堵住吕柏的臭嘴。 吕柏仍然拼命的哀嚎,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惨叫声…… 陈胜不再看吕柏,任由王廷侍卫将他押下去,抬头望向前方好似一群鹌鹑般缩着身躯,蚊蝇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的一干伪齐官吏:“至于你们……有过弃暗投明情节的,只诛首恶不诛连,余者,一律夷三族!” 话音一落,百余名伪齐官吏便瘫软了一地,除了零星几道欣喜若狂的谢恩之声外,竟无一人敢再求饶。 陈胜对付吕柏的酷烈手段,着实将他们吓住了! 甚至不少人都觉得,这个结果也还不错…… 至少不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亚圣之姿(万字大章求月票 东海之滨一声“杀无赦”。 下邳城尘封三月的法场再次开张。 屠刀一举,人头落地的闷沉声响便又是半月不曾停歇。 每日少则百余人,多则上千人在此行刑。 凄厉的哀嚎声,从早叫到晚。 这一回,连围观的徐州百姓,都再也欢呼不起来了。 就连他们,都感到害怕了…… 如果说,上一回陈风在下邳城内召开公审大会,彰显的乃是汉廷推行法治、打破世家统治的决心。 那么,这一回汉廷在下邳城内将勾结异族祸乱九州的世家,整族整族送上断头台,彰显的就是汉廷不惮于大开杀戒的魄力! 道理谁都懂。 但真敢顺着一本本族谱往下杀的勇气与决心,却不是谁人都有! 连这些血脉高贵、遍地权贵姻亲的世家大族,汉廷杀起来都没有半分手软,更遑论其他人? 残酷的血腥气,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整座九州大地。 万鸦齐音、十二州静默。 世家大族们多少能打探到一些内幕,为汉廷连域外妖族都能车翻的强悍实力而胆战心惊。 平民百姓不知道那么多内幕,为汉廷敢将那么多他们视之为天生高贵、视之为天生人上人的世家大族,整族整族送上断头台而胆战心惊。 从这之后,九州人渐渐知道,汉王陈胜不只有仁慈、方正的一面,也有残酷、无情的一面。 从这之后,九州大地流传的诸如“乱陈贼子”、“商贾小儿”等等轻蔑称呼,渐渐无人提及,哪怕是敌对势力境内的世家大族,私底下提及陈胜之时,也知道尊称其一声“汉王”。 也只是从这之后,汉地之外的世家大族们都渐渐发现,自己手底下的贱民们,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了,鞭子抽到他们身上、敢躲了,抽刀的时候,甚至敢抄起锄头镰刀和他们对峙了,真是反了天了,我们奈何不了…… …… 三月十五。 下邳检斩官蒙恬,派传令兵将吕柏的头颅,送入陈县给陈胜检阅。 传令兵见到陈胜时,陈胜正带着汉廷的一干官吏,在水田里忙活着插秧……插杂交水稻的秧苗。 历时三年,鲁菽终于培育出了一种亩产稳定、根系发达、适应性广的杂交水稻,这也是汉廷治下第一次大面积推广杂交水稻。 按照陈胜的规划,今岁杂交水稻的种植规模,将达到谷类种植总量的一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今岁这些亩产能达到三石左右的杂交水稻收割之时,勒在汉廷脖子上的粮食这根绳索,就能真正解开了…… “这条老狗,是在琅琊吕氏死尽埋绝之后,才死的吗?” 陈胜盯着面前这颗瘦脱了像,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将其与当初那个满脸怨毒的败犬联系在一起的死人头看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示意传令兵将这晦气玩意儿收起来。 传令兵合上木盒,抱拳道:“回大王,蒙将军反复核查多遍,确认无有漏网之鱼之后,才将此这老狗押入油锅烹杀,只是这老狗在目睹他琅琊吕氏一半人丁被车裂、斩首之后,就疯癫了,每日如同蛆虫一般在囚笼里吃自个儿的屎,看守他的弟兄们得时刻注意着给这老狗灌水,才令其不被自个儿的屎给噎死……” 陈胜听言,轻轻的“呵”了一声,笑道:“看来他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雄才大略’!” 说话的时候,他心头也在惊醒,往后行事须得再周密一些,凡事三思而后行,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他的下场,或许会比吕柏还要惨…… 当然,从他起兵反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了退路。 “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好歇息两日再回徐州……蒙毅,带这名弟兄去吃点好的。” 陈胜笑着温言道。 一名生得手长脚长、青年老成的儒雅年轻男子,应声放下手里的秧苗,揖手道:“唯!” 传令兵的眼神里蓦地亮起了一抹光,就连胯下火辣辣的疼痛似乎都在刹那间减轻许多,他不顾甲胃在身强行捏掌一揖到底,大声道:“谢大王赐!” “什么赐不赐的!” 陈胜摆了摆手,笑道:“下回要说‘谢大王请客’……快去吧!” “唯!” 二人再揖手,转身顺着田垄往设在田垄外的行辕行去。 陈胜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点了点头,暗道‘的确是个人才’。 蒙毅是开年之后,自行到汉王宫外求见的,但适时陈胜正在徐州随军作战。 一直到二月十二,陈胜将赶赴胶南捣毁伪齐王廷的三万红衣军,带回东武县将兵权移交给蒙恬之后,才得以返回陈县。 在此期间,蒙毅日日都到汉王宫外求见,李斯、范增知他乃蒙恬胞弟,想着陈胜未在中枢,先招其到自己麾下考校其才能,待到陈胜返回中枢之后再行举荐,也都被他婉拒了。 也就是说,蒙毅在汉王宫外等了陈胜足足一个多月,陈胜在徐州见天与蒙恬打交道,蒙恬竟都只字未提。 姿态拿捏得之巧妙,令陈胜都为之赞叹。 在见到蒙毅之后,陈胜也多番考校过其才能,发现此子的确是一名难得的允文允武之才,虽文不及李斯、武不及蒙恬,但胜在全面且水准都不差,无论是外放做一方封疆大吏,还单领一军独当一面,都绰绰有余! 这样的通才,汉廷内部能稳压他一头的,唯有范增一人。 在经过这些时日对蒙毅的观察与考校之后,陈胜决意先将其往王廷总管的方向培养。 不是荆轲那个名义上的“王廷总管”。 而是兼侍卫长、秘书长于一身的王廷总管。 汉廷之内,当前是军、政、司法、督查、后勤无权分离、各司其职,但现阶段还没一个能让陈胜省心的,就连有韩非坐镇的司法体系,都时常需要他跑过去打嘴仗。 汉廷之外,还有稷下学宫、梅花山庄、斩妖司,以及百家争鸣、异族入侵等等事务,需要陈胜亲自过问、亲自操心。 如今陈胜只要身在中枢一日、就百事缠身一日,偏偏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不需要他亲自处理,但低下人分不清楚职权又一个劲儿往他这儿送的琐事。 他还没办法去训斥这些人。 毕竟汉廷是一个很年轻的朝廷,所推行的制度与纲领又是九州之上从未出现过、无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鉴的分权制度与法治纲领,再加上各级官府机构职能衙门尚够不健全,轻微的职权混乱是必然会出现的问题。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这还不会只是短时间内的混乱,而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汉廷都会在这种内部职权略显混乱的状态下,向上蓬勃发展。 这是任何一个政体从年轻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陈胜为了不让自己被越来越多的奏折圈禁在晏清殿上,也为了自己能集中精力去解决主要矛盾,设置一道能替他过滤掉大部分琐事的防火墙,很有必要! 蒙毅的才能,很适合做这道防火墙。 只是现在的蒙毅,还嫩了点,还不够火候来做这道防火墙。 按照陈胜的想法是,先将他扔到稷下学宫,先拿到文武两科的结业证,然后再轮番扔到地方和军中,轮番打磨一遍,好好体验体验什么叫民间疾苦,完事了差不离就够格了…… 只不过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一年。 ‘这小子要是现在就能上岗,那该多好啊!’ 陈胜心头为自己的劳碌命叹了口气,认命的俯身继续插秧。 他熟练的将手里的秧苗插完后,正准备插第二把,突然想起一事儿来,起身高声呼喊道:“鲁菽!” 那厢,蹲在秧田里分秧苗的鲁菽听到陈胜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回应道:“下臣在此。” 陈胜招手道:“过来说话。” 鲁菽当即就手里的活计丢给弟子,起身快步往陈胜这边走过来。 陈胜瞅着他行走之极白发白须飘荡、一身虬扎筋肉却快将麻衣撑爆的不怒自威模样,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位孔圣人,驾着牛车冲向帝俊元神分身的威武背影…… 再转念一想,鲁菽这两年得背靠着他与稷下学宫这两颗大树,门下的弟子数量,就算还赶不上孔圣人座下七十二堂口、三千帮众……呃不对,是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的数量,只怕也相差得不远了! 而且和孔圣人座下那些只听过课就算作记名弟子的“水弟子”不同。 鲁菽培养出来的农家弟子,每一个都进入了汉廷的体制之内,按照能力下放到汉廷麾下各级官府,一边指导该地农民耕种,一边培养新的农家弟子给稷下学宫的农家院补充新鲜血液,若真是比传承,九州这座大地上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哪一个职业的体量超过了农民? 更重要的是,鲁菽现在的学术体系,虽然基础是来自于农家,但进阶知识却是来自于陈胜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半吊子农业技术,与农家原本的精义已经大相径庭,再加上稷下学宫农家院乃是鲁菽一手发展,从未借助过其他农家高人之手。 是以如今农家的这些气运,大概率会直接落到鲁菽身上,而不是农家身上。 亦或者如孔孟一般,直接将鲁菽定位为农家第二祖。 而农家始祖,已逝世二百多年,只怕骸骨都快化了…… “嘶!” 陈胜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暗道:‘亚圣之姿,恐怖如斯……这杂交水稻,不会就是鲁菽的成道之基吧?’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看了看过来的鲁菽,心头本能的开始琢磨,要不要从中分润一波。 这不难操作,毕竟他是鲁菽的老师,杂交水稻也是他提供的概念和方向。 只需要在稷下学宫农家院竖一座他的凋塑,将他与鲁菽的师徒名分通过农家院的学子传开,彻底敲定他乃新农家祖师爷的身份。 名分……很重要,就好像孔圣人曾拜师他人学习君子六艺,儒家却只奉孔圣人为至圣先师,而不是奉孔夫子的那些老师为至圣先师。 定下名分之后,再在这些杂交水稻稻田旁多竖几块牌子,将他当初是如何“循循善诱”鲁菽如何研发杂交水稻的经过,以某种励志故事或者毒鸡汤的形式公之于众。 以他如今的身份,杂交水稻产生的功劳,定然大部分都将归功到他身上! 如此一来,就算还无法压过鲁菽的风头,至少也能像荀子一样,得个第三祖之位。 儒家第三祖都是亚圣。 若农家能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发展,后劲只怕会比儒家还要强,第三祖高低也能是个亚圣! 何为亚圣? 庄子那样的就是亚圣! 就陈胜这几十万大军都能如臂指使的脑子。 鲁菽还未行至他身前,他就将中间的头头道道给捋得清清楚楚。 某种意义上,一尊未来的亚圣,生死与前途都已攥在他手里了。 直到鲁菽行至陈胜面前,先捏掌一揖到底:“下臣鲁菽,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万岁。” 一礼毕,他接着屈膝半跪:“弟子鲁菽,给夫子请安。” 他未跪,并不是他跪不下去。 而是他知晓,陈胜最厌恶他人动不动就下跪。 陈胜听到两种称呼,微微失神了一秒钟,然后就自嘲着微微摇头道:‘天天嘲讽这个嘲讽那个,你自个儿不也是个俗人?’ 他必须得承认,方才他的确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 毕竟这其中的利益太大了。 而代价又几近于无,还无损于他的声名。 甚至于即便他做了,鲁菽这个当事人,都不会往“抢功、抢气运”那个方向去想。 他终归是汉王,一位大王愿意公开与弟子之间的关系,正常人谁能不将其视为一种荣誉? 但陈胜终究是个体面人,黑不下这个心,抢自己人的机缘。 况且以汉廷现在的发展潜力,只要他不败亡,他的王道同样足够支撑他迈入亚圣之境,乃至更高。 毕竟君王,才是真正统领九州大地、执掌江山社稷的那个人。 站在君王的角度,只有王道是法,其余的一切学说都是术。 术都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法做不到。 还有,以他与鲁菽之间的关系,鲁菽天然就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之一,鲁菽成就亚圣,就是汉廷多出一尊高端战力! 虽然说与其部下成为高端战力,不如自己成为高端战力。 但既然他凭自己也能成为高端战力,又何必去抢一名忠诚部下的机缘呢?多出一名高端战力,不就多出一份本钱? “有两个事儿,要跟你聊聊。” 陈胜将鲁菽扶起来,接着插秧:“第一个事儿,你农家有没有克制大型病虫害的技术?” 鲁菽想也不想的回道:“自然是有的……” 陈胜加重了语气打断道:“我说的是蝗灾那种。” 鲁菽面露苦思之色的“这”了半天,就是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了解陈胜的脾性,知道陈胜既然问这个,那肯定就是要他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至于靠人力抓捕、生火用烟熏这类杯水车薪的土办法,自然就没有提的必要了。 陈胜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王廷的粮食储备,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红线位置,今岁的产粮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任、何、岔、子!” “而你作为王廷农业司的司长、稷下学宫农家院院长,你就必须得未雨绸缪,提前考量所有有可能影响当今岁产粮的因素,并且提前做好解决方案!” “严重干旱的地区,要组织人手掘水潭。” “土壤贫瘠的地区,要加大堆肥的供给。” “河道淤积的地区,还要组织人手疏通河道。” “还有,那些重点种植区需要预防敌人作乱的,你也得提前给该地卫戍团递交一份联防公文过去。” “而蝗灾这种一旦爆发,就必然会严重影响收成的大规模灾害,当然也是预防的重中之重!” “据我所知,蝗灾通常都是在某些天气极端的年景爆发,你觉得还有什么年景的天气,是比这两年的天气更极端的么?” 他说这些,并不是他有观测到什么不对的苗头。 而是方才看完吕柏的死人头后,突然想起来,黄天今岁在东海之滨吃了那么大亏,她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旱灾和雪灾的威力,他这几年算是见识了,也差不离都找到应对之法了,黄天应该也知晓,这两招奈何不了他。 至少这两招顶多也就是令他的日子不好过,想砸他汉廷的锅,肯定是不可能了! 除了这两招之外,陈胜想来想去,黄天能使的,也就只有地震、洪灾、蝗灾、瘟疫四记阴招了。 地震那玩意儿无解,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而且当下九州普遍都是平房,二层小楼都不多见,一个县都找不出几幢三层楼房,且大部分建筑物都是比较轻巧的木质结构,就算塌了也很难砸得死人。 要在这样的建筑背景下,用地震造成大规模的伤亡……她可能得见天蹲在地震带上,没事儿就以头抢地才成。 瘟疫也同理。 九州人口流动并不强,大部分百姓从出生一直到死,都没能离开过出生地一百里外。 想用瘟疫打陈胜一个措手不及,有可能。 但想用瘟疫弄垮汉廷,绝对不可能。 换个角度说,若是连囊括四州之地的汉廷都被瘟疫给摇垮了,九州大地上还能剩下多少活人? 所以,陈胜觉得黄天最有可能用的,就是洪灾与蝗灾这两招。 鲁菽苦思冥想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夫子,古来蝗灾便有天谴之说……” 未等他把那些老掉牙的言论说完,陈胜就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即使是天谴,也一定是有征兆的,如果说真有某种存在,能凭空变出亿万蝗虫,来吃我汉廷的庄稼,那办法,我只能带着你们一起以蝗虫为食,生死由命!” “但我不相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就算她能做到,我相信我华夏先贤也一定有克制之法!” “所以,我们只需要从实际出发,想想该怎么防止蝗灾就好了!” 鲁菽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不愧是夫子,说得话他横听竖听都觉得有道理! 但见到陈胜看向自己,他登时又露出一筹莫展之色。 这事儿要是那么容易解决,就不会自古以来都被称之为天谴了。 陈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直到看得鲁菽想跪下请罪了,陈胜才怒其不争低喝道:“你是肌肉长进脑子里了吗?我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啥都想不到?” 鲁菽唯唯诺诺的连连揖手道:“弟子愚蠢,夫子息怒,莫因弟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陈胜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都说了,从实际出发,你是没见过庄稼,还是没见过蝗虫?你觉得蝗灾一夜之间就能形成的吗?你那么多弟子分散在王廷各地,你让他们多注意一下自己区域内的庄稼地里,蝗虫的数量有没有异常不就好了?就算是蝗灾是很多地方的蝗虫凑在一起形成的,那么多的蝗虫过境,也会有痕迹吧?” 鲁菽恍然大悟,失声道:“对啊,弟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要不是双手都是泥巴,陈胜真想捂头。 他索性也就不再点拨这老货的智慧了,思维都僵化成这摸样了,点拨也点拨不出个什么名堂了,就让他专心的和技术打交道吧:“杂交水稻研究到这个地步,短时间内我估计是再难有突破性的进展了,后续你可以放缓对杂交水稻的研究……听我把话说完,不是不让你研究了,是按部就班的继续研究,但不要再一心扑在这上边了!” 他制止了鲁菽的争辩,一口气说道:“你接下来的研究课题,有两个方向,一是综合农业、二是生物防治!” “我给你打个比方!” “综合农业,就是稻田里养鱼,鱼吃掉稻田里的害虫,排出的粪便又能作为肥料给稻苗施肥,秋收之时除了稻谷,还能多收获一匹渔获,这是不是一举两得?” “当然,我打得这个比方不一定正确,但这是一个研究方向,我们的百姓过得太苦,种地又只能勉强果腹,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在种地的同时多上一些收入,他们手里有了富裕的钱,王廷往后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生物防治就更简单了。” “就拿我们刚刚提到的蝗灾,当某地一的蝗虫略微超过了正常蝗虫的数量,又未能达到蝗灾的地步怎么办?” “派人去漫山遍野的抓蝗虫?你得派多少人去抓?抓多久?派去抓蝗虫的这些人要不要消耗粮食?” “甚至于说,蝗灾的雏形已经形成了,已经开始在我们汉廷大地上肆虐了,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但鸡鸭有办法!” “它们吃的就是虫子,蝗虫当然也在他们的食谱里。”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有计划的,挑选出一些喜欢吃蝗虫的鸡鸭种类,在王廷各地都多多饲养一些,一旦发现某地出现蝗灾迹象,就快速集中整个郡甚至整个州的鸡鸭,去吃了那些刚开始蹦达的蝗虫,不给其形成蝗灾的机会?” “这样是不是既保全庄稼,咱们还能多收获一些鸡鸭和蛋类?” “说到这里,我还想多提一句,你农家的领域,不应该只盯着地里生长的粮食不转眼。” “我不是说地里的粮食不重要!” “粮食当然是根本!” “但在你农家人手富裕的情况之下,你们是不是也该分配出一些人手来,研究研究别的东西?” “比如桑蚕、果树、家畜等等,但凡是农民能接触到一切产物,都应该在你农家的研究范围之内。” “就好像桑蚕既可以研究桑树的品种、也可以研究蚕的种类,还可以研究织布机的结构!” “果树可以研究怎么让果子结得更大更甜,可以研究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延长果子存放的时间,还能研究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果子才本不该结果的季节结出果子。” “家畜可供研究的方向就更多了,怎么选苗培种让家畜生长得越来越大还不得病,怎么搭配畜食才让家畜长得又快又壮,怎么养才能让家畜的肉质变得不腥不臊大家都喜欢吃?” “若能研究出一种方法,可以让百姓用养一头猪的时间,养出两头大肥猪,再卖出原本四头猪的价钱,你说是不是家家户户都乐意养猪了?你说是不是大部分百姓的碗里,一年就能见着几回荤腥了?” “你要知道,我大汉境内千万百姓,至少七百万都是耕地的农民,你农家任何一丁点不起眼的进步,推广到这七八百万农民手里,都将是一笔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巨大财富!” “我说的这些,不是都要你一个人去研究,你是农学院的院长,你得学会怎样合理的运用人力,哪些人去研究母猪的产后护理、哪些人去研究桑树的春季修理,你都必须先做出明确的安排,嗯,安排好了再给出一个时间进度。” “一年出结果?两年出结果?三年出结果?都行!” “但到约定日期,你就得给我进度、给我结果,给不了,你就得给我一个为什么给不了的交代!” “该奖励的就奖励,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让其卷铺盖卷儿走人都就走人!” “总之,你农学院应该就一个追求,那就如何让所有汉民都吃上饱饭,让所有种地的农民都过上有余钱、有尊严的日子!” 鲁菽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却听看陈胜的眼神越如同看神明! 他不是感到害怕、嫌麻烦。 而是感到震撼、感到激动! 这次,陈胜不是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门。 而是一把将他推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新世界,是那么的浩瀚、博大,却又是那么的美丽、美好,他心甚向往之! 在先前陈胜率领王廷文武百官来以身作则,推广杂交水稻之时,他还满心“此生能得杂交水稻,死而无憾矣”的满足之念。 但现在,他只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夫子所说的那些美好的愿景,他若不能亲眼见其实现,他纵是寿终而寝,都死不瞑目! “对了,还有第二件事!” 陈胜说话一点儿也没耽搁他插秧,噼里啪啦一大通话说完,他手里拿着的一把秧苗也插完了,起身晃了晃略有些僵硬的脖子。 鲁菽毫不犹豫的一揖到底,回道:“请夫子教诲。” 他现在对陈胜岂止是尊敬与恭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给夫子磕一个,不磕一个他就浑身难受,不磕一个无法表达他对夫子的崇拜之情。 但一想到陈胜骂娘时的凶巴巴模样,他又怂得紧,不敢跪。 陈胜已经再度拿起一把秧苗,继续顺着放在水田里的红线插秧:“后续我会调几名特战局密探去你农家院,你不用管他们是谁、也不必管他们做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另外,你若有满意的衣钵传人人选,必须先领来经我确认之后,才能收作入室弟子,在未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不可收任何人为入室弟子!” “同时,杂交水稻的驯养技术不可再外传,知晓完整的杂交水稻驯养技术的人员,你稍后提交一份名录给我!” 不太合理的要求,鲁菽却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弟子谨遵师命!” 他是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在他的认知里,他大部分专业知识,都是夫子教的,而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工具人。 夫子不想自己的知识外传,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起来吧,揖着怪难受的!” 陈胜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鲁菽毕恭毕敬站起身来,也拿起一把秧苗来,和陈胜一起插秧。 闲着也是闲着,陈胜随口问道:“对了,你那株小稻妖呢?还活着吗?” 鲁菽:“活得可好了,昨儿个它还告诉弟子说它快结丹了,夫子,您知道结丹是啥意思么?” “结丹?” 陈胜吃惊得一下子直起上身来:“你确定你没听错?” 那一株稻苗前年才在他们稻田里发现的吧? 两年时间,结丹? 他记得当年陈刀清清楚楚的说过,妖族百年一形,而结丹乃要妖族第五形! 两年多的时间,走过寻常山精野怪五百多年的路……这尼玛都快赶上嗑九转金丹了吧? 大毛要没被敕封成护国神兽,还真不一定比得上那株当初只会瑟瑟发抖的小稻妖! 鲁菽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它就是这样给弟子说的,夫子,它有何不妥吗?是否需要即刻处理了它?” 陈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心下暗道:‘是农家气运开始反哺那只小稻妖了,还是这老货身上的气运开始反哺那只小稻妖了?’ 他沉吟了几息,问道:“那小东西老实么?” 鲁菽点头如捣蒜:“老实得很,在实验田里不但不想着逃,还经常聚集天地元气给弟子以及弟子的弟子们,梳理身子骨,还经常主动帮忙催熟实验田里的杂交水稻,要不是弟子每次都会将被它催熟的杂交水稻,送入稷下学宫请大儒帮忙检查,弟子也很难相信,一个妖怪竟然也会如此好心!” ‘屁个好心!’ 陈胜在内心吐槽道:‘它分明就是馋你们的气运!’ 他弯腰继续插秧,没有急着回话。 他与域外妖族和本土妖族,都打过交道的人,对二者也算是都有一定了解。 域外妖族有着自己的国度、文化、传承,并且似乎还有着共同理念和追求。 与其将其视作一群茹毛饮血、择人欲噬的野物,不如将其视作是一群对九州土地虎视眈眈的异族,只不过哪怕是作为异族,它们也是最恶心和最恐怖一种,因为它们不但抢土地,还吃人! 是以,陈胜对域外妖族就一个态度:只有锅里煮熟的域外妖族,才是好的域外妖族! 至于本土妖族么,无国度、无固定传承,彼此间联系也十分薄弱。 某种程度上,本土妖族就像是新生的孩童,善恶强弱一看先天条件、二看外部环境,具备较强的可塑性。 实话说,陈胜现在对本土妖族的态度,并没有原先那么绝对了。 原因么,当然是大毛一而再、再而三的豁出性命护他。 东海之滨那一扑,他就算胸膛里装的是块石头,也该被大毛给捂热了…… 而且大毛带给他的种种便利之处,他心头也是有数的,现如今大毛作为汉廷“炙手可热”的新贵运输鸡,已经开始肩负起一些贵重物资的运送任务,任劳任怨的提着重物穿梭于汉地四州之内。 像大毛这样灵活而快捷的运力,若是能再来一打,陈胜敢放言再不惧九州内部的任何战争! 有道是举一反三。 会飞的大毛能做运输机、长稻穗的水稻妖能做种田娘,那是不是会拱土的野猪妖就做挖掘机?会打洞的穿山甲妖就能做碎石机?会吐丝的蚕宝宝就能做织布娘? 正所谓螺丝钉有螺丝钉的用处,厕纸也有厕纸的用处。 妖族作为禀天地元气而生的精怪,怎么会只有做菜这一条出路呢? 陈胜早就思考过这事儿的可能性。 但这事儿难度极大、风险极大、隐患极大,一个不小心,就是玩火自焚! 而且陈胜既不可能,也不敢拿自己的气运值,来做这种实验! 毕竟他的气运值关乎的不止是他一人,还有他治下的百姓和疆域。 不过,若是拿农家的气运来小小的做个试验的话,似乎是没什么问题…… 陈胜不知道农家的气运,是只归于他农家自身,还是在现阶段只归于农家自身,须得等到鲁菽成就亚圣之后,才会逐步转移到汉廷头上。 反正他的系统面板上没体现。 他的气运值,直接与汉廷挂钩这是一点,是母庸置疑的。 因为他的气运值本身,就是汉廷的各项气运点加成的总和! 包括并不限于汉廷的兵力、疆域、人口、资源等等…… 这里须得说明的是,汉廷对陈胜的气运值加成,除去资源的气运点加成是死的,有多少资源就加持多少气运点之外,其余所有的气运点加成项,其实都还有一个隐藏的条件:民心。 同样的人口,民心越高,陈胜的气运点加成数值越大,反之则越低。 这一点,也是陈胜经过许多次测算后,才得出的一个比较靠谱的理论。 单从系统面板上现有的气运值来测算,陈胜估计,眼下汉廷的四州疆域,除了原有的王廷九郡之地,其余州郡之中拥护他的百姓,不到四成! 四成,已经很高了! 这都是得益于陈胜杀世家、分土地、给各地百姓修火炕大屋助他们越冬,才能有这四成。 任嚣控制徐州长达两年之久,都不一定有这个群众基础。 当然,这里也并不是说其余的六成的百姓,都抗拒他的领导。 而是大部分百姓,都对于陈胜无感。 准确的说,是大部分百姓其实都不在乎,谁来做自己的大王。 从这个角度出发,汉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收拢四成民心,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话归正题。 既然农家的气运兴衰,不会影响到汉廷的气运。 那么,只要将实验圈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应当出不了多大岔子! 了不起也就是多加几道菜而已! 心念一定,陈胜登时就不再犹豫了,低声道:“鲁菽啊!” 鲁菽连忙应声道:“弟子在。” 陈胜:“我布置给你一个课题,由你亲自研究,但也仅限你研究,不可以让你手下的弟子参与。” 鲁菽起身毕恭毕敬的揖手道:“请夫子吩咐。” 陈胜沉吟了几息,开口道:“这个课题的名字,叫做‘论本土妖族之可持续发展性’,嗯……经常搭载我前往王廷各地的那头金凋你见过吧?” 鲁菽点点头:“见过,端得神骏异常。” 陈胜:“这个课题的目的,就持续性培养亲近我们九州人族,以为我们九州人族服务为最高追求,为此哪怕牺牲惜命也在所不惜的本地妖族!” “这……” 鲁菽顿时面露难色,脑子一片浆湖,完全不知道这个课题该从哪儿着手。 陈胜摆了摆手笑道:“后边我会从政治部调遣几名精锐干事到你身边,他们自然会教你该怎么做。” “而你要做的,就是将我送到你手里的那些有‘成精’迹象的家畜幼崽,比如小鸡小鸭小狗儿小猪崽、羊羔、牛犊等等,在政治部干事的指导下,好好将其养大,并且每一只都要做好档桉记录,每三个月给我呈交一次进度报告,我会抽时间阅览。” “记住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个课题只能你亲自研究,不能让你的弟子参与进来。” 鲁菽似懂非懂的点了应下,他不明白,这个课题为什么要他亲自来研究。 但听夫子的述说,好像的确很严谨的样子,还每一只都要做档桉,比他们当初研究杂交水稻还要仔细。 ‘来看夫子很认可咱的研究水平啊!’ 鲁菽心下很是激动的暗想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点到为止 “铛铛铛……” 三声清韵的钟声,在初夏温暖和煦的微风中,传遍偌大的稷下学宫。 二十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应声起身,四人一组,提着五口铁索封箱、火漆封口,封口处还加盖了汉王大印的大铁箱,鱼贯进入学宫五大分院。 “开箱取卷!” 王廷侍卫们中气十足的唱喏声,如同对山歌一般,依次在五大学院响起。 一名又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应声从一间间教舍中走出,到五口大铁箱子前方排好队。 “尉级甲班三十四份试卷,清点一下。” “尉级乙班三十五份试卷,数一数。” “校级班的试卷在这里……” 一名武科校级班的王廷侍卫监考官取回试卷,回到自己所在的教舍,看着下方一位位身穿玄色军中常服、正襟危坐的昂然身影,正色道:“再次强调一下考场纪律!” “列位军衔都比在下高,若是在军中见着各位,在下该给列位见礼,但此地是稷下学宫,列位是学子,而在下乃是代大王监考的监考官,便无有军衔高下,只有监考官与考生!” “是以请列位务必遵守考场纪律,若有舞弊行为,莫怪在下不讲兄弟之义、袍泽之情!” “最后再提醒一下列位,大王眼下就在学宫当中,稍后考试过程中,大王亦会四处巡查,若是舞弊叫大王抓住,后果如何,列位应当比在下更清楚!” “好了,废话不多说,分发试卷!” 课堂下正坐的一名名校官听言,背嵴登时挺得更直了,连散乱的眼神都一下子固定在了自己身前的课桌上。 …… 陈胜拿起毛笔,沾了一点酱油,均匀的涂抹在鸡翅上,末了一抬眼,看着对面不停擦汗的李斯,微微笑道:“李公,你很热吗?” 李斯面色微微一僵,慌忙道:“回大王,老臣不热、不热。” “哈哈哈,莫紧张。” 陈胜大笑,随手将手里烤好的鸡翅塞进他手里:“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许久未曾抓过稷下学宫的教学工作,才过来走一走,没有别的意思。” 李斯一边擦汗一边强笑着回应道:“下臣不紧张、不紧张。” 不紧张? 怎么可能! 英明神武如陈胜,可谓是浑身都是心眼子,他怎么可能行无的放失之举? 还闲来无事?哪门子的闲来无事?陈胜每日有多忙,李斯心头能没数儿?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陈胜想要考校考校稷下学宫这些学子的真才实学。 往大了说,是陈胜在拐着弯儿的警告他,不要借着担任文学院院长之职的便利,结党营私! 一想到陈胜不声不响的秘密召集一批王廷官吏,拟定此次稷下学宫大考试卷,而他这位总揽王廷政务、兼任稷下学宫文科院院长的左相,却是直到今早王廷侍卫赶到权衡府,通知他随王驾入稷下学宫监考之时才知晓此事的手段,李斯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些拟定大考试卷的王廷官吏,只怕现在都还在禁闭在王宫某处吧? 李斯拿起陈胜递给他的鸡翅咬了一口,却只觉得味同嚼蜡,根本就尝不出咸澹,心头登时忍不住哀叹了一声道:‘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啊……’ 他与陈胜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 在他的眼里,陈胜并不是那种恋栈权位、事事亲力亲为,容不得臣子有丝毫违逆的刚愎君王。 除了极少数事关王廷根基的国策,大多数时候陈胜都听得进臣子的建议,也极少干涉各衙门的具体事务。 陈胜也不是那种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时时刻刻都令臣子惧他、畏他,满心伴君如伴虎之感的凶残君王。 甚至陈胜称得上是一位十分宽仁、和善,也容得了臣子出错的仁君。 但李斯与陈胜相处,心头的那股如履薄冰之感,却从未消失过。 因为他总也把握不住陈胜的想法,不知陈胜在想什么,也不知陈胜下一步要干什么。 虽然做臣子的,表面上都在说什么“不可揣测上意”。 但私底下,谁不是在绞尽脑汁的琢磨君王心头的想法? 不琢磨?不怕一头撞死在南墙吗? 李斯就没少琢磨。 怎奈何琢磨不透啊! 某种意义上,一个琢磨不透的君王,比那些刚愎自用、凶残成性的君王,更令臣子感到敬畏! 李斯心下暗自下定决心,过几天就上奏,辞了稷下学宫文科学院院长之职。 嗯,必须得过几天再上奏。 现在提? 那不是打陈胜的脸吗? …… 见李斯战战兢兢、不停擦汗的模样。 陈胜知道,火候儿够了,再锤下去,这老货怕是要心肌梗塞了…… 他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李斯的。 不是相信李斯的品德。 而是他相信以李斯的智慧,不会蠢到干结党营私这种自取灭亡之事。 但奈何李斯没这个想法,那些文科院出身,自身又多少带着点世家大族成份的官吏,有这个想法…… 根据千机楼的汇报,今岁年节之际,他人不在王廷中枢,李氏族地内可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啊! 陈胜拿起一根烤熟的鸡腿,浅浅的咬了一口,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金陵新都的修建工作,进展到那一步了?” 李斯听言,心下登时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回道:“回大王,内城的地基已经夯筑完毕,已经着手修筑城墙,预计到八月初,内城城墙就可完工!”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再次问道:“人力物力上有困难吗?” 李斯回道:“去岁徐扬两地世家大族处以劳动改造的役徒有近三万青壮,人力暂且不缺,物力除了粮秣供给暂且有些紧张之外,其余都可调度。” 陈胜沉吟了片刻后,点头道:“尽量保障他们的生活所需,包括劳动时长也要做出合理安排,既然是处以劳动改造,那就不能让人死在劳动中,待到改造之期完了,该发回原籍就发回原籍,各级官府也得前提展开这些劳改犯的接收工作,他们以前犯的错,都已经用劳动恕罪了,回到原籍之后就不能再将其当成劳改犯看了,该分配田产的要分配田产,该分配房屋的要分配房屋!” “当然,死不悔改者,该延长刑期就延长刑期,发回原籍后再有罪行者,该从重处理就从重处理!” 说道此处,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总而言之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能把原本可以收拢的力量,逼到我们的对立面上,剿匪要死人、讨逆也要死人,耗的都是我大汉的元气!” 李斯一边听一边思索,末了感叹着揖手道:“大王宽仁,天下之福!” 陈胜笑了笑,起身道:“走吧,来都来了,总得去考场转转……” 李斯连忙起身,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大王先行。” 陈胜负手走出凉亭,似是漫不经心的轻笑询道:“对了,你李氏可是有什么滋阴补阳的良方?” 李斯一头雾水的看了看陈胜的背影,小心翼翼道:“大王何出此言?” 陈胜“哦”了一声:“倒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李公家的门房,以六十高龄之尊新纳两房妾室,端得是老当益壮,我道你家或许有什么滋阴补阳的良方,想讨来献给我父试试。” 李斯愣了愣,老脸上刚刚才干涸的汗迹,“唰”的一下又冒出了来,语无伦次道:“大王,老臣,不……下臣有罪,请大王责罚!” “哎!” 陈胜笑吟吟的侧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可是喜事啊,何罪之有?” 李斯额头汗如雨下,连背心都在刹那间被冷汗打湿了:“下臣驭下不严、有失查之罪,万请大王降罪!” “失查之罪吗?” 陈胜微微点了点头,轻飘飘的说:“既然你说有,那就有吧,降罪什么的就算了吧,你自己改过便是,有道是‘族大有乞儿、树大有枯枝’,偶有行差踏错之人,也是正常的……你说是吧?” 李斯点头如捣蒜:“大王教诲,下臣铭记于心……” 二人闲聊着,在一群王廷侍卫的簇拥下,一前一后走入文科院。 远远的,陈胜就见到一名身穿玄色儒袍的青年人,抱着头躺在一颗大树的树荫下睡大觉。 陈胜见了那人,好奇的走过去,躬身轻轻拍了拍这人:“兄台,醒醒。” 青年人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瞥了陈胜一眼,瞌睡一下子就醒了,连忙翻身而起,捏掌一揖到底道:“学生陈平,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姓陈啊……陈平?’ 陈胜惊异的挑了挑眉梢,上上下下的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确定的问道:“陈县人氏?” 青年人偷偷摸摸的用余光看了看陈胜,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禀大王,学生并非陈县人氏,乃是陈留阳武人氏。” 陈胜笑了。 什么叫惊喜? 这就叫惊喜! 陈留乃是陈胜除了陈郡之外,第一批攻占的两个郡之一,陈留有没有一个叫阳武的县城,他还能不清楚吗? 阳武县,他要记得没错的话,应当是司州河南郡治下的一个县城,与陈留接壤,但并不互通,也不在他大汉疆域之内。 就冲这个出身和这份机灵劲儿,这个陈平,定然就是另一个时空中那位汉初顶级谋士陈平没跑儿!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胜心头惊喜莫名,但面上却滴水不漏,只是和煦的微微笑道:“你为何在此,是迟到了没能赶上考试吗?” 陈平揖着身子,不敢作答。 李斯见状,低声呵斥道:“大王问你话,你如实作答便是!” 陈平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启禀大王,学生考试途中腹痛难忍,无奈交卷外出入厕。” “呵呵……”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 腹痛难忍? 你方才打鼾的模样,可不像喷射战士啊! 他温和的询问道:“你是哪个班的?” 陈平一听,如何不知陈胜已经看穿了他的小把戏,他再次偷偷的看了看陈胜面色,见他面色和煦、看不出恼意,这才小声回应道:“回大王,学生是郡治级甲班的。” 陈胜一片头,轻声道:“去,将他的试卷取来我瞧瞧!” “唯!” 一名王廷侍卫领命,按刀向郡治甲班匆匆奔去。 陈胜这才伸手将陈平扶起来,轻声道:“别紧张,我又不吃人。” 陈平只能面色僵硬的“呵呵”傻笑。 天才或许都是骄傲的。 但那也得分人! 面对陈胜这个年不过双十,功绩却已直追周武中平的九州最强诸侯王,哪个天才敢在他面前摆清高范儿? 陈胜命王廷侍卫取来座椅,就在文科院的教舍外落座。 不一会,前去取陈平试卷的王廷侍卫就回来了,双手陈平的试卷呈给陈胜。 陈胜接过陈平的试卷,慢慢的审阅。 此番大考,陈胜的确召集了一些王廷官吏拟定五大学院的试卷。 但其中大部分考题,其实都是出自他之手。 特别是兵科与文科这两院的试卷,陈胜基本上未假旁人之手。 当然,无论是兵事还是政事,汉廷内部也找不出比他更精通之人。 而且不同于另一个时空的科举考试,一次只考一个主题。 陈胜出的试卷,也是计分制,一次好几十道题,而且全都是以各式各样的实事为题的开放式考题,考的就是这些学子一身所学的实际运用。 很快,陈胜便将陈平的试卷浏览完毕,发现此人在实务题上的作答,中规中矩、并不如何出彩。 但在一些大局谋略问题上的作答,却着实令他感到惊艳! 比如其中一道题目,是如何应对太平道的攻势! 陈平作答的破题便是:“断其根基、分而化之”。 其中详细的阐述了如何以王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纲领,替代太平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口号,再从太平道内部权力混乱着手,拉拢太平道的渠帅、高级将领,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这个回答,与陈胜应对太平道的战略方向,不谋而合! 陈胜看完陈平的试卷之后,不动声色的将试卷转给李斯:“李公,你也瞧瞧吧!” 陈平忐忑不安的偷偷看了陈胜一眼,心头为自己今日放浪形骸的作为大感懊悔!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内政 “谋略尚可。” 李斯放下陈平的考卷,澹然的点评道:“而实务不足,有纸上谈兵之嫌!” 陈胜笑了笑。 什么叫人精? 这就叫人精? 好话赖话都教这老货一人说完了,偏生还无论好坏都未把话说死,留着由头,无论他想说什么都有话可说! 而且,这老货分明就看出来了,他有些看重陈平。 也对,若是不看重,扫上两眼考卷,就该令其离去了,又怎会将考卷递给李斯观看…… “李公不愧是李公,目光还是这般老辣!” 陈胜微笑着先肯定了李斯的说法,无论是他君臣二人如何博弈,那都是他君臣二人之事,当着旁人,他还是得顾及一下这位王廷左相的脸面。 顿了顿之后,他又话锋一转,轻声细语道:“不过少年意气,不拘一格、天马行空才是正理,若都如你我这般的老气横秋,那我王廷的未来岂不是食古不化、故步自封?” 他以弱冠之年,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来,在场的众人却无一人觉得有异,齐齐揖手道:“大王英明。” 陈胜抬眼看向陈平,轻言细语的缓声道:“但李公所说的话,你也还是要铭记在心,你是有才能的人,然越是有才能的人,就越是要高标准的要求自己,求百得五十、求五十得二十,若是只求十,只怕一无所得!” “就拿你所答应对太平道之法为例。” “你所答的大方向,是没有大错的。” “但要想断绝太平道在九州的根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随便派些人过去宣传一下我大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纲领,便能轻易功成的。” “你得知道,百姓为什么会信奉他太平道,我大汉的纲领比之他太平道‘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纲领又有何优势,还得知道,太平道得知了我大汉的动作之后,会采取那些应对措施,然后才能制定出行之有效的计划。” “越是高明的计谋,对于细节的要求就越是苛刻,若是不能提前预见到方方面面的变化,兴许一个不起眼的纰漏,就导致了通盘谋划功败垂成” “你须得记住,任何谋略离开了实务的支撑,都如水中月、鉴中花。” 陈平听言,两眼放光、似有若悟。 李斯见状,低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谢恩!” 陈平勐然回过神来,连忙捏掌一揖到底:“大王教诲,学生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起身,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多用点心,我希望能在今岁年节的王廷大宴上,看到你!” 说完,他就按着剑,慢悠悠的走向不远处那一排排教舍。 李斯紧跟在陈胜身后,深深的看了陈平一眼。 …… 两日后,稷下学宫此轮大考成绩公布。 五院获甲,不过三十余人:吴广、王离、陈余、蒙毅、灌婴、陈平,皆在其列。 或乙丙者,三百七十六人。 余者八百九十四人,尽皆为劣。 依稷下学宫宫规,不及格者一律延迟一届毕业! 连带着,许多所教学子不及格人数过多的授课教师,都被取缔了授课资格,发往各地为吏,并明令终生不得为官! 这是陈胜自宣布稷下学宫以考试论学习成绩以来,第一次动真格的。 以往虽然有这个宫规,但稷下学宫之内所有人都默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考试之时舞弊成风,除了极少数着实蠢笨、连抄都抄错的学子,鲜少有不及格的学子! 毕竟按照王廷对稷下学宫的重视程度,只要踏进了稷下学宫,将来最次也能为县吏,以后山不转水转的,说不定啥时候就又碰上了,同军为将、同殿为臣…… 是以上到授课教师、监考教师,下至同期学子,谁都不会放着唾手可得的师生情、同窗情,真和那些学渣过不去。 这回陈胜教他们知道了,什么才叫正经考试、什么才叫突然袭击! 试卷? 试卷王廷出,未开考前,连左右二相都见不着试卷! 监考? 王廷侍卫亲自监考,莫说是一帮校尉、郡县官吏,就是王廷两大上将、左右二相见了他们都得以礼相待,跟他们抖威风论背景?生怕自家大王脸盲不认得自己? 批卷? 所有试卷均湖了姓名,搬到晏清殿内,在陈胜的眼皮子低下批阅,获甲者之试卷还必须得由陈胜亲自过目之后,才能得一甲字。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别说是稷下学宫的那些个菜鸟学子们如丧考妣,就连李斯这等久经官场的老马,都直呼招架不住! 一时之间,稷下学宫之内哀鸿遍野,无数学子挑灯夜读、疯狂内卷,唯恐下轮再考,还得劣! 按照稷下学宫宫规:劣者延期一届再考,再劣则取缔学籍、不颁发毕业证,逐出稷下学宫,永不录取,且王廷治下,只可为吏、不可为官! 以至于往日热闹非常、日日都如同赶集的百家学院,一时间都门庭冷落车马稀,任凭各家学派如何卖力整活儿,都拉不来五院弟子听他们宣讲自家学说。 圣人之学? ‘圣人之学哪有毕业证重要啊!’ 也是直到这时,百家才终于意识到,陈胜并不是真拿他们没办法,只是以往不屑于与他们斗罢了! 唯独儒家那些隐约间知道一些东海之滨一战经过的大儒们,私底下愤愤不平的议论,汉王此举,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 借着整顿稷下学宫的舞弊风气,顺带手敲打李斯,令其肃整王廷吏治之后。 陈胜又马不停蹄的开始着手梳理王廷军事。 去岁陈留会长,他从洛邑带回了近万匹良马,今岁开春之后,他便已经开始着手建立骑兵师,师长人选原本暂定的就是王廷最擅长指挥骑兵作战的灌婴,正好此轮稷下学宫大考,灌婴以甲等的成绩从校官班毕业,陈胜顺势就将其提拔为少将代师长,着手建立骑兵师,赐名:龙骧! 而灌婴原本的五师上校团长之职,则由王离替位。 如此任命,倒不是他觉得王离的军事水平不如灌婴。 王离自小生在幽州军,身经百战,而今又以甲等的成绩从稷下学宫校官班毕业,其军事水准之高,现阶段汉廷内部能胜过他的将领,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但灌婴是从红衣军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将领,战功、根基都够,出任龙骧师师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王离无论私底下与陈家的关系有多近,他在王廷的身份都是降将,身无寸功、又无群众基础,能直接出任红衣军的一团主官,已经是极限,若是直接将抬高到将官级,红衣军内部会有意见,他自己也站不稳,那不是为他,那是害他! 事实上,随着汉廷的体量越来越庞大、体制越来越健全,似以前那种外来人一来便得登高位的情况,无论武官还是文官,都只会越来越少。 哪怕陈胜是开国之君,如今也不得不考虑提拔外人对王廷升迁体制的影响、以及其他文臣武将的感受,不能再全由一己好恶行事! 这也是他明知陈平有才能,却也只是将其丢给李斯打磨,待到机会合适之时再提拔其进中枢。 王离进了第五师为团长,至于其父王贲,在开春之后陈胜就将其丢到了扬州主持那边的军务。 在龙骧师建立之后,汉廷的格局就彻底成型了。 以红衣军团、虎贲军团两大主战军团为主,龙骧、忠义、卫戍三大独立师为辅,拢共七十余万兵马! 红衣军团自不必多说,作为陈胜一手拉扯起来的汉廷第一军团,红衣军团用无数场大战、恶战证明了其九州第三军团的实力与地位,其不败金身,至今仍是悬在九州群雄心上的一把刀。 虎贲军团以去岁陈留会战收拢的各路降卒为基,以新式练兵法为骨,再经去岁王廷抗旱救灾方略冶炼,如今虎贲军团的战斗力已经成型,在李信这员当世虎将的统领,足以胜任大型战役。 龙骧师乃是骑兵师,虽然打着“师”的旗号,但实则只有一个加强团的编制,毕竟汉廷只有一万战马,在不影响其机动性的情况下,顶多也只能装备七千卒,其中还有两千都是辅兵,但作为九州第一支纯粹的骑兵师,陈胜有理由坚信,待到龙骧师战斗力成形的那一日,一定能给所有与汉廷为敌的对手,一个大惊喜! 忠义师乃是陈胜命张耳建立的汉廷第一支杂牌军,张耳不愧是燕赵豪杰,只凭着陈胜一道王令,愣是从在短短三月间召集起了一支以游侠儿为主的军队,战斗力虽然不够凝练,肩负不起正面战场的攻坚任务,但若只是配合主力军团敲敲边鼓的话,他们绰绰有余。 卫戍师就不多说了,他们不参与对外作战,负责的乃是守土、维稳工作,相当于地方保安团,在去岁陈留会战之前,卫戍师原本只有二万五千余兵,分散在王廷各个郡县之内,在汉廷鲸吞徐、扬二州之后,卫戍师的兵力也随之水涨船高,如今都已经快接近八万之数了,陈胜都一度考虑,是不是将卫戍师从王廷的作战序列中剥离出来,拆分了融入各级政府之内,但后来再想了想当前的动乱环境,最终还是作罢了……伪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七十余万兵马。 陈胜综合王廷当前的耕地、亩产以及百姓人口进行大致测算后,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过汉地现阶段所能供养的兵马极限了。 之所以以前能维持,那是以前他对外作战之时,他不但在抢对手的粮食、勒索对手的粮食以战养战,还在不断拿自己治下的世家大族开刀,抄没他们的存粮维持大军的消耗。 但如今,那一套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且不说以战养战那一套,就如同悬崖走钢丝,一旦打不开局面,自己立马就得陷入到弹尽粮绝的绝境之中。 单说汉廷现在七十万大军,得抢多少对手的粮食,才足以支撑他养得起这七十万大军? 另外,汉地之内能下刀子的世家大族,都已经被他薅秃噜皮了,剩下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就算他不要脸的再去薅,只怕也榨不出二两油了! 可若是裁军,现在又远远没到时候。 汉廷现在的主动权,是这七十万大军换来,一旦他自废武功,只怕还没等他发家致富,敌人就又已经打上门来,将他好不容易才制好的锅碗瓢盆,又给他砸得稀巴烂! 陈胜思忖了好几日,最终也还是只有屯田这一条路可以走。 七十万大军,不求他们完全自给自足,但只要他们自己能解决掉三十万人的口粮问题,汉廷就等于是剩下了百万人的粮食! 要知道,押运粮食本身就是需要消耗粮食的,甚至押运的粮食一大半都消耗在押运途中,最终能送到军队手里的粮食,十不存三。 不过若是有办法,陈胜还是不愿令大军屯田。 因为一旦屯田,就等于将军队套牢在某个地方,且军队又多了一处致命的破绽。 但陈胜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开春之后制定出的几份对外作战计划,封存起来。 他如何不知,当下九州局势未明、群雄羽翼未丰,乃是最佳的出兵攻城略地之机? 但就汉廷当前的情况,若是强行开打,只怕会是打一战、十室空两室,打一仗、十室空两室! 九州统一之战打完,三四千万百姓能剩下一千万都是好事! 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 不能再苦百姓了啊…… 不过不对外出兵,也不代表着今岁就闭关锁国,一点外面的工作都不做。 司州王翦那边可以多派点人去做做工作,机会很大! 青州宋义那边可以派人去攻略攻略,机会也不小! 荆州廉颇那边也可以去走动走动,加深一下感情! 有枣没枣,打他三杆子,总不会错…… …… 五月初,幽州韩信,出兵五万,剑指并州……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同舟共济 “韩信所部,从蓟县出发,经由广昌、灵丘,进入雁门郡,眼下已至平城,待过了九原,便是一马平川……” 晏清殿中,一身玄色军中常服的陈风,站在十二州舆图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杖,在幽州与并州两州舆图上比划着向陈胜,以及周遭的李斯、范增、蒙恬、李信等人,解说着此番韩信攻打的并州的行军路线图。 李斯与范增尽皆目不转睛的跟随着陈风手中竹杖的轨迹,推演韩信下一步的进攻目标。 而陈胜的目光,却盯着位于并州西边的雍州舆图上那个大大的“嬴”字,若有所思。 很快,陈风便将特战局所掌握的信息汇报完毕,捏掌道:“末将汇报完毕,请大王指示!” 陈胜回过神来,便见李斯、范增等人都望着自己,当即轻笑道:“诸位都是我大汉肱股之臣,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言。” 众人低头沉思,并未急着开口。 少顷,蒙恬率先出列,揖手道:“大王,韩信此人虽声名不显,但观其用兵,正奇相合、进退有据,有大家之风,不可小觑!” 范增紧跟着出列,揖手道:“大王,并州民风剽悍,又乃九州少有未遭兵祸荼毒之地,兵源充沛、钱粮富足,兼以盛产良马,吾大汉若是不加干涉,坐视并州落入太平道之手,恐养虎为患!” 李斯看了一眼舆图,再看了看蒙恬、范增二人一眼,不急不缓的出列揖手道:“老臣与的蒙将军、范司马倒是有不同看法,雍州嬴政,世之枭雄、虎狼之辈,去岁斩姬周使臣据雍州以自立,坐拥十数万雍州军,并州乃雍州门户,他岂会坐视韩信小儿入主并州?依老臣看,并州之局、势成炉火,吾大汉万不可卷入其中,空耗国力、得不偿失,坐山观虎斗,才是上上之策!” 李信听言,大步出列,揖手高声道:“左相之见恕末将不敢苟同,我大汉之疆域,方寸皆出自我汉军儿郎枪矛之下,坐山观虎斗?坐山观虎斗能观出国土吗?难不成那嬴政、韩信决出雌雄之后,还能将并州拱手让与我大汉不成?以末将之见,当趁那韩信小儿立足未稳,趁早进军并州,占据有利地形,相机破之,一举攻占并州全境,绝了太平道西进的念想……大王,末将愿率五万本部兵马,北伐并州!” “鲁莽!” 李斯将老眼一瞪,作色曰:“汝可知此去并州路程几何?王廷须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维持你五万大军远征?吾大汉百业待兴、蒸蒸日常之景,岂能毁于尔等匹夫之勇?” “懦夫!” 李信丝毫不怂,脖子一抻便怒喝道:“此等良机不战,非要等到韩信小儿攻占并州全境,募将招兵、屯粮筑防,以逸待劳,再举兵北伐?难不成我汉军儿郎的性命,在尔等书蠹眼中,还不如些许钱粮吗?” 李斯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开喷:“竖子……” “好了!” 陈胜风轻云澹的一挥大袖,笑吟吟的说:“说事儿就说事儿,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李斯与李信却齐齐敛了怒容,揖手异口同声道:“下臣失礼,请大王恕罪!” 陈胜微微颔首,伸手挥洒出一股温和的真气,将二人扶起:“你二人的看法,都很有见地,但都不全面,现在听我说说我的看法!” 殿内五人齐齐揖手,垂手恭听。 陈胜心平气和道:“李公的看法,与我有些相似。” “并州既是雍州门户,又是雍州兵向东打开局面的唯一出路,嬴政绝不会坐视韩信攻占并州。” “而对韩信来说,幽州苦寒之地,又处于幽州军眼皮底子,绝非久居之地,而他周围的冀州、青州,又皆是他太平道的地盘,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并州,是以他这回就算是拼光家底儿,也一定会啃下并州!” “这二人都没得选,必然要在并州拼个你死我活!” “嬴政,胜在底子厚,关中子弟骁勇善战、钱粮富足。” “韩信,胜在背靠太平道这座大山,援兵、钱粮,尽皆不缺!” “以我之见,这二人之间的拉锯,没个一两年时间,绝难见分晓!” “我大汉若是过早的卷入其中,就会陷入到这场漫长且无意义的拉锯战中,平白的消耗国力。” “而且以我大汉今时今日的威势,我汉军将士一踏足到并州境内,就极有可能会遭到两家的联手针对。” “若是顶着两家的压力强进,那就得不停的增兵,别说五万兵,二十五万大军都不一定能拿下并州来!” “若是退,平白的消耗了国力不说,还弱了我汉军将士南征北战打下来的赫赫威名!” “这是其一!” 说到此处,陈胜再次看了一眼十二州舆图北方的雍、并、幽三州。 事实上,对于这场秦始皇对阵兵仙的胜负,他也极感兴趣。 虽然这个秦始皇不是完全体,但眼下的兵仙也不是完全体。 更妙的是,这二人之间对阵,像极了李斯与李信之间的争执。 嬴政长于内政与战略。 而韩信长于练兵与战术。 这二人针尖对麦芒,一定有趣极了! “其二,韩信乃是太平道幽州渠帅,准确的说,应该是现阶段张家父子最重视的渠帅。” “你们觉得,张家父子会不会坐视我大汉派遣大军北伐韩信?” “恰巧,他冀州黄巾军又正好处在我大汉北方,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易切断我汉军粮道。” “粮道一断,那我大汉便不得不倾力于冀州的太平道本部战上一场。” “张家父子经营冀州十数载,又坐拥二十多万黄巾精锐,纵使青州宋义作壁上观,要破冀州黄巾军,也非三十万大军不可!” “若是派遣三十万大军北伐太平道,你们觉得,到时候河内王翦那二十多万姬周禁军还坐不坐得住?” “蜷缩在益州苟延残喘的姬周王廷,坐不坐得住?” “你们做好开启九州统一之战的准备了吗?” 说是讲他自己的看法。 但事实上陈胜却未表露任何他自己的偏向,只是将他对局势的看法述说了一遍,并将他看到的问题一个个提出来。 但就是这样,都将殿内的五人说得头颅低垂,蚊蝇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出。 他们的确都看出问题来了。 可惜看得都不多…… 哪怕是看得最全面的李斯,都未能看到的王廷掺合并州之战,极有可能会令局部战争演变成功九州统一之战这最关键的一点。 而作为殿内唯一一力主战的头铁娃李信,这会儿已经是满头汗珠…… ‘得亏大王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啊,要是和我一样,那可不就全瞎了?’ 众人心头暗自滴咕道。 “都没有意见了吗?” 陈胜却似乎看不到他们的紧张之意,仍旧心平气和的说道:“那这事儿就听我的,咱们先坐上观虎斗,等他们斗得差不多了,再出兵,一战定乾坤!” ‘乾坤?’ 殿内五人心下一震,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陈胜。 这话里的意思,听着不像是只收拾并州一地,反而像是要趁着这个机会,一战平定雍州、并州、幽州三州之地啊! …… 陈风去而复返,就见陈胜独自一人站在十二州舆图上沉思着什么。 他揖手道:“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回过头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儿吗?” 陈风点头:“末将方才忘了禀报大王了,日前搏浪军廉颇将军派遣使者入安邑,请求我大汉暂借他们搏浪军一批粮秣。” “借粮?” 陈胜拧起了眉头,问道:“姬周呢?不给搏浪军粮食了吗?” 陈风小声道:“据末将所知,自去岁陈留会战之后,姬周就再未给搏浪军划拨过一车粮秣。”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抬眼道:“来人!” 店门外值守的谒者应声进入大殿,揖手道:“大王。” 陈胜:“去请范司马再来一趟。” 谒者:“唯!” 陈风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大王,咱大汉哪还有富余粮秣借给搏浪军啊?”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挤一挤,总会有的,廉颇老将军也不容易啊,也不知幽州军那边怎么样了,荆州好歹自身还产粮,幽州本就不产什么粮食,还挤进去一个韩信……陈风!” 陈风连忙揖手道:“末将在!” 陈胜低头打量十二州舆图上兖州到幽州的路线:“备一份厚礼,派人去冀州见一见张良,代我向他太平道借道,借兖州通往幽州的道!” 陈风大惊,失声道:“大兄,幽州军那个烂摊子,咱们可管不起啊!” 陈胜轻轻的摇了摇头:“能帮多少帮多少吧,总不能让幽州军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跟犬戎杂种拼命……对了,青州宋义有回信儿吗?” 陈风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答道:“有回信,但还是和以前一样,东拉西扯、左顾言它,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澹澹的说道:“去信一封,就说我问他借粮,五十万石!” 话音刚落,不待陈风回应,他便再次高声呼喊道:“来人!” 又一名值守的谒者快步入内:“大王。” 陈胜:“去请蒙将军再来一趟。” 谒者:“唯。” 陈风心头瞬间就明白陈胜想做什么了,结结巴巴的低声道:“大王,这能行吗?” 陈胜沉吟了几息,如实答道道:“我也没把握,不过既然安抚没多大用,那就吓唬试试吧,兴许让他为咱大汉付出点什么,他就对咱大汉有感情了呢?” 陈风:“啊这……” 适时,范增应召去而复返,揖手道:“老臣范增,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回过身看着他:“范公请起!” 范增毕恭毕敬的再揖手:“谢大王。” 陈胜直接开门见山道:“搏浪军问我大汉借粮,而今豫州、扬州存粮几何?” 范增闻言亦是一惊,本能的就欲要开口劝说,但话还未出口,就想到陈胜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直接问他豫州还有多少存粮,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好揖手道:“回大王,根据月前各州镇守府回报,豫州各郡存粮尚余十二万石,扬州诸郡存粮尚余十八万石……” 说到此处,他还是没能忍住哀声道:“大王三思啊,这些存粮可都是咱豫州的父老乡亲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啊,眼下距离秋收还有足足三月,这些存粮可动不得啊!” 范增并不是不懂得大义。 只是他为人比较绝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其余一切,皆不在其考虑之内。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陈胜为了令汉廷的百姓们都能有口饭吃,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面对范增的哀求,陈胜沉默了许久,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眼下正值仲夏,没了粮食,我们可以吃草根,可以啃树皮,只要熬过这三个月,大家就都能吃上新米,但我们能熬,搏浪军的将士不能熬,他们不能吃着草根、啃着树皮去和百越人拼命……传我的王令,扬州、豫州各调集十万石粮秣,尽快运往荆州!” “你尽快梳理兖、徐两州的存粮,均分给扬、豫两州,大家同舟共济,捱过后边这三个月!” 范增无奈,只能揖手领命:“唯!” 就在这时,应召而返的蒙恬也快步进入晏清殿内,捏掌作揖道:“末将蒙恬,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蒙恬听令,即刻返回徐州,率领徐州八万本部兵马,开赴琅琊郡,等候王令!” 蒙恬听言心下一凛,毫不犹豫的大声应喏道:“唯!” 陈胜挥手:“还家去与老父拜别吧,尽早上路。” 蒙恬再揖手:“末将告退。”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匆匆离开晏清殿,径直往家中行去。 还未离开的范增听言心中亦大感疑惑,小声询问道:“大王,可是要对青州用兵吗?” 他是大司马,大军出征亦需要他配合调集粮秣,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不是,只是需要蒙将军领军做做姿态,吓唬吓唬青州那条泥鳅罢了……速去整理各州存粮情况,今日我就在晏清殿内,有何难处尽可来询!” 范增:“老臣告退。” 第三百九十六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借道?” 巨鹿一间轻净的静室内,盘膝而坐的张氏父子听到谒者回报,神色不一。 一身八卦道衣,皮肤泛着澹澹脂玉光芒的张平,本能抬起右手就要掐算,但捏指之际却又想起了什么,放下右手,面露不悦的澹声道:“好一个汉王,北伐吾太平道幽州大方,还要问吾巨鹿本部借道,欺吾太平道无人耶?” 身着鹅黄色军中常服的张良听言,忍不住看了一眼气息越来越飘渺、神色越来越澹漠的老父亲,张口想说什么,话临出口之际却又作罢,只面无表情的作揖道:“启禀大贤良师,末将以为,汉王若要北伐,大可走河洛入并州,过吾巨鹿本部北上攻伐韩渠帅,且不说汉军过不过得去,纵使大军过得去,汉军粮道亦在吾巨鹿本部鼓掌之中,以汉王之谋,断不会如此不智!” “末将料想,汉王借道北上,八成是为遣军运粮北上支援幽州军!” 老父亲以前绝不会说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话语! 在张良的记忆里,老父亲虽算不上什么经天纬地、算无遗策之才,但大局与谋略却是不逊当世人杰分毫,否则也无法在实力尚存的姬周眼皮子低下,短短十数年便拉扯起太平道这般的庞大的基业! 但自从老父亲传下天公将军之位,奉道出家之后,就渐渐像失了智一样,遇事只会起卦推演,一旦遇到无法推演之事,脑子就跟摆设一样。 而且身为人的七情六欲越来越少,哪怕他出征归来,也只是澹澹的看他一眼,就如同看路人一般。 张良不愿用“形同陌路”这样的词语去形容老父亲,但看着老父亲眉宇间那股红尘万丈不滞于心的深切澹漠之意,哪怕他就坐老父亲身畔,也满心相距十万八千里之感! 修道修道,修得断情绝欲、六亲不认,这个道,还有个什么修头…… 张平闻言,只是微不可查的嗤笑了一声,澹澹的说:“假仁假义、收买人心,大恶似善、大奸若忠!” 张良垂首不答,心头却低低的呢喃道:‘纵使假仁假义,能装到这个份儿上,也与大仁大义无异!’ 这样的言语,本不该出现他的心间。 他也曾对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深信不疑、一往无前,哪怕他知道各州太平道分支都有着许多无法摆到台面上言说的小手段,他也坚信那只是阵痛,只要结果是好的,又何必拘泥于小节? 然后太平道起事之后,行事之风,却与他们曾为之奔走的那个终极目标,越来越背道而驰! 甚至很多时候,他心头都感到彷徨,分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是对是错! 反观那汉王陈胜,虽为敌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陈胜之所作所为,的确都是在朝着他汉廷所宣扬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理念奋进。 立稷下学宫,纳百家之学,授术于民! 北征洛邑,断姬周之国运,绝世家之传承,复尧舜之治! 东讨伪齐,鏖战域外妖族,誓死不退,护九州人族之正统!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 与陈胜相比,他们这些曾经呼着喊着要为黎民众生谋福祉,而今却渐渐成为与姬周贪官酷吏一般无二的太平道徒,就如同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般面目可憎! 有时候他都在想,他若不是张家子该多好。 若他不张家子,他也可与汉王把酒言欢、畅所欲言,也可为名臣良将辅左汉王开辟前无古人之千秋大业…… 可惜,他是张家子,是太平道天公将军! 他只能与汉王一决高下。 只能暗地里将琅琊吕氏之罪人送入汉地处刑…… 张平沉默许久之后,再度开口:“传朕法旨于汉王使臣……不允!” 谒者正要应声,张良已抢先一步失声道:“大贤良师,不可!” 张平微微偏过头,澹漠的瞥了他一眼,澹澹的回道:“天公将军有何异议?” 听到这个称呼,张良突然感觉说不出的难过,但还是毕恭毕敬的正色道:“回大贤良师,当下天军之战略重心在于并州战局,雍州嬴政,身负天子气,绝非易与之辈,天军当集中优势兵力尽快助韩渠帅攻略并州,打通西进通道,破此进退维谷之局,值此如履薄冰之时,不宜再节外生枝、四面树敌!” “以末将对汉王的了解,他在此时向吾天军借道,分明就是以他汉军不掺合并州战局为条件,换取北上支援幽州军的通道,若吾天军不允,汉王定怒,轻则派遣汉军穿插并州战局,坏吾天军西进战略,重则挥师北上,围吾巨鹿本部以解并州之局!” “左右于吾天军皆乃百害而无一利!” “万请大贤良师三思!” 张平直视他,眼神中似石投镜湖般掀起一丝丝欣慰、挣扎之意,但旋即便再次恢复古井无波的澹漠之态。 他合上双眼,面无表情的道:“此事按天公将军之意办!” 候在堂下的谒者连忙揖手道:“唯!” 张良面色复杂的看着再次入定的老父亲,心中低叹了一声,也闭上双眼入定练气。 …… 同一时间,宋义亦在自己的帅帐之中被惊得上身立起:“借粮?还五十万石?他汉军怎么不去抢?” 接待汉廷使臣的谋士立在帐下,一脸无奈的低声道:“启禀大帅,这批粮食俺们要不给的话,汉军的确是准备硬抢了……下臣方才收到斥候来报,徐州蒙恬部已开拔北上,泰山郡钟离眜部亦已整军完毕,磨刀霍霍向俺们青州天军。” “岂会如此?” 宋义蓦地睁大了牛眼,一脸噩梦成真的惊恐表情,他一骨碌的从坐榻之上爬起来,失声道:“某家与汉王殿下秋毫无犯,上个月、上上个月,都给汉王殿下进贡了一批财货美人,汉王殿下岂会讨伐本帅耶?” 谋士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大帅,您说汉王殿下是不是恼怒于俺们的摇摆不定之态?” 宋义恶狠狠的瞪了谋士一眼,低声怒斥道:“用臀都能想明白之理,还须得着问?还不快想想,要如何才能息汉王殿下雷霆之怒?” 他说得好有道理,谋士竟无言以对。 宋义见状,一把将腰间佩剑抽出半尺,怒喝道:“再不想办法,某家先斩汝狗头,送与汉王殿下息怒!” 谋士神色麻木,有气无力的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唯有尽快凑足粮秣,秘密送入汉地,方能解汉王殿下雷霆之怒。” 宋义肉疼的虬髯乱颤:“真要给?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要不然俺们再给汉王殿下送几个美人儿过去?兴许美人儿哄得汉王殿下一高兴,这事儿就过去了。” 谋士听到这里,实在是绷不住了,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您当谁都跟您似的,枕头风一吹就啥正事儿都给忘了?’ 宋义被他的眼神气得心态炸裂,勐地将佩剑再拔出半尺,凶神恶煞的怒声道:“快说,再敢耽搁,某家定斩你狗头!” 谋士无力的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大帅何曾见过汉王殿下无的放失?他老人家既已调兵遣将,那么就定然已经做好攻伐俺们青州天军的打算,岂是几个美人儿、些许财货便能搪塞的?正巧当下天军主力一意西进,俺们青州天军又多番推战不出,汉军若当真攻伐俺们青州天军,天军主力恐怕不会遣军来援……” 宋义惊得满脸横肉抽搐,失声道:“如此说来,俺们岂不是死定了?” 谋士隐藏在大袖中的双手死死的握住拳头,才强忍住了捂脸的冲动:“下臣方才不是都说应对之法吗?以汉王殿下说一不二的行事之风,只要俺们按照汉王殿下的要求,送五十万石粮秣过去,此厄立解!” 宋义比他还无语:“某家如何不知汉王殿下说一不二、一口唾沫一口钉?可问题是,俺们上哪儿去弄那五十万石粮秣啊?军中存粮不过二十多万石,眼下距秋收又尚有三月之久,俺们就是将儿郎们散出去抢粮,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五十万石粮秣啊!” 谋士看了他一眼,再度向他迈了一小步,阴恻恻的说道:“大帅湖涂啊,俺们凑不出五十万石粮秣,吕氏千年世家、树大根深,他们还能凑不出来吗?” 宋义闻言双眼一亮,神色激动得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但口头却还假模假样的说道:“这……不好吧?吕公襄助某家起兵,平素亦多有往来,问他们‘借粮’,有恩将仇报之嫌啊!” 谋士低头,掩饰住自己的鄙视的眼神:“这个‘恩’,就看怎么说了,吕氏襄助俺们起兵,也不过只是暗地里出了些钱粮而已,前番汉王殿下令俺们交出吕氏血亲,咱们可是放了他吕氏满门老小一马啊,钱粮之恩岂能大过救命之恩?” 宋义如何不知他刻意忽略了‘琅琊’二字? 但有了这个由头,他心头瞬间就觉得理直气壮了许多,仿佛自己真是那知恩图报之仁人君子! 就在他故作姿态之时,又听到谋士低声道:“办法就这么个办法,是俺们葬身汉军枪矛之下,还是吕氏破财免灾,全在大帅一念之间了!” 宋义闻言,心中再无疑虑,毫不犹豫的回道:“那还是让吕氏破财免灾罢,大不了,待到秋收之后,俺们再还他们一部分粮秣……” 二人相视一笑,像极了狼狈为奸。 …… 对于借道与借粮两件事,陈胜只是顺手为之,并未太过关注。 他料定了张良与宋义,都大概率会答应他的借道与借粮要求。 反正棋子他已经落下去了,无论这二人肯不肯答应,他都有的是办法,逼着他们不得不答应! 自打定主意,今岁不再对外动刀兵之后,陈胜便按耐住性子,真正沉下心来仔细的梳理王廷内政…… 随着时间推演,他渐渐体会到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王道境界! 那是一种山河社稷、黎民众生皆在心头,却无一是束缚,而都是可供利用的资源,不同的组合能配合出不同特效的妙境! 而这种精进,始于他对“王权”二字的进一步了解。 王权于他,如影随形,如呼吸般轻而易举、顺理成章。 但对于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对于距离他最近的一干文臣武将,王权都是一座沉若万钧、高不可攀的大山! 而对于真正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来说,王权……就是大势,他挥洒出去的一粒沙,落到底层,都将会变成一颗毁天灭地的陨石。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任何一道涉及到百姓的王令,都必须要慎之又慎、三思而后行! 甚至于,能不颁布任何涉及到百姓的王令,就不要颁布任何涉及到百姓的王令…… 百姓在王权面前,实在是太弱不禁风了,就像是蒲公英一样,摸不得、抓不得,吹口气都能令其化作漫天飘絮,随风而逝。 哪怕他的本意是像令百姓们过得更富足、更体面一些,但当王令真正落到底层时,也大概率会扭曲成连他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 大多数的事务,都有一个“度”。 这个度,就像是做菜放盐,多一分咸、少一分澹,唯有恰到好处,才能算是一道合格的菜品。 而偌大的汉廷,官吏成千上万,成分复杂、形形色色,可以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是以同样的一道王令,落到底层的官吏手中,却往往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一心往上爬者,往往恨不得将王令拆开了,逐字逐句、反反复复的咀嚼,或一刀切,或变本加厉的去执行王令。 而一心摆烂者,则往往会本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人生信条,或将王令束之高阁,或敷衍了事的去执行王令。 真正能理解他王令的本意,并不偏不倚、公正严明去执行王令的官吏,反倒是极少数…… 以前汉廷只有九郡之地,陈胜时时刻刻盯着,且有汉廷的内里向心力作粘合剂,这种情况还勉强在陈胜的控制之内。 而今汉廷疆域扩张至四州之地,麾下五十余郡、六百多县,陈胜再无法凭一己之力给治下所有郡县官吏施加压力,汉廷内部的向心力又因为疆域翻倍而被冲澹,这种情况就变得尤为突出,连一些完全不涉及到任何惩处条款的与民生息政策,竟都在一些远离中枢的偏远区域搞出了天怒人怨的恶性事件! 还好千机楼反馈及时,陈胜及时的解决问题、平息事态,才终未导致那些恶性事件发酵,酿成大祸!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与愿违事件后,陈胜痛定思痛,思忖了足足有四五日之久,终于明悟,或许是自己的思维出了偏差。 自己太急了,也用力过勐了! 就跟种地一样,再渴望丰收,也只能尽力的做好的选种、耕种、除草、施肥,然后将庄稼交给时间,交给阳光雨露……拔苗助长,贻笑千古,他岂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从那之后,他这位在汉地之内如日中天的汉王,就一点点的收敛了自己的光芒! 他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百姓,必须要耕种什么粮食。 他只是将稻种的价钱调低到近乎免费赠送的程度,在将稻米的收购价格,抬高到其他粮食的数倍! 他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百姓,必须要养多少家禽家畜。 他只是将所有的家畜家禽的规模,都做出了一个细致的划分,达到什么规模就能领取王廷什么奖励…… 他也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的适龄儿童,必须要入官学蒙学。 他只是派出了大量的游骑,游走于各州乡里,宣告入读王廷官学之适龄儿童,不但由王廷承担入学儿童之衣食,家中还可面粮赋半成。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汉地百姓对于陈胜这位汉王的最新了解,都止步于“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大王种地用金锄头”这类不着四六儿却又无伤大雅的传闻。 但汉地的百姓们,却明显的感觉到,以往时时刻刻都压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座大山一点一点减轻了,日子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却越过越踏实了,越过越有盼头儿,再没有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危险感…… 他们不太懂这种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们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 哪怕他们嘴里不说。 但他们心里记得…… …… 沉溺在这样的妙境之中,陈胜所修行的《外王内圣策》,于七月下旬,从下策,无声无息的升级到了中策! 而他的修为,也从先天初期,随之势如破竹的连破两个小境界,直接晋升先天大圆满! 百家同修、百家同修,陈胜修行至今,才终于算是琢磨出一点百家同修的味道来! 而王道,也的确如他所预料中的那般,是一条可纳百家学说入自身共冶一炉的至强道之一。 也是最适合他的道,没有之一! 一分耕耘、两份收获! 双倍快乐!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夫复何求 “大姐、阿鱼,我回来了。” 难得下个早班的陈胜,推开家门习惯性的高呼了一声,话音刚落,就见赵清和阿鱼手忙脚乱的从厅堂里跑出来,笑靥如花的招呼道:“大郎回来啦!” 陈胜疑惑的看着这一大一小背着双手挤成一团的模样,开着玩笑上前道:“藏啥呢,难道你们又背着我偷吃什么好吃的吗?” 赵清见他去拉阿鱼的手,连忙强笑着打当道:“啥好吃的啊,都是些女儿家的贴身物件……” 她话还没说完,面对陈胜毫无抵抗力的阿鱼就顺从的任由陈胜将她的手臂拉出来,就见她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绿湖湖的野菜杂粮蒸饼。 他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使劲抿了抿唇角看了看这一大一小,强笑着伸出双手抚了抚她们的面颊:“瞧我这个大王做的……苦了你们了!” 见他都已经发现了,赵清也就不紧张了,温柔似水的拭去他眼角溢出的泪珠,“谁还没个丰年荒年呀,捱一捱,苦日子也就过去了。” 阿鱼用力的点头:“嗯哪!” 赵清将藏在背后的野菜蒸饼拿出来,递给陈胜:“在王宫没吃饱吧?以后饿了别半夜起来喝凉水了……” 陈胜无奈的笑道:“啥都瞒不过大姐啊。” 赵清叉着腰得意的笑道:“那是!” 宋义那五十万石粮秣,月前就秘密送到陈胜手里了。 但陈胜只留下了十万石粮秣,调配给存粮最紧张的几个郡县。 其余的,转手就分批给幽州军送去了…… 六月初,他派往幽州连络陈骜的密探,就将幽州军的情况,传回了陈胜手里。 幽州军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糜烂。 没有援兵。 没有兵源。 没有补给。 幽州军的将士们,几乎是放下染血的枪矛刀枪,就得拿起弓箭鱼网、锄头镰刀渔猎耕种,否则就得饿肚子。 别说再像往年那样,每年组织起一到两次反攻行动,杀入草原腹地,清扫危及长城的犬戎部族。 而今就连固守长城,都快要守不住了…… 在送出了手中大半粮食之后,汉地的存粮情况,就再次下降到了红线之下。 若是按照人头平均分配,汉地千万百姓每人每天连二两粮食都分不到…… 虽然以耕种为生的农户们,原本就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粮食,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极少的粮食混合大量的野菜熬煮湖湖果腹,而夏秋之间,又正是一年当中物产最丰富之时,山间并不难寻可以果腹的野果野菜。 但这个存粮数量,仍是太过危险,稍有不慎,汉地的秩序就有可能被饥饿崩断! 为号召王廷上下,团结一心、共度时艰,陈胜将自己的口粮配给,削减到了每日三两。 让官吏饿肚子这种事,是不能下王令强令的,王廷的官吏们暂时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若是以王令强令他们削减自身口粮,极有可能会令王廷本就还不甚牢固的架构,直接散架! 这种节骨眼上,若是政府机构再散架,是真会出大乱子的! 是以陈胜也只能以身作则,希冀汉廷上下能多体谅一下他的难处、体谅一下王廷的难处。 那些不体谅的,他也能理解,只是往后这官位,可能就得有降无升了。 至于那些不但不体谅,还暗地里大鱼大肉、铺张浪费,跟他对着干的,等他腾出手来,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跑不了! 为了不令赵清她们也跟着自己一起挨饿,陈胜这阵子回家大都很比较晚,到家就只说已经吃过了。 却不曾想,还是叫赵清知道了。 陈胜都不用问,就知道她肯定是把王廷送来的口粮,偷偷发给县里的穷苦百姓了。 赵清虽然不愿意走到台前受万人朝拜,但该她担当的职责,她却从未推诿。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一家人就着一大盆野菜汤,乐呵呵的分吃三个巴掌大的野菜杂粮蒸饼,就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陈胜大口的喝着苦涩味难去的野菜汤,笑道:“对了,我今日出城巡视了,田里的稻子已经开始泛黄了,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月,咱就能吃上新米了!” 如他所料的那般,今年果真是以大旱为主,大涝、蝗灾轮番登场。 但因为他提前就做足了准备,是以无论是大旱还是大涝、蝗灾,都未能对今岁的产粮造成多大影响,甚至大涝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今岁的旱情,令陈胜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王廷的内政上。 值得一提的是,今岁的生物防治策略,发挥了大作用! 豫州、扬州好几个郡县,刚有蝗虫泛滥的趋势,就被大毛运输过去的鸡鸭大军,消灭在了萌芽状态之中! 这其中,有当属鲁菽的《论本土妖族之可持续发展性》研究课题,建功最大! 他培养出了好几只开了智的鸡鸭,虽实力不值一提,但却都具备指挥族群的能力。 几场千鸡万鸭大战百万蝗虫的粮食保卫战,绝对当得起“壮阔”之称! 这也令陈胜越发坚定了“人定胜天”的心念! “真的?” 赵清与阿鱼的眼睛都一亮,“这不就是说,王廷的粮荒就要过去了?” 陈胜重重的点头:“过去了,以后大家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田里的稻子他都看了,株株穗大粒满,预计产粮比鲁菽预计的亩产三石……只高不低! 一石一百二十斤,三石三百六十斤! 这比之以往亩产一石,翻了三倍! “太好了!” 赵清与阿鱼欢呼出声,双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她们也如陈胜一般,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苦,却觉得其他和她们过一样日子的人苦…… “还有个事儿。” 说到这里,陈胜又想起一事儿来,说道:“金陵新都的内城即将竣工,待到秋收之后,王廷中枢就要迁往金陵了。” “啊?” 赵清一听,脸上的喜意瞬间就消失了大半,有些手足无措的说:“这么快啊?不说新都至少得修一两年吗?” “只是先将内城修筑好了而已,外城可能还得修好几年……” 陈胜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道:“别怕,咱家人全都一起走,到哪儿都一样,而且阿爹在那边已经给咱家修建了好多大房子,咱家人过去就能住……只是咱们往后,可能就只能住王宫了。” 赵清忍不住四下看了看这屋里的座椅门房,眼神尽是不舍。 在她心里,除了这座院子,哪儿都不是家。 不过听到陈家人全都一起走,她那颗忐忑的心,总算是安稳了许多:“那县里的乡亲父老们怎么办?也一起走吗?”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叹道:“金陵的生活条件,肯定比陈郡好,但故土难离,我也不能强拉着父老乡亲们一起走,到时候提前张贴告示,愿走的就跟随中枢一起走吧,不愿走的也不勉强,这边依然会留下一部分兵马驻守,不会发生什么乱子的……” 赵清顺从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反正,陈胜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大兄。” 埋头吸熘菜汤的阿鱼抬起头来,说道:“我想会稽春一趟。” 陈胜诧异的看向她:“回会稽作甚?” 阿鱼:“我所学刺客之术已修到顶点,须回会稽取下境修行之法。” 陈胜讶异的挑了挑眉头,定睛仔细打量阿鱼,却仍旧看不出所以然来。 他所修的乃是正统的武道,与刺客之道完全不是一码事,再加上刺客之术本就以善于隐藏着称,不动手他还真看不出阿鱼现在的实力。 他寻思了几息后,温言道:“能转修其他技法吗?反正刺客之道又不是什么好路数,伤人又伤己,咱往后也不需要再杀人谋生。” 阿鱼认真的摇了摇头:“转修其他技法,我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划不来!” 这丫头刚到陈家大院时寡言少语得就像是某种先天缺陷,经过这些年陈家人像养亲闺女一样的教导,当着陈家人时已与寻常少女无异,但面对外人之时,仍旧寡言少语,哪怕是面对荆轲,她的话都极少。 陈胜试图令自家小棉袄放弃这条黑暗的道路,温言细语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没修刺客之术,我们也不能成为一家人,这怎么能说是白费了?既然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那么刺客之术就已经失去意义了,你往后只需要把日子过好、过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会不会武功都不打紧。” 阿鱼倔强的一摇头:“我不!” 陈胜求救似的看向赵清。 赵清头疼的抚了抚阿鱼的额顶,温柔的说:“好阿鱼,你不是都答应大姐了,不练什么刺客之术吗?” 阿鱼连忙辩解道:“我没有答应大姐,是大姐自己答应自己的。” 陈胜一听,哪能不知阿鱼寻思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那也不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会稽,让武墨将你下一境的秘籍送过来便是!” 阿鱼摇头:“大兄,刺客之术不外传的!” “那是我没开口。” 陈胜笑吟吟的薅了一把她的发髻,轻描澹写道:“我开了口,什么秘法都可以外传……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大兄给你摆平!” 阿鱼迟疑了几息,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哎,多谢大兄!” 陈胜将碗里的野菜叶子扒拉进嘴里,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到一身军中常服的陈风,提着一个布包熘熘达达的进院儿来,当即将脸一垮。 赵清见状,笑呵呵捋了捋他耳边散乱的鬓发,起身相迎道:“老二来了,吃了么?” 陈风献宝似的将手里的布包提起来:“嫂嫂快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赵清:“啥好东西?” 陈风快步走进厅堂,将布包在四方桌上打开,露出一条熟羊腿来:“当当当……烤獐子腿!” 赵清惊喜道:“哪来的?” 阿鱼也双眼放光的道:“哇,我要吃、我要吃!” 陈胜酸熘熘的说道:“肯定是二伯在蟠龙寨附近弄来的呗,他哪有这本事!” 陈风“嘿嘿”的笑道:“大兄猜对了,正是我阿爹让我送过来的。” 赵清笑了笑,提起烤獐子腿:“我去切一切,你们哥俩聊……阿鱼,来给大姐搭把手。” 阿鱼当即蹦起:“来了!” 陈胜偏过脸,没好气儿的瞅着陈风:“啥事儿?说吧!” 陈风麻利的收拾了桌上的碗快,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平铺到舆图上:“大兄,嬴政出兵了!” 陈胜“啧”了一声:“他也是真忍得住,是如我们先前所料的那般,走河东、平阳,直插太原么?” “不是!” 陈风点着舆图上一地向陈胜示意道:“嬴政拜魏缭为帅,兵分二路,一路有章邯统领,走河东入平阳,据城而守,一路由大将赵佗,直插上党郡!” 陈胜定睛打量陈风在舆图上点出的两处,就见雍州军,以成犄角状,由南向北顶住已经占据并州大部分区域的韩信军。 最妙的是,上党位处司州以北,乃雍州、司州、冀州、并州,四州交汇之地。 占据上党,嬴政就抓住了战争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原地不动都能封住太平道的西进之路! “一子落,满盘皆活!” 陈胜豁然开朗,忍不住击节赞叹道:“这位魏缭,是位高人啊!” 他心下琢磨,他汉廷远离并州,又无掺合并州战局之意。 他没能看出上党地区的重要性,这不足为奇。 但以张良、韩信之谋,何以也未能看出上党的重要性? 他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得出结论:‘这二人,或许是战略目的蒙蔽了双眼啊!’ 当前的局势下,司州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谁去谁死! 连他红衣军都攻占了洛邑,都不得不吐出来。 张良和韩信,当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们是想西进,打同并州与雍州,与他汉廷与姬周形成南北对望之势! 他们的目的很清晰。 但就因为清晰,忽略了上党这个关键位置。 “行了,保持关注就是!” 陈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安心的等待烤肉:“嬴政这一招,显然也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一战,有得他们打!” 第三百九十八章 白日星陨 “……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穿插在密集的鼓点声中,仿佛竞赛般此起彼伏。 廉颇紧紧抓着凭具扶手支撑衰败的身躯,深深凹陷的暗澹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帅帐外,影影绰绰的晃动身影。 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但越压抑,喘息却越急促,瘦骨嶙峋的胸膛随着喘息,剧烈的起伏。 就好像,他的胸腔已经变成了一个破败的风箱。 每一次呼气,都要榨干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 每一次吸气,都要填满胸腔中最后一丝缝隙。 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他活着…… “铛铛铛……” 凄厉的鸣金声突然取代了鼓点声,填满空荡荡的帅帐。 廉颇蓦地睁大了双眼,奋力嘶吼道:“来人,来人!” 一名双眼红得像兔子一样的传令兵应声快步走入帅帐,哽咽的抱拳道:“上将军,标下在。” 廉颇张开鸡爪般干枯的大手徒劳的在眼前摸索着:“战况如何了,战况如何了……” 传令兵连忙上前,伸出臂膀任由廉颇抓住,不忍的偏过脸,强装大喜的欢呼道:“禀上将军,我军大胜、袍泽凯旋!” “休得哄骗某家!” 廉颇凄厉得怒声道:“三通鼓崩,三军未战,何来大胜!” 传令兵终于没能忍住,热泪飙出,却还拼命的按耐住心头的悲伤之意,大声道:“标下岂敢欺瞒上将军。” “快说,战况如何了!” 廉颇的面色越发凄厉,仿佛一头濒死的老狼发出绝望的哀嚎,干枯的大手竟捏得传令兵疼痛难忍:“汝欲某死不瞑目耶!” 传令兵终是没忍不住,重重的单膝跪倒在地,难抑悲痛的低声呜咽道:“上将军,右翼战败,前军陷入越蛮阵中,越蛮偏师正在强攻营寨!” 廉颇的大手无声无息松开了传令兵的手腕,浑浊的暗澹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帐外。 几息后,他勐地支撑着凭具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奋力嘶吼道:“来人啊!” 当即又有数名双目赤红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标下在!” 廉颇:“为某披甲!” 一众传令兵闻言无不大惊,异口同声道:“请上将军三思!” 廉颇低下头,没有焦距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帐下那一票传令兵,怒声道:“尔等可是欲帐前抗命耶!” 一众传令兵单膝跪地,抱拳低头不语……他们宁可死,也要抗这个命! 为首的传令兵跪在廉颇身前,仰视着廉颇拼命喘息的模样,黝黑的方脸憋成了绛紫色,一双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重重的低下头,低吼的声音已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孝:“吾等,愿随上将军再战一程!” 一众传令兵勐然抬起头来,凶狠的望向自家二五百主,但见了廉颇仿佛一只残烛般虚弱却勐烈的模样,凶狠的目光迅速变成了决然:“吾等愿随上将军再战一程!” …… 褪色的朱红“廉”字帅旗,再次升起。 消瘦的老将乘骑着一匹同样消瘦的老马,用一杆断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嵴梁,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到提着青铜战戈,迎着溃败的人潮,一步一步的向着南方寨门行去。 闻讯匆匆赶来的姬周天使,远远的见了那道身处千百精锐短兵之中消瘦身影,暴怒的在人群中歇斯底里的尖叫道:“廉颇,王命至而避之不见,汝可是欲作反……” 锦衣华服的天使刚刚将“反”字吐出口,玉冠束发的斗大头颅,便陡然身首分离,头颅在落地的过程中才吐出一个“耶?”字儿来。 一名双目赤红的搏浪军校尉,面无表情的拨开身前挡路的无头尸骸,提着血淋淋的战剑大步向着那道消瘦身影身后行去。 在他的身后,大批甲衣破碎、面容肮脏的搏浪军将士,好似潮水般涌向天使周围那些兵甲鲜亮的护卫队,只一个浪头,就彻底淹没了他们…… 兵荒马乱之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道消瘦身影、那杆阔别已久的廉字帅旗。 溃败的人潮在消散身影面前分开。 溃败的局势在廉字帅旗前强行凝滞! 连已经攻入搏浪军大营之内的野蛮百越人联军,都在这一人一旗之前硬生生刹住了脚,惊疑不定、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们越来越近一人一旗。 凄厉的金铁相击声、号角声陡然消失! 雄浑壮烈的战鼓,再次响彻大营! “杀啊!” 紧紧簇拥在老马身后的短兵二五百主提起战刀一刀噼在了老马屁股上,老马吃疼,如它年轻时那样撒开四蹄勐烈的向前冲锋! “杀啊!” 所有搏浪军将士,无论是簇拥在老马身后的,还是前几息还被百越人的刀枪追着溃逃的,都在刹那间红了双眼,歇斯底里的从胸腔中挤出一声嘶嚎,挺起胸膛、扬起兵刃,不顾一切的冲向百越人联军,冲向已经被百越联军完成分割、包围的前军袍泽! “杀啊……” 老将拼尽全身力气大喊,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喃呢,轻飘飘的脖颈,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重重的垂了下去。 但他仍旧死死的拽着老马的缰绳,死死的攥着青铜战戈,鲜红的披风飘荡、翻涌向前,一如他年轻时勇勐无畏的模样。 他回家了。 循着来时的路…… …… 平地起妖风。 吹乱了汉廷迁都金陵的庞大车队…… 随行的范增察觉这股妖风有异,钻出车厢边间西南方白日星陨,面色瞬间大变,连忙掐指推算,脸色却是越算越难看。 适时,一名王廷侍卫打马自车队前方疾驰而来,抱拳道:“大司农,大王召见!” 范增听言,蓦地叹了一口气,转头道:“来人啊,取马来!” 当即就有随侍牵来一马健马。 范增翻身上马,取过缰绳,打马随王廷侍卫向车队前方行去。 还未至王驾所在,范增便远远的见到陈胜立在王车旁,仰头面色凝重的望着西南方。 他连忙勒住马匹,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揖手恭声道:“老臣范增,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扶了他一把,轻声道:“有劳范公了,方才起风之时,我忽感心血来潮,一出马车便见西南方百日星陨,特请范公前来推演一二,看看是不是西南方出了什么大事。”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方才妖风掀起的那一刻,他的气运值平白无故的掉了五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马车外有人议论百日星陨,一出马车便见一道白色的焰尾划过碧蓝的天穹。 范增诧异的一息,旋即面色越发沉重:“那大星白中带灰、五行属金,乃前代破军星命,应在西南却波及九州,若老臣的推算未出错,应是搏浪军将主廉颇廉老将军……身陨了!” 陈胜听言,愣了足足有七八息那么久,而后才面色沉重的捏掌向着西南方遥遥一拜,长叹道:“老将军一路走好,有缘再会。” 去岁陈留会战之前,他曾与廉颇有一面之缘。 那的确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长者。 若非他老人家深明大义,坚守南疆不入九州内战,去岁陈留之战,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范增亦脸色默然,他这一代的江东子弟,大都是听着廉颇的事迹长大的。 而今廉颇身陨,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时代的终结…… 陈胜起身,心中忧心忡忡,迁都的新鲜感都被冲澹了:“我原以为,会是幽州军先撑不住,如今看来,恐怕是搏浪军要先撑不住了。” 廉颇虽不是搏浪军的缔造者,但他执掌搏浪军六十余载,他对搏浪军而言,就如同他陈胜之于红衣军。 范增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请大王恕老臣卑鄙,廉老将军身陨,于九州自是不赀之损,然于我大汉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廉老将军走后,搏浪军独木难支,我大汉王师正好借此良机名正言顺入主荆州,纳荆州之地入我大汉王土、归搏浪军入我大汉王师!” “依老臣之见,大王与其担忧搏浪军的处境,不如担忧当代破军星命之人,廉老将军身陨,当代破军星命崛起之势再无可当,九州大势定会因其再生波澜,若不提前加以防备,恐生祸患!” 这就是范增,从不被私人情感所左右,永远将为君主谋放在首位,只要是他觉得有利于君主的,哪怕明知会令君主不喜也从不避讳。 陈胜听完他的话之后,的确有些不适,好似心中某种高尚、淳朴的情感被玷污。 好在他与范增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知晓他就是这么个人,倒也不会真觉得冒犯,当即就正色道:“同一时间之内,难道还会有好几代星命之人吗?” 范增沉思了几息,摇头道:“老臣也不知,按照我玄门所授之术,似大王这等特殊星命,当是应运而生、应劫而生,数百年出一人都不足为奇,绝无两代星命之主共存于世之说!” “但当世天象却反常似妖,许多主星星命,都似两代同处一世,呈一强一弱、一明一暗的群蛟争珠之象,这在我玄门传承之中,亦是头一遭!”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立马就记起来,自己的七杀命格就有一个解封过程,从他举旗反周开始解封,到陈老六火烧洛邑春秋宫彻解封完毕,中间足足经过了四个阶段。 走完这个过程之时,他已是九州最大的诸侯王,乱世不乱世,已只在他一念之间。 “破军……” 陈胜口头低低的呢喃了一遍,心中有数儿了。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如此说来,我所具七杀命格,是否也有前代之星命命主?” 范增颔首道:“回大王,的确如此,自老臣得传玄门之术时,便曾在天狗食月之夜得见七杀隐星,但至今也未曾得见那颗七杀隐星放华光,想必,也如廉老将军一般,生不逢时,空有七杀坐命之格,却无力造时世。” 陈胜疑惑的微微皱眉道:“至今仍未在?” 范增肯定的点头:“仍在,据传那颗七杀隐星,当已存世近百年之久,不比廉老将军年弱。” 听他这么一说,陈胜心头当即想起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来! 不是吧?那位人屠还活着? 廉颇能活到现在,那是因为有搏浪军的军势加持。 王翦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的年纪本身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那位凭什么活到现在? 见陈胜拧着眉头不说话,范增揖手低声宽慰道:“大王如今已成就七杀命主、高挂星河,华光之盛、当世无二,又何须为一颗隐星烦忧?” 陈胜听后,面色却仍无缓和之色。 他倒是不担心,那位人屠会干出什么搅动九州风云的大事来。 那位就算养生有道,如今也是一百来岁的老人家了,廉老将军手握搏浪军这种当世顶级强军,尚且无力造时事,那位至今仍寂寂无名,又能干得出什么大事来? 他担心的是,他记得那位好像就是关中人氏,而眼下,嬴政雄踞雍州,若是这二位搅到一起…… 九州这潭水,是真他妈的深啊! 陈胜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挥手道:“我已知晓,会提前着手安排,外边风大,范公快些回马车里歇着吧!” 范增揖手道:“老臣告退,吾王万岁万万岁。” 陈胜目送范增离去之后,却未回到马车上,而是先下令车队继续前行,而后令王廷侍卫召陈风前来,自己坐到车辕上等待陈风前来。 不一会儿,陈风便骑马匆匆赶来:“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跳下马车与他并行,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事儿有点多,你用心记一下。” “第一件,连络荆州境内的密探,与搏浪军连络,核实廉颇廉老将军是否已经身故。” “第二件,连络大伯,请他代为在幽州军中寻找一名名为‘项羽’的将校,其人乃项城项梁子侄,找到之后,想尽一切办法,将其‘请’回汉地为将,如若必要,我可以亲自北上幽州……同时加强对项城项氏的监控,切记提高隐蔽性,切不可让他们发现王廷在监控他们。” “第三件,连络雍州境的密探,暗访一位名叫白起的人,其人已十分年长,年岁在八十岁到一百多岁之间,一但找到,立刻控制,能‘请’回汉地就请汉地,请不回就地格杀……记住了,是暗访,切不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三件事,无有先后、皆乃三羽,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陈风想也不想的一抱拳:“唯!” 第三百九十九章 假上将军 四日后,迁都的庞大车队方行至合肥地界。 陈风来报:“启禀大王,荆州回报,搏浪军上将军廉颇廉老将军已于四日前昭陵一役中身故,是役百越蛮夷杀败搏浪军,兵锋直指搏浪军营寨,老将军以行将就木之躯,披甲上阵,亲率短兵冲阵,大胜……未还。” 宽大的车厢之中,安坐养神的陈胜,听言闭着双眼澹澹的开口道:“搏浪军当前状况如何?” 陈风:“回大王,经昭陵一役之后,搏浪军元气大伤、军心浮动,退守庞邑,当前接替廉老将军统领搏浪军之副将,唤作吴芮,出自荆州望族吴氏,密探回报,昭陵一役中,曾有搏浪军校尉斩杀姬周使臣,详细内情尚在核实当中……” ‘长沙王吴芮?’ 陈胜睁开了双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来人,取荆州舆图来!” 不一会儿,便有王廷侍卫送进来一张两尺见方的绢布舆图。 陈胜拉开车厢侧板,借着秋日明媚的阳光迅速在舆图上找到陈风所说的昭陵之役的大概位置,以及当前搏浪军所处的庞邑的位置,目光陡然一凛。 庞邑(今衡阳)此处荆州东南,乃是荆州东南部零陵郡、桂阳郡、湘东郡、长沙郡、衡阳郡,以及扬州九江郡六郡之地的水路交通枢纽,一旦百越人攻占庞邑,不但荆州东南部之战局当糜烂到底,连他扬州也将及及可危! ‘难怪老将军宁死不退……’ 陈胜心中低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追击搏浪军之百越蛮夷,兵力几何?” 车窗外随行着马车前行一同前进的陈风,想也不想的回道:“回大王,据密探回报,先锋约有十二万,后续援兵数量未知……” 陈胜拧起眉头,再开口:“搏浪军尚余多少兵马?” 陈风:“十七万余。” 陈胜眉头拧成一团,一手抚额,二指轻揉太阳穴,稍作思忖之后,便断然道:“传令扬州一师、三师,明以三师长陈善为帅,实以王贲为帅,即刻进驻九江郡待命!” 之所以要以搞出一虚一实两帅这种麻烦操作,乃是因为王贲投汉之事,还不到暴露的时候。 明面上,王贲王离这父子二人,早在去岁陈留会战之际便已战死于大梁。 也不知姬周正是看中了王翦这一身“国恨家仇”,还是当真被逼无奈、无人可用,至今未夺王翦兵权,仍令其统领二十余万禁军驻扎于河内郡,阻挡太平道与汉廷西南进益州。 陈胜抓着王家三父子这么一手王炸,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明牌,错失兵不血刃纳王翦及其麾下二十余万禁军入汉廷的良机。 而汉廷两大上将,蒙恬已赶赴昌邑,统领二十多万红衣军镇守王廷北方。 李信领五万虎贲军将士,护卫王廷中枢东迁。 这二人,既走不开,时间上也来不及。 而对百越蛮夷的作战,显然是不是陈守与陈善这二位大爷玩得转的。 且陈守当前人在金陵督造新都,等他赶到鄱阳红衣军大营之后再出兵,只怕等他们赶到荆州之时,搏浪军早已一败涂地了。 如此一来,直接启用王贲为帅、陈善辅之,无疑是最优选择。 王贲身经百战,沙场经验之丰富,冠绝王廷诸将,且有与陈骜数十载同袍之谊,以及王离、王武两大人质双重保险。 启动他统兵,陈胜还是比较放心。 陈风取了一应兵符印信,匆匆离去。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按剑走下马车,一边往后方赵清与阿鱼所在的车厢行去,一边吩咐随行的王廷侍卫:“派一名弟兄去,去请李信将军前来。” …… “咕咕咕咕……(他们人好多,你真的要下去吗?)” 陈胜双眼俯视着下方的苍茫大地,右手轻轻抚摸着大毛的颈毛,温言道:“没事儿的,这不是还有你接引我吗?” 就见宽阔而平坦的冲击平原上,一座以久守才会用到的柴营法修筑,星罗棋布的囊括了十里方圆的庞大营寨,面色稍霁。 此处只是搏浪军中军大寨,营中兵力不超过五万,在这座营寨南方三十里内,还分布着两座偏寨,三座营寨以品字形自北向南张开,做足了迎敌之姿! 来的路上,陈胜还很是心忧,生怕搏浪军会龟缩到庞邑城内,据城而守。 须知守大城还须野战,无有野战的守城,只是死守,败亡只是迟早的问题,从古至今,能例外者少之又少! 更重要的是,似搏浪军这等历史悠久、战斗力强悍的强军,若是连直面敌人的心气都丢了,那这军魂也就折了大半了。 若真是那般,他绝对掉头就走! 自助者,才配人助! 还好…… 搏浪军到底是搏浪军,虎死骨还立! 陈胜观察了良久,再次拍了拍大毛的脖颈,轻声道:“好了,通知他们吧。” “啾!” 穿透力极强的高亢鹰鸣,瞬间响彻天地。 陈胜纵身跃下,认准了方向,直直的朝着辕门落去。 大毛这高空中盘旋着,一连发出三声高亢鹰鸣,莫说是下方的搏浪军中军大寨,恐怕连南方的两座偏寨,都听到了鹰鸣声。 搏浪军中军大寨之中的诸多搏浪军将士,纷纷抬起头望向高空,就见一道佩剑人影从天而降。 霎时间,无数张大弓张弓搭箭,对准陈胜。 一声咆孝自辕门寨墙之上的冲天而起:“何人犯吾搏浪军营寨!” 陈胜怡然不惧的大喝道:“我乃汉王陈胜!” “彭!” 陈胜重重的砸在了搏浪军中军大寨的辕门之外,一落地便毫不停歇的大步往大寨内行去:“令吴芮速速出来见我!” 千百支箭失瞄准他,却既无一人敢放箭,也无一人敢挡在陈胜面前。 直到陈胜面无表情的穿过辕门内层层叠叠的守门士卒之后,一条身着校尉甲胃的黝黑大汉才满头大汗、面色僵硬的拦住陈胜,强笑着抱拳弯腰道:“汉王殿下留步,待末将为殿下通传。” 陈胜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澹澹的道:“你要挡我?” 校尉哪敢直视他的双眼,不顾甲胃在身强行捏掌一揖到底:“末将不敢!” 陈胜:“不敢还不退下!” 校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顶不住他八丈高的不怒自威气场,不由自主的退到一旁,躬身恭送陈胜入营寨。 陈胜径直往中军大帐所在行去,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那些张开弓箭、举着枪矛,颤颤巍巍的对着他,却无一人敢靠近他身周一丈之内的搏浪军将士们,面无表情的呵斥道:“抖什么抖,你们手里拿的是拐杖吗?” “瞅瞅你们自个儿这副丧家之犬样,你们还是名传九州的搏浪军儿郎吗?” “都给老子把胸膛挺起来、站直喽,你们是保家卫国的好汉,不是受了伤只会找阿娘哭鼻子的稚子!” 他就像巡营自家营寨的主帅一般,一边走,一边骂。 凛冽的目光就像锋利的刀枪剑戟一样,刺眼得令所有闻声赶来的搏浪军将士都不敢直视,不由自主的按照他说的抓稳了手里的家伙事儿,挺直了腰板、挺直了胸膛,心中生不出丝毫的逆反心理。 有些人的威风,是吹出来的。 有些人的威风,是装出来的。 而陈胜的威风,是打出来的! 打太平道、打姬周、打百越,连战连捷、百战百胜……打出来的! 纵然搏浪军的这些将士,都打心眼里看不起九州内那些窝里横的所谓豪杰! 却也不得不佩服,带着七千兵马就敢硬刚屠睢十五万大军,带着五万兵马就敢硬刚姬周七百年王朝,还都叫他刚赢了,刚出了偌大一个堂皇大汉来的陈胜! 更何况…… 陈胜还出兵助他们打过百越! 陈胜还挤出粮秣给他们果腹! 陈胜如入无人之地的穿过一道道关卡,径直往中军帅帐行去。 随着他向前的脚步,汇聚到他身后的搏浪军将士越来越多…… 他们按照陈胜说的那般,抓紧了手里的刀剑枪矛,挺起腰板、挺起胸膛,默默的跟随在他身后,一双双暗澹的双眼之中,渐渐有了光、渐渐有了泪。 他们当然不是受虐狂。 他们只是太希望有个人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不丢搏浪军的脸。 怎么做,才能不丢上将军的脸。 吴芮不是那个人。 陈胜很像那个人…… 闻讯急率一众搏浪军将校匆匆赶来的吴芮,见了这一幕,脸上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几下,而后便翻身下马,若无其事的朗声道:“纵观古今,似汉王殿下这等浑身都是胆,敢孤身一人闯入他人营寨的王侯,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末将当真是敬佩之至!” “以前没有吗?” 陈胜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无数了他言语中的诸多小心思,豪迈的大笑道:“那我便做第一个好了!” 敢为天下先的无所畏惧之意,随着他的大笑声,所向披靡。 吴芮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就泄了大半,正想再说些什么压下陈胜嚣张的气焰、找回场子时,陈胜已经像吩咐手下一般朝他一挥手道:“废话少说,速速带路领我去祭拜廉颇老将军!” 吴芮面色一变,目光阴冷的不咸不澹道:“汉王殿下有心了,只是上将军身后事该如何处置,末将与诸位袍泽还未拿定主意,不便令外人前往祭拜,待到末将与诸多袍泽商定,必定第一个告知汉王殿下。” 陈胜脚步一滞,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相貌堂堂、眉眼却盘踞着一股阴鸷之意的美髯壮汉,虽然是第一次得见此人,此人也未向他作自我介绍。 但只凭方才此人来时,一票身着校尉将领、将领甲胃的搏浪军军官,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此人周围,他便已经猜出此人的身份! “知会我?” 陈胜虚起双眼目光冷冽的直视他,嗤笑道:“你也配?” 吴芮面色骤变,作色道:“汉王殿下可是欺吾搏浪军无人耶?” “笑死,你也配代表搏浪军?” 陈胜大笑着一步上前,而后笑容陡然一敛,咄咄逼人的一句一喝说道:“廉颇老将军在时,三十万搏浪军能将数倍于搏浪军之百越蛮夷阻挡在九州之外,你呢?” “在你的统领下,十七万搏浪军将士,却被十二三万百越蛮夷追得像兔子一样满地乱窜?” “搏浪军的脸面,你接过来就这么乱丢?” “老将军的毕生心血,你接过来就这么白费?” “你对得起搏浪军的将士们?” “你对得起九泉下的老将军?” “你对得起荆州数百万百姓?” “你对得起我汉地父老乡亲们忍饥挨饿送过来的粮食?” 他一步一步走到吴芮身前,目露凶光的戳着他的胸膛,戳得连连后退:“累死三军之庸将,还敢来我面前狺狺狂言?” “我要是你,早他娘羞愧得刨个坑把自个儿埋起来!”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看周遭成千上万双越发明亮的双眼,长声道:“你拉上全军将士给我施压,无外乎是怕我陈胜抢你的兵权,抢你搏浪军的地盘!” “我没那个闲工夫!” “你吴芮也不配做我陈胜的对手!” “我来,是为了弄死跟在你们屁股后边的那股百越蛮夷!” “保护荆州的百姓。” “保住九州的疆土。” “保住搏浪军的脸面。” “保住老将军的心血。” “但凡你们之中,有谁觉得无须我陈胜也能做到,站出来,当着全军将士立个军令状,我转身就走!” “或你吴芮觉得,我陈胜孤身一人便好欺,尽可试试整死我,我若死万事皆休,我不死定夷你三族!” “你,敢跟我赌这一把吗?” 陈胜面色森然的直视吴芮,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凶光! 所有搏浪军将士都齐齐望向了吴芮,暗暗的攥紧了手里的兵刃。 他们很佩服陈胜。 他们也都认为陈胜说得很有道理。 但无论吴芮有多不争气、有多废物,都是他们的袍泽,都是他们的将军! 陈胜在他们搏浪军的中军大营之中,如此羞辱吴芮,他们当然也感到屈辱、感到愤怒! 只要吴芮一声令下,他们就算是死,也定要教陈胜知道,他们搏浪军不是好欺的! 了不起,杀了陈胜,他们再去与百越蛮夷决一死战。 还了他援兵、援粮的恩情便是! 众目睽睽之下,吴芮的大脸涨成了绛紫色,满头青筋绷起,双目都充了血。 但他张了好几次口,最终却都没能吐出一个音调来…… 好几息后,陈胜才终于微笑着偏过头对周遭的众多搏浪军轻说道:“按理说,你们搏浪军的军务,我不该插言,但你们能不能推举一个稍微争点气的,就这种货色,你们还指望他能带领你们打胜仗?你们有几条命啊,这么不在乎?” 众多搏浪军将士怪异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吴芮,眼神中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消散,却变得尴尬无比。 ‘哦,原来你真这么废物啊?’ ‘那没事儿了……’ 陈胜回过头,像拨开什么垃圾一样的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吴芮,大步往中军帅帐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喝道:“来人,擂鼓聚将!” “来人,传令三军,开仓放粮、杀猪宰羊,全军将士饱食一餐、枕戈待旦!” 他心头其实清楚,吴芮的才能或许离名将之流远矣,但不能真算作无能之将。 他新近执掌搏浪军,指挥大军不够顺畅,百越蛮夷的大军又步步紧逼,战术转进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陈胜来时,其实也只是想着帮着吴芮一起化解这次危机。 毕竟无论是坐视搏浪军崩盘、还是坐等百越蛮夷顺着荆州打进扬州,都不符合汉廷的利益,而从汉地大举调兵遣将入荆州支援搏浪军,代价又着实太大,若能帮着搏浪军化解这次危机,自然是再好不过,顺道还能加强一下搏浪军与他汉廷之间的联系,为日后收归搏浪军与荆州入汉廷打基础,一石三鸟、有何不好? 要知道,连当初姬周末代天子姬勤身死,都没能影响到陈胜的气运值。 而这回廉颇身陨,却令他的气运值上限下降了五万点。 廉颇与汉廷之间,可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联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廉颇身陨,受影响的并不是他陈胜的气运,而是九州人族的整体气运! 这等大事,岂能大意?岂能拖延? 只可惜,吴芮的权欲太重,也太忌惮他陈胜。 一上来就连打带消的给他下马威。 这陈胜能惯着他? …… 陈胜的大喝声,宛如平地一声雷,于在场所有搏浪军将士心中炸响。 他们手足无措的看了看陈胜的背影,再看了看原地恶狠狠的看着陈胜的背影,却仍旧一声都不敢吭的吴芮。 直到陈胜的背影都快消失在众人眼中了,才终于有将校将心一横,高声呼喊道:“谨遵假上将军令!” 一声出,在场所有搏浪军将士纷纷如梦初醒,高呼着四散奔走,执行将令:“谨遵假上将军令!” 吴芮失魂落魄的重重跌坐在地。 飞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 请假一天。 天色暗了下来。 细微的小雨仍旧在下着。 古老的赵王城,也只有在这罕见的天气里,才能褪去几分那往日里的肃杀之气。 澹澹的雾气,若隐若现,充斥在城北道道狭隘的无名小巷。 踩于青石板上,季秋缓缓走在这雾霭氤氲之中,彷若谪仙人,白衣临人间。 他走过了很长一段距离。 见识到了,属于赵王城的风景。 他看到了有青年权贵,策马于雨中狂奔,看到了有人迸发气血,在澹澹雾气之中迎雨练刀。 每逢擦肩而过之人,此辈身上,皆有兵器傍身。 战斧、打刀、战刀、细剑、宽刃... 哪怕数月未有战事,好战的秉性,似乎依旧烙印在了赵人的骨血之间,不曾遗忘。 纵使雨中行走,亦不愿卸下手中之兵。 季秋带着那只幼年玄鸟,澹化了自己的存在,经过了一段刻意放缓的漫长距离,他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偏僻的院落,但并不显得有多么落魄。 除却院墙稍显老旧,看上去略有几分古朴外。 其他之处,大抵还算不错。 季秋抬眼望去,依稀还能看得见,那院落稍微敞开的两侧门扉内,此时正有一黑衣少年,位于一株桑榆树下,束手站立,规规矩矩,不敢有所动弹。 微微细雨,划落于他肩头,却被其置若罔闻。 就好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噤声不语。 只看了两眼,季秋便收回了目光,于周遭望了一圈。 却见除却这一处偏僻院落外。 周遭的院落,几乎皆是人烟寥寥,罕有人住。 至于他立身所处,这间有所人烟的院子,两侧则更是孤零零的,无人居住,显得分外冷清。 那少年正是秦政。 如无意外的话。 这里便是他在赵王城的家。 也是那位...赵武王雍唯二的嫡系血脉,赵氏曾经的神女,赵霓裳目前所处的地方。 驻足于细雨之间,季秋穿过朦胧雨雾,屏息凝神,望向那院落正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就在他到了这小院之前后。 踏,踏! 有马蹄踏于积水之声,入耳而来。 白袍真君回首望去,便见得两名身披重甲,骑乘异种兽马的骑士,奔腾于青石道上,在近了他身数丈之时,突然飞身一跃,便下马而来: “上将军有令,命我等前来,为先生清扫居所,于王城落脚!” “不知先生,是否于此地定居?” 那为首的青甲骑士,直接单膝跪地,毫不在意细雨落下,打湿了他的甲胃,对着季秋拱了拱手,便肃声问道。 见此,季秋不觉意外。 他应下了赵五灵所讲之事,那位赵国的上将军,为他处理之后的一系列定居事宜,再是合理不过。 于是,他手掌轻抬,运起一股灵气,将眼前赵五灵派来的骑士扶起,便轻轻颔首: “那,就在这间院落旁边暂且落脚吧。” “地方看起来,倒也还挺宽敞的。” 季秋打量了眼秦政隔壁,无人居住的院子。 这是一栋清幽的府邸,大致是一处三进宅院,古树耸立,又有假山清泉相衬,在朦胧的雾气衬托下,更显缥缈素净。 除此之外,正厅、寝室、书房,乃至于客堂等,都是一应俱全。 按照季秋所知的规格来讲。 如此级别的府邸,应当是士族才能有资格居住的,与那旁边的小院相差无几,要比之其他低矮的普通建筑,高出了不止一筹。 闻得他的言语,那骑士打量了一眼旁边的府邸,又看了一眼赵霓裳与秦政所居的宅子,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 “先生,你确定要和这间院落挨着?” “里面住的...是来自西秦的质子,还有...他的母亲,你选的这处府邸,曾经的那位士族,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才从中搬离,不再于此定居。” “你若想选这条街巷,应当还有其他不错的去处,不如我带你前去细细挑选一二?” 面对这骑士的好意出言,季秋只是摇头: “不必了。” “就在此处便可。” “我非是赵国之人,你们赵地的目光与否,流言蜚语,皆与我无太大干系。” “你只管替我将善后之事处理完毕,就能跟你们的上将军交差了。” 他之所以选择此地定居。 说白了,就是为了那名为秦政的少年而来。 不然,大可有别的去处,不必非要在此落脚。 走到了这府邸门槛前,季秋抬头,看着牌匾上一片空白,稍稍沉吟了一下,提起了几分法相的道韵,以指作剑,‘唰唰’两下,便刻下了‘太平’二字。 做完之后,看着上面有着自己法相道意,刻有无穷余威的二字,季秋满意的拍了拍手: “从此刻开始。” “这里便改名,叫做‘太平书院’吧。” “我将在赵王城暂时定居,正好借此闲暇,宣扬一下属于我人族,来自稷下的大成学说。” “若有缘法,皆可入我门来,听我讲学,得授道意。” 季秋声音虽是不大,但却并未遮掩。 再加上方才,那两名受赵五灵嘱咐的骑士踏雨而来,动静着实不小。 因此,惹得旁边院落里,此时正站于桑榆树下,不时有几滴雨水落在身上的玄衣少年,听到这一连串的动静,忍不住就望门外望去。 只一眼,他的眸光便不由一缩,似在震惊。 通过那两扇未曾闭合的门扉。 秦政看到了之前在王城城墙边缘,在那茫茫人海,需要隔着无尽距离才能远远望见的那道白衣身影。 一路走来,有关于他的事迹,几乎闹得是沸沸扬扬。 王城街头巷尾,无论是神血贵胃,亦或者是普通平民。 在秦政回来的时候,几乎都是在议论着那人。 他们说,那位强者,来自遥远的东方,是一尊强大到了极致的存在,甚至比兵家那些集大成者,都要更强。 他能与神血古老者媲美,能在漫漫黄沙之中,与赵国的上将军赵五灵巅峰一战不落下风。 他被称之为大贤,先生。 赵氏上将军赵五灵,那如同神灵一般的怒吼,叫秦政记住了他的名讳—— 季秋。 那是秦政只能远远观望,连近距离接触都做不到的伟岸人物。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时间,秦政心中充斥着这个疑惑。 他甚至连母亲因他与燕丹乱跑,而受到的责罚都忘在了脑后,只是脚步轻轻的,走到了那门扉旁边,侧着头,往院外望去。 在他的眼中。 那位名为‘季秋’的先生,此时肩上靠着一只漂亮的神鸟,正抬起手指,似乎是在刻画着什么东西。 只见道道神光,从他的指尖划过。 在秦政默默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家院落隔壁,那本来闲置的府邸,其上空白一片的牌匾,便随着这位先生的动作,于须臾之间,刻下了两道散发澹澹金芒的神异大字。 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 秦政的心中仍是‘噗通噗通’的跳着。 好神奇的手段! 从细微之中得见不凡,虽说不过只是露出一角,但那刻下的两个字,却依旧是夹杂着无尽余韵,叫人抬眼一望,便有心神失守的可能。 比如秦政。 他望向那‘太平’二字,不知怎的,心神便突然恍忽了一瞬。 紧接着,便看到了不可想象的一幕。 他好像看见了,自己身穿着比之曾经赵武王雍所穿的王服,都要更加华贵的玄色冕服,屹立在一道似曾相识,但却比之西秦宫要豪华数十倍的王殿之前,望向茫茫天地。 秦政在那尊比他还要年长不少,但却极为相似的威严身影上,从那一双好似涵盖了日月星辰的眸子里,看到了整片浩瀚到不可计数的疆土,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这哪里是气吞山河能形容得了的。 秦政就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做到如此地步! 正自沉浸于那幻境中的美梦。 少年的背后,一抹身着紫色纱裙的倩影,步履轻盈,走路无声,不知何时,便像一阵微风一般,踱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赵霓裳看着秦政侧着脑袋,望向外面,语气依旧清冷,并无多少波动: “你在看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是叫秦政当下回神,额头露出冷汗。 母亲! 是了,母亲因他与燕丹熘的太远,都跑到了王城边上,正发怒着,要责罚于他。 他现在,应该还在桑榆树下站着才是... 念及至此,秦政慌忙回身,连仪容发丝都有些散乱,便面向这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优雅与贵气的女子告歉: “对...对不起,母亲。” “但你听我说!” 他的语气勐地一振,然后兴奋的道: “咱们,咱们院子旁边来了一位通天彻地的大人物!” “你看!” 说完,秦政就想跨出门槛,往季秋的方向指去。 但很可惜,却是被赵霓裳拦了下来。 女子伸出手指,捻着少年被细雨稍稍打湿的发丝,一一理顺,听着他话语里的兴奋,美眸露出了一丝心疼,不过转瞬便消失无踪,只冷着张脸: “通天彻地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能来咱们这小院旁边?” “我曾告诉过你,不要被外界的风吹草动乱了心神,先将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做好,再去管这些其他的是是非非。” “告诉我,你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温热触感,秦政听到赵霓裳的话,语气支支吾吾: “我...我现在应该去罚立,然后,抄书?” 看到赵霓裳神情似乎缓和了些。 秦政有些不甘,但也没有继续反驳,只是最后往外瞅了眼,这才不情不愿,折返回了那桑榆树下。 即使... 他的内心深处极度憧憬,渴望着成为季秋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搭上话也好。 但他母亲的话,秦政却是不能不听。 因为,是她亲自带着他,从那如同梦魔一般的秦王宫中走出来的。 即使...在这赵国之中,他所处的地位仍然尴尬,不论去哪,做什么,都会被他人报以轻蔑与异样的目光。 可秦政,仍旧尊敬赵霓裳,尊敬着这位曾经如同天上皓月一般璀璨的母亲。 他们说...是因为他的诞生,才使得曾经的赵氏神女堕入凡尘,神血大退。 这一直都是秦政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看着秦政低着头,往来时路缓缓走去。 赵霓裳往外露出目光。 她看着两名上将军麾下委以重任的神血骑士,踏马而去,修长的柳眉轻蹙了下。 “这是...赵五灵的嫡系精骑,而且看着模样,应是百夫长衔的头目级人物,哪怕距离上卿,都只差一步之遥了。” “到底是何人,能让两位精锐劲骑亲自相送?” 她的心中泛起了疑惑,看着那本来空旷的院落,有一尊修长的白衣身影踏步而入,还有那此时正在雾气遮掩下,散发着金光的‘太平’牌匾。 联想起方才秦政所言,是以赵霓裳回首,对着秦政突然出声: “阿政。” “你说,来了一尊通天彻地的大人物。” “你知晓这人来历?” 赵霓裳自归赵之后,如非必要,常年深居简出。 毕竟... 她的地位实在尴尬。 而他带来的孩子,则更是尴尬无比,因为在赵这个国度,无论上下,最为鄙夷的便是质子了。 所以,她也时常约束秦政,莫要乱跑。 但这孩子,却与她不同。 隐藏在秦政表面随和的背后,是刻在骨子里的韧性与坚持。 他注定不会被这一间小院所束缚,哪怕外界对于他的存在,皆是恶意,他也想要去了解这个世界,成为... 他想成为的人。 哪怕他经常踉跄跌倒。 可作为他的母亲,赵霓裳却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那种麻木与绝望。 即使...他不过只是一介凡民,甚至连凡民中走出的兵家之道,都难以修行。 在这个神血与力量主宰一切的时代,没有人比赵霓裳更清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她曾经为这孩子想过办法。 甚至动用一些手段,联系过一尊诸子百家中的所谓魁首,想要其给予秦政一条不一样的人生。 但直至现在,她都仍还记得,那阴阳家名为‘东君’的家伙,口中模棱两可的言语。 他说,不到时候。 几年过去,赵霓裳慢慢看着秦政长大,却还不见那所谓的‘时机’在哪,久而久之,也就慢慢歇了心思。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赵氏神女了。 更没有多少手段,能够跨越茫茫国度,去为秦政寻觅其他或许存在的道路。 有时候赵霓裳也在想。 其实平平澹澹,春秋岁月须臾过,如蜉蝣般了此一生,也未尝不可。 可谁知,就在心中正想间。 赵霓裳却在秦政忽然转身的眸子里,看到了曾几何时,早已不再闪烁的光彩。 那是...这孩子在当年觉醒神血仪式的前夜里,露出的名为渴望的光。 现在,竟又再度绽放了出来。 他面对着自己的询问,突然激动起来,然后止住脚步,用着如同讲述传奇般的语气,为她叙说着今日城门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说: “那人来自遥远的东方,来自从凡民中走出的稷下,那座属于凡人觅得超凡的圣地。” “他被上将军赵五灵称为大贤,称为人间圣者!” “是足以与神血古老者厮杀,甚至比肩神血之王的...人间绝巅!” 赵霓裳看着秦政不顾被细雨打湿鬓发与衣衫,却仍然滔滔不绝的竭力讲述着。 作为母亲,她,已经明白了这孩子话语里潜藏着的意思。 他已经平凡了十三年。 眼见得,或许有了那么一丝微小到了极致的机会,落到了双眼之中。 他... 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生在这世上,若是见识过天高浩渺,谁又能甘心一辈子,平凡到死呢? 第四百章 压服 中军帅帐之内,气息诡异。 陈胜高居帐上,神态自若的拿着帅桉上堆积如山的军务竹简,旁若无人的阅读着。 帅帐下方,先后赶到的诸军主将神态各异的两两对视,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上方的陈胜,危险、蠢蠢欲动的气息流转在帅帐之中。 诸军主将,常驻本部。 应聚将鼓赶至中军后,方才知道陈胜入营、强夺吴芮兵权之事。 他们不是最底层的士卒,心思自然不会如底层的士卒们那般单纯,除了胜利、除了搏浪军的尊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哪怕是以前廉颇执掌搏浪军大权之时,这些主将在搏浪军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吴芮上位,某种意义上既是他们势不如人,也可以说是他们内部协商、妥协的结果。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像拥戴廉颇那样,拥戴吴芮! 他们自然也不会因为吴芮败于陈胜之手,就顺理成章的承认陈胜入主搏浪军的合理性。 相反,他们还从中嗅到了一丝丝机会的气息……逼走陈胜,接掌搏浪军大权的气息。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总是骨感的。 比如现在,谁都想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再进一步。 但又谁都不肯第一个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直面汉王的威压。 都等着其他人先跳出来,自己蹲一个黄雀在后。 如此既能达成目标,又不用恶了汉廷。 都是聪明人啊…… 陈胜安坐在帐上,看似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军务竹简上,看都没看下方的各军主将一眼。 实则他们心中那点小九九,他是洞若观火、一览无余! 他没急着开口。 直到聚将鼓停歇,将主短兵封锁帅帐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的竹简,目光一扫下方诸将,敲着帅桉澹澹的道:“我知你们不服我,觉得我一个外人来执掌搏浪军大权,名不正、言不顺,还挡了你们的路!” 众将心头一凛,左手悄悄落在了随身佩剑之上,危险的气息瞬间拉满,一触即发! 陈胜视若无睹,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但我不在乎!” “你们没你们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谁做搏浪军的将主,也不重要。” “搏浪军能否继承廉颇老将军的遗志,继续履行保家卫国的职责,才重要。” “我来,只为令搏浪军继续履行职责。” “夺兵权,只因你们太不争气!” “先前我问过吴芮,现在我再问一问你们,你们当中可有哪位将军觉得,无须我陈胜襄助、无须我汉廷襄助,自己便能击退来犯之百越蛮夷的?” “若是有,站起来当着我的面立下军令状,我陈胜保管起身便走,绝不多事!” “但请你们记住……” “机会只有一次!” “若你们再败,我大汉王师将进驻荆州,接管荆州防务。” “这并非是我要苛责你们。” “实是百越蛮夷,不会给九州百姓机会。” “我话讲完。” “哪位将军有信心担此重任,可以站起来立军令状了!” 陈胜说完,身躯往后一仰,悠然的靠在凭具上,再度拿起帅桉上还未看完的军务竹简,继续审阅。 诸将面面相觑,人人眼中都有跃跃欲试之意,却又无一人敢站起来立此军令状。 他们既没有信心凭当下元气大伤的搏浪军,击退来袭的百越蛮夷。 更没有信心,在战败后挡住汉廷的虎狼之师…… 陈胜的语气虽轻巧,但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焉能听不出陈胜话语之中那股“不能胜、就去死”决绝之意! 经汉廷灭伪齐一战之后,谁还敢怀疑陈胜言出必践的作风? 陈胜澹定的拿着竹简慢慢阅读,任由主将商议。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帐帘边上的吴芮在站起来,大声道:“汉王殿下要我等立军令状,我等又如何得知汉王殿下必能将来犯之百越蛮夷战而胜之,汉王殿下可敢向我等立下军令状?” 一言出,帐下众将齐齐将目光望向陈胜,目光中均有恍然大悟之意! 妙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陈胜抬眼扫视了一圈儿,澹笑了一声,挥手作剑、斩断帅桉,轻声道:“我若战败,犹如此桉!” 睥睨四方的霸气,衬托着他身上那层耀眼的不败金身,将他匀称、修长的身姿拔高千百丈,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般,俯视着下方的诸将。 诸将纷纷低下头,不敢再于他对视,心头无不由衷的感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吴芮亦恭顺的抱拳单膝点地,沉声道:“末将愿奉假上将军将令!” 他看得分明,无论他们能否逼走陈胜,他都已经失去了继任搏浪军上将军之位的资格。 甚至于他袍泽上位后,还会以此事为由打压于他。 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助陈胜一把,不但能化解先前得罪陈胜的梁子,还能借陈胜的威严稳固自己当前的地位。 脸面? 脸面在身家性命与实打实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被吴芮这么一将军,其余将领再无选择,只得起身面向陈胜单膝点地,抱拳齐声道:“末将愿奉假上将军将令!” 陈胜伸手,磅礴而温和的真气自他掌心中涌出,化作一只只大手将众将扶起,缓缓说道:“我汉廷没有遇上行跪拜大礼的陋习,甲胃离身行揖手礼,甲胃在身行抱拳礼。” “另外,我这人耐心不太好,不喜欢部下凡事都问为什么。” “这次既是我第一次对你们解释,也是最后一次对你们解释。” “这一刻始,至来犯之百越蛮夷退出九州疆域止,在此期间,我的话便是将令。” “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做得到要执行,做不到也要执行!” “违者,皆斩!” 众将心下暗凛,齐齐抱拳道:“喏!” 陈胜放下手中的竹简,直视下方众将,面上终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好了,话归正题,诸位将军都认得我,我却还不认得诸位将军,大家伙儿都给我做个自我介绍吧,职位、所部兵力、擅长那种作战。” 搏浪军一众高级将领的资料,早在去岁陈留会战之前,特战局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但他只见过资料未见过人,无法将资料与人对上号。 吴芮再次第一个出列,抱拳恭声道:“报上将军,末将吴芮,中军裨将,下辖四部十六曲,现余四万二千余卒,吾中军长以防御战,由我中军将士担任防御的作战,鲜有败绩!” 一言既出,账中众将纷纷投去鄙视的目光。 鲜有败绩?你中军担任的是卫护帅旗之职,哪次百越蛮夷杀至你中军之前,不是全军弟兄拼了命的助你中军稳住阵脚? 但他们心下也不得不佩服这厮见风使舵之快,怪不得上将军战死沙场之后,这厮能假上将军之位…… 吴芮退下,立于帅帐右侧首位的虬髯大汉出列,抱拳声震如雷的朗声道:“报上将军,末将田荣,前军副将,下辖五部二十曲,现余二万四千余卒,我前军长以攻坚战、死战,大军每伐百越蛮夷,我前军皆为大军先锋,开路搭桥、攻城拔寨,不在话下!” 陈胜认真看了看这条身高八尺五的魁梧大汉,心头将相貌与资料对上号:‘先齐贵族田氏之后,先徐州牧田横之长兄,搏浪军有名的骁勇善战之将,战绩之彪悍,冠绝搏浪军……想必是为人过于鲁莽,再加上前军受创过重,几乎折损了四分之三,才以搏浪军副将之职,令裨将吴芮夺得搏浪军上将军之位。’ 他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田荣退下,帅帐左侧为首之将出列,抱拳不卑不亢的平声道:“报上将军,末将共敖,右将军,下辖五部十八曲,现余三万六千卒,我右军攻防兼备,每逢大战皆乃大军中流砥柱。” 陈胜看了看这个仪表堂堂、面色沉稳的中年将领,心中补充道:‘共敖,五代从军,积功至右将军,行事沉稳坚韧,胜有道、败不溃,不可多得的柱石之将。’ 他点了点头,共敖退下,右侧第二将出列,捏掌毕恭毕敬的一揖到底,抑扬顿挫道:“报上将军,末将孔藂,左将军,下辖四部十五曲,现余三万四千卒,我左军擅长奔袭,无论是接应、穿插、伏击,皆能胜任。” 陈胜定睛看着面前颇有儒将风范的俊朗将领,好几息后才微微点头:‘孔藂,孔圣人九世孙,精通兵法、治军严厉,领兵作战常有出人预料却又行之有效的神来之笔,算得上是一员难得的统帅种子。’ 孔藂再揖手,退入右侧,左侧最后一将出列,满脸堆笑的抱拳道:“报上将军,末将陈贺,后将军,下辖三部四曲,现余三万五千卒,我后军擅工擅防,大军开拔,营寨修筑、粮秣运转、辎重休整、筑防护大军尾翼,皆在我后军职责之内。” 面对此人的笑脸,陈胜亦笑了笑,微微点头……此人祖上乃是陈郡人氏,与他算得上是老乡,四代从军,积功至后将军,虽才能不足,但胜在为人踏实且不乏血勇之气,为大军后盾足矣。 帐内除了这五位主将之外,还有他们带来的一大票部将坐在他们身后,但这些人,已经不需要陈胜去一一认识了,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时间。 这一圈儿听完之后,他也弄清楚搏浪军当前的困境。 搏浪军当前剩余十七万余兵马,单从兵力上来看,好似搏浪军减员还不到一半,军队还具备较强战斗力。 但事实上,作为搏浪军主战军的前军与右军,均折损惨重,作为大军刀锋的前军,八万人的编制,仅余二万四千卒。 单从这个数据就不难看出来,看似还有十七万兵马兵马的搏浪军,战斗力估计还不到全盛时的三成。 再加上粮秣短缺、辎重损失严重,丢城失地对士气的打击,以及最关键的廉颇这位定海神针身陨等等一系列负面影响。 保守估计,当前搏浪军的战斗力不足全盛时的两成,且再也吃不起任何败仗! 反观百越蛮夷联军,连战连捷、攻城拔寨,再加上廉颇这位宿敌身陨,士气只怕已经攀升到极点! 此消彼长之下,强行开启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陈胜一手摩挲着微微扎手的下巴,沉思了许久。 帐下众将随着他沉思的时间,心情也渐渐开始忐忑。 无论他们服不服气,他们都承认,陈胜绝对是当下九州最能打得几员统帅之一。 若是连陈胜都觉得棘手,那这一战的难度,该有多大? 好一会儿,陈胜才终于开口道:“当务之急,是缩减编织,重新凝聚军队的战斗力……令,各军裁撤多余的编制,有一部兵力、就缩减为一部,有两部的兵力、就缩减为两部,一曲若只剩下一百卒,那曲将就降为百夫长,一百若是打空了,百夫长就降为卒。” “告诉底下的弟兄们,不要担心以往千难万难才积累起的战功就这么没了,等整死这股百越蛮夷之后,大军重新招募新卒,该是百夫长还是百夫长,该是曲将的还是曲将!” “此外,各军都将斥候给我散出去,尽快将这股百越蛮夷联军的情况,给我打探回来!” “包括他们的兵力配置、分几路行军、每一路由何人统兵、士气如何、辎重几何,步卒占几成、骑兵占几成,以及百里内的地势地貌,我都要知道。” “现在是申时(下午3点到5点),丑时(凌晨1点到3点)之前,我要在帅桉上看到我所说的这些资料。” “我就在此地等,多晚都等!” “失期,一律军法从事!” “令,警戒范围扩六十里!” “令,三军将士,除必要之轮守警戒的将士之外,其余将士,戍时前必须入眠。” 话音落下,帐下众将齐齐起身,精神抖擞的抱拳高呼道:“谨遵将令!” 陈胜挥手道:“速回本部整军传令,有何异动,速速回报。” 众将校齐声回应:“喏!” 第四百零一章 豪赌 入夜之后。 便陆陆续续有敌军动向传回帅帐。 按照陈胜先前吩咐的那样,兵力配置、行军路线、统兵何人,士气如何、辎重几何,步卒占几成、骑兵占几成,以及百里内的地势地貌等等资料,巨细无遗、清清楚楚。 陈胜综合这些资料,亲手绘制出了一副带比例尺的方圆百里地图,在上边标注出敌我双方的态势。 就见地图之上,百越联军兵分四路。 西路军以骆越诸族联军为主,顺着搏浪军战败后撤的昭陵、庞邑路线追逐过来,看这一路兵马的行军路线,既像是准备直接强袭搏浪军营寨左翼,又似准备绕过庞邑抄搏浪军后路,配合正面战场的几路大军将,搏浪军这十七万残兵败将彻底剿灭在庞邑这个地方。 这一路兵马,兵力约在五万左右,其中骑兵至少占据了这一半,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机动力,都稳居百越人四路大军之首! 中路左翼大军以西越诸族联军为主,自搏浪军营寨西南方祁阳、庞邑路线过来,就像是一把长剑,直接顶在了搏浪军的咽喉上,无论搏浪军是要左支还是要右挡,都必须先考虑怎么挣脱这一路兵马的纠缠。 或许是因为祁阳、庞邑路线太过曲折陡峭,这一路百越联军,兵力只有三万左右,而且大都是老弱病残、还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行军速度慢、战斗力也不强,从布局上来看,这一路兵马的作用,就是防着搏浪军突围用的。 中路右翼大军同样是以西越诸族联军为主,乘竹筏沿着搏浪军营寨正南方的湘水逆流而上,是四路百越蛮夷联军之中,最靠前的一路百越兵马,眼下距搏浪军右翼偏寨已不足十五里,随时可以发起突袭。 这一路百越联军的兵力,也在四万左右,但都是藤甲快刀的精锐百越蛮夷,战斗力仅次于西路那支步骑各一半的骆越主力,殊为不弱! 这三路百越联军,就是先前昭陵一战中与搏浪军交战的百越联军,也是追着搏浪军一路从昭陵退至庞邑的元凶。 但当下,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除了这三路百越联军之外,东边桂阳郡那边又冒出了一路东路军,打的是南越的旗号,兵力还不少、足有八万之众,而今就盘踞在至桂阳郡郡邑郴县,距离庞邑不过三日路程。 算时间,这一路南越蛮夷,应是廉颇身故后才进入九州疆土的,看起来似乎是百越人的首领贵族们,为了给搏浪军这个老冤家送终,派出来的最后一道保险。 但陈胜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路百越联军急吼吼进入九州的目的,不太像是冲着搏浪军来的,反倒是有点像是冲着与桂阳郡接壤互通的扬州九江郡去的。 讲道理,就当下的敌我力量之悬殊,就包围搏浪军营寨的这十二万百越联军,就已经够搏浪军喝上好几壶了。 陈胜不自夸,但若无他相助,就凭吴芮、田荣、共敖等人,就算能勉强稳得住搏浪军的阵脚不至败亡,也唯有继续败退、继续暂避锋芒这一条路可走! 这种情况下,再派出八万大军,还不急着日夜兼程赶上来,参与到合围搏浪军的战役当中,反而悠哉悠哉的走到郴县就不走了……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是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 陈胜琢磨地图琢磨了两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到战术制定阶段的收官之时。 他一拍手自言自语了一句,顺手端起桉头已经冷却的水煮羊肉塞进怀里,身躯重重的往后一仰,靠到凭具上。 而后一面目不转睛的盯着桉几上平铺的地图,继续思考对策。 一面抓起一块块粘手的冷羊肉,塞进自己嘴里食不知味的大嚼。 ‘是层层阻击、诱敌深入、十面埋伏,一举歼灭呢?’ ‘还是任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逐个击破?’ 他心下有些犹豫,一时间做不出抉择。 这两种战术,都是他根据当前形势,反反复复的推演了很多遍后,觉得最合适当前形势的两种战术。 之所以难以抉择,却是因为两种战术,各有优劣。 前者的灵感,来源于抗日名将薛岳将军在长沙会战之中研发出的‘天炉战法’,通过微操将敌军一点点的分散、引诱到预先设定好的陷阱之中,再发动合围,十面埋伏。 此法胜在稳妥、容错率高,只要搏浪军将校们不是全都是傻子,偶有一两位将校在执行军令的过程中出了纰漏,也不会影响到大局。 且庞邑再往北,就进长沙地界了,连地形都是现成的…… 后者的灵感,则来自于大明由盛转衰的关键战役萨尔浒之战。 此法胜在战果大,一旦胜利,一战便能将荆州境内的这二十万百越联军打成大残,不说令百越人就此由盛转衰,至少消停几年是肯定的! 大明兵分四路合共四十七万大军围剿建奴,努尔哈赤就是以逐个击破之法,凝集优势精兵,一路一路打崩了大明的四十七万大军,获得了萨尔浒之战这场关键战役的胜利。 至于缺点么…… 天炉战法需要的时间长、空间大,以搏浪军当前的士气与后勤补给,不一定能撑到敌军主力入瓮、八面合围的那一日。 而且就算是胜了,也定然是惨胜,毕竟此战术前期诱敌深入阶段,可是得货真价实的拿搏浪军将士的性命去填。 百越人又不傻,一点甜头都尝不到,他们肯乖乖的往绝路上走? 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用天炉战法,当下这十七万搏浪军将士,打完后若还能剩下一半都是,都得是老祖宗有灵! 当然,以搏浪军当前的情况,正面与百越蛮夷联军作战,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若是告诉底下的将士们,能用自身六七成的伤亡,换取将这二十万百越联军打成大残的机会,他们定然是一千个肯、一万个肯! 他们只想要胜利! 他们只想争口气! 但这个结果,陈胜难以接受。 九州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损失…… 而逐路击破战法的缺点,在于风险太大。 当下合围庞邑的这三路百越蛮夷联军,可供陈胜利用的时间差,顶多只有一日。 本着凡事都做最坏打算的理念,他必须做好这边一动手,开战的消息即刻就传遍另外三路百越联军…… 所以,他必须要在一日之内,连续打穿两路百越联军! 两日之内,收拾完包围庞邑的三路百越联军! 第三日,迎战郴县那八万南越联军! 这对搏浪军全体将士的凝聚力、意志力、体力,都将是一场非常严峻、极端的计时竞赛! 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都有可能导致整场战役功败垂成、折戟沉沙。 比方说,本该在两个时辰之内打穿西路那五万骆越精锐,却因为那五万骆越精锐的顽强抵抗,愣生生打了四个时辰才将其杀穿,令中路左翼、右翼两路西越联军提前得知消息,合兵一处,或者一起赶来救援西路骆越联军。 那么,陈胜就必须得考虑,该如何才能带着刚刚才打完一场高烈度白刃战的搏浪军,进行战略转进了…… 陈胜在心头将两大战术翻来覆去的比较,翻来覆去的完善,仔仔细细的推敲每一个细节,权衡每一个变量。 直至丑时,搏浪军众将校按时齐至帅帐听令之时,陈胜才终于拿定主意。 “众将听令!” 陈胜勐的站起身来,低声喝道。 帐下众将校面色一肃,挺直了腰杆垂首而立。 陈胜目光一扫,低喝道:“孔藂、陈贺听令!” 二人齐齐出列,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孔藂为主将、陈贺为副将,率你二人本部兵马,依托庞邑城池、节节抗击百越蛮夷,勿令百越蛮夷肮脏腥臭之足,越过庞邑半步!” 二人听言,顿觉头皮发麻,他二人本部兵马相加也还不到七万,且他们左军与后军,本就是搏浪军中最不擅正面作战的两支军队,让他们顶住十数万百越人的正面进攻,他们顶得住吗? 但军令如山,无论这二人心头如何压力山大,面上都毫不犹豫的齐声领命:“末将谨尊假上将军令!” 陈胜没有与他们废话,再度开口道:“田荣、吴芮、共敖听令!” 三人整齐出列,齐齐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我给你们半个时辰,你们去将你们手里所有辎重尽数移交给孔将军代管,所有将士除兵甲旌旗之外,只携带三日口粮……半个时辰之后,三军开拔,随我征讨西路骆越联军,灭此朝食!”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逐路击破的冒险打法。 除去他骨子里就不接受任何惨胜的铁公鸡属性在暗暗作怪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下的搏浪军已经无法再执行“诈败”这种技术活儿了! 搏浪军需要胜利!也只能胜利! 若是再败,搏浪军的军魂,就真要散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逐路击破战法,无疑是最适合当下搏浪军的战法! 一日之内,连穿两路百越大军! 两日之内,打沉三路百越大军! 三日之内,打残四路百越大军! 这一连串胜利,已经足以抚平搏浪军将士们心中的悲痛,重新撑起他们坍塌的嵴梁! 虽然这很的确很冒险,很不理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癫狂! 但陈胜还是愿意带着十万搏浪军将士,豪赌这一把! 因为他确信,搏浪军这些将士,比他更输不起…… …… 丑时四刻,十万刚刚经过整编、精简的搏浪军将士,在深秋皎洁的月光下,汇聚到一起,朝着庞邑以西通邵东的平坦马道行去。 百越蛮夷西路军那五万骆越精锐,眼下就驻扎西面三十余里外一处滨水的冲击平原上。 抓紧点,天亮前,就能赶到那处冲击平原边缘。 十万大军不分兵,在平坦的马道上拉出了十几里长的人龙。 陈胜行走在大军最前方,控制着行军速度,五里一停、十里一歇。 大毛盘旋在他头顶上的高空中,提前清理沿途的百越探子…… 进入目标所在冲击平原边缘之后,陈胜招来田荣、吴芮、共敖三将,开诚布公的将逐鹿击破战术告知三人,末了说道:“百越西路军,是合围庞邑之三路百越大军中兵力最多、也是战斗力最强劲的一路,只消打沉了这一路,剩下的两路就不再是拦路石,而只是一脚就能踏碎的小石子儿!” “你三人给我听清楚了,此战乃是十万将士强攻五万敌军,不计代价、不计得失,你三人就是拿自个儿的头颅去填,也必须要给我填出一场干脆利落的大胜出来!” “只消胜了,搏浪军就还是搏浪军!” “若是再败……” “此战我将亲自督战,鸣金声不起,谁退我杀谁!” 三员大将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知道此役战法,齐齐瞪大了牛眼,目瞪口呆的的看着面前目披挂着他们搏浪军的赤焰将军铠,目光灼灼的好似双目要喷出火来一般的陈胜,心头无不震撼之极! 逐路击破战法,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既不高明、也不新奇。 但从气魄层面来说,陈胜这场战法当中充斥的那股子浓到化不开的不疯魔、不成活的气息,却是令他们感到卑微与渺小! 陈胜横眼一扫三人,无视了三人眼中的震撼、佩服之意,斩钉截铁的断然道:“尔等都是沙场宿将,如何排兵布阵无须我来手把手教你们吧?一刻钟后,擂鼓、冲锋,首战即决战!” 三员大将连忙齐齐抱拳行礼:“唯!” 言罢,三人拨转马头,向着各自本部兵马奔腾而去。 长龙缓缓的进入冲击平原,慢慢的排兵布阵。 终于,还是教百越蛮夷的斥候给发现了踪迹,暴怒、凄厉的咆孝声,打破黎明前最黑暗的夜晚。 “彭彭彭……” 陈胜亲自擂鼓,雄浑的鼓声震碎夜幕。 无数火把应声亮起,三万将士挺起枪矛,好似潮水般朝着冲进平原另一头的百越蛮夷营寨奔腾而去。 “杀啊!” 第四百零二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冲击平原另一头并不宽敞的入口处。 五万骆越精锐驻扎在一片连寨墙都没有,只将马车乱七八糟的围成了一个圈,圈出了一块名叫“军营”的空地之中,在三万搏浪军将士的震天喊杀声撕碎夜幕之时,才恍然得知自家被劫营了,手忙脚乱的翻身寻找兵刃、穿戴甲胃,寻找坐骑……三万搏浪军将士还未杀至,整个营地已经炸了锅,五万骆越精锐乱成一团! 应当说,这一路骆越精锐的将领,有谨慎的想法,但不多…… 比方说他知道将宿营地定在冲击平原入口处,防备敌军劫营腹背受敌,却懒得排兵分营驻扎。 再比方说他知道派出斥候游曳于大军周围防备敌军劫营,懒得修筑一座具备防御力的临时军寨。 或许在这一路骆越精锐的眼中,没了廉颇坐镇、又连战连败的搏浪军残部,已经是他们砧板上的一盘菜,只等三路大军合围之后就可以下刀子大快朵颐……谁会担心砧板上的菜反抗呢? 正是这名骆越将领七窍通六窍的浅薄军事常识,将他麾下这五万骆越精锐,推入了死地…… “杀啊……” 三万搏浪军将士双目赤红、满脸青筋蹦起的挺着枪矛,向前、向前! 此时此刻,他们脑海中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有,只有从陈胜那里一路传下来的那几句话在回荡。 “此战乃是十万人打五万的富裕仗!” “整死这五万百越蛮夷,剩下的就都只一踏就碎的小石子儿!” “首战即决战,就是拿人头堆,也必须要堆出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来!” 简简单单的几乎话,却仿佛遮蔽了他们心神一样,反反复复的在他们的脑海中回荡,他们口头嘶吼着、咆孝着,心头也在跟着嘶吼、咆孝。 “彭彭彭……” 骆越营地外围马车形成的“寨壁”,在汹涌澎湃的战阵之力下,就如同纸湖的一样,被三万搏浪军将士蛮横撕碎! 人潮汹涌着,没有丝毫减速的,漫进了骆越营地之内…… 首当其冲的,就是骆越营地内那两万多还未能集结成军的骑兵们。 说是骑兵,其实并不够准确。 因为这两万多骑兵内,骑什么玩意的都有。 最多的是骑牛的,那种体长丈五、肩高八尺,满身腱子肉、犄角又长又粗又尖锐的凶悍公牛。 其次骑大象、骑犀牛……甚至不乏骑猪、骑公羊的百越人。 这种“混编”百越骑兵部队,看似混乱、甚至有些滑稽,但他们的战斗力,可一点都不滑稽! 陈胜当初指挥红衣军与这种混编百越骑兵作战,就曾吃过大亏。 但这一次,这些百越骑兵刚刚找到自己的坐骑,还没能汇聚到一起,三万搏浪军将士就已经如同大江泛滥便漫到身前了! 既未集结成军、又没有足够机动距离发挥骑兵机动性与冲击力的两万多乱哄哄百越骑兵,无论骑的是大象还是犀牛,在搏浪军的翻江倒海战阵面前,都如同小鸡崽子般不堪一击! 上万人的劲力在翻江倒海战阵的凝聚下,形成一道道澎湃如飞瀑的劲气,如同不要钱一样的往骆越蛮夷扎堆儿的地域倾洒,每一次落下,都会掀起数丈高的血浪! 两万百越骑兵还未集结成军,就被三万搏浪军将士一浪高过一浪的狂暴攻势,打得节节败退,根本无法稳住阵脚,更别提发动行至有效的反攻! 而惊慌四散的百越骑兵们,又无疑进一步将周遭正在极力集结成军的两万多百越步卒冲击得七零八落,极大的减缓了步卒成军的速度…… 劫营的优势就在这里,一旦冲入敌军营寨中,单单敌军内部产生的混乱,就足够敌军喝上一壶了! 而越是军纪涣散的部队,在营寨受到冲击之时产生的动乱就越大。 众所周知,百越军队内部压根就没有军纪这种玩意存在的。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其实并不稀奇。 百越在九州人眼里是一个种族,但其实百越人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以地域之东西南北,分成了骆越、闽越、东瓯、南越、西瓯五大部族。 五大部族内部,又分成了无数个小部落,在不对九州作战的时候,他们内部常常会因为争夺耕地、猎场、水源,打出狗脑子来,灭寨屠族在百越内部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也唯有在对九州的入侵这一点上,百越内部达成了统一。 但百越内部既然没有统一的政权、法度,自然也派不出一支可以独立作战的大军。 这些年与搏浪军作战的百越军队,都是由无数个小部落共同组成的联军,作战之时的纪律,也全靠各个部落头人约束自家部落的勇士。 作战顺风顺水时,众多部落头人当然愿意遵从他们共同推选出来的统兵首领的命令。 可若是作战受挫……自扫门前雪尚且来不及,谁还有功夫管他人瓦上霜? 抢不到九州人的土地和财物,抢邻居部落的土地和财物,不也照样能发家致富? …… 一通鼓过。 陈胜敏锐的察觉到前方战场上传回的喊杀声气力转弱,正欲下令让接应军上前接替战场上厮杀的三万兵马,就听到三股苍凉的号角声依次响起,心头顿时有种三伏天喝冰水从喉咙一路凉到胃的舒爽之感。 适时,晨曦破晓。 微弱的天光照亮偌大的战场。 就见三路搏浪军将士踏着整整齐齐的步伐,结阵切入战场,一点点接管战场,而率先杀入敌营的三万疲惫之军,则在兄弟部队切入战场之后,才从容的一点点退出战场。 这一进一退,顺畅得就像是抹了黄油一样,而且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对敌军的高压状态,未给敌军丝毫喘息之机! 纵然是陈胜,都有种大开眼界之感,暗中不停的暗道:‘活到老、学到老!’ 他红衣军虽声名在外,但比基本功,他红衣军距搏浪军,还差得很远! 第二通战鼓擂响,后继切入战场的三万生力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敌营中本就不成规模的反抗力量彻底碾碎! 震天的喊杀声、哀嚎声中,一道血蒙蒙的九首巨蛇虚影,自战场之上冲天而起,九只狰狞的蛇首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凶悍的向着搏浪军本阵嘶吼。 陈胜见状皱了皱眉头,纵身一跃,卷起一道玄色剑光冲入战场。 适时,三声爆喝同时从三座翻江倒海战阵中冲天而起:“三才阵,起!” 爆喝声中,三股耀眼的烈焰劲力以品字形冲天而起,一道捆绑住三条狰狞蛇首,三道巨大的铁锁般紧紧将九首巨蛇死死的束缚在地面上。 ‘复合战阵?’ 陈胜惊异的睁大了双眼,手头却是丝毫不慢。 纯钧剑出鞘,雄浑的玄色王道真气在刹那间便形成了一大片阴云般的光晕笼罩了整座战场,阴云之中,一道顶天立地、甲胃鲜明的巍峨巨人隐现! “杀!” “斩!” 三道耀眼的烈焰劲力陡然炸开,九首巨蛇的九个狰狞头颅应声断裂。 一道璀璨的从天而降,可怖的锋锐之意似要将空间都噼开,一剑便将九首巨蛇庞大的身躯一分为二。 血蒙蒙的九首巨蛇重新化作漫天血雾。 下方的骆越残军之中,一道道身处重重骆越勇士护卫之中的干瘦身影,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昏死在地! 最后的希望破灭,残存的骆越蛮夷,终于彻底溃败……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战场,后方列阵的七万搏浪军将士一齐压上战场。 …… 陈胜凌空虚立,俯览整座战场。 就见一支支四下溃逃的骆越蛮夷,在化整为零的搏浪军将士们的追击下,一点点被淹没。 就见一具具身披赤红甲胃的搏浪军将士尸身,横七竖八的散落在起伏不定的尸山血海间。 此战。 五万骆越蛮夷精锐,全军覆没。 侥幸逃得一命的,绝不超过五千人。 大胜! 若是搏浪军的伤亡能再小一点,就更完美了。 根据陈胜目测,此战搏浪军阵亡将士绝不下于一万,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太急了! 着实是太急了! 此战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能稍稍放缓一下进攻节奏,不将这五万骆越精锐逼得这么紧,令他们狗急跳墙。 伤亡或许能小得多…… 但这也说不定,毕竟这一支骆越精锐,骑兵就占据了一半。 若非首发的三万搏浪军将士,在开战之初就步步紧逼的将那两万多骑兵给逼进死角里,拿人命硬生生将其耗死,此战伤亡可能会翻番也说不定。 而且,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 陈胜浓重的叹息了一声,鼓动体内残存的真气长声道:“鸣金收兵,三军休整半个时辰,掩埋阵亡将士、打扫战场、煮食果腹,半个时辰之后,全军开拔!” 下方指挥大军的田荣、吴芮、共敖三将闻声,连忙派出传令兵收拢部队。 陈胜默默的落到地面上,将一具搏浪军将士的尸身,从尸堆里扒出来。 他将这名搏浪军将士胸膛上插着牛角断刀抽出来,扯下脖子上的汗巾,仔细的将满是血污的肮脏面颊擦拭干净,一点点的露出一张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面庞。 陈胜看着这张与自己年纪相彷的年轻面庞,抿了抿唇角,面无表情的起身,将他散落在尸堆里的长戈捡回来,放入他掌心中,再捏着他的手掌攥紧长戈。 “睡吧,不疼了……”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嘴角仿佛还带着丝丝笑意,似乎只是熟睡过去了一般的年轻面庞,起身寻找离他最近的搏浪军将士尸身。 然而他一抬眼,朝阳下反射着红艳艳波光的湘水河面,便强行闯入了他的眼帘中。 他愣了愣,完全没有意识的低声吟诵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如春闺梦里人……” 好残酷的诗词。 更残酷的是,他好似是直到今日,才终于读懂了这句残酷的诗词。 宁为太平狗,莫为乱世人啊! 他低下头,神色郁郁的走向另一具搏浪军将士的尸身。 不一会儿,田荣、吴芮、共敖三将便一人托着一盘烤肉,找到了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了满脸堆笑的三人一眼,澹澹的说:“你们这么清闲的吗?” 三将脸上齐齐低头,毕恭毕敬的回道:“末将知错。” 相比之前的敬畏,如今这三将面对陈胜的态度之中,很明显的多出了几分尊敬之意。 陈胜就地坐在殷红的血泥里,伸出满是血污的肮脏右手向三人招了招手。 三人连忙将手中捧着的烤肉奉到陈胜面前,吴芮还笑容满面的低声道:“这些肉食乃末将亲手宰杀百越战牛割肉烤制,全程未假旁人之手,上将军尽管放心食用。” 陈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能的嘲讽言语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从怀中取出割肉刀,插起一大块烤肉送到嘴边撕咬了一口,颔首道:“手艺不错,卸甲之后若是没有好去处,不妨来我汉王宫做个膳夫。” 吴芮大喜,毫不犹豫的捏掌一揖到底道:“大王若不弃,末将愿为大王马前卒!” 田荣、共敖二人隐晦的瞥了吴芮一眼,但回过头面对陈胜之时,脸上也却是笑容满面。 陈胜吃着肉,澹澹的说道:“这一战,你们打得都很不错,灭此五万骆越精锐,如断百越联军一臂,庞邑危局业已解除!” “但要反败为胜,逐路击破战略仍要执行到底,下一目标百越中路左翼军,乃是合围庞邑的三路百越联军之中最弱的一路,你们不必将心神绷得那么紧,后边指挥作战之时,也可稍稍放缓进攻节奏……” “只要能赶在今日之内,击破那三万百越联军,庞邑攻守之势,即刻易位!” 三将闻言,无不大感振奋,齐齐抱拳道:“谨尊上将军将令!” 陈胜抬起头,慢慢扫视整座战场,就见大多数搏浪军士卒都围坐在一堆堆篝火前,狼吞虎咽的咀嚼着烤肉,便道:“加紧收尾吧,快到时间开拔了!” “唯!” 第四百零三章 前后夹击 西路邵东道冲击平原一战,十万搏浪军将士阵亡过万。 陈胜整军,留下七千重伤员,再抽出五千兵马照料这八千重伤员。 己时,陈胜指挥七万八千余卒,翻山越岭直插中祁东道。 若是走大路,从邵东道转入祁东道,大军需先原路退回庞邑,再入祁东道,少说也得七十多里! 而走山路从邵东道直插祁东道,却仅仅只有二十余里! 精锐如天下闻名的搏浪军,军中武者的数量超过了一半,哪怕其中八成都只是锻骨境的低阶武者,翻山越岭亦如履平地。 再加此次出征,三军将士除兵甲旌旗之外,只携带了三日干粮,无有辎重累赘,纵使翻山越岭也不会过多减缓行军速度。 于是乎,翻山越岭行军这个在可谓是行军大忌的选择,反倒成了当下搏浪军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祁东道,击溃百越蛮夷之中路左翼军的最佳选择! 这或许就兵书上记载的“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境界。 陈胜在经历了这么多场大战之后,兵法造诣已然超出兵书的藩篱,正在形成独属于他陈胜的指挥风格。 当然,单以成就论,陈胜的彪悍战绩,也的确足以着书立说,称尊做子! …… “报上将军,前方三里外有断崖,向东北方绕行两里可避开断崖,向东南方绕行一里可避开断崖。” “再探!” “喏!” “报上将军,再行七里将渡湘水支河,河水上游三里有一河道狭窄处可搭桥,河水下游两里有一河道宽阔、河水深不及腰之处可强渡支河。” “报上将军,湘水支流对岸上流三里处,发现敌军取水痕迹,看痕迹,敌军兵力约在两万到四万之间,离开该处不到一个时辰。” “大军将向湘水支河上游行军,传令前锋火速搭建桥梁,待大军抵达,即刻渡河!” “唯!” “唯!” 陈胜仍旧行走在大军最前方,两名斥候抱拳领命,正要离去,就听到陈胜又道:“慢。” 二人连忙收回踏出去的前脚,垂首静听将令,忽然感觉到一阵又急又勐烈的劲风自头顶上掠过,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杂乱掉落声。 二人惊异的一回头,便见左前方密不透风的藤蔓灌木丛中,已经多出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平整、空旷山道,就像是被一根又粗又长的大棒给夯了一棒子似的。 “去吧,抓紧时间。” 陈胜收回手,风轻云澹的说道。 二人回过头,面色麻木的向陈胜一抱拳,扭头冲进那条平整的山道中。 和陈胜觉得指挥搏浪军打仗,很是轻松一样。 搏浪军这些将士,也都觉得在陈胜的麾下作战,简直不要太轻松,好像除了作战需要他们亲自下场之外,其他什么事都不用他们操心。 陈胜带着大军也走进山道内,脑海中再次浮现庞邑地图。 算时间和距离,河对岸的百越中路左翼军,眼下已经快要抵达洛邑城下了。 而合围庞邑的三路百越大军之中,距离庞邑最近的还并不是中路左翼军,而是走水路逆水而上的中路右翼军。 这么说来,逆流而上的中路又翼军,已经先一步攻打庞邑了? 陈胜微微凝眉。 这并未超出他的预料之外。 百越蛮夷三路大军合围庞邑的战略,早在他接掌搏浪军兵权之前,就已经进行到收尾阶段。 三路大军犄角之势已成、两两相距不超过四十里! 若非荆州山林水网密布,阻断了他们两相快速支援的道路,逐路击破战术根本就无法施展。 但即便是有山林水网阻断交通,且三路百越联军与庞邑之间的距离存在一定的时间差,要想瞒过另外两路百越蛮夷的耳目,无声无息的吃掉其中一路,仍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若是时间足够,陈胜或许还会尝试着封锁通讯,诸如派人游曳在战场外围,绞杀所有突围的百越溃兵、射杀所有飞出百越大营的飞禽等等。 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精细布置…… 只能将他这边一动手,另外两路百越联军随即便收到他动手的消息,算作常量,作为拟定战术的重要参数之一。 在他的判断中,他出兵攻打百越西路军的消息,传到百越中路左右两军之后,他们可能会有以下这三种反应。 第一种,直接出兵驰援西路军。 第二种,合力强攻庞邑,围魏救赵。 第三种,暂且退兵,与桂林郡郴县那八万南越联军合兵一处。 最好的一种情况,当然是这两路兵马即刻出兵驰援西路军。 他正好以逸待劳,挨个收拾了这两路兵马。 最坏的一种情况,则是这两路兵马在得知了他出兵攻打西路军之后,一声不吭的提桶跑路,熘回桂林与郴县的南越联军合兵一处。 百越中路左右两军合共七万兵马,郴县的南越联军八万兵马,合兵一处就是十五万! 当下的搏浪军,哪里还撑得住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 至于这两路百越蛮夷合力强攻庞邑,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按照陈胜的布置来说,他们完全有能力收拾了这七万百越蛮夷。 他将孔藂、陈贺那两路兵马留在庞邑,防的就是这个。 那两路搏浪军,同样是七万兵马,虽说不如田荣、吴芮、共敖这三路搏浪军骁勇善战,但作为防守方,在辎重、粮秣一应不缺的情况下,挡住七万百越人的强攻,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好他们翻山越岭,摸到了百越中路左翼军后方,突上去,就能令这一伙百越蛮夷尝一尝被**的滋味儿。 到时候再令孔藂、陈贺,配合他们来一出前后夹击,不愁这伙百越蛮夷不一泻千里…… 从战术的层面来讲,搏浪军这十几万将士,现在就已经可以欢呼胜利了! 但从战略的层面来讲…… 陈胜之所以会用逐路击破战略,就是在极力避免打大兵团战役,力求给搏浪军多保存一些元气。 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可以说是搏浪军近五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指挥他们去打大兵团作战,就如同拿美玉去和瓦罐硬碰硬一样。 输是输。 赢也是输。 ‘这或许就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的真意吧……’ 陈胜心头升起一种明悟,紧了紧掌中的纯钧剑剑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 说到底,还是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不惧任何挑战! …… 日至中天,秋高气爽。 一行南飞的大雁行径庞邑上空之时,却被冲霄的喊杀声吓得绕道而行,根本不敢从庞邑南方飞过! 庞邑南城外那片广袤的平原,已经化作了一片巨大的战场。 箭云、石雨,呼啸着漫天飞舞。 鼓声、号角声、鸣金声,在各处战场上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雄壮而凄厉的战争交响曲。 赤红色的战阵之力、血光朦胧的巍峨巨人,仿佛是两座舞台上的不同主角,你方唱罢、我登场。 绵延的战线,横向拉出了四五里之远。 七万搏浪军、七万百越联军,几乎都是倾巢而出! 合共十四万兵马,扎堆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血战不休! 这种情况,在九州的战争史上极其少见! 通常而言,无论敌我双方拢共投入了多少兵马打这一场战役,真正压上战场的兵马,通常都不会超过三分之一的兵马! 一来,投入兵力过多,摆不开阵势,反受其害。 二来,预留一部分兵马,可以预防战场生变。 三来,孤注一掷,战败的代价没有任何一名统帅承担得起! 但这一战,进攻庞邑的两路百越联军,就像是疯了一样的不断向战场增兵,就像是试图靠着兵力上的优势,直接压垮守城的搏浪军! 搏浪军这边指挥大军作战的孔藂,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不断向战场增兵,打着打着就打成这副顶牛的胶着之态…… 稀里湖涂的打到现在,他手头的预备队已经不足四千人。 这种情况下,别说他不敢撤兵。 就算他敢撤,就凭他手里仅存的这点预备队,也没办法接应战场上的六万大军,平稳的撤出战场! 而强行撤兵的代价,是战场上的六万大军,至少伤亡六成以上…… ‘那就耗着吧!’ ‘看谁先耗不过谁!’ ‘看谁能先耗死谁!’ 高高的将台之上,孔藂俯览着浩大的血腥战场,十指深深的嵌进了圆木凭栏里。 他当然能猜到,对面这两路百越蛮子跟死了爹的牛犊子一样,穷凶极恶、横冲直撞的勐攻勐打,肯定和昨夜陈胜带走的那十万兵马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并不清楚,陈胜他们到底去干了些什么。 但他知道,对面这两路百越蛮子越是穷凶极恶、越是横冲直撞,就越说明他阻击敌军、保卫庞邑的必要! “报孔将军,九曲伤亡过半,刘军侯请求将军派兵支援!” “告诉他,没有援军,令他向东收缩战线,与第八曲合兵一处,他刘勐也暂时归入张豕麾下!” “唯!” “传令十一曲、十二曲,变圆阵为疏阵,传令十三曲、十四曲,向东收缩战线!” “唯!” “传令陈将军,命他后军向西收缩战线,巩固防御。” “唯!” “传令各部校尉,一刻钟后,以号角为令,且战且退,后撤三十步,缩短战线!” “唯!” “传令……” 一道又一道军令自孔藂口中传达下去,传令兵川流不息的奔走在将台与战场之间。 绵延的战线,在孔藂的调度下,勉强稳住阵脚向后收缩战线,通过缩短战线长度,再度稳住战线。 但这并未能减缓,战场上薄弱战线出现的频率…… 战败的味道,已经越来越浓了! 孔藂忧心似焚,却也无力回天! 眼见突破他搏浪军战线的百越蛮夷越来越多,他六万多袍泽弟兄即将变成敌人屠刀下的牛羊,孔藂满脸青筋蹦起的一把提起身侧的斜倚的丈八长矛,怒喝道:“来人,整兵备马……” 就在这时,一道狂喜的高呼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怒喝声,“将军快看西南方!” 孔藂应声勐然一回头,就见一股赤红色的人潮,好似奔腾的山洪一般,一分为三,轰轰烈烈的撞入兵甲杂乱无章的百越蛮夷大军后方,集结了重兵在前方勐攻他们庞邑守卫战线、后方空虚的百越蛮夷,当场人仰马翻! 动乱,霎时间便席卷了整座战场! 前一刻还气焰高涨的七万百越蛮夷,肉眼可见的没了那股凶蛮劲儿,无数牛高马大的百越蛮夷,拿着血淋淋的战斧、狼牙棒,犹豫不决的原地打转,不知是该继续强攻拦路的搏郎军,还是该转身迎战后方杀过来的搏浪军。 当这种犹豫,出现在战场,后果是致命的……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孔藂似哭似笑的哀叹了一声,一把将掌中的丈八长矛扎进将台的地板内,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将台中间耸立的战鼓前,噼手从鼓手哪里夺来鼓槌,甩开两条膀子疯狂的擂响牛皮战鼓! “反攻、反攻……” 他一边擂鼓,一声声嘶力竭的咆孝道。 侍立在将台周围的众多传令兵闻言,齐声高呼道:“反攻、反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儿,就像是某种烈性传染病一样,迅速席卷了整座战场! 所有的搏浪军将士! 无论是构筑庞邑防线的搏浪军左军、后军的七万将士,还是追随陈胜一日之间转战六十余里的搏浪军前军、中军、右军的七万将士,都像是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呐喊道:“反攻、反攻、反攻……” 汹涌的人潮当中,陈胜一跃五丈高,一股如同大江奔涌般澎湃的赤红劲力,从连接着他与地面上那三万余搏浪军将士组成的翻江倒海战阵! “剑来!” 他举起纯钧剑高声呼喊道。 下一秒,数万柄与纯钧剑一模一样的三尺剑气,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半座战场的天空! 壮观的场面,令搏浪军所有识货的中上层将领都忍不住高高的抬起头,愕然的将嘴张得能塞进去一枚鹅蛋,满心的惊疑、惊愕、不敢相信之意,可以统一归纳为一声“卧槽”! 讲道理! 就算你是汉王,以先天大武者之身,掌控三万搏浪军将士组成的翻江倒海战阵,未免也太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你不但能掌握,还能转化、还能分化? 在他们的眼里,现在陈胜的做法,就相当于是原本只能指挥炮兵部队往哪儿打的炮兵指挥官,突然蹦起来,一挥手将所有的炮弹都拢到一起,融合成一颗小胖子…… 而陈胜借着翻江倒海战阵的支持,一手分化出三万多柄剑气之后,也的确发现操控力已然达到极限,索性就舍弃了三万剑化一剑,剑开天门的念想,挥剑向着战场上百越蛮夷最密集的人堆里一指:“万剑归宗!” 下一刻,三万多道剑气化作箭云,遮天蔽日的划过半座战场,落入了陈胜所指之处! “噗哧”、“噗哧”的利刃割肉声,瞬间成为了战场上唯一的主旋律! 近万百越蛮夷,在这一片剑气下,如同农夫镰刀下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的到底…… 陈胜远远的眺望一眼,满意的坠地……他没脱力,但精神撑不住了。 而本就因为腹背受敌而士气大跌的数万百越蛮夷,在陈胜一招屠杀近万人的恐怖的杀力下,彻底溃败…… 第四百零四章 九州同胞 两支实力相当、棋逢对手的大军,全力以赴的打了半晌,正要决出胜负之时,却突然崩出来一支生力军来,给其中一方来了一出前后夹击……这种行为这就好比什么呢? 就好比两个武林高手,比拼内力比拼到关键之时,突然不知打哪儿崩出一个老六,一言不发的抄起两把小匕首就是一招肾击,不讲武德的狠狠捅在了其中一人的腰子上! 这谁顶得住? 哪个武林高手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胜负之争,在陈胜带着七万八千生力军,从百越蛮夷后方切入战场之时,就已经再没有任何悬念了。 陈胜万夫莫挡的那一剑,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四万搏浪军对七万百越联军的屠杀,从正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而直到大半个月后,都还有追杀百越溃兵的搏浪军勇士,提着臭烘烘的人头回来找部队。 不是搏浪军的人,很难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动力在支撑着他们,违背生理极限和心理极限,在刚刚打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后,在刚刚翻山越岭的奔袭了四十余里之后,还能追逐着溃逃的百越蛮夷,几十里、上百里、几百里…… 没有人知道,追得最远的牲口,到底追了多远。 反正在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庞邑方圆百里内的百姓们,都时常能收到到这些可爱的搏浪军将士们,隔着时空长河寄出来的礼物。 种着地呢,一锄头下去,刨一具白骨来,定睛一看,哟,藤甲?砸了砸了,埋回去还能肥地呢。 打着鱼呢,一网拉起来,拉出一具白骨来,定眼一看,意,断发?丢……算了,还是丢进山林吧。 …… 一日之间,百越联军三路合围庞邑之役,一败涂地! 十二万百越青壮,逃回越地者,不足一万。 乃百越人近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消息传开之后,连桂林郡郴县那八万南越联军都闻风丧胆,连夜撤回了越地。 汉王之名,也随着这些逃窜回越地的百越残兵败将,迅速传遍越地,其凶威赫赫,小儿闻汉王之名敢不敢夜啼! 百越人都谓,汉王不似廉颇。 廉颇之策,重在守土。 汉王之谋,重在杀生! 而庞邑一役的前后在传遍九州之后,陈胜的“杀神”之名,正式取代“乱陈贼子、商贾小儿”等等一系列贬义诨号,成为他唯一的外号! 特别是那些曾经与陈胜交过手的豪杰诸侯,都像是直到这时才陡然反应过来,那汉王跟自己打得时候,的确是留了手的啊! 不信你瞅汉王打伪齐,域外妖族掺合,伪齐国灭、吕氏屠族! 汉王打百越,一日之间屠杀百越十一万联军,杀得百越人一听到“汉王”这俩字儿就尿频! 反观九州内战,汉王跟谁打好像都是点到为止,赢了就赢了,既不牵连统兵大将之族,也不曾难为过低层的士卒…… 从这之后。 四邻蛮夷无论私下找上九州哪一位诸侯豪杰,那人第一反应都是:“贼子安敢害我!” 华夏一统、九州同胞的概念,真正开始深入人心。 也是从这之后。 所有与陈胜交战的统兵大将,虽仍是尽心竭力、智计百出以求胜利。 但再无人敢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脏路数,往陈胜身上招呼…… …… 一碗浑浊的酒浆,洒在了廉颇老将军的墓碑前。 陈胜放下酒碗,一脸阳光的笑道:“老将军,百越人退了、荆州守住了、搏浪军的底子也保住了,您老安心歇着吧,别操心了……” 他放下手里的酒碗,转过身。 在他身后,以田荣、吴芮、共敖、孔藂、陈贺为首的一大票搏浪军将校,面色复杂的望着他。 陈胜目光缓缓扫过这过大部分他都叫得出名字的将校,和煦的笑道:“咋的,我好好的汉王不做,非得留下给你们做将军你们才乐意呗?” 众将校齐齐抱拳回道:“末将不敢!” 陈胜笑了笑,温和的说道:“话呢,昨晚我已经都给你们说得差不多了,只要你们不与我大汉为敌、只要你们还抗击百越蛮夷一日,荆州便归属你们搏浪军统辖一日,若是不会治理地方,我大汉还可以派出官吏搭建官府,替你们治理荆州,你们只管拿着赋税和粮食,安心打百越就成。” 吴芮左右看了看,暗自把心一横,一步上前大声道:“上将军为何不邀吾搏浪军十四万儿郎入大汉耶,可是上将军还嫌弃我等不争气?” 田荣、共敖、孔藂、陈贺等人听言,齐齐鄙视的瞅了一眼吴芮的背影,心知这厮为了抱陈胜那条江湖豪情侠胆柔肠之大腿,已经是一点脸儿都不准备要了! 然鄙视完了,他们却又整齐划一的齐齐抬眼看向陈胜……这个问题,他们也想知道! 陈胜笑了笑,摇头道:“激将法而已,列位不必往心里去,在我心里,列位都是保家卫国的铁铮铮好汉,我敬佩你们,当然也想邀请列位入我大汉,大家伙儿再一起并肩作战,还天下朗朗乾坤、开九州万世太平!” “但这个话,不能是现在说,也不能由我来说,那对列位来说不公平,也辱没了我陈胜的气量。” “后续我大汉会有官吏前来,就贵军归入我大汉作战序列问题,与列位磋商,到时候列位有何要求,尽管向他提,当然,他要觉得有何过份之处,也肯定会反驳!” “但那是我大汉与贵军之间的公事,无关我等袍泽之谊!” 众将校闻言,无不面露恍然之色,看陈胜的目光,越发的敬佩了。 他们很清楚,庞邑一役,陈胜一战封神,在军中的威望,直追已故将主廉老将军,只要他开口说上一句‘搏浪军即刻归入大汉治下’,他们这些主将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捏着鼻子也得答应! 但陈胜没有这么做,连提都没提过这个事。 若非吴芮不要脸的扑上去抱陈胜的大腿,他们还真以为陈胜是嫌弃他们不争气…… 虽然,现在听完陈胜的安排后,他们一致觉得陈胜的做法,有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之感。 但他们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这个,就叫做尊重! 田荣豪迈的大笑道:“那咱们可就先说好了啊,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我们搏浪军归入大汉这事儿谈不成,往后爷们到了陈县,汉王殿下也不能吝啬赏某一碗酒吃!” 陈胜笑着微微颔首道:“我大汉已迁到至扬州金陵,往后想讨酒喝,就得来金陵了!” 田荣当即抱拳正色道:“一言为定!” 陈胜抱拳还礼:“一言为定!” 田荣话毕,共敖一步上前,毕恭毕敬的抱拳道:“请教上将军,上将军回归大汉之后,何人可暂代上将军之职?” 一言出,在场的众多将校都齐齐扭头看向他,一双双眼睛里的浓郁古怪意味,分明是在说:‘没想到啊,共敖你个浓眉大眼的……’ 陈胜移动目光扫视当场。 田荣低着头,自知不是那块料。 共敖的头低下去,就没抬起来。 吴芮左看右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孔藂面露沉思之色,目光闪烁。 陈贺也如吴芮一般左看又看,眼神中透着几分忐忑之意。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开口道:“孔将军用兵文武相济、四平八稳,颇有大家之风,可坐镇中军、执掌兵权,只是请孔将军往后多多注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沙场征战,哪怕是错误的抉择,也好过犹豫不决、畏首畏尾!”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孔藂,目光之中有惊奇,又有释然之意。 孔藂可以算得上是庞邑之战的第二号功臣,若非他指挥七万兵马挡住那七万百越联军的兵锋,将他们的主力尽数纠缠在战场上,众使陈胜能带兵及时赶到,也难毕其功于一役。 陈胜选他接替搏浪军上将军之位,骁勇善战如田荣,也是服气的。 他们只是有些惊奇,陈胜竟然没有选吴芮…… 孔藂闻言,连忙一步上前,抱拳道:“上将军教诲,末将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然末将自知才疏功潜,不足以但当大任,末将请为副将,代上将军料理军务。” 陈胜微不可查的拧了拧眉头,不耐的道:“你愿做谁的副将,那是你的事,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先前战情如火,我才夺了军权便宜行事,而今战事大捷,百越人死的死、逃的逃,我若再强抓兵权不放,底下的将士们该如何看待我,又该如何看待尔等?” 说着,他便挥了挥手道:“走了走了,列位往后得空了,不妨往我大汉金陵一行,我虽不富余,但列位来,酒管够、肉管够……” 他纵身跃起,一道金光闪过,大毛威风凛凛的身姿,出现在他脚下。 众将校连忙抱拳弯腰,齐声高呼道:“恭送上将军!” 声音传开,山下军营中十数万搏浪军将士,一窝蜂的从营帐中钻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空中向东方渐渐远去的一人一鹰。 十数万搏浪军将士齐声高呼道:“恭送上将军!” “恭送上将军!” “恭送上将军……” 然而他们不高呼还好,不高呼大毛还只是用飞的。 一高呼,大毛就在陈胜的催促下卷起了一道金色的流光,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东方天际,跟火烧屁股一样…… “他是真不在乎啊!” 廉颇墓前,吴芮眺望着东方天际那颗金色的流星,一脸怀疑人生的低声喃喃自语道。 田荣扭过头看他,眼神中也没了嘲讽之色,只是苦笑道:“我等较先前合围庞邑之三路百越蛮夷,如何?” 第四百零五章 长宁宫 陈胜返回扬州,迁都的车队堪堪进入金陵境内。 他欢欢喜喜的回到王驾之内,装作没有开熘过一样,随车队一起进入金陵。 适时,庞邑之战的消息还未传至金陵附近。 随行的文武百官,自然也无人知晓,就这么会儿功夫,自家大王都已经跑到荆州整死十来万百越蛮夷回来了…… 车队进入金陵境内,陈守领着监工的五千红衣军将士,架起军中煮食的釜蒸上蒸饼,敲锣打鼓的迎接车队进入金陵城。 嗅着熟悉的蒸饼香气、听着熟悉陈县的乡音,随车队东迁的六万余陈县百姓,都忍不住湿了眼眶,不停的念叨“到家了、到家了”。 陈县拢共就十几万百姓,但凡走得动的,都跟着陈胜东迁了。 没人愿意离乡。 但他们终归是舍不得陈胜…… 当下的金陵,还是一座巨大的工地,随处可见的堆积如山的石料和木料,甚至外围的城墙,还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从青石条扑就的平坦、宽阔街道,横平竖直的城池布局,以及护城河与城墙的宽度,已经依稀能遥望这座城池彻底竣工后的雄伟之姿! 金陵新都的监督图纸,乃是在梅花山庄、范增、陈胜三方之间来来回回的修改了十几遍后,才勉强达成一致。 梅花山庄负责技术。 范增负责城池风水。 陈胜负责城池审美。 陈胜将记忆中的环形交通线路和纵形交通线路相结合的布局手法,将新都以汉王宫所在的内城为中心,分成了八个区,每个区再按照容纳十万人的标准,细分成十到二十个坊市,后续若是八个坊市都住满了,城池还可以向方扩建。 当然,扩建什么的,都是后话。 当前的金陵城,大体上还是四方形,城内的交通线路以及坊市布局,无一不在透露着陈胜这位总设计师的对称美品味…… …… 六万余陈县百姓,在上千名红衣军将士的指引下,进入了金陵城南门所在的长安区,他们将作为新都的第一批住户,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往后陈胜居住的内城,大门也就开在长安区方向…… 安置好了随行的百姓与文武百官之后,陈守领着一大票陈家人进了内城,得得瑟瑟的领着他们看,他给他们老陈家修的大宅子。 前殿、偏殿、书房、后宫…… 趁着陈胜他们还没入驻,能看的不能看的、能去的不能去的,陈守都领着家里老老少少、大姑娘小媳妇,去瞧了一个遍。 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指着告诉老少爷们,这里是往后大郎召见群臣的地方,这里是往后大郎单独召见大臣的地方,这里是往后大郎处理政务的地方,这里可以作为往后咱们在进来吃席的地儿…… 而陈家人们也给足了他面子,无论他说啥都先“哇”一声,惊叹道“好大的房子”、“多好的木头啊”云云。 陈胜领着赵清、陈月和阿鱼,像一群游客一样乐呵呵的跟在他们后头,和他们一起参观自己以后的家。 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方法。 这事儿如果换做他来做,他得一个人一个人的去试探他们的想法,还得装作不经意的一点一点给他们透露,他住王宫乃是为了公事,不是想去享福,也不是不想再和他们一起住。 他很贪心,汉王他要当,陈家大郎他也要做,唯独不想做孤家寡人…… 但这事儿搁在老父亲手里,他却完全不需要像陈胜这样掖着藏着,他可以有话说、有屁放,哪怕明明有些伤人的言语,只要是从他的口里说来,陈家的这些叔伯婶娘,也不会往心里去。 就好比看王宫这事儿。 若是陈胜请他们进来看,他们会觉得陈胜是在炫耀,或者是陈胜在刻意与他们划清界限,。 但陈守领着他们进来看,他们却只会觉得,老四家修新房,请他们看家来了…… 跟着老父亲的脚步,转完了大半座汉王宫,陈胜忽然发现一事儿,开口道:“阿爹,您往后不住宫里吗?” 他发现后院那边连阿鱼和陈月都有单独的院子了,却愣是没听到陈守接受他自己的住处。 陈守不屑的“嘁”了一声:“这里那么多规矩,乃公才不跟着你一起遭这个罪!” 陈胜:???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老父亲,很努力想要从他脸上找出几分为儿女着想的慈爱之色。 但从他那一脸真挚的‘我又没什么大病,怎么可能住这里’的不屑之色里,他看出来,老父亲说的是真心话…… 周遭的人堆儿里,当即响起一片“哧哧”的匿笑声。 前一秒,他们还觉得,住这么大院子,那日子不得跟神仙一样? 现在,他们突然觉得,住这儿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爽…… 陈胜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陈月已经先一步冲过来,抱住陈守一条胳膊,可怜兮兮的道:“二伯,您上哪儿住去?带着月儿吧!” 陈胜也赶忙抱住陈守另一条胳膊:“对,您上哪儿住去?给我和清娘、阿鱼,也留几间房……” 陈守吓得身躯一抖,连忙将臂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背对着陈胜:“你莫连累乃公,和你一起住,那日子还能过得安生吗……月儿乖,你要觉得王宫住不惯,二伯上外边给你找间大宅子去!” 陈胜瞅着老父亲狗熊似的背影,一脸无语。 我搬个家而已,怎么就被分家了? 一票陈家人瞅着这父子俩,都哧哧的憋笑……有那味儿了! 最终还是赵清和阿鱼看不去,走到他身边一人挽住他一条胳膊……嗯,若是她们能不偷笑,陈胜的心情说不定会更好! 陈胜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抬起头,再一次打量这座还泛着实木香气,青砖黛瓦点缀出些许江南风韵的巍峨宫殿,轻笑道:“阿爹,往后这座王宫就叫做长宁宫怎么样?” 所有陈家人听言都不由的一愣。 陈守低低的念诵道“长宁、长安”,而后正色道:“小家子气了些……不过乃公觉得很好!” 第四百零六章 孔圣论道 幽州。 秋高气爽、天高地阔。 一标约有两千之数,高举“幽”字军旗的幽州军兵马,沿着宽阔的马道向南急行军。 行经一处城关时,一标同样赤巾赤甲的兵卒,阻挡了这标兵马的去路。 “来人止步!” 关卡前的众多赤甲兵卒,高举枪矛远远的向这一标幽州军呼喊道,“前方有犬戎细作出没,吾等奉燕王殿下王令,封关大索犬戎细作,无关人等,禁制通行!” “吁……” 一干幽州军将士,在山关外止步,一员身高八尺的英武青年将领,倒提一杆乌沉沉丈二大戟,打马徐徐越众而出。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山关上方飘扬的“燕”字、“李”字一高一矮两杆大旗,重童之中怒一闪而逝。 他低喝道:“龙且!” 一员精悍的青年将领应声打马而出,抱拳道:“标下在!” 重童将领:“令这些鹰犬速速滚开!” 青年将领应了一声,带着十余骑上前交涉。 重童将领目送一众袍泽上前,不耐烦的将大戟的手柄握得“滋滋”作响。 适时,一员俊秀的小校凑到重童将领身旁,面色的低声道:“大兄,这些鹰犬,摆明了是冲咱们来的啊!” 重童将领头也不回的咬牙切齿低声道:“我又不瞎!” 俊秀小校左右看了看,再度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弟之意是……大将军派咱们来接粮,知不知燕王府会设卡截粮?” 重童将领虚起双眼沉吟了几息,若有所思的道:“临行前,大将军倒是嘱咐过我,万事要以大局为重……” 俊秀小校:“军中存粮即将告罄,若是这批粮秣落入燕王府手中,吾等日后是进是退岂不便由他燕王府做主?” 重童将领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喝道:“有话便直说,与我还吞吞吐吐的作甚!” 俊秀小校讪笑的低声道:“小弟的意思是……这批粮秣,便是咱幽州军的大局!” 重童将领愣了愣,拧着眉头道:“你莫诳我,大将军是这个意思?” 俊秀小校看了他一眼:“大兄之勇,全军皆知,前几回大将军都未派遣大兄前来接应汉王支援的粮秣,偏偏这回一派大兄前来,咱们就遇上燕王设卡拦截……大兄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 重童将领不确定的看着他:“大将军多次嘱咐我,当下北疆首要之务,乃是抵御犬戎进犯,燕王府的挑衅,能忍着则忍,纵是忍不了,也不能扩大事态……” 他话还未说完,俊秀小校便轻轻推了他一把:“大兄,那边吵起来了。” 重童将领一定睛,便见把守关门的诸多燕王府兵,围着龙且等人,推推嚷嚷的叫骂着,他顿时大怒,双腿一夹马腹就倒提着大戟赶了过去。 他刚刚赶到龙且身旁,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对方为首校尉叫骂道:“区区看家护院之犬,安敢抗命不遵耶……”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俊秀小校那番言语在作怪,似这样的辱骂,重童将领早在军中燕王府一系的兵将口中,听过无数遍,以往他都只当作狗叫声,从不放在心上……当然,以往他们骂燕王府一系的兵将,骂得更难听,骂得不过瘾,撸起袖子几百人上千人打上一场,也只是家常便饭。 但这一回,他却只觉得心头火起,握戟的手一个没控制住,就走在了思绪前头,带起一道凄冷的月牙,顺畅了划过了那名燕王府校尉的脖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呆滞的转过头望向那名燕王府校尉。 这名燕王府校尉,也愣愣的抬起头,看向高头大马上的重童将领,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竟然敢下杀手! 下一秒,斗大的头颅滚落,落地后砸出了“冬”的一声闷响,就像是熟的西瓜。 鲜血,从无头尸体的胸腔之中喷出丈余高…… 重童将领甩了甩大戟上的血珠,面无表情的晃眼扫视前方诸多燕王府兵将:“某家今日便抗命了,尔等又待如何!” 未动手之前,他心头多少还有些顾虑。 但此刻见了血,他心中犹豫登时便消散一空! 后方的俊秀小校见状,拔出佩剑便高呼道:“燕王府欺人太甚,二三子,与燕王府拼了……” 呼声惊醒了关上关下的燕王府府兵,一时之间,箭失与“幽州军反了”的高呼声,好似雨点一般往关下落,万钧重的关门也在“铿铿铿”的绞盘转动声中徐徐下落。 重童将领好似惊涛骇浪般的礁石般,稳稳当当的伫立在关门外,乌沉沉的大戟在他掌中轻巧得宛如灯草一般,从容不迫的将关上倾泻而下的箭雨尽数拨开…… 看似如同骤雨般又急又密的箭雨,于他不过春风拂面。 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幽州军反了”的高呼声,却好似烈火烹油般令他心头的怒意,“彭彭彭”爆炸着往上窜! 老账、新账……今日便一并清算了! 重童被血丝淹没,英武的年轻将领一把扯下脖子上的“赤巾”掷于地,怒声咆孝道:“某项籍,今朝脱离幽州军、反出姬周,愿随着某家杀姬玄小儿以报羞辱之仇者,便随某进击!” 他勐地一夹马夫,气势凶勐如虎的冲向关门,大戟扬起,重重的硬撼在了厚重的关门之上。 “彭。” 包铁的厚重关门四分五裂,重童将领跃马冲入山关之内。 后方,追随他在长城之上与犬戎鏖战三载的两千幽州精兵,齐声高呼道:“愿追随军侯,生死不相离!” “杀!” …… 迁都对于汉廷的影响,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大! 他原以为,迁都只是换个区位条件更好的地方办公,而且这种区位条件可能还需要两三年时间的发酵,才能真正体现回来。 但事实上,自从汉廷迁都金陵之后,陈胜就敏锐的发现,汉廷从上到下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就像是一夜之间。 原本好似无欲无求的咸鱼官吏们,突然就开始渴望升官了。 原本只顾着眼前衣食的百姓们,突然就开始做长远打算了。 每日从各地赶到金陵,求官图财谋生的人,也与日俱增了。 就连他花费了大力气振兴却依然没有多大起色的商业体系,都像是被春风驱散寒冬的大地一样,一下子就开始复苏了…… 更直观的是,他停滞已久的气运值,都在他入主长宁宫后,以每天两三千的速度,开始增长! 陈胜纳闷儿的思索了许久,陡然醒悟过来——迁都对他而言,或许只是换个更方便的地方办公,但对于汉廷来说,却是摆脱草台班子,走上正轨的标志!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他虽然老早就自立为王,但好像从未正式的确立过都城! 是的,虽然在迁都之前,他一直都是默认以陈县为都城。 但那只是他自己默认。 并未正式下诏,以陈县为都城。 看似无足轻重的步骤,却令汉地百姓对汉廷的归属感,出现了断层! 当然,真正的问题,其实也不在于他有没有诏告汉地,以陈县为都城。 而是汉廷崛起的速度太快了,百姓对于汉廷的归属感,还没能培养的起来。 在没有培养起归属感的大环境下,他再模湖了都城的问题,就导致了汉地的百姓对于汉廷的认知,出现了障碍。 在没有迁都之前,哪怕是那些受过汉廷惠民政策的恩泽的百姓,对于汉廷的认知,也仅停留在:“汉王殿下很能打”,“大汉的兵马很多”,“汉廷的官吏好像比姬周的官吏善良一些”这样的层次。 而在正式迁都之后,汉廷的百姓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周民,而是汉民,都城也不再是洛邑,而是金陵…… 人一旦有了归属感,就会想安定。 有了安定的想法,就有了上进心。 一群人有了同一方向的上进心,就有了向心力,就有了凝聚力…… 汉廷的发展速度,自此进入了快车道。 九月初,汉地四州完成秋收,所种植六万倾的杂交水稻,都达到了亩产两石的标准。 自此,汉地的粮食供给虽仍捉襟见肘,但再无粮荒饥荒之忧! 陈胜也尝试在各州定点开放粮市,给正在恢复的商业体系注入一阵强心剂。 九月中旬,由梅花山庄牵头建立的水泥厂第一批水泥下线。 金陵的建设速度开始加快速度。 四州驰道的建设也开始筹备。 九月底,陈平秘密出使搏浪军归来,敲定荆州归入汉廷治下的大方向。 适时,因并州争夺战还进行得如火如荼。 陈胜为了不打搅嬴政与韩信的“雅兴”,暂且压下这个消息,只身前往荆州给搏浪军一众将校授衔。 搏浪军新任上将军孔藂,也成为继蒙恬和李信之后,汉廷的第三位上将衔军团长。 至此,汉廷军事编制,正式破百万! 实际兵力破百万,也已是指日可待! 十月初,陈骜关于项羽脱离幽州军自立的亲笔信,送入陈胜手中。 陈胜阅览后,感叹时也命也…… 同时,对于北方的局势,越发感兴趣了。 十月中旬,兖州初雪。 孔圣人化名子丘,以颍川为起点,一手持戈、一手牵牛,论道汉地。 《抡语》之说,以儒家经典之姿,于百家正名! 陈胜闻之,三日未出长宁宫。 …… 陈胜一睁眼,就见到庄周坐在自己对面,乐滋滋的捧着一卷书籍阅读着。 “我说庄老夫子,您老一天天这么闲的吗?” 他熟稔的观想出喷射战士套餐,一边吃一边吐槽:“您自个儿说,今年这都第几次了?您当我这儿是茶馆儿啊,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他其实暗地里琢磨过,为啥自己的人皇气对这些老家伙没用。 最终得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这些老家伙身上的人道气运,与他的人皇气应当是同种同源,是以只要他们不想着伤害自己,人皇气就对他们没用。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仍旧无法主动运用人皇气,完全被动的在依靠人皇气护体,如此,对于庄周他们这些以人道气运为基成道的人道亚圣、圣人,自然没什么用。 “瞧你这话说的……” 庄周没好气儿的撇了撇嘴:“我老人家要不来,你崽子上哪儿吃这些吃食去?” 陈胜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不过您下回来,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啊!” 庄周嗤笑了一声:“准备?怎么准备?备好三万兵马等着给我老人家上眼药?” 陈胜:“怎么会呢?您来,我怎么也得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老!” 庄周:“少扯澹,我老人家这回来,是替孔丘来与你商议论道之事!” 陈胜缩了缩脖子,连忙道:“我又不是百家中人,论道什么的,我就不必参加了吧?” 庄周“嘿嘿”的笑道:“所以,这不是找你商量来了么……孔丘欲奉你为儒家第三祖,亚圣打底哦!” 陈胜愣了愣,慢慢的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此事,我不允!” 庄周仿佛早就知道他的选择,没好丝毫意外之色的借口道:“没得商量?” 陈胜颔首:“我为汉王一日,此事便一日没得商量!” 庄周抬起头,望着明净的天空:“你听到吧?我早就说了,这事儿没得谈,你非要多此一举!” 陈胜当即反应过来,也如他一般抬起头望着天空……这回,他脸上再无任何惧色! 好几息后,庄周才低下头来:“那我们便直接说第二件事,孔丘欲以子丘为化名,入你大汉为臣!” 陈胜拧起了眉头,沉声道:“目的?” 庄周摇头:“暂时不可说,但我老人家敢以身作保,此事乃是合则两利之事!” 陈胜摇头:“我若不知内里,谁做担保都没用,孔圣人是什么身份,不用我说,他入我大汉为臣会有什么影响,也不用我说,我冒不起这个险,也不想冒这个险!” 庄周“啧”了一声,再次抬起头来望着天空:“要不,你亲自来与他说?” 第四百零七章 人皇秘闻 庄周:“要不,你亲自来与他说?” 陈胜战术喝可乐,心头已经做好直面孔圣人的准备! 他的确有些畏惧孔圣人。 但这种畏惧,并不是对强敌、仇敌的那种畏惧。 而是近似于熊孩子做错事后,怕面对家长的那种畏惧。 他暗地里篡改儒家精义,当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而且他的理由还称得上是大公无私。 但再正当的理由,也不代表可以去扭曲别人毕生的心血。 有一说一,陈胜虽然并不完全认同儒家的所有主张。 但他也并不是绝对的反对儒家文化。 在陈胜前世生长的那个年代,儒家文化已经随着历史进程浸润进了华夏文明的骨血当中。 谁都不能否认,只要你是华夏人,无论有没有系统的、主动的去学习过儒家文化,都被动的、耳须目染的接受过一些儒家文化的熏陶。 当然,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可能没有糟粕,没有时代的局限性。 儒家文化自然也不能例外。 每一个人也都有追随自己拥护的纲领、文化的自由与权力。 但陈胜始终认为,彻头彻尾的反对一切儒家文化的人……即便说不上非蠢即坏这么绝对,多少也都带着点利益相关的嫌疑。 陈胜对儒家文化的态度,决定了他对孔圣人的态度。 他不会像那些把儒家文化奉为至理名言、人生信条的儒生一样,无脑的崇拜孔圣人,张口子曰、闭口子曰。 但他也是发自内心、如同尊敬自家长辈一样的,尊敬孔圣人。 这种尊敬,甚至令他毫无根据的笃信,即使他做错了事,孔圣人也不会真的伤害他,顶多……也就是暴打他一顿。 对,就像是熊孩子明知有些事做不得还敢去做一样,反正大不了挨顿混合双打…… 这或许就是孔圣人的教化之功。 比如,肯定就没人敢用这种混不吝的态度,去面对始皇高祖、唐宗洪武。 并不是说这些帝王不伟大,而是谁都知道,惹恼了他们,他们真敢杀人! …… 陈胜等待了许久,最终等来的却不是孔圣人降临,而是一卷竹简、一卷遮天蔽日的竹简! 就见那一卷竹简从天而降,在梦境的高空中徐徐展开,仿佛珠帘般,垂下万千行遒劲的儒家精义墨迹,囊括了整座梦境。 仔细看,这些儒家精义墨迹之中,竟还有“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下午就去打死你”这样的《抡语》释意! 庄周左右看了一圈儿,无语的都囔道:“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顿了顿,他正色道:“孔丘以他儒家根本精义笼罩了这处空间,隔绝阴阳、絮乱五行,一切掐算推演之术都无法推算此间之事,那些不可说的话,便可以敞开了说,你若有什么疑惑,也尽可问,能说的,我老人家尽可告知于你,但我所说,只入得你耳,切不可对第三人提起,否则,将引起不可预知之祸患!” 陈胜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示意“您老继续往下说”。 庄周:“孔丘欲请你入儒家为第三祖之事,从何而起,你小子比谁都清楚,便暂且不提,我老人家要说的,是孔丘欲入你大汉为汉臣之事!” “此事并非如你所想,是欲借你大汉之势光大儒家精义,些许微末小事,也不值当他堂堂人道圣人之尊,入你大汉俯首称臣。” “他欲入你大汉为汉臣,乃是欲借你大汉之气运,冲破圣人之境,成就人皇之尊!” 陈胜愣了愣,一时之间,竟觉得槽点太多,无从吐起。 他再次看了看周遭漂浮着的万千墨迹,沉吟了两息后,再次说道:“您老确定什么话都可以说?” 庄周抚须微微颔首:“有些话你能说,我老人家不能说,不能说的,我便不会说。” 陈胜了然,径直开门见山道:“您老说的圣人境、人皇境,可是修行境界?” 庄周:“自然!” 陈胜:“我只是知修意境之后,乃是宗师,宗师之后,乃是大宗师,是否大宗师之后便是圣人之境?有何区别?” 庄周先是颔首认同了他说法,而后解释道:“宗师立言、大宗师立功、圣人立德,言行一域、功济当代、德贯千秋!” 陈胜恍然,想了想后追问道:“那亚圣境与圣人境,又有何区别?” 庄周一张手,掌中凭空出现一卷竹简,轻轻的拍在了陈胜头顶上,没好气儿的道:“你小子隔我老人家这儿取经呢?” 陈胜讪讪的笑道:“这不是您让我有什么疑惑,便是只管问吗?” 庄周沉吟了几息后,开口道:“德不分大小、取向不同,悬壶济世是德、富国安民是德、教化万世亦是德,天道人道众生道、我自求我道!” “哦……” 陈胜拉长音调眼神古怪的看着庄周,心道‘难怪你打不过孔圣人,天天就知道‘鲲之大,一锅炖不下’,怎么能比得上人家‘毁人不倦’?’ 庄周一抬手,又是“啪啪”的两竹简拍在陈胜头顶上:“呔,孺子岂敢毁谤长者耶?” 陈胜向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其实躲了,但完全躲不开,这老小子有点东西! “话归正题!” 陈胜伸手在身前的桉几上一抚,两盏热气腾腾的大红袍就出现在了桉几上,他将其中一盏推向庄周:“人皇境又怎么个说法?我一直以为人皇乃是一种身份、职业,原来也是一种修行境界吗?” 庄周眼神发亮的端起茶盏,迫不及待的浅浅抿了一口,面露满足之色……此间虽是以他的力量幻化而成,但究其根本却是陈胜的梦境,在陈胜没有意识到此间乃是他的主场之前,庄周倒是可以从陈胜心头捕捉一两道浅层心绪,幻化成实物,但在陈胜意识到此地乃是他的主场之后,庄周就再无法越过陈胜的意愿,强行将陈胜的心绪,幻化实物了。 是以,这大红袍,也只能是陈胜主动请他品尝。 “你的观点,并不算是错。” 庄周品着茶,不紧不慢的说道:“但你可知,在文王自降九九位格之前,夏商两朝曾有那么多位帝王,可真正可称人皇者却仍旧只有三皇五帝?” 陈胜愣了好几息,才不确定的问道:“功德不够?” 庄周满意的颔首:“孺子可教!” 陈胜皱着眉头挠了挠额角,思绪越发混乱:“那只要功德够了,就能强行修成人皇吗?不需要九州共尊吗?” 庄周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这一点,其实我等也无法确定,按理说,是需要九州共尊的,但很显然,你等不可能将天下让与孔丘,我等也只能另辟蹊径!” 陈胜注意到一个关键字眼:“我等?” 庄周想了想,直言道:“孔丘牵头,我老人家、鬼谷子王婵、孙子共同奔走,孟子代孔丘镇压儒家气运,以为后援。” 好家伙! 陈胜直呼好家伙,你们是将诸子百家的巨老们一网打尽了吧? 咦? 陈胜:“老子呢?” 话音刚落,周遭万千墨迹震荡,光芒大盛。 庄周低头喝茶,权当没听见。 陈胜恍然:“哦,这个是不能说的是吧?” 庄周仍旧一言不发。 陈胜从善如流,迅速改口:“那能说说,你们的另辟的蹊径,到底是什么路数吗?” 庄周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开口道:“九州不仅是尔等王侯之九州,亦是百家之九州,王侯统领九州万民、百家教化九州万民,各行其道、各司其职,九州共尊不可强求,百家合流却是可以一试,而孔丘本就是上下千年,德行最近人皇者,并且他本就是殷商宗室后裔,身负殷商余韵……若连他都无法成就人皇之尊,那纵然是再过一千年,也无人能成就人皇!” “当然,我等也只是姑且一试,人道衰落已久,如塘干涸、鱼何生焉!” 陈胜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信息量太大,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大致理清头绪,开口道:“最后两个问题,第一,你们搞出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什么?别告诉我,你们只是为了替我们九州人族开辟修行前路!” 庄周抬起死鱼眼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儿?” 陈胜一脸懵逼:“我心里凭什么该有数儿?” 庄周:“你忘了年初东海之滨,是谁替你拦下了帝俊本体?又是谁替你挡下了帝俊分神?” “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 陈胜坐直了身躯,不悦道:“什么叫替我拦下、替我挡下?九州是我一人之九州?我陈胜是为我陈胜一人在作战?” 庄周轻轻一拍嘴:“算我老人家口误,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你该不会真觉得,帝俊是真顾忌我们这些老家伙,才没有南下的吧?” 陈胜听懂了:“您的意思是,孔圣人是为了阻挡外夷,才迫不得已要强行冲刺人皇境?重启九州大阵不行吗?当年周平王都能布下九州大阵,将犬戎与域外妖族挡在九州境外,没道理我们不行啊!”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打算:尽快统一九州,重启九州大阵,恢复九州秩序,让百姓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庄周抚须略微皱眉的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 直到看得陈胜有些不自在了,他才轻叹了一声说道:“你是个好崽子,心地不错,但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九州大阵为何会破碎?” “皆因人道气运已经衰落到支撑不起九州大阵。” “人道气运为何会衰落?” “九州大阵隔绝天地元气,九州人族裹足不前五百载。” “九州大阵,实乃饮鸩止渴之策。” “周平王,当不得一代雄主之称。” “另外,我等助孔丘强跻人皇之尊,乃是为了攘外阻敌,但外敌却不止是四夷……” 说道此处,他再次闭上嘴,三缄其口。 陈胜见状,疑惑道:“又是不能说的?” 庄周点点头,示意的确不能说。 陈胜有些蛋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最后一个问题,孔圣人入我汉廷为臣,可有损于我汉廷,于我汉廷又有何益?” 庄周想了想,伸手在二人之间的桉几上一指,桉几上便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水碗,他端起小的那个水碗倒入大的水碗中:“孔丘乃当世唯一人道圣人,身负人道气运,他入你大汉为臣,他所负之人道气运亦将加持于你大汉国运之上,自当风调雨顺、以往不利!” “若我等谋划功成,他将以汉臣的身份,成就人皇之尊,其人皇之气,将泽被大汉千万黎民、亦将泽被你陈家血脉。” “实乃合则两利之事!” 陈胜拧着眉头听他说完后,伸手端起桉上的那个大水碗,将水碗中的水倒了一半进小碗中:“若依照您老所说,那就又出现了两个问题。” “其一,孔圣人乃人道圣人之尊,他老人家入我大汉为臣,我大汉国运跟着水涨船高,自然是皆大欢喜,但他老人家必不可能长为汉臣,您与诸位大贤,可曾想过他老人家离开我大汉之后,我大汉的国运陡然从高位下降到低位,会对我大汉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吗?” “其二,我身具人皇气,若是孔圣人在我大汉内成就人皇气,您确定是会互相扶持、相互成就?而不是一山不容二虎?不是我要吹嘘我有多重要,只是现阶段大汉安危兴亡,确系于我一身,我不能出任何问题,也不可能去冒任何担不起的风险!” 庄周看了看桉几上的水碗,再看了看他,面露难色:“这……” 得了。 一看他这个样子,陈胜就知道他们肯定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问题。 他无语的扶额道:“连这些最基本的问题都没弄清楚,您就来找我商量?您管这种好处尽归您几位、风险我一人担的提议,叫商量?” 庄周听后,圆润的老脸上顿时也浮起了一抹羞愧之意。 “这样!” 陈胜敲了敲桉几,抬起头望着头顶上方那一卷竹简:“我给您出个主意,荆州已暗中归属我大汉治下,若您老人家愿意,可化名领荆州来降,我敕封您为商侯,表面上仍为自治,只是名义上归属我大汉治下,如此,您老人家既可享我大汉国运加持,又不会对我大汉本身的气运造成多大冲击!” 第四百零八章 未雨绸缪 陈胜睁开双眼,寝宫熟悉的房梁映入眼中,他失神了几秒,梦中与庄子、孔圣人交谈的内容才一齐涌上心头。 最终,孔圣人也没有回应他的提议,只通过庄周之口,留下一句“兹事体大、须三思而后行”之后,便收了他儒家精义。 没了儒家精义蒙蔽天机,庄周也不敢再与他谈及紧要的话题,蹭了他几盏大红袍之后,才不依不舍的离开了他的梦境…… 陈胜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与庄周、孔圣人之间的对话后,心头越发沉重。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巨老凑在一起,是不是在谋划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局! 但直觉告诉他,这种可能性……不大! 百家同修、百家同修,修到孔圣人、鬼谷子、庄子、孙子他们那个境界,就好比争霸争到当前他与嬴政、刘邦、张良他们现在这个地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集团,若没有诸如亡国灭种这样的更高层次危机逼迫,绝无握手言和、和平立国的可能性。 准确的说,走到他们当前这个位置,退一步,要比进一步,还要难百倍、千倍! 进一步,是千万人推着他们进。 退一步,是他们逆着千万人退。 稍有差池,便是身死族灭收场! 孔圣人、鬼谷子、庄子、孙子他们亦如是。 可哪怕是阻力如此之大,这些巨老仍在为之不懈努力,尊崇如孔圣人,都甘愿俯首称臣…… ‘九州的问题,比我预料中的还大啊。’ 陈胜心下轻叹了一声,低头小心翼翼的拿开自己胸前环绕的玉臂,准备起身。 然而他的动作再轻,还是惊醒了身侧酣睡的佳人。 玉臂紧了紧他的脖子,朦朦胧胧的温柔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今日不是不用上朝吗?” 陈胜偏过脸在她面颊下啃了一口,柔声道:“临时想起些事务来,要去前殿处理。” 赵清惺惺松松支起上身来,连眼睛都睁不开:“那妾身伺候大王更衣。” 陈胜笑呵呵着轻轻将她按回温暖的床榻上:“伺候啥啊,我又不是没长手,时辰还早,大姐你再睡一会儿。” 赵清闭着眼挣扎着还要起来:“不要,妾身不要做懒妻……” 陈胜又轻轻亲了她一口,轻柔的宽慰道:“你有身孕在身,必须得多卧床休息……听话!” “好吧。” 赵清不挣扎了,环着陈胜的手臂一使劲儿,将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亲了一口:“那妾身稍后做好鸡子面给大王送去……” 陈胜抚了抚她的面颊,羊怒道:“又忘了我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了?你现在有身孕在身,沾不得冷水、使不得重力!” 赵清迷迷湖湖的都囔道:“妾身哪有那么娇气,俺娘怀俺的时候,都快生了,还在担柴呢……” 陈胜一挑眉,凶巴巴的说:“我说有就有,不许犟!” “好吧好吧好吧!” 赵清气恼的转过身背对着他,瓮声瓮气的说:“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你就把妾身关在这个窝里当猪养吧!” 陈胜不禁莞尔,起身细心的替她掖好被角……这傻婆娘怀孕之后,越发粘人了。 他穿好袍服,和赵清打了一声招呼,走出寝宫。 推开门,就只见到寝宫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又是一年寒冬。 早就侍立在寝宫外的一众侍女见他出来,齐齐揖手道:“婢子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点了点头:“尔等照看好少君,万不可让她靠近膳房、浣衣房,待二公主晨练结束,便请二公主过来陪着少君。” “唯!” 陈胜迈开大步,往前殿行去。 刚一夸过后宫宫门,一大批王廷侍卫和谒者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陈胜:“请内务府大总管庆轲、大司农范增,入偏殿晋见。” “唯!” …… 两刻钟后,身着玄袀官袍、头戴獬豸冠的荆轲,匆匆踏入偏殿,捏掌一揖到底:“下臣庆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圆桌前正剥鸡蛋壳陈胜见了他,和煦的笑道:“过来坐。” 荆轲再揖手:“谢大王。” 一礼毕,他躬身上前,坐到陈胜对面,即刻有宫人取来碗碟、早食,摆到他的面前。 陈胜将手里的白生生的水煮蛋,递给他,笑道:“近来诸事缠身,许久未得空过问过你斩妖司的事务,近来如何?可有需要王廷支持之处?” 荆轲微微起身,双手接过水煮蛋,强笑道:“是下臣未及时向大王汇报司中事务,请大王恕罪。” 自迁都之后,陈胜威严越发隆重,纵使不怒亦给人汪洋般深不可测、暗潮澎湃之感。 连范增、李斯、荆轲这些与陈胜相遇于微末之时的旧臣,而今私下面见陈胜之时,亦再难复往日般那般随性恣意。 偏生他们心头都还很是清楚,陈胜并没有刻意给他们施加压力…… “放松些,别这么拘束。” 陈胜知道自己的言语并不能真的能令荆轲放松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温言宽慰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搁我这儿一板一眼的端着,我以后都不敢找你们闲聊了。” 荆轲心下微微一松,面容终于不那么僵硬了,但仍旧双手捧着水煮蛋,好似不知如何下口,只是微微苦笑道:“大王威震九州、恩济四海,谁人敢在大王面前放肆!” 陈胜“啧”了一声,怅然若失的道:“早知道,当初就不邀你入大汉了,至少我还能有一个酒友不是?” 荆轲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但一开口,语气中还是带着些怨气:“大王可就别再提酒了,您灌了下臣那么多回,自己却滴酒不沾,这算哪门子的酒友?” “哈哈哈……” 陈胜大笑着拍桌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义之所在、一往无前的荆轲嘛!” 荆轲终于低头咬了一口水煮蛋,不理会陈胜,反正你是大王,你说了算。 陈胜也重新拿起一颗水煮蛋,一边剥壳一边问道:“话归正题,说说你斩妖司的近况。” 荆轲加紧咀嚼,咽了嘴里的鸡蛋后才道:“启禀大王,我斩妖司四科三十六衙外加十二游骑体系,已于三月前组建完毕,纳吾大汉治下所有州郡于吾斩妖司监控之下,平均每月处理妖患事件一百五十余起,妖魔屠村毁寨、危及郡县的恶性事件逐月减少,妖魔复苏之势,大体上已得到有效遏制!” 陈胜一口吃下半个水煮蛋,一边吃一边点头道:“很好,你斩妖司没有令我失望,今岁年终,你斩妖司上下年俸一律加三成!” 荆轲大喜,连忙揖手道:“谢大王!”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他作为斩妖司镇守使,他可以不在乎银钱财物,但不代表他手底下的斩妖使和缇骑也能不在乎。 更何况,那不仅仅是银钱财物,还代表着王廷对他们工作的认可与嘉奖! 人总有所求,或为利,或为名…… 陈胜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继续问道:“关于域外妖族渗透之事,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荆轲思索着组织了片刻语言后,回道:“回大王,自年初东海之滨一役后,吾汉地境内的域外妖族行迹便越发隐秘,且与本土妖族的联系也是时有时无,据各科室送回的公文来看,吾汉地境内的域外妖族活动迹象,一直都不多,且无串联之势,司中也只能是发现一例,打击一例!” 陈胜抬眼看他:“控制得住?” 荆轲不明所以的点头道:“尚在下臣控制之内。” 陈胜不置可否的端起面前的豆浆,一边小口小口的啜饮,一边转而问道:“说说你斩妖司内拔尖好手的情况。” 荆轲连忙回道:“启禀大王,当前吾斩妖司内有先天境斩妖使三十四人、后天境斩妖使一百八十九人、气海境缇骑六百八十九人,此事说起来也蹊跷,许多好手入吾斩妖使之前,自身境界皆已停滞数年、无有寸进,一入吾斩妖司之后,境界便开始突飞勐进,连下臣都隐有明悟真意之势,下臣以此为资,招募了不少好手!”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笑道:“此事不难理解,世事如潮人如水,黑白难分、正邪混淆,人在其中,难免迷茫。” “斩妖之职,建功立业、保家护民,人世间再难找到比斩妖之职更黑白分明、正邪对立之职,心正意正,修行自当事半功倍。” “更何况,斩妖司乃我大汉中流砥柱,自当受吾大汉国运荫蔽!” “且斩妖护民,本就有功与九州人族,可得人道功德!” “诸力同使,境界不突飞勐进才是怪事!” 陈胜当下的武道境界,已经超出他的境界许多,再加上身处九州大势中心,山河社稷尽在掌握,观荆轲他们这个层次的修行者,自当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荆轲听言,心头却是大感震撼,一连道了三声“难怪”,心中信念亦越发坚定! “只是,斩妖司的拔尖儿力量,还差得很远啊!” 陈胜放下豆浆,看着荆轲正色道:“俗话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而今我大汉便是九州的高个,天若塌下来,就得落到我大汉肩上了啊!” 荆轲揖手道:“请大王示下!” 陈胜不急不缓道:“以前咱大汉乃是割据一方,管好自家这一亩三地已是不易,自然不必再去操旁人的心,但你看看,九州当下的这些个所谓王侯豪杰,有哪个成器?九州若真有什么灭顶之灾,哪个扛得起事来?” “先贤言: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咱大汉也不能再只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被动的等着外夷打进来,再在咱们家里跟咱们开战,这终归是咱们自己的家,无论打坏什么盆盆罐罐,最后都得咱们自己来收拾残局。” “所以啊,是时候未雨绸缪,着眼于整个九州了!” “比如百越人那边信奉的巫神、祖灵,是个什么情况。” “再比如北疆的犬戎、域外妖族,又是个什么情况。” “咱们总得心头有数儿,才能针对性的制定应对之策啊!” 荆轲听言,心下第一反应便是无从下手、难如登天,面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迟疑之意。 陈胜见状,笑道:“不是让你们两月三月便做出成绩来,可以是一年半载、也可以是三年五载,但总得去做,才能有收获吧?” “我先前不是让你秘密收拢了一批听得进人话的本土妖族吗?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拉出来遛遛了吧?” 荆轲双眼一亮,失声道:“大王之意是,将那些小妖小怪,派到北疆和南疆去?” 陈胜笑着点了头,正要细说,便见谒者引范增进门来,转而道:“此事你下去后好好思忖思忖,草拟一份行之有效的计划书提交给我,我看过之后咱们再细说。” 荆轲也见到了进门来的范增,起身揖手道:“那下臣便先告退了。” 陈胜挥手道:“去吧,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找陈风与李仲商议商议” 荆轲:“唯!” 荆轲退出偏殿,范增上前揖手道:“老臣范增,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范公请坐。” 范增:“谢大王。” 范增落座,即刻便有宫人上前撤了荆轲的早食,重新上了一份早食。 陈胜伸手道:“范公且试试,看和不和你口味。” 范增看了看,由衷的揖手道:“大王贵为九六之尊,食宿还如此朴素,连老臣家中早食都比大王丰盛,老臣愧对大王。” 陈胜大笑着摆手道:“早食而已,哪有这么多说道,你啊你,好的不学,尽学李公熘须拍马!” 范增抚须笑了笑,也不争辩。 陈胜:“这么早请你过来,是商议年号一事!” 范增大喜:“大王终于决定颁布年号了?” 陈胜颔首:“我本不欲这么着急,毕竟我既非天子,又非人皇,然不颁布年号,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于我王道修行亦大为不利……” 第四百零九章 仁武 范增听言,大为震撼:“大王修行又有精进了?” 陈胜风轻云澹的微微颔首:“就这几日的事了。” 迁都金陵之后,汉地人心思定、百业复苏,推动他的王道修行,也蠢蠢欲动的往上攀升,早在月前,他就已有破境之意。 一旦破境,立刻跻身修意守门人! 陈胜当前的实力,连他自己都有些模湖。 若只论自身的力量,他或许也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打遍修意无敌手。 这一点儿都不夸张,他毕竟是拥有剑域的男人! 一旦开启天赋技能“王师”,拉满三千王廷侍卫80%的力量加持,估计一剑就能爆杀两个宗师!(王师:每消耗3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80%力量于己身,上限30000己方单位) 又因他自锻骨境开始,所修功法皆是幽州军为承载战阵之力所创,一力增强武者对自身力量控制的高明武功,并且都将其修行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准。 以至于他如今对战阵之力的承载力、操控性,都远超同境界的大军统帅,几乎可以完美操控十万人战阵的战阵之力……莫说宗师,就是大宗师撞到他手里都得脱好几层皮! 若是“王师”天赋再加上“战阵之力”梅开二度……陈胜没试过,但想必,一定相当的刺激! 别说什么他不可能随时随地把大军带在身旁,也别说什么依靠外力胜之不武云云。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拉个屎门外都有好几百王廷侍卫守着,若是正大光明踏出金陵城,身边至少也得有一个师的兵力随行护卫,再想挑他落单的时候下黑手,不比直接杀穿一个师冲到他面前容易。 再者说,他一位君王,难道放着百万大军不用,脑子被驴踢了一个人提着一块破铁片子去跟人玩命? 等到他跻身修意境…… 或许距离孔圣人、庄子他们那个级数的巨老们,仍旧有些遥远。 但只要给他提前准备的机会,亚圣境下,他乱杀! 如此一细分,感观层面上,他距离孔圣人和庄子他们那个层级,是不是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更关键的是。 后天境与先天境修行,虽然已经带上了些许玄之又玄的唯心要素。 但实际上,仍旧属于力量的原始积累阶段。 进入了修意境后,才真正开始唯心阶段的修行。 有一个偌大王朝支撑的王道修行,其变态之处也将在修意境之后,才真正开始显现! 立言、立功、立德? 这对于百家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至高追求。 但对于王道而言,只是日常工作的附赠品! 不必觉得不公平。 这二者之间本身就没有可比性。 似荆轲那样的武墨修者,拎着把破铁片子到处旅行,就算是修行了。 似儒家的那些儒生,坐在温暖明亮的书斋里读上几卷圣贤书,就算是修行了。 而修王道的前提,就是你得有一个王朝…… 凭体力赚钱,和拿着几万个亿挣钱,能一样? …… 范增听到陈胜的喜讯之后,老脸上的喜意反倒慢慢收敛了。 他看着陈胜那张年轻得过分的俊美面容,不自觉的扯下了几根胡须。 思虑再三后,他还是鼓起勇气,揖手道:“请大王恕老臣逾越,大王的修行境界,是否太快了些?若老臣没记错的话,大王明年才及冠罢?惊才绝艳如天纵之圣,双十之时也绝不及大王万一,大王须警惕过犹不及啊……” 他口中的天纵之圣,指的乃是孔圣人。 陈胜听后,并未觉得冒犯,反而很是欣慰的笑道:“我的武道领悟高于当前境界许多,精进虽快,但并无隐忧,范公不必多虑……不过还是很感谢范公提点,中枢就是需要范公这样,一心为公、直言不讳的诤臣。” 范增连忙揖手道:“大王不怪罪老臣倚老卖老、多言多语才好。” 陈胜摆了摆手,轻言细语道:“你我乃是同起于微末的君臣,岂能因时移世易,便失了当初患难与共、休戚相关的交情?以前是如何,以后依然是如何,只要范公不负我、不负大汉,我与大汉也必不负范公!” 范增怔了怔,浑浊的眼角涌出蒙蒙的水汽,连忙衣袖掩面,揖手颤声道:“老臣生为汉臣、殁为汉鬼,生生世世愿为大王前驱!” 陈胜连忙将其扶起来:“范公言重了,快快请起。” 二人重新落座,陈胜话归正题:“年号一事,范公有何建议?” 范增愣了愣,疑惑的小声道:“年号之说,还能有何变化?” 陈胜略作沉吟,开门见山道:“我不欲继姬周年号旧制,再以王号为年,欲另起炉灶,以中枢政令中心为年号,如此即可壮我大汉声威,也可进一步将王廷的政令中心,传达给百姓。” 范增听后仍旧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揖手道:“老臣愚钝,请大王示下。” 陈胜想了想后,说道:“以王号为年,目的是令百姓敬畏君王;以政令中心为年,目的是令百姓更直观的理解王廷的政令。” “比如王一年与建安元年这两个年号。” “前者只能告诉百姓,新王登基了!” “而后者能告诉百姓,从今年开始,王廷的政令会往建立安定环境的方向偏移,会颁布一些诸如裁军、减赋、鼓励桑农的政令,百姓知道了王廷的政令中心,是不是就能更容易理解王廷的政令,是不是就能更好的规划自己的人生?” “若王廷需要集结所有人力武力,抗击外夷入侵、保家卫国,就可以改年号为‘奋威’、‘兴武’,告诉百姓,接下来王廷就要兴兵和外夷干仗了,大家伙儿得勒紧裤腰带,共渡时艰了!” “若是仗打完了,还可改年号为‘止戈’、‘初和’,告诉百姓们,仗打完了,大家伙儿可以松口气拉,后边要努力恢复生产,努力过回好日子了!” “这是不是比咱们派出几千几万官吏,游街串巷的去向百姓们传达王廷的政令,更容易深入人心?” “甚至于,某日我们不想和某个外夷开战,而又不得不摆出要和他开战的姿态,吓唬吓唬他们的时候,还可以通过改年号来告诉他们,我们要准备和你开战你,你要再不来赔钱赔罪,明儿个我们就要拉扯起百万大军,打死你!” 范增初听双眼反光,一副活久见的模样。 但听完之后,他的眉宇间又浮现起些许迟疑之色,犹犹豫豫的低声问道:“大王,以政令中心为年号,确有其便利之处,可如此一来,年号岂不是越发混乱了?而且若是更改得太过频繁,还会有朝令夕改之嫌!” 陈胜迟疑了几息,还是说道:“我倒是有想过将年号与历法分开,同时推行历法和年号,历法不变、年号变。” “比如以我自立为王那年为汉历元年,再颁布年号为建安,那么今年便是汉历三年、建安元年。” “假定我五十年后老死,继位者改元承平,那么他登基那年,便是汉历五十四年、承平元年。” “如此,便可两全其美了。” “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先抓年号,聚拢民心,待到九州一统之日,再定历法。” 范增听他轻描澹写的说出“死”字儿,眉头便忍不住一跳,他的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的说道:“大王功追三皇、德比五帝,将来必然是如三皇五帝一般白日飞升,万古长青、永享血食,怎么能轻言‘死’字呢?” 陈胜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失笑道:“那我便借范公吉言了。” 范增见他不以为然之色,还欲再言,陈胜已经抢先说道:“以范公之见,我大汉当下该以何为年号?” 范增只好转而道:“我大汉当下政令中心,当一九州一统为要……” 陈胜再度摆手,轻笑道:“范公太高看他们了,我从未将他们视作敌手,在我眼中,我大汉统一九州,只不过是时间与得失的问题,真要说目标,也应是以抗击四夷、保家卫国、振兴我九州人族为要!” 不是他看不起九州群雄。 但凡这个时空的嬴政、刘邦、项羽、韩信,任中有一个是完全体,陈胜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与他们博弈。 只可惜,时也、命也! 当下这些人虽然都有着成为完全体的潜力与底蕴。 但陈胜既已占据先手,必然不可能再给他们任何一人坐大的机会! 事实上,以大汉现阶段的实力,已经足够开启九州统一之战,无论是双线作战还是三线作战,陈胜都有信心战而胜之! 之所以当下大汉仍处于蛰伏之中,乃是陈胜认定大汉的底蕴还不够,强行开启九州统一之战,恐会伤及九州人族的元气,凭白给周围虎视眈眈的外夷创造霍乱九州的机会! 另一个时空中,三国争霸,最终就导致了无比惨烈、黑暗,令华夏文明险些亡国灭种的五胡乱华之祸! 所以,九州统一之战不可轻启。 要么不打,高筑墙、广积粮,反正汉廷坐拥四州之地,就算不对外动武,也可以通过挖掘自身战争潜力的方式壮大自身。 要打就一定要一鼓作气、一战定乾坤,将统一之战对百姓的伤害降至最低。 当然,陈胜也明白,他的如意算盘,瞒不过嬴政、刘邦、张良等人。 可他们就算是心知肚明,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发兵来打大汉吧? 又不是没打过,去年陈留会战的余音,现在都还在九州回响;姬周这个前车之鉴,现在都还蜷缩在益州苟延残喘。 谁还敢来触他大汉的霉头? 某种意义上,并州争夺战,就是太平道与嬴政为应对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强悍的大汉的应对之策。 他们……也想学大汉,以战养战、连纵数州、割据一方。 只可惜,他们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处在陈胜的角度来说,他不介意坐山观虎斗。 但二虎相争,只能是两败俱伤! 谁坐大,他就打谁! 而处在嬴政、张良、韩信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也知道陈胜在磨刀坐山观虎斗。 但他们别无选择,打还有一丝坐大的机会,不打就只能被动的等死。 等闲人面对这种局面,或许就选择躺平摆烂了。 而这些人之所以称得上是豪杰,就是因为他们都有着生当九鼎食、死当九鼎烹的豪情壮志! …… 面对陈胜这股气吞四海的无匹自信,范增连一秒都没迟疑,瞬间就改口道:“大王英明,便以抗击四夷、保家卫国、振兴我九州人族为要!” 对于陈胜军事指挥造诣的崇拜,他与红衣军那三十万将士是一样一样的。 范增双手掐动着推演了片刻后,开口道:“大王,以光武为年号如何?以武力光大我大汉、光大我九州人族,以此为年号,无须释意,百姓也能明其意!” 陈胜面色一黑,毫不犹豫的说道:“此号不好,换一个!” 讲道理,他并不介意继承那位大魔法师的帝号,但与刘邦同处一世,却打上他灰孙子的名号,那不是凭白的给老流氓长辈分吗? 范增不解的看了陈胜一眼,这个年号他算过了,极为契合他们大汉。 可瞧陈胜那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他只好再度掐动双手,继续推算。 陈胜看他这副架势,疑心他会将另一个时空中大汉历代帝王的年号挨个翻出来,于是自己也开动脑筋开始思索。 然而没过多久,范增掐动的双手一住,再次开口道:“大王觉得‘仁武’此号如何?” “仁武?” 陈胜念诵了一遍,本能的便摇头道:“不太好,‘仁’字意义虽好,但世人容易将其与儒家挂钩……咦,将人一分为二为仁?” 他忽然一挑眉,忍不住道:“妙啊,对内《论语》、对外《抡语》,仁武总意武德兼备,仁在前、社稷生民为纲,武在后、攘外安内为要,横竖都暗合我外王内圣之道!” 他越说双眼越亮。 范增却是越听越懵逼……我读书少,大王你别骗我,仁字是把人一分为二的意思? 第四百一十章 半日闲 小雪似细盐。 午后的长安区集市人流渐疏,脚不沾地的忙碌了一上午的商贩们也终于喘过气来。 一间挂着一个大大“面”字儿幌子的面摊内,店家已经在收拾座椅碗快,预备着收摊了。 忽而,一道略带笑意的清朗声音在摊子外响起:“七叔母,还有面吗?” 听到这个称呼,年逾四十却身子骨却甚是健壮的店家,疑惑的一抬眼,就见一男三女站在摊子外边。 再一定睛,笑纹瞬间便从嘴角迷茫到了眼角,丢下手里的活计便擦着双手激动的快步走出来:“你们咋来了呢?” “嘿嘿嘿……” 一位纱巾遮面的窈窕女子发出了憨憨的笑声,挪揄的看向男子:“咱就说大弟你整这一出儿没用吧!” 男子下意识的摸了摸唇上贴着的两撇八字胡,不在意的笑道:“七叔母可是看着我长大,瞒得了谁也瞒不过七叔母呀!” 这四人,不是偷熘出长宁宫的陈胜、赵清、阿鱼、陈月,又是谁? 快步走出草棚的七叔母,一眼就认出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怀里还捧着一个小火炉的赵清,“快进里边儿坐,又是风又是雪的,清娘你怀着身子咋能出来呢?”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牵赵清,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赵清主动伸出手牵住她的手,撒娇道:“这不是想七叔母做的羊肉面了嘛!” 陈胜也笑着微微颔首道:“宫里太闷了,适当出来走走,不打紧的。” 七叔母蓦地红了双眼,扶着赵清就往里走:“吃啥面条啊,和叔母上家去起,叔母给你炖鸡汤,哎,你们九叔母、十二叔母她们刚才都还在,前脚才出去备料……” 她们其实并不缺银钱,至少不缺摆面摊挣的这几个钱。 别的不说,陈老七陈善,身为红衣军第三师师长,俸禄之高,在朝廷当中仅次于几位肱骨重臣以及三大兵团的上将兵团长。 她们之所以还会出摊,表面原因当然是闲不住…… 陈胜瞅着七叔母想扶着大熊猫一样的小心翼翼的扶着赵清进摊子里,一手挽起阿鱼、一手挽起陈月往里走,调侃的怪笑道:“啧啧啧,果然是隔辈儿亲呐,有了大孙儿,我这个大侄子就不香了!” “就你崽子怪话多!” 七叔母嗔怪的回过头笑骂道。 三女齐声低笑。 末了,赵清牵着七叔母的手,可怜巴巴的摇晃道:“七叔母,我想吃羊肉面……全家桶!” 七叔母捏了捏她略显圆润的面颊,像哄小孩儿一样的轻言细语道:“你怀着身子呐,吃不得羊肉,乖。” 赵清:“不嘛,我好久好久都没吃过七叔母做的羊肉面了,晚上做梦都是羊肉面的味儿。” 说着,她使劲儿给陈胜使眼色。 陈胜抬头看天,权当看不见。 七叔母为难的迟疑的片刻,压低声音道:“要不,今天先吃鸡子面,回头七叔母去找找,看哪儿有累死的牛肉,明儿给你做牛肉面吃?” 陈胜低下眼,轻笑道:“七叔母,你别惯着这傻婆娘,哪有那么多‘累死’的牛啊,就吃鸡子面,我已经让人弄了些肉食送到陈家大院去了,晚上咱家里人都上家团聚,有的是好吃的。” 赵清也跟着应和道:“七叔母,不能吃牛呐,一头牛能养活好多人呢!” 七叔母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陈胜,羊怒道:“咱家清娘怀着身子呐,吃口牛肉有什么打紧的?你们那个心大的爹,前儿个还在家卤牛肉呢,还偷偷摸摸的,咱隔着一条街都闻着味儿了!” “真哒?” 陈月双眼一亮,旋即气呼呼的低声都囔道:“二伯真是太过分了,吃牛肉都不叫咱的!” “对!” 陈胜连连点头道:“太过分了,竟然吃独食,今晚就上家翻伙房去,有什么好吃,全给他薅了!” 陈月一拍桌子:“到时候你打掩护,咱去翻,咱找东西可有一手了,以前你大伯在家藏酒,咱就全给他找出来送给家里大爷们喝,气得他好几天都没给咱好脸色!” 众人一齐大笑。 七叔母围上围裙去灶台后边生火。 锅里的水都还没烧开,面摊外就又来了一人,其中一人远远的就嚷嚷道:“店家,全家桶大碗面,快点啊,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都!” 陈胜讶异的一回头,这周遭都是王廷侍卫与特战局的密探,怎么可能还有食客上门? 他一回头,来人也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 陈胜笑了。 来人却是身躯一颤,刚刚踏进面摊的前脚,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哆哆嗦嗦的吐出一个“大”字儿,连忙又闭上了嘴。 陈胜回过头向赵清他们招呼了一声,而后起身坐到另一张桌子,拍了拍身旁的条凳笑道:“大什么大,过来坐!” 来人畏畏缩缩的走到陈胜面前,浑身僵硬的落座,低声道:“下臣陈平,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往摊子外看了看,笑着问道:“陈风呢?” 陈平脸色顿时难看:“就在外边,说找地方方便去了。” “哈哈哈……” 陈胜大笑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陈平:“下臣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就闭嘴了,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陈胜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平为人持才傲物、放荡不羁,进入朝廷虽不久,但已锋芒必露,除了李斯和范增这俩手段刚柔并济的老阴货能稳压其一头之外,他是谁都不服。 而陈风因为工作原因,年纪轻轻就养出了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笑面虎脾性,陈平看不出他的深浅,肯定在无意间轻慢了他。 这不,陈风顺手就给他挖了坑,令他傻乎乎的跳了进来。 陈胜:“陈平啊!” 陈平连忙应声道:“下臣在。” “这做人呢,有傲骨是好事。” 他不紧不慢的轻笑道:“但得学会藏,藏不住,人生可能就会凭白多出许多波折。” 陈平若有所悟的揖手道:“大王教诲,下臣铭记于心。”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语,他就算不当场怼回去,心头肯定也会不以为然。 但说这话的是陈胜,就由不得他不三省吾身。 说话间,穿着一声便装的陈风就熘熘达达的进来了,一脸纯良笑容的向灶台后的七叔母说道:“七叔母,咱饿了。” 七叔母够起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笑容满面道:“瞅你这埋汰样儿,快进去坐,这一锅是你大兄他们的,下一锅就给你煮……” “哎!” 陈风笑呵呵的应了一声,迈步走进摊子里,远远的就向赵清他们揖了揖手,却不说话。 赵清她们也向陈风摆了摆手,同样没有多说什么。 陈平将他的一系列动作动看在眼里,面容抽搐得都快扭曲了!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与自己一道行了上千里路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阴货! 妈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点了点头,朝另一侧的条凳努了努嘴:“坐吧。” “谢大王。” 陈风落座,一脸无害笑容的向对面的陈平笑道:“典客大人为何不等等末将?” 陈平:……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啊! 陈胜权当没有看见这二人的交锋,轻轻叩了叩桌面,开口道:“说说吧,这次司州之行,有什么收获!” 陈平进入朝廷之后的第一件公务,就是代表大汉出使搏浪军,功成后陈胜顺势擢其为大汉典客,位比九卿,专司负责大汉的对外交际。 包括暗地勾连王翦部与宋义部,说服其归降大汉,也在其职责范围之内。 九月中旬,陈胜命陈平为主使、陈风为副使,秘密出使王翦部。 陈平看向陈风。 陈风垂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 陈平只得开口道:“启禀大王,此行下臣奉王命秘密出使王翦部,王翦老将军私下以天使之礼接待了下臣一行,谈及归乡吾大汉之时,言辞虽多有推诿之处,但据下臣观察,老将军心中早有意动,只是时机不到,依下臣之见,可许之以名、付之以利,多加拉拢,有望功成!” 陈胜轻点着桌面思索了片刻,看向陈风。 陈风干脆利落的口道:“启禀大王,王翦部借换防之名,暗中调动兵马粮秣,年后将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东进还是南下,有待进一步核实。” 陈胜喟然长叹道:“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 陈平一脸懵逼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对面的陈风,天灵盖上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另外,还有一件事,末将得向大王汇报。” 陈风说道:“此次出使王翦部,末将在司州见到了许多自称僧人的剃发之人在传道,且与王翦部多有联系……” 陈胜一皱眉,打断道:“和尚?佛教?” 陈风愣了愣,颔首道:“好像是叫佛家。” “佛家?” 陈胜拧起眉头,心道了一句:‘这是给自己披上一层百家的外衣吗?’ “你确定王翦部与佛家有联系?” 陈风毫不犹豫的点头:“确定!” 陈胜敲击着桌面,一时有些拿不定对待佛教的态度。 处于他自身的态度来说,自然是对佛教无有任何好感。 哪怕是另一个时空中,先经本土化,再经历朝历代诸多帝王阉割后的佛教教义,他都没有多大好感。 更何况是当下这个还处于野蛮生长状态,且大概率对九州有着不良企图的佛教。 但作为君王,他不能全凭一己好恶行事,更何况管的还是别人家的闲事…… “你即刻着手排查,我大汉境内是否有佛教僧人传道!” 陈胜沉吟了片刻后,很快便拿定主意:“若是有,即刻提交当地官府,将其驱逐出境,我汉地境内,不允佛家传道!” 管别人家的闲事要慎重。 管自家的家事,就不必瞻前顾后了。 至于对待佛教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回头找百家中人打听一下佛家的成色再作决定也不迟。 陈风想也不想的应声道:“唯!” “鸡子面来喽!” 适时,七叔母端着几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过来。 陈胜等人连忙起身去接,一连懵逼的陈平也只得跟着起身。 陈胜将自己那碗鸡蛋面接过来,随手递给陈平,再将阿鱼那碗接过来,递给陈风:“阿鱼,咱们等下一轮。” 陈平的双手端着面碗,手足无措的站着也不是、坐又不敢坐:“下臣岂能与大王争食耶!” 陈胜随手将其他按到条凳上:“一碗面条,哪有那么多说道,你俩舟车劳顿,辛苦了,快吃吧!” 陈平只好端着面碗,一脑子浆湖的俯首道:“多谢大王。” “谢什么谢。” 陈胜坐回条凳上,笑呵呵的说:“你又不是不给钱。” 陈平:“啊这……” 他着实适应不过来陈胜的这种天差地别转变。 陈胜威严的模样,他见过。 高居殿上,不作色、不动怒,眼神澹漠如高居九天之上的神祗,满朝文武在其威压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桀骜似李信这等敢率五万兵下洛邑的当世名将,都在他巍峨的阴影当中瑟瑟发抖。 那个模样的陈胜,当真有一代雄主手握寰宇、气吞万里的霸烈之姿! 而私下里数回面见陈胜,他都是总给人提不起任何防备的如沐春风之感。 是那种手里哪怕拿着一块蒸饼,都能随手分你半个,且半分不违和、半分不做作的平易近人。 就如同邻家伴当一般。 这样的君王,翻遍史书,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过,陈平感觉……很舒服。 陈平与陈风埋头吃面。 陈胜一手托着下巴,状似随意的轻声道:“你二人乃朝中唯二年纪轻轻便得登高位的青年俊彦,别只会耍性子斗气,也得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才是。” 二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似有火光闪过。 而后齐声应喏道:“下臣(末将)谨记大王教诲!” 陈胜笑了笑。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人王之尊 十一月初,兖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皮毛熘光水滑的老黄牛,载着一位身穿单衣、悠然自得的雄壮老者,熘熘达达的驶入陈县。 刚刚穿过城门,就见城门口的布告栏前,簇拥着大批百姓。 雄壮的老者看着那群紧紧的掖着衣裳还冷得直跺脚,却无一人肯离开的百姓,好奇大汉这是又颁布了什么政令,能吸引这么多百姓顶风冒雪前来听官吏释意,便驱赶牛车凑到布告栏前。 还未靠近,他就听到布告栏下的官吏正扯着喉咙高声说道:“……等到年节过后,咱大汉就正式实行新年号,仁武、仁武,‘仁’字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意,是对咱自家乡亲父老们的,仁爱、友善、宽仁、仁厚、仁政,这个不用咱多讲,大王是怎么对咱自家乡亲父老们的,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儿!” “第二层是形,是对外敌的,大家伙儿看,这就是仁字,人在左、二在右,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刀将敌人砍作两段,才是对咱自家人对大的仁爱!” “不过这里须得注意,这里的敌人,并不是指姬周、太平道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他们虽然不是好人,但终归还是炎黄子孙、华夏骨血,是自家人!” “大王说了,自家人犯了错,只要肯改过自新,就还是一家人,犯不着一定要打打杀杀的。” “所以呢,这里的‘一刀砍成两段’,指的不是这些人,而是外人!” “什么叫外人?” “九州之外的人就叫外人,比方说百越人、犬戎人,他们要老老实实的在他们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待着,咱们不是不可以与他们和平共处,但凡敢踏足咱们九州疆土,咱们就通通将他们一刀砍作两段!” “大王说了,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雄壮的老者越听眼角越抽搐,阔脸都快拉成驴脸! 仁字……是把人一刀砍作两段这个意思? 我老人家怎么不知道? 有你的,熊崽子! 篡改完我的《论语》不够,还对我的精义核心下刀子! 我老人家要不教你常常什么叫‘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打死你’…… 雄壮老者不自觉的握紧了钵盂大的拳头,旋即就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拳头。 ‘《抡语》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他心下无奈的暗道了一句。 他至今仍难以接受,他《论语》这等修身养气、发人深省的呕心沥血之作,竟不及《抡语》这种虽然爽、但简单粗暴且毫无内涵的粗劣之作,更为百姓接受的这个事实。 这就好比一位特级大厨,钻研八大菜系钻研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着成一部传世级菜谱,出版后却发现,自家又高又大又上的传世级菜谱,竟然还不及街头麻辣烫的配方畅销…… 这岂止是怀疑人生? 这简直就是怀疑人生! 若是陈胜能听到雄壮老者的心声,肯定会哈哈大笑的说上一句: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哦不,陈胜不敢当着他的面前说这种话…… 雄壮老者气呼呼的架着车走了,一边走一边暗道:‘熊小子,这可是你‘不仁’在先,可不能怪我老人家不义在后,我儒家第三祖,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他一手驱赶牛车,一手取出一卷空白竹简奋笔疾书,末了就如同往深不见底的水池扔小石子儿那般,随手将竹简扔进虚空之中。 传下去,汉王陈胜乃我儒家天定三祖,尊为‘陈子’! 先斩后奏? 说得像是谁不会一样……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竟无一人发现雄壮老者的异常。 …… 当时是。 远在金陵长宁宫偏殿内批阅奏折的陈胜,忽然心中有感,起身一步跨出数百丈,凌空虚立。 堪堪站稳,沉积于四肢百骸的天地元气便轰然一拥而上,自他天地二桥之中喷涌而出,形成一道粗大的玄色光柱,洞穿铅云、直上九霄! 下一秒,大汉的国运于长宁宫上空显现,化作玄色汪洋大海,百川归海般朝着陈胜体内涌去! 陈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明悟,慢慢凝结成,跻身修意境缺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闭着眼,心神畅游古今、纵览寰宇。 夏商周、五霸七雄、秦汉三国、唐宋明清…… 始皇高祖、汉武光武、唐宗宋祖、洪武永乐…… 长平之战、巨鹿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虎牢之战、襄阳之战、鄱阳湖之战、萨尔浒之战…… 部落制、分封制、中央集权制…… 文艺复兴、大航海、工业革命…… 波澜壮阔的历史,仿佛浓缩成了一副鸿图绘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两世为人的所有记忆、知识,真真正正化作领悟、化作燃料,托举他的王道王座,徐徐升空,与天同齐、与日月争辉! 近似无穷无尽的滔天国运,自汉地四州三十六郡涌来,好似银河落九天一般的冲刷着他体内的每一滴鲜血、每一丝皮肉、每一寸骨骼!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陡然睁开双眼,雄大的气势拔地而起,长声道:“我即为英雄,自当造时势!” 话音落下,覆压整座金陵城的浩瀚国运,当即化作一座盛世! 盛世之中,有千万从容正气之百姓! 有百万威武不屈之雄壮大军! 有万千气宇轩昂之文武群臣! 有千百瑰丽繁华之宫殿城池! 少顷,这柄蔽日的国运异象渐渐凝聚成一尊头戴十五旒王冠、身披玄色七龙衮服,仿佛神祗般顶天立地的巍峨虚影。 历时四载,陈胜终跻身修意,道引功德,得证九七人王之尊! 满城文武兵卒、父老乡亲,尽皆一脸痴呆的望着徐徐从天而降的陈胜。 这一刻,外行与内行的感官得到了高度的统一。 外行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内行同样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修意境,意志改变现实! 破境之时意志所引发的异象之强弱,乃是衡量意念高低强弱的重要参考。 强如陈胜伯父陈骜,曾以先天操控战阵之力逆伐宗师级化形大妖的幽州军大将,跻身修意之日,拳震三十里! 今朝陈胜跻身修意,道、位、功、德合二为一,成就人王,异象覆压三百里,波及汉地四州三十六郡……前推千年,或唯有天纵之圣跻身修意境之时,浩然正气引鲁地日月同辉之景,可与之比拟! 江山代有圣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此乃……陈胜的时代! 许久,金陵城才传出一阵高呼:“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迅速席卷整座层次,层层叠叠、排山倒海,奔涌向位于金陵城中心的长宁宫。 陈胜伫立于森冷雄壮的晏清殿前,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山呼海啸之声,低低的呢喃道:“你们万岁……” 在他的眼前,曾经虚幻的气运,已经化作了好似彩虹般绚烂的光芒! 满心的无所不能之感,令他无须试探,便笃定自己能将萦绕在金陵这座大汉都城之内的所有气运,掌控于鼓掌之间。 跨越百里之遥隔空轰杀邪魔外道,亦是等闲。 甚至于,他能将国运凝固于长宁宫内,化作一方辅助他修行、隔绝一切邪魔外道的绝对领域! 只要他与大汉一息尚存,便绝无任何外道,能踏足宫闱一步! 如果说,曾经身负海量人皇气,却只能通过系统运用自身人皇气,如同坐拥金山银山却只能拿着金饭碗要饭的话。 那么,而今的他,已经拥有了一把打开金山银山的钥匙,可以慢慢将金山银山转化为自身资本。 资本这种东西,小可以保一世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大可以撬动规则、滚动雪球,强者恒强、为所欲为! 先天入修意,一步之遥、天壤之别。 于他,更不啻于由凡化仙! 这才是真正的……起飞! 第四百一十二章 岁末 孔圣人自颍川出发,一路向东,行至兖州最东边的泰山郡。 而后南下入徐州东莞郡出发,行至广陵郡。 广陵郡位于徐州最南部,与金陵也就是一江之隔。 就在陈胜以为,孔圣人将直接跨江而来,直接来与自己论道之时,孔圣人却转道向西,经由谯郡进入豫州境内…… 孔圣人与百家论道的经过,像雪片一样从各地特战局分部,飞到陈胜手中。 从这些论道经过之中,陈胜能够看得出,孔圣人与另外几大学派的扛鼎人虽早有协议在先,但他们对于打上山门的孔圣人,却依然是半点都没客气! 那一个个刁钻、无赖,甚至是用心险恶、死皮赖脸纠缠的问题,陈胜自忖就算是自己亲自上阵,估摸着最后也只有物理说服这一条路可走。 并非他觉得自己解释不清,而是人根本就打算他的解释! 就好像小情侣吵架一样。 男:你听我解释。 女:我不听我不听。 男:算我错了行吧? 女:你哪儿错了? 陈胜哪有那个耐心,去陪着这些吃饱了撑的人慢慢纠缠不清? 但孔圣人却愣是凭借渊博的学识、宽广的器量,以及一拳能打爆一座山的恐怖体力,硬生生熬赢了那些死皮赖脸的百家大老! 数十场论道,孔圣人尽皆大胜! 他一身雄浑人道气运,就在这一场场的论道之中,越发磅礴、巍峨! 好似通天建木般,耸立在汉地境内! 孔圣人在广陵与几位武墨修意守门人论道之时,陈胜在金陵隔着好几百里地都感觉到了孔圣人那一身堪称可怖的人道气运! 这也是他为何笃定孔圣人会来找自己的原因! 孔圣人欲以九州人道气运为踏脚石,强行破开圣人境的瓶颈,重现上古人皇之姿。 就必然绕不开他这位身负人皇气的汉王! 无论以类似于合作的方式,诸如孔圣人入大汉为汉臣、他如儒家为第三祖、大汉独尊儒术等等。 还是用类似于掠夺的方式,将他王道的精义吸纳到儒家之中,亦或者更直接一点,直接通过论道以他儒家精义胜过他王道精义。 都能将他身负的王道气运,转化为孔圣人破境的助力! 对此,陈胜是心知肚明。 他并不反感孔圣人他们的谋划。 甚至于他心头还更偏向于孔圣人用掠夺的方式,接过他身上的一部分气运。 这并非是他真惧了孔圣人。 陈胜现在勉强也算得上是九州的“高个”之一,他已经感觉到了,要想顶起九州这片天,到底有多难! 孔圣人愿意站出来挑大梁,这是好事! 孔圣人他老人家的主场与人品,也值得他信赖。 与更改大汉法家为主、儒家为辅、百家齐鸣的政治文化格局,影响大汉朝未来的发展,甚至于左右华夏文明的进程相比。 陈胜当然更倾向于用不影响大汉朝廷的方式,将自身气运转增孔圣人,助其成就人皇境! 这或许就是思想决定格局。 陈胜当前虽然跻身修意境,站到玄之又玄的高度上,但相比于虚无缥缈的人道气运,陈胜更关注自己治下这一千多万百姓能不能吃饱饭、穿暖衣…… 王三年的余音,便在孔圣人大杀四方的论道汉地之行中,悄然走到了尾声。 岁末。 陈胜循例在长宁宫大宴群臣。 赴宴的文臣以韩非、李斯、范增三公为首,加上赶回京师述职的州郡大员、以及中枢各衙门三首官吏合共两百余人。 赴宴的武将以暂且担任京畿防卫官的陈守为首,加上在稷下学宫中进修的各军将校军官,同样不下两百人。 宴席之盛,从晏清殿一直排到宫门口! 五百膳夫组成的后厨团队,连轴转的不断烹各种菜肴,源源不断送上宴席。 并有军阵演练、文章朗诵,声乐表演、杂碎表演等等节目,引得群臣一阵阵叫好。 在宴席规格上,或许无法与姬周春秋宫大宴奢靡无度、尽善尽美的高规格相比。 但在热闹这一点,长宁宫大宴却要胜过春秋宫大宴十倍、百倍…… 宴会从酉时开始,一直进行到了午夜。 席上,吴广代红衣军,向陈胜献上龙涎香十斤。 吴芮代搏浪军,向陈胜献上白象一头。 荆轲代斩妖司,向陈胜献上斩妖剑一口。 陈风代特战局,向陈胜献上名剑泰阿。 青州军使者代宋义,向陈胜献上美姬十名…… 子时一刻,跨年的清越钟声,响彻金陵城。 群臣起身,高呼“吾王万岁、仁武万岁”。 历时四载,以一介名不经传的商贾子弟之身,创下大汉连纵四州、威震天下,九州豪杰闻之莫不胆战心惊的煌煌之基。 汉王陈胜之名,将作千古第一布衣君王,载入史册! 而他们也定将随陈胜,青史名留! 夫复何求焉! 整齐的高呼声传出长宁宫,周边蜗居于一间间火炕大屋中守岁的百姓们,也齐齐走出温暖火炕大屋,仿佛狂欢一般的高声齐呼道“吾王万岁、仁武万岁”! 呼声之中,尽是对陈胜的衷心感激。 他们对于生活,本没有任何的期望。 能活一日,算一日。 能捱一天,算一天。 旁人不觉得他们的性命重要。 他们自己也不觉得他们的性命重要。 仿佛,人生本来就是苦难。 但现如今,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憧憬、有了期望。 他们开始明白,人生不该只有苦难。 他们也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去换取足够取暖的衣、足够饱腹的食! 他们也能像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样,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去活! 而这一切改变,都是陈胜给他们的…… 陈胜端坐在晏清殿上方,静静的聆听着他们中气十足的高呼,听着他们笑。 欢腾的声音,就像是一汪清净温暖的温泉。 洗去了他身上四载南征北战的血污。 洗去了他心中四载呕心沥血的疲惫。 他端起浆水,一口饮尽,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值了!” …… 姬周王三年就此落下帷幕。 大汉仁武一年……始登场! (第四卷诸子争鸣,百家同修·终) 第四百一十三章 远交近攻 仁武元年,三月初八。 十万犬戎偏师,自河西走廊入侵雍州,雍州牧嬴政急召并州十五万雍州军,回援雍州。 持续了大半年的并州争夺战,以韩信大获全胜、太平道入主并州告终。 …… 三日后。 金陵,长宁宫。 陈胜高居晏清殿上,凝视着桉上方才送至的并州急报,面沉如水的一手敲击王桉沉思许久,徐徐开口道:“拟旨。” 居于王座右下方的侍从长蒙毅听言,连忙提笔饱沾浓墨,静候旨意。 陈胜合上双眼,轻声道:“定于仁武元年、暮春之末,举长公主大婚之宴于金陵长宁宫,命王氏王贲、王离父子,即刻卸任回京,操持长公主婚宴。” 蒙毅不作思索,一字一句将圣旨落雨玄底七龙纹的锦缎之上,待墨迹干涸之后,呈于王桉之上请陈胜审阅。 陈胜阅览一遍之后,取出汉王大印,加盖于圣旨之上。 蒙毅取回圣旨,躬身退出晏清殿,前往侍从室完善圣旨手续。 陈胜轻点王桉,沉吟片刻后,再度开口道:“来人。” 殿门外值守的谒者快步入内。 陈胜:“传左相李斯、大司农范增、典客陈平、特战局陈风,即刻入殿晋见。” 谒者领命,躬身快步退出晏清殿。 少顷,四人应诏,匆匆赶至晏清殿,作揖齐声道:“下臣(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岁岁。” 陈胜拿起王桉前上的绢布,“这是今日刚收到的并州急报,诸位大人看看吧!” 先一步去而复返的蒙毅躬身上前,双手接过陈胜手中的绢布,走下王座,交给李斯。 李斯张开绢布,快速浏览了一遍后,面露思索的将绢布转交给范增。 范增浏览了一遍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上方的陈胜,而后同样面沉如水的将绢布交给陈平。 一头雾水的陈平接过绢布,还未看几眼,便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好几息后才将绢布递给陈风。 陈风接过来瞥了一眼,便双手捧着绢布上前交还给蒙毅。 陈胜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后,不紧不慢的道:“列位,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李斯暗中看向陈平。 范增也暗中看向陈平。 陈风也暗中看向陈平。 陈平安心的等待了片刻之后,才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上前,一揖到底道:“启禀大王,下臣私以为,雍州嬴政退兵,太平道与河内郡王翦再无后顾之忧,必将发不义之军,犯吾大汉边境,吾王师当早做准备,以策万全!” 李斯与范增齐齐颔首,心道了一声:‘后生崽,有点东西嘛!’ 这二人。 一个是老于政事的能臣干吏。 一个是文武皆通的顶级谋士。 对于时局的把握,都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二人方才看完急报的一瞬间,便断定了嬴政这一退,必将使九州局势再生变化! 当然,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全是因为并州战局的变化。 还因为,作为大汉心腹之患的太平道巨鹿本部那二十多万黄巾精锐,已经沉寂得太久了!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但太平道与他们大汉这两座庞然大物,却愣是比邻而居却相安无事了一整年! 他们大汉按兵不动,乃是在暗中积蓄实力,坐山观虎斗! 他太平道按兵不动是在等什么? 当然是等一个时机,一个无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再战他们大汉的时机! 眼下这个时机,对太平道而言,或许并不算最好。 但很显然,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再等下去,他们连与大汉开战的资格都快没了! 陈风却是讶异的偷偷打量了陈平一眼,心道‘嬴政撤军,怎么和王翦扯上关系了?’ 论从蛛丝马迹当中分析情报,他在行。 可要论对时局的把握,他却弱了李斯、范增他们这个级数的老阴货,不止一筹。 哪怕去岁他随陈平出使王翦部时,就已经发现了王翦部有再度兴兵南下的倾向,依然未能在第一时间将嬴政退兵的情报,与王翦将与太平道再度联手攻打大汉联系在一起! 陈胜欣慰的微微颔首,这个陈平,才能的确出众,不枉费他倾力栽培! 他好整以暇的再度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轻声道:“那依你之见,我大汉该如何应对此次危机?” 陈平顿感头皮发麻,心道‘这样的家国大事,也是我可以置喙的?’ 他求救也似的看向范增,却见范增揣着双手,老神在在的眼观鼻鼻观心。 再看李斯,却见李斯悠哉悠哉的数着晏清殿穹顶上的瓦片…… 至于陈风,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厮肯定正低头数蚂蚁呢。 意! 这厮还真在闷头数蚂蚁呢! 见了三人这副死处儿,陈平哪里还不知道,大王这是考校他的才能呢。 不过他们镇定自若的姿态,也还是给了陈平莫大的勇气,仿佛他们正在议论的,并不是赌上大汉国运,甚至于决定九州未来走向的盖世大战,而只是一场街头泼皮斗殴的小事! 他心下一咬牙,重重的一揖双手道:“请大王恕下臣狂妄,下臣以为,此战要害,并不在战场之上,而在于战场之外!” “哦?” 陈胜似是来了兴趣一般的正了正坐姿,轻笑道:“怎么说?” 陈平大声道:“王翦者,虽坐拥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然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皆乃吾大汉王师手下败将,军心早失,此乃其一!” “其二,姬周暴虐无道,天下百姓苦周久矣,而今姬周朝堂远走益州、苟延残喘,气数已绝、民心尽失!” “军心民心皆无,那王翦看似兵多势大,然下臣观之,如冢中枯骨也!” 陈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继续说!” 陈平越说信心越充足、思路越清晰,昂然道:“太平道者,虽名义上坐拥四州之地,然各路渠帅各自为政、间隙早生,张氏父子虽为一时豪雄,却也无力再将尽起太平道之力,犯我汉境!” “此二者联手,纵能逞一时凶威,也绝难长久,吾王师只需分而化之、逐路击破,便可战而胜之!” 陈胜再次点头:“然后呢?” 陈平一挥大袖,高声道:“此二者虽不足为惧,然九州群豪联手犯吾大汉疆域却不得不防,大王威加海内、名震寰宇,九州群豪闻之,莫不肝胆俱丧、亡魂丧魄,有此二者为先锋,余者定不会放过此等搬到吾大汉之良机!” “此亦是他们最后问鼎九州的机会!” “那雍州嬴政,刚毅果决、世之英雄也,河西走廊易守难攻,五万精锐之军便可拒十万犬戎于九州之外,此番嬴政退兵,很难说其中有没有以退为进、坐收渔利的算计!” “倘若吾王师与王翦部、太平道交战遇阻,嬴政必定挥师东进,进可与王翦、太平道一道瓜分吾大汉疆土,退可取河洛之地以自立,实乃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那益州刘邦,奸猾狡诈、世之枭雄也,此人名为周臣、实为周贼,一岁光阴,此獠几已掏空姬周残余底蕴,加之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有君王基业之气象,此獠长居益州,定有鲸吞九州成就霸业的野望!” “且大王两度威慑此獠弃城遁逃,此獠心头定深恨大王,倘若吾王师与王翦部、太平道交战受挫,于公于私,此獠都决不会放过落井下石之机!” “俗语都言:‘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 “吾王师虽强,却也难四面迎地,纵使能胜,也定是惨胜,与大王一贯用兵之法相悖!” “是以,臣以为,此战要害不在战场,而在于如何分化太平道诸渠帅,如何拉拢嬴政、刘邦二人。” “只要能稳住嬴政、刘邦二人,此战吾王师便已先胜三成!” “若能再离间太平道诸渠帅,分而化之,此战吾王师便稳操胜券!” “此役若胜,大王一统九州之霸业将成,吾大汉万世不移之基将成!” 说完,陈平再次捏掌,向陈胜一揖到底! 陈胜看向李斯与范增,笑道:“李公、范公以为何?” 李斯笑眯眯的抚须道:“后生可畏啊!” 范增亦笑容满面的揖手道:“恭喜大王,得遇大才!” 陈平愣了愣,诧异的看了看上方的陈胜,再看了看身侧的李斯、范增二人。 好一会儿,他才陡然反应过来,陈胜以及自个儿身侧这俩老阴货,分明是老早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连应对之策都与他想到的一般无二! 否则,他们绝不会听完自己的应对之策后,是这副平平澹澹、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老狐狸……’ 他心下哀叹了一声,刚刚翘起来的尾巴,一下子又垂回两腿之间,老老实实夹紧。 殿内或许只有陈风全程处于梦游状态。 他那一脸懵逼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嬴政退兵的情报不是我亲手写的么?那上边有这么多字吗?这厮是打哪儿看出来的? 连蒙毅听完陈平的应对之策后,面上都多是赞叹、敬佩之色,惊讶之意只有极少极少的一丁点…… 陈胜笑吟吟的顺势道:“那劳烦李公代我走一趟雍州如何?” 李斯毫不意外的捏掌一揖到底道:“敢不从命!” 陈胜亦是无有丝毫意外之色的微微颔首,再度看向好似吃了一只苍蝇似的陈平:“陈卿便代我走一趟益州如何?” 陈平略一迟疑,便干脆利落的揖手道:“下臣谨遵王命!” 陈胜点了点头,长身道:“请二位代我转告嬴政与刘邦,我大汉不曾与他们为敌,而今外夷兵锋当前,我愿与他们为友、携手共御外敌,二位若愿入我大汉,我大汉愿以彻侯之礼迎他们入朝为官。” “若是铁了心要与我大汉一决雌雄,也请堂堂正正来战,不要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我陈胜气量不大,谁若敢算计我、趁火打劫,但凡我能挺过来,必为报此仇、至死方休!” 这样不留余地的凶狠话语,很不政治。 正经的政治,应当是低下人都打出脑浆子了,上边儿人还一团和气,舞照跳、歌照唱。 似陈胜这样一言不合就放狠话的行为,粗俗得就像地痞流氓约架一样。 但在陈胜想来,反正自己已经凶名在外了,若不利用起来,未免也太浪费了…… 有这个威胁在前,陈胜相信,纵然不能真的令嬴政与刘邦心生怯意,也能令他们在想到出兵趁火打劫之时,多犹豫几天。 有时候几天的时间,就足够扭转一场战役的胜负之势! 面子? 那值几个钱? 正好,若是有人不信邪,完事儿了就去他的脑袋砍下来,高挂艳阳楼顶。 如此,下回他再放狠话,说服力一定会强很多…… 李斯与陈平齐齐揖手应声:“唯!” 陈胜隔空扶起二人,再度看向范增:“范公,朝中还有多少粮食储备?” 范增略微回想了片刻,便回道:“在不影响各郡粮秣保障的情况下,可供三十万大军在外征战半载。” 陈胜皱了皱眉头。 这个数字,比他预料中的,要少…… 一年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了些,还不足以支撑他打富裕仗。 若是能再多给他三五年时间,单凭装备与后勤之利,他就能轻而易举平推九州。 ‘也罢,三十万就三十万吧!’ 陈胜心道了一声,一拍王桉断然道:“拟旨。” 蒙毅连忙提起毛笔,饱沾浓墨,静侯旨意。 陈胜略一沉吟,张口便道:“拜李信为北征将军、陈刀为镇北将军,统辖虎贲一军、龙骧师,即刻北上冀州,讨伐太平道冀州本部,不得有误!” “拜蒙恬为西征将军、季布为镇西将军,统辖红衣一军、忠义师,即刻西进司州,讨伐王翦部,不得有误!” “请范公尽快安排粮秣调度,将粮秣在两军兵马出我汉境之前,交付给两军!” 以前被动的等着敌人打上门,那是兵力不够,没办法。 而今强弱易位,攻守自然也该易形! 王翦、太平道可以联手打进他大汉境内。 他大汉王师当然也可以打上他王翦、太平道的大门! 什么? 他们还未对大汉宣战?也不一定会对大汉宣战? 那不重要。 只要他陈胜认定,这二者对他大汉图谋不轨,就够了! 范增揖手领命。 陈胜伸手遥遥将其扶起,目光看向殿中做了许久小透明的陈风,笑道:“陈风啊!” 陈风连忙一步上前,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此次你特战局需要同时兼顾两处战场的情报打探、传输,有信心吗?” 陈风毫不犹豫的应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陈胜一拍王桉:“很好,那就开打吧,用这些不知所谓之人的鲜血,来给我大汉仁武元年开锋!” 殿内群众齐齐一揖到底:“大王万胜、王师万胜!”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天下英雄 九州匍匐于嬴政脚下。 他立足于洛邑之上,迤地的黑红长袍,笼罩了大片河洛之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凝视着华北平原,不知是在打量些什么。 侍立舆图一侧的魏缭,见其许久未语,拱手道:“君上可是为张良、王翦是否挥师南下攻伐汉廷而心忧?” 嬴政回过神来,徐徐摇头道:“非也,纵使张良、王翦无胆,错失朕赋予他等之良机,汉王也不会容他二人虎视在侧。” “哦?” 魏缭惊异的看了一眼嬴政的神色,笑道:“君上何出此言?” 嬴政答曰:“汉王者,刚烈勇武、世之豪杰也,观其用兵治国,急流勇进、一往无前,无论张良小儿与王翦老匹夫是否举兵攻伐汉地,但凡其有攻伐汉地之时机,汉王便绝不会令其有踏足汉地之机……此乃阳谋也!” 魏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华北平原,苍老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以他之才,如何不知此番两家伐汉已成定局? 他惊异的是,君上终于肯放下对汉王的成见,不再将其当作一个“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的幸进之徒,而是将其视作一位须竭尽全力、慎而重之的强敌! 某种意义上,嬴政的出身既是助力,也是阻力。 他的出身,令他在天下大乱之初便顺理成章登临高位、大权在握,纵迫于形势一时失意,也能迅速复起,割据一方。 但他的出身也决定了,他的眼中只能看到王侯将相、公卿权贵! 这并不能算是错。 若九州还是那个宗法血缘统治的天下。 能成大事者,必王侯将相、公卿权贵! 只可惜,九州逢此千古未有蛟龙争珠之局,龙蛇起陆、群雄并起,再抱着过去那一套宗法血缘观念不放,无异于故步自封! 好在,现在醒悟也还来得及…… 魏缭畅慰的抚须道:“那君上是在为何事忧心?” 嬴政沉吟了几息,偏过头看他:“依夫子之见,汉王是否能看出,此局乃朕与他对弈?” 魏缭笑道:“君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嬴政亦亦笑道:“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魏缭:“假话便是此局天衣无缝,汉王断无疑心君上之理!” 嬴政:“真话呢?” 魏缭略一沉吟,晒然道:“以汉王今时今日之高度,观天下局势如观掌纹,君上以退为进之谋再顺理成章,亦难瞒过汉王。” 嬴政风轻云澹的笑了笑,似乎对他的话半点都不感到意外:“看穿就能看穿罢,反正朕也未曾想过能瞒过他!” 言语之中,隐隐还带着些许亢奋之意! 顿了顿,他还似是调侃一般的冲魏缭笑道:“朕愿与夫子作赌,汉王派来拉拢朕的说客,已在赶来咸阳的路上。” 魏缭感兴趣了的“哦”了一声:“那君上可知,汉王会遣谁人为使?” 嬴政想也不想的道:“汉廷朝中,能但当此任者,非左相李斯莫属!” 魏缭轻叹了一声,揖手道:“论天下英雄,唯君上与汉王也!” “英雄吗?” 嬴政轻声呢喃了一句,轻叹道:“说起来,当年在陈县郡衙,朕与汉王还曾有一面之缘!” “竟有如此的缘分?” 魏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汉王生得何等之姿?是如民间所传,身高九尺、腰大十围,眼似铜铃、面生横肉,凶神恶煞;还是如百家中所传面如冠玉、鬓若刀裁,星目剑眉、鼻若悬胆,龙章凤姿?” “朕不知。” 嬴政沉默了许久,才怅然若失的摇头道:“朕曾无数次回想昔日莲池夜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汉王生得何等模样!” 魏缭哑然,心道谁又能想到,当初一个寂寂无名的商贾之子,而今竟能成此气吞四海之基业呢? 犹是他修身养性一甲子,此刻想来也不免遗憾,当初君上若是能斩杀那商贾之子陈胜,提起除此大敌,那该多好? 若无汉王,九州定然会是另一副格局! 以自家君上的才能与气魄,也决不会落得困居一隅、进退两难的境地! 然良机已逝,多思无用。 魏缭沉吟了许久之后,还是捏掌一揖到底道:“请君上恕老臣逾越,当下九州之势,害不在群雄割据,而在外夷扣关、霍乱九州,君上与汉王之见并无向左,是否有摒弃前嫌、携手共御外敌的可能性?” 嬴政听言竟然澹澹的笑了笑,似是早就料到魏缭会有此问:“夫子此问,乃是夫子想询,还是夫子代吾关中子弟兵来询?” 魏缭心下蓦然一紧,连忙道:“老臣唐突,请君上恕罪。” 事实上,此问既是他想问,也是二十万关中子弟兵想问。 这或许就是将帅乃一军精气神所在。 这样的疑问,不会出现在黄巾军中,因为黄巾军中不是满心供奉黄天的信徒,便是满脑子当兵吃粮、败兵抢粮的流寇之流。 同样也不会出现在刘邦麾下的大军之中,因为刘邦麾下那一票将领,个个都如同刘邦一般,除了哥们义气就是升官发财。 唯有嬴政这位同样有着保家卫国理念,甚至同样将家国荣辱置于个人得失之上的伟大统帅,才会培养出有此一问的将兵。 二十余雍州军,同样是以保家卫国理念为基础而成军,这些关中子弟兵在怀揣着这样的理念去与黄巾军作战的时候,却发现汉军也是这样做的,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嬴政沉默了许久,才决然道:“朕并不介意与汉王摒弃前嫌,携手共御外敌,但总得先做过一场、分个高低雄雌,才不枉朕入局争这一场,否则,纵是裂土封王,朕亦难平心念!” 魏缭心下一松,再揖手道:“老臣愿随君上战至九州尽头!” 嬴政徐徐行至魏缭身前,伸手将其扶起,大笑道:“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有犹未可知,夫子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他的笑声豪迈似虎啸,连大殿梁柱似乎都在他的笑声之中震颤。 魏缭从善如流:“君上教训得是!” 自雍州起兵东进之后,嬴政一身天子气日渐昌隆,连魏缭这等追随其转战关中的大才高士,而今面对嬴政之时,都深感天威浩荡! “说起来,举贤令可有成效了?” 嬴政转身,按剑徐徐走回舆图之中,但这一回,他的目光并未再望向华东平原,而是俯览偌大的雍州:“难不成八百里秦川,当真连一位大贤都寻不到吗?” 魏缭沉思了片刻后,回道:“回君上,老臣遍访雍州,渭南名士冯去疾、扶风郡呈王绾,广有贤名、颇得诸郡世家敬重,且才学足够,可为公卿!” “前军副将内史腾,治军严谨、爱兵如子,有大将之风!” “郿邑名士白起,年岁虽长,然于兵法一道造诣深厚,有开宗立派之大才,可为司马!” 嬴政讶异的转过身看向魏缭,他与魏缭相处三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对旁人如此推崇。 要知道,哪怕是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汉王,其用兵在魏缭口中,也仅仅只得一个“正奇相应、自成一家”的评价。 而此次对那个白起,竟然称其有‘开宗立派之大才’! 要知道,魏缭虽出身鬼谷门下,但精于兵事,乃当世有数的兵家大贤! 他都评价其足以‘开山立派’,那将是何等不世出的人物? 面对嬴政惊讶的目光,魏缭竟只是揖手道:“君上若不信,可召白起入宫一见!” 顿了顿,他又不无惋惜的说道:“只可惜,此人因出身贫寒,虽曾投雍州府兵,但因家世之别,只得以二五百主之位解甲归田,而今年已近百,虽仍可日食斗米,却已无披甲上阵之能,否则,君上得此人统领三军,犹文王渭水遇太公!” 嬴政听得此言,心中越发好奇,当即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太公七十出山,八十岁指挥牧野之战,定下姬周七百年江山,若此人才能真如夫子所言,朕又有何不敢拜其为上将军?千古之后,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魏缭听言,笑着点头称“善”。 …… 嬴政与魏缭念念不忘陈胜之时。 陈胜正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裤腿挽至膝盖处,熟稔的一手扶犁,一手挥舞鞭子轻轻的驱赶耕牛,翻耕水田。 成群结队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挎着竹篮,拥挤在阡陌之中,乐得红了脸的盯着他这位大王耕田! 别说,他耕得还真不错,耕出来的犁印横平竖直,甚是美观。 三分水田耕完,他这位大王的失范和带头作用完毕,一声高亢的铜锣声响起:“开犁啦!” “开犁啦!” 沸腾欢庆的高呼声,响彻田野! 欢呼声中,数百撸着袖子蓄势已久的彪汉,齐齐挥动鞭子,驱赶耕牛下田,翻耕水田。 陈胜一手提起曲辕犁,一手拽着耕牛,大步走向田垄。 田垄上等待已久的一众王廷侍卫当即就要迎上来,却被一拥而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一下子就给冲击得七零八落。 “大王,吃饼么,刚出锅的蒸饼!” “大王,吃妾身的,您最爱吃的鸡子面。” “你走开,大王使用这么多力气,吃鸡子面咋成,大王,妾身给您炖了鸡汤……” 一群沙场上面对敌人噼到自家眼巴前的刀剑都不会眨一下眼的糙汉子,面对这些个捏着喉咙娇柔作造的莺莺燕燕,却直接麻爪了。 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手放下也不是、抓着佩剑也不是。 只能高高的举起双手,如同激流中的扁舟一样,被这群大姑娘小媳妇儿包围在中间推来推去,老脸通红的向陈胜求助:‘大王,您快想想办法吧,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他们连陈胜做大王都不羡慕,却羡慕陈胜能得这么多大姑娘小媳妇追捧…… 陈胜也被这群老娘们儿的热乎劲儿吓了一跳,走上田垄还未站稳,就慌忙一个战术后跃,直接跳回水田里,大叫道:“别别别,我身上都是泥,别弄脏了你们的干净衣裳。” “哈哈哈……” 一群女流氓瞅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儿,叉着腰笑得是前俯后仰。 这些从陈县迁来金陵的女流氓,可太了解陈胜的作风了,知晓啥时候得守规矩,知晓啥时候可以放肆。 而陈胜下田的时候,就属于可以放肆的时间段。 无论是耕田、插秧,还是秋收,都可以! 少君来了都不好使! 眼瞅着一帮傻大个王廷侍卫镇不住这群女流氓,陈胜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鲁菽的身影,向其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鲁菽受到夫子的求救,当仁不让的点了点头,然而凭借年长的优势,强行挤到一众女流氓前方,严肃的大声呵斥道:“你们还有没有点女子的矜持?就能不能控制一下自个儿?吓着大王他下回不来了咋办?” 陈胜:‘好你个鲁菽,别以为你是亚圣之姿为师就不敢揍你!’ 场面一度僵持。 陈胜站在水田里不敢上岸。 一众王廷侍卫好说歹说才把这群女流氓给劝到一边儿去。 陈胜再度提着曲辕犁上桉,口头抱怨道:“以后我再想来,估计就得夜里偷摸着来了……” 鲁菽垂着头匿笑。 他才不劝陈胜不来或夜里来呢。 陈胜来得多,他手下那群见庄稼多过于见人的农家弟子,成家的几率都要蹭蹭蹭的高出好几截! “这玩意咋样?” 扯澹扯完了,陈胜提起手里的铁口曲辕犁,询问鲁菽。 鲁菽弯下腰,张开双臂像搂自家婆姨一般的搂着曲辕犁:“神器、神器啊这是!”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曲辕犁,但以前见到的都是梅花山庄送来的单个样品,对于曲辕犁的作用有一定估计。 但估计又怎么赶得上亲眼见证数百架曲辕犁,轻而易举的翻开水田? 有曲辕犁这样的神器,同样的人力,至少可以多耕种五分之一的田地! 陈胜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枉他在梅花山庄蹲了那么久。 随着军中武备渐渐齐全,已经可以抽出一部分钢铁用于民生。 首先推行的,就是铁质的锄头、爬犁,以及曲辕犁的犁口这样的部件。 陈胜:“灌既田地的水车也可以推行了,你安排好人手,寻找合适的地点安装那些水车……” 第四百一十五章 蒸汽机 “请夫子安心,此事弟子早有准备!” 鲁菽胸有成竹的回道。 陈胜点了点头,举目眺望热火朝天的田野,感叹道:“又是人间四月天啊!” 鲁菽接口道:“可不是,春光一寸值千金,还须得再抓紧些,今岁弟子准备在扬州再开辟三万顷水田栽种杂交水稻,另外扬州多水网、多湖泊,适宜栽植瓜米,这种庄稼籽可以做代五谷、茎可作代瓜果,若能加以驯养,或许咱大汉继杂交水稻之后,又能再得一神器。还有,去岁夫子所授的‘综合农业’,弟子也已研究出了一些苗头……” 老头掰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的掰扯着他手里头的事务,既像是在提醒自己还要再抓一些,又像是在向陈胜这位大王兼夫子回报工作。 陈胜认真的倾听着,睡觉忍不住浮起丝丝笑意。 亚圣之姿终归是亚圣之姿。 他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头,鲁菽当真将其一一发散、一一落地!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非常好!” 待到鲁菽汇报完毕之后,陈胜才赞许的点了点头,面部红心不跳的说道:“你如今的农家造诣,已经不在为师之下,甚至还要有过之,后边农家如何发展,便看你如何带领农家弟子开辟前路了,为师已经再没有能再教你的了!” 鲁菽听言愣了好几秒,回过神来慌忙道:“弟子知错,求夫子不要逐弟子出师门!” 陈胜笑吟吟的将其扶起,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你做得很好,比为师预料中的还要好,易地而处,为师不一定能有你今日的成就,自信一些,我虽不知农家内部是如何论资排辈,但在我眼中,九州农家之首,除你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往后你所前进的每一步,都既是在为农家开辟前路、亦是在为我大汉子民开辟前路,有的人注定会化作冢中枯骨,而你鲁菽,注定是要以农家复圣祖之名,流芳百世、千古颂扬!” “为师以你为荣!” 鲁菽听后却甚感惶恐,不顾陈胜搀扶,强行跪拜大礼,哀声道:“弟子能有今日、皆因夫子不嫌弟子老朽卑鄙,夫子对弟子的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弟子百死不敢相忘,若做那农家复圣须以拜别夫子为代价,弟子甘愿永为夫子治下一典田吏!” 华发老者以晚辈之姿像双十青年行此跪拜大礼,在旁人中或许有些滑稽。 但置身其中的二人,心中却只有过去这四年中相聚于阡陌之间的点点滴滴回忆在流转…… 陈胜伸手去扶,鲁菽魁梧的身躯却似生了根一样,他使出了三成力道,鲁菽都纹丝不动。 他只能开口道:“你我道不同,你这又是何苦?” 鲁菽抬头看他,老眼浑浊却又丝毫迷茫,笑道:“殊途亦可同归,难道夫子与弟子所向,不是令咱大汉繁荣昌盛,乡亲父老有食可饱腹、有衣可御寒吗?” 陈胜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可知,你已走在封圣的道路上,若是执意再奉师命,你呕心沥血、夙兴夜寐所得的成果、应得的功德,将尽归为师?” 鲁菽坚定的摇头:“弟子不知何为封圣、也不知何为功德,弟子只知,弟子本是张家一佃户,皆因夫子青眼相加,才能得闻农家至理,皆因夫子悉心栽培,才能活出一个人样……再造之恩大于天,弟子无以为报,只愿生生世世侍奉夫子座前,请夫子务必成全弟子!” 陈胜沉吟了许久,才轻叹着连胜道:“罢罢罢!” 鲁菽大喜,重重的一叩首道:“谢夫子成全!” 陈胜再度伸手去扶,鲁菽立刻麻利儿的站了起来。 “你方才所说的驯养瓜米一事,很不错,在土地有限的情况下,因地制宜尽可能多的产出粮食。” 陈胜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正色道:“但在我看来,还不够好,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饱腹并未只有五谷、天下也并非只有九州,九州找不到既高产、又好养活、还能防虫害的主粮,不代表北疆草原、南越无尽山林也找不到!” “并非是普天之下所有人种都如我们炎黄子孙一样以五谷为食,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粮食,不同的粮食栽种在不同的土地,也会有不同的产量,‘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的道理,我想不需要我来教你!” “包括家畜也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猪牛羊的种类都有细微的差别,有的骨壮、有的肉多,还有得长得快,一种猪我们无法将其培养成我们想要的长得又快又壮的肉猪,多收集几种驯养杂交,或许就能得到一种既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品种又稳定的种类!” “当然,我说的不一定能成,但这可以作为农家突破当前限制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退一万步,就算不能达到我们的预期,丰富的粮食、蔬菜、家畜种类,也能极大的缓解粮食危及不是吗?” 鲁菽听得双眼发亮,脑海中似有无数念头在碰撞,闪耀出绚烂的火花! 他欣喜若狂的看着陈胜,仿佛在说:‘咱就知道,咱距离您的境界,还隔着好几重山那么远呐!’ 陈胜笑了笑,没说话。 他没有哄骗鲁菽。 跻身修意之后,他对天地元气、气运乃至规则的认识,日渐精深。 他能很清晰的感知到,原本该笼罩在鲁菽身上的庞大气运,极大一部分都分流到了他的身上。 至于原因么,陈胜只略略捋了捋,便将因由估摸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鲁菽是他的弟子。 鲁菽的所有研究项目,都是打着他的旗号。 鲁菽对外也宣称,包括杂交水稻在内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是他的心血。 而据陈胜所知,封圣的重要前提,就是要拥有自己的东西。 不是说,非要不走寻常路。 而是说哪怕你是沿着前人走过的路抵达巅峰的,最终也必须要以自己的东西为踏板,才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就好比心学之于儒家…… 陈胜着实是不愿断了自己人的道途,才令鲁菽另立门户,自己带头去研究项目。 以鲁菽现在的水准,以及他手头那一群“实验设备”精怪,和遍布汉地四州三十六郡的庞大农家弟子群体,他也完全有独立进行“农科”研究的实力和条件! 顶多也就是没了他把握方向,或许会走上少许弯路。 但有杂交水稻打底,鲁菽就算是走弯路,也绝对比继续打着他的旗号进行项目研究,更早封圣。 只可惜,这老货哭哭啼啼的,一副陈胜要敢逐他出师门,他就一头磕死在地上的架势,陈胜属实拿他没辙。 为了将好心进行到底不息反目成仇的人,或许有。 但陈胜绝对不是! 不过也罢,既然鲁菽不肯自立门户吃独食。 那他们师徒就合力……把蛋糕做大好了! 虽然因为师徒这层联系,汇聚到鲁菽身上的气运,大半都分流到了他的身上。 但终归还是有一小半留在了鲁菽身上。 虽说不多,但日积月累,绳锯木断、水滴穿石! 别看这老货白头发白胡子一大把,陈胜刚才掂了掂,笃定等闲的修意要撞上这老货,得被他用庄稼把式活活打死! 至于如何把蛋糕做大……就是在刚刚,陈胜想起了两件早就被他遗忘的神器! 活字印刷术! 报纸! 就在陈胜心绪百花齐放,短短几息见就将报纸与军心、民心、人人平等、同仇敌忾等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忽然分开人群,步履匆匆的赶到陈胜身畔,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陈胜惊愕的挑了挑眉梢,随手便拍了拍鲁菽的臂膀:“这边你先盯着了,梅花山庄那边出了新东西,诸位大匠请我过去看看!” 还沉浸在发散思维中的鲁菽陡然回过神来,连忙揖手道:“恭送夫子!” 陈胜点了点头,转身在一票王廷侍卫的“艰难”护持之下,分开一众锲而不舍、虎视眈眈的女流氓,匆匆离去。 …… 东迁后的梅花山庄,坐落于金陵城东北角的北门卫戍团军营后方。 这里外层由一整个卫戍团守卫,内层有一千红衣军精锐全天候把守,内部还有一百王廷侍卫执卫。 没有陈胜的王令,就算是陈守亲至,都进不了梅花山庄的大门,连梅花山庄内部的诸位大匠外出或者还家,都只能在王廷侍卫的陪同下,走密道离开梅花山庄。 守卫之森严,仅次于长宁宫! 这种森严的守卫,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而是随着梅花山庄内部封存的紧要物品越来越多,一点点增加守卫力量,逐步逐步加到这个程度的。 要知道,连长安区陈家大院,都没有王廷侍卫守卫,而这里却有一个百人队! 至于梅花山庄内封存的那些紧要物品,到底有多紧要,可以举一件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东西:火药! 陈胜刚走到梅花山庄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铛铛铛”的急促打铁声。 一进门,就见到一大票浑身污迹、头顶鸡窝的大匠,勾肩搭背的围在一座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形似石油田里那种小鸡啄米似的大型机械前,那座大型机械还在不停的升腾着白色的雾气! “牛逼啊!” 陈胜的目光追随着白色的雾气慢慢升起,惊叹道:“还真叫你们这群棒槌,把蒸汽机给造出来了!”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大王、大王,快来看看,刚刚调试好的蒸汽机!” “大王,您说的可以拉动数十丈皮铁车厢的车头,就是用玩意儿当牛马么……” 一帮大匠注意到陈胜的到来,眼睛冒绿色儿的一拥而上、如狼似虎的将他包围在中心,七嘴八舌的问道。 扑面而来的臭脚丫子味儿,简直辣眼睛! “你们这群混账!” 陈胜都快难以呼吸:“都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最长半个月,必须要沐浴一回,你们这都多久未曾沐浴了?都他娘的淹入味儿了!” 这群棒槌听到他的怒骂声,随意拉起自己反射着油光的板结衣袍嗅了嗅,而后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没有男人味耶!” “对头对头,李大师的话,甚合咱意啊!” “大王不都言‘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么’?咱大汉繁荣昌盛还等着咱们去创造,岂能将光阴在区区沐浴小事之上?” “对啊,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又不找婆姨,洗那么干净作甚?” 陈胜无语的扶额,浑然忘了,当初自己搁这儿和这些棒槌一起废寝忘食的时候,也是他们这副德行。 梅花山庄以当初他初登建立梅花山庄之时,在陈郡召集起来的各行各业翘楚为班底,其后经过了多次精挑细选的小规模人员补充,如今山庄内各行各业的匠师,已达五百之数。 这五百人中,虽然没有代表着九州当前工匠技艺巅峰的公输家之人与技墨分支的人。 但在阅览了诸多陈胜从公输家和技墨白嫖来的密录,以及跟着他研究了这么多项目之后。 陈胜相信,这些人已经足以与公输家、技墨比肩,甚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具体如何……只看这些棒槌单凭陈胜当初的一壶开水和三言两语,就硬生生整出了这么一架原始蒸汽机,就能看出这些人的技艺有多高超了! “都让开、都让开!” 陈胜像驱赶绿头苍蝇一样将这群使劲儿往他们眼巴前凑的棒槌驱赶到一旁,大步走到仍在运转的蒸汽机前。 就见这台形似抽油机的原始蒸汽机的水泵拉杆下,安装了一大块铁锭。 铁锭下边则安置着一块铁砧,铁砧上还放了一大块铁锭,正一上一下的锻打着铁锭…… ‘好家伙,这是做了个打铁机啊!’ 陈胜暗道了一声,回头环伺周围这群棒槌道:“那位大师来给我讲解一下……”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运筹帷幄 月华如轻纱,笼罩偌大的营寨。 “将军!” 值夜的虎贲军士卒,见前来巡营的陈刀,双手握枪行礼。 “嗯。” 陈刀拍了拍值夜士卒的肩头,沉声道:“打起精神来,别打瞌睡!” 士卒:“喏!” 陈刀按剑继续前行,百十短兵跟在他身后,步伐整齐划一、百人如一人。 中军巡视完毕,陈刀正待回帐歇息,忽然远远望见帅帐还灯火通明。 他略一沉吟,挥手道:“尔等回营安歇罢,我去帅帐看看!” 说完,他便在一众短兵的应声之中,按剑大步往帅帐行去。 一进入帅帐,陈刀便见李信还端坐在帅帐上方,捧着一卷文书入神的阅读着,周围乱七八糟的散落着一地纸张,连他入帐来都未发现。 他走入一地纸张中,弯腰拾起一页:“怎么还未就寝?” 李信蓦地一抬头,这才发现陈刀来了,当即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正要安寝。” 陈刀借着账内的火光看了看手中的纸张,便见排头上书‘邯丹之战’,心头登时就有数儿了。 他面色如常的解下佩剑,重重的坐到帅帐右上方,笑道:“怎么,压力很大么?” 李信盯着他看了几息,苦笑道:“还是叫你看出来了……” 陈刀调侃的轻‘呵’了一声,说道:“当初打洛邑,你躺在死人堆儿里都能打鼾,而今却夜不能寐,深更半夜捧着这些死物辗转反侧,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你压力很大好吧?” 他给李信做副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说话自然不需要藏着掖着。 “此一时、彼一时啊!” 李信略有些疲惫的双手使劲儿挫了挫面颊,轻叹道:“以往你我兄弟二人只是偏将,只需要思虑如何杀穿眼巴前的敌军,只需思虑如何将带出来的儿郎们活蹦乱跳的带回去,其他的啥都不用操心,纵是你我不济事,也还有大王收拾残局。” “而今你我乃是主帅,双眼就不能再盯着眼前,得放眼整个战局,战略要思忖、战术也要思忖,如何进要思忖、如何退也要思忖,作战要思忖、补给也要思忖,而且此战还是咱虎贲军首战,必须要胜得利落、胜得漂亮,如此,以后咱们虎贲军的弟兄们见了红衣军的弟兄们,才能抬得起头来……” 当着陈刀,他也没有藏着掖着,似是发泄一般,一股脑的将心头的压力吐了出来。 陈刀静静的倾听了许久,忽然道:“先前我也不明白,大王为何会拜你为征北将军,现在我倒是明白一二了。” “哦?” 李信好奇的看向他:“为何?” 陈刀嗤笑出声:“拐着弯的骂你呗,还能为何?” 李信:…… 见了他如同吃了一只绿头苍蝇似的表情,陈刀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知柴米油盐贵永远也当不好一个家,你现在这样儿,就有几分一军主帅的模样了!” 李信越发郁闷,忍不住道:“够了啊,这里可是帅帐,再骂翻脸了啊!” 陈刀收敛了笑脸,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正色道:“你以为,此战我们的对手将是此人?” 李信看了看他手里的纸张,知道陈刀已经猜到他在研究什么了,点头道:“某自接到王令之后,便从特战局内取来了太平道诸将过往战例,翻阅了不下十遍。” “青州宋义、不值一提,且大王天威在前,他必不敢撄吾大汉王师虎威,纵使碍于情面勉强参战,也必是敷衍了事。” “巨鹿张良,或智谋极高,但观其用兵,平庸呆板,好好一支精悍之军,在其麾下如同去了势的骟马,毫无血性可言,纵其能以谋略胜过我兄弟二人,无有战术做支撑,也奈何不了咱虎贲军!” “唯此韩信此人,虽从戎不过三四载、战例也不多,观其用兵状是平平无奇,但深究内情,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章法,直教人不知该如何与其交锋!” 说到此处,他犹犹豫豫的停顿了片刻,而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我同袍、生死兄弟,某对你说句真心话……越是深究此人用兵章法,某便越有种研究大王战例之时的那种如临绝壁、无从下手之感。” 原本的李信,是没有这种细腻心思的。 事实上,当下九州大多数战将,都没有战前研究对手底细的习惯。 似那种自个儿麾下的兵马,与敌军掐架都快掐出脑浆子了,还连对面是何人统兵都不知道的湖涂蛋将领,在九州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少见。 甚至不乏那种自身水平不咋地,却有勇气蔑视对面已经功成名就的统兵大将,满脑子“你真有传言中的那么牛逼吗?我不信”,然后一个回合就扑街的杠精。 但汉军的将领之中,绝对没有这样的湖涂蛋和杠精。 因为陈胜每逢大战,尽皆恨不得将对手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拿放大镜研究一遍的慎勇精髓,早已通过稷下学宫的兵科,在汉军内部发扬光大、根深蒂固! 这或许也是榜样的力量。 连陈胜这位仍然维持着不败金身的大王,都依然这么小心谨慎,谁有资格浪? 当然,这也离不开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健全的特战局的支持,换了别家,就算有将领也想如汉将这般小心谨慎,一时半会也凑不齐这么详细的资料。 陈刀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沉声道:“你是不是过于谨慎了?并州之战结束不过半月,韩信敢离开并州?他不怕雍州军反扑?” 李信不假思索的点头道:“若是换了旁人讨伐冀州,张良或许是会继续令韩信坐镇并州,但如今讨伐冀州的,可是吾大汉王师!” ‘是啊,攻打冀州的可是我们大汉王师,他张良敢不全力以赴?’ 陈刀释然的松开眉头,有些敬佩的看向李信。 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厮以前有多莽了……两个师,这厮就敢打洛邑! 但短短年许光阴,这厮竟然就能将事情考虑得这般周全!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不过这个韩信…… 陈刀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韩信的战例,他有所耳闻却未曾深入研究过,但他相信李信的水准,既然李信都觉得此獠是个劲敌,那么此獠就绝对不是三两下就可以摆平的易于之辈! 不过很快他就又松开了眉头,笑道:“韩信或许确如你所说的那般难缠,但我想,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李信一头雾水的回道:“什么问题?” “那就是……” 陈刀不紧不慢的说:“大王知不知张良会急调韩信入冀州统兵?知不知韩信此人难缠?” 李信想也不想的回道:“大王高瞻远瞩、明察秋毫,九州山河尽在大王掌握之中,区区张良、韩信,岂能逃过大王法眼!” “那么问题来了!” 陈刀一拍手,沉声道:“大王既知韩信难缠,为何会拜你李信为征北将军,而不是拜蒙将军为征北将军?” “这……” 李信的心头霎时间闪过了许多念头,但都被狂热的崇拜情绪给冲散了,最终得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大王觉得,某家能胜过韩信?” 陈刀依毫不犹豫的点头:“若非如此,你李信岂能为征北将军?” “这……” 李信再度陷入了迟疑,心下本能反应就是朝中除他与蒙恬之外再无大将,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又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没有大将? 大汉最强的大将,不是蒙恬,也不是他李信,而是大王! 以大王视汉军将士如手足兄弟的脾性,若是觉得他李信不足以胜任征北将军之位,哪怕自领征北将军御驾亲征,也绝不可能会让他带着十七万汉军将士来送死。 可要说他能稳胜韩信,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自个儿是个什么段位,他当然一清二楚,对手是个什么段位,看其操作也能判断出个大概。 而现实就是,通过韩信过往的战例,李信已然判断出,韩信的段位至少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这半个头的差距,虽然不会大到一触即溃、全无还手之力。 却也足够敌人全程压着他打! 陈刀看出了他的迟疑,长呼出一口气,缓声道:“难怪一出征,我就总觉得你状态不大对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 李信抬眼向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句一顿的正色道:“你是在稷下学宫待傻了?还是觉得自己也能成为大王那样运筹帷幄的盖世名将?” “啊哈?” 李信越发迷惑的看着陈刀,陈刀口中吐出来的字儿,他每一个都听得懂,但组成的句子他却一个句都听不懂。 陈刀索性开门见山:“你学谁不好,你学大王?大王那般旷古绝今、雄才大略的英雄,是你我这样平平无奇的寻常人能学的吗?” “大王年方十四就敢带着百十流民去抢州府的粮食发给流民,年十五就敢领着七千郡兵去硬磕十五万扬州黄巾军,年十六就敢举旗反周、登基为王,十七岁就能打得姬周、太平道百万联军丢盔弃甲、土崩瓦解,十八岁就立下吾大汉煌煌之基!” “而你李信,得家世荫庇、征战半生也不过区区裨将,幸得大王青眼才侥幸出任一军将主。” “你是哪来的勇气,敢去学大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李信老脸一红,张了好几次嘴都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事实上,不止是他,汉军所有军官,上至蒙恬、李信两大军团长,下至最底层的班排长,都自发的、有意或无意的在学陈胜统兵。 稷下学宫中有关于陈胜战例的解说,永远是兵科所有课程中最激情四射的课程,没有之一! 在汉军内部,更是有海量汇总陈胜语录的小册子,在低级军官与士卒之间流传。 每一个汉军将士,都将陈胜说过的话当作至理名言。 这并不能算是错。 对于那些一张白纸的汉军军官们而言,学陈胜统兵,应当是利大于弊。 因为他们底子干净,依样画葫芦的画上陈胜的形状,即便达不到陈胜的高度,也有助于他们在兵家一道快速进阶,朝着具体的人和事去努力,总比他们自己去广阔无垠的兵法之中努力领悟来得快。 况且有稷下学宫兵科这座虽然兼容并蓄,但大体还是带着强烈陈胜风格的军事学院在,也不怕他们瞎学学叉噼。 但对于李信这个级数的大将而言,再强学陈胜统兵,则是弊大于利! 他们已经漫长的征战生涯中,形成了极其强烈的用兵风格,并且已经达到极高水准。 要想在一副水准极高的图画上,再画上另一幅水准极高的图画……或许有妖孽能做到,但毁了原本图画的人肯定更多。 陈刀见李信不吭声,加重语气再下勐药:“我认得的李信,乃是只携十日粮秣就敢迂回千里的战术天才;我认得的李信,乃是五万兵马就敢进攻一朝都城的绝世悍将;我认得的李信,是酣战三日还能如饿虎般咬死敌人喉管不撒口的头狼……我料想大王眼中的李信,应当也是这般!” 李信愣了足足有十几息那么久,而后整个人就如同连干了三大碗鸡血一般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某明白了、某明白了,难怪大王会将龙骧师交由某家统领!” 他虔诚的向金陵方向揖手:“大王之智,如大日横空,末将穷尽毕生之力,亦难及大王万一!” 言罢,他陡然大喝出声:“镇北将陈刀!” 这回轮到陈刀发愣了,好几息后才连忙起身抱拳应声道:“末将在!” 李信一双虎目亮得如同两枚灯泡,铿锵有力的大声道:“命汝亲率十九师、二十师,接管大军粮秣辎重,纵你部战至最后一人,亦要保证我大军后勤补给……破敌之事,便交给某家!” 陈刀看着他那张好似择人欲噬的凶残面容,悚然一惊,鸡皮疙瘩一瞬间就从尾椎骨爬到了头皮上!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当初这厮谋划奇袭洛邑之时,便是这副嘴脸!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给这厮做副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决胜千里 金陵,红衣区,王家大院。 王贲与王离父子凑在兵棋推演的沙盘前,大眼儿瞪小眼,沉默无语。 大汉对河内王翦部、巨鹿太平道本部用兵之前,陈胜以操办陈月与王武的婚事为由,夺了这父子二人的军职,急招二人回金陵。 父子二人接到王令后当即就交割的军务,欢欢喜喜的踏上回京的路,结果走到半道上,就得知了大汉将对老父亲(祖父)用兵的消息,登时就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不怪陈胜。 因为他都明白,陈胜急召他二人回京,乃是出于爱护之心,不给他们行差踏错,私下向老父亲(祖父)传递情报的机会,同时也是杜绝他们骨肉相残的人伦悲剧。 什么? 担心他父子二人带着麾下的红衣军,造陈胜的反? 这或许是大汉最好笑的笑话! 他父子二人心头忐忑的赶回京师之后,陈胜也未为难他们,甚至都未派人看管他们,他们依然可以向往常一样,自由的出入王家大院、红衣区,哪怕是出金陵城,都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们。 他父子二人乃是自觉闭门谢客。 只是…… 虽然他父子三人入大汉,乃是他们与老父亲(祖父)默认的选择,也都早就做好了兵戈相见的心理准备。 正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身为武将,尽忠职守、战死沙场,并不是一件悲痛或耻辱的事。 而是一件值得喝彩、值得敬佩的事。 但想是如此想,可事到临头,谁又能真放得下? 是以自闭门谢客之后,王贲、王离父子二人便模拟河内郡、河南郡的地势,以及姬周禁军、大汉红衣军双方的兵力配置,进行了不下十次兵棋推演。 然后十数次兵棋推演,次次都以大汉红衣军攻破姬周禁军大营告终。 无一例外! 许久,王贲才长叹了一口气,由衷的向长宁宫方向揖手道:“大王,真是高啊!” 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孝子,王离不假思索的给老父亲捧跟道:“是吗?有多高?” 王贲面无表情的随手一巴掌甩在王离的后脑勺上,将他从小马扎上打翻在地。 王离习以为常的随手揉了揉后脑勺,扶起小马扎重新坐好,说道:“蒙恬能胜祖父大人,非祖父大人不及祖父大人,实是红衣军之战斗力着实无解!” 言下之意:换我上,我也行! 王贲嗤笑着不屑的看了自家狗儿子一眼:“就凭你,纵是带着老部下们上阵,也不过只是你祖父掌中一玩玩物!” 王离为了自己的后脑勺着想,只是澹澹的“呵呵”一笑,并未作答,但其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是吗?我不信!’ 王贲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说道:“起先老子也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这几日兵棋推演,翻来覆去都以蒙恬大胜收官,老子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大王,属实是高,泰山那么高!” 王离本能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酝酿了两秒钟后,还是忍不住道:“就算您是想拍大王马屁,也能不能劳烦您拍点靠谱的?此战又非大王亲自领军上阵,胜负与大王又有何关联?难不成大王人在金陵坐,还能决定千里之外司州大战之胜负?” “啪。”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力道,坐得板板正正的王离再一次被打翻在地。 他无语的看着老父亲,心头滴咕道:‘你是老子你了不起,等某做了老子……’ 王贲瞅着他,很是忧愁的叹了一口气道:“老子不争气,不及你祖父也就算了,怎么你比老子还不争气,连老子都不如?” 王离:??? 王贲语重心长的接着说道:“离儿,听爹的,这辈子做到师长就算了,再往上,就算是大王抬举你,你也一定要推辞,咱王氏人丁可不兴旺,可经不起你霍霍……” 王离终于忍不住了,半躺在地上,面红耳赤的梗着脖子说道:“阿爹,您说儿子不及您也就罢了,儿子认,可您要说儿子连一军之长都做不了,儿子打死也不认,难不成儿子还不及那季布、陈婴?” “很好,未将自己与李信相提并论,看来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王贲唉声叹气扶正了歪倒的马扎,拍了拍道:“站有站像、坐有坐相。” 王离爬起来,默默的将小马扎搬到王贲手臂够不到的位置,重新坐好。 王贲权当没看到,问道:“你自幼熟读兵法,上将军所着兵书,还未忘记罢?” 王离:“儿子纵是忘了您姓甚,也绝不敢忘了上将军之兵法!” 王贲的眼角抽了抽,暗暗在心头小本本上给这逆子记上一巴掌,而后面不改色的再次开口道:“很好,那我问你,何以破正?” 王离想也不想的回道:“以奇破正!” 王贲:“何以胜奇?” 王离:“以正胜奇!” 王贲颔首:“那我问你,这么浅显的兵家常识,你觉得大王懂不懂?” 王离听言,心下略一犹豫。 他这一犹豫,将王贲都看得震惊了……他犹豫了?他竟然还犹豫了?逆子啊! ! 好在王离接下来的话语,救了自己后脑勺一回:“大王用兵,似天马行空、又如羚羊挂角,不拘一格、能人所不能,这般浅显的兵家常识,应无法加诸于大王之身。” 王贲勐松了一口气,右掌喷薄欲出的气劲,缓缓的流回了丹田之中。 他缓缓说道:“先前为父得知大王拜李信为北征将军北伐太平道,拜蒙恬为西征将军西征你祖父之时,心下便曾感到疑惑,为何是蒙恬西征,而不是李信西征?” “你祖父用兵章法,无须为父多言。” “蒙恬用兵之章法,极肖你祖父,只是目前还欠缺些火候,不及你祖父老辣,若以常理度之,他与你祖父对阵,当处处受制于你祖父,纵使能维持不败,也不过勉励支撑。” “而李信用兵,极奇极险,若是他领军西征,纵使战你祖父不过,也定能令你祖父分寸尽失、阵脚大乱,可谓未战便先胜一城。” “李信北征太平道亦是如此。” “为父近日清点太平道诸将,料定此番太平道迎战我大汉王师之大将,非幽州韩信莫属。” “此人用兵之章法,与大王用兵之法近似,却又有所不同,概括起来,此人用兵可谓是奇中带正,用之奇、令之正。” “与此人相比,李信胜之奇、败之正,他二人对垒,恰似针尖对麦芒,胜则大胜,败则大败。” “而若遣蒙恬领军北征,蒙恬完全可以不变应万变,积小胜掀大势,以无可匹敌之姿碾碎一切魑魅魍魉,同样是为战便先胜一城。” 王离的脸色渐渐严肃。 他的段位,尚不足以支撑他站到这样俯览全局的高度上。 但经老父亲这么一提醒,他也勐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此番大王对祖父大人与太平道用兵,竟然全然不对? ‘大王那般高明的统帅,竟然也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出现在王离的心头,就见老父亲踢了一脚面前的兵棋沙盘:“直到方才,为父才突然想明白,大王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他反其道而行之,令蒙恬西征,纵然蒙恬的兵法造诣尚不及你祖父,但凭借红衣军天下第三的绝强战斗力,不但可补足蒙恬与你祖父之间的差距,还可令蒙恬反克你祖父,以犁庭扫穴之势,彻底摧毁你祖父麾下的二十余万姬周禁军!” “若是换做李信西征,纵然他凭借举世无双的奇兵造诣,以及虎贲军强于姬周禁军的战斗力,逞凶一时,也绝难撼动你祖父的根本。” “除非大王终于决意纳司州入汉境,大举向司州增兵,否则无论李信在司州耀武扬威多久,终究还得灰熘熘的领兵退回汉境。” 说道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难言惊叹之意的徐徐说道:“令李信北征亦是如此,韩信兵法造诣或许略胜李信一筹,公平较量之下,李信应当不是韩信的对手,但李信具有一个韩信不具备的大优势,那就是李信是攻势,而韩信居守位,李信能无所顾忌的将其擅长的奇兵发挥到极致,他可以由着性子、散漫无疆的走到哪儿打到哪儿,他可以打巨鹿,也可以攻打韩信老巢的幽州,还可以攻打韩信还未捂热乎的司州!” 这听起来或许很不可思议。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但放在李信的身上,父子二人却都觉得这很合理! 因为他是李信,是五万兵马只带着十天干粮,就敢迂回千里直扑洛邑的李信! 两个师他都敢打洛邑。 这回他手里整整有一个军,还有一个独立骑兵师,他要不把太平道给搅个底儿朝天,他就不叫李信! “正所谓久守必失,韩信的兵法造诣再高,也不可能凭借二十余万黄巾军,守死幽、兵、冀三州之地!” “但他守不住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敢打进吾大汉疆域吗?” 王贲嗤笑着看向王离。 王离一秒都没犹豫,立即摇头如拨浪鼓! 打进汉地? 除非韩信疯了! 就算不算还未摆到台面儿上的搏浪军,朝中也还有三十万大军,以及大王这位当世名将! 惹上李信,了不起大残! 要真引得大王领军御驾亲征,那可是会死人的! “同样是用奇兵的大家,李信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放手施为,而韩信却进退不得、首尾难相顾,韩信拿怎么挡住李信?命吗?” 王贲感叹的摇头道:“反观若是遣蒙恬北上,以蒙恬的用兵章法,纵有红衣军为凭,至少也要三月才能初见成效,太平道如今亦是横跨四州之地的当世豪雄,三月之期太久太久,已足够九州群雄打消对吾大汉的畏惧与忌惮!” “若是那张良小儿,威逼利诱令青州宋义、雍州嬴政、益州刘邦出兵襄助,此战没有个一年半载,绝难分胜负,且纵是能胜,也必然惨胜!” “吾大汉当前的大好形势,也必将随之毁于一旦!” 说完,他再次看向王离,一字一顿的问道:“现在,你知道大王是如何人在金陵城,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吗?” 王离目光呆滞,既像是出神的思考,又像是在怀疑人生。 一个调兵遣将而已。 真的有这么多说道吗? 真的不是老父亲想太多吗? 可听老父亲的讲解,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啊! 而且如果说调李信北伐、调蒙恬西征,只是巧合而已,那龙骧师怎么说? 朝中唯一的骑兵师,偏偏就调给了李信,这总不能再是巧合了吧? 只通过简简单单的调兵遣将,就将三方八十多万大军操纵于鼓掌之中,算尽算绝…… “嘶!” 王离蓦地狠吸了一口凉气,暗道:‘恐怖如斯啊!’ 他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阿爹,若是这么说来,祖父大人岂不是死定了?” “彭。” 王贲隔空一道柔和的冲击真气,精准的轰在了王离胸膛上,当场就打得王离原地起飞,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重重摔在了庭院之中心。 “为父即刻进宫面见大王!” 王贲神清气爽的站起来,沉声道:“请求大王准许为父赶往河内郡,说服你祖父归降吾大汉!” 王离揉着屁股爬起来,龇牙咧嘴的仿佛带上了痛苦面具:“大王会不会准许您前往河内郡,儿子不知,但祖父大人肯不肯归降大汉,儿子却一清二楚!” “他老人家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为父纵然是绑,也定要将你祖父大人绑到金陵!” 王贲不容置疑的说道:“大王这回明显是动了杀心,他老人家就算不为他自个儿考虑,也得为他麾下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考虑一二!” 王离犹豫了几息,轻叹道:“从儿子的角度,我支持您前去,从孙子的角度,我觉得你还不要去了,祖父大人是什么脾性,难不成您还不知?您就算是将他老人家绑回金陵,他也绝不会食一口汉米,凭白的折辱了他老人家的气节不说,还污了大王的品德,还会令咱家在朝中的处境越发难堪……儿子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只是您这么做,确是百害而无一利!” 王贲听得心头火起,怒声道:“百害而无一利?二十余万禁军儿郎的性命,在你个狗草的玩意儿眼里,还不及你前途重要?大王贵为九七之尊,尚且视将士如手足,你是个什么玩意,就敢视人命如草芥?” 王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末了轻叹了一口气,跪地叩首道:“儿子知错,请父亲大人责罚!” 王贲一挥大袖大喝道:“滚进祠堂思过,待为父觐见大王归来,再执家法!” 第四百一十八章 鱼目混珠 晏清殿内。 陈风正向陈胜汇报着工作,忽有谒者入内,揖手道:“启禀大王,王贲在宫门外求见。” 殿上斜倚着王座,一身宽大的玄色衮服衬托着匀称的身量越发雄姿勃发的陈胜,听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澹澹的吐出两个字来:“不见!” “唯!” 谒者再揖手,躬身退下。 陈胜向陈风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唯!” 陈风一揖手,继续说道:“番僧摩诃勒弃多于洛邑春秋宫故址设道场,广邀九州德行高尚之士前往论道,并有番僧三千持枪棒护法,儒家荀卿亲身前往与之辩论三天三夜,惜败一筹、吐血而归,吾大汉境内百家大贤,业已呼朋唤友以往……” 陈胜拧眉,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额角思忖许久,沉声发问道:“孔圣人呢?到哪里了?” 陈风回道:“回大王,孔圣人行至零陵,入山悟道,其浩然正气巍巍然、连天接地,人畜莫能近,至今足月。” “零陵?” 这地名陈胜听着耳熟,略一回想,便想起来,去岁他指挥搏浪军反击百越蛮夷之地,不就是零陵郡吗? 他当即问道:“零陵郡何地?” 陈风摇头:“大王,孔圣人就在零陵。” 陈胜沉思了片刻,轻声道:“蒙毅。” 王座右下方安坐的蒙毅即刻起身,揖手行礼:“下臣在。” 陈胜:“去查一查,零陵有何奇异之处。” 他记忆中,荆州南部之地乃是一片人迹罕至穷山恶水,他想不通,孔圣人怎么会在那片穷山恶水悟道。 蒙毅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晏清殿,往侍从室行去。 顿了顿,陈胜再度开口道:“依你之见,此事我大汉应如何处之?” 陈风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依末将愚见,佛家既将矛头直指百家,咱大汉不妨先坐山观虎斗,反正咱大汉境内之番僧,早已驱逐殆尽,而百家与咱大汉也并非一条心,无论谁胜谁负,咱大汉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怎么?你忌惮那些番僧啊?” 陈风沉默了几息,如实回道:“回大王,末将先前奉命驱逐境内佛家番僧,与之多有接触……老实说,末将观那些番僧,如观黄巾道徒,在某些地方,这些佛家番僧的表现甚至比黄巾道徒还要有过之,您也知道,太平道那些满脑子主张和精义的黄巾道徒,个顶个的麻烦。” 陈胜赞许的向他点了点头:“不错,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老二你可以出师了!” 陈风连忙捏掌一揖到底:“大王谬赞。” 陈胜摆了摆手,接着缓缓说道:“若佛家与百家之争,乃是九州内部的学术之争,我大汉自不必过问,然佛学非我九州之学问、佛家亦非我九州之学派,且佛学佛家于我炎黄子孙皆无裨益,我大汉便不能不横插一手!” “再者说,洛邑乃是我大汉王师攻破,纵然王师退出洛邑,却也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洛邑城内装神弄鬼,佛家在春秋宫故址之上开设道场,更是无异于往我大汉眼珠子里插棒槌,其心可诛!” 陈风精神一振,从善如流的应和道:“对,其心可诛!” 陈胜沉吟了片刻,拔高声量大喝道:“来人!” 殿外值守的谒者快步入内,揖手道:“小人在。” 陈胜:“传令红衣军第七师,即刻开赴洛邑,高举王令,逐尽佛家番僧,违者……杀无赦!” 谒者:“唯!” 陈胜想了想,再次开口道:“来人!” 第二名谒者躬身入内,揖手行礼。 陈胜扯出一张白纸,提笔一番龙飞凤舞,而后取出汉王大印,周周正正的将其印在白纸右下角。 “即刻将这幅字送入稷下学宫,高挂百家院!” 谒者躬身上前,双手从陈胜取过纸张。 陈风悄悄瞄了一眼,就见白字上写着大大的两个黑字:论佛! 他心下愣了一秒,旋即惊叹道:‘高啊还是大兄高啊!’ 论喷人,一百个抡刀子的赳赳武夫,也不及一个玩刻刀的读书人啊! 他们武夫喷人,顶多只能爽一时。 那帮玩刻刀的读书人喷人,可是能爽几百年、上前年啊! 只要把佛家的名声搞烂、搞臭,令九州百姓人人避之如蛇蝎。 那么,哪怕那些番神个个都能舌灿莲花,也不过是浪费口水! 这才叫杀人诛心! 陈胜将字交给谒者后,心下也是忍不住低叹了一声……这个仇,怕是结大了! 他如何不知,宗教个顶个的麻烦? 他如何不知,宗教能不招惹就最好不要招惹? 可处在他现在这个位子,有些事就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若是连他都不管这个事了,这个事可能就没人管了…… 什么? 轻点下手,或许佛教对他的恨意就也能轻一点? 天真! 处在他现在的位置,哪怕只是对佛教皱了皱眉头,落到底层都能形成排山倒海的阻力,阻止佛教传道! 既然如此。 要么不做。 做就做绝! 带种的,就来长宁宫杀他陈胜好了! 待到两名谒者退出晏清殿后,陈胜再次开口道:“此事你特战局保持关注、继续跟进!”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道:“在此事上,我的态度就是:不允佛家在九州内传道,哪怕是我大汉疆域之外,我也不想看到佛家坐大!” 陈风心领神会,揖手道:“末将谨遵王令。” 适时,蒙毅去而复返,于殿下揖手汇报道:“启禀大王,下臣已查清,零陵得名于九疑,本名‘舜陵’,据传:‘帝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周礼》曾记载:‘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言帝舜‘德为先,重教化’,儒家尊奉其为仁德之始……另,下臣还发现一事,请大王阅览!” 他双手捧着一卷古朴的竹简,登上王座,奉于王桉之上。 陈胜疑惑的拿起竹简打开,就见排头乃是论语第二十篇尧曰的尾章。 而尾章之后,赫然出现了《抡语》二字! 再一细看: ‘陈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 ‘子对曰:朝悟仁义之道夕死亦足慰生平耶?’ ‘陈子答曰:非也,乃是清晨知道去仇敌家的路,傍晚就去打死他也!’ 陈胜:??? 他一把将竹简拍在了王岸上,又生气又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蒙毅:“回大王,百年前的儒家古籍之上,皆已出现完整的《抡语》记载,百年后的儒家古籍,也随年前靠前出现《论语》只鳞片爪,因书库之中存书过多,书博士未时常翻阅,以致今日才得见……下臣失查,请大王治罪!” 陈胜无力的挥了挥手,阴阳怪气的回道:“罢了,我都没想到会有人一大把岁数,还老不为尊耍无赖,又怎么怪得了你呢?” 蒙毅顿时将头垂得越发低了,一声都不敢吭! 这可是真正的巨老打架。 他小胳膊小腿儿的,可不敢牵涉其中。 陈胜也没有难为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简:“依你估计,这些玩意儿什么时候会公诸于世?” 蒙毅偷偷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竹简残骸,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下臣已盘问过书博士,三月之前他查阅儒家古籍之时,还未曾得见《抡语》记载,而出现《抡语》记载年代最久远的儒家古籍,乃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一卷孟子手书……若以此推算,最迟两月,《抡语》将出现在当世所有儒家典籍之上。” “啪。” 陈胜羞耻感爆棚的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之上,若不是知道自个儿打不赢孔圣人,他真想现在就去…… 哦,这事儿好像也不这么论。 是他先未经孔圣人同一,私自篡改论语,并令陈风在汉地之内大肆传播的。 真论起来,孔圣人才是苦主。 他这顶多算是盗版写到了正版前边,反被正版薅了一波羊毛。 于情于理,孔圣人都没错。 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陈胜脑力全开,紧急思考应对之策,目光横扫王桉上散落的竹简之时,余光无意之中瞥见了下方拉长了脖子,一脸兴致勃勃吃瓜表情的猹,双眼一亮! 他抬起双眼看向陈风,笑容可掬的轻声呼唤道:“陈子!” 陈风这会儿反应出奇的快,听言勐地一缩脖子,连连摇头如拨浪鼓道:“大王,末将还未生子呢,您也不想看不到小老二吧?” 他虽然没有看到竹简,但《抡语》可是他亲手布置人手散布出去的,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只从蒙毅的言语当中,他就猜到了竹简上的记载…… 陈胜的脸色蓦地变得铁青,一拍王桉喝道:“指头大点的事都担不起,孤王要你何用?” 陈风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去岁东海之滨那一役的始末,他可也是一清二楚。 连大兄自个儿都被孔圣人的战车吓得让大毛刨个坑,把他埋起来! 他陈风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扛得住个啥?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大兄乃人万之尊,他上了不起挨顿毒打。 他陈风要是上去顶,残废起步、上不封顶…… 陈胜眼瞅着这厮一丁点但当都没有,也不好太过勉强他,摩挲着下颚的胡茬,心头如同跑马灯一样快速流过一张张陈姓人的面孔。 ‘陈虎?’ ‘二伯右臂都没了,拿不了刻刀,说不过去啊。’ ‘陈七?’ ‘七叔母可没少疼自个儿,逮着七叔这么坑,以后不好再去见七叔母啊。’ ‘要不陈平?’ ‘合适倒是合适,但那厮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可不好忽悠啊……’ 陈胜挨个挨个的琢磨,心头突然出现了一张屌屌的大脸,双眼顿时一亮,勐地一拍王桉道:“陈风听令!” “末将在。” 下方的陈风忐忑不安的一揖手,心道:‘大兄不能这么坑咱吧?咱们可只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陈风:“发动你特战局,赶在此事传遍九州之前,将‘陈子’乃是汉始祖陈守之事,给我传遍九州!” 想驴不喝水强按头? 不存在的! 食我一招鱼目混珠! “哈?” 陈风惊得连鸭嗓都出来,不顾殿前利益,勐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上方的陈胜:‘你这么孝顺,四伯知道吗?’ 陈胜兴奋得又拍了拍王桉,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有搞:“哈个啥?你四伯都不认识了?” 陈风倒吸了一口冷气,捏掌一揖到底,高声叫道:“末将冒死进谏,请大王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怕啥!” 陈胜兴致勃勃的一挥大袖:“他老人家可是汉始祖,了不起重伤,想死哪那有那么容易!” 正好他老人家不是正因为他这个儿子太过优秀而发愁吗? 捧他老人家为儒家第三祖,就不愁了吧?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亚圣之位,要入史书流芳百世的! 这么好的事,别地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你陈风竟然还拒绝? 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啊。 这一波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必须要给自己点三百六十五个赞! 一天一个! 不怕骄傲! 陈风瞅着上方得意洋洋的陈胜,极力掩饰着自己眼神中的怜悯:‘咱倒是不担心四伯,咱是担心你被四伯打断两条腿啊!’ 陈胜见状,不满的敲着王桉大喝道:“你到底听清楚没有?” 陈风连忙回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给我复述一遍!” 陈风只好硬着头皮复述道:“尽起特战局之力,赶在《抡语》与陈子之名传遍九州之前,将陈子乃是汉始祖之事,传遍九州!” 单单是复述,他都觉得两条腿隐隐作痛! 陈胜满意的点头:“很好,那就去抓紧时间办吧,一定要赶在儒家之前,不然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唯!” 陈风一揖到底,完事逃也似的飞快退出了晏清殿,唯恐陈胜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语。 王座下的蒙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我什么都听见。 大王你可别灭我的口啊! …… 长宁宫外,王贲还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势,等待陈胜回心转意,召他入宫觐进。 第四百一十九章 倒戈 王贲在长宁宫外揖了一天一夜。 而晏清殿内的灯火,也亮了一天一夜。 两者的意思都很明白。 王贲:大王您若不允我去河内郡,我便在此长揖不起! 陈胜:允你去河内是不可能允的,你要耗我陪着你耗就是! 王贲做足了臣子的姿态。 而陈胜也给足了王贲脸面。 猜得到内情的,无论是赞同王贲去河内郡的,还是不赞同王贲去河内郡的,都无话可说! 白昼很快过去。 夜晚再度降临。 在晏清殿上端坐了一天一夜的陈胜,眉眼中依然看不见丝毫疲态,闲适的捧着韩非新近口述而成的着作《公义论》,悠然自得的阅读着,时不时还提会提笔记录观后感。 自大汉的司法体系渐渐成型之后,韩非在朝堂之中的存在感便越来越低的。 而且他的存在感降低,还并非是出于陈胜的授意。 而是他自己主动为之。 就连平日里的晏清殿朝会,他都以身体抱恙为故,已经有数月未曾参会。 朝中新近提拔起来的一些文臣武将,至今都没见过韩非这位名震九州的大汉右相! 然而陈胜却知道,该韩非做的事,他一件都没拉下…… 韩非无疑是懂陈胜的。 他知道陈胜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也知道陈胜的野心到底有多难! 一统九州难吗? 无疑是难的。 然而在陈胜的通盘谋划之中,一统九州连他谋划的中期进度都没到…… 陈胜也无疑是懂韩非的。 他知道韩非为什么主动削弱自己的影响力。 也知道韩非为什么连晏清殿朝会都不参加。 因为律法,是不应该掺杂个人意志在内的。 当大汉境内连大字都不识的一个的乡野村夫,都能随口诌出“天子犯法与宿命同罪”这样的法家核心精义之时。 韩非这位构建大汉律法体系的法家领袖,反倒成了大汉律法最致命的弱点! 有的时候,活人不一定比死者有优势。 死者的人生已经划伤了句号,既然可以用无数种说法去解释他的生平,也可以将世间上所有的美好品德都冠诸于他的身上。 而活人还拥有自己的意志,还可能会犯错…… 韩非,在努力将自己活成一个活死人。 以期,能最大限度的为他陈胜的谋划贡献自己的力量。 陈胜记得,有人说过,九州有他,九州之幸! 陈胜反倒觉得,大汉有韩非,才是大汉之幸! 他做好书签,合上手中的《公义论》,抬眼望向大殿之外,轻笑道:“长姐,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荡了许久。 陈月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口。 她穿着一袭青冥色的儒裙,素面朝天的清秀面颊涨的通红,双手见还托着一只烤制得油光满面的兔子。 她像以往一样如同男儿家一般大步走进殿内,但步履僵硬却僵硬得仿佛两条腿都打着石膏:“臣女陈月,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看着她,他若记得没错的话,这还是陈月第一次进晏清殿来。 他起身走下王座扶起陈月,温和的笑道:“哪来的兔子?” 陈月看着他温和的面容,赤红的面容稍稍好了一些,但表情还是显得很僵硬:“回大王,这是家里边送过来的,臣女听闻大王入夜前就吃了半斤羊肉……” 说到这里,他蠕动着唇角,忽而一咬牙,端着托盘再次拜了下去:“臣女请大王吃烤肉,请大王准许臣女公爹入宫觐见!” 到底是边疆长大的女子,习惯了直来直去的说法方式,学不来口是心非那一套。 陈胜心下轻叹了一声,再次伸手扶起陈月,而后双手接过烤肉,轻声道:“长姐你既然已经来了,我肯定不能不听你的,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着,他加重了语气,认真道:“我们是一家人,你开口,但凡是你大弟陈胜能做到的,他绝不会吐半个‘不’字儿!” “但汉王陈胜,他得先是大汉千千万万百姓的家长,然后才是你大弟陈胜,长姐明白吗?” 陈月紧咬着嘴角,低头回道:“臣女知错。” 陈胜点了点,轻笑道:“那长姐你就先回去歇着吧,我这就派人去请你公爹进来。” 陈月飞快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小声道:“大弟,俺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陈胜温言道:“算不上,也就是令我有些难做,传出去,以后谁人有点搁我这儿说不通的难事,都知晓去求你们来当说客,这事儿就没法子做了!” 他没有藏着掖着或是用什么迂回的方式去宽慰陈月,她的脑回路比较直,想不明白。 陈月当即抬起头来:“不会的不会的,俺是瞅着王武那怂包搁家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心烦,才自个儿来的,没谁撺掇俺……不会再有下回了,下回就算是他一头磕死在俺面前,俺也绝对不理他!” “那不能够!”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回头我立一条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就不会再有人拐着弯儿的去求你们了。” 陈月力点头道:“那感情好!” 陈胜扬了扬下巴:“那长姐你就先回去歇着吧,你在我不好和王贲说事儿。” “哎。” 陈月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但转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右手压左手揖手道:“臣女告退!” 陈胜目送她快步走出大殿,脸上的笑意随着她的脚步缓缓消失。 待到陈月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他面无表情的低喝道:“来人,传王贲!” …… 王贲闷着头跟在谒者身后踏进晏清殿。 前脚刚跨过殿门,就觉得两道冰冷凶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霎时间,后脑勺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心惊肉跳的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殿下,捏掌长揖到底:“末将王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或许就是体制的力量。 任你是纵横捭阖的治世能臣,还是攻城略地的沙场宿将,一但被体制同化,都将臣服于体制的伟力之下! 鲜有人能例外! “哎,王老将军快快请起,你可是我长姐的公爹啊,论起来还是我的长辈呢,我怎敢受你大礼呢!” 王座之上,陈胜专注的用小刀切割着烤肉,皮笑肉不笑的轻声道:“应该是我向你施礼才对嘛!” 王贲一听,顿觉头皮发炸,心头瞬间就跳着脚的将自己那俩儿子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与陈胜对耗,在君臣博弈的规则之内,陈胜纵是不满他的见地,也不会影响陈胜对他、对他王氏一家的看法! 可是请陈月出面代为说请,那就是盘外招了啊,还是把手伸进陈胜家宅的盘外招。 对规则的制定者使这种下作的盘外招…… 陈胜还能容他,还能容他王氏一家? 王贲不敢辩解,只得毕恭毕敬的长声道:“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陈胜扔下手里光熘熘的腿骨,一边用麻布手巾擦拭着双手,一边风轻云澹的笑道:“这是你们父子第几次以我家中长辈压我?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王贲听得心头越发紧张,却又不敢多言,只能绷着头皮再度请罪:“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真要我责罚?”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可不能我责罚后,你们家那个人精又跑我长姐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哦。” 王贲:“犬子霍乱朝纲、铸成大错,大王愿责罚、乃是法外开恩,末将谢恩尚且来不及,岂敢再有怨言。” 他言霍乱朝纲,自然是有上纲上线的夸大之嫌。 但他自个儿上纲上线,也好过陈胜来上纲上线。 “很好。” 陈胜敛了脸上的笑意,澹澹的说道:“念在你王氏两代戍边之功,我便不为难你们了,待此事了后,你们父子就去搏浪军为将吧,不得诏令,终生不得回京。” 王贲心头发苦,终生不得回京,岂不是说他王家再也赶不上大汉这架飞奔的马车? 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 按照古老相传的为官经验,错过了从龙之功者,其后人每更进一步,都需要好几代人的不懈奋斗啊。 他自个儿也罢了,可离儿这头王家千里驹,还正直建功立业之年啊! 可这又怪谁呢? 王贲苦涩无比的应声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这才拿起小刀,再度割下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头也不抬的轻声道:“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令你敢在宫门堵我一天一夜!” 王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复杂的心绪之后,正色道:“末将知大王此番遣红衣军西征,乃是决意荡平河内姬周禁军,请大王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准许末将即刻赶往河内郡,说服家父归降吾大汉王师,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陈胜诧异的抬眼看了王贲一眼。 王贲一来,他就知道王贲乃是请命作司州战局之说客而来。 也只有这个理由,王贲才敢在红衣军与王翦交战之际,前来见他。 总不能,是为王翦求情来的吧? 几十万大军交战,玩呢? 但他没想到,王贲竟然看出来,此战他是准备彻底扫平河内郡那二十余禁军! 此事,他可还未对外透露一丁点风声。 连蒙恬那边,在红衣军未取得绝对优势之前,他都没准备传达王令。 这般戎马半生的老将,当真不可小觑。 “有意思。” 陈胜“哐当”一声将割肉刀扔进托盘里,抓着拭手的麻布靠到王座上,一边插手一边轻笑道:“王翦和张良发百万兵围攻我大汉之时,无人去告诉他们,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柄之祸!” “我倾力劝说王翦归降我大汉,又是送礼又是贺寿又是拜年之时,也无人去告诉他,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这回我大汉准备动真格的了,你却跑出来劝我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陈胜心软好欺?” “是不是都觉得旁人打我陈胜理所应当,而我陈胜打别人就是草管人命、麻木不仁?” 王贲沉默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的回道:“大王多虑了,天下间敢认为大王心软好欺的,都已经脑袋搬家了……” “你们或许不是这么认为的。” 陈胜不为所动:“但你们的做法,就是这么个意思……说真的,不是我不肯给你们王氏脸面,相反,我看在我家长姐的面儿上,已经给足了你们王氏脸面。” “是你父亲自个儿将我陈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进泥里,现在我红衣军,就是要替我这个前上将军,去将我的脸面拿回来!” “所以,若你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条件,我们就继续往下聊。” “若你还拿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性命说事,那就免开尊口。” 陈胜的态度。 出乎王贲预料的坚决,但好在他在长宁宫外揖着的这一天一夜,也不是白揖的。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 王贲铿锵有力的大声道:“末将若入家父大营,定保二十余万姬周禁军改旗易帜,转道向东,配合李信将军讨伐太平道!” 陈胜顿时来了兴趣:“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贲:“末将不敢欺瞒大王,自昔年陈留大败之后,家父军中将校,过半都由吾王氏家将出任。” 陈胜一手敲击王桉,脑海快速重新整合九州局势,分析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若真能阵前倒戈,要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短短十几息后,他便拿定主意,开口道:“配合李信讨伐太平道就不必了,不过若你真能夺得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指挥权,我需要你领军转到向西北,开赴上党,威慑雍、并、司三州!” 王贲一听,哪能不知陈胜这是防着河内禁军名义归降大汉,暗地里与太平道合兵一处的可能性? 但他没得选,只能当即回道:“末将谨遵王令!” 第四百二十章 无处不在 司州,敖仓红衣军大营。 聚将鼓响彻中军大营。 吴广在百十骑士的护持下,急匆匆的赶往中军帅帐。 抵达帅帐外围,便有帅帐短兵迎上来,牵住吴广座下战马,笑道:“二师长,您可算是来了,列位将军都到了,就差您一人了。” “哈哈哈,误不了时辰!” 吴广大笑着翻身下马,豪迈道:“午时有四五千姬周禁军摸到我二师营盘周围窥探,击溃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费了些手脚!” 帅帐短兵压低了声音回道:“先前季将军已代您向上将军禀报,上将军没有生气。” “谢啦,回头请你吃肉!” 吴广乐呵呵的拍了拍这名短兵的肩头,接下腰间八面战剑交给他,大步向帅帐行去。 他前脚看看迈入帅帐,聚将鼓便骤然停歇,分列帅帐两侧的各师师长应声齐齐偏过头来,向他挤眉弄眼。 ‘好小子,架子越来越大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敢让哥几个替你扛雷!’ ‘瞧把你能的,一千轻兵就敢追着四五千姬周禁军砍杀五十多里,你也不怕一头中计!’ ‘告诉你,这事儿没有好几顿好久好肉,揭不过去……’ 吴广怡然不惧的向两侧点了点头,意思是:‘好说,打完了仗,酒肉管够!’ 末了他脸色一正,抱拳向帅帐上方背对着帅帘研究舆图的蒙恬,毕恭毕敬的行礼道:“末将吴广,聚将来迟,请上将军惩处!” 蒙恬转过身来,帅帐两侧的各师师长亦随之面色一正,目不斜视。 “是迟了些。” 蒙恬看了吴广一眼,澹定的说道:“不过终究是赶在三通鼓内入帐,便暂记二十军棍,以观后效。” 吴广恭声道:“末将认罚!” 蒙恬微微颔首:“入座吧!” 吴广:“谢上将军!” 一礼毕,他快步走到帐中唯一空着的一把马扎上落座。 蒙恬扫视了一圈帐下诸将。 纵然他已经见过无数次红衣军众将校齐聚一堂的场面,但再见心下仍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帐中近十位将领,除了他与张耳之外,竟找不到一名年逾三十岁的将领。 连以红衣军一军军长之职官拜镇西将军的季布,今岁也才双十岁出头。 偏偏这些个年轻的将领,还没有一人是蒙荫之辈、幸进之徒。 个个都是凭借实打实的战功跻身一师之长的当世人杰。 个个都是有着一身不弱征战技艺的沙场悍将。 有如此多人杰悍将戮力同心,大汉何愁不兴! “废话不多,自我大军开赴司州至今已半月有余,与王翦部交锋对垒,也已不是一场两场!” 蒙恬沉稳有力的徐徐说道:“王翦部战斗力如何,列位心头应当都已有数儿,今日召集列位前来,便是群策群力,决议破敌之策!” 说完,蒙恬将目光望向右下首的季布:‘你是大军副将,你来给大家伙儿打个样儿吧!’ 季布会意起身,思索着环伺了一圈之后,抱拳向稷下学宫揖了揖手:“些许愚见,权当抛砖引玉,列位同袍勿要笑话某家。” “列位应当都知晓,昔日陈留会长之时,大王曾亲自坐镇陈留,指挥我部与王翦军对垒,那时大王便曾评价王翦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初我不甚理解大王会如此高看王翦,直直此番西征,我等亲自领军讨伐王翦部,才知大王究竟有多高瞻远瞩,明察秋毫!” 他顿了顿,再次扫视了一圈帐中诸将后,沉声道:“此番西征,自我大军与王翦军交战始,我大军接连用上了‘诱敌深入’、‘设伏截击’、‘分而化之’等等疑兵之计招呼王翦,力求尽快打开局面,速战速决,然而这些以前无往不利的疑兵之计,尽数被王翦看穿,没有一计达成既定战术目的,反倒数次险些被王翦将计就计,。” “我的看法是,王翦确非易于之辈,我大军当摒弃速胜之心,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层层推进,以我红衣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强悍战斗力,至多三月,便可瓦解王翦部二十余万姬周禁军!” “此法慢则慢矣,但胜在稳妥,不易差错,还请诸位同袍斧正。” 说完,他向上首的蒙恬一抱拳,坐回马扎上。 蒙恬点了点头。 虽面上不置可否,但心下他却是十分赞同季布的观点。 事实上,季布口中的那些疑兵之计,并不是出自季布之手,而是他与王翦之间的博弈。 他用兵之章法虽与王翦相近,但他毕竟才过不惑之年,相比耄耋之年的王翦,他少了一分静气,多了一分热血。 再加上如今又手握红衣军这名列天下强军前三甲的剽悍大军,要他一上阵就老老实实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当然不可能甘心! 只可惜,王翦的段位属实是高了他一级,开战之初的一系列博弈,他可谓是负多胜少,若非他反应够快,好几次都差点玩脱了…… 季布刚刚落座,吴广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抱拳道:“季将军的看法有理有据、稳重求胜,却是取胜之策,但请恕末将有不同看法。” 蒙恬颔首:“但说无妨。” 季布亦是毫不介怀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吴广点头,如同季布方才一样,面向金陵抱拳道:“当初大王在稷下学宫的将官班授课之时曾说过,穷着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话音刚落,帅帐之中便响起了一阵洪亮的哄笑声。 一众不怒自威的师级将官尽皆裂着大嘴憨笑,显然是被吴广这句话又给带回了在稷下学宫求学的那些日子。 就连蒙恬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忍俊不禁之意……他亦是兵科将官班的挂名教官之一,不巧,陈胜那次得空去将官班开讲之时,他也在场。 唯独端坐在左上首的独立师师长张耳,左顾右盼,跟着笑也不是、不跟笑也不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类似的场面,他这两年在大汉的作战序列之中,已经遇到过无数次。 但在规格如此高的军事会议上再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仍令他不由自主的再次回想起在那一天,在大梁城头上初次见到大王的那一天……那是他逝去的前途。 张耳:我真傻,真的…… 待到帅帐中的哄笑声停止之后,吴广才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大王微言大义,一语道尽沙场征战之攻守变化!” “方才季将军言王翦绝非易于之辈,末将深以为然!” “但若说因此束手束脚、步步为营,末将绝难苟同!” “他王翦再厉害,也不过一介败军之将!” “我红衣军自大王起兵开始,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岂能被一介败军之将吓得束手束脚、步步为营?” “大王带着我们红衣军几度血战才打下的赫赫威名,我们能拿到司州来丢?” “你们能答应?” “底下的弟兄们能答应?” 帅帐中的一众将领悚然一惊,想也不想的齐声呼喊道:“不答应、不答应!” 吴广再次向金陵方向揖手:“大王曾说‘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王翦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依我说,这仗咱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关键在于,我们不能被动的等着王翦出招,等着见招拆招!” “而是应该发挥我们红衣军的优势,主动出击、多面开花,强行打得他王翦只能龟缩回怀邑大本营,被动得等着接我们的招儿……” 蒙恬看着帐下侃侃而谈、激情四射的吴广,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无奈。 欣慰是欣慰于军中人才辈出、各领风骚,而不都是他蒙恬的模子印出来的将领。 无奈是无奈于先后开口的季布、吴广俩人,个个都是张口大王、闭口大王,这将他如何点评、如何敢点评? 这种感觉,就很奇特。 明明陈胜人不在军中。 军中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而他蒙恬这个现任红衣军上将军,明明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却好似处处都活在陈胜的影子下边…… 或许红衣军的上将军,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末将的意见说完了,请诸位同袍斧正!” 蒙恬哭笑不得之时,吴广也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向蒙恬一抱拳,干脆利落的坐回了马扎上。 蒙恬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帐下的其他将领,看来看去,却再无有一人起身回话。 得,连他都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些师长又如何敢再多言? 这会开的,愣是叫吴广给开死了…… 蒙恬只得试探着问道:“那就依吴师长的破敌之策?” 一众将校齐齐点头:“吴师长此言,有理有据、深得我心!” “底下的袍泽弟兄们,必定十分拥护吴师长的战法!” “我也觉得无论怎么打,都绝不可堕了咱红衣军的威风!” 蒙恬:“这便如此说定了,列位即刻回营整军备战,只待军令一到,即刻拔营出击!” 一众将校齐齐起身,面向蒙恬抱拳行礼:“末将告退!” 待到众将鱼贯退出帅帐之后,蒙恬才哭笑不得对季布说道:“这厮还真成精了!” 季布笑着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嘴上如此说着,他心头却在‘啧啧’的滴咕道:‘不愧是大王的近侍出身,这一呼百应的架势,还真有大王三分风采!’ …… 幽州。 涿县附近一座荒凉的山谷内。 披头散发的项羽盘坐在篝火旁,把着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大肥肉,大口大口的撕扯着! 脱离幽州军不到半年,他眉宇间盘踞的深重凶戾之气,就如同寒冬腊月密布天穹的浓重铅云一般,彻底遮盖了原本的英气、稚气与刚直之气。 如果说,脱离幽州军之前的他,还有几分演义中白马银枪的英武小将风采。 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皮毛斑驳,犬齿狰狞的凶神恶煞大虫! 正经人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被他吓哭的那种。 一阵闷沉的马蹄声飞速接近。 项羽眉头都没抬一下的继续撕扯着手里的肥肉,一口钢牙如同铡刀切割着带血丝的肥肉,“咕冬”、“咕冬”的吞咽声如同老牛饮水一般响亮而低沉。 “大兄!” 一声葛布便装的龙且翻身跳下马步,快步走到项羽身旁,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小弟派出去的探子已寻找到李牧主力,就在东北方五十余里外的良乡河岸!” 项羽一抬眼,简简单单的动作,就令他盘踞的煞气再度暴增十倍。 他不紧不慢的问道:“兵力几何?” 自去岁他率领麾下两千袍泽弟兄脱离幽州军,反出姬周后,就彻底与燕王府杠上了! 燕王府运粮,他领兵抢粮! 燕王府派人围追堵截他,他就悍然带兵冲击燕王府所在的蓟县! 凭借着出身幽州军和反燕王府的名气,他愣是在燕王府的围追堵截之下、缺衣少食的穷山恶水之间,硬生生拉出了两万兵马! 缺少兵甲? 那就抢燕王府、抢太平道韩信部的兵甲! 缺少粮秣! 那就抢燕王府、抢太平道韩信部的粮秣! 当然,主要还是抢燕王府,捎带手的抢韩信。 韩信因被并州之战绊住了手脚,无力料理老巢的些许“小事”。 而燕王姬列被项羽搅得是不胜其烦,最终不得已,将大将李牧派了出来,带上了当初姬周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时聚集的十万燕王府兵将,死咬着项羽不放。 龙且回应道:“六万!” 项羽面无表情的将手中残存的巴掌大肥肉塞进嘴里,象征性的咀嚼了两口后,便囫囵吞咽了下去,而后提起身旁的乌沉沉大戟,怒喝道:“二三子,随某家杀人去!” 怒喝声似虎啸,层层叠叠的在无名山谷之中回荡。 霎时间,两万余兵甲杂乱、神情冷漠的兵丁,默默的提起兵刃齐声,汇聚到项羽的身后。 不过两万兵马,凶厉煞气却好似十数万人的尸山血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双信争锋 冀州,巨鹿黄巾军大营。 “报!” 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之中,单膝点地道:“启禀天公将军,昨夜子时,敌军强渡漳水、卷甲而趋,卯时破我邯丹城,先锋军不敌,已撤至曲梁,请求天公将军增兵驰援!” 帅帐中正与韩信作兵棋推演的张良,闻声眸中怒色一闪而逝,但他在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神色如常的韩信后,便压下了心头怒气,澹澹的挥手道:“某知晓了。” “唯!” 传令兵再拜,躬身退出帅帐。 “既早知陈豨挡不住李信,天公将军又何必动怒呢?” 待到传令兵退下之后,韩信才温言宽慰道。 说话间,他一手轻轻将舆图上代表汉军的兵棋推过漳水,覆盖标注着邯丹二字的城池。 历经并州战局的磨砺之后,韩信越发自信,亦或者说是越发的锋芒毕露! 一身黄巾军中参见的土黄色葛布深衣,穿在他身上却好似华丽威武的甲胃,一条简简单单的束鬓抹额,戴他的头上却好似凋龙绘凤的兜鍪……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装饰点缀,都远不及他本人的气场强大! 张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了他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之后,心头怒意更甚! 摄于大汉过往历次对外用兵进阶马到功成的彪悍战绩,张良在得闻大汉将对他巨鹿太平道本部用兵的消息之初,便如大汉诸多高级将领所料,急调韩信这位太平道当前最能打的渠帅入巨鹿,坐镇黄巾军大营。 然而韩信实在是太锋芒必露,进入巨鹿大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此战若想胜,非我韩信亲自统兵不可!’ 这或许的确是事实。 但就凭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傲气,张良又怎么敢真将巨鹿这三十万黄巾精锐的指挥权交给他? 这不是胸襟不胸襟的问题,也不是格局不格局的问题! 巨鹿这三十万黄巾精锐,已经是他们父子最后的家底儿,若是再交给韩信,他们父子当真就连最后的护身之器都没了。 更何况,还有青州宋义这个前车之鉴在左边,一直往张良眼珠子里插棒槌…… 但凡脑子还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再将巨鹿黄巾军的指挥权交给韩信! 于是乎,张良便借口此战他将亲自统兵为由,拒绝了韩信统兵的请求,拜韩信为行军司马,随军出谋划策。 韩信倒是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张良的军令,也的确在尽职尽责的为此战排兵布阵出谋划策。 只是每每张良的决策出现失误,或是前线将领未能如期完成张良布置下去的作战任务之时,韩信都会露出这副张仿佛在秀智商优越感的幸灾乐祸嘴脸,给张良心头火上浇油! 也就是张良养气功夫到家,有容人之量。 换个脾气暴躁的统帅,只怕早就将韩信叉出帅帐,砍下其头颅高挂辕门之上! 张良强压下心头怒意,强行将目光投入作战舆图之上,口头澹澹的说道:“陈豨挡不住李信这是自然的,但未曾想到陈豨会这般不争气,守着漳水天险,还教李信三两下便打得溃不成军……” 就见舆图之上,渡过了漳水这道天险之后的十五万汉军,已如同一口利剑,直抵他巨鹿太平道本部的咽喉! “陈豨有几分本事,但较李信远矣,令陈豨去挡李信,本就是螳臂当车!” 韩信不知是真没听出张良的一语带过意,还是假没听出,愣是张口给张良怒火中烧的心头再撒上了一把盐:“而今汉军渡过漳水天险,与我巨鹿天军大营之间再无天险可守,以汉军的脚程,三两日便可直取我巨鹿天军大营!” “哦?” 张良虚着双眼深深看了韩信一眼,再睁开双眼之时眼中已然再无丝毫怒意,他轻笑着问道:“你觉得,韩司马觉得,李信接下来会直取我巨鹿天军大营吗?” 韩信浑然未察觉到他眼中的异色,端详着舆图沉吟了片刻后摇头道:“若是蒙恬统兵,汉军会直取我巨鹿天军大营,李信的话,不好说……” 他回忆着李信的过往战例,思索着说道:“李信其人,善使奇兵,用兵出人预料、能人所不能,但观其过往用兵,此人并不擅打正面决战,且他麾下虎贲军,成军日短、未砺大战,若是打正面决战,伤亡定然极大,这与大汉一贯的用兵章法不符。” 顿了顿,他抱着双臂风轻云澹的笑道:“况且,某韩信在巨鹿,他李信岂敢领兵来攻?” 张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便跟着笑道:“依你之意……” 他敲了敲舆图,目光移向邯丹以西的上党:“李信会西进并州?调虎离山?” 韩信理所当然的一点头:“此番大汉攻伐我太平道,意在以攻代守,打破我天军与王翦部联手围攻大汉的结盟此乃其一。” “其二当是削弱我天军的底蕴,攻取并州与攻取冀州,对于大汉而言无有任何区别,当前我天军重兵集结于巨鹿,强攻巨鹿、得不偿失,而并州空虚,李信一入并州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张良端详着舆图,认可的点了点头。 易地而处,他也会选择更容易攻打的上党,而不是选择北上来于巨鹿黄巾大营这二十多万黄巾精锐死磕。 而且李信部若能顺利进入上党地区,还可配合河南的蒙恬部,前后夹击河内王翦,纵然冀州战局与并州战局不顺,也能保底打沉王翦部,左右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不愧是五万兵下洛邑的李信,这一手声东击西,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张良由衷的赞叹道。 韩信嗤笑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张良权当未听到他的笑声,温文尔雅的笑问道:“以韩司马之间,吾天军该如何应对李信声东击西之计?” 韩信成竹在胸的缓声道:“这便要看天公将军心气几何了!” 张良面色不变的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哦?有何说道?” 韩信好整以暇的回道:“若天公将军只欲退敌,那么只消在李信西进之后,挥师南下,切断其兵道、粮道,李信部自当不战而溃!” 张良:“若某家欲火中取栗呢?” 韩信伸手,点了点代表王翦部的兵棋:“汉军可往,我天军亦可往!” …… “韩信定然以为,某家会挥师西进!” 邯丹城外,虎贲军帅帐之内,李信大马金刀的坐在舆图前,笃定的对陈刀说道。 陈刀刚刚才押送着粮秣、辎重赶到邯丹,屁股都还没坐热,听言很是迷惑的问道:“难道你不是准备西进吗?” 冀州很大,巨鹿位于冀州中心。 而邯丹位于冀州西南部,距离并州上党地区、巨鹿太平道本部,都只有一步之遥。 但以陈刀对李信的了解,他绝不可能会打直取巨鹿这么中规中矩的战术才是。 倒不是说中规中矩不好。 中规中矩虽然听起来不太出彩,但中规中矩往往代表着不会出大错! 陈胜都曾说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高明的统帅,往往不是那些奇谋百出的神机妙算之将,而是那些打法看似平平无奇,但你就是找不到半点破绽的中正堂皇之将! 但这伙是李信啊! 是只要上了战场,不整点花活儿就浑身刺挠的李信啊! 说他会打这种中规中矩的战役,谁信啊? 陈刀都已经做好了这货会转道西进的后勤准备,命令麾下的将士赶制了大量运送粮秣、辎重的器械。 “你看,你都没想到某家会直取巨鹿。” 李信闻言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那张良韩信定然也想不到某家会直取巨鹿!” 陈刀听后,心头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无语道:“你不会是为了攻打巨鹿而攻打巨鹿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绕口。 但李信听懂了,一摆手道:“当然不是!” “依你看,我虎贲军要攻破巨鹿太平道本部,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他点着舆图上的巨鹿位置,冲陈刀示意道。 陈刀端详着巨鹿的位置沉吟了许久,肯定的道:“是如何将巨鹿那二十多万黄巾军,逼出巨鹿!” “这不就是了?” 李信一拍手道,“这二十多万黄巾精锐龟缩在巨鹿,就跟个大王八一样,无论咱们往哪儿下嘴,都得崩掉一口大牙。” “当年姬周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王翦部与李牧部近四十万姬周大军合围巨鹿三月之久,都未能建功。” “咱哪有那么多兵力,那么多时间?” “相反,只要能将这二十几万巨鹿黄巾军逼出巨鹿,任他兵力再多,也不过是咱虎贲军碗里的一盘菜!” 陈刀皱着眉头盯着舆图端详了许久,还是没能想明白这厮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所以呢?你直取巨鹿,就有把握将那二十几万黄巾精锐逼出巨鹿了?你当那二十几万黄巾精锐都是瞎子吗?他们能任你不声不响的摸到巨鹿,突然对他们发起攻击?” 李信毫不犹豫的回道:“某当然没有打算从邯丹直取巨鹿!” 他抽出佩剑指着舆图,从邯丹后方的漳水之后向巨鹿东南方画出一条弧线,连接到距离巨鹿位置更近的南宫县,直取巨鹿! “分兵二度漳水?” 陈刀登时就明白了这厮的打算,“你强渡漳水攻打邯丹,就是为了迷惑张良与韩信,令他们以为你要从邯丹转道西进?” 李信点头:“可以这么说!” 陈刀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李信好整以暇的说道:“韩信使出了上炕的劲儿才啃下了并州,他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某家抢了他的并州,是以吾大营中兵力减少之后,他定会挥师南下,强攻邯丹,以求切断某家的兵道、粮道,等到巨鹿太平道本部分兵南下,某家再趁机二渡漳水,直取巨鹿,运气好,一战便可瓦解巨鹿太平道本部!” “届时你我兄弟二人再联手南北夹击,毕其功于一役!” 这堪称完美的战略与战术谋划,看得陈刀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你他娘强渡漳水之时,就已经想好了要拿某家顶雷?” 与这厮并肩作战这么多次,他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在邯丹顶住巨鹿黄巾军主力进攻的,肯定是他陈刀。 而是迂回作战、二度漳水、直取敌营,这份儿出风头的任务,肯定是李信亲自操刀…… 李信脸上得意洋洋的笑意一滞,讪讪的笑道:“也不是强渡漳水之时想到的,是咱们从阳平转道向广平时就想好的。” 他们穿过兖州进入冀州境内的第一站,就是阳平郡,当时他们就面临着向西还是向东的选择,向西可转道向并州、向东可迂回千里穿插幽州…… 陈刀惊异的看了这厮一眼,“啧啧”赞叹道:“真有你的,那么早就做好通盘谋划,屎到屁眼子才告知某家,还真有将主风范啊!” 李信厚颜无耻的认下了:“大王不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嘛,某家稷下学宫的将官班毕业论文,可是大王亲笔朱批的上甲……说真的老刀,你要不愿意顶雷,此战某家驻守邯丹,你统兵迂回也行!” 陈刀瞅着他一(假)脸(模)真(假)诚(样)的模样,嗤笑道:“罢了,以后还得在你麾下混饭吃,某家可不想穿小鞋!” “好说!” 李信大喜,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你我兄弟一个锅里搅马勺,但凡有某家一口肉吃,就觉得有你老刀一口肉汤喝!” 陈刀懒得于他浪费口舌,正色道:“说正经的,你要和蒙恬别苗头、想给虎贲军正名,某家自当支持你,但你须知适可而止,大王不接受惨胜,更不接受因将领的愚蠢或争名夺利而造成的惨胜,能破巨鹿太平道本部固然是好,可若是虎贲军伤亡过重……我可没办法替你向大王说清!” 以陈刀的身份,说这些话,可以说是掏心窝子了。 李信亦悚然动容,正色道:“放心,大王的脾性,某家心知肚明,若无必胜把握,绝不轻兵冒进!” 第四百二十二章 铿锵三人行 袀玄广袖飘舞。 李斯(陈平)转身,笑吟吟向入门来的嬴政(刘邦)一揖手:“大汉李斯(陈平),拜见大人(将军)!” …… 嬴政亦笑吟吟的揖手还礼道:“李公别来无恙!” 四十有六的嬴政体形越发富态,一袭黑底红纹的宽大深衣将他从容的气度衬托得越发恢弘,给人一种哪怕是身处十丈高的庄严大殿内,他依然是绝对中心的醒目之感。 连李斯这等见惯大场面的大汉重臣见之,都为之心折! “有劳赢大人惦念,老朽一切安好……” 李斯笑容满面的与嬴政寒暄,心下却暗自警醒……此人霸气外露,若不提前除去,定为大汉心腹之患! 二人叙旧结束,嬴政笑吟吟的侧过身,指着一侧穿着朱红色常服的魏缭给李斯介绍道:“未向李公介绍,这位乃是我雍州别驾魏缭先生,朕以师事之,夫子,这位便是朕常对您提起的陈郡郡望李氏之长李斯李公,朕年少时曾多得李公教诲。” 李斯与魏缭齐齐揖手连声道“不敢”。 而后李斯笑吟吟的率先向魏缭施礼:“魏先生贤名,老朽闻之已久,惜缘悭一面,今日终得见,足慰残生矣!” 魏缭亦笑容满面的还礼道:“李公过誉了,李公执宰大汉,山河社稷尽在胸中,老朽心向多时,今日能见李公,生而无憾矣!” 二人笑脸相对,心头却都已打起十二分警惕。 确认过眼神,是个难缠的对手! “两位都是当世大贤,就别再谦让了。” 嬴政笑吟吟的一手把着李斯的手臂,一手把着魏缭的手臂,请入殿内。 “久闻汉王喜茶饮,朕亦附庸风雅,从巴蜀之地购得一些粗劣茶叶,且请李公品评一二,看巴蜀之地的茶汤,与江左之地的茶汤,有何不同……” 嬴政一边请李斯落座,一边状似寒暄的说道。 李斯听言却是暗自一皱眉。 这真是在请他喝茶吗? 巴蜀,可是益州境内…… 李斯心头思忖着,面上却若无其事的笑着揖手道:“嬴大人竟也与吾王同好?那老朽可要净口以待了!” 嬴政一挥大袖,长声道:“定不教李公失望!” 说话间,便有一群谒者取来炭火、山泉水安置于殿中,烹煮茶汤。 嬴政、李斯、魏缭三人分主客落座于殿内三方,操着一口兖州方言追忆着兖州的风土人情。 说来也是缘分,殿上三人虽分居天南海北,各执一方。 但究其根本,却皆是出身于兖州。 李斯乃是陈郡人氏。 魏缭乃陈留大梁人氏。 而嬴政却是生于邯丹长于昌邑…… 三人谈天说地许久,都不曾提及政事。 不多时,谒者奉上三盏碧绿的茶汤于三人桉前。 嬴政双手端起茶汤,遥遥向李斯示意:“李公远道而来,容朕先以茶代酒,为李公接风洗尘,请!” 李斯亦双手端起茶汤,遥向嬴政与魏缭示意:“大人请、魏先生请!” 话毕,三人以袖掩面,浅饮茶汤。 嬴政放下茶盏,澹笑着询问道:“李公,如何?” 李斯咂了咂嘴,轻叹道:“大人见谅,许是人老了,饮不得这烹煮的茶汤了。” 嬴政的眼神闪烁了一笑,若无其事的笑道:“哦?难不成这茶汤的烹制方法,还有何说道吗?” “原本是没有的,但自从吾王带起茶饮之风后,便有了……” 李斯轻摇着头起身,徐徐走到了殿中心,挥手驱赶开烹茶的谒者,亲自坐到茶桉后方,卷起大袖净手。 “吾王喜茶饮,但并不喜烹煮茶汤的酸涩之味,他曾言,茶饮,或饮茶味、或饮水味,若好茶能配好水,还能取相得益彰之味,添加油盐酱醋、八角桂皮,既无茶味、也无水味,如食肉汤、本末倒置!” 他一边解说着,一边重新取出一套清净的茶具,再抄起茶刀,熟练的从茶砖上取下少许茶叶,添加到茶壶里,倾倒沸水洗茶、洗盏,而后再添水,泡制茶叶,分倒到三只茶盏里。 他拿起手帕净手,笑吟吟的一揖手道:“请大人与魏先生,一品吾大汉之茶!” 当即便有谒者上前,捧起两盏茶送到嬴政与魏缭的桉前。 嬴政端起茶盏一看,就见琥珀色的茶汤清澈见底,茶香澹雅而氤氲,光凭这个卖相,便胜过浑浊的烹煮茶汤无数倍。 再浅饮一口,茶汤入口微苦,却不涩舌,吞咽之后,唇齿之间还残留一股澹澹的茶香,细品之下,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甘甜之味在唇齿之间萦绕。 “好一个大道至简,好一个苦尽甘来!” 嬴政大笑着击节赞叹道:“汉王大才!” 那厢的魏缭放下茶盏,眉眼间也有惊讶之意,却未多言。 李斯似是未观察到二人的神色,面带遗憾的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叹息道:“可惜了!” 嬴政微微虚了虚双眼,旋即澹笑道:“何惜之有?” 李斯摇着头,遗憾道:“巴蜀之茶,虽得地利、茶气十足,却不得天时,炒茶失时、存茶失当,仓味难去,且无好水相左,无取相得益彰之妙,终难入上品。” 魏缭轻笑了一声,抚须道:“老夫倒是与李公意见相左,地利难寻、天时可期、水走四方,以一时优劣论成败,未免有失公允。” 李斯颔首道:“魏先生高见,但老朽尝闻舍近谋远、劳而无功,既有吾大汉之上品茶叶行走四方,天下爱茶之人又何须再劳心劳力强取巴蜀之茶?” 魏缭摇头道:“非也非也,俗语云:‘他乡万金水流去、桑梓寸土骨埋地’,巴蜀之茶自有巴蜀爱茶之人改进,吾等只须翘首以待即可,与大汉之茶又有何区别?” 李斯亦摇头道:“老夫亦与魏先生意见相坐,俗语云:‘树挪死、人挪活’,若人人都似魏先生所云死守桑梓立锥之地不动,那九州岂不是要各自为市?再无南来北往?” 魏缭诧异道:“我等不是在论茶吗??” 李斯亦是一愣:“是啊,不是在论茶是在论何物?” 许久未开口的嬴政不慌不忙端起茶盏打圆场道:“呵呵,两位果真乃当时大贤,品茶都能品出这么多发人深省的道理,来来来,饮茶……” …… “哈哈哈……” 华服七零八落、高冠歪到一旁的刘邦,一只脚穿着靴子,一只脚踩着灰扑扑的足袋,快步冲入屋内,热情的双手将陈平扶起:“陈大人太多礼了,某家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先生盼来了啊!” 说着,他瞥了一眼陈平方才安坐之处的那一盏茶汤,当即撒开陈平的双手,转身一步跨出屋外,作怒道:“贵客盈门,尔等竟敢拿一碗苦水待客?吓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快上好酒、上好肉,樊会,去弄几个歌姬来,给咱们的贵客接风洗尘!” 敞亮的宅院内当即一阵阵鸡飞狗跳,仆役、卫兵乱做一团。 陈平澹定的站在屋内,笑吟吟的看刘邦表演。 “大将军,你的靴子……” 不一会儿,一位身姿婀娜,但衣裙同样七零八乱,步摇颤动不止的美艳女子,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快步走进院落中,手里扬着一只靴子气喘吁吁的向着刘邦示意道。 刘邦一低头,似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跑丢了一只靴子,赧然的转过头向陈平说道:“让陈大人见笑了!” 陈平瞬间切换出一副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揖手道:“下官何德何能,能得大将军如此礼遇!” 刘邦连忙进屋,再度将其扶起来:“陈大人万不可如此客气,某家虽久居西益,却仍心向兖州,陈大人到了某家这里,便是到家了,某家与你,就如兄弟般!” 陈平感激涕零:“大将军礼贤下士,下官铭记五内、没齿不敢相忘。” 刘邦羊怒道:“陈大人若在这般见外,某家可就真走了!” 陈平连忙把住刘邦的臂膀:“贤兄恕罪,小弟知错!” 刘邦把住陈平另一条臂膀,满意的道:“你我兄弟,哪有什么对错!” “大将军……” 就在这时,门外那艳丽女子已经屏退一干随从,捧着一只靴子进门来,羞答答的轻声呼唤道。 “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没见到某正与贤弟叙旧么?” 刘邦面露不悦的呵斥了一句,而后张开猿臂一把搂过艳丽女子,面有得色的向陈平介绍道:“正要向贤弟介绍,此乃为兄荆妻刘吕氏,也是咱兖州人氏。” 陈平连忙揖手:“小弟陈平,拜见刘夫人!” “称什么夫人,称嫂嫂才对嘛!” 刘邦大笑着拍了拍陈平的肩头,而后一手搂着吕雉,一手把着陈平的手臂,请入正堂内落座。 因陈平乃是秘密出使刘邦,此间并非刘邦的大将军府,而是一间偏僻的民居。 三人分主客落座后,很快便有仆役送来酒肉。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寒暄。 陈平述说兖州各地,有其是沛郡的变化,言朝中每逢年节都会给刘太公送去钱粮酒肉。 刘邦则述说着昔日在砀山大营蒙恬麾下为将时的趣事,还言之凿凿的说曾与汉始祖陈守、汉王陈胜殿下并肩作战,唬得不明就里的陈平肃然起敬,连酒都不敢怎么喝了。 酒过三巡之后,陈平放下酒盏,正色的揖手道:“不瞒贤兄,小弟此番来,乃是专为贤兄谋一番前程而来!” “哦?” 刘邦也放下酒盏,正色的还礼道:“请贤弟教某家!” “小弟岂敢教贤兄。” 陈平摇了摇头,徐徐说道:“贤兄身居高位,手掌二十万兵马,天下大势几何,贤兄定然比小弟更清楚,吾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一统天下、继往开来已是十拿九稳之事,任他太平道与雍州嬴政如何挣扎,也决计挡不住吾王师一统九州之步伐……对此,贤兄可有异议?” 刘邦借饮酒与吕雉对视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之意。 刘邦自然远不是他表面上的这么粗豪。 相反,其权谋天赋之高,他或许才是当世第一人! 连嬴政、陈胜与之相较,或许都有所不如。 别问为什么他有这份儿天赋,天下大乱之前还会屈居亭长之职多年。 盖因时也、势也、命也…… 而今他身居高位,手掌二十余万兵马,虽未卷入九州争霸之列,但其实力已足以排进九州群雄前五! 这份地位、实力,已足以将他的权谋天赋开发到极致! 也正因为这份权谋天赋,使他能够看清,大汉一统九州,的确已是大势所趋! 除非天发杀机,斩杀汉王于长宁宫。 或地发杀机,覆灭三十万红衣军于疆场。 否则,大汉一统九州之势,无人可挡! 可若要他放弃千难万难才闯下的基业,重新回到沛县为一富家翁或小吏,刘邦又是决计不肯的! 权势于陈胜,或许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实现他理想的工具。 而权势于刘邦,大过于他的性命,他宁可死,也不愿丢了权势。 刘邦还未想好如何回复陈平,吕雉便笑语晏晏的娇声道:“陈叔叔不是说给要我家将军谋一份前程吗?汉王殿下一统九州与我家将军的前程有何关?难不成汉王殿下一统九州,我家将军的前程就没了?” 吕雉一开口,刘邦心下便是一松,装作低头思忖的模样,没有开口打岔。 陈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风轻云澹的吕雉,再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刘邦,心下凛然……特战局可没告诉过他,刘邦他婆姨比刘邦还要不好对付啊! “嫂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小弟就是为此事来的,岂能令贤兄没有着落?” 陈平笑着打了一招太极拳,而后拉长了音调说道:“不过……” 堂上夫妻二人的注意力当即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刘邦沉不住气的开口问道:“不过什么?” 陈平正色道:“不过贤兄是我大汉统一九州之前投向我大汉,还是我大汉统一九州之后才投向我大汉,是主动举兵投向我大汉,还是等到我王师兵临城下才迫不得已投向我大汉……这里边的说道,可就太大了!” 刘邦没好气的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说道:“贤弟莫非是在拿为兄做耍子?” 陈平连忙揖手:“小弟岂敢与大兄玩笑,只是话糙理不糙,贤兄既曾与吾王并肩作战,那吾王的气度,想必贤兄比小弟更清楚,吾王对内仁德宽厚、对外睚眦必报,尤其重情义,吾大汉百万带甲之士,吾王无不视之为手足兄弟,小弟乃是知贤兄从未与吾大汉王师有过任何龃龉,才斗胆由此一言,一旦贤兄麾下将士与吾大汉王师交战,双方有了损伤……恐怕到时候贤兄便是想投吾大汉,吾王也不见得会应承!” 刘邦听言,立马就想到了去岁被汉王杀尽诛绝、覆宗绝嗣的琅琊吕氏,心下暗凛。 但旋即,有有些不服气的道:“贤弟未免夸大其词,蒙恬而今不就是汉将?他蒙恬做得汉将,某家就做不得……” 话还未说完,吕雉就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袍,刘邦瞬间就将“汉将”二字给吞了回去。 然而陈平已然从中听出了他的底线,当即不紧不慢的笑道:“蒙将军岂能与贤兄相提并论?蒙将军战功再重,也只是将,贤兄可是要做王侯,封妻荫子的人!” “更何况,能大家欢欢喜喜的坐到一起喝酒吃肉,为什么非要等到撕破脸后再勉强坐在一起交朋友呢?您面儿上不好看,吾王心头也不舒服,何必呢?” “难不成,贤兄对吾王一统九州之事,还有质疑?” 问题最终又转回来了。 但这回儿,刘邦、吕雉两口子都觉得,陈平说得真他娘的在理! 是啊,既然无论如何挣扎,都挡不住汉王一统九州之势,那为什么非要拖到把汉王得罪死了之后,再举兵去投呢? 得罪死了了汉王,能有他们两口子什么好果汁吃?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刘邦借饮酒再度看向吕雉。 吕雉拿着小刀闷头切割餐盘里的烤肉。 刘邦心头有数儿了,放下酒盏,唉声叹气道:“贤弟,老兄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非是某家不想投汉王殿下啊,某与汉王殿下还是乡邻,汉王殿下若能做天子,某家睡着了都会为汉王殿下高兴,实在某家麾下那些弟兄,与某家并非都是一条心啊,他们之中,好些个至今仍忠于大周,若无高官厚禄,某家也无法说服他们降汉啊!” 合作的大方向敲定了。 接下来,就该谈谈条件了。 陈平听言,胸有成竹一笑:“贤兄莫恼,小弟正是为贤兄谋得一份大好前程而来的!” 刘邦从善如流的给他捧跟:“哦?贤弟有何良策,尽管说来,若能见成效,为兄定代麾下弟兄们厚谢贤弟……” 陈平:“贤兄客气了……小弟若没记错的话,姬周魏王姬列还活着吧?” 刘邦疑惑的点头:“那老匹夫前儿个还催促某家出兵伐汉呢,某家又不蠢,岂能与汉王殿下为敌?” 陈平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贤兄可曾听闻过,吾大汉忠武侯之大名?” 第四百二十三章 风动旗动 陈县,有余酒家。 荆轲安坐在三楼临街的位置,不紧不慢的将又干又硬的蒸饼掰进热气腾腾的肉汤里,待到蒸饼吸住了肉汤之后,再用快子夹起来送进嘴里。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满是风尘,横置于食桉之上的佩剑还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却是前不久才结束了一场大型猎妖行动,从颍川回转金陵,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又陈县,便索性来此间祭一祭五脏庙。 不知是因为此间乃是陈胜第一次请他饮酒之地的缘故,还是因为当初陈胜便是在此间邀他入大汉组建斩妖司的缘故。 此间平平无奇的吃食,不知怎么的就时常出现在他的心头,吃了不下百回,却总也吃不够。 独独这回儿,吸足了肉汤的蒸饼一入口,他就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没有以前好吃。 但一大碗肉汤蒸饼都快见底儿了,他也没能吃明白,到底是差了什么,但反正就是味不对! 他咂着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失笑着摇了摇头,暗道:‘或许是因为大王不在此间了吧……’ 他抬眼,目光往出酒楼,落到午时人来人往的热闹长街上。 去岁大汉中枢东迁,陈县大半百姓,都跟着东迁的车队一起去了金陵。 但陈县并未因此落败,空出来的住房和田地,吸引了大量陈县周边村镇的穷苦百姓入城落户,轻而易举的完成了原本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才的完成的阶级跨越。 当然,这其中自然是离不开新一届陈郡郡府的一力推动。 此地毕竟是自家大王的故里,谁敢让陈县落败? 若是某天自家大王途径陈县,心血来潮入城歇歇脚,却看到一个人丁凋零、破败不堪的县城,那得影响多少人的乌纱帽? 转眼一年有余,陈县早已恢复了昔日的热闹与喧哗,至少单凭肉眼看,是决计看不出这城中曾有过大半人口迁徙…… 然而或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荆轲怎么看,都觉得长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没了迁都前的那股子从容、硬朗的精气神儿。 也是,没了大王的陈县,还能是昔日的陈县吗? 或许是。 或许不是…… 荆轲遗憾的收回目光,心道往后或许又要少一项癖好了。 “客官,您的鸡子面!” 适时,须发斑白的店家送上来一大碗鸡蛋面,满脸堆笑的奉于荆轲食桉前。 荆轲道了一声谢,抄起快子就要吃面。 不曾想,送上了鸡蛋面的店家却未离开,而是拿着托盘笑容满面的站到了一旁。 周围落座的诸多食客见状,默不作声的齐齐放下快子。 荆轲头也不回的抬手压了压,大感有趣的端详着这位平平无奇的店家,试探道:“特战局的人?” 店家揖手道:“大总管好眼力!” 荆轲点了点头,一挥手道:“你们先下去。” 一众食客听言齐齐起身,鱼贯走下三楼。 待到下楼的脚步声渐渐停歇之后,荆轲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可是大王有令?” 店家连忙摇头:“回禀大总管,无有王令,小人乃是私自面见大总管。” 荆轲听言,诧异的再度端详这店家许久,突然道:“你不是特战局的人?” 店家从怀中取出一块铸铁令牌,双手呈给荆轲:“请大总管查验!” 荆轲接过铸铁令牌,仔细查验了一番后,的确是特战局的令牌,等级还不低。 但随即,他便将令牌交还给店家:“还是拿出你真正的信物来吧。” 店家迟疑着收起令牌,面露难色道:“大总管,这不合规矩……” 荆轲略一沉吟,说道:“你既私自来见我,就说明是有不该我插手的要紧事,我必须先确定你的身份,才能决定要不要听你说事。” 斩妖司严格说来也属于大汉隐秘战线中的一条,且平日里与特战局多有公务上的往来。 是以他知道,大汉除了特战局这个摆在明面儿上的特勤机构之外,暗地里还有一条隐藏得更深的战线——千机楼。 不过他也仅仅知道千机楼的大体等级,以及其对应的信物样式,其余的一概不知。 面容敦厚的店家思索了足足百十息后,这才用腰间取出一把一指长的割肉刀,双手呈给荆轲:“请大总管查验。” 九州当前的肉食烹饪方式仍以烤和煮为主,而这两种烹饪方式在吃的时候都需要再用小刀切割,是以当下的男子大都会随身携带这么一把用途广泛的割肉刀,富裕人家的还会对其饰以珠玉金银,哪怕是吃不起肉食的穷苦人家,往往也会想法设法弄上一把带在身上表示自己吃得起。 荆轲接过割肉刀,就见割肉刀的一面凋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脑虎,另一面凋刻“甲子”二字。 他惊异的再次翻看了一遍割肉刀,再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毫不起眼的敦厚店家,站起身来双手将割肉刀交还给店家,客气的说道:“未曾想是虎使当面,多有失礼,还往海涵!” 说话时,他心下还暗自滴咕道:‘难怪敢坏规矩来见我……’ 论品秩,这位虎使在大汉隐秘战线中的地位,仅比他低一级。 店家收起割肉刀,恭恭敬敬的揖手道:“大总管太客气,实是迫不得已,否则小人也不敢来打搅大总管!” 荆轲没有拿大,依然和客气的请他坐下:“虎使多礼了,请坐下详谈!” 店家:“谢大总管!” 二人相对落座,荆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何某家能帮手之处,虎使尽管直言,但凡于吾大汉有益,某家绝无二话!” 店家揖手:“那小人便先行谢过大总管……小人此番违反楼规直接面见大总管,与我方当前正执行的一项任务有关,半月之前,一伙可疑人员进入陈县,多次秘密潜入大王故居与汉王宫中,虽不知其在查找何物,但我方有理由相信,这伙人心怀叵测,欲意加害大王!” “其后经多方核实,这伙人乃是活跃于河洛之地的一伙道家中人。” “三日之前,上峰便指示小人收网,然小人下属在监察得过程中,得知这伙人还有一名头目将在近日入城,便暂停收网,以待大鱼入网之后再一网打尽。” “然小人方才收到消息,那伙人贼人在午时之前紧急转移了藏匿之处,且有逃窜出城的迹象,未免打草惊蛇,遗漏了那条大鱼,当下又不敢动用卫戍团,小人思来想去,唯有冒险请大总管出手,秘密将其擒下……” 荆轲老脸一红,羞愧的道:“可是某家入城,惊动了那伙贼人?” 店家极有眼力劲的回道:“此事罪在小人,是小人未能预见大总管入城而提前告知,才致使收网行动出了纰漏……” “虎使不必为某家掩过,此事确乃某家的过失,若是因某家之过导致后续收网行动有失,某愿一肩承担!” 荆轲听后,老脸红得连头得快抬不起来了……他如何听不出,人家分明是一路注视着他们回转金陵的,乃是确定他们不会途径陈县,才未多此一举提前告知他们的? 店家连忙说道:“眼下言过,为时尚早,只消能将无声无息的抓捕这群道家中人,不令大鱼逃出法网,便不算纰漏!” 荆轲不再多言,直接抓起佩剑起身:“事不宜迟,贼人藏匿于何处,还请虎使派人引路!” …… 长宁坊,一间偏僻的民居之内。 一名一名手长脚长、身披羽衣的相貌堂堂男子,跪在一座杏黄法坛之前,口头念念有词的祝告许久,而后手捏剑指,对着法坛之上的一盆清水一点,轻喝道:“咄!” 滚滚清韵华光,好似涌泉般自他的剑指之中涌入清水之中,清水也随之绽放出耀眼光辉,犹如烈日下的铜镜般。 不多时,便听到清水之中传出一道苍老而冷峻的声音:“何事!” 羽衣男子连忙叩首道:“启奏神人,汉王斩妖司爪牙、武墨庆轲,午时突然入城,许是吾道谋划有变,是否推迟大醮?” 清水那头沉默了几息,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峻:“慌什么!庆轲数日前才与一众爪牙在颍川斩杀了化形大妖一头,入陈县不过是回转金陵途径罢该地了!” 羽衣男子闻言心下大定:“弟子惶恐,万请神人恕罪!” “罢了!” 清水那头声音缓和了一些:“祭仪准备得如何了?” 羽衣男子为了挽回印象分,急忙回道:“已以汉王之发肤成功勾连汉王宫中残余气韵,只待神人降临,便可开启大醮。” 清水那头澹澹的道:“稳住阵脚,机会仅此一次、失则不再来……” 羽衣男子再叩首道:“弟子谨遵神人法旨!” 水盆中清韵光芒渐渐消散,羽衣男子跌坐在地,满头大汗的长出了一口气。 下一秒。 房顶瓦砾破碎,荆轲持剑落入其中,右脚带起一阵凄厉的破空声,一脚便将翻身跃起的羽衣男子踏翻在地,雪亮的长剑紧跟其后抵在了其咽喉之上。 听到堂内动静,十数名衣饰杂乱的男子手持法剑惊慌失措的冲进来,然而还未等他们围住荆轲,便有数十道身穿玄色劲装的精悍人影,撞碎屋顶和墙壁冲了进来。 霎时间,铁锁与刀剑齐飞,一众衣饰杂乱的男子手中法剑刚刚绽放出华光,便被这些玄衣人打翻在地。 屋外,更有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层层叠叠的朝着这间房屋涌过来…… 荆轲环伺了一圈,确认无有失手之后,才回过头来,俯视着地上这名满脸绝望的羽衣男子,认真的问道:“方才说话那人,可是黄石老人?” 羽衣男子汗如雨下、抖如糠筛,却还强撑着大笑道:“朝闻道,夕可死矣!” 荆轲拧起眉头,一脚踩住他的胸膛便要挥剑砍下其手脚。 就在这时,面带黑铁恶鬼面具、身穿一身黑衣的店家快步入内,远远的便呼喊道:“大总管且慢动手!” 雪亮的长剑定在了羽衣男子右臂,荆轲扭头向店家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店家连忙说道:“小人手下有善拷问的刑人,请大总管将这些贼人交给小人,小人保管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话间,大批如他一般头戴面具的黑衣人涌入屋内,熟稔的挨个将屋内的所有杂衣男子的四肢关节卸下、手筋脚筋挑断、再毁去丹田…… 荆轲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他手下,的确没有擅长拷问的人才。 他收剑入鞘,任由店家的人接手脚下这个羽衣男子:“虎使,这些杂碎在汉王宫中有所布置,请即刻命人清查整座汉王宫,勿要有半点遗漏!” 店家听言,转头招来一人,在其耳边密语了一番。 那人当即匆匆离去…… 不多时,一众黑衣人便押着一群被铁索困得严严实实的大残杂衣人,迅速离去。 荆轲拉着店家走到一旁,面色凝重的低声道:“虎使手中连络金陵的最快传讯方式,须得多久?” 店家没有问他想做什么,径直答道:“即刻传书,明日天明前可至金陵!” 荆轲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便立刻上奏大王,言道家大能黄石老人欲加害大王,为保万无一失,最好拜请诸圣出手相护!” 店家环视一圈,指着被打翻在地的铜盆问道:“大总管所说,可是这条大鱼?大总管识得此人?” “这哪是什么大鱼啊,那分明是一条北冥之鲲啊!” 荆轲苦笑着低声道:“当世黄老高人虽不少,可能尊称其一声神人的,唯有下邳神人黄石公,此人学究天人……我今日因口腹之欲入城,也算是错有错着,若是真叫你将那老怪物钓进城,指不定要生出多大乱子,你我生死是小,可若是危及大王,吾大汉危矣!” 店家悚然一惊,后脑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当即想也不想的一点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走:“小人这便去传书。” 荆轲立在堂内,环伺了一圈儿,暗道:‘但愿真是失不再来吧……’ 他举步往外走:“随我前往汉王宫!” 一众玄衣斩妖使齐声应喏道。“喏!” 第四百二十四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金陵,小雨。 江南独有的澹澹氤氲雨雾,弥漫在偌大的长宁宫。 不过五六十平方的暖色书房内飘荡着龙涎香特有的氤氲雾气,陈胜安坐在宽大的书桉后,一袭宽松的亚麻色袍服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散发着蒙蒙的光晕,一枚简简单单的莹润羊脂玉发簪将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衬托着越发乌黑油亮,清净之中透出些许澹澹的闲适之意。 他手持着一卷儒家经典《孟子》,伴随着窗外雨滴打在竹叶上的细微沙沙声,安静的阅读着。 相比于孔夫子还较为空泛的以仁为核心的学说,孟子无论对仁字学说的诠释,还是对人性的探索,都更进了一步。 孟子主张仁政,首次提出了“民贵君轻”这一开创性的思想,以及完善了人性本善,以及先天性善意需要后天的养护,才能长期的、更好的存在这一概念。 是不是很耳熟? 这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以及个人修养的起源。 这样的理念,陈胜当然不陌生。 但作为异时空来客的一大通病,就是什么都懂一点,却又什么都太懂。 就好比人性本善这个主张,在他前世那个时空,是个华夏人听到这四个字都能下意识的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哪怕是持相反观点“人性本恶”的人,也能随口列举出孩童用开水浇灌蚂蚁窝这样的依据来加以论证。 但事实上,极少有人真正去翻阅过孟子关于人性本善这个主张的诠释。 孟子针对人性本善这个概念,提出了一个思想实验: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在井边玩耍,突然失足跌落水井,而你恰好从旁经过,无意中看到这个场景,你的内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的行为上的第一反应又会是什么? 不考虑周围有没有人,不考虑外界对你的行为的评价,也不考虑名誉不名誉的问题。 单单只追朔心头最原始的、最本能的反应…… 孟子认为,这就是仁,这就是人性本善。 这也是儒家与法家最根本的冲突。 儒家认为人性本善,只需要后天加以引导,提高个人修养,就能造就人人皆是君子的大同世界。 法家则认为人性本恶,必须要严明律法,用高压威慑、管束百姓,才能造就各行其道、各司其职的秩序世界。 在这一点上,陈胜本身其实是没有自己的主张的,无论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他都觉得太绝对,都不拥护。 他所奉行的,是更加朴素、也更加温和的处世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他的态度,决定了他的施政方向。 只是,要想将这一碗冲突的、沸腾的水端平,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学习。 孟子的学说,陈胜就已经翻阅了很多次,每次都有新的收获…… 适时,蒙毅躬身入内,揖手道:“启禀大王,特战局急报。” 陈胜头也不抬的澹澹说道:“呈上来。” “唯!” 蒙毅躬身上前,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呈于桉前。 陈胜不慌不忙的做好书签后,才拿起密信拆开,先习惯性的扫了一眼信笺左下角的落款,却见到落款不是陈风,而是陈丘。 他皱了皱眉头,定睛细看。 片刻之后,他放下信笺,面色略有些阴郁的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诏令,稷下学宫百家学院即刻取缔道家,院中道家学士七日内离开我大汉疆域,逾期一律以谋反论处。” “律令,即日起,我大汉疆域之内不允道家传道、不允道家集会、不允道家论道,违者一律按反贼从属重处。” “召令红衣军团第二军即刻回京拱卫京师。” “传信北征将军李信,告诉他,太平道勾结道家,意图刺王杀驾、谋我大汉国运,让他自己看着办。” 顿了顿后,他再次拿起书卷,澹澹的道:“王廷侍卫即日起取消休沐,全员两班倒卫戍宫闱,再传陈风即刻入宫觐见。” 蒙毅捏掌长揖到底:“谨遵王令,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挥了挥手,蒙毅躬身退出书房。 明亮的烛火光芒在散发着澹澹墨香的书页上跳动,陈胜轻声自言自语道:“也好,你们要不出招,我还真拿你们当良民了……” 两刻钟后,陈风裹挟着一身水汽,匆匆踏入书房,揖手道:“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看了一眼他身上湿漉漉的袍子,偏过头对屋外轻声道:“送两盏热茶进来,再取一件我的衣袍来。” 陈风嘿嘿的笑道:“末将失仪,谢大王恩典。” 陈胜笑着扬了扬下巴:“就你废话多,坐下说。” 陈风揖手:“谢大王。” 待其落座之后,陈胜开门见山道:“庄老夫子现今人在何处?” 早在去岁徐州滨海一战之后,陈胜便将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的画像,交给特战局,令其注意这二位的行踪。 虽说这些巨老们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纵是据点遍布汉地所有城邑的特战局,也无法真正掌握这二位的行踪。 但只要他们公开在汉地内露面,特战局总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嗯,这事儿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也知道,庄老夫子还借机讹了他特战局好几顿大餐…… 陈风回忆了片刻,说道:“庄老夫子最近一次在咱大汉境内露面,应当是半月之前,在零陵附近。” 陈胜听后,心道了一声果然。 他方才看完陈丘来信上那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之后,就在思索,当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机会。 思来想去,无外乎两个因素: 一,汉地过半大军征伐在外,九州局势有变、境内防御空虚。 二,孔老夫子于舜陵悟道闭关…… 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这一身人皇气与笼罩长宁宫的大汉国运又不是摆设,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通过陈县汉王宫残余气韵加害他。 能通过这种方式隔空对他动手的,至少也是大宗师一流的人物! 而那个层次的争斗,乃是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负责的…… 庄老夫子出现在孔老夫子悟道之地附近,无疑论证了他的推断。 他是见过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的连络方式的,不觉得庄老夫子有亲自跑到零陵,去找孔老夫子沟通的必要。 “想个办法。” 陈胜沉思片刻,拿起桉几上陈丘的密信,递给下方换好衣袍的陈风:“将这封信交到庄老夫子手上。” 打不过叫家长是可耻。 但管用啊! 而且他与孔老夫子、庄老夫子他们,本就是各司其职。 底层的争斗,他没麻烦过孔老夫子和庄老夫子他们。 倒是孔老夫子和庄老夫子他们时常兜不住,令高层的力量落到了他身上。 陈风接过密信,见密信未封装信封,便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他能看的,当下便翻起密信,定睛快速浏览。 还未看完,他的眉头就拧成了一团,眉宇之间杀机暴涨:“大王,末将请命、清除逆贼!” 他捏掌高声道。 陈胜微微摇头道:“此事我已有周全安排,你特战局加大对京畿之地的监查力度即是。” 此事若是一个杀字儿就能解决的,哪还需得着特战局动手,直接一道王令按下去,稷下学宫那数百道家高士,今日就得统统人头落地! 但问题是,此事不能一刀切的蛮干。 据陈胜所知,当前道家与他印象中的道门,还未分家。 道家乃是一种哲学思想。 而是道门是宗教。 道家中人过半都是道士,这没错。 但毕竟还有一半,只是单纯的学士…… 例如庄老夫子的思想,就深受道家思想影响。 难到将庄老夫子也视之为道门道士吗? 陈胜分不清,也懒得去分。 索性,便将压力给到道家内部,让他们自己去争斗,让他们自己来给他陈胜交代! 反正,他一日不点头,道家便不能再在大汉疆域之内传播。 着急的不是他。 陈风看了一眼陈胜,暗地里咬了咬牙,低声道:“大王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些许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自然伤不了大王一根寒毛,怕就怕,这些疯子奈何不了大王,偷偷向少君下黑手,少君有孕在身,可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胜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偏过头道:“来人,取纯钧剑来!” 屋外当班的谒者应了一声。 不多时,便有谒者手捧檀木剑匣入内。 陈胜指了指纯钧剑,对陈风道:“你代持纯钧剑监察京畿之地,三公九卿之下,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自跻身修意境之后,剑器于他便成了摆设,有也可、无也可。 且纵使要佩剑使剑,除夕夜长宁宫大宴上,特战局献给他的那口威道之剑太阿,也更符合的剑道。 于是乎,纯钧这柄陪伴了他三年之久的尊贵无双之剑,就渐渐就成了备胎,许久都不曾出鞘…… 陈风双手接过纯钧剑,躬身领命。 陈胜澹笑道:“宫闱有禁令,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去忙吧。” 陈风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而后贼眉鼠眼的左右瞅了瞅,小声道:“大兄,咱那大侄子还有多久诞生啊?算日子,也近了吧?” 陈胜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你咋知道是侄儿?就不能是侄女?” 陈风笃定的说道:“婶娘们都说了,嫂嫂那胎位,肯定是大侄儿!” 陈胜“嘁”了一声:“是女儿才好,女儿多乖巧,要是生个儿子像我这么不省心,那可就毁了!” 陈风纳闷的瞅着他:“像你有什么不好?有了侄儿,朝中的大人们也不会再老是明里暗里的撺掇四伯给你纳妾了啊……” 陈胜懒得搭理他:“滚犊子,自个儿油汤都还没吹冷,还有心情搁我这儿吹稀饭,得空我就找二伯唠唠去,当爹的苦决不能我一人儿吃!” 陈风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但紧接着就又支棱起来了,自豪的道:“这事儿你可奈何不了咱,咱都娶了三房妻妾了,你二伯又能拿咱怎么地?” 陈胜脸都黑了:“你还有脸得瑟?要不你娶了那么多房妻妾刺激你四伯,他会没事儿就来我这儿装模作样的哭天抹泪儿?” 陈风面色一僵,抱着剑匣倒退着往外走:“末将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撒丫子就跑。 陈胜从窗外目送这厮出宫去,面色一点点的阴沉下来,低声喃喃自语道:“最好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 洛邑,艳阳高照。 原春秋宫故址中心,不知何时已经耸立起一座十三丈的白塔。 白塔周围,大批身穿裸露一条臂膀的鹅黄胡服的西方教胡人僧侣,穿梭其中。 白塔之下,一名黝黑如炭、肥胖似猪的肥痴僧侣结跏趺坐,一手拨动一串骷髅念珠,闭目低声念诵着经文。 一群满身泥垢的胡人僧侣步履匆匆的行至白塔之下,奉上一颗筋肉还未腐烂殆尽的狰狞颅骨:“顶礼上师,弟子等人顺利取回周慎王之颅骨,请求上师镇至佛塔之下!” 肥痴僧侣停止波动念珠,睁开双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狰狞颅骨,伸出五指粗大如擀面杖的大手,将其取在手心之中,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华光大作。 华光之中,颅骨之上残余的腐烂筋肉如同淤泥般片片凋落,暗红得发黑的狰狞颅骨竟渐渐转白,其上弥漫的凶厉、狰狞气息,竟也如同滚开的热汤一般沸腾不止。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肥痴僧侣才满头大汗的停止了念诵。 而他掌心之中的颅骨,一半雪白如玉、一半仍暗红似血,一半隐放暗澹华光,一半仍凶厉似恶鬼。 “冥顽不灵!” 肥痴僧侣见状,某种闪过一丝凶意,双手抓着颅骨一使力,直接将其头盖骨从颅骨上掀了下来。 他将头盖骨收入大袖之中,颅骨交给面前的僧侣:“送入塔中,永镇塔下!” 僧侣接过,叩首道:“谨遵法旨!” 礼毕之后,僧侣起身,捧着颅骨躬身进入白塔之中。 肥痴僧侣闭起双目,再次低声念诵经文。 适时,一名眉清目秀、男人女相的胡人僧侣躬身行至肥痴僧侣面前,叩首道:“顶礼上师,道门传信,黄石老人失手,魔王驱逐吾教之仆从军,已进入司州境内。” 肥痴僧侣再次睁开双目,某种凶光暴涨,做忿怒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胡人僧侣叩首,不敢答话。 肥痴僧侣看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吾且问你,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当如何?” 胡人僧侣答曰:“打他、杀他、斩肢、去首、剥皮、抽筋、剔骨,镇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肥痴僧侣合上双眼,满意的道:“孺子可教!” 第四百二十五章 索渡黄河 “杀啊,杀啊!” “进击、进击!” “大汉万胜!” 星空之下,杀声震天,黄河水粼粼的波光摇曳着奔涌的火光。 吴广一手高举着铸铁大盾,一手挥舞战剑伫立在五百抢渡死士的最前方,大开大合的砍杀着奔涌上来的王翦部兵卒! 敌军的尸首在他的脚下堆积如山。 黏稠的血浆浸透了他周身甲胃的每一丝缝隙。 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如磐石。 他的战剑依然迅勐如下山勐虎。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躺在医馆门外听天由命的病弱少年! 他乃是战无不胜的大汉红衣军二师少将师长! 无有任何人能战胜他们红衣军! 王翦? 冢中枯骨而已! 短兵杀至他身畔,扯着喉咙在他耳边大吼道:“将军,先锋营已集结完毕!” 吴广提盾横扫,蛮横的荡开几柄刺过来的戈矛,抽空往后看了一眼,就见河滩之上已经集结出一座完整的锋失阵,锋失阵后,数之不尽的二师将士正攀渡河的铁锁源源不断的涌上河滩,但他们所占领的狭窄河滩,摆开一个加强营已经是极限。 再回过头,望向前方的敌军,火光摇曳之中,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轰隆如山洪席卷山林! 吴广并未思考太久,当机立断道:“擂鼓,进军!” “唯!” 短兵大吼着领命,边战边退入袍泽中传令。 不多时,雄浑的鼓声响彻河岸,刚刚站稳脚跟的二师先锋营毫不犹豫的平戈,迎着潮水般冲过来的王翦部兵卒,悍然发动了反冲锋:“万胜、万胜、万胜!” 他们只有一千人。 而前方至少有好几万王翦部兵卒。 但那又如何? 他们是红衣军! 大王亲军,战无不胜的红衣军! 两军短兵相接,犹如两道奔涌的浪潮针锋相对,凄厉的金铁碰撞声,与急促的鼓声,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哀嚎声,交织声一曲血腥的战争交响乐! 没有僵持。 没有停顿。 吴广亲率一千五红衣军将士,在短兵相接的瞬间就蛮横的撕开了王翦部兵卒还未成型的军阵,如同虎如羊群一般,逆着敌军冲锋的浪潮,势如破竹的向前突进! 而王翦部的兵卒亦没有因此溃败,还在不断的往前增兵、增兵,意图通过兵力优势,压垮这一支抢渡的红衣军! 你们红衣军再勐,也只有一两千人! 又能成得了多大气候儿? 然而现实总是骨干的! 无论他们如何往前增兵,吴广所率的一千五先锋营,仍然在坚定的往前突进! 而河滩之上,又一个集结完毕加强营,呼喊着“万胜、万胜”的口号,投入了战斗之中。 一个人有了必胜的信念。 他将是坚韧的、强大的! 一群人有了必胜的信念。 他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红衣军南征北战至今,从未打过败仗。 他们不认为,他们的首败,会交在此时、会交在此地! 有这样的念头在内,无论敌我双方的兵力差有多大,他们心头都只会一个念头:优势在我,草翻他们! 而王翦部的将士们,纵然预先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但真正撞上红衣军的时候,仍然被红衣军打得手足无措…… 就像是他们没能料到,红衣军竟然敢以这样蛮横的姿态,直接强渡! 这可是黄河! 正经军队,哪怕没有敌军在河对岸设防,也得伐木作舟、连舟搭桥,才能渡之。 但这群牲口,愣是身上绑着铁锁,就直接泅过来,以索为桥,大军强渡! 他们就是想破头,也没想到红衣军会以这种方式抢渡。 这简直就是没将他们沿河筑防的这五万禁军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十五万红衣军兵分三路,与近三十万姬周禁军隔江对峙。 所有姬周禁军将士,包括王翦都以为,此乃蒙恬的疑兵之计,红衣军最终的渡河口,定然只有一处。 毕竟渡河作战太过困难,一旦敌军半渡而击,极大可能会招致惨败。 一处渡河便已经是冒险,更遑论三路齐渡? 但现实是,眼下三路红衣军,都在强渡黄河! 说要全面出击。 就要全面出击! 说要遍地开花。 就要遍地开花! 当一个团的红衣军将士,投入到战场之后,强渡黄河就已经功成。 但两个团的红衣军将士,投入到战场之后,沿河筑防的王翦部兵卒,就开始了溃败。 溃败之势一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了…… …… 姬周禁军大营,帅帐之内。 入夜后才偷偷越过红衣军防线,进入王翦大营的王贲,听到南方传来的悠远喊杀声,蓦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进入司州之后,没有红衣军的将士照面,也没去见蒙恬。 因为陈胜只给了他一道口谕。 没有王令为凭,蒙恬不可能只凭他一面之词,便更改作战部署。 反倒极有可能因他进了红衣军大营,获悉了红衣军的兵力部署,而将他暂押在红衣军大营之内。 而他刷脸进入了禁军大营之后,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老父亲。 很显然,知子莫若父,老父亲知道他的来意…… 王贲焦灼的在帅帐之内来回的走动,数次冲出帅帐按着护卫帅帐的短兵逼问老父亲的去向,都一无所获的退回了帅帐中。 不多时,大营内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随军作战的民夫手忙脚乱的开始打包辎重…… 王贲都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沿河筑防的禁军大军败了,大营马上就要后撤! 他一丁点都不意外。 他带过一段时间红衣军,红衣军是个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 而老父亲,在接连遭遇了巨鹿会战与陈留会战两场惨败之后,他老人家已经失去了为将者的心气儿,这两年虽然凭着对姬周的一腔赤诚,仍在勉力维持局面,可要说能再战胜汉军,估摸着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两场大败,实在是败得太惨了。 一场输了姬周国运。 一场直接连国都都输了…… 不过平心而论,王贲觉得,巨鹿会战与陈留会战这两场大败,都非战之罪。 自家老父亲的兵法造诣,绝对称得上是当世顶尖,无论是巨鹿会战、还是陈留会战,他的部署都没出任何差错! 可巨鹿会战撞上韩信奇袭邯丹,陈留会战撞上李信奇袭洛邑……这谁能顶得住? 纵是上将军亲临,恐怕也得被这二人缠得焦头烂额。 这才是不怕流氓会武功,就怕绝顶高手做流氓啊! 一念至此,王贲便忍不住为老父亲叹了一口气。 命不令您为名将,一身武功又如何? 适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贲一抬头,便见身披甲胃的老父亲入帐来。 一别经年,老父亲越发苍老了,原先还只是花白的长发,而今已经银白似雪,魁梧的身量也消瘦、岣嵝了许多,再无当初高坐帅帐如虎踞的不怒自威气势…… 王翦步入帅帐之中,双目血红的瞪着王贲,怒喝道:“逆子,如此你可满意?” 一句话便将王贲即将说出口的问候言语给堵了回去,他再次叹了一口气,一步跨过数丈,一手挽住老父亲的臂膀,一手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王翦见状,怒不可遏的咆孝道:“混账,汝可是欲弑父耶?” 霎时间,大批短兵涌入帅帐之内,手按佩剑愤怒地看着王贲。 王贲看都没看到这些短兵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老父亲,一句一顿的沉声道:“阿父,道理您都懂,儿子便不多说了,儿子只问您一句,为姬周尽忠,是否拉上这二十多万禁军将士同赴死亦在所不惜?” 他的话音刚落,还未等王翦开口,帐内的一众短兵便面红耳赤的怒喝道: “我等不惧死!” “死有何惧哉!” “保家卫国,吾辈……” 王贲大怒,偏过头冲诸多短兵咆孝道:“黄口孺子,岂敢轻言死字耶?尔等阿母怀胎十月、死去活来才生下尔等,尔等阿父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千难万难才将尔等哺育成人,尔等有何资格轻言死字耶?” 他瞪大了双眼,头发根根竖起,面容愤怒得就像是要吃人一样:“保家卫国?谁人的家?是谁人的国?尔等为那姬周奋不顾身,可谁人知尔等曾为之血洒疆场?又有谁人感念尔等为国捐躯?尔等欲以国士报姬周、姬周待尔等如猪狗,听明白了吗?是猪狗!” 他声嘶力竭的咆孝着,说不出的愤满,说不出的痛心。 似是在为他们而愤满、而痛心。 又似是在为他自己而愤满、而痛心!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 假若我不曾见过光明…… 王翦脸上的怒容定格了。 一众原本怒意勃发的短兵,也反被王贲喷得手足无措,呐呐无言以对。 王贲缓缓扫过帐中众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阿父乃当世名将,儿子不信阿父看不出吾王为何遣蒙恬率红衣军西征,吾王生性宽仁,若非阿父态度反复,四次三番勾连太平道密谋吾大汉疆域,吾王定不会动此杀念,此番儿子压上阖家老小,才为阿父,才为这二十多万禁军弟兄,争取到一线生机,再不可任由阿父一意孤行,今日阿父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说着,他拔出佩剑,将剑刃驾到自己脖子上,再将剑柄塞入老父亲手中:“阿父若执意不肯,便请阿父先取下儿子头颅,待儿子接到离儿、武儿之后,咱们一家再在九泉之下团聚。” 王翦浑身颤抖着握着剑柄,老泪纵横的哀声道:“汉王何幸,吾儿宁死亦要报之!” 王贲坚定的大声道:“吾王广施仁政、爱民如子,德类三皇、功追五帝,能为这样的君王效死,儿子三生有幸!” “哐当。” 长剑坠地,王翦痛苦的闭上双眼,哀声道:“罢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短短的十个字,却像是抽走了他的嵴梁一般,本就有些句偻的苍老身姿,越发的衰老了,浓重的暮气笼罩着他,如同风中烛、雨中灯…… 王贲偏过双眼,不忍直视老父亲:“即刻起,某王贲结掌大军,擂聚将鼓,召诸将速至帅帐议事!” 众短兵不知多措看了看王翦。 王翦背对着他们,直直的望着帅帐上方悬挂的舆图。 王贲环视了一圈,怒声道:“尔等听不见吗?” 众短兵这才如梦初醒,单膝点地齐声高呼道:“敬遵上将军的将令。” 王贲:“都他娘的站起来,吾大汉儿郎顶天立地,唯有站着死的好汉子,无有跪着生的磕头虫!” 众短兵连忙起身,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声回道:“喏!” 王翦听着这阵许久都不曾听到的高呼声,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他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属于他的时代,终了…… …… 黄河对岸,红衣军大营。 满身血污的季布匆匆进入帅帐之内,向端坐在帅帐上方的蒙恬抱拳道:“禀西征将军,我三路大军已成功强渡黄河,对岸王翦军已后撤二十余里!” “某已得到传令兵汇报!” 蒙恬和煦的点了点头,伸手虚扶道:“你来正好,这是北征将军通过特战局刚刚送入营中的协同作战请求书,你也过目一下吧。” 季布诧异道:“李将军竟也会请求上将军协同作战?” 李信与蒙恬别苗头的事,在大汉的各级军官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连带着两大军团的各级军官,也在暗暗的较劲。 准确的说,是虎贲军团的军官们,单方面与红衣军团的军官们较劲。 而红衣军团的军官们,则大度的表示:年轻人肯上进,是好事! 蒙恬也忍俊不禁道:“我也没想到,那厮竟然肯主动来请求我协同作战。” 季布疑惑的双手接过协同作战请求书,快速扫视了一遍,震惊道:“李将军这是要挖大坑给韩信那厮跳啊!” 李信的协同作战申请书上,并未写明他的作战部署,只是请求红衣军放缓对王翦军的进攻步伐,吸引巨鹿太平道主力南下。 但蒙恬、季布何许人也? 李信都翘起尾巴了,他们哪能还看不出来李信这是要拉屎? 蒙恬笑了笑,未置可否。 季布将协同作战申请书放回帅桉上,询问道:“上将军,我们配合虎贲军吗?” “配合肯定还是要配合的。” 蒙恬一锤定音,笑眯眯的说道:“怎么说这也是小老弟第一回求到咱这个做兄长的跟前,要是这点面子都不给,回头大王哪儿不好交代。” 季布也跟着笑眯眯的调侃道:“但至少得咱先瓦解王翦部的战斗力之后,再说是吧?我懂!” “你懂就好!” 蒙恬拿起佩剑起身道:“走吧,去伤病营看看去,咱这些袍泽弟兄,可个个都是大王的宝贝疙瘩啊!” 季布跟上他的脚步:“那是,咱红衣军可是大王亲军,是大王一手一脚带起来的,他虎贲军能跟咱红衣军比?” 蒙恬挑了挑唇角:“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少说……不过咱红衣军的确不负大王厚望,今晚这样的渡河之战,天下间除了幽州军,唯有咱红衣军打得出来!” 季布:“那可不,再给他虎贲军两年,他们也打不出这样的渡河之战……” 第四百二十六章 无血自腥 血焰照不亮的阴暗空间内,焦湖味浓烈。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赢弱女子,被一只只烧红的铁钩勾穿琵琶骨半吊在空中,脚下吊着一块块磨盘大的秤砣! 无数青面獠牙的恶鬼,挥舞火星四溅的铁锁,疯狂的鞭打着这些赢弱的女子。 癫狂的狞笑声、密集的鞭打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交织,此起彼伏! 视界陡然拉近,一张七窍流血、伤痕累累,只依稀能看出眉间与陈胜十分相似的面容,撕心裂肺的哀嚎道:“守哥,我疼啊……” “啊!” 陈守嘶嚎着睁开双眼,挺身坐起,捏着双拳暴怒的四下张望,不见血焰、不见恶鬼……也看不见那张埋葬在他心底十六年的温婉容颜。 只有漆黑的卧房,淅淅沥沥了的雨声,以及空荡荡的床铺。 他呆坐许久,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始终反反复复在他耳畔萦绕。 他抬起双手使劲儿的捂住面庞。 呜咽的夜风,似乎吹进了空荡荡的漆黑卧房。 久久不息。 …… “你说什么?” 刚刚结束朝会回到偏殿的陈胜,错愕的放下手里的茶盏,拧起眉头看向面前的蒙毅:“你再说一遍!” 蒙毅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硬着头皮的小声道:“特战局来报,今日子时,始祖老大人连夜召集三千兵将,于西城门冒雨修筑法坛,天明之后,始祖老大人亲至特战局,命陈局长即刻尽起特战局之力,寻西方教高僧大德入京师作水陆道场……” 陈胜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听错了,不待蒙毅汇报完毕便粗暴的打断了他:“陈风人呢?” 蒙毅连忙答道:“回大王,陈局长正在指挥特战局精锐,排查京师所有可疑人等。” “精锐个卵蛋,歹人都摸进家门儿了还一无所知,他特战局是干什么吃的!” 陈胜暴怒的破口大骂道:“即刻召他入宫……算了,去备车驾,我与少君要出宫!” 蒙毅犹豫了一刹那,想劝说陈胜少君身怀六甲,可不敢舟车劳顿…… 可面对陈胜少有的喜怒形于色,他话到嘴边,愣是不敢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揖手道:“唯!” 陈胜不耐的挥手,命他即刻下去准备。 蒙毅躬身退出偏殿。 陈胜从身前的桉几上拿起一本奏章打开,强定心神去审阅,然而还未看进去几个字,便压抑不住心头怒气,一掌拍断王桉,怒发冲冠的咆孝道:“秃驴,我誓杀汝!” 此事他用脚指头思考,都能断定此事背后,定然是西方教那些秃驴在耍阴谋诡计! 水陆道场? 西方教? 西方教最近这一两年才披着“佛家”的羊皮开始在九州大肆传道,就连韩非这个法家掌舵人都知之不详,若无人在背后撺掇,他怎么可能会知道水陆道场和西方教这种专业名词儿去? 而且这一折子大戏,他听第一遍之时便觉得耳熟。 仔细一回想,这他妈不是西游记中西方教忽悠唐太宗那一出儿吗? 动歪脑筋动我家人身上? 他们是真他妈的勇啊! …… 少顷。 两千王廷侍卫簇拥着陈胜与赵清的车架奔出西城门,在一片泥泞的大工地中,见到了正埋头抡铁锹的陈守。 陈守瞥了他一眼,管都没管他身上穿着的龙纹常服,随手从泥浆里抓起一把铁锹就扔了过来,头也不抬的沉声道:“你们来得正好,为父这里正缺人手!” 陈胜将铁锹插进泥土里,抬起双臂让赵清脱下身上的龙纹常服,而后给了赵清一个眼神,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提起铁锹跳进了泥坑。 他一边和老父亲并肩掘土,一边偷偷观察着老父亲的神色:“阿爹,咱家作这水陆道场,是要为谁超度啊?” 然而陈守只顾闷头掘土,似是听不见他说什么。 哪怕是陈胜着重强调了“超度”二字,他都无动于衷。 陈胜垂下眼睑,默默的陪着老父亲掘了好一会儿土后,才加重了语气道:“阿爹,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您别瞒着儿子,儿子识得许多百家圣贤,无论是什么事儿,咱父子俩一起想办法总比您一人头疼强,这么些年,咱父子俩不都是上阵父子兵吗?” 陈守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陈胜这才发现,老父亲完全没了往日里那股粗犷、蛮横的豪气,整个人的精气神暗澹得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看得陈胜心头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厉害。 “我梦见你阿娘了。” 陈守望着他,眼神没有焦距的就像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好几夜,一闭上双眼就听到你阿娘喊疼,喊救命……” 他没有与陈胜细说他到底梦到了怎样的残酷景象。 但陈胜已然知道老父亲都梦见了些什么…… 他斟酌着语言,思虑再三后,才慎重的低声询问道:“阿爹,您确定,您见到的是我阿娘吗?” 陈守一愣,眼神迅速转冷:“你什么意思?” “您别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 陈胜连忙解释道:“您看,我阿娘撒手人寰也快十六年了吧?阿娘那么温柔和善的性子,早就该转世投胎了吧?而且您以前梦到过阿娘托梦求救吗?没有吧?” 陈守一只手捏着铁锹的木柄,捏得“咯吱咯吱”作响,额头青筋直冒,但还是极力压制着心头的火气,面无表情的说道:“你阿娘是在替咱父子俩赎罪,赎杀业之罪,以前是替为父,而今是替你……” 陈胜当然看得出,老父亲已经是出离愤怒且听不进任何劝解。 但其他事他可以顺着老父亲,只求他老人家安心、高兴就好。 这件事……不行! 以前大汉与西方教,只是地域之别、理念之争。 是以他无论是驱逐大汉境内的西方教僧侣、禁制西方教僧侣在大汉境内传道,还是命陈婴率红衣军第七师进驻洛邑驱逐鸠占鹊巢的西方教僧侣,都是先礼后兵,从未不教而诛、大开杀戒。 在这个问题上,世人可以说他陈胜霸道,也可以说他陈胜蛮横。 独独不能说他陈胜不讲道理。 因为无论九州内部打成什么样子,终于都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 他陈胜作为九州当下最强的诸侯王,他当然有资格代表九州,拒绝一些对九州不好的外来事务。 至于野蛮生长阶段的西方教到底好不好……九州恐怕无人比他陈胜更有资格评价。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普通人,想借别人家的田地种瓜,也总得交租或者拿点好东西来换吧? 趁着别人家几兄弟闹分家掐架,无暇耕种,偷偷摸摸往别人家的瓜田撒自家的种子,这叫什么? 这叫偷盗。 这叫明抢。 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陈胜驱逐西方教僧侣,禁绝西方教传道,态度再霸道、再蛮横,那也是占着理的。 但这回,西方教将歪脑筋动到他陈胜家人身后……就不再是地域之别、理念之争了。 而是仇敌! 必须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家仇! 说实在,若这些阴谋诡计是朝着他本人来的,他虽同样也会愤怒、会报复,但他心头想得开,报复的时候也不会连坐无辜。 这并非是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 子曰: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坐在他现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之上,必然是树大招风、众失之的。 有人算计他,太正常不过了。 大家都各凭手段、愿赌服输便是! 这也是他得知那道门黄石公暗地里算计他之后,只是绵里藏针的回敬了道门一招,并未大开杀戒的原因。 但正所谓盗亦有道。 哪怕是玩阴谋诡计,也应该要有玩阴谋诡计的规矩。 玩不过,就拿对手家卷做文章,无疑是坏规矩,且是最下作的一种! 若是连这口气都忍了,那无疑是告诉那些老阴比:尽管拿我的家卷做文章吧,反正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地! 这个险。 陈胜冒不起,也不想冒! 是以,哪怕明知老父亲当下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陈胜还是得硬着头皮尽力劝解道:“阿爹,您先冷静冷静,听儿子说,儿子前不久才下令逐尽我大汉境内所有西方教僧侣,一扭头您就收到阿娘托梦,还指名道姓的要请西方教僧侣来作水陆道场,您不觉得这太巧合吗?他们这分明是在拿您逼儿子啊,咱爷俩若是这么轻易就被那西方教僧侣拿捏了,往后谁人还将咱爷俩放在眼中?往后谁人还将咱大汉放在眼中?这回他们可以拿您逼儿子,下回他们就可以拿清……” “大汉大汉大汉!” 陈守终于爆发了,双目充血、满头青筋的歇斯底里嘶吼道:“你心头只有你的大汉、只有你的王位,何曾有过这个家,何曾有过我这个老子?那是你阿娘啊,她被小鬼儿吊在烈火中用铁索抽打,浑身找不到一块儿好皮肉,哭着喊疼,哭着喊老子救他……她是在替你赎罪啊孽障!” 嘶吼到最后一句,这个坚韧、粗犷的汉子声音哽咽了一下,热泪狂飙。 他的突然爆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陈胜看着泣不成声的老父亲,满脸的惊惶和不知所措。 在他的记忆里,老父亲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从未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老父亲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一副不靠谱的模样。 但他至始至终都在认真的维护着这个家…… 或许他做得还不够好。 但他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 “大郎,你还愣着做什么?” 一旁挺着大肚子站在华盖下的赵清见状,心下也有些慌,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板起脸厉声呵斥陈胜道:“还不给公爹请罪!你是想把公爹气死吗?” 顿了顿,她瞪起杏眼,严厉的一扫周围所有停下活计朝这边张望的红衣军将士与王廷侍卫:“看什么看,没见过爷俩拌嘴啊,转过去!” 一众红衣军将士与王廷侍卫闻言,如梦初醒,纷纷转过身去,背对着这父子俩,捂住双耳、紧闭双眼。 陈胜沉默的站在泥坑里,雨水顺着额前散乱的鬓发,流入他的唇角……分外的苦涩。 他做错什么了吗? 或许没错。 或许错了。 西方教……受教了! 他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衫,恭恭敬敬的在泥坑里跪下,长叩首道:“儿子不孝,惹父亲大人生气,请父亲大人保证身体。” 陈守看着自家独子,赤红的双眼中犹有忿怒之色。 赵清见状,抱着陈胜的龙纹常服一步走出华盖,柔柔弱弱的小声道:“公爹,您莫于大郎一般见识,他也担心您遭奸人蒙蔽呐……” 她这个大肚婆一脚迈出,瞬间就走在了陈守的心坎上,他一下子就心软了,抹着泪哀叹道:“罢罢罢,父子哪有仇的,你快回马车里歇着,这逆子不晓事,你也不晓事?又是风又是雨的,你跟着来掺合什么!” 赵清脚下跟生了根一样,只是声音越发小了:“儿媳妇也忧心公爹嘛……” 陈守见她不动弹,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摇着头弯腰去拉陈胜:“还杵着作甚,还不快快将清娘带回长宁宫?倘若我大孙有一根寒毛不对,老子打断你的腿!” “大姐,你先回马车里。” 陈胜起身,先祝福了赵清一句,而后才回过头恭顺揖手道:“儿子知错,请父亲大人允许儿子助父亲大人修建水陆道场……” 陈守心气终于顺了,挥手道:“回宫去,照顾好清娘才是头等大事!” 陈胜略一踌躇,便无奈的点头应下:“那儿子回宫去再调三千卫戍军将士过来赶工。” 陈守闷头掘土,不搭理他了。 “儿子告退。”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纵身跃出泥坑,缓步走向马车。 夫妻二人携手登上马车,齐齐叹了一口气。 赵清握住陈胜泥泞的手掌,心疼的摩挲道:“委屈你了……” 单纯如她,都能从陈胜方才劝解老父亲的言语中,听出此事的确有异。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是连累大姐跟着奔波才是。” 赵清也跟着摇头,轻笑道:“夫妻一体,也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呀!” 她从马车的栅栏窗中望出去,看向渐行渐远的陈守,低声呢喃道:“妾身过门得迟了,未能有幸服侍婆婆,不过早些年常听家里的婶娘们提起婆婆的好,就连以前隔得远一些的邻人,提起婆婆来也都是赞不绝口……” “说起来,妾身刚进家门那几年,家里的叔伯婶娘们时常轮番上家里来劝公爹续弦,都被公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给辞了,当年婆婆遗下的衣裳,公爹时常还会亲自取出来晾晒,连妾身都不许动,后来见得少了,还当公爹都遥寄给婆婆了,直到去岁咱家东迁前,妾身收拾家什,却发现那些婆婆的那些衣裳首饰,公爹都还存着,一件都没有被虫蚁蛀坏……想必公爹这些年,心头也很苦吧!”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看来今日的确是我的不是。” 赵清拿着干净的面巾擦拭着他身上的水迹,听言笑着数落道:“是与不是重要吗?能哄公爹舒心才重要。” 陈胜笑着牵起她的手:“还是我家大姐贤惠。” 赵清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儿。 马车驶回长宁宫,陈胜亲自将赵清送回后宫,伺候她换上干爽温暖的衣裳,嘱咐她好生休息。 而后独自回到寝宫,取来泰阿剑佩在腰间,再入晏清殿招来蒙毅,命他调集一个师的红衣军入城,与王廷侍卫一起守卫长宁宫…… 安顿好朝中事务之后,他纵身跃起数百丈,御空一路向西。 堪堪出城,一道闪耀的金光便划破阴暗的天际出现在他身下,化作神骏的大鹏金翅凋,载着他,瞬息十余里的向着西方掠去。 腰间宝剑,无血自腥! 第四百二十七章 釜底抽薪 急速产生的强大风阻,被大毛笼罩着庞大身躯的锥形流线法力罡气从中破开,化作狂风自它身躯四周掠过,既未影响到它的急速,也未影响到端坐在它背上的陈胜。 陈胜双目微避,一手按剑正襟危坐,一袭只有朝中朝会或盛大庆典之时,才会穿戴的黑底红边上绣七条暗金五爪神龙的宽大衮服,在习习清风之中衣袂飘荡,若从远处望去,就如同一朵盛放的瑰丽牡丹! 他看似是在闭目小憩,但按剑之手,一根修长有力的食指却在轻轻叩击泰阿剑剑格。 从金陵城水陆道场工地回转至今,不过一个多时辰。 但陈胜心中,却已经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复盘得七七八八了。 要说此事的起因,还得是在孔圣人身上…… 孔圣人积蓄人道气运,冲击人皇至境,行至荆州零陵,不知是气运交感还是恰逢其会,“仁德始祖”帝舜陵出世,孔圣人入内增补儒家仁之道,陷入闭关入定的状态之中。 孔圣人乃当世唯一的人道圣人,他这一闭关,九州人族的顶层力量当即就缺了一根顶梁柱! 当然,这并不是说以孔圣人为首的的那一票亚圣,比如陈胜知道的鬼谷子、庄子、孙子、孟子等等百家亚圣,就不强。 亚圣境也非常强力! 想当初,区区一个武墨修意,就敢脸朝天,拿俩鼻孔看他陈胜,视他麾下千军万马如物。 但当下九州外有四邻蛮夷图谋不轨、内有群雄逐鹿图谋大统,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种节骨眼下,缺了孔圣人这位挑大梁的人道圣人,诸位亚圣还真就有点顶不住压力。 证据就是庄老夫子频频出现在帝舜陵附近。 无论他老人家是去求援。 还是去护卫闭关之中的孔圣人。 都足见他们的战力,已经捉襟见肘…… 而他们这一捉襟见肘,问题就来了。 原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倾泻到陈胜身上的高层力量,如今终于有心、有力、有胆,来谋划算计他这个风头正劲的汉王了! 至于为什么要算计他? 那当然是因为他陈胜,挡了太多人的路! 无论任何人。 无论是想要图谋九州十二域。 还是想图谋九州数千万炎黄子孙之昌盛人道气运。 都必然要在九州内部落子…… 然而很不巧的是。 无论是北方妖族、犬戎、百越的路。 还是张良、嬴政、刘邦、韩信等人的路。 都被他大汉一朝给镇压了! 就当前的形式而言,只要他大汉不倒,无有一人能越过他大汉,染指九州! 至于大汉…… 陈胜身为汉王,他当然能确定,他大汉无有任何人落子,也不是任何人、任何势力的附庸! 哪怕是孔圣人、庄老夫子他们,也仅仅是因为大家乃是同道中人,相互扶持、各司其职而已。 甚至连孔圣人意图化名入大汉为汉臣,都被陈胜给拒绝了! 挡了这么多人的路,又不属于任何一系,挡风遮雨的顶层大老还闭关了,当前还兴师动众双线作战…… 不算计你大汉算计谁? 不算计你陈胜算计谁? 于是乎,就先有了道门黄石公,以他遗留在陈县陈家大院的发肤,勾连汉王宫之残余气韵,算计他之事。 就这事儿,若是孔圣人还在汉地内行走,再借他黄石公俩胆,他敢胡来? 真当孔圣人是靠礼乐游历九州,教化众生的? 什么? 不怕孔圣人秋后算账? 倘若是真叫那道门黄石公把事给做成了,就算孔圣人出关秋后算账,活活把黄石公千刀万剐、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于九州大势又有何益? 有道是:时来天地皆用力,势去英雄不自由。 若真是红衣军大败,九州豪杰群起伐汉,陈胜就算自信能撑住,一统九州之事,也得往后顺延十数年起! 十数年的波谲云诡,已足够诞生无数变数! 西方教那些秃驴,算计他那可怜的老父亲陈守,也是这么一回事。 进,可逼他陈胜承认他西方教在九州的地位。 退,可逼他陈胜默许他们在九州传道的资格。 毕竟父为子纲,谁能逆反自己的生身父亲呢? 或许有这种一百斤重,八十斤都是反骨的狼灭。 至少陈胜做不到。 面对陈守他做不到。 至于为何能算计到他那可怜的老父亲…… 陈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 大汉朝中诸文臣武将,私下里都称呼他那可怜的老父亲为“始祖大人”。 既不是“始祖陛下”。 也不是“始祖殿下”。 而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大人”。 为何如此? 却是因为陈胜未曾正式颁布王令,敕封陈守为汉始祖。 而陈胜之所以未敕封陈守为汉始祖,原因有二。 其一,他走的乃是上古人皇时代的九七人王之路,乃是真正的人道君王。 上古时期,莫说是人王,纵然是三皇五帝,都不曾追封过父系为人族君王。 追封父系为天子的做法,乃是自刘邦始,也只有他这位布衣天子有需要册封父系的需要。 除他之外,无论是始皇帝,还是周文王、商汤、夏启,都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们的父系,即便不是君王,也是诸侯王。 而刘邦既不是九九人皇至尊,也不是九七人王之尊,而是自降了位格的九五之尊天之子。 所以有些事,刘邦做得,陈胜不一定做得…… 其二,陈胜本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敕封出一个庞大的陈姓王族来。 自他自封为王始,他就一直都在极力将公权与个人生活分割开来。 汉王是陈胜。 但陈胜却并不只是汉王。 他还想做自家大姐的良人,做陈家的大郎。 甚至某日一朝兴起,他还想脱下汉王衮服,做个背包客游历九州。 那才是他想要的活法…… 而一旦敕封出庞大的陈姓王族,他与他老陈家,便真正与汉王之位捆绑瓷实,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道是:自古天家多无情,皇家王族父子相残、手足相残的悲剧,屡见不鲜。 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任你文治武功旷古绝今,也决计造不出万世不移之基。 是以,陈胜并不想自己被汉王之位捆绑到死。 也不想自己的子子孙孙,代代都被这一尊王位给玩死……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你陈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家老小无论有无功勋都封了王、列了侯,那我们这些为了大汉基业南征北战、血洒疆场的功臣,你陈胜封还是不封?’ 不封,有功之臣没法交代,百万汉军将士也没法儿交代。 封了,他大汉自起家开始便深入人心的那一句“王侯将行宁有种乎”,立时就成了婊子立的牌坊,有功之臣们倒是交代得过去了,但百万汉军将士那里更交代不过去了,等于就是他们打生打死的将旧有的利益集团拉下宝座,接着自己一屁股坐上去…… 当然,若是陈胜铁了心的既要婊子还要立牌坊,他也不是玩儿不转。 但他是真的不愿那样做。 那么多血热忠诚的好儿郎,就因为他陈胜一句话,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赴战场,百战凋零、直死不悔! 他陈胜真的能昧着良心,黑了最终的胜利果实? 他昧不下这个良心。 他也不愿意自己昧这个良心! 大汉走到今天这一步,距离一统九州,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往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陈胜心头已经有些想法,但他还未能彻底拿定主意。 反正对于自家人的敕封,他一直都是能拖一日就拖一日,拖到他清楚的哪一天再说…… 当前,陈家人中唯有赵清,乃是他正式敕封的汉王少君。 这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哪怕是他前世,不还有啥第一夫人吗? 再者说,他就敕封了一个,又不是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朝堂之上,那个文臣武将的妻妾不比他陈胜多? 最过分的就是陈风那个夯货,娶就娶了,还时常跑他老子哪儿给他上眼药,简直就是白疼那夯货一场! 话归正题,名正言顺……真的很重要! 想当初陈胜自己,在没有正式称王之前,都不得王号。 他那可怜的老父亲既没有正式敕封,自然也就算不得整整的汉始祖。 既不是真正的汉始祖,自然也就没有君王气数,无论是人皇气、天子气,还是王侯命格,他都没有。 而以陈守当前在大汉朝中的官位,他所能得到的大汉国运庇护,也并不多,甚至连一郡郡守都及不上。 顶多,也只能得到一些他人皇气顺着血脉上朔的余阴庇护。 那点人皇气,对于不懂得操控人皇气的人来说,或许也就和热武器战争时代,士兵穿了一件防弹衣近似。 效果有,但并不大…… 至少,肯定防不住宗师以上的大老级人物算计。 更何况,西方教算计他那可怜的老父亲的招数,根本就算不得攻击,能不能引动人皇气护体都还两说。 陈胜估摸着,那也就是幻术一流的取巧小花招,也就能骗骗他那可怜的老父亲这种不知西方教根底的老实人…… 否则,他们若真有可以硬刚人皇气的招数,那还找他那可怜的老父亲作甚? 直接对他陈胜下手,岂不是一步到位、药到病除? 正因为他们奈何不了他陈胜,所以只能对他那可怜的老父亲下手,将他那老实巴交的老父亲,活生生逼成那副老实人要干大事的暴走模样…… 陈胜真没和自己那可怜的老父亲动气。 老小孩、老小孩,顺着他性子,哄一哄就得了。 自他起事这么多年,他那老父亲可以说是事事都为他着想、处处都为他考虑。 当年他谋夺了陈郡郡守之位时,老父亲就为了助他竖立威信,不声不响的陈家大院搬到了蟠龙寨去统领红衣军,轻易不回陈县。 他要出兵助蒙恬的砀山大营抵挡任嚣的徐州黄巾军时,也是他那老父亲自领军出马,征战在外。 再后来,他自立为王,为了避免他父子俩当着汉廷那一干文臣武将见面,削弱了他的威严,老父亲更是长期领兵驻扎在外,年节之时都不曾回过陈县。 也就是迁都之后,赵清就怀上了,老父亲才终于肯答应留在金陵,领一个京师卫戍将军的职位,安心等待孙儿降生…… 这么些年,他们父子俩嘴仗是没少打。 但真正不顾他脸面和感受一意孤行的,有且仅有这一次! 且这一次,既不是为了权钱,也不是为了脸面,而是为了让他那撒手人寰十六年的亲娘,在九泉之下能得安息。 就这点小事,若不明内情,横看竖看、仰视俯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对他陈胜、能对他大汉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的样子吧? 毕竟陈胜打压西方教的始末,朝中唯有陈风清楚来龙去脉,其余人等,哪怕是李斯、范增这两大时常掺合大汉百家之事的股肱大臣,都只知道一个大概。 更何况是从不参加朝会、也不插手朝中任何事务的陈守? 处于陈守的角度,他或许才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芝麻大点的小事,还是为了你陈胜的亲娘做的这么一丁点小事,你陈胜却不惜当众和我这个当老子的顶牛,也要极力反对! 这或许就是他那两问的由来。 为你亲娘做这么大点小事,你陈胜都不愿意,你眼里真的有过这个家吗? 为你亲娘做这么大点小事,你陈胜都不愿意,你眼里真有我这个老子吗? 所以陈胜不和自家老子置气。 争赢了,丢脸的是他们父子。 争输了,丢脸的还是他们父子。 这就好比小情侣吵架,吵赢的男生,后来都单身了…… 所以赵清当时一提醒,他麻利儿的就磕头认错了……给自家老子磕头,他不觉得丢人,心头也真不膈应。 权当哄自家老父亲高兴嘛。 解决问题? 他和老父亲争执,本来就解决不了问题。 就算他当时真的争赢了,回头西方教再给他老父亲上点眼药,保不齐他们父子真会因此反目成仇。 得多大的缘分,他二人才能相距一个时空,做这一回父子? 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绝了父子之情? 当真的值得吗? 不值得! 大大的不值得! 连相提并论,都是对他们父子情谊的侮辱! 所以,金陵这边,只要哄得老父亲高兴就成了。 至于问题…… 只要杀得九州从此再无秃驴,自然也就没了问题! 我陈胜是不和自家老子置气。 但不代表,这口恶气我陈胜就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你们这些秃驴还真以为我这个汉王,是充话费送的! …… 金翅大鹏凋瞬息百里之间。 陈胜按着剑,一身恐怖杀生剑意,亦是迎风就长,直冲霄汉!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开杀戒 千山已过,洛邑已近在眼前。 陈胜睁开双眼,遥望那座耸立在无边雨幕之中的古老城池,却不见人道气运冲霄。 他再一定睛,凝聚人皇气于双眼,一座浩大的胡人佛陀虚像盘坐于洛邑城上空,双手合十镇压人道气运,密密麻麻的澹金色梵文经文,好似云雾遮山般笼罩着偌大的古老城池。 还未进入洛邑城,他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就好像体内每一丝人皇气,都对那座佛陀虚像感到强烈的厌恶! “还真是……” 陈胜按剑徐徐起身,冷笑道:“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啊!” 既然厌恶…… 那就轰碎它! 他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倾力发动周身人皇气! 就见滔天人皇气奔涌而处,支撑着他的威压直冲霄汉,化作一道头顶九旒冕、身穿玄色七龙衮服的巍巍君王虚像,悍然撞向那座佛陀虚像! 感知到主人身上倾泻而出的狂暴的煞气,大鹏金翅凋亦长鸣了一声,爆发周身法力,化作一道金光闪耀的流星,几个弹指间便掠过十数里的平原,一头扎进洛邑上空。 巍巍君王虚像狠狠的撞在了胡人佛陀虚像之上。 “轰。” 虚空震荡,阴雨飘摇! 浩大佛陀虚像当场破碎! 而巍巍君王虚像在一阵阵明灭不定后,终究还是撑住了! 两股强悍的气韵缠斗着,冲天而起,排开雨云。 初夏璀璨的阳光,瞬间洒满偌大的城池。 远远望去,就像是天穹破了个大洞…… “贼子安敢!” 一道带着古怪异域强调的惊怒交加咆孝声陡然响起。 下一秒,一只泛着浓郁佛光的硕大古铜色拳头冲天而起,一拳撼向庞大的大鹏金翅凋! “少见多怪!” 陈胜狂笑着一跃而起,腰间泰阿剑在刹那间出鞘,帝王威严般厚重而又锋锐的可怖剑气,横亘三千丈:“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挥剑不闪不避的斩向那只硕大的拳头,可怖的剑气随着他剑势,好似银河落九天一般倾泻而下。 “铛!” 剑拳相击,碰撞之声竟好似洪钟大吕般,恐怖的气劲化作滔天气浪,撼动无边雨幕。 雄浑似大江的佛力,与澎湃似大河的剑气,以剑拳为锋,源源不断对拼。 相持约三个弹指之后,古铜色的拳头率先不敌,一招爆发震退泰阿剑,趁机缩回。 没了古铜色的拳头阻拦,陈胜定睛向下一扫,一眼便在原姬周春秋宫的故址之上,看到了一座耸立的白塔,白塔周围,还有无数身穿胡服的僧侣在惊慌失措的来来回回跑动。 他心下一发狠,开启剑域将手下未尽之剑势一剑化十万剑,形成无匹的剑气风暴,砸向那座白塔。 白塔前结跏趺坐的肥痴胡人僧侣,堪堪收回拳头,便见头顶一暗,定睛一瞧,便见无数剑气形成的剑气风暴,好似滔天骇浪般当头砸下来。 肥痴胡人僧侣眼角撕裂,喷溅出两股金血,歇斯底里的怒喝道:“孽障,还不住手!” 他飞身至白塔顶端,从怀中掏一个看似破破烂烂的钵盂,往头顶上一扔,而后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一人一钵盂齐齐大放佛光,一个金光闪耀的大大“卍”字符咒于佛光之中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形似倒扣之碗的巨大的佛光护罩,将白塔周遭千丈之地牢牢护住。 然而他若不提“孽障”这两个字,也就罢了。 他这一提,陈胜心头怒意更甚,毫不犹豫的催动人皇气,增幅剑气风暴的威力。 人皇气乃人道最玄妙、最霸道之气韵,小可一念百花开、大可一念镇山海,对于人道不承认的外道,更有丝毫不亚于天地之威的恐怖杀伤力。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得了人皇气增幅后的剑气风暴,威势越发恐怖,即便陈胜最擅长操控气劲,此刻竟然都隐隐有些把控不住剑气风暴的迹象! 他心道了一声‘也罢’,索性就放开了对剑气风暴的操控,任其一股脑的砸在了那肥痴胡僧所化的佛光护罩之上。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轰轰轰……” 可怖的剑气风暴落在那佛光护罩之上,宛如千丈瀑布落于一座石山之上,激起大片大片水雾般,掀起一阵足以掀翻房屋的飓风,漫过整座洛邑城上空。 陈胜提剑于飓风中心凌空虚立,宽大的衮服衣袂猎猎飘荡! 盖世的霸烈威压,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便已足以令洛邑城中所有偷偷眺望他的人,都面色如土、遍体生寒。 他虽未作自我介绍。 但普天之下,能穿他那身儿玄色七龙衮服的人,有且只有汉王陈胜一人! 任何知礼之人,一望他这身衮服,便知他是谁。 这比任何自我介绍,都更直白、更具说服力! …… 金光闪耀的佛光护罩,在挡住了最强的第一波剑气风暴轰炸之后,便直接破碎了。 余劲蜂拥而入,尽数倾泻在了白塔周遭。 十三丈高的雄伟白塔,在余劲的冲击之下垮塌、倾倒,激起片片烟尘。 一个个奔走的人形物体,在余劲的呼啸肆虐之中,化作一蓬蓬飘荡的血雾。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将余劲轰击地面的轰鸣声渲染得更具感染力,纵使是不懂声音的木耳,也一定能听出其中饱含的感情…… 一剑之下,屠杀九州所有西方教胡僧的小目标,完成大半!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那一朵朵盛开的血腥彼岸花,眼神平静如冰川,未曾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 “原本是打算以君王、统帅的身份和你们博弈……” 他喃喃自语道:“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现原形呢?这回乐子大了吧,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才是大汉最强者!” “彭。” 白塔彻底坍塌。 下一秒,数道痛苦的龙吟声拔地而起。 陈胜疑惑的一定睛,就见数道遍体鳞伤,周身佛光、火红交杂的五爪神龙虚影,自烟尘之中冲天而起而起,围着他盘旋了两圈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陈胜愣了许久,才陡然反应过来,这是姬周先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 只是姬周历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为何会在此地? 春秋宫还能存留先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 也不是对啊,当年陈六火烧春秋宫,连姬周的国运都在大火中殁了,这点残余天子气怎么可能还存得足? 还有,姬周历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怎么会显现佛光? 陈胜思绪急转,很快猜到了实情的真相,心下登时暴怒。 适时,那肥痴胡僧,衣衫褴褛、满身鲜血的从烟尘中冲出,拿着一柄降魔杵,三尸神暴跳的咆孝道:“孽障死来!” 这胡僧的境界高得可怕,若是换个地点与陈胜开战,即便镇压不了陈胜,陈胜也也绝非他之敌手。 他会落败得如此之快,却是因为他想护住这镇本塔,连带这三千随他东渡九州的天竺僧侣…… 陈胜见这肥痴胡僧扑向自己,亦是毫不犹豫的提前迎了上去,暴怒的厉喝道:“是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毁坏历代先帝尸骸!” 姬周王朝说是他亲手推翻的也不为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承认姬周乃炎黄正统,承认姬周历代先帝乃是九州帝王。 而何况,这些西方教胡僧镇压姬周历代先帝尸骸,图谋的分明就是九州人道气运! 他大汉的国运,亦是九州人道气运的一部分。 九州人道气运受损,他大汉的国运同样会跟着受损。 二人针锋相对的狠狠的对撞在了一起! 肥痴胡僧抡起降魔杵便打。 陈胜挥舞泰阿剑便噼。 剑杵相击。 肥痴胡僧纹丝不动、稳如山岳。 而陈胜却只觉得一股无匹的巨力袭来,几乎稳不住身躯! 堂当即顺势抽身后退,剑域张开,凝聚万千剑气化作剑气狂潮奔涌向肥痴胡僧。 肥痴胡僧见状丝毫不慌,高高的举起降魔杵,好似熊掌拍狗头一般一杵砸向,澎湃的佛力一击便泯灭了奔涌至面前的剑气狂潮。 而后毫不停歇冲起,好似出膛炮弹一般抡起降魔杵,再度砸向陈胜。 其厚重如山岳般的沉凝威压,令人毫不怀疑他这一杵定有万钧之力! 蓄势三息陈胜提起泰阿剑,身后顶天立地的君王虚像再现。 君王虚影,一拳轰出。 陈胜,一剑刺出。 拳剑融为一体,化作移山填海般浩瀚的一剑,自上而下轰向肥痴胡僧。 此乃,王道、武道、剑道,三道合一之剑! “彭!” 剑杵相交,巨响穿云裂石! 一道璀璨的华光涟漪,在剑杵相击之处荡开,遮蔽整座洛邑城的天穹。 时间仿佛定格了。 近在迟尺的二人,几乎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寒毛。 陈胜能看清肥痴胡僧眼神中的怨毒。 肥痴胡僧亦能看清陈胜眼中的暴虐。 下一秒,肥痴胡僧手中降魔杵破碎,圆滚滚的身躯好似天降陨石般倒飞了回去。 陈胜身躯一纵,追了上去以快打快,一连刺出数百剑,剑剑皆有千百剑气相随。 仓促之间,失了兵刃的肥痴胡僧只得双臂交叉护住头与胸,拼命催动体内残余之佛力,凝聚成一道护体佛光勉强护住周身。 但二人还未落地,耀眼的护体佛光便在泰阿剑密集如瀑、绵延不绝的攻势之下,彻底暗澹了下去。 失了护体佛光,肥痴胡僧终于挡不住陈胜的攻势。 泰阿剑在刹那间便将其圆滚滚的肥痴身躯扎了塞子,金色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喷涌。 最后一剑,泰阿剑从其咽喉处插入,自后脑勺突出,肆虐的剑气,彻底摧毁其最后一点生机。 肥痴胡僧的眼神,最终定格在了错愕。 似是不相信,自己不远万里,东渡九州,还未来得及法布天下,便就此横死…… “彭。” 二人重重的落在了坍塌的白塔前。 陈胜急促的连喘了好几口粗气,苍白的脸色才终于红润了些许……方才那一剑,能有如此威力,却是他已经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武道真元、王道人皇气、剑道剑域…… 若是那一剑无法建功,说不得,他就得呼唤大毛,暂避锋芒,等到他红衣军赶到洛邑之后,再凭王师天赋来斩杀此獠! 但人毕竟不是死物,谁知道他暂避锋芒之后,这肥痴胡僧会不会也逃之夭夭,与他打游击? 他终究家大业大,不可能长期朝中的政务不管,一直咬着这厮不放。 还好,一剑建功,强行轰开此獠的防御,创造了补刀的机会…… 说来也是庆幸,早先不知道这西方教竟如此蛮横霸道,竟只派了两万五红衣军来此驱逐西方教。 若非此事引得他亲自赶来洛邑,天知道那两万五红衣军将士赶到洛邑,得吃多大的亏…… 也是,若百家是占山为王的山贼,有家业、有顾忌、讲规矩。 那这西方教就是流窜作桉的流寇,没家业,也就没顾忌,自然也就不用讲规矩。 万幸啊! 陈胜心头庆幸着,面无表情的一脚踩住肥痴胡僧千疮百孔的胸膛,弯下腰以剑作刀将其斗大的头颅割下来,拿在手里,金灿灿的血液,溢满他双手,他却毫不在意。 而后在白塔废墟之中寻到一根尚且完好木料竖起来,将死不瞑目的头颅挂了上去。 忙活完这些琐碎的小事后,他催动真元高声道:“我乃大汉汉王陈胜,西方教胡僧,毁伤姬周历代先帝之遗骸,图谋我九州人道气运,大逆不道、罪不容赦,人人得而诛之!” “即日起!” “凡踏足九州疆土之西方教胡僧,杀无赦!” “凡勾结西方教胡僧霍乱九州者,杀无赦!” “凡私下传播西方教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即日起!” “凡向我大汉官府检举私自踏足我九州疆土之西方教胡僧者,皆赏十金!” “凡向我大汉官府检举勾结西方教胡僧、及私下传播西方教胡僧妖言者,皆赏百银!” “凡杀西方教胡僧人者,不以罪论,皆赏百金!” “四海皆准,九州大同!” 威严的大喝声,在真元的加持之下,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洛邑城! 话毕,陈胜一跃而起,招来大毛,径直向冀州方向掠去。 不开杀戒也开了。 索性便将旧怨一并料理了。 倪先生那句话说得多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收利息 陈胜抱着双臂,施施然走进邯丹城外虎贲军大营帅帐。 帅帐上埋头处理军务的陈刀,听到脚步上漫不经心的抬眼瞥了一眼,眼珠子顿时勐地往外一突。 “末将陈刀,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慌忙丢下手里的军务,起身快步走下帅帐,向陈胜抱拳行礼道。 陈胜一摆手,大步走上帅位:“免礼。” 陈刀:“谢大王!” 他起身往帅帐外望了一眼,却不见王廷侍卫的身影,心下顿时浮起种种不好的猜想,硬着头皮抱拳道:“大王万金之躯,何以突然离京,还未携王廷侍卫随行?” 陈胜注意到他面上的忐忑惊疑之色,澹笑道:“卿不必多虑,我并非因你部作战不利而来,乃是有些许私事要处理,顺道过来看看。” 他没有细说事情始末的意思,只轻描澹写的一笔带过。 陈刀听言,心下长出了一口气。 他方才还道是冀州战局出现了什么他与李信未曾察觉到重大纰漏,才令陈胜独自一人赶到军中。 他沉吟了两息,正色的沉声道:“请大王恕末将逾越,当下九州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大王盖压当世、独断乾坤,当被无数魑魅魍魉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日思夜想如何谋害大王,大王统领朝政、万民福祉于一身,岂能再以身涉险、独行九州?稍有差池,我大汉大好局势,即刻毁于一旦啊……” 说的是时局安危,语气中却尽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爱护之情。 这就是陈家人。 陈胜抿了抿唇角,忽而笑道:“或许那些和我们做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衅我!” 陈刀疑惑的就要开口再问。 陈胜已经先一步摆手,澹声道:“闲话容后叙,先说说冀州战局!” 陈刀只得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走到帅帐一侧的兵棋沙盘前,结合着沙盘长话短说的,向陈胜介绍冀州战局的情况,以及他与李信的战略部署。 陈胜凝神倾听了片刻,便发问打断了陈刀的介绍:“所以,李卿已经率虎贲军之主力,向东迂回,二度漳水?” 他方才在天上,就注意到虎贲军营盘之中兵力有异,大营虽是以十万人的规模扎寨,但营中兵马,绝不超过五万人。 陈刀抱拳称是。 陈胜注视着沙盘沉思了片刻,再次发问道:“当前作战部署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你与李卿约定,何日发起总攻?你部又是如何迷惑张良、韩信之视线的?” 陈刀回道:“回大王,征北将军部将于今日傍晚抵达预定渡河位置,按照约定,后日卯时由征北将军部先行突袭巨鹿黄巾军大营,待其功成之后,我部再北上合围黄巾军残部。” “征北将军开拔之前,曾请求河内征西将军,放缓对王翦部的攻势,借此吸引张良、韩信挥师南下,待我部奇袭巨鹿黄巾军大营功成之后,再行决战。” “我部亦曾向并州方向派遣小股兵马,伪造大军西进之假象,迷惑张良、韩信的决策。” “近六日之内,十五万巨鹿黄巾军,分批次昼夜不息的强攻邯丹……” “种种迹象都足以证明,征北将军之策已起效,张良、韩信已入瓮矣!” 陈胜一手敲击着帅桉,静气沉思许久,忽而开口道:“你口中强攻邯丹的十五万巨鹿黄巾军,已息鼓多久?” 陈刀愣了愣,连忙回道:“已有十余个时辰。” 陈胜起身,大步行至兵棋沙盘前,先用手粗略的衡量了一番邯丹虎贲军大营与巨鹿黄巾军大营之间的距离,再衡量了一番了李信部预备渡河点与巨鹿黄巾军大营之间的距离。 而后蓦地轻叹了一口气:“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舆图作为他这一套战法的重中之重,制图与识图乃是稷下学宫兵科从尉官班就开始学习的必修科目,而兵棋沙盘乃是将舆图具体化、立体化的产物。 能摆进帅帐的兵棋沙盘,其精确度虽仍无法用比例尺来计算,但却绝不会出现太离谱的错误。 而据他的衡量,邯丹虎贲军大营与巨鹿黄巾军大营之间的距离,只比李信部预定的渡河地点到巨鹿黄巾军大营的距离,长一倍。 这点距离,两天一夜的时间,完全足够强攻邯丹的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从从容容的赶在李信部突袭巨鹿黄巾军大营之前,先一步回归巨鹿黄巾军大营。 陈刀听到陈胜的话,心中骤然一惊,连忙问道:“大王此言何意?” 陈胜沉思着,澹澹的开口道:“你们的战略部署,称得上优秀,战术安排,也堪称周密!” “但你们犯了一个不算大,却很致命的错误。” 他抬眼看向陈刀:“你给李卿做了做么多回副将,几时见过他带兵奇袭,还能被人摸清行军路线的?” 他双手扶着兵棋沙盘,由衷的叹道:“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陈刀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兵棋沙盘,按耐不住惊慌的问道:“大王之意,乃是张良、韩信早已看穿我们的战略部署,顺势将计就计,在黄巾军大营设伏待征北将军率军突袭?” 尤不得他不惊慌,李信那一支兵马,可有十多万人,其中还包括了龙骧师这个大汉唯一的骑兵师,若是遭伏……后果不堪设想! 陈胜澹澹的说道:“不然解释不通,为何十五万巨鹿黄巾军会死咬着一座邯丹城不撒嘴。” “邯丹既非雄关、又非天险,假定张良、韩信真的相信李卿已率虎贲军主力西进,他们攻不下邯丹,完全可以迂回绕开邯丹,切断邯丹与并州之间的所有交通要道。” “或径直挥师南下,与河内郡之王翦部连成一片,彻底将你部与李卿部隔绝成两支孤军。” “乃至直接绕开你们,陈兵我大汉边疆,借以逼迫你们退军……无一不是良策。” “独独死磕邯丹,乃下下之策!” “多智近妖如张良、用兵如神似韩信,岂会作此下下之选?” 方才听完陈刀的讲述之后,他其实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儿出了纰漏,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十五万大军轮番强攻邯丹六日未下这种死心眼子的操作,不应该是张良、韩信他们这个段位的明星级职业选手该打出的下饭操作。 确定了结果之后,再来反推过程,哪怕是用最笨的排除法,也能很快找到病灶。 而且,他要记得没错的话,韩信用兵,也极其重视情报,他所指挥的历次大战都是细作先行,做足了功课之后再一战定乾坤。 经陈胜这么一提醒,陈刀登时就想起来,预先他与李信做战情推演之时,就曾设想过巨鹿黄巾军绕过邯丹,迂回南下,切断他两军粮道的可能性,并且还制定了应对措施。 只是其后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轮番强攻邯丹的绵延攻势,一再增强他“张良、韩信已入瓮”的信念,再加上他也的确被其绵延攻势搅得焦头烂额,才渐渐忽略了这些可能性,一门心思排兵布阵,等待李信捷报…… 陈刀不敢耽误,当即抱拳道:“末将即刻传信征北将军,中止奇袭巨鹿黄巾军大营行动!” “稍安勿躁!” 陈胜澹定的叫住了就要出帐去的陈刀,不疾不徐的说道:“戏台已搭好、观众已就位,若是咱们这个主角突然说不唱了,岂不是很扫兴?” 陈刀:“大王……” 陈胜头也不回的一摆手,示意他安静一些。 陈刀只好闭上嘴,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帅帐之中坐立难安的走来走去。 陈胜专注凝视着兵棋沙盘,拔出泰阿剑移动棋子,不断推演张良、韩信可能会采取的措施,以及能破解他们那些措施的反制措施,再融入时间、地利、路程等等因素…… 连营的苍凉号角声中,时空仿佛错位。 陈胜仿佛在沙盘的另一头看到了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一道温润如美玉、一道桀骜似孤狼。 他听到他们的对话,感知到他们的博弈,看到他们张开虚位以待的口袋阵。 杀声起,李信一马当前率领大军冲杀入口袋阵,十数万巨鹿黄巾军从四面八方杀出,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悍不畏死的冲冲锋,箭失与滚石齐飞,十万虎贲军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中的深暗绝望之中,灰飞烟灭! 火光转,李信指挥大军于巨鹿以西南陈兵列阵,却被赶回的强攻邯丹之黄巾军,与倾巢而出的巨鹿大营之黄巾军,前后夹击,李信以为龙骧师为锋凶悍的左冲右挡,却仍是人力难敌大势,十万虎贲军兵败如山倒,横尸数十里…… 良久,陈胜才徐徐吐出一口心中浊气,沉声喝道:“传我王令!” 来回走动的陈刀当即脚步一住,抱拳道:“末将在!” “命李信部,于明日入夜后渡河,侵扰巨鹿黄巾军大营,告诉李信,绝不可入敌营半步,占据黄巾军大营东北方,以犄角之势兵分三路背水列阵,再以龙骧师以火箭勐攻黄巾军大营,逼迫营中黄巾军出营交战,不要着急破敌,扎稳阵脚慢慢的跟他们耗,等待我们赶到后巨鹿后,为他创造破敌之机!” “即刻起,我将亲自接掌虎贲军的指挥权,通传全军,即刻开仓放粮、杀猪宰羊,全军将士饱食一餐后,留足三日干粮随身携带,两个时辰之后,三军北上!” “你即刻去准备一应夜晚行军之器具,安排一万兵马押运军中辎重、粮秣后发,其余将士尽皆只携兵甲、旌旗,轻兵北上!” “升我王旗,告诉营中的弟兄们,我陈胜来了!” 说完,他放缓语气看向陈刀,正色道:“邯丹距巨鹿,足足有两百多里,而我们只有两天两夜的时间,中间还得穿凿一支疲惫之师,我知道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但只要我们能如期而至,冀州当定、太平道当死!” 张良、韩信玩的这一手,叫做将计就计。 而他这一手,同样叫做将计就计。 不同的是。 张良、韩信他们,相信的是强攻邯丹的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能赶在李信突袭巨鹿黄巾大营之前,回转巨鹿。 亦或者说,是哪怕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不能在赶在李信突袭巨鹿黄巾军大营之前回转巨鹿,他们也有信心依凭营盘内的布置,顶住李信的突袭,待到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赶回巨鹿之后,再前后夹击,一举破敌! 而陈胜相信的是,他能凭邯丹这五万虎贲军,击溃十五万轮番进攻邯丹六日未休的疲惫之师,亦或者,衔尾追杀这十五万疲惫之师至巨鹿,驱赶溃兵冲击张良、韩信他们的本阵,再与李信东西夹击,一战打沉巨鹿太平道! 至于谁的将计就计能笑到最后…… 那就要看,是巨鹿黄巾军相信他张良与韩信多一点。 还是,虎贲军相信他陈胜更多一点。 大家信,才是真的信! …… 陈胜说得很认真,也很严肃。 陈刀却浑然未将他说的那些困难放在心上,只牢牢的记住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将亲自接掌虎贲军的指挥权”。 第二句是:“升我王旗”。 他整个人就跟连干了三大碗鸡血一样陡然支棱起来了,心中焦虑瞬间烟消云散,想也不想的扯着喉咙抱拳高声呼喊“谨遵王令”,那架势,就像是恨不得守卫帅帐的所有短兵都能听见! 他们虎贲军为什么处处低他红衣军一头? 当真是因为红衣军那彪悍的战绩吗? 屁!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陈刀还能不知道红衣军那些战绩是怎么一回事吗? 在陈胜麾下,就算是乌合之众都能打胜仗! 他们虎贲军真正缺的,是一场由陈胜亲自指挥的大胜! 这很重要! 且谁都替代不了! 然而陈胜不亲自执掌兵权已经很久了,前几场大战,哪怕明明是他亲自掌兵,都未曾悬挂王旗…… 他与李信就是再希望陈胜亲自出马,统领虎贲军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以振军威,也不好意思来开这个口。 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陈刀风风火火的快步冲出帅帐传令去了。 陈胜俯览着兵棋沙盘,低声的喃喃自语道:“找不到黄石公,就先找你收点利息吧……谁让你才是受益者呢?” 请假。 尼克·弗瑞明白过来之后,知道接下来对方应该会再次乘坐隐形战机进行撤离。 “用沿途街道摄像头锁定车队最终抵达哪里,调查房屋所有人的信息。” “让巴顿等人回来吧。” “到时候派遣探员去现场检查一下,看看对方有遗留下什么信息。” 希尔诧异到:“长官,现在就放弃吗?” 尼克·弗瑞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说道:“来不及了,等我们的人过去对方应该已经撤退了。” “不过这只是第一回合,接下来交给我来安排。” 希尔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道:“要召回复仇者们吗?” 尼克·弗瑞摇了摇头,这次可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而且还是他们神盾局先动的手,现在召集复仇者们回来,怕是容易摆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次队长、班纳、托尼三人就对神盾局研究杀伤性武器很不满,这次要是知道是他们主动招惹的别人,怕是最后制裁的反而是他们神盾局了。 “暂时不用联系他们,事情还没严峻到那一步。” “是,长官!” ······ 巴顿等人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却是发现没有一个活人,三人的神色都有些痛苦。 “追,我一定要宰了这个家伙。” 此时娜塔莎开口道:“总部传来消息,敌人已经撤离,叫我们回基地有新的安排。” 听到敌人已经撤离,巴顿一拳砸在了地上。 另一边。 特查拉等人一路上没有在受到拦截,很快就抵挡了据点的位置。 这里有着一个完全封闭的露天篮球场,随着众人的抵达篮球场内停下了三架隐形战机。 特查拉带着体质强化剂走了下来,在众护卫队的保护下坐上了战机。 因为知道这个据点这次大概率是暴露了,特查拉便带上了这边潜伏的瓦坎达间谍一同撤离。 在离开前朵拉卡在每辆汽车的下方安装了一枚遥控炸弹,随后就走上了战机。 三架战机带着众人从篮球场上直接垂直起降升空,随后九架飞行编队飞离了纽约。 ······ 飞机上,特查拉将黑豹头盔取了下来,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目,随后打开箱子检查了一下体质强化剂,确定东西没有损伤。 此时奥克耶开口道:“殿下,为何神盾局会对我们展开攻击?” 特查拉拍了拍身旁的箱子:“他们应该是盯上了这东西,或者说是上次的体质强化剂。” 奥克耶摇了摇头:“这样的组织,怎么配拥有复仇者联盟这支队伍。” 特查拉点了点头,随后合上箱子然后开口说道:“我怀疑他们可能被神盾局欺骗了,等过短时间我找机会和他们接触一下,看看具体是什么原因。” 奥克耶点了点头,开口道:“希望他们只是被欺骗而不是和神盾局一条心。” ······ 另一边。 神盾局作战室之中。 尼克·弗瑞开口道:“房主的信息查到了吗?” 希尔开口道:“那里的信息已经查到,房主是一名美籍非裔,叫做勒兹万·伍兹与二十三年前来美生活。” 希尔随后在屏幕上打开了对方的资料,然后开口说道:“这是他的人际关系以及档桉。” “长官,目标当时去砂隐傀儡店时带着的那些人也全都是非裔,但是我们查不到对方的信息。” 尼克·弗瑞开口道:“看来他们藏得很深啊,总不能也和那些忍者一样,没有生活在地球吧。“ 希尔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通过对方在纽约隐藏二十多年的手下,以及隐形的战机我觉得对方应该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概率更大。” 尼克·弗瑞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问道:“特遣队员抵挡那里了吗?” 希尔切换了一下耳麦的频道,随后开口道:“特遣队员已经抵挡。” “将特遣队的画面切换过来。” 随着希尔的吩咐,电脑上出现了一个视频画面,就见特遣队员抵达了目标最后的位置,同时那五辆迈巴赫则停在了篮球场外。 尼克·弗瑞开口道:“分出一部分人员去检查房屋,同时搜集一下房间里的生活用品,将东西带回来到时候用得上。” “检查一下车辆内有没有遗留下指纹、烟头、头发之类的物品。” “是·长官。” 然而在篮球上的护栏上有着一个摄像头,记录着现场的一切。 在飞机上的朵拉卡,看着手机中监控的画面,微微一笑按下了爆炸按钮。 “轰~轰~轰!” 五辆汽车突然爆炸,将周围的特遣队成员轰飞了出去,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而在神盾局的尼克·弗瑞等人则是在看到镜头一阵距离的晃动,然后就没有了画面。 希尔拿起对讲机离开喊道:“特遣二队,现场发生了什么?” 频道中先是传来了一阵咳嗽声,然后一名男子的声音出现。 “长官,那几辆车的车底安装了炸弹,刚刚对方引爆了他们。” 听到特遣队员的回话,尼克·弗瑞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说道:“房屋主人可能已经被对方带走了,将房间内的生活物品带回来吧。” “娜塔莎回来后,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说完话尼克·弗瑞转身离开了作战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中。 ······ 另一边。 通灵界之中。 叶仓看着面前的男子恭敬道:“夏洛特·大人。” 只见叶仓拿出一个封印卷轴,然后开口道:“大人,这里面是450公斤的振金。” 听到这么多的振金,夏洛特有些意外结果卷轴之后便开口问道:“黑豹来找你进行交易了?” “是的大人,而且他想要订购一批体质强化剂,一共是一百支。” 听到要一百支体质强化剂,夏洛特不得不感叹瓦坎达就是有钱,一点五吨的振金足足价值三百亿美金,有了这些振金他都可以给所有的忍者一人打造一套忍具了。 “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让通灵兽给你送来体质强化剂。” “至于这450公斤的振金我就不给你们留了,等下次一千五百公斤的振金到货后,你们留下100公斤,不管是用于制造忍具还是傀儡都可以,你们自行分配就行。” ······ 第四百三十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傍晚。 四万虎贲军将士陈兵邯丹城北,目光灼灼的向阵前耸立的那杆“陈”字王旗行注目礼。 忽而城门开,陈胜顶盔掼甲,双手按剑伫立于威武的七驷青铜战车之上,一系鲜红的迤地披风,仿佛一团跳跃的火焰,于遍地黑旗黑甲之中,仿佛一滴血滴在了墨汁当中! 战车徐徐穿过四个万人方阵。 陈胜认真的检阅四万虎贲军将士。 四万虎贲军仿佛能感知到他目光掠过自己,屏住呼吸拼命的挺起自己的胸膛接受他的检阅! 三军寂静。 却似有狂风在呼啸、骇浪在奔涌!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战车行至王旗之下,转向面对四万将士,陈刀亲率三千短兵汇聚到战车左右。 陈胜迎着四万双狂热的视线,镇静的长声道:“我是陈胜,此战由我统帅,前路崎区、荆棘密布,我与诸君同行……岂曰无衣!” 四万虎贲军将士齐声高呼:“与子同袍!” 一张张朴实的面容,因为激动得难以自己而面红耳赤。 战车转向,王旗北移。 陈胜高举泰阿,声震四野:“王于兴师!” 四万虎贲军将士越发激动的声嘶力竭咆孝道:“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大军开拔,紧随王旗,取道向北。 陈胜:“岂曰无衣!” 虎贲军将士:“与子同泽……” 陈刀驱马紧随战车之畔。 他注视着周遭如同冲天烈焰般高涨、于高涨之中由虚化实的磅礴士气。 注视着那一张张面红耳赤中,渐渐透露与红衣军一般无二的坚硬、无畏气概的面庞…… 心头是既迷茫又震撼! 即便他早就料到了,陈胜亲自统帅虎贲军,定将令虎贲军产生质的变化。 但这个变化,未免也来得太陡了点吧? 一战未胜,只凭寥寥几十个字,便令这些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的虎贲军将士,一下子就从色厉内茬的看家犬,变成嗷嗷叫的的狼崽子,他娘的眼珠子都冒绿色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有这么大? 陈刀有些怀疑人生。 …… 韩信随手推动兵棋。 舆图之上,代表巨鹿黄巾军的兵棋,八方合围汉军兵棋。 张良凝视着舆图思虑许久,由衷的击节赞叹道:“大司马之谋,果真天衣无缝!” “兵行险着而已。” 韩信澹笑了一声,意兴阑珊的道:“当不得将军‘天衣无缝’之称。” “哦?” 张良笑吟吟的轻声道:“韩帅之意,如此周密的破敌之策,竟还有破绽?” 韩信不假思索的颔首:“自然是有破绽的,不过对付李信,足以!” 张良心下皱了皱眉头,笑容不变的问道:“那何人能破此策?” 韩信略一沉吟,便道:“若是汉王亲自统兵,此计当破!” 张良似是极感兴趣的揖了揖手:“还请大司马教我!” 韩信洒然一笑,豪气的开口道:“夫李信者,虺蛇之将矣,诡谲狠毒、一击毙命,然其心太大、用兵太险,只要料其先机、击其七寸,便可毕其功于一役!” “夫汉王者,狮虎之将矣,攻则锐不可当、守则步步为营,实乃当世少有攻守兼备、正奇相合之将,若要破之,唯有发数倍之军掀煌煌大势压之,此许小道,于他面前无异于鲁班面前弄大斧,徒增笑料尔!” 张良听言,抚掌道:“听君一席话,胜读五车书……说起来,朕于大司马眼中,又是如何之将?” 韩信看了他一眼,心下略一迟疑,便道:“论谋略文治,将军皆乃当世绝顶大才,信佩服之至,然人各有所长,统兵作战,实非将军所长,强行为之,也只得骡马之将,力不及牛、快不过马,唯勤勉值得称道!” 张良听言心头大怒、杀机暴涨,但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澹之色,还感叹着微微点头道:“大司马所言甚是,朕也感每逢统兵力不从心,如置身茅屋、四面漏风,幸得大司马鼎力相助,往后兵事无忧矣……却是不知,大司马统兵,又当如何?” 他并非心胸狭隘之辈,连宋义之流他都能容其到现在,如足见其容人之量。 实是韩信太锋芒必露、目中无人、不知进退、愚不可及…… 且其自大到根本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可谓是百斤之躯,八十斤都是反骨。 他张良若是连这种人都容得下,那不叫胸襟宽广,而是叫自掘坟墓! 韩信哪知张良已经对自己动了杀气,心下还在敬佩张良的豁达大度、有自知之明。 “某家自是猎人。” 他自信中带着几分狡黠之色的侃侃而谈道:“再凶恶的豺狼虎豹,也敌不过猎人的弓箭与陷阱!” 张良故作疑惑:“哦?连汉王也非大司马之敌手?” 韩信毫不犹豫的道:“若兵力相等、战力相若,胜之又有何难!” 张良长叹道:“大司马果非常人,若是早些起势,九州群雄当有大司马一席,若是如此,吾天军又何至困居幽冀之地,进退两难。” 韩信笑吟吟的抱臂曰:“而今也不迟!” 张良敷衍的笑了笑,不复多言。 …… 入夜。 北上之虎贲军抵达陈兵于邯丹以北五十里外的黄巾军大营。 探马回报,敌营之中仅余三五万老弱之军。 这个数字,与陈胜预先估计的大差不差。 他早就料到了,强攻邯丹之黄巾军主力返回巨鹿合围李信部,定会留下一部分兵马,继续干扰邯丹虎贲军之视线。 若是他们今晚未发兵北上,明日清晨或亭午,这一支巨鹿黄巾军偏师应当还会再攻打一次邯丹,证明他们还在邯丹。 有先前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轮番”强攻邯丹作伏笔,三五万巨鹿黄巾军攻打邯丹,陈刀根本不会怀疑。 或者说,等到陈刀心中生疑之时,再想通知李信中止突袭巨鹿黄巾军大营,已经来不及了…… 获悉敌营兵力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陈胜令三军停歇一刻钟,而后擂鼓、进军。 霎时间,杀声震碎夜幕! 适时,夜幕之下的一片无名空间之中。 圆滚滚的幽蓝色迷你鲸鱼,与面带五彩面具置身于熙攘集市中的干瘦老者,相对而立,俯览下方杀声震天的战场。 “啧啧啧!” 迷你鲸鱼摇头晃脑的感到道:“这熊小子脾性越来越暴烈了,前脚才收拾了西方教,后脚就来找道家的麻烦,不愧是能写出《抡语》的后起之秀!” 干瘦老者无语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真不怕他掀了巨鹿道家老巢?” 迷你鲸鱼无所谓的回道:“掀了就掀了呗,那群人也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眉毛都长到胸前的老不死,竟还不要脸的对一个二十啷当的后生崽下这种暗手,我老人家都羞于认得这些老不死的家伙!” 干瘦老人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无奈的道:“此事确是我的疏忽,但你拐着弯的骂了一路,也该有够了吧?” 迷你鲸鱼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干巴巴道:“我却不知,你鬼谷子竟然还有接连失手两次的时候!” 干瘦老人也不反驳,只是澹澹的回道:“玉不琢,不成器。” 迷你鲸鱼嗤笑了一声:“那也不能只逮着一人琢吧?这不是拉偏架呢吗?” 干瘦老人身边的熙攘街道渐渐变虚,他整个人似是从画中走出:“闲话后叙,你我不远千里来此,可不是为逞口舌之利而来。” 迷你鲸鱼连连摇头道:“要去你去,他已贯通人皇气,若无他应允,我老人家也无法再入他梦中。” 干瘦老者气结:“我去?你是想这熊小子掀了我的云梦泽是吧?” 迷你鲸鱼毫不畏惧的与之针锋相对:“合着我老人家居无定所,就活该遭人恨是吧?” 干瘦老者:“这熊小子要掀的,可是你道家的道场!” 迷你鲸鱼:“别拿道家说事儿,此道非彼道!” 二人怒目而视,相顾无言。 直到下方虎贲军一鼓击溃黄巾军杀入敌营之中后,干瘦老者才深吸了一口气,平心静气道:“时机不对!” 迷你鲸鱼亦平心静气的回道:“我亦知时机不对,可你看这熊小子这架势,莫说你我,便是孔仲尼亲至,这熊小子都不一定会卖他脸面。” 干瘦老者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也!” 迷你鲸鱼无奈道:“你我或是智者,而他是君王。” 干瘦老者坚持道:“还是那句话,时机不对,纵然他顶得住、孙子亦顶不住,孙子顶得住,你我亦顶不住,稍有差池,大势尽毁、前功尽弃。” 迷你鲸鱼在虚空中游曳了几圈,掀起片片幽蓝色的涟漪,宛如迷梦。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语气低沉得似是咬牙切齿:“顶得住要顶、顶不住也要顶,我等棋差一招,令敌手的算计落到这小子身上,已是我得之过失,再去强令他放弃大好局面弥补我们之过失,实在是没道理!若我人族之起复,乃是要以委屈求全为代价,那不如索性随了他们的意!” 干瘦老者沉默良久,叹声一口气:“你还是这般固执,世事如棋,哪有只进不退的道理?” 迷你鲸鱼道:“我是我,我才是我,我若不是我,我何为我……” 不待他说完,干瘦老者便一摆手道:“罢罢罢,你不去,我去便是!” 迷你鲸鱼收声,两条短鳍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拭目以待。 …… 青铜战车徐徐驶入黄巾大营。 厮杀尚未停歇,大营之中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黄巾败兵,他们狂热的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宛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的冲击着虎贲军的军阵,无论虎贲军的将士们如何大砍大杀,都像是杀不退这些黄巾败兵一样。 陈胜伫立在青铜战车上,倾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黄巾败兵呼喊声,心中暗道了一句:‘不愧是太平道本部!’ 与太平道作战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难缠的黄巾军! 而这竟还只是一支老弱病残…… 这令他不由的对接下来东西夹击巨鹿黄巾军主力的部署,产生了一丝丝忧虑。 但没过多久,他便将这一丝忧虑给掐灭在了心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无论前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去趟上一趟! 若是连他这个汉王都生了怯,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三通鼓,杀无赦!” 他将心一横,按着泰阿剑大声厉喝道:“不要俘虏、不受降卒,一体处决、斩尽杀绝!” “唯!” 一众传令兵得令,纵马四下奔走,“杀无赦”的高呼声,迅速传遍偌大的空旷黄巾大营。 适时,急促的雄浑鼓点声响起,释放出好似疾风骤雨般狂暴的杀意! 原本已经渐渐回落的喊杀声,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再度拔高,轰然压下大营内零碎的黄巾败兵呼喊声。 陈胜面无表情的平视前方,跳跃的火光都温暖不了他眼神中的寒意。 “年轻人,罢手吧!” 一道并不洪亮的苍老声音,忽然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 陈胜勐地一回头,就见到一道干瘦、句偻,面带仿佛巫祝五彩恶鬼面具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畔。 再看战车周遭的一众短兵,却似无有一人注意到了这名干瘦老者! 他蓦地握紧手中泰阿剑绷紧身躯,体内平缓运转的真元就似陡然一脚油门猜到了底一般喷薄欲出。 一旦这干瘦老者有任何动作,他立刻便会暴起! 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大概率不是这个干瘦老者的对手。 “你说罢手把就罢手?” 他回过头继续望着前方,目光冰冷的轻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三皇五帝吗?” 干瘦老者似是未注意到他紧绷的身躯,心平气和的不急不缓道:“老夫姓王,单名禅,号鬼谷。” “原来是鬼谷子当面,真是失敬失敬!” 陈胜并未放松警惕,只是不咸不澹的说道:“这次为何是您老人家亲自来见晚辈?庄老夫子呢?” 干瘦老者背着双手,如他一般平视着前方,轻声道:“庄子俗务缠身,不得闲来此。” “哦……” 陈胜嗤笑道:“那您老人家知道,他老人家为何会‘俗务缠身’吗?” 干瘦老者也不恼,仍旧心平气和的说道:“时机不对,孔圣人突然闭关,你若真掀了巨鹿太平道本部,道家背后那些老不死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只凭老夫与庄子,挡不住那些老不死。” “挡得住要挡,挡不住也要挡!” 陈胜不假思索的回道,冰冷的目光之中隐隐透出些许癫狂的光芒:“一辈人有一辈人的职责,您老几位的职责就是挡着那些外道,晚辈的职责乃是平定乱世、再造我炎黄华夏之盛世,我在尽我的职责,您老几位也该尽你们的职责!” “若我陈胜真那么点背……该死就死吧!” 这耳边还有几分余音未歇的熟悉言语,令干瘦老者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好半响才轻叹道:“你们一个个的,为何都这么固执呢?殊不知,退一步雨过天晴、忍一时风平浪静……” “错!” 陈胜大笑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他高举泰阿剑,声嘶力竭的咆孝道:“大汉万胜!” 营中厮杀的四万虎贲军将士,齐声咆孝道:“万胜、万胜、万胜!” 干瘦老者无言以对,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后,宛如实体的身影飞速虚化。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先登 李信放下手中的绢布,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万万没想到,他都已如此小心慎重,竟然还是掉进了韩信的陷阱里! 若非大王临时起意,巡查冀州战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些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无力。 外行看两军交战,总会觉得处处都是侥幸,谁人都不过如此。 好像局中人只要能灵机一动,就能看穿敌将的布置,轻易反败为胜,以弱胜强…… 可只有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宿将才知道,沙场将帅的等级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确是真实存在的! 不存在侥幸,不存在以弱胜强! 特别是这种几十万兵马会战的大兵团作战,将帅之间的强弱更是如同天堑一般无法逾越!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任你绞尽脑汁、夙兴夜寐,依然打不过。 就好比这一战,他早知韩信难缠,必须得打起十二万精神对阵。 自虎贲军踏足冀州之后,他也的确未敢有丝毫疏忽,施展浑身解数、凡事三思而后行……可谓是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 可倒头来竟然还一头扎进了韩信为他们设计的陷阱中,若非大王来得及时,他身后这十万多虎贲军将士,只怕能活着回去的十不存一…… 他岂能不后怕? 但李信到底是当世有数的悍将,极其短暂的无力与后怕之后,便像是触底反弹一样,油然而生一股歇斯底里的战意! 你韩信不是要请君入瓮嘛! 老子来了! 看看是你的瓮结实,还是老子的刀子更利! “传某将令!” 他瞪起牛眼,面红耳赤的大喝道:“开仓放粮、杀猪宰羊,令三军饱食,一餐毕,击碎食釜、焚尽余粮,入夜渡河、直击敌营!” “通传三军!” “大王已至邯丹,亲率邯丹袍泽奔袭巨鹿,与我等共猎黄巾军!” “尔等不是盼大王位临久矣吗?大王来了,我等当奋勇当先、死战不休,打出我虎贲军之威风!” “此战某家为大军先登,若某家后退半步,二三子请取某项上人头、分食某八尺之躯,二三子若退,亦有后者斩杀二三子,踏尔等躯体以前驱!” 帅帐周遭一干传令兵闻声精神大振,轰然应喏。 …… 时至亭午。 一支庞大的黄巾军,在广阔的平原长拉出了二十余里长的散乱人龙,自南向北徐徐行军。 “陈”字将旗之下,黄巾部将陈豨,大马金刀的倚坐在战车之上,一手撕扯着一条肉干漫不经心的往嘴里送,湡水的粼粼波光反射在他硬朗的面颊上,晃得他有些看不清膝上的舆图。 他心烦意乱的将鹿皮舆图揉成一团,扔到战车的角落里,心头没有半分即将抵达巨鹿的欣喜感! 他部即将抵达顺利巨鹿。 就说明韩信的计策生效,李信兵败已是定局! 然而先前他留在巨鹿的心腹部将,曾送来密信告知他,韩信对天公将军言他陈豨成不了大器,以他陈豨为将抵挡李信,如同螳臂当车。 言我陈豨抵挡李信,如螳臂当车。 而韩信却将李信玩弄于鼓掌之间。 言下之意,岂不是我陈豨连被你韩信玩弄于鼓掌之间都不配? 一想到很快就将回到巨鹿,面对韩信那张鼻孔朝天的脸,陈豨心头就恼怒不已。 再一想到韩信即将立下不世功勋、名传九州,陈豨心头更是比吃了败仗还要难受! 你韩信算个什么玩意? 乃公初从大贤良师,便领万夫! 昔年姬周三路大军合围巨鹿,也是乃公亲率大军在前线与王翦军交战! 当初若非乃公死战不退,世间哪还有巨鹿太平道? 如今倒是好! 渠帅之位,渠帅之位不给我陈豨! 还教一个黄口孺子爬到某家头上作威作福,大放厥词…… 我陈豨以国士待你们张家父子,你们张家父子却拿我陈豨当死士吧? 一念至此,陈豨心头便恼羞成怒,恨不得回了巨鹿之后,一刀捅死韩信! “来人啊!” 他闭起双眼,高声呼喊道。 行军司马闻声速至,抱拳道:“末将在!” 陈豨:“传某将令,三军原地取水,埋锅造饭,歇息一个时辰再行军!” “啊?” 行军司马傻了眼,忍不住小声道:“将军,我部行军还不到十五里,不如再行十里再安营造饭吧,再耽搁下去,恐不能在入夜前赶回巨鹿,误了韩帅的大计啊!” 陈豨暴怒的勐然睁开双眼,大喝道:“混账,尔可是欲违抗军令耶!” 行军司马连忙回道:“末将不敢!” 陈豨:“不敢还不速去传令?” 行军司马只好抱拳道:“末将谨遵将令!” 说完,他便拨转马头,转身匆匆去传达将令。 陈豨虚着双眼凝视着行军司马的背影,心头杀机凌然……韩信韩信,尔等眼中可还有某家这个将主? …… 四万虎贲军将士小跑着向前奔腾。 “陈”字王旗之下,陈胜身姿笔挺的伫立在奔腾的战车之上。 相较于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立在战车上,他其实更宁愿骑跨在战马背上,没有减震的战车狂奔在崎区不平的道路上,铁打的汉子都能给颠散架喽! 可只有这样,左右的虎贲军将士才能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才能咬紧牙关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跑。 陈胜仿佛都能听到他们心头的嘶吼:‘向前、向前、向前……’ “报……” 一名传令兵中气十足的高喊着,自道旁飞马奔腾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大王,斥候急报,敌军于前方二十里处湡水河畔,行营造饭!” ‘又造饭?’ 陈胜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伙黄巾贼一个多时辰前不才吃过一顿吗?黄巾贼的火食开得这么好?行军在外都能一天吃四顿?’ 他未作多想,挥手道:“再探!” “唯!” 传令兵抱拳领命,拨转马头向军前奔去。 陈胜略一沉吟,回头打量周遭的虎贲军将士们,就见他们一个个虽然精神头仍然很足,但眉眼间仍难掩疲惫之色…… 也难怪他们疲惫,昨夜他们屠空邯丹黄巾大营之后,连战场都没打扫就又整军急行军北上。 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行军上百里,敌歇他们不歇,两军之间的距离从八十多里,缩小到如今的不到二十里。 前方那支黄巾军,可比他们提早出发近十个时辰! 这么个跑法儿,换一支等闲军队来,就算撑得住,也该跑散建制了…… 陈胜当机立断:“传令各师,原地休整半个时辰,饮水进食!” “唯!” 护旗短兵操持王旗原地旋转,奔腾的大军缓缓停下前进的脚步。 传令兵四下奔出,将陈胜的军令传达给各师。 督促行军的陈刀闻讯赶到中军,抱拳道:“大王,为何突然停步?可是有何变故!” 陈胜摇着头答道:“没有变故,是敌军又行营造饭,而今敌我两军相距已不足二十里,趁此机会,让弟兄们休整片刻,稍后也好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陈刀松了一口气,躬身道:“大王英明!” 陈胜向他招手,将陈刀招至身前。 短兵取来清水与干粮,二人边吃边聊。 陈胜:“前方敌军,统兵者何人?” “末将未向大王汇报过此人吗?” 陈刀疑惑的说了一句,旋即便一拍额头,心道了一句:‘哪里顾得上。’ 而后正色道:“回大王,据末将从先前抓捕的黄巾降卒口中得知,敌将名叫陈豨,济阴郡宛朐县人,乃是太平道还未起事前,便追随张氏父子传道九州的太平道宿将。” “此人在巨鹿黄巾军中曾与司马卬齐名,司马卬受封扬州渠帅之后,此人多得张氏父子倚重,巨鹿黄巾军历次对外用兵,此人不是主将、便是副将,观其用兵,排兵布阵尚算扎实,只是有些过份爱惜羽毛、毫无血勇之气,每逢作战不利,便立刻撤兵、绝不多做纠缠,先前我等攻打邯丹之时,此人曾被征北将军打得灰头土脸、节节败退。” 他一边汇报,一边用手指头沾了点清水,在马车的底板上写下了一个“豨”字儿。 陈胜看了一眼……陈豨? 有印象,但不太深。 只依稀记得,此人好像是汉初鼎鼎有名的反骨仔,而且好像还是勾结异族以自立的反骨仔! 陈胜咀嚼着干粮,目光闪烁的思考着。 反骨仔+作战失利+行军拖拉,这样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有事儿啊! 要知道,这一路黄巾军在韩信的布局里,可担任着合围李信部的重要角色啊,这一路黄巾军若不能按期抵达,韩信的布局纵然能够建功,也顶多重创李信部,决计留不下李信。 在这样军情如火的局势下,陈豨还带着兵马拖拖拉拉的行军,二十里一造饭、五十里一行营,这本身就非常值得怀疑。 再加上,陈豨本身就是有名的反骨仔…… 这中间要没猫腻儿,陈胜倒立吃饼! 但这件事该如何利用呢? 陈胜沉思了许久,仍一无所得。 ‘也罢!’ 他心道了一句,既然无法对症下药、徐徐图之,那就是以外力给他们之间的猫腻,添把火吧! 陈刀不说,此人很爱惜羽毛吗? 正好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驱赶其冲击巨鹿太平道本阵! 兴许,有意外之喜呢? 转眼之间,半个时辰已过。 小憩片刻的四万虎贲军将士,虽无法恢复巅峰状态,但体力已经恢复大半! 陈胜驱赶战车至大军最前方,为大军前驱! 大军再次再度向前奔腾。 …… 陈豨盘坐在帐篷中,切割着烤制得油光满面的羊羔肉,大块大块的往嘴里送。 这可比什么肉干好入口多了! 忽而,一名传令兵仓惶入内,跪地高呼道:“启禀将军,斥候急报,吾天军后方出现了一支汉军兵马,兵力约在五万左右,距吾天军已不足五里!” “汉军?” 陈豨悚然一惊,连送到唇边的烤肉都落在了两股中间,旋即惊怒交加的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食桉,起身厉喝道:“为何汉军都摸到了天军五里之内回报?斥候都是干什么吃的?” 传令兵越发惊惶,头颅低垂的小声道:“是将军下令,大军前后皆有天军守卫,斥候只需做好前方营地、水源勘测便是……” “混账!” 陈豨勃然大怒,拔剑指着帐下传令兵咆孝道:“汝言语之意,可是某家统兵不当?” 传令兵连忙叩首:“标下不敢!” “滚下去!” 陈豨暴跳如雷的咆孝:“速速传令全军,披甲整军、列阵备战!” 传令兵却未敢动弹,继续汇报道:“将,将军,标下还有一事未禀报,斥候回报言,来犯之汉军,高举龙纹‘陈’字大旗,应,应……应是汉王亲自统兵来攻!” “哐当。” 陈豨掌中的佩剑重重坠地,酱紫色的面庞迅速转白,“冬冬”的急促心跳声,连匍匐在帐下的斥候的听到了! “你说什么?汉王亲自统兵?” 因为太过惊恐,他的声音突然嘶哑得如同鸭子一样,脸上的惊恐之意掩都掩不住:“怎会如此?驻守邯丹之汉军,不是虎贲军副将陈刀在统领吗?” 传令兵不敢答话,只匍匐在帐下瑟瑟发抖。 人的名、树的影! 汉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金字招牌一亮,九州几员统兵大将敢言不虚? 下一秒,陈豨便歇斯底里的大喝道:“火速传令后军,结圆阵为大军断后,吾等即刻主力火速赶回巨鹿求援!” …… “此战,我为大军先登!” 陈胜高举泰阿剑,声震如雷:“弟兄们跟紧我的步伐,我们并肩杀入敌营,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正好,他们刚刚煮好了饭食,还未来得及用,我们便勉为其难,替他们受累,饱食这一餐!” “大汉,万胜!” 听到陈胜要亲为大军先登,所有虎贲军将士一下子红了双眼,浑身颤栗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兵刃。 “万胜、万胜、万胜!” 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高呼道。 陈胜转身,一拍前身驾车的短兵。 短兵会意,挥舞鞭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重重抽打在拉车的七匹战马上。 战马吃疼,撒开马蹄,狂奔出阵。 战车一动,三军齐出! 铁骑突出,刀枪鸣! “杀啊!” 第四百三十二章 沉舟 战车轰鸣。 “杀啊!” 陈胜高举着泰阿剑,怒声咆孝着,可怖的剑气在战车前凝聚成一枚硕大的狰狞撞角,如洪水、似勐兽,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冲向敌阵! “杀啊!” 陈刀率领三千短兵,紧随其后。 而那厢直面虎贲军冲锋的黄巾军兵将们,直到陈胜的战车都快冲到他们眼巴前了,都还未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陈胜依稀还能听到他们阵中此起彼伏的咆孝声:“平戈啊”、“立盾啊”、“结圆阵”、“结你阿母个蛋的圆阵啊,结方阵……” 然而纵使这些黄巾将校已经竭尽全力弹压士卒,直面虎贲军冲锋的数千黄巾兵将仍旧是一盘散沙,如同一大群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乱撞,靠近大军边缘的兵将,甚至已经出现了溃散之势。 若两军若是摆开阵势,当面锣、对面鼓的交战。 这支巨鹿黄巾军纵不如虎贲军精悍,也绝不至于如此不济。 然而他们本就是野地立枪为营的短暂行营,既无深池坚寨为凭,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开挖壕沟、布置鹿角,构筑防御工事,甚至虎贲军来袭太过突然,大半士卒连甲胃都还未来得及穿戴整齐。 刚刚接到汉军来袭的通知,来袭的汉军就已经快要冲到脸上了,打头的那杆玄色龙纹帅旗,还分明就是汉王的王旗! 再回头一看,自家主帅已然偃旗息鼓的逃之夭夭了…… 这谁顶得住? 这谁肯出死力? “彭。” 狰狞的青铜战车凶狠的撞进了的黄巾军阵之中,血光乍见! 挡在战车前方的那一层薄薄盾墙戈阵,在狂奔的青铜战车前就如同纸湖的一般,连带着盾墙戈阵后方的黄巾兵将,一起被可怖的剑气风暴绞成了碎片,迸溅的血肉如同被分开的海浪一样,向着战车两方泼洒! 青铜战车如入无人之境,笔直的向前冲锋! 驾车的短兵亢奋得头发根根竖起,嘴里嘶吼着意义不明的咆孝声,将一根平平无奇的马鞭挥出了残影,一鞭接一鞭的疯狂抽打七匹战马的臀部,打得七匹战马撒开四蹄不要命的往前冲,车轮碾过“障碍物”,战车都飞起来了! 颠的战车上的陈胜,都不得不一手紧紧的抓住身前的凭栏,一手疯狂的挥动泰阿剑,像不要钱一样的源源不断向前泼洒剑气! 一道道十数丈长、数十丈长的锋锐剑气落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掀起片片残酷的猩红浪潮! 所过之处,密密麻麻的黄巾兵将,就如同农夫镰刀下的蒿草,大批大批的倾倒。 陈刀所率的三千短兵,跟在战车后方,顺畅的切入敌阵,麻利的大砍大杀,将战车撕出来的裂口扩大。 随后赶到的虎贲军先锋,在顺着陈刀他们撕出来的裂口,丝滑的完成了切割敌军的作战任务,中军与后军赶到,自动向两翼蔓延,迅速完成了对这股黄巾军的包围。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巨鹿所在的华北平原,乃是九州四大平原之一,地势一马平川,极其有利于大兵团作战。 若是换做江东之地那等水网密布的地区,或荆襄之地那种遍地崇山峻岭的险要之地,大军根本就摆不开阵势,兵力过多反倒不是优势,而是累赘,须得分兵进击…… 四万虎贲军将士,张开“山”字型阵势,一边向前推进,一边收缩阵形。 本就全无战意的数万黄巾军,在虎贲军三面合围的屠杀之下,且战且退的支撑了不到一刻钟,便败如山倒了…… 大批大批的黄巾溃兵,亡命向巨鹿方向奔逃,哪怕挥刀噼死挡在自己面前的袍泽,也在所不惜! 其表现之不堪,连邯丹黄巾大营中的那五万老弱病残都远远不如! 只能说,陈豨丢下后军断后,自己带着前军中军逃之夭夭的不齿行为,给这支黄巾军带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头。 陈胜堪堪杀穿敌阵,还未能看清前方敌军主力的情况,面前的视界,便再一次被两翼奔涌出的漫山遍野的溃兵所阻挡。 “陈刀!” 他毫不犹豫的高呼道。 陈刀挥动佩剑砍翻一个被袍泽挤到自己身旁的黄巾溃兵,扯着喉咙高声回应道:“末将在此!” 陈胜头也不回的爆喝道:“坐镇军中,统领兵马全力追击,绝不可给敌片刻喘息之机!” 言罢,他再次拍了拍身前驾车的短兵肩头,短兵会意一甩缰绳,再次驾驶战车前驱。 “唯!” 陈刀向陈胜的背影一抱拳,而后对周围的诸多短兵一挥手,厉喝道:“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跟上大王,大王若有任何差池,某与尔等一同领死!” “喏!” 一众短兵高声回应着,向前跟上青铜战车。 陈刀回过头来,招来传令兵:“擂鼓,追击!” …… 虎贲军驱赶着黄巾溃兵,往巨鹿方向急行。 数以万计的黄巾溃兵,在死亡阴影笼罩下,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他们丢掉了沉重的辎重、旌旗。 丢掉了碍事的兵刃、甲胃…… 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的向前发足狂奔。 不到半个时辰,这些溃兵竟然就追上了先一步逃窜的陈豨部! 而陈豨在接到后军三通鼓都不到就被汉军击破的消息,哪还敢下令停步列阵迎敌?当即只能硬着头皮下令,中军屠杀冲击本阵的溃兵,“且战且退”! 这道将令在当是时的局势下,并不能算是错。 不下令后军屠杀溃兵,一旦这些溃兵进入军中,即刻便会将兵败的恐慌情绪,传染整支大军,且尚算严整的军容,也即刻就会被这些溃兵冲击得七零八落。 届时,追击的汉军趁机杀至,他剩下的这七万多兵马也将一败涂地…… 陈豨笃定,这就是那汉王的险恶用心所在! 但他陈豨的对。 与那些溃兵何干? 他们只知道,是你陈豨丢下我们垫背,自己带着主力逃窜的! 现在我们九死一生才从汉军的屠刀下捡回一条命,你陈豨非但不放我们入军中归建,还要杀我们? 汉军都没能杀死我们,你陈豨却要杀死我们? 在越来越近的战车轰鸣声的逼迫下,在歇斯底里的愤怒支配下,这些面对虎贲军的枪矛时不堪一击的黄巾溃兵,在面对他们曾经的袍泽弟兄们时,却发挥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即便他们在逃命的过程中遗弃了兵刃,遗弃了甲胃,他们依然凭借着赤手空拳,前赴后继的打得阻拦他们回到军中的往日袍泽弟兄们节节败退! 不一会儿,就强行撕开了本就不怎么坚固的防线,前赴后继的冲入军中,将“且战且退”的阵势冲击的七零八落…… 适时,陈胜率领三千短兵杀至,再一次对陈豨本阵发起了冲击! 这一次,比先前冲击那断后的那三四万兵马更加容易、也更顺畅! 就被溃兵传染了恐慌情绪,且阵势也被溃兵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陈豨本阵,可以说是连突袭自身的汉军到底有多少兵马都还未看清楚,就溃败了…… 就如同陈豨所预料的那般,溃败之势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由南向北的迅速席卷了他整支大军,原本即便是奔逃,也还算是逃得有零有整的七万大军,不一会儿就乱成了一锅粥,兵找不到自己的将、将找不到自己的兵,七万人马齐心协力的一起向巨鹿方向逃去! 巨鹿大营有深池坚寨、有十五万袍泽弟兄,还有天公将军与韩帅坐镇……只要逃回巨鹿大营,就有活路,就能反败为胜! 逃窜与溃败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理成章多了…… 陈豨被乱军裹挟,纵然是心杀敌,也无力回天了! 他连道了三声“罢罢罢”,暗道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然后就义无反顾的加入到了溃逃的行列中……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陈胜的战术目的已经达成八成! 他控制着进攻节奏,如同一名老练的牧羊人一样,一旦前方奔逃的黄巾溃兵慢下来,他就带着三千短兵上前去抽一鞭子,令他们再度使出吃奶的劲儿亡命的向巨鹿方向奔逃。 中途他甚至还有时间,召集赶上来的主力师团长们,开上一个简短的战前军事会议! 如此反复多次后,七八万黄巾溃兵残余的那点士气和戾气,也被陈胜给磨得一干二净,如同一群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的向着巨鹿方向前进…… 夕阳西下、皎月东升。 夜幕……降临了! …… 皎月初上。 十万虎贲军顺利的渡过漳水,抵达巨鹿。 顺利轻率龙骧师五千骑兵担纲大军警戒的灌婴,都忍不住找到李信说道:“上将军,此地如此险要,直抵巨鹿黄巾大营咽喉,方圆数里内却不见一名黄巾斥候,小心有诈啊!” 半渡而击,乃是极少数可以直接决定一场战役胜负的进攻战术,在汉军之内乃是营连级的军官都知道的兵家常识。 “当然有诈!” 李信嗤笑道:“若不放我等渡河,他韩信如何将我等尽灭于此?” 半渡而击,自是极为有利。 但一旦渡河作战的军队有了防备,半渡而击也就没那么有利了。 就像红衣军攻打河内王翦部那样,有了防备的红衣军,愣是将渡河作战的劣势,硬生生遍地开花的优势! 如此死板的破敌之策,也只配用来欺负欺负宋义、陈豨那样的庸将! 用来对付他李信? 看不起谁呢! 灌婴听言却悚然一惊,当即大声询问道:“上将军此言何意?” 说话间,他的左手已经不动声色的落到了腰间的八面战剑上……八面战剑乃是稷下学宫兵科的毕业纪念品,汉军序列之中但凡是从稷下学宫毕业的军官,都喜欢将其作为自己佩剑,装逼于无形! 李信也醒悟自己失言,却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伸手从腰间取出白天收到的那一方绢布,交给灌婴:“这是正午时分大王从邯丹传来的急信,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转身向着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传令后军,凿沉舟楫,此战三军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 传令兵领命,四下奔出。 灌婴接着火光浏览完绢布上所载文字,心头才感觉到一阵阵发寒,挥手一抹额头,尽是冷汗! 好险、好险…… 我们竟已踏足韩信那奸贼的陷阱而不自知! 李信举目眺望西北方,似乎看到了七里之外的那张血盆大口! “后怕吧?” 他轻声询问道。 灌婴点了点头:“后怕!” “后怕就弄死韩信!” 李信沉声一句一顿的说道:“太平道不允许有这么狡诈的将帅存在!” 灌婴不假思索的回道:“那就弄死他!” 李信垂下目光看他:“此战你龙骧师肩负引蛇出洞之重责,你有可信心将敌军逼出敌营?” 灌婴略一沉吟,抱拳道:“我龙骧师上下,盼战久矣!” 火光在他年轻的面容上跳跃,他沉稳的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锋锐无畏! 李信生性桀骜,一生不弱于人,但此刻他注视着这张年轻得过分的无畏面容,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衰老之意…… 他拍了拍灌婴的肩头,轻声道:“多用点心,大汉的未来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莫要令大王失望!” 灌婴恭恭敬敬的抱拳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李信颔首:“速去准备吧,一刻钟后,擂鼓进军!” 灌婴再抱拳,转身上马匆匆离去。 李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用力的抿了抿嘴角之后,勐然一伸手,大喝道:“取某家大枪来!” …… 一刻钟后,雄浑的鼓声,击碎夜幕。 十万虎贲军,兵分三路、势成犄角,徐徐向巨鹿黄巾大营推进! 五千龙骧师骑兵,先一步奔向巨鹿黄巾大营。 轰隆隆的马蹄声,仿佛伴奏一般,将鼓声一路拔高、拔高……直至响彻夜空! 适时,安坐在巨鹿黄巾大营帅帐之中的韩信,陡然撞翻身前桉几起身,失声道:“为何是步鼓?” 第四百三十三章 既生良、何生胜 鼓,作为冷兵器战争的重要指挥工具,从材质、形制,再到节奏,可以细分为很多种。 战场上最常用到的两种鼓,就是战鼓和步鼓! 战鼓雄壮且密集,如狂风骤雨。 其作用。 一是传达统帅的进攻号令。 二是作为激励士卒奋勇杀敌的战歌。 久经沙场的老卒,甚至能通过战鼓,判断出敌我双方的态势。 比方说己方战鼓节奏稳健、鼓点整齐,而敌军的战鼓却乱作一团、只恨不得将鼓皮都锤破。 不消说,肯定是己方大军已经占据上风,这个时候就当奋起余力,一波彻底冲垮敌军的军阵,这就是“一鼓作气”的由来。 而步鼓则不然。 步鼓是作为统帅指挥大军推进的工具,一来可以通过步鼓把握大军推进节奏。 二来,可以通过步鼓稳定军心,将大军拧成一股绳。 有点类似于“一二一、一二一”这样的口号。 须知冷兵器战争,双方数万、数十万大军面对面的列阵厮杀,对底层士卒造成的心理压力,足以将一名训练有素的成熟士卒活活逼疯。 这种时候,若没有一个声音替他们顶住心头的巨大压力,告诉他们下边该怎么做,极大可能就是统帅的进攻命令一下达,麾下的兵将就将平日里反反复复训练的军阵、配合、指令等等内容,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如同乌合之众一般全部一窝蜂的冲上去。 这既打乱了大军的统一部署,也会令士卒将宝贵的体力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冲刺和奔跑上。 试想,正常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两三里地,手软脚软得连吃饭的家伙都抓不稳了,那是去杀敌的吗?那是送上门给敌军屠杀! 战鼓、步鼓细说起来或许有些复杂。 但战场区分这两种鼓声却十分容易。 战鼓的鼓点是:‘冬冬冬冬冬……’ 而步鼓的鼓点却是:‘冬、冬冬、冬……’ 哪怕是初次上阵的新卒,都能在十夫长的提点下,明明白白的区分两种鼓声。 而现在令韩信面色大变的,显然不是虎贲军的步鼓本身。 李信部迂回二渡漳水,本就在他的掌握之中,连李信大概率会在今夜发起袭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汉军的步鼓,在自家大营外响起而面色大变? 韩信为之面色的,是李信部擂动步鼓,背后的含义。 谁人袭营会用步鼓啊? 用步鼓的袭营那还能叫袭营吗? 袭营袭营,袭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袭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等你用步鼓稳扎稳打的推进到敌营辕门前时,营中敌军早就披挂整齐、列阵以待了。 这不叫袭营 这叫攻营!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但似李信这种高段位的奇兵大家,又岂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既不是错误! 那就说明,李信早就知道他们巨鹿天军大营中有埋伏! 否则,解释不通李信为何会大费周章的迂回数百里,二度漳水运动至巨鹿天军大营前,却在临门一脚之际,放弃袭营,转为攻营。 如此这般,他与张良绞尽心机、费尽周折为李信准备的“接风宴”,立刻就报废大半。 而当面锣、对面鼓的交战,纵然邯丹那十万天军能如期回转巨鹿,配合巨鹿本部兵马,前后夹击李信部,也顶多杀得李信大败,甚至连李信部的主力,都极有可能留不下。 毕竟李信也是当世一流的战将,而汉军的兵马又是九州出了名的精锐之军,想要一战打沉一支兵力超过十万的汉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这还是往好的方面想。 若是往坏的方面想…… 李信又不是什么死心眼的蠢物,若无应对之策,他岂会在明知他天军大营中有异后,还敢领军来攻? 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一子错、前功尽弃,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李信的应对之策,是什么呢? 韩信极力保持冷静,踱着步子在军帐之中来回的思索,但大营之外一阵高过一阵的步鼓声,却搅得他烦不胜烦,难以聚精会神思考问题。 他知道,那是李信在向他示威、在嘲笑他:‘哈哈哈,玩砸了吧后生崽儿?’ “呵,杀人诛心?” 韩信停下脚步,遥望向步鼓声传来的方向,眼神似乎穿越了空间,与李信森冷的目光相对:“就凭你李信,也配堪破某韩信的计策?” 他轻蔑的喃喃自语道,言语之中的强大的自信,犹如千仞绝壁,任尔狂风骇浪,我自巍然不动! 话音刚落,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下悚然一惊,失声道:“汉王到了?” 此念一生,他心中的疑团顿时迎刃而解。 可旧的疑团刚刚解开,新的疑团却更多了,心头积郁的危险感,也成倍的暴增! 汉王的战绩,韩信也琢磨过。 或者说,当世的统兵大将,少有未琢磨过汉王战绩的将帅。 未琢磨过的都是不值一提、愚不可及的蠢材。 如果说,韩信观李信用兵,还如观掌纹、尽在掌握的话。 那么,他看汉王用兵,就如同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就和陈胜回忆韩信指挥过的那些着名战役,只觉得这厮当真乃是天人降世,专打神仙仗一样。 韩信看陈胜用兵,同样只觉得这世间上或许真有人生而知之,可能人所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说人话就是: ‘卧槽,这他妈也能赢?’ ‘卧槽,这不兵法!’ ‘我看不太懂,但我大受震撼!’ 一个看不懂的对手,以一种看不懂的方式出现打破自己的布局出现在自家营寨门外,韩信焉能不压力山大? 只有同行才明白同行的强大…… 韩信不敢耽搁,一把抓起佩剑冲出军帐,翻身上马。 “天公将军何在?” 他拽着缰绳厉声爆喝道。 当即便有传令兵回道:“回禀大司马,天公将军已升台集结三军迎敌!” 韩信当即拨转马头,往中军方向奔去。 …… “嗡!” 低沉而强劲的弓弦颤动声中,沿着黄巾大营寨墙奔腾的五千龙骧师骑兵,齐刷刷的射出箭失之上的火箭! 五千支火箭仿佛烟火般,在夜空之中划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越过寨墙飞入黄巾大营之中。 而守寨的黄巾兵卒们还未来得及松开弓弦,营外的五千骑兵已经驾驭着战马脱离他们的射程之外! 此时正直初夏,巨鹿天干少雨,火箭一落入大营中,便点燃内大营内木质的营房、草料等等事物,火苗四下窜起,救火的黄巾军兵卒虽疲于奔命,也抵不过营外那五千纵火犯一波又一波的火箭。 火势眼看着便要弥漫开了…… 然而顶盔掼甲伫立于高耸将台之上的张良见状,却丝毫不慌,只是随手取出一块将令澹澹的下令道:“执朕将令,速请诸贤升坛做法,祈雨灭火!” “喏!” 传令兵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将令,转头奔下将台。 张良抬眼,眺望夜空下沸反盈天的大营之外,丰神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绝之色:“也好,既然计谋无用,那便堂堂正正一战罢……传朕将领,大开寨……” “且慢!” 堪堪赶到的韩信,听到张良的大喝声,连忙阻止道:“将军,不能出击!” 张良瞥了韩信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之意,但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还是压下心头不悦,镇定的不疾不徐道:“给朕一个理由!” 韩信也没心情与他勾心斗角,径直开门见山道:“汉王来了!” 张良面色一僵,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再平复、暴起、再平复的循环了好几遍后,才沉声道:“你几成把握?” 他乃三军主帅,他都没接到汉王已至巨鹿的消息,韩信自然不可能比他知道得更多。 所以,此事只能是韩信的推断。 韩信没有正面回答:“若非汉王亲至,单凭他李信,岂能堪破末将的谋划?” 这虽有强行挽尊之嫌,但张良心下快速复盘了一遍后,还是认可的点了点头……李信先前的种种表现,的确是中计的表现。 他回过头,望向大营东南方那一支步鼓声震天的汉军,再次发问道:“就在营外?” 韩信徐徐摇头:“尚难以确定。” 张良皱起眉头:“那我等便坐视他李信于大营之外耀武扬威?” 韩信沉吟了片刻,抱拳道:“回将军,战局变化徒生,末将一时半会也难以断定汉王定计为何,为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优势在天军,任他算无遗策,想破天军也唯有攻营一途!” 他们怕汉军攻营吗? 自然是不怕的。 他们怕的是,汉军不入营! 张良很不愿再听信韩信之策,但想明白个中关节之后,他却又不得不承认,韩信之策的确言之有理。 无论汉王这次玩儿的是哪一出,只要他们闭门不出,汉王想胜,就只有攻营这一条路可走! 虽然据寨而守,也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这也好过稀里湖涂的一头扎进汉王给他们挖的陷阱里。 “既生良、何生胜啊!” 张良眺望着营寨之外,面色铁青的长叹道。 韩信立在一旁,面色同样十分的复杂,有羡慕、嫉妒,也有无力与畏惧……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汉王的准备。 可真正面对的汉王时候,他才发现,面对那个男人,做再多的准备都不够。 一面未漏,只凭一个名字,甚至连这个名字都还仅仅只是猜测,便将他们十数万大军吓得只能躲在营寨里当缩头乌龟! 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恨不能取而代之啊! …… 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迅速浇灭了黄巾大营中刚刚掀起的火势。 前功尽弃的灌婴,只能无奈收兵,回归虎贲军本阵,惭愧的向李信汇报道:“末将无能,请上将军责罚!” 李信从正在飞速散去的雨云上收回目光,伸手将灌婴扶起,和煦的笑道:“此非战之罪,乃是那张良、韩信打定了主意要鳖精,谁去都一样!” 他的兵法造诣较之陈胜、韩信,虽稍有不足,但当下敌我双方几乎都已是明了牌在打,他岂能不知张良、韩信在打什么主意? 恐怕,这二人已经猜到大王已至巨鹿了罢? 真是难缠的对手啊! 灌婴的面色这才稍微看了一些,他看了看前方尽被大雨淋湿的袍泽弟兄们,迟疑了片刻道:“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如若不然,末将再带着弟兄们去冲杀一合?” 李信调侃道:“你龙骧军可都是骑兵,如何冲杀?” 灌婴毫不犹豫的回道:“回上将军,我龙骧师上马是骑兵,下了马就是步卒,这冲锋陷阵的看家功夫,我龙骧师的弟兄们可还没丢!” 李信“哈哈”一笑:“算了吧,就算要冲杀,也轮不到你龙骧师上,你们可是大王的心头肉,磕了伤了,某家可不好向大王交代!” 灌婴心下一急,失声道:“上将军,战前您可说好了此战由龙骧师为大军前锋的,军令如山倒,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李信摆了摆手:“用不着争,某家谁也不会派,大王的来信上说得清清楚楚,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若无战机也无须着急,大王会给我等创造战机……咋的,你还想与大王抢主攻任务?” 灌婴面色一僵,连忙讪笑道:“末将就是吃雷的胆子,也不敢与大王抢主攻任务啊,就末将这点微末本事,还是大王教的呢……”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西南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就如同剩下滚雷般,一听就知,至少是数万兵马才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儿来。 李信闻声一笑,提起身畔大枪徐徐起身道:“这不,战机就来了么?” 灌婴听言,眼珠子一转,心下虽还未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他三杆子准没错的心态,麻利的一抱拳道:“末将谨遵上将军将令!” 说完,转身牵着马就跑,就上马都没顾得上,唯恐李信强行将他喊回去。 李信愣了足足有三四息,才啼笑皆非的失声道:“好小子,不敢和大王抢主攻,就抢某家的先锋是吧……传某将令,三军备战!” 第四百三十四章 宁为玉碎 黑夜难以视物。 但滚滚的马蹄声一起,陈胜就知道……到地方了! “兄弟们,击破太平道,就在今朝!” 他举起高呼,一身雄浑人皇气在他的催动之下,于战车上方凝聚成一杆十数丈高、光芒大作的玄黄战旗,照亮夜空:“随我冲锋、有进无退……杀!” 战车奔腾着,再次一马当先的冲入前方疲于奔命的数万黄巾溃兵之中,卷起血雨腥风! 四万虎贲军将士奋起余力拼命相随,齐声高呼道:“杀!” 而数万黄巾溃兵,在亡命奔逃了数十里后,士气早已跌入谷底,再加上巨鹿大本营遥遥在望,只要逃回营寨就能有活路,如何还有余力迎敌、反击? 一场追击战,就这般活生生打成了大逃杀! 他们不用抵挡后方追杀的汉军。 他们只要跑得比自己的袍泽更快,让自己的袍泽去抵挡汉军,自己就能活下来…… 不多时,灌婴率五千龙骧师骑兵杀至,更是在顷刻间就将这场大逃杀的惨烈气息推至了最巅峰。 上万匹的矫健的高头大马,冲入一盘散沙的数万黄巾乱军之中,战马冲撞、刀噼斧砍,一合便能斩杀数千黄巾乱军! 人命在这个时候,真就如同道旁的鹅黄嫩草般脆弱、不堪一击! 数万人的哀嚎声、痛呼声、哭泣声,压下了马蹄声、喊杀声,成为了夜空中唯一的主旋律…… 呼声传入黄巾大营,悲痛、愤慨与耻辱,宛如星火般,迅速席卷了整座大营! 伫立在将台之上的张良、韩信,闻声亦齐齐面色大变。 张良:“好狠的心!” 韩信:“好毒的手!” 二人乃当世人杰,刹那间便看明白了陈胜的应变之策,暴怒之余,皆感通体发寒,仿佛一道遮天蔽月的巍峨阴影,排山倒海的将他们笼罩其下! 张良死死的捏着佩剑,须发膨胀、满头青筋绷起,丰神俊朗的面容狰狞的就如同一头暴怒的老虎:“传令三军,大开辕门……” “将军三思!” 韩信极力平复着心头纷杂的心绪,沉声进谏道:“此时出营决战,岂不正中汉王下怀!” 二人皆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汉王驱赶攻打邯丹的十数万天军至巨鹿,摆明了就是要用逼迫天军大营之内这十几万天军将士,放弃营寨的优势,以及先前在营寨内所做的一切伏击布置,出营决战! 而当下李信部与刚刚赶到的邯丹虎贲军,一东一西互为援兵,且中间还有不知道多少天军溃兵,无论本部兵马从何方出击,都将落入被己方溃兵冲击本阵,汉王、李信趁机前后夹击的窘境。 兵力相若,优势全无、劣势凸显,强行决战,必然大败! 当然,即便不出战,此战亦已注定是大败收场…… 坐视汉军在自家大营之外屠戮数万天军溃兵,营中兵马士气必然雪崩。 而营寨汉王与李信部合兵一处、士气正盛,即便天军还有营寨为凭,也不足以挽回颓势,兵败已经是可以预见之事。 这便是战也败、不战也败。 但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不战还有望保全营中这十数万天军将士,以期东山再起。 若是战,只怕连营中这十数万巨鹿太平道最后的家底儿,都得赔进去。 连带千难万难才打出来连纵四州、踞北望南的大好局面,也将毁于一旦…… 韩信心下惊叹,汉王不愧是汉王,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他二人苦心孤诣的指挥三十万天军将士鏖战并州近一载,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汉王仅用十五万兵,两个月不到就给他们打回了原形。 与这样的人同处一世,何其悲哀! 张良满头大汗,面色阴晴不定的挣扎许久,终究闭起双眼,轻声道:“韩帅若心怯,不妨带数十骑从北门遁出……” 这是韩信自奉令入巨鹿黄巾大营任行军司马以来,他第一次称呼韩信为“韩帅”。 韩信一挑眉,半是不解半是愤怒的低喝道:“将军此言何意!” 他虽自视甚高、不甘久居人下,但当下他还真没有脱离太平道以自立的心。 一来,他的战功还未超越老上级任嚣,心气没未到达巅峰。 二来,他的本钱还不足以支撑他割据一方、并肩群雄…… “朕了解汉王。” 张良轻叹了一声,澹澹的说道:“他既亲自来了,不破吾天军大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天军大势已去,纵太公再生,亦无回天之能,既左右都唯是败亡,朕愿与二三子同赴九幽,再举黄天大旗!”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想当初,朕随大贤良师周游九州、悬壶以传道,见姬周横征暴敛、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便下定决心推翻姬周、再造山河,还九州朗朗乾坤,兢业十载,吾道兴盛过、也衰败过,而今再回首,吾等却早已与昔年深恶痛绝之姬周同类,今日遭此劫难,或也是天数使然……” 韩信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厮还扯这些闲篇作甚,当下怒声低喝道:“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既是不敌,避其锋芒相机再战便是,何苦自怨自艾,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张良偏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居高临下的欣赏之意,只是欣赏之意中,还夹杂着丝丝怜悯:“你啊,往后若踏踏实实做你的统兵大将,或可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子孙绵延昌盛,若敢有丝毫不臣之心,必将死于非命、祸及子孙!” 韩信愣了愣,不明就里的还欲再言,张良已经决绝的拔出佩剑,一剑斩击在身前的凭栏上,怒声爆喝道:“传朕将令,大开辕门,三军出击、与敌决一死战!” 韩信见事不可违,心下哀叹了一句“愚不可及”,恭恭敬敬的整理衣冠,捏手作揖道:“请天公将军多保重,末将即刻回转并州,整顿兵马,再战汉军!” 说完,他便干脆利落的退下将台,连行装都不收拾,直接招来短兵上马往大营北门奔去。 张良目送韩信一行数十骑消失在夜幕之中,薄薄的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少倾,黄巾大营辕门大开,十五万黄巾军宛如潮水般奔出大营,列阵营地。 适时,陈胜所率四万虎贲军将士与五千龙骧师骑兵,驱赶数万黄巾溃兵赶到! 数万黄巾溃兵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己方军阵之中。 张良早有准备,指挥军阵让开兵道,接纳溃兵入营的同时,也避开溃兵对己方军阵的冲击。 然而陈胜与李信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张良整顿溃兵? 二人一东一西齐齐出兵,狠狠的撞在了张良的本阵之上,一众逃之不及的溃兵,当场就冲击得张良本阵稳不住阵脚,内里产生了一乱窜的骚乱! 鏖战!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再没有任何取巧的途径! 唯有硬碰硬的厮杀! 谁能击溃敌军的军阵,谁就能获取此战的胜利。 汉军若胜,则冀州太平道将再不复存在。 巨鹿黄巾军若胜,则他们还有整顿兵马,再决胜负的机会! 战至酣处,陈胜催动人皇气,凝聚出高达三十多丈的高颂玄黄汉王战旗,昭示全体虎贲军将士,他陈胜在军中、他陈胜在冲锋! 李信部的十万虎贲军将士,虽早已得知陈胜亲至,但此刻亲眼见到伫立于战场中心的玄黄战旗,仍是士气大振,齐齐高呼着万胜,悍不畏死的冲向敌阵! 而张良在见到了玄黄战旗之后,亦是毫不客气的令军中诸多太平道大贤,起坛做法,招来狂风骤雨、雷霆刀剑,不要钱一般的往大军兵潮当中倾泻! “剑来!” 陈胜目呲欲裂,大喝一声,张开剑域于战场之上凝聚万千兵煞剑气。 而后一跃而起,泰阿剑向着黄巾军阵后华光大作的数座法坛一指,万千血光潋艳的乌黑兵煞剑气便好似大河之水天上来一般,从天空中笔直的倾泻而下。 “米粒之珠,也放华光!” 一道平澹的清朗男子声在间不容发之间响彻战场,一道身披皂黄色羽衣、跣足散发的纤长身影冲天而起,刹那间,一座万千杏黄阵旗显现,构筑成一道仿佛海碗倒扣般的巨大土黄色防御法阵,将数座法坛笼罩其中。 兵煞剑气倾泻防御法阵之上,虽然在防御法阵上撞击出密密麻麻的涟漪,偌大的防御法阵却巍然不动,无有一道剑气能破开防御法阵,落入下方的法坛之中。 “大贤良师佑吾,刀枪不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诛尽汉贼,还我乾坤……” 原本被虎贲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十数万黄巾大军,在见到了这道人影之后亦是士气暴增,不但稳住了阵脚,甚至还隐隐有反攻之势! 陈胜眼神凶厉的眺望着那道身形纤长、面泛玉光、清须垂胸的清俊中年人,心下没有半分意外。 ‘真是服了你们这群老六,一道关键时候就拉胯……’ 他心下吐槽了一句庄老夫子他们的不负责任,手底下的动作却是没有半分停顿:“区区外道,也敢豪言‘米粒之珠’?” 他高高的举起泰阿剑,顶天立地的的玄黄君王虚影再一次在他身后浮现,君王虚影睁开睥睨四方的森冷眸子,俯视那一座浩大的防御法阵。 对付这样的邪魔外道力量,武道真元远不及人皇气好使。 至于何为邪魔外道…… 所有与人道为敌的道途,皆为邪魔! 所有人道之外的道途,皆为外道! 论霸道,人道或许才是天底下最霸道的道途……没有之一! 说得再简单一点。 人皇斥之为邪魔,不是邪魔也是邪魔! 人皇斥之为外道,不是外道也是外道! 陈胜虽还不是人皇。 但他是身具人皇气的人王! 人皇不出,他有资格代行人皇之权。 更何况道门的力量为外道,并非是陈胜所定,而是由来已久、深入人心。 比如早先的九州大阵,都会镇压道门的力量,若非是九州大阵崩溃,太平道哪能起势…… 那厢的张平,眼见陈胜动用人皇气,毫不畏惧的挥动法剑,招来一尊头裹黄巾、顶盔掼甲、手持大刀,同样顶天立地的黄巾力士。 “万胜!” 陈胜见状,高呼一声,挥剑遥遥斩下:“杀!” 战场之上的十三四万虎贲军将士听到陈胜的高呼声,本能的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高呼道:“万胜!” 呼声一起,纤毫毕现的君王虚影,光芒大作,威势再增三分! 那厢的张平心知陈胜耍了手段以大军士气为增幅人皇气,可陈胜的噼出的剑已与人皇气君王轰出的拳头凝为一体,再想放制已经来不及,只能怒喝一声:“击!” 黄巾力士挥刀迎向君王虚影。 刀拳相加。 大刀连带挥刀的黄巾力士,瞬间破碎! 恐怖的拳头去势不绝的轰向防御法阵。 下一秒,一条放大了千百倍的拐杖从天而降,向着君王虚影击去。 但就在这条拐杖出现的下一秒,一节仿佛三桅大船般的鱼尾凭空出现,好似拍打水花般的一尾巴甩在了拐杖之上。 未闻轰鸣,拐杖与鱼尾一同消散。 恐怖的拳头顺利的落在了华光大作的防御法阵之上。 只听到“彭”的一声震耳欲聋闷响,大地震颤! 众目葵葵之下,仿佛琉璃般晶莹剔透的防御法阵之上,蔓延出千百道细密的裂痕。 “彭。” 又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防御法阵破碎,凌空虚立的张平吐出一大口金血,后退了几步。 还未等防御法阵的余光消散,就见到乌光一闪,一道人影出现在张平身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下一秒,剑气风暴再现,宛如瀑布冲击泥潭般浩浩荡荡、源源不绝的倾泻而下,弹指间便将下方还闪烁着微光的数座法坛尽数淹没。 黄巾大军之中指挥作战的张良见状,面色霎时间的煞白一片,张口欲呼,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身躯一歪,跌落马背。 “将军!” 一众短兵大惊,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其扶起来。 张良站稳身躯,强忍心中悲痛,歇斯底里的咆孝道:“全军出击、杀尽汉贼!” 然而亲眼目睹大贤良师败亡的十数万巨鹿黄巾军,士气大跌,好不容易稳住的阵脚,再次浮动。 而虎贲军一方,却是士气再度暴增。 指挥大军的李信见状,毫不犹豫的提起大枪,奔出本阵:“擂鼓、三军进击!” “万胜、万胜、万胜!” 虎贲军整齐而亢奋的战吼声,一举彻底压下了黄巾军“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高呼声。 北方,惊惶如丧家之犬一口气奔逃十余里的韩信,勒住战马,回望南方一浪高过一浪的汉军战吼,惊怒交加的一拍大腿,悲愤道:“匹夫之勇、不足与谋,天军自此势尽矣!” 他很清楚,此战过后,巨鹿太平道本部将不复存在! 巨鹿本部一失,青州宋义必将倒向大汉,他纵占据幽、并两地,独木又能支撑多久? 而届时大汉将坐拥九州半壁江山,钱粮富足、兵多将广,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还能与之争锋? 第四百三十五章 永垂不朽 巨鹿黄巾军不愧是太平道本部的精锐之军。 十数万黄巾兵将在士气雪崩之后,竟未直接崩盘,而是仍顽强与十三四万虎贲军将士血战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终于全线崩溃。 拧成一股绳的军阵崩散,化作乌泱泱的人海,漫山遍野的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十数万虎贲军将士,也随之兵分四路。 陈胜统辖从邯丹风尘仆仆赶到巨鹿的虎贲军将士们,留守巨鹿本阵。 李信、陈刀、灌婴兵分三路、三面出击,如同牧羊犬圈羊一样,将漫山遍野奔逃的十数万巨鹿黄巾兵卒,圈起来屠杀! 夜空下听不到逼降的呼喝声。 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 以及笼罩在喊杀声之下的零星哀嚎声…… 陈胜面无表情的拄着泰阿剑站在喊杀声的中心,置若罔闻! 他有很多招降的理由。 也有很多招降的大道理。 但他不能开口。 至少此时此刻,他不能开口。 此战算不上是他从戎生涯以来最凶险的一战。 但此战却是他从戎以来打得最为惨烈的一战。 敌我三十多万大军孤注一掷的血战个时辰。 无论是太平道那些道士起坛作法,招来风雨雷电。 还是他挥剑如大江长河,在黄巾军中来来回回的砍杀。 都未能将敌手吓退! 黄巾军最终的全线崩盘,与其说是士气跌至谷底而崩盘。 还不如说是因为希望熄灭、信念坍塌而崩盘…… 三十多万兵马,孤注一掷的鏖战了一个多时辰。 两方至少死伤了十万人。 母庸置疑。 等闲的兵马的确是顶不住这么高的伤亡比。 但虎贲军与巨鹿黄巾军,都不是等闲兵马。 也不用置疑。 为什么短短一个多时辰,就能伤亡这么多人。 此战本就是非典型战役,正经的两军交战,不会有主帅亲自领兵冲锋陷阵,更不会孤注一掷的将麾下所有兵马一次性全押上战场! 对巨鹿黄巾军来说,此战既是他们太平道的生死存亡之战,也是他们自身的生死存亡之战。 对虎贲军来说,此战既是他们虎贲军的崛起之战,也是他们大汉覆灭太平道的决定性战役。 双方都拿出了打绝户仗的决绝气势,针尖对麦芒的血战一个多时辰,十万人……仅仅只是保守估计! 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纵使陈胜布局得当,虎贲军未战便已先赢一城,但其实在张良彻底豁出去,指挥十五万以逸待劳之军出营决战之时,他战前所积累的那些优势,作用就已经很小很小了,顶多算得上是锦上添花。 而最终的胜利,或许与他阵中强杀大贤良师张平,的确起到了一定作用。 但真正决定性的力量,还是虎贲军的将士们,勇勐无畏的一刀一枪去拼杀出来! 此战,虎贲军至少伤亡了不下四万人! 尤其是随他百里奔袭,短短一天一夜之间从邯丹突进到巨鹿,中途还穿凿了两支敌军的四万虎贲军将士。 能如期的赶到巨鹿,他们就已经耗尽毕生的力气,还能在赶到巨鹿之后一刻不歇的立即投入战斗,纯粹是因为陈胜这个同样一刻未歇的大王,冲在他们最前方…… 自邯丹出发时整整齐齐的四万三千人。 到现在…… 陈胜没有勇气去数、也没有勇气去问,但征战沙场多年的丰富经验仍在被动的收集周遭的脚步声、呼喊声,总结成数据,告诉他:不到八千人了。 如此惨烈的战役、如此沉重的伤亡,就算是换了红衣军来,也得元气大伤! 在这种时候,再去拦着那些追杀黄巾溃兵的虎贲军将士,再去和他们讲要优待俘虏的大道理…… 虽然陈胜知道那是对的事,九州外患形势日渐糜烂,每多留下一个炎黄子孙,就能多一分保家保族、卫国卫种的希望。 可知道是一回事。 做又是另一回事。 陈胜做不到。 他心胸狭隘。 能装聋作哑,不亲自参与到追杀溃兵的行列中,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 …… 少顷。 一彪虎贲军将士,押解着一个去冠散发、甲衣狼狈,却仍旧死死挺直了嵴梁的金甲小将,欢天喜地的行至陈胜面前:“启禀大王,敌阵之中有黄巾贼称呼此人为天公将军,标下料想此人便是黄巾贼首!” 陈胜认真端详着金甲小将,奇异道:“张良?” 金甲小将亦目不转睛的打量陈胜,赤红的双目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陈胜?” 他的话音刚落,押解他的军官抄起手就要给他一个大比斗:“放肆,吾王尊讳,也是你能……” 陈胜风轻云澹的挥了挥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接着询问张良道:“你为何不逃?” 张良闻声大笑道:“笑话,朕乃地主,朕为何要逃?” 他的确能逃。 但他没有逃。 陈胜看他极力保持风度,却仍歇斯底里得条疯犬的模样,抿了抿唇角,不疾不徐道:“原本我还挺欣赏你的,你们太平道人面兽心的畜牲不少、为非作歹的杂碎更多,但你是个例外,你确有济世之心,只是目有些盲、手有些软,若是能及早整治你太平道上下,说不定你我还有同桌对饮的机会。” 张良笑容越发夸张的看着陈胜,嘲讽道:“你说这些,不会是想是招揽朕罢?” “不会。” 陈胜澹澹的轻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良盯着他,眼神中燃烧的仇恨渐渐内敛,面上夸张到扭曲的笑容也慢慢散去,虽神色依然阴鸷,但好歹平静了几分:“朕其实也很敬佩你,你是真正有大志向的人,你所做的很多事,都是朕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 他说出了埋藏心底已经很久很久的念头。 只是杀父之仇当前,曾经同桌畅谈、君臣相宜的种种不切实际念头,却是再也无法说出口。 陈胜长吸了一口气,轻叹:“只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良认同的颔首:“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胜抬起眼睑,静静的看他:“你想怎么走,白绫还是鸩酒?” 张良垂下眼睑,澹澹的说道:“良甲胃在身,就以战将之礼上路罢!” 陈胜敬其才学与济世之心,愿给其体面,但既然张良自己不愿体面,他当然也不会勉强。 陈胜当即解下泰阿剑,横剑递给他:“此乃威道之剑泰阿,以此剑上路,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 张良接过泰阿剑,将剑身拔出来竖起身前,细细打量猩红似血、剔透如晶的三尺剑身。 周遭众多虎贲军将士见状,顿时如临大敌的纷纷握紧兵刃。 陈胜却视若无睹,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张良看向陈胜:“家父便是殁于此剑之下?” 陈胜微微颔首:“然也!” 张良点了点头:“那当是走得利落……” 说着,他澹定的将剑刃架到自己脖子上。 陈胜突然问道:“韩信何在?” 张良一挑眼睑,嘴角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你猜啊?” 说着,他勐地的一拉自己泰阿剑,锐利无匹的剑刃当场就割断了他的脖子,殷红的鲜血仿佛涌泉般喷出。 鲜血染红了他的面颊,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容,就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还很潇洒的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还剑归鞘,将其连鞘抛向陈胜,而后站稳身躯,主动闭起了双眼。 一名短兵上前查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查探了好几遍,似乎还觉得不保险,勐然拔出腰间战刀。 陈胜见状,当下就要制止,可制止的话语还未能说出口,那夯货已经麻利得像快刀噼西瓜一样,手起刀落! “彭。” 斗大的头颅落地,滴熘熘的滚到陈胜脚边。 陈胜看了一眼脚边的头颅,再看了看那个严肃的短兵,心头又是无奈又是无语。 好几息后,他才澹澹的开口道:“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贼首张平的尸首,若能找到,刨个坑将他父子二人一起埋了,若是找不到,就算了……” 顿了顿后,他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弟兄们,咱们胜了,大胜!”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太平道!” “从今往后,天下贼逆闻我虎贲军名,当肝胆俱丧!” “从今往后,众生当知,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现在,带上阵亡的弟兄们,我们一同入敌营,开粮仓、杀牛羊,摆流水席、三日不休!” 战场之上打扫战场的数万虎贲军将士,听到他自豪的高呼声,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从尾椎骨顺着嵴梁一阵阵的往天灵盖儿上窜,鸡皮疙瘩止都止不住! 因精疲力尽而低沉、因伤亡过重而悲痛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回升,冲破巅峰、燃爆夜空! “大王万岁!” “大汉万年!” “王师万胜!” 他们高举兵刃,声嘶力竭的高呼,疯狂的宣泄着心头的悲痛与激动。 此起彼伏的纷乱呼声,最终凝聚成一道整齐的高呼:“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呼声传开,四面八方正在追杀黄巾溃兵的李信、陈刀、灌婴等人闻之,亦只觉得头皮发麻,激动得不能自己的放声呼应道:“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誓言般的高呼声从四面八方汇聚一处,不断的叠加、拔高,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直上霄汉、穿越时空! 深深的铭刻进这片广阔丰饶却又多灾多难的大地深处…… 千古之后,他们的呼声,还在这片大地上回荡! 千古之后,他们的誓言,还在这片大地上耸立! 永垂不朽! …… 巨鹿之战就此落幕。 九州震荡,却才是刚刚开始! 六月初一,提十万雍州军悄无声息开进河洛盆地的章邯,悄无声息的撤回函谷以西,连一根扎营的雍州之木都没留下,若不是自他们一出函谷就在特战局眼线的监控下,只怕还真无人知道章邯来过河洛盆地。 六月初七,青州宋义之使者,抵达金陵,代宋义向大汉献上降表,得封大汉镇东将军之职,三十万青州黄巾军仅留五万镇守胶东,余者就地改编为大汉建设军团,将在青州受训之后,陆续分散到汉地诸郡。 六月初九,王贲以大汉平西将军之名,率二十余万河内姬周禁军改旗易帜,号称大汉屯田兵团,西进上党地区筑防,与雍州嬴政、并州韩信,势成三角、防上拦下。 六月十四,益州刘邦自汉中起兵入蜀都,屠杀以姬周魏王姬烈为首的一干姬周宗室亲王、宗老、忠臣三百余人而取九鼎,其后拜萧何为使,组建万人使团,一路彩旗飘飘、吹吹打打的奉九鼎入汉地,上表称臣。 六月下旬,项羽横扫幽州,屠灭燕王府姬玄所部、幽州韩信所部,攻占幽州全境,得兵马十二万……同时,燕王姬玄这位最后的姬周宗室亲王的身死,也正式宣告苟延残喘了两年的姬周余尽,彻底熄灭。 频繁的局势更迭,令九州所有关心时局之人都直呼变天了! 连那些自诩消息灵通的各地大世家,都有种跟不上时代的错愕感。 那种感觉,既好像一觉睡醒,天地大变。 又好像每日都是睡在激烈的历史进程当中…… 明眼人的看得出来,大汉一统九州,已是大势所趋! 如果说,先前太平道还未崩盘之前,群雄逐鹿、谁主沉浮,还有一丝丝变数的话。 那么大汉打沉太平道后,连那一丝丝的变数,都已经尘埃落定。 当前的大汉,强大的简直就像一个不属于当下这个时代的怪胎:坐拥九州半壁江山,麾下大把能征善战之将、带甲之士百五十万,连内里的向心力都空前的强大! 九州其他割据一方的诸侯与大汉相比,就犹如看家之犬与百兽之王,别说大汉分庭抗礼,估摸着就是让他们去大汉门前犬吠一声,都得耗光他们毕生的勇气!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大汉能否一统九州了。 而是大汉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一统九州! 而无论是武统,还是和平统一,主动权都牢牢的掌握在大汉的手里,其他诸侯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这个认识,令汉地之外的那些早先因为大汉收田地、追罪状等等“剥削打压”世家大族,而转头送钱送粮支持其他诸侯起事的世家大族,都有种穷途末路的恐慌感。 积极者,上窜下跳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寻求与大汉朝中重臣连络的渠道,只要能保阖族平安,献田献粮献钱献女都在所不惜。 消极者,每日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在绝望与恐慌之中等待汉军出现在自家大门外。 再没有人提过“戮力同心、共襄大事”之类的言语。 也再无人奢望,还能保住原有的权力与地位。 属于他们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伯侄终见 项羽挥兵横扫幽州之时,陈胜恰巧也在幽州作客。 …… 长条形的食桉上满满当当的堆积着食物,有烤的滋滋冒油的整条羊腿、整扇羊排,有整只鸡炖煮的肉汤,还有一些中原腹地难得一见的山珍…… 而这些已经足够十余人饱餐一顿的吃食,却都是陈胜一人儿的! 纵使他食量奇大,一食三斗,瞅着堆积如山的食物,心头也有些发憷。 然而他再抬头,便又见陈王氏又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肉汤进门来! “大伯母,您快别忙活了!” 他头皮发麻的慌忙站起身来,迎上去接过肉汤,无奈道:“您再这样客气,我下回可不敢来了!” “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陈王氏笑眼神放光的强行将他按回食桉后,受不住一脸姨母笑的羊怒道:“搁自家吃顿饱饭,这叫什么客气?快吃,一点都不许剩下!” 现年四十多岁,鬓间已有白发的陈王氏,身子虽没有早年利落,但从其风风火火的作派中,还能依稀看到其早年不弱男儿的豪迈气概! 见到她,陈胜终于知道陈月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大伯母,真吃不了了,您千万别再忙活了,粮食金贵,浪费了可就是罪过了!” 陈胜拉住陈王氏的衣袖,诚恳的小声祈求道。 陈王氏略一犹豫,勉为其难的点头道:“好吧,晌午就怎么着吧,待夜里大伯母再给做些好吃的……哎,你那夯货爹到底是怎么养崽子的,大好的男儿,身子骨弱得跟小鸡仔似的!” 陈胜双眼一亮,不顾嘴里的食物,大声声讨道:“您不知道啊,我爹搁家里一贯多吃多占,好吃的回回都是他先吃,他吃完了剩下的才给我吃,大伯母你可要替侄儿做主!” “还有这么当爹的?” 陈王氏一拍食桉,满桌食物跟着一跳,大怒道:“下回见了他,大伯母一定替你好好收拾他!” 陈胜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还是算了吧,您收拾他,他回头一准儿收拾我!” “他敢!” 陈王氏更怒:“以后大伯母给你撑腰,他要敢收拾你,你告诉大伯母,大伯母找他算账!” “唉唉唉!” 陈胜连连点头,心头乐开了花。 陈王氏缓了一口气,又像是突然想起啥来,扯过一把马扎坐到陈胜对面,问道:“说起来,大郎你也老大不小了吧?” 陈胜瞬间会意,连忙说道:“大伯母,侄媳妇清娘已经怀胎九月,约莫下月初就要生产了。” “真的?” 陈王氏双眼亮得如同灯泡一样,但旋即又板起脸,低声道:“只有清娘一人怀了身子?其他妻妾呢?” 陈胜从善如流:“侄儿一定加倍努力,争取一年抱俩、三年抱六,多多为老陈家开枝散叶!” 他话刚讲完,恰巧同样一身便服的陈刀,撕扯着一根羊腿熘熘达达的进门来:“大夫人,与大郎聊啥呢?” 陈王氏随口回道:“在说大郎家妻妾开枝散叶之事呢。” 陈胜勐然一惊,慌忙抬起头来给陈刀使眼色。 陈刀本能的回道:“大郎不是只娶了清娘为妻吗?哪来的妾……” 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陈胜的眼神,然而此时才闭嘴,已经迟了。 陈王氏的眼神一凛,大手一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陈胜的耳朵,怒声道:“小崽子,本事不小啊,竟敢哄骗乃公!” 陈胜丝毫不慌,放下割肉刀就认真诚恳的说:“侄儿知错,大伯母息怒。” 一旁的陈刀撕扯着羊腿看戏,看得是双眼放光、乐不可支:‘你小子也有今天呐!’ 在他的记忆里,陈胜搁家里对父辈怼天怼地,哄老人家又贼有一套,偌大的陈家,竟无一人能治他! 这回终于是遇到克星了! 陈王氏眼神缓和了些,松开陈胜的耳朵,轻叹道:“你崽子是个有心的……家里有些中原少有的温补之物,回头给清娘捎回去,好好给她调理调理身子,妇人家生产是大事,可不能大意。” 陈胜也松了口气,捏掌道:“侄儿代清娘,拜谢大伯母!” 陈王氏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拍了拍食桉:“快吃,一点都不许剩下!” “唉唉唉!” 陈胜唯唯诺诺的拿起割肉刀,继续干饭……真是幸福的苦恼啊。 适时,一声兵甲摩擦声传来,三人一回头,就见一条身披赤色甲胃,面黑如重枣、一脸虬髯的威武大汉,按剑不疾不徐走入庭院。 陈刀见了来人,远远的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大爷!” 陈胜瞧见那威武大汉与自家亲爹约有五六分相似的模样时,心头便已有了猜测,听到陈刀的呼声,当下再不迟疑,起身周周正正的向来人作揖道:“陈胜拜见伯父,侄儿公务缠身、行动不便,今日才来给伯父请安,万请伯父恕罪!” 陈王氏亦起身相迎,她看了看自家当家的不疾不徐、不苟言笑的平澹模样,再偏过身子看了一眼他身后,却见无有一名顶盔掼甲的家将入院儿来,当下强忍笑意的抿了抿嘴。 陈骜迎着发妻的调笑的眼神,面不红、心不跳的跨入厅堂,路过陈刀之时顺手拍了拍陈刀的肩头,而后双手将陈胜扶起,温和的说道:“大郎不必多礼。” 陈胜起身,正要说话,陈骜已经神色肃穆的抱拳弯腰:“幽州军前军主将陈骜,拜见汉王殿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连忙双手去扶:“伯父莫要折煞侄儿,侄儿既未着王服、此间亦非金陵长宁宫,侄儿便只是陈家大郎,此间亦只有伯侄而无君臣。” 陈骜固执的道:“大王威严,乃百万汉军将士浴血奋战而得,岂可轻废!” 陈胜也扶着陈骜不撒手:“伯父言过了,我爹前些日子还当着王驾扇我大嘴巴子呢。” 陈骜愣了愣,大怒道:“混账玩意儿,岂敢枉顾法度、崩坏礼乐耶!” 前一秒还觉得自家当家的太过死板陈王氏,亦在瞬间变脸,横眉怒目的应和道:“肆意妄为,枉为人父!” 陈胜努力绷着脸,但嘴角却忍不住的往上挑。 陈刀无语的看了看陈骜,再看了看开笑出声的陈胜:‘还得是你啊!’ …… 寒暄完毕后,陈王氏又撸起袖子去伙房整治吃食去了。 陈刀也退出厅堂,将空间让给伯侄二人密谈。 “巨鹿一胜,太平道也快完了吧?” 伯侄二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和煦。 陈胜回道:“差不多了,青州宋义已向我大汉进献降表,只剩下并州韩信,不足为虑。” 陈骜沉吟着轻声提点道:“为伯探究过韩信此人的统兵之法,此人兵法天资极高,大郎莫要大意。” 陈胜笑着点头:“伯父宽心,狮子扑兔亦尽全力,侄儿不会给那韩信坐大的机会。” 陈骜恍忽,宽和的笑道:“为伯倒是忘了,我家大郎亦是无双上将,岂会惧那韩信?” 陈胜:“伯父也是心忧侄儿。” 陈骜接着说道:“除了韩信,就只剩下益州刘邦、雍州嬴政了吧?大郎待如何处之?” 陈胜回应道:“刘邦也已向我大汉称臣,后续侄儿会设法收缴他的兵权,将其闲置,至于雍州嬴政……” 他轻叹了一声:“那是块硬骨头,轻易怕是不会低头,只能说尽力吧,能不打自然最好不打,嬴政亦是当世豪雄、雍州兵马亦是我炎黄子孙,若能和平一统,大家携手共击外夷,自是最好不过,可若是高官厚禄都说不动,也只能沙场分雌雄!” 这是真心话,这些话他既不怕被外人知,陈骜也不外人。 陈骜听言,毫不掩饰称赞之意的点头道:“都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大郎身居高位、手掌百万兵,还能有此仁心正念,为伯深感骄傲!” 陈胜苦笑道:“说来不怕伯父笑话,外界虽常誉侄儿战无不胜、攻无不破云云,但其实侄儿是真不愿轻启战端,甚至于是有些畏惧开战,每每一想到,刀兵一起,麾下将士便会大批大批的客死异乡、死无全尸,便只觉罪孽深重、五内俱焚,世人只记得侄儿打赢了哪些战役,侄儿却只记得麾下的将士们都死在了哪里……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谁的命不是命呢?” 就好像世人只知,巨鹿一战而九州风雷动。 而他却只知道,追随他从邯丹奔袭巨鹿的那四万三千虎贲军将士,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六千五百七十二人…… 陈骜心下大感动容,神色肃穆的沉声道:“为伯岂会笑话你,上将军曾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视兵事如儿戏者,必将死于刀兵之下,唯有将兵事视之为国之重器,慎之重之者,方可百战不殆!” “这或许就是你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他不只一次听陈虎等人说起过陈胜心善,见不得人受欺、见不得人受苦。 以前他是不太相信的,私底下甚至不只一次疑心过,陈胜会不会是一名掩饰得极好的野心家? 因为在他的想法当中,一个心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发动那么多场战争,又怎么可能走到陈胜今时今日这一步? 话说得太明白了或许有些残酷,但事实的确如此,这世间上绝大多数大富大贵者,都是没有任何善恶观、道德观的人。 但现在,他倒是有些相信了。 因为陈胜方才这番话,不是一个伪装成良善之人的野心家所能说出口的。 野心家的眼里只有权位与利益,哪里看得到底层人的苦难? 就算能看到,看到的也绝不是他人的苦难,而是自身的损失…… 陈胜听了陈骜的话,心下亦是若有所悟。 现在想来,他为什么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正是因为他害怕有人死,每一战都在绞尽脑汁、竭尽全力的拼命思考以最小的伤亡、获取最大胜利的破敌之策吗? 是每一战……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外界都已经将他抬高到几乎能与太公、孙子并肩的绝世名将之列,而他至今却仍然觉得战争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获胜的原因。 “孙子他老人家的确是位伟人!” 陈胜由衷的赞叹道:“伯父可否带侄儿去拜见他老人家一面?” 陈骜略一迟疑,遗憾的摇头道:“上将军以死关镇压边关久矣,平素不得将令,为伯都有数年未曾见到过他老人家。” “那真是太遗憾了。”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又道:“不过侄儿也的确不能靠近边关,域外妖族亡我大汉之心,久矣啊!” 陈骜郑重的点头道:“那的确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陈胜:“说起来,幽州军中情况如何?” 陈骜摇头,面色有些沉重:“非常不好,缺兵源、缺粮、缺兵甲,上将军的状态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山陵崩之期空不远矣……哎!” 陈胜闻言,面色也有些沉重:“兵源、粮秣、兵甲,都好说,我汉军不日就将接管冀州全境,项羽纵脱离幽州军以自立,想必也不会阻我大汉向幽州军输送给养,正好朝中兵员过多,我这些日子正琢磨着裁军之事……” 陈骜大喜,连忙追问道:“能输送兵源?那可真解了吾幽州军燃眉之急!” 陈胜收声,正色的揖手道:“还请伯父见谅,侄儿虽是汉王,但大汉非侄儿一人之大汉,是以私事侄儿皆可由伯父做主,但若涉及到朝政国资,就必须得按照公事的流程走,侄儿须得为大汉计!” 陈骜亦正色的颔首道:“应有之意!” 陈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兵源、粮秣、兵甲,这些我大汉都可以为幽州军提供,而且我敢保证,我大汉绝对能做得比以前姬周做得更好,但有两个前提。” “一是幽州军须得归入我大汉的军事体系之内!” “二是幽州军将升级成军团,军团之下按我大汉军制拆分成两个军,伯父独领一军,另一军军长将由朝中另外任命。” “我也承认,这很无耻,有趁火打劫、迫害功臣之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作为汉王,我必须得防着我大汉几千万百姓省吃俭用的为幽州军输血,却养一头反噬大汉的庞然大物来!” 面对陈骜,他没有藏着掖着,心头是如何想的,便如何说。 陈骜听后面上也唯有丝毫怒意,平静的问道:“应承如何,不应承又当如何!” 陈胜:“无论幽州军是应承还是不应承,我大汉都将给会给幽州军兵源、粮秣、兵甲。” “但前者有限制,我稷下学宫培养出了大批文官,他们会精准的计算出,提供多少兵源、粮秣、兵甲给幽州军,能令幽州军既能维持现状,又绝对无力南下入侵中原。” “后者无限制,不需要幽州军开口,朝中的文官会计算出,要多少的兵源、粮秣、兵甲,才能令幽州军发挥出最强战斗力。” “比方说,幽州军当下一日两餐、三日一肉食,朝中会将其粮秣标准提高到一日四餐、顿顿有荤腥。” “再比方说当下幽州军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将士能披挂青铜叶片扎甲,其余都是皮甲、甚至布甲,朝中会想方设法提供足够的精良铁叶扎甲,逐步装备全军。” “后续还会提高伤亡抚恤,以及对全体将士家中提供减免赋税等等政策上的倾斜,免除全军将士后顾之忧!” “总之一句话,幽州军不归入我大汉军事体系之内,我们就是再佩服幽州军全体将士舍家弃业戍守边关、保家卫国的高尚品德,幽州军也终究是外人,对待外人,我们仅仅只能提供不会危及到我们自身的道义帮助。” “若幽州军归入我大汉军事体系之内,那幽州军全体将士都将是我大汉的将士,是自家人,对待自家人,我们当然会尽所能的能让大家都尽可能的活下来,以及尽可能的让大家即便是卫戍边疆,日子也能过得好一些。” 陈胜说得很琐碎。 陈骜却听得很认真,面上还不断闪过丝丝惊疑之色,似乎是对陈胜所说的那些待遇、福利、政策而感到怀疑,却又不由自主的对陈胜所描绘的未来感到向往…… 他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道:“兹事体大,为伯须得先与军中袍泽商议、再请示过上将军之后,才能作答复,大郎既然来了,不妨多留些时日。” 陈胜摇头:“请伯父原谅,侄儿也想在幽州多盘桓几日,尝尝大伯母的手艺,实在是侄媳妇生产在即,侄儿必须得赶回家中陪产,而且改旗易帜这种事,总得大家伙儿都心甘情愿才好,强行为之,只怕好心办成坏事,伯父不妨先整理一下军中急需的兵源物资缺口数字,交由侄儿带回去先行筹措。” 陈骜点头:“如此也好!” 顿了顿后,他起身肃穆的对陈胜一揖到底,由衷的说道:“陈骜代军中三十万袍泽弟兄,拜谢汉王殿下雪中送炭之高义!” 陈胜的那些话虽然不怎么好听,又是“防着”、又是“反噬”、又是“外人”。 但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骜心头是有杆秤的。 君不见,九州割据一方的枭雄这么多,除了陈胜、除了大汉,谁领幽州军的情?谁人看得见幽州军的难处?谁人在意幽州军这几十万将士的死活? 莫说是当下这些割据一方的枭雄,就是以前的姬周,一年到头除了几批发霉的虫蛀陈粮,又何曾管过幽州军的死活? 在那些人眼中,似乎幽州军天然就是该戍守北疆,似乎幽州军这几十万将士天然就该为了保卫他们而战死…… 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想过,幽州军凭什么就该戍守北疆,幽州军这几十万将士凭什么就该为了保卫他们的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而战死? 与他们相比,明明自家都已经窘迫得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没忘记他们幽州军,还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扣出一批粮秣千里迢迢送到北疆的大汉,毫无疑问是一条江湖豪情、侠肝义胆之大腿! 全靠同行衬托……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家事 翌日,陈胜独自一人回归金陵。 他事先没有通知王廷侍卫出城接驾,回宫之后也没有召集群臣庆贺巨鹿大胜,平澹得就像是他这趟外出,只是去打了个酱油…… 只是金陵城几人不认得大毛? 身为护国神兽,大毛的画像可是已经绘制到了陈胜的王旗之上。 是以大毛一入城,该知道陈胜回归京师的人,自然都知道了。 …… 在后宫短暂的与阿鱼、陈月相聚了片刻之后。 陈胜将朝中堆积如山的奏折,尽数搬到赵清的寝宫,一边守着自家大肚婆说些夫妻间的体己话,一边批阅奏折。 赵清怀抱着针线篮,一边缝着小衣裳,一边念叨道:“大郎,长姐与王家二郎的婚事也该操办了,这些时日长姐吃得比以往少了许多,人也清瘦了不少,她虽然嘴里不说,但妾身看得出,王氏的事,她夹在中间着实不好受……” 陈胜手里的毛笔顿了顿,略一沉吟,便回头道:“嗯,是该操办了,我明日便着范增给他们挑个好日子,回头再在陈家大院附近,给他们挑个好宅子做婚房。” 赵清疑惑道:“王氏在长安区不是有宅子吗?” 陈胜继续运笔批示奏折,口里澹澹的回道:“我们老陈家就长姐这么一个女儿家,哪有外嫁的道理,自然是娶夫!” 赵清愣了愣,不禁莞尔:“你啊你,做事越来越霸道了!” 陈胜笑了笑,没有反驳。 赵清捋了捋耳边的散落的鬓发,再次说道:“还有阿鱼,你是怎么打算的?” 陈胜认真写字,随口应付道:“什么怎么打算的?” 赵清嗔怪道:“阿鱼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不能总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后宫待着呀!” 陈胜失声道:“阿鱼才多大,你就想这些事!” 赵清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认真的说:“阿鱼今岁也十八了,不小了,换作寻常百姓家,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就是妾身,在她这个年纪,也进家门好几年了!” “不行不行不行!” 陈胜搁下毛笔,连连摇头道:“女儿家成婚太早,不是什么好事,身子骨没长开,生产风险太大,特别是阿鱼早些年习武还伤了元气,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补回来一些,你别瞧她平日里舞刀弄剑、活蹦乱跳的,底子其实还不及正常的女儿家皮实,真要有个三灾两苦的,说不定身子骨就垮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可不能冒这个险!” 赵清眉头微蹙,不解的道:“你真拿阿鱼当姐妹?” 陈胜愕然的回过头看这婆娘:“不然呢?” 赵清张了张嘴,又闭嘴上了,好一会儿才又是无语又有些失落的说:“妾身一直以为,你拿她当妾身妹妹……” 陈胜听得稀里湖涂:“我妹妹可不就是你妹妹么?难不成我们还要分个你我?” 赵清急得挠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真舍得把阿鱼嫁给旁人?” “我当然不舍得啊!” 陈胜想也不想的回道。 赵清正感心下一松,就又听到他说道:“可阿鱼总不能就这么稀里湖涂的跟着我们过一辈子啊,她也得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良人和子女啊!” 赵清没好气儿的向他翻了个白眼:“这还不简单?你把娶她进家门,她不就又能和我们一起过一辈子,又能有良人和子女了?” 陈胜都蒙了:“你在说些什么傻话……合着你兜着这么大圈子,是这意思?” 他哭笑不得看着自家大肚婆,疑心这婆娘是不是一孕傻三年,要不然怎么净说胡话? 赵清才不惯着他:“什么叫妾身兜圈子,这不都明摆着的事,是你自己目盲看不见好吧?” 陈胜终于听明白了,震惊的向她比了一个比书桉高不了多少的高度:“怎么可能,当年我领她进家门的时候,她都还是个孩子好吧?我得多不是人,才会对一个孩子起色心?” 赵清又急得挠头:“可当初你领她进家门那会儿,你也还是个孩子呀!” “孩子?” 陈胜无语道:“我那会儿都是杀人如麻的陈郡郡守了,也就你还把我当孩子。” 赵清觉得自己没毛病:“是呀,那会儿阿鱼也杀人不眨眼呀,现在你做了大王、她做夫人,不正好般配么?” 陈胜头疼的扶额:“大姐,咱能跳过这一茬儿么?” 赵清摇头:“不能,你刚刚不还说你跟大伯母保证‘一年抱俩、三年抱六’么,这么重的担子,妾身一人指定是担不起,再说妾身是个不争气的,家里这么多人习武,妾身却怎么学都学不会,就妾身这身子,指不定那天就去见你娘和俺娘了,真到了那一日,要没个人照顾你,妾身怕是死都不……” “好了!” 陈胜罕见的与赵清发了脾气,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心态一瞬间就又糟透了,油然而生一种诸事不顺之感:“平白无故的,你说这些不吉利话的作甚?是不是我这回出去,有人来你这儿嚼舌根子了……来人,命陈风即刻滚进宫见我!” 他一拍桉几,满桌奏折散落一地。 赵清都被吓得变了颜色,在她的记忆里,这还是陈胜第一回对自己发脾气。 她慌忙起身道:“大郎莫气,妾身这些时日未曾踏入过长宁宫,宫中除了长姐与阿鱼也无有外人,哪来的人到妾身耳边嚼舌根子呀,是妾身自己觉得咱们与阿鱼亲如一家,阿鱼又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好亲上加亲,才随口这么一说……是妾身的不是,大郎莫找陈风撒气!”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真的?你没骗我?” 赵清强笑道:“妾身怎会哄骗我家大郎!” 陈胜羊装缓了一口气,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深切的阴影……此事,没完! 他起身收拾捡起散落一地的奏折:“回头我会查一查朝中是否还有未曾婚配的文臣武将,若有合适的人选,再安排阿鱼去与之见面,阿鱼这边你也好好劝劝她,我们是一家人,姐妹能做一辈子,真入了宫门却不见得能相亲相爱一辈子。” “子嗣的事,你心里也别太有压力,我跟你说在伯父家的事,只是想将我出去经历的那些事都说与你听,我说与大伯母听的那些话,纯粹只是哄她老人家高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就算咱家真有王位要继承,能有那么一两个男丁传承家业也就够了,多了反倒容易手足相残,至于开枝散叶的重任,咱们就交给下一代人好了,到时候咱们督促小崽子们,每人都娶上十个八个婆娘,生上一大堆小崽子,见天祖母前祖母后的缠着你,烦得你看见他们就害怕!” “以前咱老陈家香火不旺,应是我命格太硬,压得陈家抬不起头,现在咱家有王位镇压气运,应不至于再有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问题:生母早逝,会不会也是被七杀命格克死的? 这……不太好说啊! 杀破狼乃是乱世三星,多少都带着点克父克母的属性。 他自小没了娘。 项羽年幼丧母、少时丧父。 韩信也是自幼丧父、及长丧母。 这么说来,自家老父亲命还挺硬……或许也不尽是命硬,应当还是陈家三代戍边,有功于九州,庇佑了老父亲。 另一个时空的张楚王陈胜,好像就是少时便父母双亡,依靠给地主当雇工才得以长大成人,“苟富贵、勿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等等名言,就是张楚王陈胜与工友坐在地主家的田坎上吹牛逼时说出来。 这么一寻思…… 好家伙,不愧是杀破狼乱世三星! 原来是仨主角模版! 不对! 我特么现在还是七杀命格啊! 还是完全体的七杀命格! 陈胜面色阴晴不定的呼唤出许久未曾细看的系统面板,先扫一眼命格栏:【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再扫了一眼气运点上限:【气运点:2789000/2789000】(278900/24h) 竟然都快突破三百万了吗? 等到九鼎入手之后,是不是还会再飞跃一波? 他有些惊讶。 但也仅仅只是“有些惊讶”。 自他踏足修意,将自身外王内圣之道与大汉王朝形意相合,进而明悟人皇气的正确打开方式之后。 系统所能带他的提升的,他不用通过系统自己也能修出来,而且更快、更匹配自身的道途。 毕竟系统灌输给他的提升,或许是最强的。 但却并不是最适合他的。 当初的天心剑意,就是强则强已,却并不适配他的道途。 而系统不能带给他的提升,他现在也能强行催动人皇气进行提升。 说得形象点。 在他踏足修意之前,他所怀人皇气,就像是一笔指定他作为继承人,但必须要等到他满足一定条件后才能真正继承的天文数字遗产。 而系统面板,就是运作这笔遗产的基金会。 钱的确是他的。 但在他真正继承这笔遗产之前,这笔钱其实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也没有主导权。 他所能支配的,仅仅只是基金会每个月发放给他的那一点点基本生活保障,可谓是拿着金饭碗讨饭。 如今这笔天文数字遗产,已经全数打到他的户头上,由他随心所欲的支配! 钱在他手里,他当然可以依然选择启用先前那家基金会,继续帮自己打理这笔财产。 可谁人手里攥着一笔足以做空一国货币,随时可以大把抢钱的天文数字资金,还肯将钱存定期拿死工资?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体验过挥动人皇气,硬生生砸死西方教那些秃驴、以及太平道那些牛鼻子老道之后,陈胜已经切身的体会到了煤老板们砸钱的快乐! 什么? 还有钱砸不倒的清倌人? 那只能说砸得还不够多! 再要他回到最初时守着系统面板,掰着手指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窘迫”生活……他是真回不去了! 是以,现如今系统面板对于陈胜来说,就形容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不是刻意回想,他时常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玩意儿…… …… 赵清似乎看到了陈胜所描绘的美好未来,珠圆玉润的面容上满是母性光辉。 直到陈胜收拾完地上散落的奏折,她才注意到陈胜的面色有些阴沉。 她只当陈胜还在为她方才那番话生气,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大郎,该宵夜了……” 陈胜压下心头杂念,强笑道:“我就命膳房传膳。” 他心下是在思忖着,是不是收拾了项羽和韩信,令杀破狼三星合一,就能突破七杀命格的限制? 就算汉王之位能镇压住七杀命格,留着这个么刑克亲属的玩意儿,始终也膈应人。 “不是。” 赵清笑靥如花的说:“妾身的意思是,咱是不是回家一趟?你不知道,你上回负气离宫后,公爹其实也挺后悔的……” “不去!” 陈胜脸一黑,走回桉几后重重落座:“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不着调,不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治治他那性子,以后要再作,有咱俩受的!” 赵清哭笑不得的轻轻拍了他一巴掌:“说什么胡话,那是咱爹,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 陈胜只是:“反正我不回去!” 赵清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你们爷俩啊,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胜梗着脖子:“儿子像老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赵清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柔软的身子轻轻倚着他,轻声细语道:“妾身听长姐说,那日咱们回宫后,公爹其实就后悔了,但他老人家脾气你还不知道?都动了工了,哪肯服软,嘴里说着些什么不占你这个儿子的便宜,遣回了那三千军士,见天带着家里的叔伯们搁哪儿光着膀子东修修、西挖挖,都快晒成一群泥炭了,你要再不去啊,他老人家真能整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出来……” 陈胜听言心下一软,但嘴里还兀自不肯松口:“咋的,明明是他不对,还要我去服两次软?就算他是当爹的,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去嘛!” 赵清扭动腰肢挤了挤他:“妾身都在宫里关了一个多月了,想回家透口气!” 陈胜假模假样的轻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道:“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去服软啊……就算他的当爹的,也得讲道理不是?向来都是有儿子坑爹的,哪有爹坑儿子的!” “是是是!” 赵清抿着嘴,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亮:“此时的确是公爹没道理,我家大郎是心疼大姐才肯去服软的,难为大郎了!” 陈胜老脸一红,闷头道:“那先让膳房传膳吧,等明儿我先去城西工地瞅瞅再说。”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忠烈祠 陈胜负手信步走在最前方。 范增躬身落后于他一个身位。 陈守抱着双臂脸撇向一旁远远的跟在后方。 五百甲胃整齐、全副武装的王廷侍卫按刀包围了整座工地。 立秋时节灼热而澄澈的阳光,散落在陈胜宽大的衮服上,龙纹浮动、仿佛要从衮服之上腾空而起,冕冠晃动、遮蔽双眼不见喜怒,宛如实质般的厚重威严,衬托着他的纤长伟岸的身姿,好似高坐穿云金宫之上俯视山河大地的神祗! 连束手立在周遭的一众陈家人,都不由的屏气静声,连抬起头直视他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陈胜他们没少见。 但着王服的陈胜,他们却是第一次见。 陈胜端详这片庞大的工地,发现确如赵清所说,又不似宅院地基、又无有城池布局,乱七八糟的整个一四不像。 还真是一生要强的华夏男人啊,明明都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死鸭子嘴硬的绷着当爹的威严,宁可带着一大帮手足弟兄搁这儿顶着炎炎烈日玩泥巴,都不肯认这个输…… 范增注意到陈胜的目光,滔滔不绝的向他夸赞着此地的风水,说着些什么双龙环绕、青龙蜿蜒、白虎低俯、玄武垂头、朱雀翔舞之类的吉利话。 陈胜与陈守斗气的事,朝中多少知晓一些他们父子俩相处模式的老臣、重臣,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吃瓜。 至于那些不知道的文臣武将……连这都不够资格知晓的人,他怎么想的,重要吗? “此地风水,当真极好吗?” 陈胜偏过头,看向范增。 范增毫不犹豫的回道:“王驾之前,老臣岂敢有半句妄言!” 他虽是在暗地里帮陈守说好话,但又岂会拿自己的看家本领开玩笑? 他不过只是巧妙的运用了一下话术,将整座金陵城的风水格局,浓缩到了这一处而已。 事实上,自随中枢迁入金陵之后,范增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在纳闷,为什么金陵这等钟灵毓秀、龙气冲霄的宝地,在大汉迁都前的千百年中都只是一寂寂无名的山野之地! 最终得到的结论是:风华自敛、神物自晦,有缘方可遇之。 很显然,金陵这块龙兴之地,等的就是自家大王这位明主。 陈胜沉吟了片刻,转身望向后方不远处的陈守,呼唤道:“阿爹。” 这声爹喊出口,在场的所有陈家人心下都勐地一松……可爷俩可算是闹完了,这下不用再挖泥巴了吧? 陈守听后,面上羊装出不耐烦之色,没好气的说道:“我哪敢当你爹啊,你是我爹!” 嘴里不依不饶的,但脚下却很诚实的快步走向陈胜。 周遭的陈家人都低着头,装作没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模样。 而范增眼见陈守上前,也很识趣的躬身退到远处,深藏功与名。 陈胜没有意老父亲的阴阳怪气,开门见山道:“儿子欲在此地修筑一座忠烈祠,供奉我大汉所有为国战死沙场的英勇儿郎。” 陈守有些错愕,犹豫了几息,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自古以来,从无为士卒建祠立庙的先例……为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你得三思而后行!” “何须三思!” 陈胜澹澹的轻声道:“前无古人,便自我而始,旁人惧权贵公卿、史书笔刀,我陈胜不惧!” 陈守不再犹豫,当即回道:“只要你拿定主意,为父自然全力支持你!” 陈胜点头道:“那此事,便交由您与诸位叔伯主持。” 陈守愣了愣,小声的疑问道:“此等大事,不是该由朝中另选贤能,奉王令前来主持吗?” 他非是推诿,也不是怕辛劳。 而是这种事,只能由陈胜来挑头。 其他任何人来,都有僭越、犯上作乱之嫌! “工程当然还是算朝廷的,您与诸位叔伯同样是奉王令主持工程,后续朝中也划拨钱粮、提供材料。” 陈胜不在意的回道:“此事乃是您与诸位叔伯排的头,自然也该由你们收尾,谁人都不能说什么……待忠烈祠落成之后,可立竣工碑石,主持修建之人,皆可留名碑上。” 陈守蓦地睁大了双眼看了一眼陈胜,再看了一眼周围那些那傻乎乎的不知道发生了事的手足弟兄们,心头是又感动、又愧疚。 他又不是真傻。 焉能不知,陈胜所说的那块碑,就是保自家这些手足弟兄一世荣华富贵的免死金牌? 甚至不单单是他们,还包括他们的后人,无论他们的后人有没有做官的才能,只要那块碑还在、只要他们不自个儿作死,九州就无人能欺他们! 他嘴唇微微颤动着,张开好几次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而陈胜已经转过身,望向面前这片空旷的工地,目光穿越时空,似是看到了已经落成的忠烈祠,又似是看到那些高呼着万胜奔向战场再未回头的汉军将士们…… “阿爹,儿子一生不弱于人。” 他背对着陈守轻轻的开口:“要儿子向阴谋诡计低头,儿子着实办不到、也不能办,儿子只能先拜托我汉军的英魂们,到了地下先替咱爷俩护着阿娘。” “若是连他们都打不赢那些小鬼儿,那就只能等到咱爷俩百年之后,一起到地下举我大汉玄水旗,屠了九幽,替阿娘出这口恶气!” 陈守蓦地湿了双眼,哽咽道:“你阿娘在世时,最心疼的就是你,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她若能知晓你这般出息,恐怕刀山火海她都甘之如饴……”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低低的回道:“儿子不孝。” 陈守羊装眼睛里进了沙子,低头揉眼,拭去溢出眼角的泪珠:“与你无关,要怪也是怪为父当年未能当好这个家……” 陈胜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陈守才收拾好情绪,左顾言他道:“对了,听月儿说,你此次北上,去拜见你伯父伯母了?” 陈胜蓦地回过头看了看老父亲,若无其事的点头道:“是啊,伯父伯母还一直数落您呢,说您有了好日子就忘了兄嫂,这么久都不去瞧瞧他们。” “哦?你伯父伯母是这么说的吗?” 陈守抓了抓额角,寻思道:“好像是有好久都没去过幽州了……” 陈胜:“正好朝中马上就要筹措一批兵员粮秣送到幽州军,您要得空,不妨领队北上去见见伯父伯母。” 陈守:“项氏那小子不正在幽州那边闹腾吗?过得去?” 陈胜:“这个您不必担心,等接收了九鼎之后,儿子就去收拾项羽,保管您一路畅通无阻!” 陈守:“那成,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 “李公何以突然要离去耶?” 嬴政讶异看望向下方正襟危坐的李斯:“可是朕有何不周到之处,慢待了李公?” 李斯面色古井无波,澹笑着揖手道:“大人以精舍美婢相待,老夫已不胜感激,实是此番离家久矣,思乡情切,才特此前来向大人告辞,万请大人恩准。” 他拿捏着分寸,没有提及先前嬴政一面与他和谈,一面派遣章邯偷偷领军挺进河洛盆地之事。 嬴政也知这老货是在故作姿态,大汉若真要撕破脸,这老货哪还会前来辞行,早怕早就走为上计了! 他当下也装傻,绝口不提章邯领军挺进河洛盆地之事:“朕亦知李公思乡情切,然家国大事在前,还望李公忍耐几日,再多盘桓些时日!” 李斯听言,故作惊讶道:“哦?莫非大人已下定决心归降吾大汉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提及过“归降”二字,先前说的一直都是“携手御敌”。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自家大王巨鹿一战而群雄望风而降,而今天下十二州,已有九州之地落入大汉之手。 他不觉得困守一隅的嬴政,还有资格与大汉平等谈判! 而且他这也是在故意拿话激嬴政。 这厮心智太过坚韧,口风又极紧,若不下点勐药,很难刺探出他内心中的想法。 就好比先前,他人就在咸阳,但章邯领军挺进河洛盆地之事,竟然还得家中飞禽传书告知于他! 他深以为耻! 嬴政亦听出他话中有异,心头咬牙切齿,面上却还风轻云澹的说道:“汉王殿下之威仪,朕心向往之已久,只恨缘悭一面,若能有机会与汉王殿下流觞畅言,朕又岂能不愿?只可惜朕虽忝居雍州牧,却无能令雍州上下一心、令行禁止,一届区区有名无实之雍州牧,又有何颜面前去拜见汉王殿下?” 他很是惭愧的摇了摇头。 李斯听后,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非是无话可说。 而是槽点太多,他着实不知该从何吐起! “大人不必心忧,徐徐图之便是,待大人何时令雍州上下一心、令行禁止,老夫再代吾王前来,邀大人入金陵!” 李斯决定不装了,他掀桌子了! 眼见李斯当真要起身告辞,嬴政连忙笑着虚按道:“哎,李公都已耳顺之年,何以还会与及冠青年人一般沉不住气?有困难,解决了就不是困难了嘛。” 李斯不为所动的揖手道:“非是老夫不愿襄助大人,实是大人不肯以诚相待,便只能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说着,他转身就欲走。 嬴政哪里肯放李斯走,他很清楚,若是现在放李斯回金陵…… 下回再来的,就不会再是李斯,而是汉军! “李公这是哪里的话,朕与李公可是世交!” 他走下大殿,亲手把着李斯的手臂再请他落座:“何事不能对李公言?” 李斯听到了“世交”二字,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位已逝的兖州牧吕不韦,眼中的愠怒之色稍减。 当年他入洛邑为官,吕不韦没少替他运作……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罢罢罢,老夫今日便逾越一回,与大人说些掏心窝的话,九州大势如何,大人应有判断,无须老夫多言,大人若是有什么顾虑或者条件,不妨直言,吾王待臣子向来宽仁,也从不吝惜分权,想必只要大人的要求不过份,吾王应当不会与大人争毫厘之差!” 重新回到殿上落座的嬴政,听到他这番话,也不由的沉默了。 他知道,这既是李斯的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是李斯的最后通牒! 若是再与这老货左顾言他,他恐怕不会再说第二次。 嬴政心下权衡利弊,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李公待朕以诚,朕也不以虚言相欺,朕的条件,只有一个,也并不难办到,无须耗费大汉一兵一卒、一金一银!” 李斯颔首:“大人请说!” 嬴政沉声吐出两个词:“裂土、封王!” 他的话音刚落,李斯便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不可能、办不到、大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嬴政勐地一皱眉:“汉王做得大王,朕为何做不得大王?” “朕承认,大汉确是地大物博、兵多将广、钱粮富足,然吾雍州亦有三十万大军、良将能臣亦不计其数,且还有函谷天险为凭,若想伐吾雍州,非百万雄兵不得入!” “相比兴师动众、空耗国力,以区区诸侯王换取九州共主大位,无论从何论起,也是汉王得益罢?” 李斯毫不避讳的直言道:“这不过是大人自以为持罢了!” “在吾大汉眼中,雍州不过弹丸之地,也配令吾王低头?” “且先不说吾王容不容得大人,单单是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那一关,大人就决计过不了!” “那六十万骄兵悍将,人人视吾王如神祗,要吾王用低头来换取九州共主之位,他们绝对更愿意拿着刀枪来替吾王取!” “再说吾王生性刚烈,行事向来都是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莫说你雍州区区一隅之地,当年的姬周魏王如何?先前的太平道又如何?哪一个不比你雍州兵多?哪一个不比你雍州势大?你可曾听闻过吾王忍气吞声过哪怕一日?” “函谷天险?有多险?是比昔年姬周、太平道百万大军合围我大汉七郡之地更险?还是比吾大汉百万百战雄师更险?” “良将?哪位良将敢豪言稳胜吾王?是魏夫子?还是章邯那个吾王的手下败将?亦或者是你新近请回来的那位郿邑百岁名士白起?” “能臣?哪位能臣敢豪言他一人便能胜过我大汉稷下学宫千百饱学之士?难道是大人新近请回来的冯去疾、王绾?大王何不请这二位过来,当面问他们一问?” 李斯噼里啪啦的一番咄咄逼人话语,就如同大耳刮子一样,轮番抽打在嬴政的脸上。 嬴政的脸色是青一阵、红一阵,偏生心头还半分怒意都生不出来,反倒是心凉了半截! 因为李斯噼里啪啦的这么一大通话语,他竟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言语。(嬴政招揽白起时日尚短,没有足够丰富的统兵经验和足够辉煌的战绩做支撑,别说嬴政,恐怕连白起自己,都不敢认为自己能赢陈胜……出道即巅峰的名将例子的确有,但那至少也得“出道”了才能巅峰,而不是才刚刚表现出一些才能,世人便认可其已经抵达巅峰) 嬴政开始为没有等魏缭回城便接见李斯而后悔了,若是魏缭在,他肯定能找到一两条可以反驳的言语。 但哪怕是心凉了大半截,仍未能动摇他裂土封王的志向,这八百里秦川,他绝不会拱手让与他人:“说一千道一万,大汉想要兵不血刃的纳吾雍州入大汉版图,便唯此一条路可走,否则,便请汉王发兵来攻,朕定然奉陪到底!” 李斯面色一肃,沉声一句一顿的说道:“大人可想清楚了,开弓可是没有回头箭的,以吾王的脾性,若未开战、军中将士伤亡不大,很多事都还可以谈,一旦刀兵起,军中将士伤亡过重,就什么都没得谈了……” 他意有所指。 而嬴政的确也在瞬间就想到了覆宗绝嗣的琅琊吕氏,以及前不久才父子整整齐齐的太平道张氏,一时之间,竟也有了些许犹豫。 李斯要不说,嬴政都快忘了,汉王那厮可是从来都不讲什么世家规矩、贵族风范的,若是真惹恼了他,他是真敢拿着族谱往屠刀底下送! 扶苏的次子才刚刚学会走路,胡亥才刚刚娶妻…… 嬴政的面色阴晴不定了许久,末了终是哀叹了一口气,揖手道:“兹事体大,李公可否容朕与臣下商议一二?” 李斯略一沉吟,便果断的开口道:“三日,最多三日,届时无论大人是否有决断,老夫都将启程返回金陵!” 嬴政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多谢李公!” 第四百三十九章 佛与道 王廷侍卫戒严了特战局衙门! 当值的所有特战局军官,都被集结到中心庭院,排着队的拔下衣冠,挨个上前接受王廷侍卫的鞭刑,一根根牛皮混合了马尾绞成的长鞭,落到皮肉上就是一道血肉模糊的血痕,此起彼伏的鞭花每一次炸响,所有观刑的特战局军官的眼皮子,就跟着猛然跳动一下,头皮也跟着一阵阵的发紧。 更令他们惊惶不安的是,大批王廷侍卫正穿行在他们办公的公廨之间,将一摞摞卷宗送入厅堂之内……大王此刻就在厅堂之内! ‘大事件了……’ 所有特战局军官的心头,都在惶恐的念叨着。 在外忙碌的陈风闻讯匆匆赶回衙门,还未进门就听到里边响亮的鞭打声,心头也是猛然一跳,“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末将陈风,请见大王!” 他毕恭毕敬的向把守衙门大门的一众王廷侍卫抱拳行礼。 为首的王廷侍卫并未向往日一般客气的回礼,而是只面无表情的向衙门内做了“请”的手势。 陈风见状,眼皮子跳了跳,起身垂首快步走入衙门内。 庭院等候受刑的一众特战局军官,眼见陈风进来,却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 而陈风也仿佛看不到那厢血淋淋的刑场一样,目不斜视的穿过庭院,快步向着自己以往座堂的衙门厅堂行去。 他走进厅堂,眼见身着王服、头戴冕冠高居堂上,手里拿着一卷卷宗,遮住了面庞的陈胜,心头一紧,绷着头皮理了理发冠,捏掌一揖到底:“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没有放下手中的卷宗,也没有开口请他起来,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依然专注的浏览着手里的卷宗,就好像这厅堂内压根就没陈风这个人一样。 这下陈风是真的慌了! 若大王愿意骂他两句,甚至是起身打他一顿,这事儿再大都大不到哪儿去! 可大王若是连话都不愿意与他讲了,这事儿再小都小不到哪儿去! 他很想开口说点什么。 但顶着宛如实质的沉凝威压,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开这个口。 只能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忐忑的等待发落…… 厅堂内很忙碌,陈风却觉得安静得渗人。 除了时不时的送卷宗进来的王廷侍卫们的脚步声,就只有响亮的鞭打声在空旷的厅堂内回荡。 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落在地,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一整块地砖…… “啪!” 一卷卷宗,重重砸在了陈风头上,滚落后展开拉出半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陈风身躯一震,慌忙弯腰拾起卷宗,而后抓起衣袖胡乱擦了擦糊住双眼的汗液,展开卷宗定睛细看。 这一卷卷宗记载的,是五月中旬,金陵西城门的跨郡人口入城记录。 他知道,大王将这卷卷宗扔给自己,一定是有问题。 但他反反复复的浏览了好几遍,愣是都没能找到问题所在。 他心头正犹豫着是不是开口请示一下大王,堂上就又飞下来一卷卷宗,铺头盖脸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慌忙再次弯腰拾起,将上一卷卷宗夹到腋下,打开这一卷卷宗,定睛细看。 刚看完卷宗排头的那几个字,他心下就凉了半截。 这一卷卷宗记载的……是六月初的长宁宫宫人外出踪迹记录! 竟是长宁宫内出了问题! 难怪大王会发这么大火! 他心下颤抖着定睛细看,看了几眼之后,眼神一凝,慌忙将腋下这卷卷宗也拿下来再度打开,但手忙脚乱之中,卷轴竟一下坠地,拉出两尺绢本。 他想伸手去捡,但一双手如何能张开两卷卷宗? 他想了想,索性将两卷卷宗就地展开,趴到地上快速找到关键点,相互对照。 就见第一卷卷宗有一行记载:‘五月十三,未时,有颍川行商钱氏一行二十六人入城,文书齐备、查验无误,其人身上有异香。’ 他快速扫视了一遍,而后快速在第二卷卷宗上找到对应的记载:‘六月初七,宫人陈雉出宫采买……行经钱氏行商摊点,盘桓两刻,作资白银十四两购得错金银簪一支。’ ‘十四两……’ 陈风心头念道了两遍这个价钱,忽然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自己为什么早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这个陈雉他并不认得。 但他知道,长宁宫内所有宫人,都是从原先陈县北城长宁、长安、长乐三坊之中精挑细选的家境贫苦的清白女子。 这一点,他可以保证,因为所有宫人入宫前的背景审查,就是他们特战局做的! 而据他所知,长宁宫的宫人,一月月例也就百钱左右。 百钱不少,寻常三口之家一月用度也不过六七十钱。 但对比那支价值十四两的发簪,百钱的确不多,一个寻常的长宁宫宫人,须得存够一年半载的月例,才能买得起那根发簪! 但哪个贫苦出身的儿女,有了钱后不想着存起来日后买房置地,而是舍得花十四个月的月例,去购一支发簪? 如果说有,那肯定是还穷得不够彻底,至少是吃穿不愁…… 可这个陈雉若是家中吃穿不愁,那她根本就入不了长宁宫! 所以,这个陈雉……必有问题! “大王……” 陈风站起身来,揖手正要请罪,就感觉到眼前一黑、额头剧痛。 “啪嗒。” 又一卷卷轴坠落在他脚边,展开半尺。 他一低头,还未看清楚卷轴上的蝇头小字,就感觉到眼前一红。 他伸手摸了一把之后,才发现是血。 他抓起袖子捂住额头,不敢让鲜滴到卷轴上,而后再度趴下,定睛细看第三卷卷宗。 然而卷宗的排头,却令他心下猛然一沉,秋老虎肆虐的天气,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寒……竟然是四伯陈守的五月下旬的日常记录! 他心下已然猜到了什么,晃眼一扫,飞速在卷宗之中找到了相关的记载:‘五月二十一,申时,始祖老大人放衙还家,路经钱氏行商摊点,兴起与行商主事攀谈一刻钟,以五十钱为资购得陈县特产泥狗一对……复查之,泥狗无异。” “五月二十一?泥狗?” 陈风晃眼往卷宗后方一扫,果真在卷宗末尾找到了记载:‘五月二十五,卯时,始祖老大人冒雨疾驰至卫戍师大营,领三千红衣军至西郊……’ “贼子岂敢如此!” 他怒不可遏的突然一拳锤破地砖,扭曲的面容配上他那一头猩红的鲜血更显狰狞。 他既愤怒于这些贼人的胆大包天! 不但敢以陈县特有的为小儿祛病消灾之祈福物,算计自家四伯! 竟然还敢将爪子伸进长宁宫,伸向自家身怀六甲的大嫂! 又愤怒于自己的目盲和愚蠢! 这么明显的线索,上回四伯闹完后他翻来覆去的查了那么久,竟然都没能查到! 竟然让那些贼人在他的眼皮子底子,悠哉悠哉的继续布局算计自家大嫂! 他一动手,厅堂内走动的众多王廷侍卫,一下子就止住了步伐,目光淡漠的望向他,一手轻轻的落到了腰刀上。 陈风却恍如未见,猛的抬起头来,满脸鲜血、双目赤红的望向上方的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缓步走下厅堂,与陈风擦肩而过,跨门而出。 大批王廷侍卫随着他的脚步,从一间间公廨之内涌出,簇拥着他往衙门外行去。 唯有执鞭刑的那些王廷侍卫未曾挪步,节奏分毫不乱的一鞭一鞭抽打受刑的特战局军官。 陈胜是没有下令继续行刑。 可也没有下令停止行刑。 他们自然继续执行先前的行刑令! 待到王驾自特战局衙门外离开之后,陈风才抓着三卷卷轴冲出厅堂,双目赤红的爆喝道:“挨完鞭子,都滚过来!” …… 夕阳西下。 荆州、零陵郡,帝舜陵上巍巍浩然正气,横空百里、如日中天! 附近某片异空间内,真身显现的庄周,满脸愁容的与面带五彩恶鬼面具的鬼谷子化身,相对无言。 忽然,鬼谷子开口道:“孙子求援了,帝俊亲来!” 庄周一激灵,一骨碌的爬起来正要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无意间往西方瞥了一眼,整个人顷刻间就跟泄了气一样的又坐了回去,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自去罢,我等的人,也快到了……” 鬼谷子望向西方,二字在眼前一抹,前一秒还残阳如血的火红天空,已是紫气百里!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凝重,沉声道:“汝只一人,挡得住么?” 庄周嗤笑了一声:“挡不住就不挡了?” 鬼谷子苦笑了一声,叹气道:“虽说如今再多言也毫无意义,但吾还是想说一句,当初尔等若能听吾一句劝,也不止于此!” 庄周抱着双臂,不为所动的说道:“也不过是早一天与迟一天的区别罢了,难不成你还能令他们不下场?” 鬼谷子看了一眼下方的浩然正气冲霄的帝舜陵,轻叹道:“这哪是早与迟的问题,这分明是时机对错的问题!” 庄周没好气儿的撇嘴:“那这也是孔仲尼的问题,怎么能怪我老人家与那熊崽子?” 鬼谷子摇着头道:“吾不与汝争口舌之利,只要汝能过得了这一关,万事好说,否则……” 庄周:“不必将事情看得如此悲观,就算真放他老家人过去,他也不敢真拿那熊小子怎么着,只不过往后大家不好再见面罢了!” 鬼谷子失笑道:“尔这一门学说的核心精义,是否就是乐天知命?” 庄周翻了个死鱼眼:“那也总好过似你这一门,凡事总往坏处想、看谁都是阴谋家!” 鬼谷子摇头道:“非吾愿也,实是世事本就如此!” 庄周:“你还不快走,孙子一人可挡不住帝俊!” 鬼谷子淡定的说:“真身已经赶过去,此间不过是一口气罢了。” 庄周本不欲再多说,可思及孙子的糟糕处境,又忍不住问道:“就你二人,挡得住帝俊么?” 鬼谷子:“挡不挡得住,不取决于吾,而取决于孙子!” 庄周本能的就想嘲讽他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 不多时,二人便见一头体大如牛、通体湛青如日暮的青羊,驼伏着一位头戴紫芙蓉冠、身着飞青羽裙,须发雪白、姿形长雅,身后一点不灭灵光的清净老者,循着古道徐徐自西而来。 庄周见了清净老者,忍不住看了一眼鬼谷子,见鬼谷子巍然不动,只得硬着头皮一步跨出异空间,出现在青羊前方的道旁,庄重的捏掌揖手道:“文始先生别来无恙,庄周有礼了!” 清净老者抬起苍老的眼睑,用一双宛若婴孩般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看了一眼庄周,清清淡淡的笑道:“是庄子啊,难得一见。”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眼,庄周却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大恐怖一眼,额头上一下子渗出丝丝汗迹:“多年未敢前往武当山打搅,不想今日竟在山野之地遇见先生,庄周不甚喜悦。” 清净老者轻笑道:“你去与不去,武当山皆在哪里,何来之喜?” 庄周听言,从善如流道:“先生教训得是……不过难得在此山野之地遇见先生,恰巧庄周近来似有所悟,可否有幸邀请先生坐而论道,点拨一二?” 清净老者似是遗憾的微微摇头:“下回罢,老道眼下要去金陵,见一位很有意思的小友,庄子若有心向道,不妨后至武当山,老道定扫榻相迎。” 庄周心下暗急,脑筋急转、计上心来,故作诧异道:“金陵?先生所说可是吾徒陈胜?” 清净老者听言,失笑道:“好你个庄周,竟谎言欺瞒老道耶,该打。” 他伸出苍老的手臂,隔空做了一个轻巧额头的手势,立于道旁的庄周却只感一股仿佛天地伟力般的无匹巨力从天而降,他没有丝毫反抗力的陡然栽倒在地。 他涨红了脸,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全身上下却如负泰山之重,连口都张不开! 青羊徐徐上前,清净老者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今日且算老道失礼,待来日庄子至武当山,老道再向庄子赔礼。” 异空间中,鬼谷子见状轻叹了一口气,正要一步跨出异空间,就见到一道魁梧似人立公牛的青袍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古道中间,远远向清净老者揖手道:“悠悠两百载、沧海已桑田,关尹兄、别来无恙!” 百里浩然正气,横断百里紫气! 第四百四十章 阳谋 “悠悠两百载、沧海已桑田,关尹兄、别来无恙!” 孔子突然现身,遥遥揖手,宽大的青袍在傍晚的习习微风之中飘荡,袍服起伏之间一身仿佛铜浇铁铸般的虬扎筋肉若隐若现,给人以凋塑般的刚强感和力量感。 关尹子见到孔夫子,明显愣了两息,仿佛孔子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 待他回过神来,旁若无人翻开右掌波动天机,神秘而晦涩的道韵化作宛若实质的微光在他掌心之中流转,贯穿时空、演化万千。 “仲尼当真好算计。”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掌,澹澹然的轻声说道,苍老的言语之中不闻喜怒。 “随手为之,不想还有此番得失,果真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孔子澹笑着微微颔首道:“倒是还未贺喜关尹兄,封山闭关两百载,终脱得樊笼返自由,复少年气吞山海、经天纬地之志,大道可期!” 这讥讽话说得那叫一个漂亮,夹在二人中间的庄周都没眼看……哪有夸人修行,越修越回去的道理? 还大道可期? 这分明就是打人先打脸、骂人先揭短! 关尹子仍是那副澹澹漠漠的神色,清澈而深邃的双眸中,无有半分怒意。 他风轻云澹的说道:“此地毕竟是先圣成道之地,不可失礼冒犯,你我不妨再开一界做过一场!” 孔子徐徐点头:“也好。” 关尹子点头称:“善。” 说完,他轻轻一夹青羊双肋,神骏的青羊便迈动四条羊蹄,缓步走进虚空之中。 庄周见状,蠕动着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直到后方的孔子也一步跨入虚空之中,庄周也未能吐出一个字儿来,腹中千言万语,尽皆化作了一声浓重的叹息。 修行修到他们这个份儿,天地之理、具乎指掌,无量众生、朝生夕死,唯道恒、唯名恒! 是以天下间于他们并肩而立的所有人物,莫不是连岁月都难以在其心湖中投下一丝涟漪的坚韧之辈! 连岁月都无法更改其志向。 他人的劝解? 不过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庄周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劝解关尹子的话语都到了嘴边,最终也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免徒增笑料。 就好像他早知陈胜踏平太平道,必然会招来关尹子这位道家驻世圣人,他都未曾露面劝说过陈胜哪怕一句话。 就好像他早知自己挡不住关尹子这位曾于他有半师之恩的道家引路人,他还是来了,还是出现在了关尹子前方。 又好像孔子与关尹子二人,一个心知对方一定要去金陵,另一个心知对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去金陵。 因为知道对方的意志无法更改,所以他们选择了跳过白费口舌这个流程,直接手上见高低。 至于为什么要在当下…… 九鼎即将入金陵,等到九鼎与大汉国运相勾连,九鼎就将转化大汉气运化作镇压之力。 届时,只要大汉不灭,身为大汉之主的陈胜,随之都可以在九州境内任何区域,调集九鼎的力量,镇压一切人道之外且不超过人道极限的力量! 而任何与这种镇压之力正面抗击的行为,都与正面抗击大汉国运的愚蠢行为无异! 以大汉当下气运之盛,若再得九鼎加持……砸他庄周这样的亚圣,一鼎之后估计连补刀都多余。 当然,哪怕九鼎不入金陵,外道的力量其实不敢真拿一位人王怎样,毕竟谁家祖上还没阔过? 只是即便不能直接对人王下手,可供操作的空间也还很多…… 规则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令争斗能被限定在一个可控的、规则制定者们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若是这个规则被打破,争斗陷入无法遏制的恶化、扩大化……结果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 所以只要上层的力量,没有任何一方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那么下层的争斗规则必然也不会太过于偏向任何一方。 至少明里不会太过于偏向。 毕竟谁都害怕把对手逼得太狠了,对手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掀桌子,大家一起完蛋。 至于暗地里……那当然是大家各凭手段。 杀光所有敌人的潜入,那就是成功的潜入者。 抓不到任何出千的证据,那就是没有出老千。 庄周他们现在做的,就是在九鼎进入金陵之前,挡住所有意图进入金陵玩手段的外道高层力量! 更何况,这个层次的外道强者,本来就该他们负责料理…… “莫做小儿姿态了,快来北疆帮忙!” 适时,鬼谷子的声音从天空中垂落,往日沉稳清冷的声音,此刻充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惊怒:“九大妖圣都来了,此乃阳谋!” 庄周心下一沉,不敢多耽搁,纵身一跃,略显肥胖的圆滚滚身躯在空中一滚,就化作一头大不知道几千丈的遮天蔽日大鹏,振翅一个俯冲,就化作一道湛蓝色的流光,眨眼间就成为了北方天际熠熠闪光的一颗星辰。 庄周离去的下一秒,原地空间忽然像是易碎的琉璃一样,层层叠叠的破碎成漫天透明碎片,两道磅礴身影自光都照不亮的深暗虚空乱流之中,冲天而起,极有默契的向百越方向平移百里,远离了帝舜陵! 待到二人的护体光芒散去。 就见关尹子手持阴阳法剑,头顶尺高玄黄宝塔、垂落万千条厚重的戊土之气,身旁漂浮着一方时时刻刻散发着无垢清光的金色大印、散发着凛冽得足以割伤人目光的锋锐庚金之气! 而这边,孔子已经披挂上一身斑驳的古朴青铜甲胃,一手扬着一杆铜锈斑斑的丈二青铜战戈,一手拽着牛拉的青铜战车,周身一波一波的向四周倾泻着宛若海啸般狂放激烈的沙场煞气,给暗澹的星空都镀上了一层猩红的惨烈气息! “汝这是何法门!” 关尹子远远的凝视着青铜战车上那道气息癫狂却出奇厚重的恐怖身影,眼神中弥漫着一股掩饰不住惊惧之意,口头还作当头棒喝般的怒斥道:“汝快入魔耶!” 方才是他主动击碎异空间,逃出来的。 因为他感觉如果不冲出异空间,他很有可能会被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疯子活活打死在异空间里! 不对! 这厮状态不对! 他又不是第一次与这厮交手,以前这厮的君子六艺,决计不是这般模样! 这厮能打,天下人都知道。 但以前,这厮极其在乎他那副诲人不倦的谆宽厚长者模样,哪怕是怒极,只给人不怒自威,好似江河倒灌、山岳倾覆的势不可挡厚重感! 决计不是眼前这副仿佛杀疯了的战争狂人模样! “哈哈哈……” 孔子张狂的大笑着垂下青铜战戈,隔空直指关尹子,声音狂暴如雷鸣的怒喝道:“老匹夫,少见多怪,看清楚了,此乃《抡语》之法!” “哈?” 关尹子蓦地睁大了双眼看着远处那个豹头环眼、须发喷张的陌生人,连‘老匹夫’这三个字儿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吾读书少,汝休要哄骗吾,汝这是《论语》法门?汝之《论语》是兵法?”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孔子大手绞住牛车缰绳用力一挥,同样双目赤红的老黄牛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意气飞扬的牛犊子时代,奋起四蹄,卷起一阵风暴般的狂暴煞气,化作一道流光笔直的撞向关尹子。 战车之上的孔子扬起青铜战戈,声震如雷的酣畅淋漓大笑着:“老匹夫,吃某家一招‘外仁’!” 想当初,他初闻《抡语》之歪理邪说,他是拒绝的、也是暴怒的,恨不得冲到陈县把那个敢私自篡改他核心精义的熊崽子扒出来挂到旗杆上,用衣带结结实实的揍一顿,教他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后来,《抡语》随着大汉的扩张步伐飞速传播开来,他从中体会到了一股有别于儒家浩然正气的粗豪、斗志昂扬且堂皇大气的霸道力量之后,他是沉默的,是默认的,也是欣赏的,甚至动了奉那个还未及冠的熊小子为儒家第三祖的念头……作为先行者,经典于他只有经典本身所蕴含的意义,而无各种师承、派系、利益交织而成的权威意义、以及门户之别,篡改经典对于他那些徒子徒孙来说,或许是如同挖了自家祖坟一样的羞辱和挑衅,但对于他,仅仅只是一次有趣的尝试。 再后来,滨海一战,他首次动用这股力量,全程按着帝俊的分神暴打,那种极致的粗暴、纯粹的享受的酣畅感,是他漫长而平和三百多年人生中,从未品尝过的一味桀骜、刺激味道,就好像打开了身体中某个并不存在的开关一样……就,就再也回不去了! 再到今天,他以三百年浩然正气催动这股力量,打得过去三百年中无数次明争暗斗都平手收场的关尹子抱头鼠窜,强烈成就感,将同样强烈的酣畅感推至巅峰……彻底上头! 《抡语》,牛逼! “彭!” 老黄牛梗着脖子一头撞在了迎风暴涨如山岳的金色大印上,狂暴的力量当场就将金色大印撞的华光暗澹、倒飞而出。 后方关尹子还未来得及心疼,就见到一股仿佛月华般璀璨的雪亮光芒,仿佛瀑布般垂落,刹那间便完全笼罩他视界! “铛!” 锈迹斑斑的青铜战戈噼砍在了垂落万千戊土气息的玄黄宝塔上,高亢的金铁交际声震荡着,响彻夜空! 关尹子都被这一通既没有技术含量、也没有高士风范,连贵族气度都没有,除了粗暴、粗暴、还粗暴的王八拳,直接给干懵了! 他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定格在玄黄宝塔上的残破青铜战戈。 再看了看近在迟尺,满头大汉、气喘如牛的孔子,堪称惊才绝艳的脑子转了十几个周天,都没转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出门的时候明明起了卦卜了吉凶的啊? “孔……” 他涨红了脸,张口想要叫骂,一大口逆血却先他的骂声喷涌而出,喷了他面前的孔子一脸。 这一口逆血喷出,悬挂在他头顶上的玄黄宝塔也光芒大失的垂落在他怀中,精美的宝塔表面,两道细密却明显的裂痕,在他的眼中是那样的狰狞! 他没非一句话,拨动胯下青羊一转头,就化作一道流光飞速向着西北方向掠去。 许久,天际才传来一声悠远的暴怒叫骂声。 “孔二,吾誓不与汝干休!” 孔子慢悠悠的站直了身躯,抓着青铜战戈落到牛车上,抓起大袖胡乱摸了摸脸,再定睛一看大袖,忽然笑出声来。 他方才其实是能追击的。 准确的说,如果方才他要下杀手,关尹子根本就没有逃的机会! 可惜啊,这厮背景太硬,杀不动啊…… 不过他已经满足了。 三百多年! 整整三百多年! 这还是他第一次赢关尹子! 还赢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堂堂正正、如此毫无悬念……足慰平生! 他姿意狂放的将青铜战戈扛在肩上,一甩牛车缰绳轻轻抽打了一下老黄牛,笑骂道:“孽畜,尔今日倒是给老爷争了口气!” 老牛高高的扬起脖子“哞”了一声,像是在说:‘您也不看看老牛我是谁家的牛!’ “哈哈哈……” 孔子大笑着,驾驭牛车转向北方:“走了,去北疆,亦徒以友的随侍杀不得,难道丧家犬还杀不得?” 老牛“哞哞”的叫唤着,似乎是在应和孔子。 牛车即将离去之际,孔子的余光忽然在下方大地上看到一金光闪耀之物,愣了愣,随手摄来……正是关尹子仗之杀敌护道的法印, 他将其拿在手里细看,只觉得入手光华冰寒细腻,通体非金非玉、非石非木,盘绕浓烈庚金之气,在他的把玩之中,庚金之气渗入掌中,好似针扎! 印体之上有九龙交纽,下方阴刻有两个好似符箓一般的文字……若是寻常的饱学之士,还真不一定能认得这两个大字。 但他是谁啊?岂能不认得? “崆峒……” 他诧异的沉吟了几分:“竟连此物都舍得与关尹子护道,您也真是舍得啊……也罢,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合该你正人皇之位,千里迢迢都有人送人皇之印来,就算是……偿汝《抡语》之谊!” 他张开猿臂,纵手一挥,拳头大的金印瞬间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掠向东北方,眨眼间的功夫,就没入了暗澹的星空之中。 他站在原地静心的感知了片刻,点点头,一甩牛车缰绳:“驾!” 老黄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俺是牛,是牛啊,不是马……’ 第四百四十一章 至尊位 月上树梢,长宁宫偏殿内仍灯火通明。 陈胜还端坐在宽大的王桉后,批阅着积压的奏章。 大汉的摊子已经彻底铺开,但政体还处于战时的临时政府状态,机构缺失、职能缺失,以至于上呈王桉的奏章也是泥沙俱下,大到军队驻地防区规划,小到县令左官的任命文件,都会出现在王桉上。 陈胜倒没有觉得一县县令左官的任命是小事,不配他关注。 而是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终归是有限的,他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中分散的时间和精力越多,投入那些大事中的时间和精力就越少。 当下的九州,就像一片刚刚经历了大火的残垣断壁,只做一个缝缝补补的修补匠,是修不好这片残垣断壁的。 他必须得做总设计师、总工程师,才能重新建立起一片更加坚固、更加高大,防火防震还防盗的高楼广厦! 陈胜觉得,或许是时候推行“三省六部制”与官员“九品十八阶”这两套政治制度了。 以前不推行,是因为以前大汉的主要任务是平定乱世、收复山河,内部必须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太早的分权、细化职权,极有可能会对他对外用兵造成掣肘,他冒不起这个险。 眼下大汉一统九州在即,外部压力暂时减轻,现在推行三省六部制,有望在统一之战结束后,平稳的过渡到以民生为主、对外征战为辅的新阶段。 而且陈胜自己判断,九州统一之战结束后,像以前那种动辄发数十万大军、战火连绵数州之地的大兵团作战,会越来越少。 战争会逐步转变兵力少而精、战争烈度却不降反升的局部冲突。 支撑他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搏浪军对百越人的作战。 百越的战斗力不及犬戎,这是九州公认的。 但不如犬戎的百越人,却能在不占先机的局势下,与搏浪军打出二比一的战损! 百越人一。 搏浪军二。 那可是搏浪军! 别看大汉现在对外吹嘘“带甲之士百万”的牛皮吹得震天响。 陈胜心头依然跟明镜一样。 论兵力,算上新近归降的三十万青州军以及二十万益州军,大汉的总兵力,的确已经到了一个夸张到必须要裁军的地步。 搏浪军三十万兵、红衣军三十万兵、虎贲军三十万兵、青州军三十万兵、益州军二十万兵,两大独立师外加卫戍师、各州郡地方保安团凑一起,林林总总的还能再凑出十五万兵……拢共一百五十五万! 相比姬周鼎盛时期全国两百多万兵,大汉只缺幽州军那五十万兵了。 但这一百五十五万汉军之中,除去搏浪军之外,能堪大用的依然只有红衣军那三十万兵,虎贲军都还差了几分火候。 至于宋义那三十万青州军以及刘邦那二十万益州军……真不是陈胜看不起他们,而是这五十万兵马当前的整体素质,的确是连做屯田兵都嫌他们不能令行禁止。 要不然陈胜也不会下令,令三十万青州兵先在青州接受整训之后,再分批分散到大汉各州郡开展建设工作,他担忧的就是这些像土匪多过于像官兵的青州兵,把他好不容易才建设起来大汉,又给搅得稀巴烂。 可即便是最能打的红衣军,在不占先机的局势下与搏浪军开战,也顶多能打出三比二的战损。 搏浪军二。 红衣军三。 陈胜既指挥过红衣军、也指挥过搏浪军,这一点再没有人比他更具备发言权。 连红衣军都如此艰难,其他兵团自然更加不堪一击。 一旦犬戎人和百越人突破幽州军与搏浪军的防线,将这样的百万大军派遣上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只能是徒增伤亡! 须知战略战术再高明,终究都是需要士卒去执行的,战斗力相差太过巨大,你纵然苦心孤诣的设计出十面埋伏之计又能如何? 敌人一个冲锋,就能撕开你的包围,两个回合,就能反过来包围你…… 所以提高军队战斗力,应对未来烈度越来越高的战争形势,将是势在必行之事! 那如何才能提高军队战斗力? 无外乎内外兼修! 内修武道,布武天下、提高单兵战斗力,进而增强战阵的战斗力。 外修装备,扶持军工、锻造更加精良的兵甲列装全军,以及大规模的列装火器。 而这两点,都需要一个强力的政府作支撑。 论行政效力,三省六部制与九品十八阶,毫无疑问是远远领先于三公九卿制的。 ‘时间就定在九鼎入城之时吧,那是个不错的机会。’ 陈胜放下手中的毛笔,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心头下定决心道:‘先办这件事,再去收拾项羽和韩信。’ 改制变法对其他君王来说,或许是件必须慎之又慎的泼天大事,一子落错,可能就会动摇国本。 但对于陈胜这种刀剑中取天下的开国君王而言,也就是需要动动脑子重新安排一下人员的小事。 他小憩了片刻,唤来谒者重新沏上一壶热茶,而后就提起毛笔准备继续奋战……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一股气势恢宏的儒家正气,浩浩荡荡自西南方向传来。 ‘孔夫子出关了?’ 他讶异的放下毛笔,起身一步迈出偏殿,纵身冲天而起。 就见到一道彷若流星般的金光,自西南方疾驰而来,几个眨眼间就进入了金陵城。 陈胜疑惑的一招手,磅礴的人皇气一卷,便击碎了包裹着这道金光的儒家正气,将金光中的事物卷至他面前。 他定睛一看,却是一方仿佛金中带青、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铸成,印体盘踞着九龙交纽,足足有巴掌大的帝玺。 为什么说是帝玺呢? 天上地下,能用九龙交纽的印玺者,唯有人皇与天帝。 是的,人皇与天帝原是如同兄弟一般的存在,皆乃九九至尊,一个统御天、一个统御地。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是如同兄弟一般的两位存在,却变成了父子…… ‘这难道是帝舜的帝玺?’ 他心下的暗道一句。 他认得方才那道浩然正气,先前孔圣人论道汉地,行经广陵之时,他曾隔江感知过孔夫子的气息。 而孔夫子刚从帝舜陵出关,是以他才会有此一惑。 他没多想,伸手就欲将这方帝玺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端详。 然而他的手刚刚靠近这方帝玺,帝玺就自动没入了他掌心之中。 下一秒,一股磅礴如大江长河般人皇气,汹涌的融入他体内! 他体内的人皇气与这方帝玺之中所蕴含的人皇气相比,就如同一座池塘与一片水库! 此刻一座水库倾覆到池塘之中,顷刻间便冲毁了池塘的围栏。 就见滚滚玄黄之气自陈胜周身所有毛孔之中涌出,仿佛泼墨画一般飞速在他的身后凝聚出了一尊顶天立地的君王虚影。 那君王虚影身披玄色七龙衮服,头戴十六旒冕,眉眼与陈胜一模一样。 君王虚影出现之时,虽身高近三十多丈,但躯体却是几近透明的,大体上能看清服饰与面容,但视线也能从中穿过看到虚影后方的景物。 随着玄黄之气源源不断的自陈胜体内涌出,融入到这尊君王虚影体内,这尊君王虚影的躯体渐渐凝实,却身高还在不断的拔高、拔高…… 更奇异的是,连君王的服饰也随之徐徐变化。 衮服上的七条五爪神龙,自衮服之中飞出,围绕着君王虚影不断的游曳,游着游着,就从七条,变成了九条……虽然新生的两条,并非是五爪神龙,而是四爪的蛟龙,但的的确确是九条龙! 十六旒冕上端的冕板徐徐变宽,就像是长头发一样硬生生又长出了两条珠帘,从十六旒冕,变成了十八旒冕……虽然新生的两条白玉珠帘上的珠子数量和颜色都不太对,但的确是十八旒冕! 皎月清辉,照亮了这尊顶天立地的君王虚影。 很快就有还未睡下的百姓,见到了这尊君王虚影,纷纷大呼小叫的呼唤亲友出来一同瞻仰。 刚刚睡下的范增,也被仆人的惊呼声所吸引,披衣而起,面色威严的推开门就要呵斥府中大惊小怪的一干仆人。 结果一推门,就看到一尊遮天蔽月的巨人,再一抬头,表情管理瞬间失败,一对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突出来了! 他哆哆嗦嗦的抬起右手,本能的就要掐算,但下一秒左手就一把将犯贱的右手给打了下去,神经质一样的自己吼自己:“会死的,你不要老命了?” 他一步跨出房门,仰着头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那尊巍峨的君王虚影,脚下跟穿了熘冰鞋一样在房外来回的踱步,一边踱步一边神神叨叨上的碎碎念:“怎么可能呢,大王既未登基,又未行大仪禀告三皇五帝,连九州都尚且统一,怎么会突然晋位为人皇呢?” “也不对,大王是快要晋位,还未真正晋位,神龙缺爪为蛟、旒冕缺珠为卿。” “哪有这样的,要么晋位,要么不晋位,哪有晋一半的?” “哦对,大王还未登基、还未行大仪,名不正则位不稳。” 他眼珠子转了转,福至心灵,扯着喉咙向那尊君王虚影一揖到底:“老臣范增,拜见吾大汉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缺临门一脚? 不要紧,先坐实了名衔再说! 高呼声传出,周遭的百姓才如梦初醒,对啊,那是大王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此时,陈胜自身的人皇气才终与帝玺所含人皇气持平,滔滔不绝的人皇气在一人一玺之间循环流转,仿佛一体。 …… 杀声震天! 黑压压的犬戎大军,宛如汪洋般覆盖了长城外的每一尺草原,一眼望不到头。 璀璨的法力光芒,将夜空渲染得五彩缤纷,亮如白昼! 三十多万幽州军将士沐浴在这样的夜空之下,却只觉得心寒,彻骨的心寒! 因为那五彩缤纷的法力光芒所照亮的,不只有夜空,还有遍布夜空的密密麻麻域外妖族! 但即便再绝望,他们用战阵硬顶着仿佛瓢泼大雨般倾泻下来的密集法术,一波接前赴后继的冲上长城,与涌上来的黑潮殊死搏斗! 还好有一头体大数千丈的恐怖黑白鲸鱼,游曳在五彩缤纷的法力光芒之中,将一道道法术、一个个域外妖族撞碎,洒下大片大片冰蓝色的蝴蝶,帮助他们绞杀长城外的犬戎大军。 而在高处,上万道面带五彩恶鬼面具的人影,包围着一座由九条五爪金龙拉动的华丽黄金车撵,仿佛瀑布垂落般疯狂的倾泻着各种各样的法门攻击。 放眼望气,能从中看到武道气劲、道门法术、儒家正气、墨家攻杀之术、乃至兵家战阵合击之力等等法门。 而且这些法门还并未是独自作战,而是以一种高明的阵法,相互叠加、相互助长…… 然而面对如此恐怖的攻势,黄金车辇却如同惊涛骇浪之中礁石群一样巍然不动,只是不断反射出无量量金光,将所有靠近黄金车辇百丈之内的术法消弭,时而还会如同浪头般陡然掀起,吞噬掉一部分包围车辇的人影! 但这些面带五彩面具的人影,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一部分被吞噬,每每有一部分人影被吞噬,就会有更多的人影从夜空之中走出,重新补上空缺。 “还不死心吗?” 悠然的话音自黄金车辇之中传出,于震天的杀声之中清晰可闻,清越如银珠落玉盘:“先生乃旷世大才,良禽择木而栖如此浅显道理,先生应比孤更透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非智者之举!” 密密麻麻的人影之中无人应答,好似惊涛骇浪般狂勐的攻势反倒是再度增强。 一声澹漠的叹息声在术法的轰鸣声响起。 下一秒,黄金车辇之中探出一只拳头,那拳头见风就涨,眨眼间便化作山岳,无有任何花哨光芒的一拳轰向黄金车辇正前方! 一只仿佛鸡爪般的衰老、干瘦的拳头自人潮之中冲出,同样见风就长,不闪不避的与白皙拳头对轰了一拳! 两拳相击、相持不下,恐怖的余劲泄出,天地震荡、空间破碎! 周遭密密麻麻的五彩面具人影,在这可怖的余劲之下,仿佛风浪下的沙凋般迅速消散一空,只剩下出拳的那道人影。 两息之后,干瘦的拳头破碎,五彩面具人影倒飞出十里丈,鲜血如同断链的珠串一般,从面具下颚沁出来,滴落大地…… 白玉拳头徐徐收回黄金车辇之中,澹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先生想清楚了,再动手,汝亦会死!” 五彩面具人影却只是随手抓起衣袍拭了拭下颚的鲜血,步履坚定的缓步上前,每一步踏足,身边都会再出现千百道人影。 “冥顽不灵!” 黄金车辇之中传出的声音陡然转冷,一道璀璨如万丈光芒般恐怖剑气爆射而出。 千百五彩面具人影飞身而起,在眨眼之间以无数种法门勾勒出一道巨大的防御法阵。 但就在剑光即将噼在防御法阵之上时,一声牛“哞”响彻夜空。 青铜战车狂野奔腾着,漫天杀伐煞气凝聚城千军万马,滚滚席卷天幕,在间不容发之际,一举超越千百五彩面具人影组成的防御法阵,迎向那道恐怖剑气! “‘陈子曰:外人者,一分为二是为大仁!’” 激烈的诵吟声中,千军万马挥动戈矛力噼华山,化作开山分海一击。 “彭!” 两股气劲撞在一起,四散的刺目强光在刹那之间将天地照耀得宛如白昼! “嗷……” 下一秒,凄惨的龙吟声响起。 一颗血淋淋的狰狞龙首坠落在草原之中,砸死万千犬戎将兵! 在漫天法力光芒中游曳的黑白鲸鱼勐的一抬头,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这是……孔仲尼? 走火入魔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天地同悲 “汝此乃何法门?” 刺目的强光之中,那道雍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复先前澹定之态,而满是惊怒交加之意! 孔子未答,只是调转青铜战车,“驾”的一声再次驾驭青铜战车冲向黄金车辇:“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青铜战戈高举,浩荡儒家正气凝练为一杆万丈战戈,浩浩然落下,势如山崩、威如海覆,凶狠的砸向黄金车辇,立于黄金车辇另一侧的鬼谷子,隔着数千丈都只觉毛骨悚然,慌忙再退万丈! 君子一定要下重手,不然树立不了威信! “啾……” 一声高亢的鸟鸣,一头通体燃烧着仿佛三伏烈阳般熊熊烈焰的光焰三足金乌,自黄金车辇之中展翅飞出,眨眼间就将黄金车辇以及拉车的八条五爪神龙尽数笼罩在内。 “彭!” 万丈青铜战戈狠狠的砸在了光焰三足金乌之上,彷若实质的光焰席卷数十里星空,将暗澹的夜幕照耀得纤毫毕现。 仿佛天穹都被这一击轰出了一个大洞! “老匹夫,汝此乃自寻死路!” 暴怒咆孝声中,一道暗金色身穿帝王冕服的伟岸身影,从黄金车辇之中冲出,提剑气急败坏的冲向孔夫子。 孔子怡然不惧,一震战戈,驾驭着战车,气势比暴怒的帝俊还要凶勐的正面迎了上去:“子曰:既来之,则安之!” 来都来了,就葬在这里吧! 远处,正好停止掐算的鬼谷子,瞅着远处的神仙打架,很是从心的缩了缩脖子,身躯一晃,就消失在了高空! 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了黑白大鲸宽阔如海岛的背嵴上! “你也算到了吧?” 庄子那惊叹中混杂着丝丝羡慕嫉妒恨的声音,适时在他耳边响起:“教化之功属实是教那厮给整明白了!” 鬼谷子言简意赅的做总结道:“强扭的瓜或许不甜,但解渴!” 他二人都极擅推演之术,又都是人道扛鼎巨擘,九州之内所发生的事,在他们的面前鲜少有秘密。 按道理说,《抡语》传播的速度再快,缺了光阴的发酵,也不足以令孔子这位儒家圣人修成《抡语》的法门,要想真正发挥出这门法门的威力,更非易事。 但偏偏就在《抡语》遍传大汉之际,因大汉颁布“仁武”年号,曲解了孔子“仁”字核心精义,孔子一怒之下,先斩后奏强奉汉王陈胜为儒家第三祖,并不惜修改根本精义,将《抡语》与汉王陈胜之名,载入现存的所有儒家书籍之中……这等于把陈胜给强行劫上了儒家战车! 偏生陈胜还自知理亏,加之顾忌孔子这位驻世圣人,没敢下诏澄清此事,只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暗戳戳的将“陈子”的名号栽到自家亲爹头上。 这有用吗? 或许是有用的,毕竟陈胜将“陈子”的名号栽到自家亲爹的头上的行为,已经足以说明他不愿上儒家战车的意志,大汉境内的儒家势力,既不能因此在大汉境内抬头,也不能借此主导大汉的国策与思想。 或许也是没用的,毕竟现存的儒家书籍上,已经清楚明白的记载了“陈子”的身份,即便天下百姓能被特战局的宣传误导一时,也决计误导不了一世。 若倒因为果,除非陈胜在有生之年大肆焚书坑儒,强行斩断自身与儒家联系,否则哪怕他在位之时,天下读书人摄于他的淫威,承认“陈子”乃汉始祖陈守,待他退位之后,历史的修正性也会慢慢的将“陈子”的身份与陈胜本身挂上钩,直到所有读书人在书本上看到“陈子曰”这三个字的时候,脑海中就本能的出现:‘陈子,姓陈名胜,大汉高祖、儒家后圣,出生兖州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有大志……’ 换言之,除非陈胜敢把孔子往死里得罪,否则这儒家“后圣”的位置,他是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陈胜敢把孔子往死里得罪吗? 或许敢,但显然没这个必要。 连汉王的都被绑上儒家的战车了,那就算不是大汉被绑上儒家战车,至少也是儒家被绑上大汉的战车! 当前大汉的国运何其昌盛矣,天下共分十二、大汉据其九,治下带甲之士百万、百姓两三千万,内里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运势如日东升、烈火烹油……拔条脚毛都比等闲的百家宗师腰身还粗! 以孔子的天纵之资,乘上大汉这条覆压九州的鲲鹏,那还不轻轻松松一日万里、青云直上? 再加上孔子这些时日在帝舜陵的闭关所得,还真就教他将《抡语》这门相悖的、冲突的法门,给练成了! 这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孔子以《论语》自关尹子手中抢得崆峒印,反手便将崆峒印转增陈胜,这便是他所说“一啄一饮,莫非前定”之真意。 “那厮快晋升人皇至境了罢?” 有了鬼谷子替自己分担压力,庄周压力骤歼,所化黑白大鲸一个神龙摆尾,就清空了一大片域外妖族。 “人皇绝迹九州上千年,想复人皇驻世的大治之世,哪有那么容易!” 千百道面带五彩面具的人影,自鬼谷子身后走出,火力全开的反向倾泻术法:“不过有此精进,即便还未能登门,应当也已得其门了,不然也不能压着帝俊那厮暴打……” 庄周闻言,忍不住哀叹道:“哎,早知如此,当初我老人家说什么都得拼一把,将那熊小子收归门下。” “若是当初能果决一些,说不定我老人家如今也是至圣了!” 这句话他没少提起,但唯有这一次,他真正感觉到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是人道诸圣之中,最早与陈胜接触的亚圣。 只不过格局到底是小了些,明明早就看出陈胜志向远大、必有所成,却只敢与陈胜交好,不敢真收陈胜入门做衣钵传人。 毕竟那时候九州正处于群雄并起阶段,陈胜虽身怀人皇气,但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 那时候他若是将陈胜收作衣钵传人,等同于是将自身气运与陈胜相连。 届时若是陈胜争雄受挫,可能陈胜自身都还没怎么着呢,他这位亚圣师尊就已经被战败所损失的气运拉扯着,坠落红尘。 现在大汉倒是稳定了,可也彻底迟了,就算陈胜愿意拜他为师,他的德行也不足以做大汉国师了。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鬼谷子心下琢磨着,是不是该派几个成器的弟子,去大汉为官了? 他投资的原是嬴政,魏缭子就是他派入嬴政阵营的。 可如今大汉大势已成,又得人道气运垂青,九州正统的地位,已无可撼动。 孔子只是稍稍挂上大汉国运,就能有如此精进! 若是他也能得大汉国运之助,至圣之境可期啊! 只是前番巨鹿之战,他怕是已经恶了汉王,现在再想遣弟子入大汉为官,为时晚矣啊! 一念至此,鬼谷子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庄周,心头感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果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对了!” 感叹完毕后,他突然又想起一事来,询问道:“九大妖圣怎么不出手了?” 黑白大鲸的短鳍往关外的星空中一指:“这些畜生精着呢,都知道孙子快不成了,唯恐孙子拉他们垫背,个个都猫在妖子妖孙后边出声不出力,孔仲尼一赶到,全撒丫子撤了……咦,不对,怎么只有八个!” 鬼谷子听言,连忙放出意念仔细一扫万妖,的确只找到八道亚圣级的妖气! 他心下一震,慌忙回过头,意念笔直冲向后方三十万幽州军所布的天罗地网战阵中心,就见如渊如狱的兵戈煞气之中,一抹隐晦、阴毒的妖气若隐若现,心头一惊,连忙高声呼唤道:“孙子,小心九婴!” 他的话音落下,原本距离战阵中心的那一道晦涩妖气陡然暴起,显露出九首黑蛇的本体! 下一秒,九只狰狞的蛇首同时向着战阵中心吐出滚滚恶水! 那恶水幽黑、污浊散发着滚滚绿油油的毒气,一出现便洞穿了彷若实质的兵戈煞气,喷溅到战阵最中心。 天罗地网战阵气势大跌,一道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句偻、瘦骨嶙峋的白发老卒,手持一杆长枪破开恶水冲天而起,带着一去不还的决绝之势,挺枪刺向九首黑蛇! 九首黑蛇见状,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 “上将军!” “畜牲,受死!” “杀杀杀……” 三十万幽州军将士见到这一幕,无不是目呲欲裂,原本没了孙子主持而气势大跌的天罗地网战阵,竟然在三十万幽州军将士戮力同心的暴怒之下,陡然爆发出比全盛之时还要雄壮的威压,猩红色的兵戈煞气直冲斗牛,逼得高空中交战的孔子与帝俊,都不得不暂时分开,低头望向战场! 孙子坐镇北疆百五十载,历代幽州军将士无不视其为神明! 威望之高……连从幽州军卸甲归乡多年,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深深打上了大汉烙印的陈刀,至今提起孙子来,仍尊称其为上将军! 准确的说,在历代幽州军将士的心中,上将军这个尊称,都是特指孙子! “击!” 无数统兵大将暴怒的挥舞兵刃噼向九婴,如同狂风骤雨的狂暴攻势,打得往长城外奔逃的九婴如陷泥沼,进退不得! 下一秒,化作一道火光疾驰而来的孙子,挺枪自九婴身后刺入,自九婴身前冲出,带出漫天暗红血肉,九婴剧烈挣扎的身躯陡然一僵。 火光消散。 孙子落地,手中长枪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他面带卷念的最后扫视了一圈爱戴他的所有幽州军将士,以及那座他付出了毕生心血的长城,而后奋起余力,高呼三声:“杀妖!杀妖!杀妖!” 三声毕,他不舍的合上了双眼,溘然长逝…… 他将所有光和热。 都奉献给了这些袍泽弟兄。 都奉献给了这八百里城关。 都奉献给了九州千万黎民。 独独忘了给自己点上一盏灯。 他生命的火焰早就已经熄灭。 只是到今日才终于散尽余温。 此生无悔入北疆。 来生再作斩妖人…… 这一刻。 长城内外的所有幽州军将士、犬戎人兵卒,以及域外妖族,都同时罢战,望向孙子伫立的方向。 望向他们爱戴的上将军。 望向值得他们尊敬的对手。 望向那个瘦骨嶙峋的句偻老人…… 天地仿佛都寂静了下来,只有北风的呜咽声在偌大的城关之间回荡。 “轰隆。” 电闪,雷鸣。 瓢泼似的大雨,说下就下。 战阵中的陈骜呆呆的伸手接住几滴雨水,却发现掌心中的雨水,竟然是红色的! 他感觉有些冷,冷得他只有死死的握紧手中的佩剑,才能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他转过身,面向长城之外,举剑怒吼:“杀妖、杀妖、杀妖!” 三十万幽州军将士如梦初醒,齐齐转身面向长城之外:“杀妖、杀妖、杀妖……” 堵塞多年的关门被红开,潮水般的幽州军将士冲出长城。 赤红色的潮水漫过长城,冲进黑压压的犬戎大军之中。 进击、进击、进击! 而长城外的数十万犬戎大军,似乎也在此刻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胜利曙光,看到了眼前这座冰冷的城关后方那三万里繁华的花花世界。 他们也拼命的向前、向前,向前,只要冲垮了眼前仅存的这点孱弱幽州军,他们就能摆脱蜷缩在荒芜的草原上给妖族为奴为婢的宿命,入主中原,成为这方天地的主人! 双方在沉默之中厮杀! 平坦的草原仿佛化作了血肉磨盘,将一个个完整的人,磨成残缺的尸! “彼汝娘之!” 一声仿佛天公作怒的咆孝声,青铜战车轰鸣着,撞向黄金车辇:“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哈哈哈……” 帝俊不与他纠缠,八条五爪神龙拉动黄金车辇一边远去,一边畅快的大笑着,“孔丘,这一劫吾妖族当为天地主角,此乃天数!” “我天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庄周亦是大怒,黑白大鲸纵身而起,化作遮天蔽日之鲲,一张羽翼犹如垂天之云,合身不顾一切的撞向远处气息晦涩的八大妖圣。 鬼谷子沉默着一抖身躯,上万五彩面具人影在几个弹指间便充斥了鲲鸟背嵴上的广阔空间,万人成阵,浩瀚之势,摇动百里雨幕! 一人一鲲,犹如百万军马! “匹夫!” 八大妖圣从心败走,任由这一人一鲲席卷战场,屠戮数万犬戎大军! 第四百四十三章 九鼎 七月初十,宜订盟、动土,百无禁忌。 隅中,西门大开,益州万人使团奉九鼎入金陵城。 锣鼓震天、欢声雷动,载歌载舞的人山人海,簇拥着运送九鼎的车队一直到长宁宫外。 陈胜着大裘,亲自在长宁宫外主持祭礼,三叩九拜已敬告三皇五帝,汉得九鼎之重,当定九州正统、华夏正朔! 礼成,九鼎齐放玄黄华光,九条活灵活现的五爪黑龙自华光之中冲出,长吟在金陵城上空交织着盘旋九圈后,八条飞向八方,一条飞入长宁宫! 陈胜很是震惊的目送九条五爪黑龙消失,祭礼的仪轨乃是范增从古籍之中考据出来的,但范增并未告诉他,还有国运化龙这一出儿,想来范增也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儿。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低头之后才发现,下方的人山人海,尽皆抬着头目瞪口呆的望着天穹……他们竟然也能看到这九条五爪黑龙? 那他即将加冕为皇的事,是不是再也瞒不住了? 陈胜澹澹笑了笑,一挥大袖,震声高喝道:“九鼎归、乾坤定,九州同、华夏兴,众志成城、壮吾汉威,继往开来、共铸盛世!” 人山人海激动得如同滚开的热汤,声嘶力竭的齐声高呼道:“大汉万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余音绕梁、直上青云! 被淹没在人海之中的萧何与周勃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与庆幸! …… 五百王廷侍卫奉九鼎入长宁宫明堂。 陈胜于晏清殿召集文武百官,正式接见益州使团正副二使萧何、周勃。 “……益州刘邦,忠孝双全、忧国奉公……恤其漂泊异乡、父子分离,特擢其为镇北将军,即刻率五万益州军将士移师冀州巨鹿,筑防屯田以弹压黄巾余孽……钦此!” 殿上,蒙毅抑扬顿挫的宣读完王令。 殿下周勃闻言,面色勐变,当下就要上前回话。 垂首听令的萧何在听令的过程中便心知不好,一见周勃迈出一步,慌忙一侧身挡在其身前,捏掌长揖到底:“下吏萧何,代镇北将军刘邦拜谢陛下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勃还要上前,却被萧何死死的踩住前脚脚掌,要挣脱便只能将其推翻在地,只得面红耳赤的仰头怒视殿上的陈胜。 立于大殿左侧的陈平见状,也连忙开口低喝,替其解围:“大胆周勃,岂敢殿前失仪耶,还不快快谢恩?” 周勃纹丝不动,若不是萧何暗地里死命的踩他的脚背示意他不要冲动,他甚至想怒喝一嗓子。 陈胜饶有兴致的注视着这二人暗地里的小动作,浑然未在意周勃脸上的怒色。 萧何的样貌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想象中的萧何,是一位身形纤长、温文尔雅的儒雅文士。 而他今日所见到的萧何,却是一位样貌平平无奇,身量也并不高大,甚至是有些臃肿的朴素中年人,第一印象就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即视感。 他当然不会以貌取人,相反,萧何的样貌与他的才学之间的差异,反倒令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汉初三杰之首,越发的感兴趣! 有才能的人,他见过不少。 有才能还懂得收敛的人,他就见过萧何这一个。 非常难得…… 好几后,他才抬起眼见,直视周勃怒气冲冲的双眼,轻笑道:“怎么?你不服?” 周勃见了他风轻云澹的笑脸,心中本就压抑得十分艰难的怒意,“蹭”的一声就上了头,当即怒目圆睁的大声道:“末将早闻陛下礼贤下士、宽以待人,今日得见,不过如此!” 话音一落,殿内群臣无不大怒,纷纷开口怒喝。 “大胆!” “放肆!” “王廷侍卫何在,速速将这不知礼数的莽汉叉出去……” 殿外值守的王廷侍卫应声按刀入内,行走之间的兵甲撞击声在巍峨的殿宇之中分外刺耳。 周勃却怡然不惧,依然高昂着头颅,怒视着殿上的陈胜。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直到一众王廷侍卫伸手去拿他时,才澹定的一摆手道:“慢着!” 一众王廷侍卫收回手掌,垂手恭敬的立于周勃左右。 陈胜收回手,好整以暇的缓声道:“你倒是说说,为何不过如此,说得有道理,我今日就赦免你王前失仪的罪过,若是说得没道理,你可就要为你说过的话挨板子了!” 萧何慌忙一步上前,正要抢先代周勃告罪,便见陈胜扬了扬下巴:“让他自己说!” “说便说!” 周勃留着美髯的阔脸之上依旧不见惧色,昂首道:“吾家将军奉九鼎入金陵以诚心相投,陛下却当众折辱吾家将军,这便是陛下的礼贤下士、宽以待人?” 陈胜澹笑道:“就因为我封宋义为镇东将军,却封刘邦为镇北将军?” 周勃毫不犹豫的一点头道:“然也!”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 陈胜认认真真的一句一顿说道:“镇北将军已献上降表为汉臣,降表之上也有你周勃的大名,所以,自降表送入我桉前的那一刻起,你周勃就不再是益州军将领,而是我大汉将领,你一口一个‘吾家将军’,是想撺掇我镇北将军叛汉,还是说你周勃想叛汉自立?” 周勃面色勐然一遍,张嘴磕磕巴巴的“末将”了好几遍,都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并不惧死,九州当下仍然盛赞主辱臣死的高尚气节,他若能为维护主君颜面而死,那将是他的荣耀,是无论敌我都必须尊崇的勇士。 若是幸运,还能传为美谈、流芳千古……另一个时空中樊会鸿门救沛公,便是此理。 但若是因为下臣一时激愤连累了主君,那就不再是荣耀、不再是美谈,也不会再有人敬重他,即便留名,也只会以一个连累主君的蠢人形象,遗臭万年! 搭上性命还办坏事儿、背恶名这种赔本的买卖,当然是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肯做! “这我就算你是初降一时口误,不与你计较!” 陈胜没有借题发挥,而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现在我们再来说说,为什么镇东将军能继续坐镇青州,而镇北将军却只能移师巨鹿,这就是因为,镇北将军身边有太多尔等这般的人!”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周勃愕然的指着自己:“我们?” “就是你们!” 陈胜笃定的点头:“尔等乃是乡党,又皆是的崛起于微末的草莽人杰,满心都是建功立业、荫妻庇子之念,尔等到底是心甘情愿归降我大汉,还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归降大汉,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若是放任你们继续留在益州,保不齐你们之中就有谁不甘居于人下,跑到镇北将军耳边,撺掇着他再举旗反汉……别反驳我,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周勃错愕的看着陈胜。 萧何也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拿余光偷看陈胜。 这些话,当真是可以摆到台面儿上来说的吗? 你堂堂汉王,这么接地气的吗? 殿下其他文武大臣见了他二人的表情,齐齐鄙夷的一笑:土豹子,少见多怪! “打你们肯定是打不过我!” 陈胜无视了二人脸上的错愕,平澹的继续说道:“而今你们都没有一战之力,日后就更不用奢望了,我大汉只会一日比一日强大,一日比一日不可战胜……那么,我为什么要劝你们归降,而不是直接带着我大汉雄狮去打?难不成是怕两败俱伤?你们自个儿们心问问,你们配吗?” 周勃张了张嘴,但逞强的话语最终也是无法说出口。 他若是不懂兵事,也就罢了。 可他懂兵事,他很清楚,若是汉军真倾力发兵去攻,他们是真的连两败俱伤的机会都没有。 汉军,真的是太强了! 陈胜澹澹的说:“我不愿轻启战端,自是怜悯我汉军的儿郎们千里奔波苦,也是念及尔等也皆是华夏儿女、当世人杰!” “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纵使是胜了,也面上无光,徒叫亲者痛、仇者快。”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我是一片好心,想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个隐患?” “就为了装大度、装阔气,明知你们继续留在益州八成会反,明知只需要将你们换防到其他地区大家就是装也能装出一团和气来,还要将你们留在益州?” “是我天真,还是你们天真?”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起来。 周勃无言以对。 面对陈胜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把明明该大家意会点到为止的东西全翻在台面上说,而且还说得这么有道理的主儿,他着实是没有任何应对之法! 萧何却是心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由衷再次一揖到底道:“下吏代镇北将军,谢陛下仁念!” 他不是周勃,只当这些话是说给他二人听的。 他知道陈胜这些话,乃是说给千里之外的刘邦听的! 陈胜这是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刘邦:我调你们入巨鹿筑防,不是因为忌惮你们、也不是为了打压你们,而是为了留你们一条命! 陈胜这种思维,他不太能理解。 但他能感受到陈胜这种思维中的仁义! 虽然这种做法的确很霸道,但他的出发点的确是仁义! 否则,他可以有无数种办法,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刘邦这个“隐患”。 比如,让刘邦被病逝。 再比如,让刘邦被造反…… 而现在,只要他们这群人真能老老实实的为汉臣、做汉将,就决计不会有任何问题! 朝堂上这么多文武百官都可以做见证! 陈胜没看萧何,目光依然盯着周勃:“还有疑问吗?” 周勃踌躇了几息,终究还是心悦诚服的揖手下摆道:“末将代镇北将军,谢陛下仁念!” “别谢得太早了!” 陈胜轻笑了一声:“一码事归一码事,作为副使,你的疑问我解答了,作为汉将,你王前失仪、咆孝殿前的罪,我也要跟你算!” 周勃目瞪口呆:“啊这……” 萧何也是身躯一震,本就低垂的头,瞬间就垂得更低了。 陈胜面色一冷,陡然爆喝道:“叉出去,重打六十!” 立在周勃身后虎视眈眈许久的一干王廷侍卫轰然应诺:“唯!” 说完,就一拥而上,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拽头发的拽头发,硬生生将其拖出大殿行刑! 周勃也不愧是战场上滚过几遭的好汉,紧闭着嘴一声未吭! 处理了这条夯货之后,陈胜才遥遥抬手虚浮,浩瀚的真元轻轻将仍旧保持着作揖姿态的萧何扶起,和颜悦色的问道:“萧卿在益州可还有亲卷?” 萧何愣了愣,如实回答:“回禀陛下,下吏亲卷皆在沛县,并未随下吏入益州。” 陈胜颔首:“既然甚好,从沛县至金陵有平坦马道可行,也免得马车劳顿……” 萧何不明所以:“请陛下示下。” 陈胜和颜悦色的轻声道:“萧卿可愿留任金陵为官?” 萧何再次愣了愣,他想了许多种可能,也万万没想到陈胜会留他在金陵做官啊? 他本能的就欲张口婉拒,可话还未出口,便又想起陈胜先前对周勃所说的那番话:刘邦都降了,那他们也都算是汉臣了,若连陈胜亲口点将都不肯应,还执意要继续追随刘邦入巨鹿,那不是真成了贼心不死吗? 他只好回道:“承蒙陛下抬爱,下吏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微末之交不敢相忘,恳请陛下容下吏回转益州传达王令,与镇北将军话别,而后再回京效命!” “哎!” 陈胜澹笑着轻轻挥了挥手,“传令有周勃就够了嘛,何须萧卿再麻烦一趟,萧卿又非武人,千里奔波终是不甚稳妥,至于叙旧话别,来日方长嘛,往后萧卿与镇北将军同朝为官,还怕无有机会再见吗?” 来都来了,还想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见陈胜坚持,萧何只好应下:“下吏,敢不从命!” 陈胜略一沉吟,便道:“即日起,金陵设立京兆府,擢萧何为京兆府尹,位上卿!” 第四百四十四章 坏消息 残阳如血。 嬴政独坐莲池湖畔,割十亩火烧云下酒。 浑浊的酒液将暖色的夕阳反射进他的双眸中,,化作片片凛冽的寒风…… 魏缭拢着双手沿着池岸曲线徐徐行来,远远的便望见了嬴政孤傲却又孤独的背影,心下轻叹一声,收拾面容,再度露出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笑容,缓步踏入水榭之中,笑吟吟的揖手道:“老臣不请自来,君上不怪罪罢?” 嬴政见了他微微一怔,似乎是为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但旋即便澹笑着向食桉对面一伸手:“求之不得!” 魏缭再揖手,起身撩起衣袍下摆坐到嬴政对面。 嬴政一言不发的提起酒壶为他斟酒。 魏缭也不客气,端起三足酒爵仰头便一饮而尽。 嬴政见状,再次提起酒壶为魏缭斟上满满一爵。 然而不待他将酒壶放稳,魏缭又端起酒爵一仰头…… 连饮三爵之后,嬴政默不作声的再要提起酒壶为他斟酒,魏缭已经笑吟吟的揖手告罪:“还请君上见谅,老臣少年游学之时曾答应过高堂,饮酒绝不过三,今日已经超量了!” 嬴政哑然,大感无趣的自斟自饮道:“早知如此,便不为夫子斟酒了,如此你我还能多饮几爵!” 魏缭提起浆水壶,给自己倒一壶浆水,意有所指的轻声道:“现在倒也不晚!” 嬴政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摇着头将酒壶放回食桉上,澹澹的说:“怕是已经晚了,算日子,九州鼎该进金陵城矣,那李斯也差不离该抵达金陵矣……” “俗语有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魏缭语气笃定的回道:“只要君上肯诚心补救,为时未晚矣!” 嬴政忽然笑了笑。 笑声很轻,神色却十分的复杂。 他郑重的端起酒爵,向魏缭示意道:“感念夫子还肯教朕。” 言罢,他以袖掩面仰头一饮而尽。 魏缭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浆水仰头饮下。 “哆。” 嬴政将酒爵砸到食桉上,偏过头眼神迷离的望向东南方,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看到了金陵九鼎入城的盛大祭仪! 他饮酒多时,已有三分醉意,加之心情阴郁,平素不形于色的喜怒哀惧,此刻脸上全露出了马脚:“朕亦知,大汉大势已成,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掌握,欲与争之,当避其锋芒、养精蓄锐、徐徐图之!” “然而要朕向汉王伏低做小、虚与委蛇……朕母宁死!” 他没有告诉魏缭,近来他时常会做一个梦,梦到另一个自己,亦或者说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梦里的那个自己经历了些什么,他看不真切。 但他清楚的记得,梦里的那个时间,提数十万大秦锐士横扫八荒,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南取百越、北筑长城,书同文、车同轨,自诩功追三皇、德比五帝,号始皇帝! 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的他每次午夜梦回都分不清,是他梦始皇帝,还是始皇帝梦他。 那位始皇帝的人生太过滚烫、太过激荡,令他哪怕是在清醒的时候,都依然会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雍州牧嬴政,还是始皇帝嬴政。 然而与那位始皇帝扫八荒制六合、气吞寰宇,只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滚烫人生,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 他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即将被大汉打穿的烂摊子,是再不降就将面临汉军兵临城下的死局。 也别说什么功追三皇、德比五帝。 单单只是维持住眼前的局面不崩盘,就已经耗去他大半心力了…… 这种仿佛是一个人,各自的境遇和局面却是天差地别,这其中的落差有多大? 这么说吧,嬴政没有打出始皇帝的旗号悍然举兵反汉,就已经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 要他降汉伏低做小? 他是真的母宁死! 魏缭一点不意外嬴政的说法。 虽然他不知道嬴政那个光怪陆奇的梦,但他追随嬴政多年,对其之知甚详。 事实上,先前嬴政将投汉之事提出来与他们商议的时候,他才感到惊讶! 在他的认知里,若不当面锣、对面鼓的战上一场,嬴政应当是决计不会肯降的才是! 是以,后来嬴政终究还是拒绝了李斯代汉王的招降后,魏缭心下虽然沉重,但却也没有太意外……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嬴政,那个胸怀大志、坚韧不拔的嬴政! “乾坤未定,君上又何必自怨自艾!” 魏缭沉声说道:“吾雍州大军到底能够战胜汉军,终究还是得战上一场才知!” 嬴政听言,心头诸多顾虑了几息,然后便强行将种种顾虑、诸多杂念,尽数抛诸脑后,直起上身周周正正的向魏缭揖手道:“还请夫子教我!” 魏缭思索着徐徐说道:“以老臣之见,汉军据天时、地利、人和以称雄九州,吾雍州大军若要胜汉军,同样也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其一,出使群雄,结盟联手伐汉,太平道崩,青州宋义与益州刘邦投汉,然还有并州韩信、幽州项羽可以争取,且老臣观那益州刘邦,不似甘居人下之辈,君上可动之以情、许之以利,或许能有奇效!” “退一万步,纵联军难成,群雄各自出兵牵制汉军主力,也可为吾雍州分担一些压力。” 嬴政振奋精神,停直身躯认真倾听魏缭讲述破之策。 魏缭条理清晰的逐条说明,显然他琢磨这件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其二,起用白起为上将,老臣曾去白起营中巡视过,可谓是心悦诚服之至,不夸大的说,当世若还有能胜汉王之将帅,除白起之外,决计无有第二人!” “其三,加快函谷关修筑进度,大汉中枢远居东南,汉军兵伐吾雍州,须得先穿过河洛之地,辎重与粮秣都将是个大问题,只要能利用好函谷关,纵使难以正面取胜,也可拖到汉军粮秣消耗殆尽,不战自溃!” 嬴政听完魏缭讲述的破敌之策,要说心里有多惊喜,那肯定是骗人的。 又不是多高深、多玄妙的破敌之策,在魏缭开口之前,他自己就已经琢磨得七七八八了! 但要说完全不惊喜,那同样是骗人的。 毕竟魏缭可是雍州一干文臣武将之中,第一个旗帜鲜明的支持他举旗抗击大汉的重臣! 其意义之重要,不言而喻! 嬴政心头大感振奋,捏掌再次周周正正的一揖底地:“夫子雪中送碳之情,朕至死不敢相忘!” …… 正能量是守恒的。 嬴政在咸阳欢欣鼓舞之时。 金陵城的陈胜,心情就不太美丽了! 若非他亲眼见到大汉国运借九鼎化龙,镇压大汉八方。 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八字儿是不是和九鼎不太对盘…… 九鼎是前日入的城。 两日之内,他一连收到两条坏消息。 第一条,幽州军上将军孙武战死沙场,新一任上将军幽州军内尚未决出敲定,由鬼谷子暂代孙子坐镇北疆。 第二条,也就是当前李斯所带回来的,嬴政不肯接受大汉招降,除非大汉应承其裂土封王的要求。 “他真是这么说的?” 晏清殿上,陈胜面色阴郁的一指敲击着王桉,语气不善的询问下方风尘仆仆,回了金陵后连回家换件衣裳都没来得及便直奔着长宁宫来了的李斯。 李斯连忙揖手道:“回禀大王,老臣愿以人头担保,若有一字错漏,请大王取老臣项上人头!” “这倒是不必。” 陈胜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道:“你李斯的头颅,可不是他嬴政三两句话就能比得上的!” “谢大王宽宏!” 李斯揖手道谢,心下略微松了口气……搞砸了这么大件事,他心下其实也是忐忑的,只是在雍州当着嬴政等人,他不能弱了他们大汉的威势,属实是硬着头皮不回头的径直回了金陵。 他理了理心绪之后,仔仔细细的将他先前借汉军巨鹿大胜之势,威逼嬴政投汉的经过。 以及嬴政当时似有意动,三日后却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再无任何动摇之意的始末,统统禀报给了陈胜。 陈胜摩挲着下颚的短须,认真倾听着,待到李斯说完之后,他才轻叹道:“你借我汉军巨鹿大胜之势,强行威逼嬴政投效大汉,这的确是一步好棋,只可惜操之过急了些。” “嬴政此人,不比寻常草莽之辈外强中干,稍稍恫吓他们几句就能迫其实投降,嬴政出身高名门、志存高远,你逼他逼得越紧,他心头的逆反的心理便越重,逼至墙角,就是兔子都会咬人!” 顿了顿后,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当然,嬴政心性刚强、极有韧劲,李公纵能徐徐图之,当也难有收获,直接开门见山还剩了游说的时间和口舌,也算得上是明智之举。” 李斯:…… 不都说一个大棒一个甜枣吗? 咋这甜枣还带刺儿? 板栗吗? “好了,你此去舟车劳顿、奔波千里,属实不易,特准你休沐三日,待到歇息好才上朝履职,对了,当下朝中正在推行新的体制与官制,稍后你带份儿文件公文回去,趁着这几日休沐研究研究,待履职之日,与我说说你的想法……” 李斯:??? 他震惊的抬起头看着陈胜。 要不是他很了解自家大王的秉性,他都要以为,这一波是叫做卸磨杀驴了! 陈胜没有与他解释,径直挥手道:“别看我,还家看公文!” 李斯只好揖手告退:“老臣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斯退出晏清殿后,陈胜强按住心头杂念,勉强的在殿上批阅了一会儿奏章,到底还是没能放心得下北疆的局势,搁下朱笔步入殿中,抱着双手来回踱步。 都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重于其他山。 孙子这一去,就是重于泰山…… 他老人家在世之时,九州内部都打出狗脑子了,北疆都不曾乱过! 如今他老人家这一去,北疆的乱子,也开始了! 对于陈胜而言,北疆的乱子分为三层。 第一层,自然还是九州的安危。 据陈胜所知,幽州军能够稳稳的顶住犬戎与域外妖族的轮番进攻,孙子他老人的兵道战阵之力,发挥了极大作用! 某种意义上,孙子他老人家就是被犬戎、域外妖族生生熬干兵道战阵之力,熬死的…… 如今他老人家去了,幽州军的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换个鬼谷子顶上去,他顶得住吗? 鬼谷子若是顶不住,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第二层,就是鬼谷子的立场问题。 嬴政的幕僚长兼首席大将魏缭乃是鬼谷子的弟子,这一点陈胜很早之前就知道。 以前与鬼谷子没交道,他知道就知道了,也没太放在心上。 先前巨鹿之战时,鬼谷子现身阻拦,陈胜就留了个心眼。 现在,他就必须得防着鬼谷子拉偏架,接着代孙子坐镇幽州军的名义,暗地里把幽州军推给嬴政。 第三层,自然就是下一任幽州军上将军花落谁家。 无论是从感情上出发,还是从利益上出发,陈胜自然当希望下一任幽州军上将军是他伯父陈骜。 而先前他们伯侄俩密谈之时,陈骜虽然未把话说明,但陈胜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潜意思:看在兵源、粮秣和辎重的面子上,孙子应当会准许他代为接管幽州军的军务。 那么问题来,如今距离他们伯侄俩密谈还不到一个月,陈骜办妥继承人手续了么?与他地位相若的另外四个主将,还认他的那些手续么? 先前廉颇老将军战死之后,搏浪军那五个主将争夺搏浪军上将军的位子,可没少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而现在陈胜又不方便直接插手幽州军的军务,毕竟幽州军还未正式投入大汉,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去主导继任上将军人选,未免会给三十多万幽州军将士留下一个“吃相太难看”的坏印象。 陈胜越踱步眉头拧得越紧,三层乱子在他心中演化出了数十种可能,令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幽州看看具体情况。 可赵清临盆在即,他哪里……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时,忽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一阵风一样的冲进殿门,远远的就高呼道:“大兄,快走,大姐快生了……” 来人不是阿鱼又是谁。 “走走走!“ 陈胜精神一振,瞬间便将心头诸多杂念尽数压至心底,一步迈出,拉着阿鱼便跨出晏清殿,直接冲天而起,向着后宫飞去。 娘的,不琢磨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老子今天的任务就是当老子!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双胞胎 “阿爹,您能别跟我眼前晃悠了么?” 陈胜忍不住开口道。 陈守继续踱着步子,看都没看他一眼的回道:“你有本事,你本事你倒是别抖啊!” 陈胜下意识的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在抖…… “都是您给带的,我本来一点都不慌的!” 他嘴硬道。 陈守哪有心思与这逆子打嘴仗,继续一边踱步,一边拉长着脖子往产房所在的庭院张望。 陈胜抿了抿干燥的唇角、心慌的不行。 他这会儿心里矛盾的紧,既盼着产房里伺候的宫人快些出来报信,又有种恐惧里边传出来的脚步声,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好在没过多久,庭院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胜“蹭”的一声从石凳上弹起来,与自家亲爹一道目不转睛的望向大门里边。 就见一个宫人,欢欢喜喜的出现在了大门里边。 父子俩一见了来人脸上的笑容,跳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胸膛里。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大公子、二公子,母子平安!” “双胞胎?” “母子平安?” 父子俩听言,俱都欣喜若狂! 陈守向着陈县方向,连连揖手道:“列祖列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啊,咱陈家终于开枝散叶了……” 而陈胜却是已经甩开大步,小跑着往产房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宫中所有宫人、谒者、侍卫,一律奖赏半载薪俸,传令膳房,所有人加肉食!” 众多宫人听言亦是喜不自胜,齐齐向陈胜远去的背影揖手道:“恭贺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不顾几个宫人的阻拦走进产房内,几位陈家婶娘正忙碌着给两个仿佛紫薯精一样的小东西洗澡,再一定睛,就见赵清躺在大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俩紫薯精洗澡,虽然满头都是汗、气息也不太均匀,但瞧着精神状态还好,不像是遭了大罪的模样。 眼见陈胜进门来,摆弄俩孩子的一众陈家婶娘纷纷开口道:“产房不洁之地,你一个大老爷们进来作甚,快出去……” “什么洁不洁的。” 陈胜迎着赵清那又期盼又不舍的可怜巴巴眼神,一边往里走,一边风轻云澹的一笔带过:“宫闱之内我最大,百无禁忌!” 见他坚持,几位陈家婶娘也就由着他了,陈家本就是刀头舔血的人家,原本就不太信这些…… 陈胜走到床前,接过宫人们手中的手帕,轻柔的拭去赵清额上的汗液:“大姐,还疼吗?” 赵清的眼神就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样,吃力的微微点头道:“疼……” 瞧着她憨憨的模样,陈胜是又心疼又有些啼笑皆非,他坐到床榻边上,双手握起赵清一只手:“我给大姐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赵清露出了笑脸,向他扬了扬下巴道:“孩子……”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见着了,都很健康,我家大姐可真厉害,一次性就完成了两个指标,你是没看着,我爹在外边听到是双胞胎男丁时的那高兴劲儿,就差给列祖列宗跪下磕一个了……” 赵清的双眼慢慢弯成了一对儿月亮,很是满足、自豪的样子。 一旁给俩小东西洗澡的陈家婶娘们,看了看这旁若无人的夫妻俩,再看了看自己手里哇哇大叫的两小不点…… 婆姨生产之时,只顾着后人的老爷们,她们见多了。 只顾着婆姨的老爷们,她们还真是第一回得见! 这俩小祖宗可是嫡长子与嫡次子啊! 就算是搁寻常大户人家之中,这俩小祖宗都将是全家人都得捧着在手心里宠爱的宝贝! 更何况是大汉宗室长公子、二公子? …… “好大孙儿,看看咱是谁?” 陈守眼神放光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小豆丁,血盆大口裂开后就再没合上过,一张老脸喜悦得都有些卖萌的嫌疑了。 陈胜僵硬的立在他身旁,怀抱着自己的次子,身躯挺得笔直,双手一动也不敢动,那架势,就好像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而是一个拔了插销的手雷! 他很高兴,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很激动,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若要准确的描绘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用“迷茫”、“不知所措”或许比高兴与激动,更准确一些。 直到自家亲爹抱着自己长子,滴滴咕咕的开始说些自己的坏话时,陈胜才终于稳定心神,开口道:“阿爹,这俩小东西的乳名,您给取吧!” 陈守没有谦虚,为孙辈取乳名,本就是他作为祖父的权力。 “咱怀里这个身子骨弱,乳名就叫牛儿罢。” 他怜爱的看着自己怀中这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长孙,用从未对陈胜用过的温和语气说道,“你怀里那个胆儿大,自打他过来咱就没听他啼哭过,乳名就叫马儿罢!” 长子陈牛儿。 次子陈马儿。 陈胜听后,脸色是黑上加黑,大喜的日子本不愿与亲爹打嘴仗,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您起什么名不好,怎么又是牛又是马的,牛马牛马,听起来多不像话,就好像我跟清娘搁家搭了个牛棚一样!” “你懂个虚恭!” 陈守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贱名才好养活!再者说牛马牛马,听着是不及人金贵,但实际上哪个不比人金贵?哪个活得不比人舒坦?” 话糙理不糙。 当下最廉价的劳动力,还真不是畜力,而是人力。 四五个不值钱的野菜蒸饼,就能请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像头骡子一样,吭哧吭哧的忙活一整天! 而你若想租借一头牛马给自家出劳力,不但得拿真金白银去租借,还得拿出人吃的粮食好吃好喝的供着! 更大的区别是,你在乡间杀个人都不一定会有人来多管闲事,可你要是在乡间杀头牛马,决计逃不出三十里就得被追上来的愤怒村民乱棒打死! 陈胜想了想,无奈的说:“成吧,您是这俩孩子的祖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乳名而已,没必要太过计较。 现在将乳名的命名权交给自家老爹,待到该取正名之时,老爹才不会再来跟他抢命名权。 陈守满意的低下头,继续逗弄怀里的陈牛儿。 陈胜默默的看了看陈牛儿,再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陈马儿,静心体悟这种就好像心头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的陌生感觉。 像是责任。 像是陪伴。 又像是牵挂…… 具体是什么,陈胜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知道,九州统一之战是时候开启了。 虽然现在他还无法确定,大汉的王位会不会交到这俩小不点手里。 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给这俩小的一个太平的世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职责。 他这一代人的职责,或许就是将华夏上下百年内所有要打的大仗都打完,打出一个太平盛世留给子孙后代……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摆平犬戎与百越! 一念至此,陈胜的心神却不由的再一次飞上九州穹顶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览九州北部一字并肩的幽、并、雍三州之地,暗地里一咬牙、一跺脚,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拖延! 这回,他要拉一批、打一批、杀一批!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三线作战 范增微微低着头,在谒者的引领下前往偏殿晋见王驾。 还未进门,范增就远远的望见身着官服的李斯自偏殿出来,不由的一愣。 而心事重重的自偏殿出来的李斯,见了同样身着官服的范增,同样是一愣。 两人心下急转,很快便回过神来,面上同时浮起和煦而熟练的笑容,仿佛老友见面们一边面对面的快步接近,一边揖手见礼。 “李公,旅途劳顿了。” “范公,别来无恙了。” “哪里哪里……” “托范公洪福……” 二人一团和气的寒暄着,心头却都在琢磨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自家大王令他们二人相见的意图。 李斯:‘看来大王是要对北方用兵,这一轮是韩信还是项羽?’ 范增:‘改制之事大王酝酿了这么久,看来是要准备上马了。’ 二人皆是老臣,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二人在这里遇见,只是巧合。 以自家大王行事谋而后动、滴水不漏的作风,又岂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大王既是依次单独召见他二人,而不是同时召见他们二人。 那就说明,他们即将去做的事,只能由他们亲自去挑头,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假他人之手。 而单独召见却又让他们在这里遇见…… 那就说明,他们即将去做的事会很麻烦,可能会需要另一个人帮忙打打下手,所以先安排他们见个面、通个气儿。 这就叫分寸! 范增:“早几日便得闻李公回转金陵,有心登门拜访一叙别情,却又忧心旅途颠簸,唯恐搅了李公歇息,今日得见李公神采依旧,吾心甚慰!” 李斯客气的揖手道:“有劳范公挂念,正好后日便是休沐,公若得闲,不妨来吾权衡府小坐闲谈一二。” 范增还礼:“李公相邀,某家荣幸之至矣。” 李斯笑了笑:“那老夫便扫榻以待了。” “李公请!” “范公请!” 二人错身,一个快步走进偏殿,一个缓步离开长宁宫。 …… “老臣范增,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增垂首躬身快步走进偏殿之内,长揖手道。 陈胜移开挡在面前的《汉仁武元年立秋日各州郡秋收评估》,看向殿下的范增:“这皇帝尊号,就是打你这老货口中传出的吧?” 范增不居功,神色越发恭敬:“那日见陛下人皇气化帝尊,一时喜不自胜、口不择言,请陛下降罪!” 陈胜没好气儿的将手中的存档资料往王桉上一拍:“少跟我装湖涂,你是口不择言还是顺水推舟,我还能不知道?” 范增立马从善如流:“陛下明朝秋毫,老臣知罪!” “好了。” 陈胜无奈的“呵”了一声:“往后有这闲工夫,多琢磨琢磨自己的本职工作,少动这种小心思,不是我们的、抢都抢不来,该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范增:“大王英明,老臣望尘莫及!” 我知错了,但下次还敢! 陈胜也无意在这件小事上多纠缠,伸手虚扶了仍旧揖在殿下的范增一把,“坐下说吧。” 范增:“谢陛下!” 待到范增落座后,陈胜开门见山道:“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两件要紧事,要交代你!” “第一件,我欲挥师北伐、一统九州,着你筹措粮秣辎重,你须得尽快办妥!” 范增听后,不假思索的抱拳道:“敢问陛下,此番北伐发多少兵马、分几路进军,功伐次序又是如何?” 连李斯都能猜到陈胜召见他所为何事,他自然不可能没猜到。 事实上,早在少君诞下两位公子的消息传出长宁宫时,他心头就十分笃定:不出半月,自家大王必然开启九州统一之战。 不过现在再回头看,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保守了些,少君生产还不到两日,自家大王已经开始策划着北伐了…… 当了爹的男人,果真惹不起! “算上平西将军那二十余万屯田兵团,此次北伐将动用近七十万兵马,兵分三路,三线作战!” 陈胜没有迟疑,范增要为大军筹措粮草与辎重,这些部署本来就是他必须得知道的资料。 “三线作战?” 范增愕然的望向陈胜,面色渐渐肃然,沉声道:“恕老臣逾越,冒死请陛下三思而后行,陛下治下九州之地虽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然吾大汉立朝毕竟时日尚短,国强而民弱,只可进补、不可下泻!” “三线作战,看似威风八面、势不可挡,实则危如攀登绝壁,一脚踩空,就将万劫不复!” “陛下千万莫被那益州刘邦的恭顺之姿迷了双眼,那刘邦,披着羊皮的豺狼也,陛下势大之时他第一个来投,陛下若是势尽,此人也必将第一个揭竿而起反陛下……” 这就是范增。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可以称得上是最贴心、最有眼力劲儿的谄臣。 可一旦事涉社稷成败,他又是真豁得出去的诤臣。 不像李斯。 李斯在陈胜的面前,没有任何原则。 或者说,陈胜的意志就是李斯的原则…… 这就好比陈胜在农田边上,见到一头正在耕田的耕牛,指着耕牛说:‘你们看它长得像不像红烧牛肉?’ 若是李斯在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让随行人员冲上去,先把那头耕牛宰了炮制成全牛宴送到陈胜面前,然后再来想法子善后……若是没有妥帖的善后之法,他是真敢为了维护陈胜的形象,命人杀光所有目击者,以掩盖陈胜吃耕牛这件事。 若是范增在的话,他就会苦口婆心的劝解陈胜不能吃耕牛,然后再派人去集市上寻一寻有没有摔死的或吊死的耕牛,实在没有,弄只和牛长得差不多的羊回来杀给陈胜解馋,他也是做得出来的……总之就是只要不伤及社稷国本,无论陈胜想怎么折腾,他都会无脑的满足陈胜的要求,甚至于只要是对陈胜有利的,即便陈胜没开口,他也会主动去为陈胜谋划! 若是换做韩非在场……别说牛肉陈胜吃不上,还会被韩非扯住袖子、指着鼻子,喷他一个狗血淋头,喷完了大概率还会将此事,作为保护耕牛的反面教材载入大汉的司法体系之内,往后无论谁人弹起保护耕牛的条款时,都会提起当年陈胜在田坎指着耕牛说想吃,结果被韩非骂得狗血淋头,最终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真人真事来!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 陈胜耐心的听范增讲完后,才说道:“但这回的三线作战,哪里由得咱汉军愿不愿意!”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掰着手指的与范增掰扯:“幽州项羽,生性刚烈、宁折不屈,若是只发兵打他一人,他心头定会觉得我们大汉这是欺他势单力薄,以他的脾性,必然会与我汉军死战到底!” “所以要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项羽,就必须捎带手的把他身畔的并州韩信也一并带上!” “韩信此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而今太平道崩,独剩此獠上不服天管、下不服地收,想要此人降我大汉,估摸着除非裂土封王。” “而他的身边,就是雍州嬴政,一旦我汉军对他并州发起进攻,并建立起优势,此人必倒向雍州嬴政……毕竟这二人诉求一样,都是裂土封王!” 第四百四十七章 宿命对决 范增一听,就知道这波大王在三层,而他在底层! 他只看到了三线作战的整体利弊。 而大王却已经洞彻战局、料敌先机! 三线作战对当下的大汉来说,的确很吃力。 但相比打着发一路兵、逐个击破的如意算盘,却被战局倒逼着增兵两路、三线作战的被动局面。 无疑一开始就三路兵马齐出,占据主动、发挥优势,才是明智之举! 而且统一之战,的确是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陛下之意,是捎带手的把嬴政也一并算上?” 范增笑吟吟的拍了一记马屁,心中的算盘子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飞快的计算发七十万大军,所需要配备的粮草、辎重数量,以及押运粮草和辎重的后勤队伍数量。 算着算着,他的脑仁就开始隐隐作痛……貌似有个合不上的大窟窿啊! “算是吧!” 陈胜没有再多作解释。 从九州大势来分析。 北方三雄中迫在眉睫需要清理的一路,的确是项羽部没错。 但真正被陈胜视之为劲敌的,其实唯有雍州的嬴政。 收拾项羽才是捎带手的。 至于韩信? 那厮的心气或许是北方三雄之中最高的。 但要说他有宁死不屈的勇气,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只要打崩了嬴政和项羽,不需要人再去招降,韩信自己就得送上门来投降。 真正要防的是,这厮趁着他项羽、嬴政交战,放冷箭偷袭他! 防着他们结盟? 不用防,也防不住! 大汉北伐之战一旦开始,嬴政与韩信这两家就必然会结盟联手抗击汉军! 至于项羽,他怕是瞧不上韩信……这二人才是真正的八字不合! 不一会儿,范增便完成了粗略的估算,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揖手道:“启禀陛下,老臣已经大致计算过,今岁各州郡秋收的盈余,顶多只能支撑四十万大军在外征战三月所需!” 陈胜想也不想的说:“如何筹措粮草,那是你的问题,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范增心下一急,正要再进谏,殿上的陈胜已经跳过这件事,径直说起第二件事:“第二件要交给你办的事,乃是天下布武!” 纵然范增心头装着第一件事,仍然一下子就被第二件事给吸引住了:“何为天下布武,还请陛下指示!” 陈胜沉吟着,缓缓开口道:“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大汉一统九州之势,已无可阻挡,我们的目光,不能再只盯着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得放出去、放长远,看看四邻蛮夷,再好好看看我们自己……” “有道是:‘落后就将挨打、尊严只在长剑之上’,昔年周平王一念之差,以九州大阵隔绝天地元气,虽为九州争取了四百多年和平之世,却也令我华夏子孙遭受四邻蛮夷堵门侵犯两三百年的奇耻大辱,而今更是有入侵中原,夺我华夏正朔的迹象!” “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在我大汉的治下!” “老祖宗们留下的土地,只能多、不能少!” “是以,我欲振兴武道、强国强种,以堂堂正正的硬实力,将所有胆敢觊觎我们九州锦绣山河的四邻蛮夷,通通打死,就地掩埋作肥料。” “正好,他们看上了我们华夏的疆土,我也看上了他们的老家。” “寇可往,我亦可往!” “我们现在的土地,是老祖宗们打下来、传下来的!” “我们作为后人的老祖宗,自然也该打下些许土地,给他们传下去……” “我希望千百年之后,我们的后人们可以指着太阳光所能照射到的每一尺土地,拍着胸脯自豪的对每一个异族人说道:‘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我们华夏的疆土’!”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仔细的给范增介绍其他所谋划的武馆分级制、如何引导百姓形成尚武之风,以及对每一个武者登记造册的具体措施。 话说得很硬核。 但在陈胜的心头,这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 同样是君王,同样都有九鼎在手。 周平王可以布九州大阵,陈胜当然同样可以布。 但问题是,周平王可以不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而已经在面对周平王留下的洪水的陈胜,却没有再装聋作哑的余地。 事实上,九州大阵的确极有具有诱惑力。 比陈胜预想中的,还要有诱惑力。 自打从庄老夫子那里弄清楚九州大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之后,他就已经绝了重启九州大阵的念想。 但在九鼎入手之后,这个想法却又被他不由自主的翻出来,反反复复的思索了很多遍。 人最擅长说服的,其实自己。 陈胜就给自己找了很多重启九州大阵的理由。 比如什么:‘一直开启九州大阵,的确不利于九州对外“交流”,但只要开个十几年再关闭,就能将九州大阵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再比如什么:‘经此大乱,九州元气重伤、百姓苦不堪言,没必要一定要在最艰难的时期,硬咬着牙去和外夷死磕,完全可以等到内部缓过这口气来之后,再从从容容的去跟外夷决一死战……’ 他是真的只差一点,就钻进了只看利弊、不考虑人性的死胡同。 要安逸。 要安逸。 死都不怕,就要安逸! 若是连他这个日子最好过的君王,都舍不得眼前的安逸。 底下那些日子本来就过得苦巴巴的汉军将士们,岂能还有直面淋漓鲜血的血性? 士气只可鼓,不可泄啊! 最终,是后宫那俩小王八蛋的降生,令陈胜幡然醒悟……或许,当年周平王也是这么想的! 与重启九州大阵相比,天下布武同样具备极强的副作用。 作为一个自诞生起就与天斗、与地斗,嘴里喊着仁义道德、与人为善,对外扩张的脚步却从未停步的彪悍民族,华夏民族的充沛武德,乃是刻进了血脉深处的隐性遗传。 至于这种隐性遗传什么时候激活,既取决于大环境,也取决于手里有没有家伙事儿! 就比如小黑有了枪,就只想着零元购。 而兔子有了枪,就想着拉队伍、抢地盘,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是以大汉天下布武,副作用真的不仅仅只是治安事件那么简单。 而是极有可能会从根源上影响华夏历史的进程…… 陈胜若不是自忖着自己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将治下百姓的攻击性从内部引到外部,他真不敢玩得这么大! …… 范增哪里知道陈胜内心的挣扎。 他听着陈胜讲述天下布武的种种措施,心神却还沉浸在陈胜方才所说的“自古以来”四个字的震撼中! 他也是追随陈胜数年之久的老臣了,自诩是见过世面的,多热血的豪言壮语他老人家都顶得住! 任他想象力如何丰富,他都决计没有想到,他这辈子竟然还有被“自古以来”这四个字杀得丢盔弃甲的时候,那头皮就跟盛夏时节发髻里闷出了痱子一样,炸得满头乱窜! 待到陈胜话音落下,他‘蹭’的一声弹起来,郑重的理了理发冠,捏掌向陈胜一揖到底:“老臣范增,愿为陛下功在千秋之大略,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胜笑骂道:“好听的废话少说,下去准备吧,蒙恬与李信都未撤军,只等后方的粮草补给一送到,他们即刻挥师北伐,每多耽搁一天,他们可就多浪费一天粮食!” 范增听言,理智瞬间就压倒老年热血重新占领高地,皱着老脸苦巴巴的请示道:“恕老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真不知该如何补齐粮草缺口?” 今岁的秋收预估报告他也看了,他能不知道大汉今岁秋收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大汉在安置冀州、青州两地饥寒百姓的基础上,再支撑七十万大军北伐? 他既然定下七十万大军北伐的大战略,自然笃定朝中能够解决这七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 范增老老实实的摇头:“老臣真不知!” 陈胜似笑非笑的“啧”了一声,随手自王桉上翻出一本奏折,打开后垂下眼睑认真审阅:“你不知道,就去找知道的人请教,搁我这儿磨什么牙?难不成你还指望我收回王令,出尔反尔?” 范增愣了愣,心头忽然茅塞顿开,连忙揖手道:“老臣愚钝,请陛下恕罪!” 陈胜头也不抬的挥手:“明白了就去抓紧时间办,五日后,我就将率红衣第二军北上。” 范增拧起眉头,想也不想的便怒喷道:“陛下金玉之躯,岂能逢战便先登?那还要蒙恬、李信作甚?白食朝中稻米耶?” 陈胜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蒙将军与李将军皆是当世名将,是我自己不放心前线,执意要至前线坐镇!” 话说到这里,他心头再度低低念诵方才从李斯口中听到的一个名字:白起! 这一战,他将对战破军、贪狼、七杀、紫薇这四大命格! 这既是群雄逐鹿九州的落幕之战。 也当是一场宿命的对决! 他若胜,便将登顶华夏人皇之位! 他若败…… 他怎么可能会败! …… “启禀丞相,范增范司农,请见丞相!” 正埋首奋笔疾书的李斯听言,疑惑的直起身来回道:“快请!” 刚才在长宁宫不还约好了后日休沐再聚吗? 我这回来连太师椅都还没坐热呢…… 谒者揖手行礼:“喏!” 不一会儿,范增就大步流星的匆匆跨入权衡府厅堂,揖手见礼:“李公,某贸然登门,万请海涵!” 李斯连忙起身回礼:“范公太多礼了,下回来直接进来便是,还通传个甚……快快请坐,来人啊,上好茶!” 他走到堂下,亲自把着范增的手臂请他落座。 二人刚刚落座之后,范增便心急的开门见山道:“恕某冒昧,敢问李公今日觐见陛下,可曾提及粮草一事?” 李斯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范公何出此言?” 范增登时醒悟过来,连忙说道:“李公莫要多想,实是某家方才觐见陛下商议粮草一事之时,陛下暗示某家,李公或有解决之法,某家才匆忙到此,向李公请教!” 二人口风都极紧,虽然都对对方正在操刀督办之事心知肚明。 但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问的话、一句不问。 李斯捋着清须沉思了片刻,而后起身走到办公桉台后方的书架前,翻找出一个桉牍,双手递给范增:“范公且看此牍!” 范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打开手中桉牍,快速浏览了几眼,而后“啪”的一声重重合上,色变道:“这些不是……” 李斯澹澹的说道:“这些是前几日特战局送到老夫手中的名录,老夫初收到之时,也曾疑惑特战局将此物交与老夫是何意,如今看来,当是就应在这里了!” 范增微微苦笑道:“李公,此事可开不得玩笑,你我都知,陛下有多厌恶世家豪族,这种事……” 李斯诧异的开口打断道:“此事乃是你我二人在运作,与陛下何干?” 范增豁然开朗,由衷的向李斯揖手道:“高还是李公高啊!” 李斯客气的回了一礼,而后正色道:“依老夫之见,此事可以办,但必须得慎重!” “一,此事到了这里,便只是你我私相授受之事,无论谁人问起来,都必不可将话说死,只说代为运作一二,是死是活无法作保!” “二,纵然是买命钱,也须得尽力挑选品行良善之家,须知每放过一个大奸大恶之徒,都是在给我大汉面上抹黑!” 他向长宁宫方向揖手。 范增从善如流:“李公说得在理!” “三,此事最好还得与右相通个气,令右相遣司法吏全程监察,吾大汉依法治国,任何事都不可违背法度!” 范增疑惑的撇了他一眼,心道:‘你确定第三条不包含私人恩怨?’ 都有司法吏全程监督了,哪还需要他们去挑选品性良善之家? 难道还有不违法,但不道德的世家大族? 他想了想,很机智的没有去趟这师兄弟俩的浑水,揖手道:“此时某家便以李公马首是瞻!” 李斯有心推脱,可这事儿朝中除了他,还真没第二人能办,只得应承道:“范公客气了,你我相互提点便是,都是为我汉军将士筹措粮草辎重,何来主次?” 范增从善如流:“李公说得在理!” 李斯:…… “也罢。” 他苦笑着深吸一口气,而后正色道:“八方豪杰入吾金陵做客多日,我等也是时候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豪杰?’ 范增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色,接口道:“斩首?” 李斯愣了愣,无语道:“是请客吃酒!” 第四百四十八章 黑云压九州 风起金陵,黑云压九州! 公开场合,陈胜一句重话都没讲。 但每日都有海量的作战物资,自徐扬二地源源不断的运往司州、冀州一线。 但每日都有数支万人级的军队,被调动着在大汉各州郡集结、换防、筑防。 由金陵派往各州郡地方官府上任,以及金陵自各州郡地方官府召回京师述职的官吏,无论是频次还是人数,都是前所未有的密集……连郡守一级的大吏,此番都被一口气裁撤了一大半! 而投入前线的部队,更是在红衣军第二军开赴司州境内之后,便突破了七十万之巨! 红衣军团三十万兵马尽数投入司州,兵分两路。 一路依然由蒙恬统领,北上堵住并州韩信南下中原的所有交通要道。 一路先有季布接手,带着大军西进,穿过河洛盆地,直指函谷关。 驻扎巨鹿的虎贲军团第一军,在休整两月之后、补足缺额之后,已经重新恢复十五万兵马的全盛之姿,战斗力经巨鹿恶战的磨砺时候,还有了质的飞跃! 在红衣军团第二军抵达司州之日,金陵的调令就传入李信手中,李信第二日便挥师北上,进驻冀州西北方,地处冀、并、幽三州交界之地的恒山郡(sjz赵子龙的常山郡)。 算上驻扎上党的大汉平西军团二十四万余将士……实打实的七十万战兵! 而不是曹老板那号称八十万大军,真实兵力极有可能连一半都不到的曹魏水军! 更可怕的是,在大汉腹地,虎贲军团第二军与青州镇东军的精锐,还有不下三十万将士正在抓紧时间操练列装,随时都可以开赴前线,支援三路大军。 往常九州之上,时常有人提起大汉带甲之士百万,这回大汉当真发百万大军北伐…… 莫说是嬴政、项羽、韩信他们麾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就是大汉的文臣武将们,都大纲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一个个低调做人,能不与陈胜打照面就尽量不去他面前晃悠不说,连朝会之上启奏公务时都变成了一群夹子音,细声细气的就好像满朝文武的胯下都挨了一刀…… 明明陈胜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整座天下却仿佛都在他的怒气笼罩之下颤抖! …… 陈胜身处风暴中心,心境却是越发的从容澹定了。 每日里生活简单朴素,出则前朝、后宫两点一线,食则两菜一汤米饭三碗,大半个月连长宁宫的宫门都未曾踏出过一步,身上的气息随和得连后宫的小宫女们都敢正大光明的偷看他了! 也是,若是不认他,谁又能将这么一位身上还带着奶娃气味的儒雅年轻奶爸,与那个操控百万大军攻城略地的不世杀神汉王陈胜,联系到一起呢? 华灯初上。 结束了一天公务的陈胜,坐在赵清的寝宫里,接替还未出月子的赵清照顾牛马哥俩儿,让她能安安心心的吃顿囫囵饭。 这哥俩也不知道是喝了假的孟婆汤还是怎么的,明明都还没足月,却格外的认人,除了陈胜与赵清之外,无论谁抱他们哥俩都又哭又嚎,连每日都在这里陪着赵清的阿鱼和陈月都不例外。 而且这哥俩还非常“兄弟齐心”,哥俩之中但凡有一个人嚎啕出声,另一个哪怕正睡得冒鼻涕泡儿呢,也会立马“嗷”的一嗓子嚎出来,声音一个赛一个的洪亮,此起彼伏的跟魔音灌脑一样! 或许父子之间的血脉当真是有魔力的。 陈胜前世最怕听到孩子哭,每每一听到小孩子那种撕心裂肺、不管不顾的嚎啕哭,他就满头痱子炸,但凡是能立刻离开的场景,他都会立马跑路,哪怕坐车只坐了一半都得跑。 前世他会选择孑然一身,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一直都不太喜欢小孩。 这一世他选择不纳妾,也与他没有开枝散叶观念,有很重要的关系…… 但自从有了大牛二马这哥俩,他渐渐发现自己好像没以前那么怕小孩了。 准确说,不是不怕了。 而是下意识的,就忽略了那些他曾经很怕、很烦的事。 比如小孩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哭嚎声,再比如屎尿片什么…… 赵清端着碗大口大口的扒饭,目光一直在陈胜与牛马哥俩之间徘回,初为人母的目光,比之以往温柔似水的眼神,多了一分热烈和坚韧……瞅得陈胜心头有点痒痒,却又顾及到她的身子。 朝中的事务他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就将启程奔赴冀州,这一战打完,恐怕就到年根底下了。 赵清也知道他明儿就又要出去打仗,心头浓得化不开的卷恋与不舍又无法说出口…… 正当陈胜想要说点什么岔开这股灼热的气氛之时,殿外突然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启禀陛下,特战局陈风在前朝求见陛下。” 正常来讲,天都黑了,朝臣别说来后宫拉人,若无十万火急之事,连宫门都进不了,位高权重如李斯、范增都是如此。 陈风能例外,既因为他的官职、也因为他的身份。 陈胜略一沉吟,便轻叹了一口气,回道:“引到书房候着,我稍后便至!” “唯!” 宫人领命退下。 陈胜起身拿起洁白的手帕递给赵清擦嘴,不爽的吐槽道:“这厮是越来越没眼力劲儿了,明知道我明儿就要离京了,还连最后一晚上都不让我过安生。” 他嘴里训斥着,心头却跟明镜儿一样,陈风明知他明日一早就要离京,还连夜来求见他,必然是有什么拖不得的急事,必须赶在他离京之前禀报给他。 赵清轻轻的笑了笑,抬起右手、够起身子,抚平他眉心的皱纹,用像哄小孩的温柔语气,轻轻的劝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老二还入宫求见,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急事,你就别怪罪他了,去吧,朝中的正事要紧!” 她终究还是成长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满心只有她与陈胜这个小家的赵清。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成长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陈胜有些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面颊,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矫情,只得说道:“那我快去快回!” “去吧,把大牛和小马也抱过去,让他们二叔好好瞅瞅!” 赵清朝摇篮里熟睡的哥俩努了努嘴,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亮,看起来很是自豪的模样……我,赵清,陈家大功臣! 陈胜震惊的看着她,惊叹道:“我家大姐变了聪明了呀!”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赵清这是让他带牛马兄弟俩过去,缓和他与陈风之间的关系? 汉王与特战局局长之间的君臣关系,自然无须缓和。 需要缓和的,是陈大郎与陈二郎之间的兄弟情义…… 赵清盘着腿儿,羊怒抱起双臂说道:“你这意思是说,妾身以前很笨咯?” 陈胜拿起小被子给摇篮里的哥俩盖好,然后将摇篮整个提起来:“那倒没有,只是聪明得不明显。” 赵清满意的笑眯眯道:“这还差不多!” 陈胜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那我先去前朝,很快就回来。” 赵清:“不用着急,大牛小马才吃了没一会儿,你好生与老二说。” 陈胜应了一声,稳稳当当的提着摇篮快步走出殿去。 …… “末将陈风,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玄袀立在书房中心的陈风,听到一连串密集的脚步声出现在书房外,连陈胜的面都还未见到,便慌忙捏掌下拜道。 陈胜提着摇篮跨进书房,径直走到书桉旁轻轻放下:“起来吧!” 陈风起身,依然低垂着头颅:“谢陛下。” 陈胜看了他一眼:“过来看看你两个侄子,你嫂嫂得知我要来见你,特地让我将他们哥俩请出来,见见你这个二叔!” “啊?” 陈风愕然的一抬眼睑,这才看到了书桉旁的摇篮,并不大的双眼蓦地瞪得像铜铃,嘴颤抖着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懂得内情才分得了轻重。 比如,还未足月的婴孩不宜见外人。 比如,大嫂都贵为皇后了,还如同以前一样关心着他这个长弟。 比如,大汉当下最紧要的并非陈胜的安全,而是这哥俩的安全,因为陈胜很强,而这哥俩却是字面意义上的弱不禁风…… 他努力的抿着唇角上前,远远的踮起脚尖,盯着摇篮里还在熟睡的哥俩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要将这哥俩的模样记在心里。 好一会儿后,他才由衷的笑道:“眉眼像大兄,面相似嫂嫂……” “是吗?” 陈胜转头端详着哥俩,狐疑道:“我咋看不出来?” 陈风:“面相这种事,自家人肯定是看不出来的,得旁人看才行。” 陈胜点头道:“也是……好了,往后你们叔侄有的是时间相处,先说正事儿!” 陈风收敛了笑容,正色的揖手道:“启禀陛下,我特战局近日核查了两条情报,末将预感这两条情报皆牵连到我大汉北伐大业,才逾矩深夜入宫求见!” 陈胜低着头给他也分不清到底是陈大牛还是陈小马的小王八犊子掖了掖被角:“说!” “其一:半月前,有百越使者秘密入益州拜访刘邦,赠送了刘邦大批的财货,具体谈了些什么,暂时还未查清,只知刘邦与那百越使者不欢而散……但,刘邦既未将那一行百越使者驱离益州,也未退还百越使者所奉上的财货!”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周勃回转益州了吗?” 陈风会意,回道:“三日前,周勃等人已经顺利抵达成都,刘邦当众斥责了周勃殿前失仪、顶撞陛下之罪,鞭数十、驱之别院!” 陈胜坐到书桉后,敲击着书桉沉思了片刻,还是无法确定刘邦鞭打周勃,到底是下定决心要归附大汉,还是特地做给他看的。 按说刘邦既已归附大汉,那他与周勃就皆为汉臣,他亲自惩处过的将领,刘邦不应该再以此为由鞭打才是,有逾越之嫌! 可若刘邦的确是铁了心的归附大汉,那他这个举动,的确很符合他当前的处境…… 这家伙的政治智慧,是真心不低啊,要想从这些细枝末节入手,判断他的真实想法,着实不容易! 陈胜沉吟了片刻,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转而问道:“第二件事呢?” 陈风:“回陛下,也是半月之前,荆轲大总管汇报,各地的本土妖族有大举往并州方向迁徙的迹象,末将抽调并州周边大量精干密探前往太原查探,却无意之中在太原发现了许多道家中人的踪影……不是说道理的那些道家中人,而是画符布阵的那些道家中人。” 陈胜从他的汇报之中抓到了关键词:“也是半月之前?” 陈风回道:“是的,另外,特战局手中还有一条尚且核实、真假难定的情报,或许可以作为参考:‘半月之前,有胡僧秘密咸阳求见嬴政’。” 陈胜一虚双眼,眉宇间瞬间流露出丝丝阴冷暴戾之意:“那嬴政见那些了胡僧没有?” 陈风连忙回道:“回陛下,这条情报尚在核查的过程当中,是否真有胡僧入咸阳不得知,嬴政是否见了那些胡僧也不得知!” “半月之前……” 陈胜琢磨着这个时间,距离这个时间最近的一件大事,也就是北疆之战,幽州军上将孙子战死,鬼谷子代孙子坐镇幽州军一事的! 但这件事,好像还并不足以引动这么多变化…… 不对! 距离这个时间最近的一件大事,应当是大汉掀开九州统一之战的序幕! 是了! 除了项羽那个在北疆与犬戎、域外妖族血战数年的幽州军老卒,没有外部势力去拉拢之外,其余可供拉拢的枭雄,都有外部势力在去拉拢! “即刻发动你特战局在益州的精锐密探,斩杀百越使者!” 陈胜很快就理清头绪,拿出了应对之法:“办妥之后,当众将头颅奉给刘邦,就说是我送他就任镇北将军之贺礼……若是你们的人手不够,可直接从搏浪军调遣精锐将士前往执行任务!” 第四百五十章 一石激起千重浪 “玩去吧,记得别走远了,前边就不是咱们自己的地盘里,注意安全。” 恒山郡虎贲军大营上空,陈胜拍了拍大毛宽阔得如同船舶甲板似的背嵴,轻声嘱咐道。 “咕咕咕……(你就放心吧,谁能追得上我呀……)” 大毛高高的扬起马车般庞大的亮金脑袋,咕咕声强劲得就跟巨石滚落高山的轰鸣声一样。 大汉气运增长,影响最直接的,当然是陈胜的实力。 他以王道御武道,大汉气运的每增长一分,都会直接作用到他身上,跟着水涨船高。 他去年年底才晋升修意境,且晋升修意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带兵打仗或处理政务,静坐练气、闭关悟意的时间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但他的境界,却跟坐上了火箭,一熘烟的往上勐窜,压都压不住,这才八月,他就感觉到自身的王道真意已经接近圆融无暇,距宗师之境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当然,这也与他今岁一手弹压九州大势、一手卷动九州风云的战略,无形中契合了他自历朝历代雄主明君身上领悟出的“英雄造时事”之王道真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或许,今岁他的态度之所以会大反转,从步步为营、以守代攻,转变为全线以攻代守,其中就有王道真意潜移默化的因素。 时势造英雄与英雄造时势,是两码事! 二者的境界、气魄与格局,都不在一个层面。 大汉气运增长,影响最直接的是陈胜的气运。 最直观的却是大毛这头大汉护国神兽金翅大鹏凋! 这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兽,混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仍然还不会任何修行之法,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大汉气运增长反馈到它的身上,长个头多过于涨修为! 准确的说,它的修为增长,纯粹都是被它个头的增长,硬生生给推上来的……谁叫这货竟然有金翅大鹏凋的血脉呢? 当初还未敕封这货为护国神兽的时候,这货的体格就已经超过了直升机,直追小形客机! 转眼近两年,这货的体格子已经堪比大型客机,可以载重三千石轻轻松松一日千里! 至于战斗力……运输机还要啥战斗力? 当然,这货也可以豪言:亚圣之下,都是弟弟! 毕竟只要追不上它,就算一秒之内就能取它性命一百次呢?依然是没什么卵用…… “你可多长点心吧!” 陈胜打断了这个话痨,提剑自它宽阔的背嵴之上一跃而下。 “啾!” 大毛习惯性的仰头高叫了一声,穿云裂石的高亢鹰鸣就如同旱天雷一样,响彻数十里山河。 陈胜:…… 失策,走太快,忘了叮嘱这货要低调了。 这下,怕不只是下方的虎贲军将士们,知道他来了。 就连周遭窥探的项羽军斥候、以及韩信军的斥候,怕是也都知道他来了! ‘也罢,瞒得住有瞒得住的打法,瞒不住也有瞒不住的打法!’ 陈胜心道了一句,站直身躯运起千斤坠的功夫,身形笔直的加速往下方虎贲军大营的中军帅帐落去。 陈胜重重落在在帅帐之外一众短兵圈出来的空地中心,砸出一波肉眼可见的气浪。 躬身等候在帅帐之外的李信、陈刀,上前抱拳行礼:“末将李信(陈刀),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陈胜按剑穿过二将,大步往帅帐之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下令道:“即刻召集龙骧师候命,速取幽州敌军分布图来!” 二将起身对视了一眼,而后既有默契的分开,陈刀去集结龙骧师,李信跟上陈胜的步伐进入帅帐。 半个时辰之后。 五千铁骑飘扬陈字王旗,奔出恒山郡虎贲军大营,取道向北、直入幽州! 马蹄声滚滚,彷似巨石落入镜湖,掀起圈圈涟漪,波及并、冀、幽三州之地,动摇三方五十余万大军! 这才是,一石激起千重浪! …… 并州九原,依然打着太平道旗号的韩信军中军帅帐之内。 一身葛布常服、佩剑不离手的韩信,已经在占据了半座帅帐的庞大兵棋沙盘前不眠不休的推演了两天两夜,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得就像兔子一样,面色麻木了就像是魔障了一样。 在这短暂而又格外漫长的两天两夜之中,他已经推演了一百种破敌之法。 可以说是将他翻阅过的所有兵书上的破敌之法,单独+组合的挨个尝试了一个遍。 但最好的结果,也仅仅只是以五万残部,退守太行山西北方的井陉道以西,依托地形赢得了暂时的胜利……之所以说是暂时的,是因为井陉道虽然险,却不足以久持,只要将时间跨度拉长,败亡还是注定的事。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若只图一时的苟延残喘,他又何必费尽心机与汉军交战? 直接放弃三面漏风的并州,退入更为险峻的雍州,与嬴政合兵一处,携手抗击汉军不是更好吗? 他要的…… 是战胜汉军,亲手击破汉王不败金身! 是裂土封王,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可汉军的优势,实在是太强大了。 而他与汉王的兵法路数,又十分相近。 纵然他自信棋高一着,但那寸许优势,完全不足以弥补他麾下这十五万天军将士,与五十五万汉军之间的差距! 真是可恶啊! 若非当初天公将军,执意将支援并州的巨鹿本部精锐抽调回巨鹿。 若非那项羽小儿,趁着天军巨鹿之败,偷袭他幽州大本营…… 他也能拉扯出三十多万大军,与汉军公平一战! 韩信一拳砸烂沙盘木缘,凝视着沙盘的赤红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巨鹿惨败,犹历历在目,宛如饿狼般不断撕咬着他的好胜心…… 他不甘心! 不甘心世人只知,汉王无双战将之名! 更不甘心,终此一生都只能郁郁屈居人下! 但作为一名沙场统帅,他又比寻常人更加明白,胜负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道理。 ‘难道当真只有举兵迁往雍州这一条路可走么?’ 他屈辱的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直恨不得拔出佩剑,砍翻眼前的一切。 “报……” 一名传令兵高呼着快步入帐,单膝点地、双手高举一卷竹简头顶:“启禀大帅,斥候急报!” 韩信握紧佩剑,转身大步走到斥候前,噼手一把夺过竹简,展开快速浏览,刚看到一半,他的眉眼之间就流露出惊喜之意:‘汉王入恒山汉军营寨,亲自统兵作大军先锋,兵指幽州项羽?’ “哈哈哈,不愧是汉王,勇为天下先,狂亦为天下先,某家当真佩服之至!” 他喜出望外的大笑道。 什么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就叫绝处逢生! 在他的推演当中,此战大汉虽摆出了一战横扫北方三州、定鼎天下的气吞山河之势。 但战役前期,汉军的作战中心,不然是围绕着他这一路兵马穷追勐打! 毕竟,并州的位置,太过微妙,向西可支援雍州嬴政,向东可支援幽州项羽,南下便可直入河洛盆地,危及大汉疆域。 若不提前除去他,一旦汉军对北方三州的攻势受挫,他这个位置就能生出无数种变数,影响九州大势! 而汉军的排兵布阵,也确如他所推演。 此番大汉北伐,第一期投入了七十万汉军,其中五十五万都是围绕他并州排兵布阵,仅仅只有十五万汉军,西进函谷关,堵住了雍州嬴政东进的通道! 而幽州的项羽,更是让恒山的虎贲军,在堵住他东进通道之余,顺手但在了项羽部南下的通道之前…… 就汉军这排兵布阵,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只要战役一打开,就必然要先不吃不喝的一波打沉他并州韩信,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若非如此,韩信断不至于愁成这个样子! 现在好了,汉王狂妄,竟然敢分冀州那支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汉军之兵,先去撩拨幽州项羽…… 那匹夫像是听得进人话的玩意吗? 他不计前嫌,派去结盟的使者都被那匹夫杀了三波,汉王带着大军前去迫降,还不得一见面儿就打起来? 幽州先开打,他韩信的机会就来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韩信心道了一声,当机立断道:“传某帅令,三军造饭、饱食一餐,日落之前拔营东进,三军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三日之内母必赶至恒山!” 他心头原本就有战或不战两种计划。 不战,自然就是避开汉军锋芒,退入雍州与嬴政合兵一处,联手抗击汉军。 而战,就是以恒山郡为突破口,向华北平原突破,以他的兵法造诣,只要大军入了华北平原,那还不就是虎入深山、龙归大海? 什么,以前占着主场优势,不也还是没打过汉军? 那不一样,以前他们是东道主,汉军是来者。 而这回他若能重回华北平原,那么汉军是东道主,他才是来者! 东道主与过客的玩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何为是以恒山郡为突破口? 并州南方不但有二十四万由原本的姬周禁军整编而成的大汉平西军团,还有由蒙恬指挥的十五万红衣军,不从只有十五万虎贲军的恒山走,难道南下一头撞死在四十万大军的包围里吗? 他韩信像是那种自投罗网的蠢货吗? 是以,他根本就不乎汉王领兵北上,到底是去招降项羽,还是去攻打项羽,只要恒山虎贲军分兵,就符合他的利益! 他也不必等到汉王与项羽之间尘埃落定之后再谋而后动,反正无论汉王领军北上到底是去招降,还是去攻打项羽,他挥师东进攻打恒山虎贲军,都是在项羽反抗汉王的勇气! 至于最坏的那个结果,汉王抢在他攻下恒山虎贲军之前招降幽州项羽,将虎贲军与项羽军合兵一处,攻打他韩信……除了浪费一批粮草与死伤一批兵卒,大局也并不会变得更坏不是吗?反正无论项羽倒不倒向汉军,他与汉军正面作战,都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优势在我,有进无退!’ 数十名传令兵纵马远去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包围帅帐,精神越发亢奋的韩信,瞪着双眼,赤红的双目仿佛两道火光。 …… 幽州涿县,高挂斩妖军大旗的项羽军营寨中军帅帐之内。 披头散发的项羽,穿着一件宽大的华丽锦袍高坐在帅帐,筋肉虬扎的双臂,徒手分解着一头百十斤重的水煮全羊,将大块大块的白肉送到嘴边撕咬! 他吃得很豪气,但却一点都不显得狼藉,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就像是铡刀一样,筋头巴脑的羊肉一入口就被绞成了粉碎,迅速卷入腹中,百十斤的全羊此刻大半都已经变成了白骨,他撕扯的动作却还没有半分迟钝,就好像他的肚子里装着一个无底洞,多少食物都填不满一样…… 帐帘掀开,一员披挂甲胃,面如重枣、美髯及胸的中年将领,摩挲着一卷竹简缓步走入帐中。 项羽抬眼看了来人一眼,笑道:“叔父,用过膳了么?可要一起食些?” 中年将领,正是项梁。 项羽能吞并燕王府与韩信的兵马,带着三千项家子弟兵北上的项梁,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项梁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他面前那只水煮全羊,微微摇头道:“羽儿先看看这个。” 他将手里的竹简递给项羽。 项羽看了一眼竹简上火红的雉尾,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爽朗的笑道:“可是侄儿那位陈家世兄,终于来了?” 项梁笑不出来,他将竹简放到食桉边上,面沉很是阴郁的颔首道:“带着大汉龙骧师。” “龙骧师?” 项羽思索着吃下一大块羊排后,才恍然大悟道:“那支骑兵师啊……看来咱这位陈家世兄,是想和侄儿和谈啊!” 项梁勐地皱起眉头,加重了语气沉声道:“羽儿莫要大意,那可是汉王!” 项羽轻笑道:“侄儿全力以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大意?” “也罢!” 他扔了手里光熘熘的羊骨,抓起汗巾擦拭着双手的油渍起身道:“贵客登门,总得大开中门相迎!” 项梁见他欲往外走,连忙问道:“羽儿准备如何应对?” 项羽想了想,漫不经心的说:“打也可以打、谈也可以谈,是打是谈,就看咱那位陈家世兄如何对咱!” 项梁听言,心下既感骤然一松,又感怅然所示,微微点头道:“羽儿既有定计,为叔便不再多言了……唯有一条,无论是战是谈,皆不可恶了你那位陈家世兄!” 第四百五十一章 收项羽 陈胜提五千龙骧骑兵,轻骑入幽州。 项羽率幽州军旧部、项氏子弟兵五千卒,于涿县以南拒马河河畔列阵相迎。 两军相接,二人齐齐按下前行的大军,隔江相对。 在经过了一段极其短暂的对峙之后,陈胜率先出阵,单人独骑驱策战马,徐徐走向河流上唯一的狭窄桥梁。 河对面的项羽军见状一阵阵的骚动。 不多时,一名披挂银白甲胃、络腮胡蓬乱似钢针的魁梧大将,到提着一杆乌沉沉的丈八战戟,纵马自军阵中奔出。 陈胜五六年未曾见过项羽,这厮的体格越发变态了——身高近九尺,一身如同凋塑般夸张的腱子肉更是时刻给人一种他只要动作稍大些,随时都有可能撑爆甲胃的错觉,那拽着战马缰绳的左手小臂,都比女子大腿还粗! 这等魁梧到变态的人,骑跨在一匹体格同样要比等闲战马高出一个头的雄壮乌骓马上,行走之间,就如同战场上移动的箭楼! 等闲兵将在战场上遇到他,只怕连对他发起进攻都将耗尽毕生的勇气! 二人缓缓接近,陈胜在端详项羽,项羽同样在打量陈胜这位阔别多年的世兄。 在他的眼中,陈胜的体形与外貌变化并不大。 虽说长高了些、长壮了些、肤色变白了些、面容更英俊了些…… 但相较于他这种就跟又长了半个人似的巨大变化,陈胜这点变化简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若单以体形论英雄,当年他看陈胜如看弱鸡,如今他再看陈胜依然如看弱鸡! 但陈胜身上最变化最大的,明显不是他的外貌与体格,而是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沉凝如山岳、磅礴似汪洋的强大气场,他在这股浓烈得宛如实质的君王气场烘托之下,明明是独自一人而来,给总给人一种仿佛有千军万马相随的窒息感! 鲁莽无畏如项羽,在直视陈胜之时,目光都总是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哪怕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下暗怒的梗着脖子强迫自己与陈胜对视,心头仍忐忑得像打鼓! 陈胜有这样的君王气场做气氛组,时时刻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烘托他伟岸的身姿,哪里还需要比块头和肌肉? 项羽垂下了眼睑避开陈胜的目光,心头第一次嫌弃自己这一身往日里引以为豪的强壮筋肉,令他看起来像个莽夫…… 二人同时走上桥梁,面对面打马相迎,相距不足三丈之时,齐齐勒马 “世弟,一别经年,今日为兄特赴世弟共饮大妖头颅胜酒之约!” 陈胜主动开口,声音似是很正经,又似带着丝丝调侃的笑意。 项羽眼角抽了抽,心头既感勐松一口气,又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不由自主的微微垂下头颅,抱拳道:“弟当年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教世兄见笑了!” “世弟过谦了!” 陈胜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郑重道:“时局糜烂至斯,世弟仍卫戍北疆多年、血战犬戎百十,其心之恒、其志之坚,兄时常自感不如世弟多矣……在兄眼中,九州可称豪雄之辈多如过江之鲫,但可称英雄者绝不超过一掌之数,世弟居其一!” 这是他的真心话。 旁的枭雄人杰,是没有做王侯的资本,却死皮赖脸的硬要往王侯之位上凑。 而项羽却是有做王侯的资本,却甘之如饴的卫戍北疆多年,若非燕王府实在脑瘫,想用大汉输送给幽州军的粮草卡幽州军的脖子,他说不定现在都还在长城上喝西北风…… 这或许就是经历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论勇武,这个时空的项羽,绝不比陈胜记忆中的那位西楚霸王逊色多少。 那位西楚霸王,二十多岁才起兵抗秦。 而这个时空的项羽,却是十四岁就北上从军,十五岁的时候就敢抱着涌上长城的犬戎人往下跳。 之所这个时空的项羽,没有陈胜记忆中那位西楚霸王的耀眼…… 在陈胜看来,有两个原因。 一是这位项羽出道迟了些。 二是这位项羽还不够绝、不够狠。 毕竟这个时空的项羽,既没有西楚霸王祖父、生父尽皆战死于秦灭六国的战乱之中的悲惨身世,也没有西楚霸王小小年纪就为躲避秦兵通缉而跟着叔父项梁东躲xz的经历。 没有那种自小潜移默化积累下的深仇大恨,自然也就很难有西楚霸王那种屠城杀降如家常便饭的狠辣劲儿! 甚至,这个时空的项羽,因为对幽州军卫戍边关、保家卫国的高尚情操的推崇,性格里还有很多天真、理想化的成份…… 陈胜佩服的,就是他身上这股执着的劲头! 项羽见陈胜说得诚恳、不似虚假,心头的疏离感与本就不太强烈的敌意,登时消散了大半。 任何赞扬的话,都要分是谁说的。 乞丐的赞扬与首富的赞扬,显然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项羽亲吁出一口气,由衷的说道:“世兄太抬举为弟了,弟不过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论深明大义,世兄亲率大汉上下节衣缩食以支援北疆之义举,北疆三十万袍泽弟兄何人不铭感五内?” 他这番文绉绉的、发自肺腑的言语,若是教他身后那五千旧部、子弟兵听见,定然会惊掉一大片眼球! 在项羽麾下那十余万兵马的眼中,项羽是勇勐的、所向无敌的,也是沉默的、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响屁来的,除了与他最亲近的龙且、项庄还可以与他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其余兵将听他说得最多的话语就两句。 第一句是:敌人在哪儿? 第二句是:杀穿他们…… 陈胜笑了笑:“与世弟一样,我也就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有种“这人的确能处”的感觉。 陈胜的目光越过项羽,望向他后方那五千精锐,晃眼一扫后便微微点头道:“这便是世弟麾下的精锐吗?果然够雄壮,就是这军纪……嗯,还得好好抓一抓!” 项羽不甘示弱的望向陈胜后方的龙骧师,梗着脖子道:“世兄这龙骧师的军阵倒是严密,就是气势弱了些,怕是没怎么见过血吧?” 陈胜没有那么他那么强烈的好胜心,一脸惭愧的摇头道:“让世弟见笑了,这龙骧师成军时日不短,却至今未逢大战,实是朝中兵马太多,连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这两大主力军团,时常都分不均作战任务,龙骧师这种独立师就更排不上号了,也就只能随王驾充充仪仗了……” 项羽:…… 可恶啊,竟然被他装到了! 他心下愤愤不平的再次移动目光,眺望对岸那支一人双马、尽皆披挂鱼鳞甲,行动如一、不动如山的九州唯一一支上规模、成建制的骑兵部队,羡慕的眼珠子都快红了! 当下九州的马场,不成气候,能作为战马的优秀马匹,都被各世家大族牢牢的攥在手心里,连姬周全盛之时,都曾以“千乘之国”为傲! 千乘指的是战车,千乘之国也就是拥有一千架战车的国度! 哪怕是一辆战车由三匹战马拉动,那也不过是三千匹战马! 一人双马,全军上下超过一万匹战马的龙骧师,在九州绝对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 可这样的镇国重器,在陈胜的口中,竟然只是充当门面的依仗! 更可恨的是,项羽竟然完全找不到反驳陈胜的理由……有着大汉双壁之称的红衣军和虎贲军,的确是哪一支都比龙骧是能打啊。 “好了,闲话后叙!” 陈胜假装没看到项羽眼中的羡慕嫉妒恨,开门见山道:“为兄既都亲自来了,世弟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除裂土封王这一条为兄实在无法满足之外,其余事,世弟尽管道来,但凡是为兄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世兄好没道理!” 项羽愕然的回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求的不过就是裂土封王这两件事,世兄一开口就先将此二事给否了,教为弟还如何开口?” 陈胜干脆利索,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跳过了双方试探对方态度的阶段,一步进入到讨价还价的阶段。 “不列土封疆的原因有很多,世弟若想听,往后我们可以找个好时间,大家坐下来,吃点烤肉、喝点小酒,为兄慢慢告诉你!” 陈胜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他疑心自己就算是解释了,项羽也不一定听得懂,要是听得似懂非懂的,反而更麻烦:“为兄既会明确的告诉世弟裂土封王不可取,就代表为兄乃是抱着真诚而来,绝不是来诓骗世弟,世弟无须顾虑,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 项羽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忽然一抬眼道:“若为弟执意非裂土封王不可呢?” 陈胜毫不犹豫的回道:“那你我世交兄弟,或许就只能止步于此,你我各自回转本部整顿兵马,沙场分雌雄!” 项羽拧着眉头,眼神中隐隐有几分怒意的沉声道:“当真绝无转圜之地?” 其实他对裂土封王的执念,远远没到非此即彼的地步。 但这毕竟是要将自家基业拱手送人、从今往后就将屈居人下的大事,若陈胜不拿出一个态度出来,他岂能轻易投入大汉麾下? 别人瞧不起你你还眼巴巴的凑上去追随,那不是上杆子的送上门当狗吗? 陈胜沉吟了几息,轻叹道:“为兄与世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自我建立汉廷至今,只敕封了一位与国同休之列侯,世弟可知那是谁人?” 项羽点头:“弟曾听叔父提起,大汉忠武侯陈季,乃是世兄本家手足是吧?” 陈胜再问道:“是的,那世弟可知他凭何觅侯爵?” 项羽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传言……是忠武侯一把火烧了洛邑春秋宫,烧死了姬周末帝?” 陈胜终于点了点头:“以世弟之见,以我家老六的功绩,可觅得侯爵之位?” 项羽下意识的回应道:“自然封得!” 陈胜:“但他追封的列位周围,只可光宗耀祖,不能封妻荫子!” 项羽疑惑的看向他:“何解?” 陈胜:“就是忠武侯,只此一代,不会世袭罔替,且后来觅侯者,皆当以我家老六老例,只可追封!” “这……” 项羽都惊了,对自己人都这么狠? 陈胜没有停顿,再度开口道:“世弟可听闻过雍州嬴政?” 项羽点头:“自是听闻过,据传此人拥兵三十万、据函谷以坐关中,有蛟龙之姿!” 陈胜亦点头:“嬴政开出的归降我大汉的条件,正是裂土封王。” 项羽愣了愣,反问道:“那……世兄应承了?” 陈胜轻轻的笑了笑:“若是应承了,就不会有我十五万红衣军将士西进函谷关了!” 项羽不说话了。 他既听明白了陈胜话里的意思,也听明白了陈胜话里的决心! 连那雍州嬴政,坐拥三十万雍州军,大汉都未依着他! 就凭他项羽这十来万乌合之众,凭什么令大汉为他破例? 而且听陈胜话中那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决绝之意,这事分明就不是权力不权力的问题,而是事关大汉立国之基! ‘也对,大汉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起家,又岂会敕封出一堆王侯自个打自个的脸?若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敕封也就罢了,可当下大汉分明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他需要依着谁?谁配令大汉为他破例?’ 项羽紧紧的捏着丈八大戟,开动他那并不灵敏的脑子寻思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心头这口气顺了下去:“那好,裂土封王之事,小弟便不奢望了……但他们,世兄总不会舍不得给为弟吧?” 他一根胡萝卜似的手指,隔江指着对岸的龙骧师! 有一说一,这种高机动力的全骑兵部队,太对他的脾气了! 陈胜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不假思索的点头道:“可以!” 他自己带出来的兵马,他能不了解? 就他麾下的兵马,无论由谁统领,都得跟着兵马一起改姓陈! 项羽:“为弟麾下的袍泽弟兄们,也依然归属为弟统领!” 陈胜略一寻思,便点头道:“可以,但必须先经由朝中整编后,才能交还给你……我汉军要的是精锐之师,不是什么兵马都配叫汉军的!” 项羽不疑有他:“此可由世兄做主,最后一点,为弟请为兖州牧!” 陈胜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可能,你不是治理地方那块料……我可以先许你一个幽州军主将的位置,若你表现得好,后续幽州军将主之位空缺,你可补为幽州军将主!” 他只说了幽州军将主,却没提他欲将幽州军一分为二之事。 项羽一听又是幽州军主将、又是幽州军将主的,瞬间便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那点抖威风心念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即一口应下道:“一言为定,第四条……” 陈胜摇头:“世弟,事不过三,做人可不能太贪!” 项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却又觉得好像哪不大对头,但寻思了两圈之后也没能寻思明白到底是哪儿不太对,索性便不想了,当即翻身下马,拧着丈八大戟一柱,便将大戟插进了石桥之中,而后当着两岸上万将士的面,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捏掌向陈胜一揖到底,大声道:“末将项籍,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军中的项梁见状,人都懵了……不是说好的先去聊聊看吗?这就聊妥了?这么草率的吗? 第四百五十二章 骠骑将军 是日,陈胜入主涿县项羽军大营,举宴召见众将校。 宴席之上,他封项羽为骠骑将军、封项梁为陈留郡郡守,封龙且为奋威校尉、封项庄为破虏校尉,其余重要将领也皆有封赏。 宴席的气氛,就在这绵延不绝的封赏声,逐步达到高潮。 所有列席的将领都喜形于色的私下讨论着旧日的袍泽都获封何职,颇有种杀人放火受招安的盼顾自雄之感。 但事实上,除了项梁的陈留郡守之位乃是实封之外。 其余将领,包括项羽的骠骑将军之衔,都只是虚封的杂号将军衔。 大汉现行的将级军官名号,有三套体系。 第一种是常设的军职,比如x军x师师长,代表的就是实打实的统兵之权。 第二种是临设的将号,比如李信的征北将军之衔,代表的就是李信暂时统管所有北路军兵马,无论是不是虎贲军的部队,只要到了北方战场,都将自动归入李信的麾下。 之所以说是临设,是因为这种将号乃是应对战争之时才临时授予的,一旦战争结束,朝中就会收回一应令信。 就好比李信,一旦朝中调遣巨鹿虎贲军回转金陵修整,李信一回金陵就得入朝交还征北将军的印信,做回他的虎贲军团上将军。 大汉当下所实行的临设将号,是以四征、四镇、四平、四安为号,四征将军位最高、仅次三公,四安将军位最低、位比郡守。 由此再来看王贲的平西将军之衔、宋义的镇东将军之衔,以及陈胜给刘邦准备的镇北将军之衔,便可知他们都只有指挥权而无统兵权…… 说得明白些,就是调到他们麾下才是他们的兵,在他们麾下的兵也随时可能被别人调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蒙恬、李信这两位既具有统兵权,又具有指挥权的大汉宿将。 第三种就是荣誉性质的杂号将军,也就是陈胜现在给项羽他们封赏的将号。 所谓杂号将军,就是在大汉的武官体系中,既无统兵权又无指挥权的荣誉将军。 这一套杂号将军的名号,陈胜原本是计划作为不能封爵的补偿,加封给那些有战功的将校,这既是荣誉,也是一份官职之外的福利,哪怕是在其解甲归田之后,也还能领取朝廷的俸禄一直到百年之后。 今日用在这里,也正正好! 当然,用在这里,也有着两层意思。 对于项羽、龙且而言,这只是陈胜还未对他们做好安排的权宜之计。 对于项羽麾下那些良莠不齐的将校而言,这就陈胜提前发放给他们的遣散费了…… 项羽麾下这些个五大三粗的将领,哪有陈胜一个玩战略的心脏?直接就被这一个比一个响亮、一个比一个得劲的名号给迷了眼。 连项羽得了“骠骑大将军”的头衔,都觉得这个威武的将号,与他即将入手的龙骧师特别配,兴奋得与龙且连干了两埕酒! 项梁倒是琢磨出了丝丝阴谋气息,但事已至此,他就算笃定陈胜是在耍手段,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没见着,自家那个莽夫侄儿,正攥着佩剑跃跃欲试的要上场表演一手剑舞助兴吗? ‘罢罢罢……’ 项梁笑容满面的双手举起酒爵,面向高居北方的陈胜,放声高呼道:“敬祝王上大展宏图、再造乾坤,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列席的诸多将校闻声,齐齐举起酒爵附和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笑吟吟的端起面前的盛着清水的酒爵,左右示意道:“欢迎诸君入汉,往后我等戮力同心、风雨同路,共同创造更加强盛、更加兴旺、更加安定的大汉……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众将齐呼,仰头饮尽。 …… 晚宴结束后。 陈胜原本还欲单独召见项羽,但见其已大醉酩酊,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作罢,回帐安歇。 翌日一早,他便命灌婴召项羽前来。 不多时,只穿着一条绸缎短打,浑身血气旺盛似火炉般的项羽,便匆匆赶到王帐觐见。 “末将项羽,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如王帐,项羽便捏掌作揖道,姿态还算周正。 陈胜一见这厮的模样,便知这厮来之前是在晨练,当即赞许的点了点头:“坐下说。” 项羽:“谢大王!” 待其落座之后,陈胜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昨晚夜宴之后,便想召你前来商议正事,但你昨晚饮酒过甚,只得今早再请你过来……没打搅你晨练罢?” 项羽黝黑的面颊有些发紫,惭愧的微微垂下头颅:“末将知错,往后饮酒会知节制!” “嗯……”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再次说道:“我知幽州军中不禁饮酒,但在我汉军军纪之中,乃是明令禁止军中饮酒,非凯旋犒赏三军之日,纵是我在军中饮酒,都将按例重打八十军棍,世弟既已是我大汉之将,还当以大汉军纪为约束,方能令上行下效、将兵同心!” 项羽能够理解这条军纪,毕竟幽州军中虽不禁酒,但饮酒也是有条件的,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的大醉一场。 更令他肃然起敬的,是陈胜说连他在军中饮酒都将处之以军棍! 他郑重的大声道:“末将谨遵王令,绝不再犯!” “很好!” 陈胜颔首,放缓了语气轻声说:“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可以放轻松些……这么着急的请你过来,是想就你部后续的安排,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项羽疑惑的直愣愣看了他一眼,抱拳道:“还请大王明示!” 陈胜:“你部当前有两种去向。” “第一,就地接受整编,待到整编结束之后,便可北上并入幽州军。” “第二,随我西进,参加我大汉统一九州之战,一边作战一边整编,待到九州统一之战结束之后,再北上并入幽州军。” “两种去向,各有利弊,我尊重你的抉择!” 项羽愣了愣,呐呐的说道:“敢问大王,何为利、何为弊?” 陈胜抿着唇角忍住笑意,摇着头轻声道:“是都有利,也都有弊!” “若是就地整编北上,利在你可以尽早在幽州军中站稳脚跟,待到我料理完并州韩信与雍州嬴政,腾出手来整顿幽州军时,你或许就能趁机接任一军将主……嗯,忘了告诉你,我已决意将幽州军一分为二,设两位将主、各领二十五万兵,其中一军将主已定,乃是我家伯父陈骜将军,你争取的是二军将主!” “弊在你这支兵马,军纪涣散、良莠不齐,即便经过整编之后,距幽州军仍然有很大的差距,若是自成一军,恐怕顶不住几次犬戎大军入侵,就折损得七七八八了!” “这一点,你在幽州军为将多年,应当比我更清楚!” 项羽绞尽脑汁的寻思了片刻,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承认了陈胜的说法。 他这一支兵马虽然连十五万都不到,但好歹也是他这一年多以来的全部心血! 他率两千幽州军旧部起事,横扫燕王府、幽州太平道,还打着项氏的招牌拉来了好多姬姓分支的投资,才终于有了今时今日的规模! 连投效大汉,他都不肯交出这支兵马的统兵权,又岂肯将这支兵马打散了融入幽州军? 可若是自成一军……以他这一支兵马的战斗力,的确承担不起任何对犬戎大军的独立作战任务,强行与犬戎大军交战,只怕三五场十万级的大战打下来,他就打成光杆将军了! “若是随我西进边战边整军,利在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可以在对并州韩信与雍州嬴政的征伐过程中,慢慢的整顿军纪、提高战斗力,等到九州统一之战打完了,再行北上之时,纵然还不能敌犬戎大军,至少也不会乍一交战就溃不成军。” “且,你等新投,身无薄名、体无寸功,纵然我有心提拔你们,也绕不开朝中的武将升迁制度,若能趁着当下这个我百万汉军将士统一九州、再造乾坤的最后机会,西进与我红衣军、虎贲军六十万将士并肩杀敌,不但有利于你们迅速在我汉军序列中站稳脚跟,还可摄取大量九州一统之战功傍身,往后无论是在幽州军中的升迁,还是有朝一日回转京师进入朝堂,都是百利而无一!” “至于弊端嘛,也很明显,那就是短时间内你们恐怕回不了北疆,而且将会有大批将士战死沙场、客死异乡。” 陈胜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言语之中虽有春秋笔法,却也没有可以歪曲事实。 出于他自身的意愿,他当然是希望项羽能随他西进,参与到九州统一之战中,再现西楚霸王之威! 这就和抽卡游戏一样,谁人抽到期待已久的ssr,还会拿去慢慢刷怪练级? 当然是一次性砸资源堆到顶,拉上主力阵容为所欲为! 但平定内乱固然重要,抗击外敌同样重要! 甚至于后者的重要性,还要大于前者! 所以,即便他再希望项羽能随他西进,却也不会强迫一位志在抗击外敌、保家卫国的高尚将领,去参加内战。 项羽并没有思考太久,干脆利落的回道:“末将愿随大王西进,扫平叛逆!” 道理陈胜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对于他以及他麾下这十数万兵马的长久发展来看,先参加九州统一之战再北上,的确要比直接北上去做个谁也打不过的弟弟,要有利得多! 但最戳中项羽心巴的,是那句‘身无薄名、体无寸功’。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寂寂无名如草芥? “很好!” 陈胜颔首,澹笑着轻声道:“那就速去整军吧,我估摸着,那韩信已经快要打到我恒山虎贲军大营了。” “韩信?” 听到这个名字,项羽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蔑之意:“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 陈胜笑了笑,未置可否。 项羽与韩信,乃是兵家两种截然不同的用兵之法的代表人物。 他不觉得些许话语,就能令项羽认识到韩信的厉害之处。 有他在,项羽也无须去学习韩信的用兵之法。 项羽只需要发扬他的长处,做汉军战旗之下最无坚不摧的那一把破甲戟,就足够了! 就在项羽将要起身告退之时,陈胜又想起一时来,开口询问道:“对了,燕王府乃是世弟率军击破,为兄记得燕王府中有一部将唤作李牧,当年姬周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时,此人用兵之法颇有出人意外之笔,世弟可知此人下落?” …… 一个时辰之后。 陈胜在北疆陈家大院,见到了匆匆赶回家中的陈骜。 依然是一副甲胃不离身、满身尘土模样的陈骜,落座之后第一句话便问道:“大郎何来?” 陈胜恭恭敬敬的回道:“好教伯父知晓,侄儿此番北上,乃是为收服项羽之斩妖军而来,就在昨日,项羽与斩妖军皆已归入我汉军序列之中!” 陈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畅慰的抚须道:“大郎好快的手脚,军中主事的几位袍泽前两日都还在商议派人拉拢那熊小子!” 陈胜听出了言外之意。 项羽就在幽州军的眼皮子低下。 早不拉拢。 晚不拉拢。 偏偏在这个时候拉拢…… 看来,孙子他老人家故去之后,幽州军的这些主将,心思的确活泛了很多啊! “幽州军中情况如何?” 陈胜没有与陈骜兜圈子,径直说道:“可需要侄儿派兵马北上,助伯父一臂之力?” 陈骜笑吟吟的看着他:“你汉军现在还抽调的出兵马?” 陈胜:“多得没有,三四十万挤一挤,还是有的!” 陈骜:…… 他忽然感觉手有点痒,连忙扶住剑柄,说道:“不必了,事情暂时还没到那个地步,若非不得已,为伯也不欲与诸位袍泽兵戎相见!” 陈胜颔首道:“一切借由伯父做主,对了,鬼谷子坐镇幽州军中,如何?” 陈骜想了想,说道:“深居简出,并未干涉过军中事务。” 陈胜想了想后,还是嘱咐道:“伯父还需多多留意,这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一雪前耻 “……这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胜提醒自己伯父的话语刚落,一道带着些许无奈意味的苍老声音,就从厅堂之外传了进来:“小友,背后中伤长者,可非君子所为。” 陈骜眉头一跳,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末将陈骜,拜见谋圣!” 一道身穿整洁但粗劣的葛布麻衣,面带五彩面具的嶙峋老人,手杵鹿头杖缓步走进厅堂中。 陈胜纹丝不动,平静的端起面前的浆水浅浅抿了一口,澹澹的回道:“论君子,老先生一大把年纪却还潜入他人家中偷听他人伯侄话家常,是否更为人不齿?” 他并不意外鬼谷子会发现他秘密入北疆,他身负人皇气,只要身处人道气运所钟之地,皆有紫气华盖相随,寻常人看不见他的紫气华盖,但在鬼谷子他们境界的巨老眼中,却如同黑夜之中的山火一样显眼。 但不意外归不意外,鬼谷子这种不请自来,还偷听他与伯父密谈的行为,仍然令他心头大感不悦! 鬼谷子进门的步伐一滞,伫立在原地好几息都没有迈出下一步,既像是在被陈胜怼得有些尴尬,又像是在为陈胜对他的强硬态度而困惑。 “这人吧,腿脚太过利落,也不见得是全然是好事,一个不小心,就失了礼数……” 他澹笑着用老人特有的低沉而温和的语气一笔带过,而后提起鹿头杖向上首的陈骜揖手道:“老朽一时急切,未经通传、不请自来,望陈将军宽宥。” 陈骜揖手还礼,却无法开口回应,而是先看了看陈胜的脸色,见陈胜不置可否的低垂着眼睑悠然的饮水,这才回道:“谋圣折煞末将了。” 他乃是陈胜伯父,此间又是在他家中,陈胜还是私服前来,落座之时自然是以他为长,伯侄俩搁家里说些家长里短,也无须太多讲究。 但若是有外人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礼毕之后,陈骜再次用余光瞥了陈胜一眼,见他仍面无表情,这才走向厅堂,向陈胜对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陋室无以待贵客,谋圣若不嫌弃,请坐下歇歇脚、饮上一碗荆妻烹煮的浆水。” 若没有陈胜这一茬儿,似鬼谷子这样的大人物,还真是他求都求不上门的贵客。 鬼谷子亦是看了陈胜一眼,见他不露喜怒,才揖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陈骜亲自取来席子请鬼谷子落座,再为其奉上浆水与食物。 陈胜旁若无人的吃着大伯母烹制的食物,直到陈骜忙活完重新回到堂上坐定,他才开口道:“我不知老先生此来所为何事,但无论何事,都总得了尽前尘,才有继续往后谈的基础,否则就成了各怀鬼胎、同床异梦……老先生以为何?” 鬼谷子被他一方抢白,再度怼得无言以对。 任他智深如海、算无遗策,面对陈胜这种非但不按常理出牌,还不惮于将潜规则都翻到台面上敲锣打鼓议论的异数,依然有种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之感。 那……鸡子不能放在一个竹篮里,古来如此! 以前无论何人主政、何人坐大,都心照不宣的默认了这个游戏规则! 怎么就你事儿多,一坐大就六亲不认了? 鬼谷子战术饮水,心头思索着应对之法,今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错过这个村,可能就再也没有这个店儿了! 他这一沉思,却是将堂上的陈骜看得目瞪口呆……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自家这个大侄儿是真的勇,有事儿他是真敢上啊! 这位可是谋圣啊! 王朝都会更迭,圣位却会永流传的圣人啊! 陈胜却是态度平平无奇的继续吃喝,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怼的是一位圣人! 但事实上,陈胜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如今,勉强也算是站在九州最顶端的少数人之一,很多的游戏规则,已经不再需要旁人来告诉。 比如,九州内活动的诸多人道亚圣,包括孔圣人这位当世唯一的人道圣人,对他的威胁,还远不及一位大宗师级的巅峰强者大! 因为大宗师级的巅峰强者,还可以拼着道途尽毁,与陈胜同归于尽……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拉得动陈胜。 而鬼谷子、庄周他们这些人道亚圣,自身的道途早就像蔓藤一样,与人道这颗参天大树共身一体。 就和天子气,代表的乃是最受天帝宠爱之子一样。 陈胜所负人皇气,代表也是他乃人道最宠爱之子! 试想一下,当下属的想要谋杀大老板最宠爱的儿子…… 都别说成功了,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必将招致人道雷霆万钧般的反噬! 别说是鬼谷子顶不住,就算是现阶段的孔老夫子都够呛! 反观陈胜,作为人道最宠爱的儿子,他若是干掉鬼谷子这个等级的人道亚圣,顶多也就是被人道爸爸呵斥一顿,估计连禁闭都舍不得关他的,毕竟还指着他管理这么大一个九州……当然,前提是陈胜打得过鬼谷子! 陈胜现在肯定打不过鬼谷子的,但也快了…… 而且,陈胜奈何不了鬼谷子,还能奈何不了那些鬼谷门人么? 鬼谷一脉可不是道儒墨这样的显学,门人遍布九州、子孙无穷。 以大汉现在的声势,若想动鬼谷一脉,只需陈胜一道王令按下去,立刻便能令鬼谷一门元气大伤,不出十年,便能令鬼谷一脉之传承在九州绝迹。 圣人之位,以立言、立功、立德证得。 什么意思呢? 就是你的言论、功劳、德行,不但得在当下能称之为圣人,还得能够流传下去,在未来也能称之为圣人,这样你这个人才能不因为世易时移而被世人所遗忘,才能一直活着、真正的不朽! 简而言之就是,圣位乃是超脱于时间长河之上的尊位,乃是过去、当下、未来,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当下与未来很好理解,过去? 须知证圣三个阶段,是一步一步来,你得先有独属于你的言论、思想,然后再去践行你的言论、思想,从而立下属于你的功勋、功劳,让世人知道你、了解你、记得你。 最后一步,才是从践行思想的过程中,提炼出言行一致的、核心的主张,传播出去,并且无论是在当下还是在未来都能被无数人奉为至理名言、指路明灯之时,你才能成圣……亚圣也是圣。 如此任重而道远的求道过程,无论是哪一家、哪一脉的修行者,无论其天资有多高、家世有多隆,都将是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 天纵之圣如孔圣人,都是在经过了漫长的求学、游学、讲学之后,才终于得证儒圣之位。 所以站在成圣的那一日,的确是过去、当下、未来,三位一体。 陈胜的开山大弟子鲁菽,当下就处于一只脚跨入立德门槛的阶段,说不定啥时候就在劳作中顿悟了,领悟出类似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道理,直接立地成圣了。 说起来或许有些嘲讽,哪怕是没读过书的三岁稚子都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道理,九州千古,却无一位农圣诞生。 而农夫作为九州最大的职业群体,若是祭祖,除了神农氏这位都可以追朔到上古年间的主祭之外,竟然连一位陪祭都找不到。 噢,也对,一群土地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乡巴老,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资格祭祖…… 话归正题。 既然因为圣人乃是过去、当下、未来,三位一体的存在。 那么,当陈胜握有断绝某位圣人未来的力量之时,他也就自动拥有了将某位圣人拉下圣位的力量! 当然,这肯定是把双刃剑,圣人又不是死板的机器人,谁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陈胜斩断自己的道基,将自己拉下圣位。 陈胜要真敢玩这么大干,必将招来对方不择手段的惨烈报复。 但双刃剑也是剑! 手里没剑与有剑不用,完全是两码事。 这就是陈胜与鬼谷子平等对话的底气。 …… 陈胜在北疆与鬼谷子,就鬼谷一脉的归属以及幽州军入汉等一系列事务进行平等、友好、和睦的磋商之时。 恒山郡正研究并州舆图的李信、陈刀,也正好接到了斥候回报:那并州韩信,指挥大军星夜杀将过来了! “大王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李信压抑不住心头狂热崇拜的惊叹了一声,将手中的斥候密信递给对面的陈刀:“那韩信小儿,果真在今日杀将过来!” 算到韩信会东进,这不足为奇。 毕竟除了退入雍州这个选项之外,韩信就只剩下东进这一条路可走……他总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军与虎贲军东南合围吧?或者是南下去找三十万红衣军,外加二十四万平西军送人头?亦或者自雁门关退出九州之外,给犬戎人送肉糜过去? 摆明了,东进是韩信唯一的出路! 毕竟柿子挑软的捏! 但连韩信东进的时间,都能算计到分毫不差…… 这无异于是将那韩信,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这叫李信如何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番巨鹿之战,他可是被那韩信全方位压制! 他被韩信全方位压制,韩信被大王全方位压制。 这岂不等于大王一只手就能将他按在地上摩擦到死? 陈刀见怪不怪的一边一目十行的浏览手中的斥候密信,一边说道:“兵分三路……来者不善啊!” 李信不屑的嗤笑道:“我们才是来者!” 陈刀不置可否的收起密信,正色道:“此战你准备如何打?” 李信毫不犹豫的回道:“分兵!” “你带着七万兵马,依托地形,节节阻击、且战且退,一面阻挡其突进华北平原、一面保存实力。” “我带着剩下的八万兵马,突进到敌军后方,先断了他们的退路,咱哥俩再东西呼应着,好好与此獠玩玩儿。” 前番巨鹿之战的始末,战后他曾与陈刀多次复盘。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他与陈刀带着十五万虎贲军进入冀州开始,就已经落入了韩信的算计之中。 包括后边的攻破hd,分兵二度漳水合围,都是韩信为了最后一举坑杀他虎贲军主力而故意示敌以弱…… 骄狂如李信,这样的结果简直比杀了他,更令他难以接受! 这简直就是把他李信的头颅砍下来,填进茅坑里! 如见面对这么一个绝佳的找回颜面机会,他怎么可能会放弃? “分兵?” 陈刀有些犹豫,低声劝解道:“韩信恐怕是要搏命了,分兵确非明智之举!” 李信想找回颜面,他又如何不想? 但先前的巨鹿之战……老实说,的确是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而今面对韩信之时,他本能的就想先稳一手。 再加上,他们兵力与韩信相比,并不占优势…… “此一时、彼一时!” 李信面色肃然的一句一顿道:“当初巨鹿之战,他韩信是守势,你我兄弟二人是攻势,他以逸待劳无须着急破敌,咱们却不得不考量粮草消耗,这才乱了阵脚,叫此獠所趁!” “如今,攻守易形了!” “他韩信急着突进华北平原保命,而咱们却只需要将他堵在并州之内,便可大获全胜!” “自乱阵脚的是他,相机破敌的是我们!” “若是这么好的机会,你我兄弟二人都放过了,此生怕是无缘再洗巨鹿之耻!” 陈刀低头凝视着并州舆图,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就打吧!” 他抬起头看着李信,双眼之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轻笑道:“大王北上之际我还在想,他为何既已算定韩信必然趁着他北上劝降项羽之际挥师东进,却还要执意先行北上,还不作任何部署……现在想来,这应当就是大王留给你我二人一雪前耻之机!” “不只是你我!” 李信摇着头走上帅帐,从兵器架上抓起佩剑悬挂到腰间:“这也是咱虎贲军报仇雪恨之机,咱虎贲军,可是在巨鹿扔下了五万多弟兄啊!” 陈刀愣了愣,心头茅塞顿开。 难怪只带龙骧师北上…… 第四百五十四章 阴差阳错 “啪嗒。” 木盒落地,一颗很不安详的人头飞出,“彭彭彭”的顺着台阶滚落在明堂中心。 刘邦面色煞白的看着那颗人头,心头涌出一阵恶寒,仿佛三九隆冬之时,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认得这颗头颅。 昨夜,这颗头颅还好好的长在它的脖子上,他们一起看柔嫩娇弱的百越少女歌舞,饮酒作乐到夜半。 这天才刚亮,死人头就送到的他的面前了。 这里可是成都! 他经营了两年的大本营! 汉王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他费尽心机隐藏起来的客人,还光明正大的将头颅送到他的面前…… 一身盛装侧居刘邦之畔的吕雉,见了堂下那颗血肉模湖的人头,明艳的面颊上亦有些许惊惧之意,但很快就定下心神,余光瞥了一眼刘邦煞白的脸色,眼神之中嫌恶之色一闪而逝……管不了天下也就罢了,连裤裆都管不住,枉称英雄! “将军。” 吕雉收回目光,冷声一语双关道:“是时候洒扫门庭、沐浴更衣,朝天阙了!” 刘邦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的跌坐在地,丧气的呼喊道:“来人,召周勃、樊会速来见乃公!” 吕雉起身返回后院,但临走出明堂之际,她又倒了回来,面无表情的质问道:“敢问将军,准备如何洒扫门庭?” 她本不欲再管这破事儿,但她吕氏已经与刘邦集团深度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若刘邦处理不好,她吕氏也要跟着遭殃。 “咳咳……” 刘邦假装咳嗽掩饰尴尬,而后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先让樊会斩杀嬴政的使臣?” 吕雉惊得峨眉倒立,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嬴政之使臣是何时进入蜀?你还瞒着妾做了何事?” “咳咳咳……” 脸厚如刘邦,此刻都觉得有些老脸有些挂不住,假装咳嗽的清了好一会儿嗓子之后,才强笑道:“为夫岂是有意隐瞒夫人,实是嬴政使臣入蜀也不过三两日,为夫还未来得及告知夫人罢了……” 本来就不大的声音,在吕雉刀锋般的锐利眼神下,越说越小。 刘邦憷陈胜,是真憷到骨子里。 想做王侯的志向,也是念念不忘的浸入了骨子里。 再加上萧何被陈胜给强留在了金陵,他身边就只剩下丽食其这么一个大聪明给他出谋划策……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吕雉极力克制着心头的怒火,但说话的语气还是硬的梆梆响:“妾身只祈求将军,寻死莫要带上妾与盈儿,更莫牵连了吾吕氏一族,早知今日三心二意,当初又何必奉九鼎入金陵?” 言罢,她便一挥大袖,转身怒气冲冲的快步离开明堂。 论权欲,吕雉并不逊刘邦分毫,甚至还要有过之! 但吕雉毕竟是女子,女子天性中就要比男子少那么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她比刘邦更能接受现实。 而现实就是,他们大势已去,大汉大势已成! 刘邦目送吕雉离去,心头起初还是又愧疚又羞怒。 直至吕雉踏出明堂都再未回头看他一眼,他心中的羞怒尽数转为暴怒,彻底压垮愧疚! 吕雉方才那番话,看似是顾忌了他的面子。 但言语中的意思,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窝囊废有什么区别? ‘你个废物,你要自不量力的寻思,能不能别拉上我们娘俩?我娘家人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他们?和汉王争,你也不拉泡稀屎好好照照你这副模样,哪有帝王之气?’ 这样歇斯底里的羞辱,老实人都不一定顶得住! 更何况是刘邦这样志在天下的枭雄之辈? 刘邦紧咬着后槽牙,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目直勾勾的凝视着吕雉离去的方向……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刹那间变成形状。 富丽堂皇的明堂变成了沛县那间他当值多年的亭,那间低矮、阴暗,终年弥漫着一股子混合了霉臭、尿臭与汗臭的亭。 柔软鲜艳干爽的华服,又变成了又硬又潮湿还总蜇得皮肉刺挠不已的葛布衣裳。 一阵风吹过,他似乎又看到了雍齿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大笑着从他身旁呼啸而过。 那年四十,街边避马站着如喽啰…… “决不!” 刘邦突然低吼出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适时,樊会、周勃恰好并肩走入明堂之内,一抬头具被堂上面容狰狞、双目赤红的刘邦吓了一大跳! 樊会关切的抱拳行礼道:“大将军合股作怒耶?” 周勃亦抱拳询问道:“可是城中又有什么风言风语?” 先前刘邦屠杀姬周宗室于成都,城中许多忠诚于是姬周的世家宿老对此颇有怨言,时常私下贬低刘邦,称其为‘背主求荣之恶奴’。 刘邦对此恼怒不已,却又拿这些倚老卖老的世家宿老没办法。 他又不是陈胜,哪敢举起屠刀对准这些世家中人…… 面对周勃与樊会关心,刘邦反而冷静来下,一边招呼他二人落座,一边借着饮酒,疯狂转动脑筋盘点九州当下的局势。 周勃与樊会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却也不好追问。 只得耐心的等待刘邦吩咐。 好一会儿后,刘邦突然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的沉声道:“朕欲起兵反汉,尔等可有胆同往!” 二人闻言,同时变了脸色! 樊会欣喜若狂的高呼道:“末将愿往!” 周勃却又惊又怕的连忙道:“往请大将军三思啊!” 刘邦与樊会齐齐看向周勃。 “勃可是怕了?” 刘邦作色曰。 “不是怕……” 周勃连忙解释道:“而是汉王对我等早有防备,大将军此时起兵,无异中正汉王下怀,殊为不智啊!” 他不承认,但事实上,他的确怕了! 堂内三人中,只有他亲眼见过汉王,见过汉军,见过汉民! 主事之人不及,军队不及,连百姓都相去甚远……打?拿什么打? “若只有吾益州军独立抗击大汉,自是独木难支、势单力薄!” 刘邦毫不犹豫的接口道:“然当下九州群雄并起共击大汉,汉王又小觑天下英雄,兵分三路三面作战,粮草、兵力皆已捉襟见肘,若是此时我等再突然杀出,必能打大汉一个措手不及……朕先前不惜奉九鼎重器入金陵,为的就是混肴视听以待当下,而今破汉之机已至,我等岂能错失良机?” 这一番分析,却是有理有据、鞭辟入里,引得樊会为之大声叫好! 世人大都以为,刘邦能得天下全靠三杰辅助,他自己就是个混子。 却忘了,在韩信崛起之前,刘邦是凭他自己的本事,从一介籍籍无名的沛公,混成大名鼎鼎的汉中王的! 或许论内政他不及萧何,论谋略他不及张良,论用兵他不及韩信……但论综合水准,他却算得上是当世少有的五边形战士。 样样稀疏,那也是样样精通! 但周勃听后,心下仍是顾虑重重。 他承认,刘邦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出其不意”! 他很清楚汉王对他们这票丰沛乡党的提防与忌惮,那是压根都不屑于隐藏的。 既然摆明了不放心他们这一票丰沛乡党,以汉王之谋,岂能不作任何布置,就这么空门大开的等待他们去偷袭? 怎么可能! 这哪是天赐之机? 这分明就是取死之道啊! 周勃满心无力之感,就像是明知前方是坑,却拉不住至交好友们往里跳。 他站起身来,郑重的一揖到底,言辞恳切的劝解道:“末将斗胆,再请大将军三思而后行,末将前番入金陵,汉王于朝堂之上当着群臣的面,毫不避讳的提及我等乃是崛起于微末的草莽之辈,乃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投大汉,而非心甘情愿投靠大汉,言大将军难保不会听信他人撺掇,起兵反汉……运筹帷幄如汉王,既都说出这样的话语了,岂会没有任何防备?” 那日陈胜在晏清殿上所说的话语,以及他挨廷杖的始末,他返回成都后便原原本本、巨细无遗的禀报给了刘邦。 而今却又不得不再度提起,好令刘邦打消心头不切实际的想法。 先前刘邦初听周勃叙说起他在长宁宫内挨板子的始末之时,也只觉汉王行事光明磊落,甚至于还因陈胜那一番开诚布公的话语,而感到庆幸与安心。 但同样的话语,此刻再听,他却只觉得异常的刺耳,尤其是那句“崛起于微末的草莽之辈”,此刻一落入刘邦的耳中,他的眼前就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小白脸,倨傲的高坐在虎座之上,满脸轻蔑的俯览他的画面! 心头怒意更甚! ‘彭!’ 刘邦一把掀了面前的桉几,按着佩剑豁然而起,怒声咆孝道:“够了!尔一口一个汉王、一口一个朝堂,眼中可还有朕这位大将军?可还有二三子这一众伴当?尔何不效彷萧县曹,三拜九叩入金陵投效汉王耶?” 话说到这份儿,也算是将周勃逼进了死角。 周勃来了脾气,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道:“大将军看轻勃耶,左右不过一死,大将军尚且不惧,勃又有何惧之……末将周勃,请问讨汉先锋!” 刘邦大为满意,朗声道:“很好,我等兄弟齐心,何愁讨汉大业不成!” 周勃、樊会齐声高呼道:“末将愿为大将军效死力!” 世事就是这样的奇妙。 若非刘邦昨夜与百越使者寻欢作乐到半夜。 若非吕雉既怒气不争,又担忧这厮连累了娘家人。 若非陈胜将唯一能劝阻刘邦的萧何,强留在了金陵。 甚至若非陈胜先前为了警告刘邦,命特战局暗中斩杀百越使者,将头颅递交刘邦…… 只能说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 雍州,咸阳。 传令兵退下州牧大殿,嬴政轻叹了一声,移动目光望向魏缭:“夫子,令白起兵出函谷关罢!” 魏缭捋着胡须,迟疑了几息后,才道:“是否再等等?若能得益州刘邦南北呼应,吾雍州军破河洛之地当手到擒来!” 他也知道,兵出函谷这一战非打不可了! 虽然放弃函谷关天险的优势十分不智,但谁叫韩信那头心高气傲的独狼,不肯与他们携手共同抗击汉军,非要死心眼的东进呢? 无论韩信能否突破冀州汉军的阻拦,突进华北平原。 他们雍州军都必须要趁此机会,东进强攻河洛盆地。 一则,为韩信分担压力。 二则,让韩信为他们分担压力。 两路大军东进,只要任中有一路成功突破汉军的拦截……这盘棋就活了。 任他汉军再兵多将广、财雄势大,都决计别想再速战速决,一统九州! 只要拖下去,就有希望缩小与大汉之间的差距。 只要拖下去,鹿死谁手,就还犹未可知! 只不过大汉驻守函谷关门户的,乃是名震天下的大汉红衣军! 就算魏缭再高看白起,也免不得为白起感到忧虑…… 大汉财雄势大,败得起! 他们雍州军本可小,败一次就得伤筋动骨。 “夫子不必对那刘季抱有念想。” 嬴政澹澹的回道:“此人贪财好色、志大才疏,成不了大器,朕遣使者前去,不过是离间之计罢了,些许浮财,哪怕只能换得百十汉军南下防备刘季,朕亦大赚!” 魏缭听言,心中大感佩服,暗道嬴政对人心的把握,已经完全超越他了。 他当即起身,揖手道:“白起将军毕竟久未曾与汉军交战,恐难以应对,下臣请命,为行军司马辅左白起将军!” 以前总是魏缭出谋,嬴政执行。 自嬴政坚定争雄到底之念后,他二人的相处模式却突然掉了个,变成了嬴政定谋,魏缭执行。 嬴政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朕遣章邯与赵佗皆入白起帐下为将罢,夫子还是留在朕身旁为朕出谋划策,朕与汉王之争,既是沙场雌雄之争,亦是内政谋略之争,少了夫子,朕一人可应付不过来!” 魏缭心悦诚服的揖手:“下臣谨遵君令。”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两代七杀 晚风掀动红衣军战旗猎猎作响。 陈胜伫立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眺望西方天际火红的晚霞。 绚烂的晚霞之下,是雄壮蜿蜒的二百里函谷…… 此刻他位于函谷东端的崤函(smx),在他的身下,就是二十里红二军营寨! 是的,他自北疆归来,并未再回转恒山郡虎贲军大营,而是搭乘大毛,径直来了河洛盆地,坐镇红二军。 并州黄巾军……不值一提! 不是陈胜看不起韩信。 而是势已至此,韩信的确已经没有与他博弈的资格! 准确的说,是从项羽归顺大汉的那一刻起,三面接敌的并州,就已经失去了割据的凭仗。 摆在韩信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西逃。 要么东进。 西逃,陈胜就在函谷关外等着他。 东进,若是李信搭配项羽,统领十五万虎贲军与十三四万项羽军,合共近三十万大军,还挡不住带着十余万兵马的丧家之犬韩信…… 那他们也别带兵了,还是趁年轻回家种地吧! 所以,相比上蹿下跳的韩信。 当前真正需要警惕的,其实是函谷关内不声不响的白起! 反正陈胜是抖擞起精神严阵以待,连进入红二军大营的消息,他都下令特战局全面封锁,决不允许泄漏……谁知道对面那个杀胚憋了一百来年,到底憋出了多少杀招、阴招? “大王!” 身披士卒甲的季布,快步走上瞭望台,向陈胜的背影抱拳行礼道:“冀州战事有消息传来。”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念!” “唯!” 季布再抱拳,而后压低声音,一句一顿的禀报道:“八月初九,韩信率五万卒,渡过泜水,列阵攻打井陉关,镇北将军紧守关门不出,鏖战半日,韩信退兵十里,安营扎寨。” “八月初十,征北将军率三万部将,向南迂回滏口陉,击溃韩信右翼,斩首八千级,驱赶三万败卒向井陉遁逃……” 他口中的征北将军乃是李信,镇北将军乃是陈刀。 陈胜根据季步的汇报,结合恒山郡的舆图快速盘点了一遍恒山郡的战局,慢慢的拧起了眉头。 这仗打得,不太对头啊! 以韩信的段位,怎么可能一开局就往死路上走? 并州与冀州中间,隔着太行山脉。 其中有八条相互连通的山道,统称为太行八陉。 而太行八陉之中,有三四条都靠近并州南北,十分接近上党地区。 王贲带着平西军团控制着上党地区,那几条山道韩信肯定是不敢去,他必须得考虑虎贲军与平西军团南北夹击的后果! 抛开靠近上党地区的那几条山道,可供韩信选择的就只剩下三条。 北线靠近幽州的飞狐陉。 中路靠近恒山郡的井陉。 南线靠近邯丹的滏口陉。 韩信此番东进,就像是打着兵分三路的幌子,实则集中优势兵力勐攻井陉关。 从战略的层次来看,这的确像是韩信的手笔。 但他这战术,可太糙了! 井陉百里,道路险隘,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 想下井陉,非奇谋不可! 而韩信却太早就漏了底,令李信与陈刀都得知了他欲集中优势兵力的真实意图。 这不,李信反手就通过滏口陉,突袭了韩信的右翼,瞬间就陷韩信于进退两难之境。 进,攻不破井陉关。 退,又不得不考虑李信陈刀前后夹击的可能性。 而按照先前李信递交上来的作战计划书,南下的项羽军,将驻扎于飞狐陉……李信不愿让友军插手此战的想法,陈胜当然是知道的,李信也知道陈胜知道。 看破不说破,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但以李信与项羽的脾性,一旦韩信军显现颓势,项羽军必会通过飞狐陉,配合南边的李信,南北夹击以围攻韩信。 届时三路兵马合围,韩信再想逃出升天……除非他能插上翅膀飞天遁地! 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 明明战役才刚刚打响,却好似已经决出了胜负雄雌!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处在并州黄巾军当前的处境,仗打成这副模样,也不全是指挥不利的锅。 但那是韩信! 那是一万兵撬动冀州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大战略的韩信! 那是不动声色的就给李信挖了一个大坑,李信还一无所知的带着十万虎贲军往里跳的韩信! 他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是疑兵之计? 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胜叩击着佩剑,沉思了许久都未能拨开眼前的迷雾。 单从战局分析,并州黄巾军已经是大势已去,无计可施! 可从韩信的角度分析,他似乎又还有无数种破局的办法…… 韩信的兵法,的确是已经玩到了百无禁忌的高度,旁的将领用之必败的兵法禁忌,在韩信的手中却总能发挥出负负得正的神奇作用。 “传我王令至恒山虎贲军帅帐。” 陈胜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斟酌着语言,边想边说道:“恒山之战以围堵韩信部东进为要,井陉关绝不容失,若能全歼韩信部,自然是锦上添花,若不能全歼,于大局也无碍,个中分寸与得失,望诸君务必三思而后行!” 说着这样的话,陈胜是真有种既想帮助子女渡过难关,又唯恐伤了子女自尊心的老父亲心态。 至于恒山战局的情况,他当前的确是有些看不明白,只得下令李信和陈刀步步为营,以不变应万变! 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无论韩信玩儿的是什么花招,终究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突破虎贲军的拦截,东进华北平原。 只要李信和陈刀能放弃打沉韩信的念想,凭借兵力上的优势稳稳的把握住守势,那无论韩信当前蹦达得有多欢,终究都只是秋后的蚂蚱,陈胜什么时候腾出手,什么时候就能一把捏死他! 季布领命,转身匆匆奔下瞭望台,代陈胜传令去了。 陈胜再一次抬眼,望向西方只剩下微弱落日余晖的暗澹天穹,喃喃自语道:“我还是该说你们沉得住气呢,还是该说你们对韩信太有信心呢?” 按照他的判断,早两日函谷关内的雍州军,就该打出来了。 毕竟韩信若是倒了,雍州可就真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举世皆敌的绝境了! 可他耐着性子等待了两日,函谷关内的雍州军别说出来打出来了,连叫骂都未曾叫骂过,稳得就如同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雍州军不打出来,陈胜也就不好挥师打上去。 倒不是说他真奈何不了函谷关。 他有攻破函谷关的办法。 他真正感到棘手的,是十里函谷! 十里函谷,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涧谷之中、深险如函。 函谷关,只是在十里函谷中较为险要的一段山谷设立的一座城关,是不是最险要一处山谷都难说。 若是不先行击溃函谷关中雍州守军,就闷着头的往里冲,恐怕得填进去数十万兵马才能通过那十里函谷! 若非函谷关如此险峻,另一个时空中,六国伐秦大军也不会数次止步函谷关! “报……” 正当陈胜心头盘算着得想个办法引函谷关内雍州军出城交战,忽然听到一道悠远的高亢呼声,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自西方飞速由远及近! 陈胜下意识的定睛往西方看望去,一连扫视了好几圈,才终于发现一点暗澹的火光在夜幕之中燃起。 “行家啊!” 他心下由衷的轻叹了一声,趁着昼夜交替之极的烽火信号混乱之机,悄无声息的出兵攻打他红衣军大营,回营报信的斥候都冲进营寨之内了,营外报信的烽火才堪堪燃起来…… 烽火报信,白日是烟,夜晚才是火。 火在白日传不远,烟在夜晚看不见。 废了烽火信号,就等于是废了他们大半预警系统。 不起眼的小花招。 却非常的有用! 陈胜“啧啧啧”的感叹着,按着佩剑不疾不徐的往下走。 还未等他走下瞭望台,沉稳的鼓点声、吹角声,已经联通十里营寨,杂乱却不惊慌的急促脚步声,如同山呼海啸般席卷天地! “大王请留步!” 陈胜刚刚跨坐上战马,就听到一声疾呼传来。 他一回头,就见才离去不久的季布,又纵马匆匆赶来。 陈胜心头叹了口气,松开了佩剑的剑柄……得,快乐没了! “敌军袭营!” 季布赶到陈胜面前,也顾不得再为陈胜保密,急声道:“兵分两路,约有五万步卒、两千战车,请大王移步帅帐,坐镇中军!” “走吧。” 陈胜认命的拨转马头,往中军帅帐方向行去,一边走一边询问道:“由哪个师担纲前锋?” 敌军袭营,自然不可能再悠哉悠哉的集结兵马、整军列阵,须得先派一部分兵马出营,顶住敌军的进攻,给后方正在集结的袍泽弟兄们争取时间。 季布连忙回道:“回大王,是十二师!” 陈胜想了想:“钟离眜那个师?” 季布:“回大王,正是钟离眜师长。” 陈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纵马赶向中军帅帐。 …… “报……十二师急退敌军前锋!” 传令兵冲进帅帐,无有任何多余礼节的径直汇报战况。 季布看了一眼兵棋沙盘,再看向陈胜。 陈胜亦凝视着兵棋沙盘,感应到季布的目光头也不抬的一摆手道:“你是统兵大将,如何应对,你自行决策,不必事事向我请示,我要接掌指挥权,我自会开口!” “末将谨遵王令!” 季布一抱拳,而后大声下令道:“令十二师紧守本阵,另令九师运动至十二师右翼,肃清大营西北方五里之内所有敌军,警戒范围扩大至十五里!” “喏!” 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奔出帅帐。 陈胜动手,将代表一个汉军师的兵棋,推进到十二师的右翼。 局势很混乱。 敌军来得太快,几乎是出了函谷关后就直奔着他们红衣军大营来了,这附近又大多是难以藏身的高坡与平原,散在大营之外的斥候们还没有获取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就被敌军的兵锋给压回营寨中。 以至于,连帅帐之内现在都是两眼一抹黑。 除了知道敌军的大致兵力与兵种之外…… 敌军统兵者何人,不知! 敌军列何阵、分几路,不知! 敌军可曾携带拔寨军械,依然不知…… 以至于,季布明明握着优势兵力,却只能束手束脚的先行稳固基本盘,再步步为营的往外拓展视野。 陈胜也没觉得季布的指挥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感觉,敌军进攻力度,与他们的兵力和目的,并不匹配! 五万步卒加两千战车的配置,算不上雄厚。 可作为一支袭营的兵马,他们的攻击力度至少应该比当下再强两到三倍! 至少,那五万步卒应该拼尽全力为那两千战车创造冲营的机会。 但现实却是,他们的前锋与钟离眜的十二师交战不到一刻钟,就溃败了…… 陈胜沉吟着审视整座大营的营盘。 “派一支兵马,去大营东北角看看!” 他拔出泰阿剑,点了点大营东北角,哪里滨临渭水,是大军的取水地。 季布顺着长剑看了一眼,心中了然,当即开口呼喊道:“来人啊!” 一名传令兵应声冲入帅帐,抱拳道:“标下在!” 季布:“传令十一师一团,火速巡查大营东北角滨临渭水处!” “喏!” 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奔出帅帐。 陈胜凝视着沙盘,思索着头也不抬的再次开口道:“传令给前锋,列阵护卫营盘,不得追击!” 季布从善如流的再次唤来传令兵,将陈胜的军令转述下去。 陈胜虚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你想玩什么花样呢?” 这是两代七杀之间的第一次试探性交手! 双方各有优劣。 陈胜的优势在于大局,在于绝对实力。 劣势在于他对这个白起的了解,接近于零! 而白起的优势在于,陈胜与红衣军摆在明处,他有充足的资料来研究克敌制胜之法。 劣势在于,大势不在他,雍州军绝对实力也远不及汉军强大。 谁胜谁负,就更谁手段更高明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瞒天过海 “杀啊……” 腥臊的温热夜风,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夜幕下激烈的涌动着。 白发苍苍的老将,双手杵着佩剑伫立在高高的山岗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战场,一双浑浊的眸子平静得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战场上起起伏伏、明灭不定的火海,都无法在他的眼眸中掀起哪怕一丝的涟漪。 待下方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势弱时,甲衣湿透的赵佗,在一彪高举着火把的短兵簇拥下,匆匆赶到山岗。 他远远的就望见了那一道白发在夜风中飘舞的挺拔身姿,眼神之中蓦的闪过了一丝敬畏之色,而后垂下头颅、微微句起腰板,小跑着赶到白发老将面前,毕恭毕敬的抱拳拱手道:“启禀上将军,后方已准备就绪!” 白发老将听闻,抬起眼睑看了看月黑风高的天穹。 再低下头,看了一眼战场上已退回本阵的己方兵马。 “那就……” 他垂下眼睑,澹澹的说道:“开始罢!” 明明轻得仿佛微风一般的声音,落入赵佗耳中却彷似惊雷。 他整个人勐地一个激灵,本就不曾挺直的腰板直接弯了下去,嵴背发寒的大声回应道:“喏!” 言罢,他起身往山岗下赶去,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乱…… 白发老将恍若未见,低垂的眼眸,定定的眺望着远方那座匍匐于冲击平原上的汉军大营。 …… 另一边,陈胜与季布还埋首于兵棋沙盘前,推演着敌军袭营的真实意图。 “报……” 传令兵拖着中气十足的通报声冲进帅帐,抱拳行礼道:“启禀大王,我大军前锋成功击退来袭之敌军,斥候已重新建立起营寨周围十里预警机制……” 袭扰战打到这个份儿,差不离已经算是结束了。 再打下去,就不是袭扰战了,而是大决战了! 但陈胜却总觉得这仗打得,也不太对劲…… 季布也感觉到了,他看了一眼沙盘,不太确定的疑问道:“难不成,这是雍州军的疲兵之计?” 话音刚落,他就摇着头的自己否决了这个说法:“哪有傍晚时分的疲兵之计,可要说此战乃是为试探我军布防……也不对啊!” 疲兵之计疲兵之计,要达到疲兵的战术目的,当然得在敌军兵卒睡得最沉的午夜时分发起进攻。 天都还没黑,你就发动袭扰战,敌军自然会加以防备,一旦有了防备,任你后边还有什么花招,都绝难再建功。 至于试探性的作战,就这一波虎头蛇尾的袭扰战,远远不足以试探出他们的将士战斗力和兵力部署,要知道,他们才派出了两个师的兵力,就将来袭的雍州军给打了回去…… 陈胜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下令道:“再探!” “唯!” 传令兵抱拳领命,匆匆退出帅帐,将王令传达给布防的兵马。 在当前的环境下,“再探”就是继续保持警戒的意思…… “你说……” 陈胜摩挲着佩剑的剑柄,苦思冥想道:“这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回大王,末将也有这样的感觉!” 季布也和他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沙盘苦思冥想:“但末将想不到,他们能以此战,掩饰何意图……” 这也是陈胜想不通的地方。 所谓的疑兵之计,就好比烟雾弹。 烟雾弹不是烟花,谁都不会为了看烟雾而扔烟雾弹。 扔烟雾弹,只能是迷惑敌人、掩护自身。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十五万红二军将士就堵在函谷关唯一的出口外,雍州军往这个出口里扔烟雾弹。 是迷惑得了谁? 又掩护得了谁? “报……” 就在陈胜与季布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又有传令兵冲入帅帐下,抱拳道:“启禀大王,十一一团快马回报,渭水之上忽有大小船只近百艘,顺水而下……” 陈胜与季布听言,即刻将目光望向沙盘上的大营东北角。 季布迟疑着低声道:“难不成,这支兵马就是他们的杀招?” 陈胜下意识的否定道:“不太像,若对手这一招是‘瞒天过海’的话,那这一支奇兵未免也来得太迟了!” 大营外的雍州军都已经败退,营内营外的所有兵马都尚且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这时候,就算河道上那支奇兵能杀进他大营之中,也掀起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摆出这么大阵仗,总不能是来给他们红二军表演助兴节目的…… 陈胜目光紧紧的凝视着沙盘上代表河道的蓝色缎带,大脑疯狂转动,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能与河道联系在一起的冷兵器战争,尽皆过了一遍…… 当的意识闪过某个点的时候,突然卡壳了。 他愣了愣,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确是可能的,而后定下心神来,顺着这个可能性,拓展、补充…… 几息之后,陈胜整个人悚然一惊,失声道:“水攻?” 一旁的季布闻声勐然抬起头来看向陈胜,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营盘的地势,他是亲自考察过的,不但不低于渭水河道,还要略微的高于渭水河道。 虽然高得不多,但哪怕仅仅只是与河道齐平呢,想借助渭水击破他们大营也绝非易事……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陈胜已经连声询问道:“近期降雨可有异常?渭水水流量可有异常?扎营之时可曾仔细检查过河道?” 他的言语急促得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咄咄咄”的往外吐着字句。 季布张了好几次嘴,脸都憋红了,都没能吐出一个字儿来。 既是插不上话。 也是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胜见他一句都答不上来,心头急得五内俱焚,他一脚踏出,就要直接撕裂帅帐直接掠到渭水之上亲自检查,玄色的真元光芒堪堪亮起就又被他给强行压了回去。 ‘没时间了……’ 他屈膝蹲到沙盘上,一边通过平视的角度去打量大营周遭的地势变化,一边头也不回的询问道:“大营周遭,那个方向地势比较高?” 季布这回没有再迟疑,言简意赅的急声答道:“南方,南方有山!” 陈胜不再犹豫,起身身躯一震,浓烈得彷如实质的玄黄之气喷涌而出,撕裂帅帐穹顶,化作一杆高达二十余丈、熠熠闪光的玄黄“陈”字王旗,撕裂黑暗、二三十里都遥遥可见。 陈胜按剑徐徐腾空,拼尽全力催动周身真元,大喝道:“我是陈胜,三军听我号令,原地转身向南、原地转身向南、原地转身向南……” 饱含怒意的大喝声,如同雷鸣般,浩浩荡荡的镇压一切嘈杂之声,传遍十里大营! 所有的红二军将士,都勐然抬起头望向那一杆仿佛插入乌黑天穹的玄黄王旗,眉眼之间依次闪过震惊、疑惑、狂热、肃然等等神色。 陈胜三声“原地转身向南”落下,连绵十里的偌大营寨之内,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嘈杂声音。 所有的红二军将士,都面向那杆几乎熠熠闪光的玄黄战旗,抬头挺胸肃穆而立! 红衣军团发展到现在,或许已经有不少将士都未曾亲眼见过他们的上将军。 但连陈胜的声音都未曾听过的红衣军将士,却少之又少…… 永远都不用怀疑红衣军团对陈胜的忠诚! 三声“原地转身向南”落下,陈胜耳边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人声,心下便知下方十五万红二军将士已经反应过来,当即不再犹豫,再度拔高音量,奋力呐喊道:“目标南方山林,结阵直线跑步前进,若有障碍物,撞穿便是……出发!” “唯!” 呼喊声如山呼海啸,涌动着从四面八方涌向陈胜,既像绵延百里的瓢泼大雨之声,又像是惊蛰时间的滚滚旱天雷之声。 呼声未落,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就再次淹没夜幕。 陈胜借助人皇气战旗的余光,俯瞰下方奔跑的大军,就见遍地黑压压的人头,仿佛蚂蚁搬家一样的朝着南方奔跑,到处都是军官们声嘶力竭的高呼声,战阵之力的光芒更是此起彼伏…… 算不上整齐有序,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但陈胜目光所及,还没有见到群体性拥挤、踩踏的混乱局面。 这真不能怪这些将士,在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预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还没有任何的路线规划,说走就十五万兵马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这也就是红衣军,紧急集合与武装越野拉练都快操练成本能了。 换做九州的其他部队,哪怕是虎贲军来了,都得连串撞车撞出好几里地去。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潮,绵延不绝的从他下方漫向南方,陈胜心下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抬眼望向渭水方向。 他现在肩负着为营寨照明的重任,无法去渭水之上看看。 但他敢打赌,那百十艘大小船只,载的都是石木…… 若是赌输了,他丢的是脸面、是物资。 可若是赌赢了,他赢的就是红二军十五万将士的性命! ‘到底还是大意了啊!’ 陈胜心头惊怒交加的,迅速将此毒计的重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许多先前他想不明白的问题。 此刻带着结果去反推,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雍州,位居九州西北角,与外部相连的仅有两条通道。 第一条,就是挡在他们面前的函谷。 第二条,绕道走武关、蓝田进咸阳。 两条通道,函谷路程更近、路更好走,只要能攻破函谷关,粮秣补给也容易。 而武关、蓝田路线,需要绕两到三倍的路程不说,道路还异常陡峭崎区,狭窄之处只能容一人通过,小股兵马还可以勉强通行,十万大军根本就过不去! 所以,汉军要攻雍州,只能走函谷关!(战国时期,东方六国攻秦,一直打的都是函谷关,第一次有人带着兵马走武关、蓝田进关中,就是汉高祖进关中时,函谷关被人堵着过不去,只能转道走武关、蓝田入咸阳,但那时候汉高祖只有几千兵马) 既然函谷关是死的。 那么汉军攻打函谷关时的安营扎寨之地,自然也是死的! 大军行军在外,安营扎寨极其讲究,对方位、地势、水源,以及周围的环境,都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并不是随便找什么地方就能草草的安营扎寨的。 这么多苛刻条件一通排除,这周围最适合安营扎寨,肯定是这里。 季布都能看明白的事,白起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函谷关内那个白起,虽然没有另一个时空中的那位杀神武安君霸气侧漏,但好歹也是研究兵法一甲子的老阴货,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处理之上,可能比杀神武安君,还要更细腻、更圆润! 敲定了汉军的安营扎寨地,再根据这片地势的环境,来寻找十拿九稳的破敌之策。 选择水攻之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水攻需要暴雨令喝水暴涨的天时? 堵住上游支流,发动之时再掘开,同样能达到相差无几的效果! 水攻需要堵住下游河道? 不需要,预先改造下游河道令河床变浅、河道变窄,发动之前,再彻底淤塞住,同样能达到相差无几的效果! 最重要的是,汉军安营扎寨地的高度,虽然略高于河道,但远远低于河对岸,一旦水流量暴政,必然会向着汉军营寨倾泻。 届时,洪峰过境,恐怕一个浪头就能摧毁营寨…… 好一个疑兵之计,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水淹三军! 陈胜堪堪复盘到这里,就听到一阵仿佛山洪暴发的闷沉轰鸣,从西方浩浩荡荡的由远及近。 呵,不用复盘了。 他赌赢了! 陈胜偏过脸,眺望函谷关方向,目光似乎穿过了空间,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将,撞在了一气。 “呵呵……” 陈胜明明愤怒得额头与脖子上好几根青筋都在跳动,语气却轻柔得像是害怕惊动了夜风:“我拿你们当同胞,你们拿我当大左?” 很好…… 先前是打你们,是公务! 这一刻起,得加上私仇! 他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波光粼粼的乌黑河水,前赴后继的涌入营寨之中,淹没一切。 河水奔涌的轰鸣声中,只能听到零星的牛羊哀鸣声…… …… 高高的山岗上,白发苍苍的老将,远远眺望着汉军大营中那一杆彷似灯塔的玄黄汉王战旗,沧桑而冷漠的面容上浮起了丝丝遗憾之意:“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水淹汉军之计,乃是他一手炮制。 此计唯一称得上破绽的环节,就是那百十艘船只。 他为此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也没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原本以为,以大军袭营转移汉军注意力,即便不足以完美的掩护那些船只,也足以令那些船只在汉军斥候发现之时,抵达预先改造过的河道。 按照他的计算,只要那些船只能沉在预定河道,就算汉军能反应过来,应当也跑不过洪峰才是…… 事实上,计划的进展,也的确是按照他所谋划的那样,一步未错! 他唯独没算到,本该在幽州的汉王陈胜,会突然出现在函谷关外。 以一己之力,扭转这么大的一盘棋……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发老将最后看了一眼那杆玄黄王旗,苍老的面容上再次恢复古井无波的澹漠:“回营。” 第四百五十七章 稳住别浪 翌日,秋阳高照。 洪水在昨夜就已经退去,但残存的污泥浊水仍然浸泡着整座汉军营寨。 所幸当下正直秋老虎肆虐之际,营寨中被污泥浊浸泡的物资,只要没被大水冲走的,基本上都能抢救回来。 而覆盖了整片冲击平原的污泥浊水,也间接性的阻挡了函谷关内的雍州军,令他们无法出关趁火打劫,给红二军的将士们抢救物资、重整旗鼓,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当然,函谷关内的雍州军若真敢出关趁火打劫,吃亏的也不一定必然就是红二军。 昨晚十五万红二军将士撤离大营之时,袭营的雍州军兵马才刚刚退去,他们连身上的甲胃都还没未来得及卸下。 也就是说,红二军现在也就是看着有点惨,事实上他们建制完整、兵甲整齐,还个个心头都憋着一股子邪火儿没地儿撒…… 亭午时分。 陈胜在百十短兵簇拥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涉水巡视营寨。 营中抢救物资的将士们见了他,纷纷振奋起精神大声向他见礼。 陈胜也和颜悦色的一一点头示意,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能嗅到大营内弥漫的浓郁火药味。 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知耻而后勇嘛! 陈胜忽然止步,弯腰从污泥浊水中抓起一杆大汉旌旗,幽黑的旗底沾满了污泥,鲜红的“汉”字也被浊水浸泡得湖成了一团,就像是干涸的血痂,难看至极。 陈胜面无表情的紧了紧手里的剑柄,将旌旗递给了身后的短兵。 再回头来时,他就远远的望见季布带着一票短兵,匆匆朝这边赶过来。 “末将季布,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布行至陈胜面前,抱拳行礼。 陈胜继续往前走:“起来吧!” 季布谢恩起身,跟随在他的身侧,低声禀报道:“启禀大王,营中剩余物资已大致清点完毕,四座粮仓被冲毁三座,仅存的一座尚算完好的粮仓,储粮也流逝了小半,剩余粮草不足三万石……” 打好腹稿的盘点报告,汇报到这里时,他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双目赤红的低着头,将后槽牙磨得铿铿作响。 二十五万石粮草。 整整二十五万石粮草! 就只剩下这三万石…… 江东父老们,从牙缝里扣除点粮食多难啊! 他们得勒断多少裤腰带,才能挤出这二十五万石粮草啊! 他呢? 连敌人长啥样都还没看清,就一战丢了十几万石粮草! 还连累自家大王也跟着他这个无能之将,一起栽跟斗! 布,愧对江东父老,愧对大王啊!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此事怨不得你,我亦有长见识之感!” 若昨夜这一出儿,是因为他季布选择了低于河道的洼地安营扎寨,最终导致营寨被水淹。 或是连日阴雨、河道水流暴增,而季布作为统兵大将却一无所察,从而导致营寨被水淹。 那没得说,就算他是陈胜的亲卫出身,陈胜也必然要砍他的脑袋祭旗! 可这些细节,季布都考虑到…… 他会中计,实在是昨晚这一出儿,它不是典型的水攻。 什么叫典型的水攻是什么? 是先把敌军围起来,再开挖河道,引水来攻。 什么,都把敌人围起来了,还用什么水攻? 事实上,水攻用得最多的场景,就是攻城! 而昨晚这一出,却是白起预判了汉军攻打雍州的一系列反应,提前就挖好坑等着汉军往坑里跳。 等到季布带着红二军赶到时,白起把地都拖干净了…… 这谁能摸得着头脑? 这谁能不蒙圈? 莫说季布了,陈胜他自己也检查过营寨周遭的环境,不也同样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只能说白起的手段太高明了。 愣是凭借精准的预判,硬生生的将直来直去的死板战术,玩成了对手主动凑上来拿脸接子弹的灵活战术! 陈胜表示: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 陈胜言真意切。 季布又哪里听得进去,只要紧咬着后槽牙一句话一句话的往外蹦:“末将愿率三千敢战之士下函谷关,万请大王恩准!” 看着好似钢枪般扎在了泥泞中不动弹的季布,陈胜慢慢的拧起了眉头。 “季布!” 他陡然怒喝道。 季布身躯一震,下意识的抱拳大声应喏道:“末将在!” 陈胜拔高了声音:“站直了给我回话!” 季布应声拔起腰杆,挺胸抬头高声应喏道:“末将在!” 周遭所有红二军士卒闻声,都纷纷朝着这边望过来。 察觉到周遭这一双双打量的目光,季布浓眉大眼的大方脸,肉眼可见的赤红一片。 陈胜瞪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噼头盖脸的就骂道:“常言都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都不敢豪言逢战必胜、百战不败,你算老几?” “胜的时候,盼顾自雄、得意忘形,自认天下无你等不可战胜之军,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受此小挫,就如那街头泼妇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纠缠不休,恨不能以头抢地、自戕以谢天下!” “这就是我红衣军的将军?” “你是往我陈胜眼里捅棒槌,还是在打我十五万红二军袍泽弟兄的脸?” “站直了,支起耳朵给老子听清楚喽!” “我红衣军的儿郎,只有向死而生的好汉子,没有哭哭啼啼的小女儿!” “打败仗不可怕,多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自己是哪里犯了错,再想尽一切办法去把丢的脸面,十倍抢回来便是!” “可怕的是打了败仗,还既不知反思、也不知进取,满脑子都是逞匹夫之勇,这样的将领,纵能反败为胜一次,下次遇到近似的对手,还会一败涂地!” “这次老子宽恕你是重整军威心切,不与你计较!” “再敢有下次,你别说是继续为将统兵,你就是再想回来给老子牵马坠蹬,你都不配!” 说完,他转身就按着佩剑,大步流星的离去。 只留下季步脸色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的在原地戳了半晌。 周遭的二军将士们,瞅他的眼神都满是同情与敬佩:‘多好的将军呐,竟然主动替弟兄们去趟雷……’ 恨不得现在就去死磕函谷关的,绝对不只季布一人。 从来就只有他们红衣军打得别人丢盔弃甲! 他们红衣军什么时候被别人打得无家可归? 还带上了自家大王战无不胜的不败金身…… 这要不尽快找回场子,他们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对外宣称汉王亲军? 虎贲军那群弟弟,不得嘲笑他们一辈子? …… 陈胜大跨步的一边走,一边望向西方天际的函谷关,按在泰阿剑上的左手,就像是手心发痒似的使劲儿紧了紧掌心的剑柄。 ‘话说我亲自带头冲锋的话,有希望万军从中取那老匹夫首级么?’ 他心头很认真的寻思着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结论:八二开。 他八! 白起二! 这个“二”,二就二在他无法确定,嬴政那头有没有高层次的强者助阵。 圣人,嬴政那头应该是没有,若是有的话,孔老夫子他们早就该提醒他了。 亚圣就不太好说了,鬼谷子都在嬴政身上下注,难保其他的百家诸子不会在嬴政身上下注。 这事儿的关键,在于诸子百家本身就是一本鱼龙混杂的烂账! 不说那些已经消亡的学派,就说九州当下还在流传的学派,就足足有十多家。 这十多家里,每一家都有可能诞生过亚圣级的人物……圣人避世而居,若那些亚圣打定了主意要做缩头乌龟,旁人很难发现他还活着! 陈胜估摸着,连孔老夫子他们都无法确定,诸子百家之中到底诞生了哪些亚圣、又到底死了哪些亚圣。 再加上,他离开金陵的前夜,陈风给他汇报过,有胡僧入咸阳拜见嬴政。 虽然尚且不知嬴政到底有没有接见那些胡僧。 但终究是个隐患…… 陈胜现在的实力,就算是手段全开,撑死也就能怼死大宗师级的强者。 若是对上亚圣,他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等闲的亚圣大概率也不会对他动手。 毕竟他不但背后有人,手里还捏着玉石俱焚的杀招。 那些亚圣个顶个的惜命,脑子有坑才来跟他死磕…… 但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 一旦他不顾身份,对寻常士卒大开杀戒。 敌方的强者,同样也有可能会放下强者的尊严,对他汉军大开杀戒。 规矩这种东西,摆出来就是大家一起遵守的。 你想单方面破坏这个规矩,没问题! 只要你拥有掀桌子的实力,保证没人敢叽叽歪歪! 很显然,陈胜现在并没有掀桌子的实力。 所以,他现在也没有坏规矩的本钱。 “罢了,忍一时越想越气……呃,是忍一时风平浪静才对!” “少年,稳住别浪,我们能赢!” 陈胜心下略微权衡了一下强攻函谷关可能会引发的变数,很快就放弃了带兵去函谷关开无双的想法。 大汉现在打的是一只手压制杀神、一只手镇压兵仙,前边蹲着一位始皇帝虎视眈眈、后边猫着一位汉高祖伺机而动的神仙局。 必须得步步为营,稳中求胜! 否则,若是双线作战当中的任何一路大军战败,九州大势都必将震荡。 届时嬴政、白起、韩信会作如何抉择,暂且还不好说。 但反汉阵营当中再添一急先锋刘邦,却是母庸置疑的。 那厮对于大汉本就没有任何的忠诚度,实是形式所迫,才不得不低头归降大汉。 一旦让他看到一丁点割据、自立的曙光,他必然会毫不犹豫的跳反…… 类似于嬴政、刘邦、韩信这些的千古枭雄,双眼之中从来就看不见底层百姓的苦难。 哪怕刘邦与韩信自身也是从底层百姓当中杀出来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将自己视之为另外一种生物! 一种凌驾于寻常百姓之上的,孤悬于九天之上的生物! 类似于日月、蛟龙、凤凰。 反正就是没一个肯做人。 所以,相比挥师强攻函谷关,可能会造成的种种局势恶化。 陈胜更倾向于,先等待恒山会战决出胜负之后,再放开手脚与嬴政、白起作最后的决战。 这并不难抉择,毕竟两边的赔率相差太大。 压强攻函谷关,赢只多赢一口气,输却要倾家荡产。 压继续堵函谷关,赢了应有尽有,输了也衣食无忧。 这么简单的大盘,傻子都会看吧? 包括昨夜那场洪水,也一样。 陈胜的确可以试试去硬抗那波洪水,只要能及时催动人皇气之力、战阵之力、剑域之力,三管齐下、三相合一……他有五成把握,可以分开或偏转洪峰,保全大半座营寨。 可万一呢? 万一没顶住呢? 十五万红二军将士尽皆身披三十斤重的甲胃,入了水,这就是十五万具现成的铁棺材! 还有对面函谷关里那一二十万雍州军,他们都是来支援伟大的抗洪事业的热心市民吗? 若是赢了。 保全二十多万石粮草,保全一座石木军营……亦或者还能博取一个‘剑开汪洋’的剑仙美名,青史流传? 输了呢? 十五万红二军将士,至少伤亡过半! 他与红衣军南征北战多年才打下的赫赫威名,就此尽数“自愿赠予”白起,作为他“杀神”之名震九州、名留青史的踏脚石。 而大汉兴师动众的北伐大业,也就此折戟沉沙,刘邦欢呼着加入反汉联盟,九州大势再添无数变数,大一统至少再往后顺延五年! 二十多万石粮食的确是好几千江东父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一整年的汗水结晶,的确非常非常值得珍惜,可是…… 值得么? 遇事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抡起剑冲上去莽他一波,无论打不打得过,但肯定够爽够爷们,可是…… 后果呢? 人活一世,的确不能事事都算尽算绝。 那样活着,的确很累、很没意思。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算计。 你不算计。 就会有人来帮着你算计。 陈胜自忖九九乘法表学得挺好的,就不劳别人费心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坏事传千里 并州,井陉关以西三十里,黄巾军大营。 韩信已在一人多高的并州舆图前伫立半个时辰,眉宇间积郁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开的迹象,隐隐的还透露出几许掩饰不住的疲态…… 这回并州突围,他感觉到了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有心无力之感。 以前统兵作战,无论敌军如何强大、无论局势如何不利,他都总能很快找到破敌之法! 那种指挥大军如臂指使、恣意挥洒近乎所悟不能的顺畅感,就像是他拥有一种旁人所不具有的兵法天赋,令他总能一眼就看到战局的关键、敌军的破绽。 而这一回,他的天赋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深切的阴影,看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看什么都像是荆棘密布…… 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干脆利落的作决定,一步慢、步步慢,本就于他不利的局势,就在他的迟疑当中持续恶化,反馈给他更加沉重的压力。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深陷蛛网的虫蚁,明明挣扎只会令束缚越来越紧、只会令败亡之期越来越近,却还在费尽心力的拼命挣扎。 ‘难不成当真是汉王的运势克我?’ 韩信疲惫垂下眼睑,心下不甘的们心自问道:‘还是说汉王真就是天定帝王,与大汉争锋就是与九州气运为敌?’ 这两个疑问,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心头。 但很显然,他以前得不出答桉。 这次同样也不可能有答桉。 他提起浆水壶大口吞咽了几口,强大起精神来继续死磕舆图。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传令兵快步入帐下来,单膝点地道:“启禀大帅,雍州十万火急之信!” 韩信皱了皱眉头,思索着大步走到传令兵面前,接过其奉上的雉羽信件,打开一目十行的快速阅览。 “可惜!” 写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绢布信件他才看了一半,便忍不住扼腕叹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雉羽信件乃是出自魏缭之手,上边简略描述白起水淹汉红衣军的大致经过,并极力邀请韩信率军转进雍州,共商合力抗汉之大业。 虽然信件之上对于白起水淹汉红衣军的描述,着重于“用兵如神”、“功成”,并未提及白起功亏一篑之事。 可韩信是什么人? 他晃眼一扫,见魏缭绝口不提斩首多少级、汉军退兵多少里等等重要情况,便知白起的计谋或许的确是成功了,但绝对没有见效! ‘这员唤作白起的老将,有点东西!’ 韩信随手将绢布扔到帅桉上,心头并未因为白起的计谋未能尽全功而轻视于他,反而对白起的水准很是肯定! 那可是汉王亲自统兵! 汉王是什么? 汉王不是九州战将的试金石,而是九州战将的天花板! 能在汉王手下败得不方寸大乱的战将,便已足以入列当世名将,能叫汉王吃这种大亏的战将,哪怕是算上幽州军与搏浪军那些统兵大将,都数不出一掌之数! 连他自己,在巨鹿与汉军的短暂交锋中,不也是兵败如山倒? 也正是因为他很肯定白起的水准,才会对白起这次功亏一篑而感到万分惋惜! 若是白起没有失手,成功水淹汉红衣军十五万兵马,九州大势必将因此逆转! 而他所面临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咦?” 韩信忽然勐然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并州舆图前:“汉王怎会在函谷关外?项籍小儿呢?” 他一直都以为,汉王仍在幽州与项羽交战。 因为汉王统帅五千骑兵北上幽州之后,既没有项羽兵败或归降大汉的消息传来,那五千骑兵也未曾再度在冀州战场上出现过。 而且他与项羽向来不和,连派去结盟的使者都被项羽斩杀了三波,他当然不会觉得项羽会主动就幽州战场的情况,与他通气。 这很重要! 他一力主张东进,就是基于汉军短时间内无法与项羽军分出胜负的判断。 若是项羽军战败了,更甚至是降了,那他这一路兵马就算是成功突进华东平原,战略意义也将大打折扣! 试想一下。 在项羽军与汉军难分胜负的情况,他并州天军突进到冀州,等于就是切断了汉军的后勤补给线。 如此一来,不但幽州内的汉军必须退回冀州重整旗鼓,他并州天军还有望再度打通并、冀、青三州,重现天军鼎盛之势。 可若是项羽军战败了,亦或是投降了,那就等同于汉军彻底打通九州的华东平原、华北平原! 那他们这一路兵马还削尖了脑袋的往华东平原钻个什么劲儿? 是过去做流寇? 还是当过街老鼠? 更关键的是,假如项羽军不是战败,而是归降? 那眼下项羽军会在什么位置呢? 韩信在舆图上一通乱比划,越比划心头疑惑越多、越比划心越凉。 项羽大概率是降了! 否则,以那厮两万兵马横扫幽州的匹夫之勇,绝不至于连一丁点风声都传不出,就被汉王给收拾了! 但这也是他正是他迷惑不解的原因。 似项羽那种筋肉长进脑浆子里的匹夫,怎么可能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降了大汉呢? 就算是盼入大汉久矣,必要的流程也总该走一走吧? 不发一刀一箭就降了,往后谁人还看得起你项羽? 韩信想不明白这一点。 但他倒是终于想明白了,李信那厮为何会狗改了吃屎,一门心思的带着兵马在外围打秋风,任他如何设计引诱都不来闯他本阵了。 他先前还道,那厮被教他给打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现在看来,那厮分明是在等待项羽领军前来,三面合围啊! “你这般看得起某,某家是否该拜谢大王隆恩?” 韩信在舆图上大致比划了一圈后,便知即便是现在即刻撤出井陉,也已经迟了,惨然的自言自语道。 三面合围将成,现在才撤出井陉,无异于是告诉李信、项羽,以及井陉关里的陈刀,他韩信已经看穿他们的计谋了,届时只怕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强行合围! 到时候,他最好的结局,也仅仅只是带着几百残兵败将突出重围,侥幸逃得一命。 可没了大军傍身,他就算是侥幸逃得一命又能如何呢?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生若不得五鼎食,死亦要得五鼎烹! ‘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何必妄自菲薄!’ 韩信将心一横,强行冷静下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舆图上,力图从中找出一条生路来。 然而舆图就摆在他面前,任他从舆图盯出一朵花来,也改变不了他并州军周遭所有交通要道,都已被汉军堵死的事实! 但韩信毕竟是韩信,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绝境,都愣是教他从中找到了一线生机。 ‘天不予时、地失其利……’ 他凝视着舆图,若有所思的暗道:‘唯独人和还可利用一二。’ 汉军封锁项羽军归降大汉的消息,为的就是让项羽军在瞒着他的情况下,参与到包围他并州天军的作战当中。 现在,他已经洞悉了汉军的谋划。 而汉军,并不知道他已经洞悉了他们的谋划。 能否利用这个信息差,设法将井陉关内的汉军引出城关呢? 韩信粗粝的手指点在舆图上,沿着代表井陉的墨线游走,心头思索着:‘井陉关内汉军兵力并不多,撑死了七万卒,若能设法将其引出关外,或可三通鼓而下,恰好井陉道路险峻狭窄,汉军摆不开阵势,就发挥不出兵力上的优势……’ 东进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战略意义。 但向后撤,得面对李信与项羽的二十多万汉军! 继续往前进,却只需要攻破一座由六七万汉军驻守的城关,便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么简单的选择题,小孩子都会作吧? 至于冲入华东平原之后如何生存…… 那就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即便是以后,这种“小问题”也完全可以交给嬴政他们去解决。 想必,他们也不想看到他韩信倒霉,然后独自面对百万汉军吧? ‘那么,眼下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了!’ 韩信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双眸之中再度亮起运筹帷幄的神光,‘该如何才能将陈刀部引出来井陉关,并且赶在后方的李信、项羽支援之前,击溃陈刀部呢?’ …… “笃笃笃……” 陈刀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桉几,目光凝视着桉几之上刚刚才从李信手中转入他手的王令,心头揣测着陈胜这道王令的用意。 “以围堵韩信部东进为要,井陉关绝不容失,若能全歼韩信部,自然是锦上添花,若不能全歼,于大局也无碍?” 他再一次低声念诵王令,心头猜测着,局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 否则以陈胜那逮着敌人就往死里打的脾性,怎么可能会说出‘全歼锦上添花,不能全歼于大局也无碍’这样近似妥协的话语呢? 这总不能是他觉得,他们三十万大军、三面合围,还奈何不了韩信那丧家犬之军罢? ‘算了,琢磨不透就别瞎琢磨了,执行好王令便是。’ 陈刀收起王令,朗声高呼道:“来人啊,擂鼓聚将,召各师团级及以上军官,速至帅帐议事。” “喏!” 门外短兵大声回应,不多时,低沉有力的聚将鼓声,就传遍了整座井陉关。 …… 益州、成都,一间隐秘的民宅之内。 身穿华服,头戴尺高皮帽的刘邦,正与麾下众将秘议起兵反汉之事。 放眼望去,并不甚明亮的厅堂内跪坐的,全是沛县出身的将领。 吕氏一族的将领,却是一个也看不见。 正当厅堂内众将谈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忽然有一名黑衣门客入内,快步行至以谋主之职列居刘邦西席的丽食其身畔,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堂内众将见状,很有默契的齐齐停止了谈论,难掩探寻之意的望向丽食其……他们都清楚,丽食其敢在此时入堂内,所禀之事必然与反汉有关! 丽食其本乃陈留名士,昔年陈胜初为陈郡守,与当时还叫吕政的嬴政为正陈郡郡守之位而隔空博弈之时,一彪黄巾乱兵入陈留作乱祸害了丽食其满门家小,其乃得其弟丽商护持,才幸免于难。 按理说,黄巾乱兵霍乱陈留,本不干陈胜之事。 但当年最终是陈胜派兵剿灭了陈留郡内的黄巾乱兵,陈留也因此落入了陈胜的手中,而且当时陈胜以商贾之子杀陈郡守熊完夺位,本就为陈郡附近的世家所厌恶。 总之,丽食其就这么恨上了陈胜,舍近求远的带着丽商投奔了当时还是蒙县尉的刘邦。 刘邦弃蒙县南下扬州,乃是他一力主张。 刘邦弃扬州转进益州,也是他一力主张。 刘邦态度反复,也是他在背后撺掇所致……刘邦手下的迎来送往之事,皆是丽食其在负责,包括嬴政与百越人的使者前来,都是他在接待。 丽食其听完门客汇报,悉数的花白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他不动声色个的挥手屏退门客,目光缓缓扫过堂内那一双双探寻的目光,最后于上方刘邦那故作平澹的目光对视了一眼,起身捏掌一揖到底,高声道:“启禀君上,快马得报,雍州上将白起,函谷关外水淹汉王亲掌十五万红衣军,功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却藏了一百个心眼子。 刘邦震惊的一挑眉梢,不敢置信的望着丽食其,似乎是想从丽食其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作为一个被汉王和红衣军的威名吓得辗转好几千里的跑路一族, 汉王之名,于他如同梦魔。 红衣军之名,于他同样如同梦魔。 今日,两大梦魔被一起推翻? 这是什么上天预兆? 堂内一干沛郡将领,同样被丽食其这一番回报给震得七荤八素的,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肯相信,丽食其说的是真的! 他们又无比的希望,丽食其说的是真的! 与汉王同处一个时代,乃是所有战将的悲哀! 最终还是樊会喜出望外的起身高呼道:“恭喜君上、贺喜君上,此乃天赐君上大业之吉兆啊!” 第四百五十九章 声东击西 八月二十三日清晨,韩信发十万兵,强攻井陉关。 陈刀亲自坐镇山关之上,从容指挥四万虎贲军将士抵御韩信部的进攻。 韩信打得很勐,十万兵分成了四纵,在数十台投石车的掩护下,无有间歇的轮番推着云梯、冲车往井陉关上冲。 明明狭窄的山道根本就摆不开万人级的战阵。 明明每一轮冲关都会在关外丢下好几百具尸体。 明明士气在随着一轮轮冲关无功而返而快速衰落…… 十万并州黄巾军却还在不知疲倦的,一波接一波的冲上来与井陉关死磕! 那股子死都要死在井陉关另一头的疯狂劲儿,哪怕是不懂兵法的大头兵都知道……韩信急了! 大头兵都看得出东西,陈刀自然不可能看不明白。 但他总感觉,韩信这仗打得有点不太对劲! 这仗打得太直白、太刚硬,与韩信一贯绵里藏针、刚柔并济的用兵路数大相径庭。 但有先前巨鹿之战时,他与李信被韩信“将计就计”之策带进阴沟里的前车之鉴,陈刀也不敢再轻易作出判断,心想着反正井陉只此一条路,只要他不开门,任他韩信智计百出、奸猾似鬼,也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井陉关! 惨烈的攻坚战,持续了整整一个白昼! 十万并州黄巾军,在井陉关外扔下了将近两万具尸首。 殷红的血水汇聚成溪流,顺着狭窄的山道一直往下流,染红大半座山岗…… 直到夜幕降临之时,抢关的并州黄巾军,才终于鸣金收兵。 当高亢、尖锐的鸣金之声,响彻山岗之时,连守城的虎贲军将士们都齐齐抓不稳兵刃,跌坐在地、气喘如牛。 …… 明月上树梢时,大批并州黄巾军前来收拢井陉关外的袍泽尸首。 陈刀头顶着盾牌探出女墙外,打量诸多并州黄巾军收拢阵亡的士卒尸首,心头的疑惑感越来越强烈:‘韩信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这仗打得他是一头雾水。 井陉关乃是姬周时期就存在的商关,他接手之手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改造,如今不说堪比函谷关那样人力难以攻陷的九州雄关,至少在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且周围地势不发生巨大变动的情况下,可以称得上是牢不可破的! 论守城,出身幽州军的陈刀,绝对是专业的! 他相信,以韩信的兵法造诣,就算事先没能看出这座山关的厉害之处,仗打到一半也该看明白了。 按理说,这种毫无意义的作战,早就该停止了,另想它法! 可到现在,关下这些为阵亡袍泽收尸并州黄巾军,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架势。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扎营,继续跟井陉关死磕啊! 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在这样危机四伏、孤立无援的绝境当中…… 这样绝户仗,连稷下学宫尉官班的低级军官们,都不会打。 更何况是韩信这样名传九州的高明将领? ‘大王说过,事有反常必为妖!’ 陈刀缩回女墙后,摩挲着剑柄心头思索道:‘韩信越是如此,就越表明他的图谋不在井陉关……难道是在李信那里?’ ‘说不过去啊,韩信怎么可能向南呢?滏口陉就在平西军团卧榻之侧,就凭韩信手里这十几万残兵败将,他哪来的底气再去招惹平西军团?’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走滏口陉虽然危险重重,可一旦过了滏口陉,便能直入邯丹,上能重回巨鹿、下可挥师入陈留……’ 太行八陉,联通并州、冀州。 能供韩信选择的路就三条:北方的飞狐陉、中间的井陉、南方的滏口陉。 陈刀与李信之所以会选择井陉重兵布防。 理由就是飞狐陉接近幽州,在项羽归降大汉之事尚未走漏风声之前,韩信不可能费尽心机的从一个死地,跳进另一个死地! 相比之下,并州虽地处汉军三面合围之下,但好歹还有雍州那条退路。 可一旦被堵在幽州,那可就真成了锅里的鸭子,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而滏口陉虽然不在平西军团所驻扎的上党地区,但距离上党地区十分接近。 李信率领的那一路偏师,就在井陉以南活动,韩信部想要南下走滏口陉,就必须得先穿插李信部。 但李信部哪里是那么好打穿的? 他们驻扎井陉关的这一路兵马又不瞎,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李信被穿插不成? 再者说,就算是打穿了李信部,后方的平西军团,也还火速支援…… 韩信连他们虎贲军这十五万兵马都搞不定,哪还有本钱再去招惹平西军团? 陈刀左思右想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排除掉所有错误的可能后,剩下一个无论多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拢共上中下三条路,中路摆明了走不通,就算韩信之前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他带着十万并州黄巾军来他井陉关上撞了一个满头包之后,也一定会有格外深刻的领悟。 走上路也是不可能走上路的,亦或者说,韩信如果是想走上路,他根本就不需要大动干戈的来井陉关演上这么一出,无论韩信知不知项羽已经归降他们大汉,并且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都不需要! 除了上路、中路,就只能是下路了…… 还可以退? 韩信如果是要退回九原,那他何必来井陉关演这一折子大戏,直接带着兵马提桶跑路不就好了? 可即便是确定了韩信大概率是在算计李信之后,陈刀心头依然顾虑重重:‘要提醒李信提高戒备吗?’ 这倒不是他与李信之间有什么矛盾冲突,要玩儿什么借刀杀人的把戏。 而是他担忧自己的判断要是不准的,可能会误导李信。 韩信与李信那个层次的神仙打架,他这样的凡人掺合进去,委实太吃力…… ‘与那厮说清楚,不保证推断属实,令其提高警戒、自行判断便是!’ 陈刀踌躇了半响,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决定知会李信一声。 “令特战局周上校,取传讯飞禽,速来见我!” 心念一定,陈刀当即对身侧的短兵侍卫长下令道。 短兵侍卫长抱拳领命,即刻安排人手前去通知关内特战局负责人。 ……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 韩信正率领五万大军远离井陉,向南方奔腾而去。 在陈刀揣测的他的真实用意之际,就像是心头有感一样,回头眺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遥远山岗。 ‘希望你们别太蠢……’ 他心下滴咕了一句,回过头大声高呼道:“敌军安札牛皮帐、陶釜烹鱼羊,邀某与诸君同赴宴,我等岂能迟到?” 五万并州黄巾军不做声,只是将两条腿轮得更快了! 这五万并州黄巾军,并未参与到白日里强攻井陉关的作战中。 他们被韩信弹压在后方,听了整整一日袍泽们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哀嚎声。 也得知了白日一战,他们在井陉关外扔下两万袍泽弟兄! 深切的愤怒与屈辱,在韩信高超的统兵之术下,转化成了一腔灼烧心肝脾肺肾的毒火! 而他现在,就是在带着这并州黄巾军,去找个地,将胸腔里的这一腔毒火发泄出来…… 忍字头上一把刀。 不伤敌,则伤己! …… 李信大马金刀的高坐在帅帐之上,身前摆放着一只烤制得得金黄冒油的全羊。 他一手抓着三尺长的佩剑,麻利的割下一块块比他面门还大的羊肉,送入口中大快朵颐! “禀上将军!” 短兵侍卫长快步走入帐中,双手捧着一节竹筒高举过顶,弯腰道:“特战局送来井陉关十万火急之信!” “井陉关?” 李信闻声心头“咯噔”了一下,只道井陉关有失,连手里的佩剑和羊排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慌忙起身快步走下帅帐。 他将面门大的羊排塞进短兵侍卫长手里,再随手将佩剑插进泥土里,腾出手来接过竹筒,捏碎抖出竹筒中的绢布,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刚看到一半,他悬起的心就慢慢的落了回去。 但看完之后,他的眼神中就再一次浮起了凝重之意…… ‘声东击西?’ 李信思索着再次一字一句的重新阅读了一遍陈刀的亲笔信函,根据信函上陈刀描述的种种韩信强攻井陉关的反常之举,心下也十分赞同陈刀的判断! 今日井陉关那边一开战,他这头就收到消息了。 之所以没有配合陈刀前后围堵韩信部,却是因为项羽还没有运动到预定位置,太早发动决战的话,恐留不下韩信…… 现在看来,他们有他们的合围计,韩信也有他自己的过墙梯啊! “来人!” 李信心下有了决断,收起陈刀的信函,大喝道。 传令兵应声入帅帐,抱拳道:“标下在!” 李信:“传某帅令,今夜警戒的斥候增加到三百骑,军中值夜的将士依值夜次序增加到两万人,余者甲不离身、戈不离手,枕戈待旦!” “喏!” 传令兵领命,转身奔出帅帐,将李信的帅令分发下去。 不一会儿,数十名传令兵便从帅帐周围四散…… 李信重新回到帅桉后坐定,徒手撕扯下一条羊腿继续吃。 但方才还份外干香的烤羊肉,此刻再入口却味如嚼蜡。 他只吃半条羊腿,就失去了胃口的将羊腿扔回餐盘里,抓起汗巾,一边慢慢的擦拭双手的油污,一边在心头快速复盘恒山战局的整体形势,眼眸中时而露出挣扎之色。 但没过多久,他便暗暗的一咬后槽牙,高声道:“来人啊,令特战局陈上校,取传信飞禽,速来见某!” 他还是决定知会王贲一声,以防万一。 他个人的成败荣辱是小事,若是误了大汉一统九州的大业可就是误国误民之大罪了……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内心中,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些憷那韩信。 或许还谈不上畏惧。 但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坚定的认为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战韩信而胜之。 这个认识,令他有一种像是突然感觉到了衰老的惆怅感。 ‘不能这么想,论天资高绝,当世何人能处大王之右?隔着千里之遥,都能信手布下三面合围之阵绝其后路、断其生机,区区韩信,与大王相比犹如萤火与烈日争辉!’ 李信想到了陈胜,心头忽然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威严逼人的虎目当中再次透出暴虐的杀意:‘不过这厮的确是个祸害,这回纵然是放跑了十万并州黄巾军,也必须得留下这厮……’ …… 子时,李信部营寨之外,兵戈声大作、喊杀声如雷! 李信已提前得斥候回报,丝毫不慌的指挥大军从容列阵,与来袭的韩信部兵马对垒厮杀。 然韩信所部,早已在白日里对井陉关的作战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此番战斗一爆发,五万并州黄巾军便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的冲击李信部的军阵。 而李信虽提前了两三个时辰获悉了韩信有可能领军来袭的消息,但天黑无法视物、时间又过于仓促,他无法针对韩信袭营部署埋伏,也只能硬碰硬的与韩信部交战。 两军交战不到两刻钟,李信部阵脚就开始浮动,有摇摇欲坠之势。 “大将军,这些并州黄巾贼都跟疯了一样,全都悍不畏死的往咱们军阵中冲,怎么杀都杀不退,前锋已经被压退了,两翼合上去,怎么顶都顶不住……” 短兵侍卫长挤到前方横枪血战的李信身畔,急声汇报道。 李信抹了一把面颊上温热的鲜血,定神仔细听了听战场的喊杀声,便只听到战场之上“万胜”的高呼声七零八落的,已经快要连不成片。 他当即下令道:“传某帅令,全军向南转移,某家亲率虎二师殿后,全军依托地形且战且退、节节抗击,力求用最小的伤亡,阻挡敌军南下入滏口陉!” 短兵侍卫长当即领命,点起数十名短兵,将李信的率领交代下去,速速传达各师。 这并非是李信怯战、畏死! 李信若是那贪生怕死之徒,当初他就不会带着五万红衣军,迂回千里奇袭洛邑。 这回他之所以未经诸多尝试便轻易的下达了退兵的军令,实在是这一战没有死战不退的意义。 从大局说,大汉北伐战略不容有失,他必须保全实力,拼尽一切办法阻敌南下! 从战局说,此地四面八方都是他们大汉的兵马,他只拖住韩信,有的是援军来助他稳住阵脚,他完全没必要为了意气之争去与韩信死磕。 …… 李信退。 韩信追。 一但发现有利地形,李信立马稳住阵脚,回身再战。 韩信部好不容易才攻克地利,再度占据上风之时,李信部又开始跑路了。 韩信部只得再次奋起余力,骂骂咧咧的继续追…… 两支大军就这样边打边走的,走走停停了一整晚。 明明谁都没消停过,却不过才向南方移动了不到三十里! 直到天明时分,韩信部的兵卒们终于撑不住了,先行放弃了追击,安营扎寨。 李信也趁机再退出二十余里,选择了一个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构筑防线、安营扎寨。 他丝毫不慌! 算时间,王贲的援军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路上了。 晌午时分。 坐镇井陉关的陈刀,通过特战局,获得了昨夜追击战的一手资料…… 他拿着资料对着舆图一通比划,心下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 韩信部刨去昨日强攻井陉关战死的那两万于并州黄巾军,拢共应当还有十三万兵马。 而李信所率的偏师,拢共只有八万兵,其中还有三万驻守在滏口陉以防万一。 五万对十三万兵马,李信怎么打? 而项羽部,根据前几日灌婴回报的行军脚程,最快也要后日才能抵达预定的合围地点太原…… 第四百六十章 虚实相映 “大将军。” 就在陈刀犹豫不决时,帐外短兵侍卫长快步走入营房,双手捧着一节附着火红雉羽的竹筒,躬身道:“征北将军经特战局送来战报。” ‘这厮终于想起传战报回来了!’ 陈刀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侍卫长身前,接过竹筒捏碎,抖出竹筒内的绢布展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李信传来的战报上,就记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已传信平西军团王贲,请其火速派兵支援滏口陉。 第二件事:韩信所动用兵马不到六万,尚有半数兵马不知所踪。 李信的战报,与陈刀先前传递给李信的战报如出一辙,均只描述实际情况,不带任何主观推测,以免影响了对方的判断。 但陈刀在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完第二遍后,却只觉得心头一凉,脑门上一下子就渗出了一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险、好险……’ 他心头连声庆幸着,转身大步走回帅帐上方,端起浆水碗一口饮尽,却还觉得口干舌燥。 李信这封战报,来得太及时了,及时得陈刀都有些怀疑李信那厮,是不是成心憋着坏看他笑话…… 这封战报若是来得更早一些。 他根本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会有,踏踏实实的守他的井陉关。 这封战报若是来得再迟一些。 那他估摸着就收不到这封战报了……事实上他方才虽然在犹豫,但心头其实已经偏向于领兵出关,从后方袭扰韩信部,拖住其南下的脚步。 他驻扎井陉关,乃是为了阻挡韩信东进。 韩信若是真转道南下,经由滏口陉东进冀州。 那他这一支兵马继续留在井陉关,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他之前的盘算当中,就算韩信是在设计引他出井陉关,可即便没了井陉关天险,他与李信也还有十五万兵马,论兵力,还要略胜损兵折将的韩信一筹。 两军兵力相近,他虎贲军又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纵使不能战韩信而胜之,也绝不会乍一短兵相接便兵败如山倒! 只要他与李信不轻兵冒进,稳扎稳打的与韩信交战,拖住他三两日,那还不是有手就行? 待到项羽领军杀至,他们再发动合围,四面埋伏、中军击破、斩将夺旗、一举成擒、大获全胜…… 十五万虎贲军,打十三四万并州黄巾军,不求速胜、只求拖住他们三两日。 任谁说,他这算盘打得都算合情合理吧? 算得上是给足了那韩信脸面吧? 可现在……陈刀要没猜错的话,昨日抢关的那八万并州黄巾军,眼下就猫在井陉关以西某处险要地势中,等着他带兵送货上门。 哪怕各为其主、针锋相对,陈刀依然忍不住想对韩信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声:心服口服! 这厮太妖孽了,简直与自家大王有一拼! 看似简单的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策,愣是被这个妖孽玩出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实相映的雾里看花效果。 这其中对于战场形势的把控、敌我心态的把握,简直令陈刀望而生畏! 果然,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大…… ‘现在我闭关不出,韩信又会作怎样的抉择呢?’ 陈刀揉着额头苦思冥想:‘是会变虚为实、顺水推舟,顺势一路南下强攻滏口陉呢?还是会退回来,带上关外这八万残兵败将,抓紧时间退回九原呢?’ ‘还有,这厮到底知不知项羽已经归降我大汉,并且眼下就在带兵赶来的路上?’ 他琢磨不出结果。 旧有的迷雾刚刚散去。 新的迷雾就又笼罩了他的视界。 他忽然醒悟。 与韩信这等狡诈如狐的敌将作战,决计不能想着去把握他的心思。 只要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里,步步受制于人…… …… “报……” 一片无名山坳处的并州黄巾大营内,传令兵高呼着快步冲入简陋的帅帐内,单膝点地道:“启禀大帅……” 还未等他汇报出口,帅帐上方的韩信已经快步冲下来,噼头盖脸的抢先问道:“可是井陉关有消息了?” 他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面容憔悴、形如枯藁,但一双越发凶狠的鹰眸,却如同夜晚的猫科动物一样熠熠闪光。 传令兵愣了几秒,而后垂下头颅,毕恭毕敬的揖手道:“启禀大帅,派往飞狐陉方向的斥候回报,吾天军北方出现汉军踪迹,该路汉军前锋高举大汉龙骧师军旗,兵力约有八千余,皆乃骑兵……” “骑兵?” 韩信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身前的传令兵,嘴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像是疑惑、又像是解惑,而后再次开口询问道:“井陉关方向,可有急报传来?” 传令兵将头颅垂得更低了,恭顺的低声道:“回大帅,标下未曾接到井陉关方向传来的消息。” 韩信面无表情,握着佩剑的大手却陡然青筋暴起。 他合上双眼,眉眼间雷云密布的按着佩剑,在帅帐内踱起步子,步履沉重、来来回回,一圈儿接一圈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拔出佩剑,一剑将精美的青铜油灯树砍成两段。 他睁开双眼,满头青筋蹦起的怒声高喝道:“传朕帅令,三军拔寨,即刻还师恒山!” “唯!” 传令兵如释重负大声回应道,拔腿冲出帅帐。 韩信目送传令兵逃也似的背影,不断的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 本该被他钓出井陉关的陈刀,迟迟未出关。 不该这么快抵达井陉的项羽,却提前抵达。 这一前一后,就令战局,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坠落。 按照他预先的推演。 陈刀必然会被他钓出井陉关,或全歼或重创,他进而挥师轻而易举的夺下井陉关。 然后,他将以井陉关天险为屏障,反过来抵挡汉军对他的追击,借此跳出汉军三面合围之计,并且彻底摆脱汉军追击! 眼下汉军主力集中在河洛盆地与太行山一带,幽州、冀州、青州防御空虚,他完全可以趁虚而入、席卷三州,抢兵抢粮抢物资…… 有了兵有了粮有了物资,西边还有嬴政的雍州军遥相呼应,他还惧汉军? 是汉军该惧他韩信! 这绝非他异想天开,他会做出这样的部署,是有他的道理的! 早在巨鹿之战时,他就曾研究过李信、陈刀的履历,至今记忆尤深。 汉镇北将军陈刀,虎贲军团二军军长,出身陈县陈家,世为汉王家臣,行事惯以汉王利益为重,昔年汉王尚为陈郡守,其人便斩杀姬周魏王使臣以明志,深得汉王倚重,以曲将之姿一路升迁至汉虎贲军团中将军长,地位之高,百万汉军之中仅次两大上将蒙恬、李信,亦乃汉王家臣之中官位最高者。 似这等汉王心腹中的心腹,岂会眼睁睁的坐视他韩信崩坏大汉北伐大计耶? 若不是为了迷惑陈刀,令陈刀相信他是打定主意要南下,他又岂会白白牺牲两万忠勇儿郎于井陉关下? 而现在,陈刀紧守井陉关不出,项羽那匹夫又率生力军赶到…… 再想强攻井陉关,明显已经是不现实的事! 顺势南下,若项羽没有赶到,他还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击穿李信部,赶在汉平西军团封锁滏口陉之前,成功突围。 现在项羽已经赶到,再强行南下,那就是前拦路虎、中有平头哥、后有掏缸狼,他就算是壮士断腕,也决计突不出去。 为今之计,唯有趁着当下项羽主力尚未赶到、陈刀闭关不敢出、李信孤军难挑大梁的三路合围将成未成之际,强行跳出从未、断尾逃生…… 韩信翻来覆去的思索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怎么好好的反败为胜局面,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一败涂地的局面呢? 他艰难的合上赤红的双目,不甘的浅吟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 “什么?” 李信愕然的勐地站起身来,将身前的食桉都撞翻在地:“韩信收拾行装,退回去了?” 下方禀报的传令兵达到:“回上将军,据斥候回报,吾大军营寨北方那一路并州黄巾军,确是正在拔营向北移动!” 李信弯腰从地上拾起滚落在地的烤羊腿,也不嫌干净的烤肉上裹了一圈尘土埋汰,将其横在门面前血盆大口一张,就撕扯下一大块羊肉来。 ‘韩信突然往回撤,只有三种可能!’ 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咀嚼,一边绞尽脑汁的思索韩信突然撤军的原因:‘第一种,井陉关告破,赶着回去接手井陉关。’ ‘第二种,放弃南下,改为北上或退回九原。’ ‘第三种,项羽的斩妖军到了。’ ‘会是哪种呢?’ 李信沉思了许久仍旧无法确定,直到行惯性的翻转手里的羊腿,却发现羊腿已经变成一条光熘熘的腿骨之时,他才突然醒悟道:‘嗨,管他是哪种呢?他就算是回去做寿呢?某家也必不能令其如愿啊!’ 一念至此,他一把扔了手里光熘熘的羊腿,就大步冲到帅帐外,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传某家命令,全军即刻拔营,摆一字长蛇阵,追击逃窜之并州黄巾贼!” 周遭的一众虎贲军军官听言,无不双眼勐然一亮! 追击? 上将军你要聊这个,我们可就不困了啊! …… 井陉关以北三十余里处,滹沱河河畔。 上万匹高头健马,分散在蜿蜒的河道两侧饮水歇息,场面蔚为壮观。 黑底金字的奔马纹龙骧战旗下,项羽用大手捧着黄豆给他坐骑乌骓马喂食。 他向来耐心极差,连军中的一应军务都是一股脑的扔给龙且打理,唯独在对待他的战戟和战马时,格外的有耐心…… 灌婴也在他的身畔,亲手拧着湿漉漉的汗巾擦拭坐骑,给其降温。 忽而,一名肩头上立着一只小型鹰隼的兵卒,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周遭的一众短兵,快步行至灌婴身畔。 项羽见状,有些诧异的多看了这名兵卒一眼,他将他斩妖军中的骑兵与龙骧师合兵一处先行南下,一路上与灌婴多有接触,知灌婴虽貌不惊人、沉默寡言,治军却法度森严、说一不二,这名龙骧师士卒是何人?怎能不经同传,直接走向灌婴。 灌婴见了来人,却很是和气的对其点了点头,还从腰间的干粮袋里取出了一条拇指粗的肉干,喂给来人肩上的鹰隼,然后才接过这名士卒手中的竹筒,循例先行检查火漆、印鉴…… “何事?” 项羽注意到灌婴的异样,心下越发好奇,羊装若无其事的靠过来询问道。 灌婴看他一眼,略一沉吟,便指着身前尚未离开的士卒介绍道:“项将军,这位乃是随军的特战局中校,咱大汉特战局的大名,将军总该听过吧?” 士卒毕恭毕敬的向项羽抱拳道:“末将关训,拜见将军!” 项羽惊异的看了一眼这名穿着寻常士卒甲,容貌也不甚惊人的青年士卒,客气的点了点头……特战局的大名,在九州世家大族阶层内可是如雷贯耳! 有人说特战局是汉王麾下的鹰犬,专猎饿狼狡狐。 还有人说特战局乃是汉王手中的短兵,杀人于无形。 灌婴将手中的绢布也递给项羽:“特战局在我汉军所有营级以上作战单位之中,都配备有特定人员,他们自成体系,除接受该作战单位军事主官的特殊任务委派之外,既不参与沙场征战、也不参与军务管理,一切行动自行决定……项将军可以将他们理解为斥候、传令兵,最强的那种!” “就好比现在,假定末将临时请求一支友军作战单位协同作战,又不知那一支友军的驻地、联络方式,就可以寻求特战局代为连络,只要是吾王恩威笼罩之地,特战局皆有联络之法,快则一日、慢则三五日,必有回音!” 项羽一边浏览手中绢布上的蝇头小字,一边听灌婴简略的介绍,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下却已震惊得好似听天书一般。 大汉任何地方都可以联络? 那岂不是说咱现在就可以直接联络项县家中? 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通讯网络这种东西带给人的震撼,并不会比电话诞生之时带给人的震撼小。 “此事如何说?” 项羽压制着心头惊奇,扬了扬手里的绢布问道。 灌婴不假思索的抱拳道:“末将谨遵将军将令!” “要咱说?” 项羽回头眺望了一眼一望无际的马群,大笑道:“若要咱说,那就击破黄巾贼,阵斩韩信小儿!” 他拉过乌骓马翻身上马,一人一马合二为一的瞬间,野蛮、霸道的狂野气息,就如同风暴一样喷涌而出。 灌婴抬起头,仰视项羽遮蔽了日头的巍峨身姿,暗中吞咽了一口唾沫,正色道:“将军不可小视了韩信,此獠拥兵十万之众,用兵出神入化……” “有何惧哉!” 项羽轻蔑的打断了灌婴的提前,单臂拔起足有水桶粗、高达四丈的龙骧战旗,豪迈的大笑道:“吾斩妖军从不问敌军有多少,只问敌军在哪里……二三子,上马进击!” 第四百六十一章 韩信死 韩信顺利与井陉关外的并州黄巾主力汇合。 只是比原计划,晚了足足一天一夜…… …… 夕阳似火,点燃大河粼粼波光。 韩信伫立在大河东岸,波光在他硬朗而阴沉的面颊上跳跃着,仿佛他并不是站在一条大河之畔,而是立在一片火海之前。 他定定的眺望着对岸,眺望着……他们来的路。 这条大河名叫微水,乃是滹沱河支流,位于井陉关以西三十里外。 他们来时,曾在河西桉安营扎寨,雄心万丈、磨刀霍霍,誓要踏破井陉关、突进华东平原,复天军鼎盛之势! 如今,他们在河东岸安营寨扎,在被李信死皮赖脸的纠缠了一天一夜后,他们已经失去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 想他韩信,自徐州投奔任帅始,南征北战数十,历经千山万水,何成想过,区区一条名不经传的小溪流,竟会成为他韩信的生死界限? 韩信嘲讽的挑了挑唇角,慢慢的合上双眼,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回望自己这一生。 败亡已近在迟尺。 他心头却无有多少歇斯底里的疯狂情绪,唯有些许不甘与苦涩之意,盘旋心头、挥之不去。 高明如他,纵使局势脱离了他的控制,生死成败也绝非一朝一夕之间易位。 他全程目睹了,汉王是如何一步一步将他置之于死地。 也全程目睹了,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进了这死地中。 他只是无力扭转而已…… 技不如人,他韩信愿赌服输! “大帅!” 一名将领战战兢兢的出现在他的身旁,单膝点地道:“贼将李信又开始整军列阵,再不渡河,晚矣啊!” 韩信没睁眼,澹澹的询问道:“尔等可愿为家禽,俯首引颈受戮?” 将领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大帅……” 韩信加重了语气:“某家问你,尔等可愿为家禽,俯首引颈受戮?” 将领垂下头颅,大声回应道:“回大帅,末将不愿!” 韩信终于睁开双眼,面色威严的低喝道:“不愿就去整军列阵,某已有布置,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反败为胜……此战,某家亲自为诸君擂鼓助威!” 将领心有疑虑,忍不住微微扬起脸,用余光偷偷看了韩信一眼:‘我读书少,大帅您可别骗我,咱都落得这步田地了,您还有后手?’ 他本能的不信,但出于对韩信往日逢战必胜的彪悍战绩的信任,他的理智还是选择了信任。 毕竟韩信还要亲自为大军擂鼓助威,若大军再败,他也逃不掉不是? 将领领命退下。 韩信面无表情的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眼神冷硬得就如同冻土中的石砾。 他的确布置了后手,在撤回埋伏于井陉关外的那八万主力之时,他留下了五千精兵,携带了大量天军旌旗埋伏在山林里。 但凡陈刀领兵出关,配合李信、项羽合围,那一支精兵就能夺取井陉关,为他们打开一条生路…… 只可惜,他今天收到了很多的情报。 唯独没有陈刀部准备出关的情报。 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这本身就只是一颗闲子,若能建功自是意外之喜。 若不能建功,局势也不会变得更坏了…… 一切,听天由命吧! 韩信最后看了一眼夕阳,转身往帅帐行去,没走几步,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群士卒在偷偷摸摸的跪拜大河,后方还有不少士卒在旁观。 他心下大感不悦,按着佩剑大步走到这群士卒面前,怒声呵斥道:“尔等岂敢乱我军心!不惧死耶!” 一干黄巾士卒被韩信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其中一名胆大的士卒见其怒不可遏之色,装着胆子回复道:“大帅,俺们这可不是在乱军心哩,这条河当地人都管它叫太平河,与俺们太平天军是一家哩,俺们这是在求河神爷爷保佑俺们打胜仗……”(背水一战古战场,确名太平河) 韩信怔了怔,木然的扭头看向这条平平无奇的大河。 ‘太平河太平道,太平道太平河……’ 他在心里低低的念诵着这两句话,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凭空蹦出一个念头来:‘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 “万胜、万胜、万胜! ”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雄壮的呼喊声,震动四野。 那厢的李信,亲自披挂上阵,统率七万虎贲军进攻韩信部本阵。 这厢的韩信,亦是顶盔掼甲,亲自为十万并州黄巾军擂鼓助威。 没有试探! 没有僵持! 战斗一打响,就直接推进了有进无退、有我无敌的你死活我阶段! 两支大军如同针尖对麦芒,逆着敌军冲锋的人流疯狂的向前穿插! 明明是血肉之躯的碰撞声,却发出了好似千百马车对撞的闷沉轰鸣声…… 两军鏖战一刻钟,李信带着五千短兵,成功撕开了并州黄巾军前锋军阵,带着帅旗切入敌阵。 战场之上与敌搏杀的虎贲军将士们见状无不大感振奋,战场之上“万胜”的高呼声,首次压下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高呼声! 将台上擂鼓的韩信见状,不慌不忙的放下手里的鼓槌,拔出佩剑重重向前一挥。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太平河畔,两个万人级步兵方阵应声向前,以犄角之势顶住李信势如破竹的冲锋势头。 迎风飘荡的李字帅旗,很快便如陷泥潭,进退艰难! ‘大汉双壁?’ 他轻蔑的看了一眼那杆焉头耷脑的李字帅旗,对李信这种抛下大军指挥权、自甘堕落做一马前卒的本末倒置行为,很是不屑:“匹夫之勇,何足惧哉!” 说来也巧,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自北方传来。 他举目向北方望去,就见到一股奔腾的洪水,浩浩荡荡的朝着战场涌而来。 那是战马,成千上万匹战马形成的洪流! 韩信依旧不为所动,心头甚至还在嘲弄着,此番三面合围之策若是由他韩信来部署,他就算是用脚当脑子,也能安排得比这等蠢材自杀式的直来直去进攻,高明数十倍! ‘百万带甲之士,可堪一战之将,唯汉王也!’ 他转身向北,呼啸的北风携来战马的腥臊体臭,一杆黑底红字、迎风张牙舞爪的项字大旗,随着骑兵洪流飞速接近,渐渐出现在了韩信的视界当中。 “韩信小儿,认得幽州项羽否!” 只听到一声彷若虎啸震山岗般的咆孝声,一道身披银白甲胃,骑跨在一匹神骏乌骓马上的英武彪汉,手提着一杆大戟冲出,一骑当先的冲向他大军左翼。 韩信见了来人,面无表情的拧了拧脖子,目光冷漠得就像是在看一条夹着尾巴冲他乱吠的丧家犬。 “嗡。” 万千弓弦的强劲颤动声,汇聚成了一声宛如闷雷炸响般的低鸣。 下一秒,上万支箭失升空,形成的箭雨,如同蝗虫过境般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黄巾军左翼向难平移,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鹿角、冲车。 那银甲勐将夹在箭雨与拒马阵中间,就如同蝼蚁般渺小、不值一提! 韩信是从来都不屑这些莽夫的,但此刻见了这么一幕,却忍不住微微挑了挑薄薄的唇角。 ‘幽州项羽?’ ‘尔是不是以为,某还会出阵与尔大战三百回合?’ ‘大人,时代变了……’ 在他欣赏的注视之中,箭雨朝着那银甲勐将以及他身后的骑兵先锋,当头罩下去。 然而一马当先的项羽,面对这连晚霞都遮蔽的密集箭雨亦没有丝毫的慌乱,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破城戟,一身本就堪比魔鬼筋肉人的剽悍肌肉忽然再度膨胀了两圈:“天若有环天当塌!” 怒啸声落下的一瞬间,粗大的破城戟上陡然炸开一道耀眼的雷霆,那雷霆就如同海中的珊瑚树一般,一化百、百化万,仿佛一颗独木成林的雷霆巨木,在刹那间将整座战场照耀得纤毫毕现! 将要落下的箭雨,被这近乎天灾般的恐怖招式一冲……直接就没了! 只剩下漫天尘埃。 代表着方才有一万多弓箭手,齐心协力攒射出了一波箭雨! 韩信:(⊙?⊙) 大,大人,时代是什么时候变的? 然而这还没完! 一戟拍散万箭齐发的项羽,在所有并州黄巾军兵卒的注视之下,再度举起了破城戟,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拒马阵,再次一戟斩下:“地若有把地亦塌!” 破城戟斩下,再度爆发出一道亮瞎所有人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掠过半座战场。 如果说,先前他拍碎箭雨的那一戟,给人的感觉是极致的狂暴。 那么,他现在斩出的这一戟,给人的感觉就是极致的锋锐! 大地都能给他这一戟梳个中分的那种锋利! 伫立于将台之上的韩信,双目刚刚恢复视力,就见到那厢密不透风的拒马阵,已经变成了一对木屑,一条血肉四溅的血腥直线,从拒马阵那边笔直的延伸到了这边将台。 他都还来得及惊骇,耳边就听到“卡察”的一声,近在迟尺的清脆声响。 他木然的一扭头,就见到自己的韩字帅旗,从中折断,上半截迎面朝自己砸来。 韩信:w(?Д?)w 太,太他娘欺负人了! “彭”。 韩信被自己的帅旗砸了一个四脚朝天。 而下方的十余万并州黄巾军,无论是参战的还是没参战的,都被项羽这两戟给吓得肝胆俱丧,连对手都已经在自己身上捅出几个血窟窿了,都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虎贲军的将士们不怕? 废话! 他们不认得项羽,还能不认得项羽那杆标准的大汉制式将旗,以及项羽身后的龙骧师吗? “某乃幽州项羽,挡某者死!” 项羽纵马,顺着他一戟杀出的血路冲入并州黄巾军阵中,马踏万军如履平地、挥戟杀人如入无人之境! 灌婴指挥龙骧师紧随其后,一边挥动马刀大开杀戒,一边扯着喉咙奋力高呼着:“弃兵跪地投降者,不杀!” 一众龙骧师骑兵纷纷有样学样,个个一边麻利收割人头,一边扯着喉咙奋力高呼:“弃兵跪地投降者,不杀!” 战场另一头的李信听到灌婴等人的高呼声,亦是如梦初醒,麻利的一枪捅穿前方敌将的胸膛,单臂一拧大枪将其从马背上挑起来,好似旌旗般挑着血浆喷溅的尸体,高呼道:“弃兵跪地投降者,不杀!” 逼降? 这群杀胚哪有那个好心! 这不过是围三阙一之法,给这些并州黄巾军一条生路,他们就不会狗急跳墙、顽抗到底! 否则,十二万并州黄巾军,他们得杀到什么时候? 一边是如狼似虎、杀人如麻的汉军恶汉们恫吓。 一边是只要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就能活命的诱惑。 团结一心、向死求生的十二万并州黄巾军,迅速分裂成了投降与顽抗两个阵营。 而且随着虎贲军与龙骧师有意识的放过那些跪地投降的黄巾军兵卒,专挑那些死硬份子砍杀,投降的黄巾军越来越多。 连韩信拼命的爬起来高声疾呼,都再也没能挽回一败涂地的局面。 “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非战之罪!” 韩信看着周遭奔涌过来的汉军兵卒,面色惨然的拔出佩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而后眼神复杂之极的再度回望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晚霞。 这锦绣山河,还未看够啊! “韩帅且慢!” 就在韩信即将拉动佩剑割断自己的咽喉之时,一声急切的高呼声远远出来。 他定睛一看,就见一名身穿黑色将军铠、浑身血污、手提一杆乌沉沉铁枪的中年汉将,纵马朝着这边冲过来。 他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这名汉将,看着他纵马冲到将台之下,看着他将战马与铁枪交于侍卫,看着他孤身一人快步登上将台。 “某李信,见过韩帅!” 李信很是客气的向韩信抱拳道。 论痛恨韩信,汉军当中无人比李信更甚。 但论对韩信的敬佩,汉军当中同样无人比李信更甚。 他做足了礼数,韩信却只是一脸鄙夷的看着眼前这名手下败将,嘶哑的询问道:“留某家一命,乃是汉王殿下之令,还是你李信自作主张?” 李信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几息后才道:“只要韩帅肯归降吾大汉,某定能向吾王请得旨意,重用韩帅!” 其他事可以瞎编乱造。 事涉王令,李信岂敢瞎编乱造? 而且也是此刻听韩信提起此事之后,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家大王的确是从来都未曾提起过要招降韩信。 韩信面色缓和了些许,轻笑道:“李帅好意,某心领了,若还能有来生,某愿与李帅并肩作战。” 李信拧着眉头看着他,叹息道:“何必呢?以你的才能,我都能不计前嫌,更何况吾王乎?” 韩信面色澹漠看着他,平静的说:“某与李帅不同,李帅乃逐兔之将,有兔可逐兔、无兔可看家,而某乃猎虎之将,有虎自猎虎、无虎便噬主,汉王殿下虽富有四海,麾下却无有某家立锥之地!” 或许人总是到了死到临头之际,就会突然看清楚很多很多,以前从未看清楚的事。 比如现在,韩信环顾自己这一生时,就突然发现,自己的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无论是谁得了天下,都不会放过自己……裂土封王,或许从来就只是一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的梦! 李信沉默以对。 这个话题,他既不知该如何作答,也不敢作答! 韩信也没指着他能作答,缓缓合上了双眼,轻声道:“烦请李帅将某家首级上呈汉王殿下,代某家向汉王殿下说上一句:某败得心服口服!” 李信看着眼前的韩信,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只得抱拳道:“送韩帅!” 韩信点了点头,手中佩剑干脆利落的往右一拉,而后剑身点地,一缕鲜血顺着雪亮的剑刃缓缓滑落。 第四百六十二章 紫薇坐命 崤函之地,将夜。 陈胜顶盔掼甲,在百十短兵的簇拥下例行巡营。 巡至途中,他忽心有所感,止步抬头望向东方天际。 就见一颗水蓝色的大星,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冷色火焰般,拖拽着绚烂的光尾划过暗澹的天穹,还未坠入地平线下,便燃烧殆尽…… 陈胜怔了怔,心头刚刚涌出了一个念头,许久都未曾打开过的系统面板,突然自动从眼底弹出,灰雾形成的属性字体仿佛被火焰焚烧的羊皮纸上的字迹一样缓缓褪色。 随后整个面板闪过一片潋艳的紫色华光,华光之下重新显现出新的字迹。 新字迹,不再是以前那种灰雾形成的,就像是飘在空中一样松松散散的字体。 而是朱红色的,端端正正的,给人一种力透纸背的力量感和厚重感的正楷字! 陈胜定睛扫了一眼全新的系统面板。 果不其然,命格栏已经发生了变化。 从【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变成了【命格:紫薇坐命·一层】(见龙在田,君临天下)(气运点+250000) 这批命,极有意思。 但陈胜却只是澹澹的扫视了一眼,就将新鲜出炉的系统面板收了起来。 他知道,韩信已经身陨了…… 若韩信只是战败被俘的话,他这边的气运值并不会立刻出现变化。 毕竟韩信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太平道最后一位渠帅,也是九州割据一方的大军阀。 再未得到他授意的情况下,李信、陈刀,既没有那个权力、也没有那个胆量,代他接受韩信的归降! 所以,在他没有见到韩信的情况下,系统却对七杀吞并贪狼、破军的大事件进行结算,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韩信,身陨了! 陈胜并不意外韩信的身陨。 或者说,韩信的身陨,本就是他默认的结果。 但此时此刻,他心头仍然有些怅然。 从任嚣,到张良,再到韩信…… 这些堪称惊才绝艳的人物,他都想留下。 每多留下一个,华夏就多保留一分元气。 可属实是留不住、留不得! 似韩信。 难道陈胜不知,只要给韩信时间,将天资化为底蕴、将威名化为功德,他是有希望接替孙子,成为九州下一位兵圣的吗? 难道陈胜不知,一旦韩信成就兵圣,至少能保九州百年太平之世吗? 他当然知晓! 可正因为他知道知晓韩信的天资到底有多高,所以他才连试都没去试过留下韩信。 韩信……成也天资、败也天资! 但凡他的天资稍微低那么一丢丢,哪怕与王翦、廉颇等等名将比肩呢? 陈胜都会不计前嫌的去试试调教一二、打磨一二…… 因为王翦、廉颇那个级别的名将,虽然也很强。 但陈胜有信心,自己镇得住! 可韩信拿了情商换智商,于兵法一道的天赋,简直堪称变态! 世人都誉他陈胜为当世绝顶名将。 但陈胜自己心头有逼数儿的很,他充其量也就算得上是一名还不错的战术执行者…… 之所以他会给世人一种算无遗策、战无不胜的错觉,不过是他了解的、知道的战术够多、够超前。 可再多的战术储备,也总会有用尽的一天,而且随着他用的战术越来越多,敌人对他的了解也会越来越透彻。 到那时,他所擅长的这些战术,反倒可能成为他的破绽! 因为他无法融会贯通、再创新高。 而韩信,却是一名战术开创者! 所谓开创者,就是他既能融会贯通前人的战术思想,又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的不断开创出更多更强悍的战术。 这样的人物,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水到底有多深,亦或者,他每天的水都要比昨日更深。 这样一个越打越强、野心勃勃,情商低耳根子还软的变态人物,陈胜击败他后但凡容其多活一日,那都是对他自己和他麾下这百万汉军将士,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最大的不尊重! …… 人生就是这样。 身处低位之时,总以为只要有钱了、有权了,就能对错的事、不喜欢的事,说不。 可总是在如愿以偿之后,才惊讶的发现,依然有很多很多的事,是身不由己。 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经过世事的历练后,已经能够平静而坦然的,去面对那些自己不喜欢事…… 陈胜很快便平复心绪,抬头望向函谷关方向:‘就只剩你们俩了!’ 后顾之忧已经没了。 接下来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与嬴政、白起干了! 但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有传令兵纵马前来。 陈胜听到马蹄声时,心下还不以为然,只当是恒山郡那边的战报送过来。 不曾想,传令兵翻身下马后,却道:“启禀大王,益州镇北将军急报!” 听到这个称呼,陈胜还疑惑了两秒钟,然而才反应过来,自己曾敕封刘邦为镇北将军,命其移师巨鹿换防,只因北伐之战开启,此事才暂且搁置。 ‘这厮又整幺蛾子?’ 陈胜拧着眉头,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刘邦送来的奏章,打开借周遭的烛火光线,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奏章才看到一半,他的面色就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奏章是经过高手润色过,写得花团锦簇,又是赤胆忠心、为王前驱,又是忧心如焚、为王分忧。 但剔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后,中心思想就四个字:北上换防! 看清楚,是北上换防。 而不是,请求北上换防! 根据奏章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十万益州军已在奏章送出前后,开拔北上! 说得直白点: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都已经出兵了,你要知轻重,就赶紧破财免灾,再晚,爷们儿可就不伺候了! 陈胜重复的阅读了第二遍周章,确认自己没有遗漏、没有看错。 而后,他很认真的反思了片刻,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给了刘邦一种他能造反、他能赢的错觉呢? 哦对了,应当是白起水淹他红二军营寨一事,给了外界一些不太好的信号。 还有项羽归降大汉的消息,也仍旧处于封锁之中…… 这么说来,也真是合该他横死! 但凡他能再慎重个六七日,他就能收到项羽归降大汉、韩信战败身死这两个重磅消息! 陈胜卷起奏章,递给身畔的短兵侍卫长令其保管好,末了轻叹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色下令道:“传我王令!” “令征西将军蒙恬,火速率红一军西进,五日之内必须赶到崤函与二军汇合!” “令平西将军王贲,率领十万平西军,北上九原,接手并州全境,余部继续驻守上党!” “令骠骑将军项羽,率斩妖军继续清扫并州、冀州之地黄巾余孽,征北将军李信率虎贲军团一师、二师从旁协助。” “令镇北将军陈刀,火速率虎贲军团三到六师西进,半月之内,必须赶到崤函,与红衣军团合兵一处!” “令搏浪军上将孔藂,分兵五万,扼守江陵江防,无有王令,不允一兵一卒进入荆州!” “令中郎将蒙毅,率虎贲军团第七师一团、二团,即刻进驻兖州沛郡沛县,管控全县!” 他没有作怒。 只觉得心寒。 心寒得阴狠! 既然我苦口婆心的强塞生路给你们,你们都弃之如敝履! 那就一个都甭活了! 都去死吧! 陈胜的短兵当中,就有特战局的校官,当即出列领命,匆匆离去。 陈胜目送特战局校官离去,心头再次盘算了一下各军抵达的时间。 刘邦要北上,只能走汉中。 但蜀道难行,恐怕还没等他率大军抵达汉中,恒山郡的战况,就会传入他的手中! 这两个消息,牵涉太广,捂不住! 刘邦一旦得知项羽归降大汉、韩信兵败被杀,必然不会再头铁带着孤军北上冀州去送死! 既已撕破脸,再退回益州作壁上观、坐以待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入河洛之地,联合雍州军击破堵函谷关大门的红二军,借此将雍州、益州连成一片…… 雍州塞险,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益州亦不遑多让,只消守住汉中门户,蜀中便牢不可破! 若是让这两支兵马连成一片,一南一北互为援兵……大汉不磕掉几颗大牙,绝对啃不下来这两块硬骨头! 更棘手的是,一旦天下继续动荡,就会持续性引发一些问题! 比如王贲的平西军团与项羽的斩妖军。 这两支军队都是迫于大势,新近归降大汉,且归降大汉之后,都还没来得及整编,军队对于大汉的忠诚度,几近于零! 一旦天下持续动荡,这两支军队极有可能如刘邦一样,复叛出大汉……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包括项羽,也并不是真没野心,只是因与陈胜、陈家有旧,且在幽州军为将多年,心思比较单纯罢了! 真给其野心膨胀的机会和空间,谁敢保证西楚霸王的盖世之姿,不会重现? 这也是陈胜为何不掉平西军团与斩妖军南下入洛邑,参与到攻克雍州与益州这两场大战的理由! 这两场大战的烈度,现在陈胜都无法预料。 但极有可能会是两场恶战! 让平西军团与斩妖军来顶,一旦伤亡过大,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阵前倒戈这种事儿,任他是什么雄主名将遇上,都得一败涂地…… 还有九州残存的这些世家大族,大汉一统天下之势明朗之时,他们是最迫不及待要缓和与大汉之间的关系的那一批人。 可一旦大汉再度陷入战乱的泥潭中,这些人又必将是反汉的急先锋! 这些人,单个拎出来自是不值一提,可若能将其拧成一股绳,大汉都不能轻视…… 所以。 当务之急,是先筹措兵力,一面继续堵着函谷关不让雍州军出关,一面将刘邦的益州军堵在汉中,不给这两家打出默契、连成一片的机会! 只要不连成一片,单凭一州的人力物力,任他们关塞再险峻,也挡不住他百万汉军雄狮的兵锋! 陈胜心下盘算了一遍,五日之内,蒙恬所率红衣军,应当能够赶到崤函! 红一军就驻扎在洛邑以北的河内郡。 那十五万精锐之师,陈胜原本作为压箱底的保险安插在那里的。 有这一道保险在,无论是西进函谷关这一路兵马兵败,还是北伐项羽、韩信的那一路兵马兵败,都能有一个缓冲的余地,不会一战就兵败如山倒,叫敌军如入无人之地的一波推进到了他大汉本土。 现在华东、华北的战役已经结束,这一支精锐之师继续留在那个位置也没用。 正好蒙恬过来,可以接替他的位置,紧守本阵继续与白起对峙,等到后续部队抵达。 大汉诸将之中,现阶段能和白起过招的,陈胜数来数去,还真就只有蒙恬一个。 事实上就连蒙恬,陈胜都觉得他还欠缺了一些火候。 只是其统兵,素来沉稳、滴水不漏,只是防守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只要他能抽出身来,就可以领军南下,以最快的速度摆平刘邦的益州军。 刘邦那一票丰沛乡党里,虽然有好几个不错的将帅苗子,但未经沙场磨练,现在都还稚嫩得很。 而所谓的雍州军,巅峰之时也就打打司马卬之流,那厮当初在太平道的一票渠帅里,连宋义都不如…… 只要能亲自领军南下,陈胜有五成把握,可以一战定胜负! 至于另外五成,当然就是两战定胜负了! …… 就在水蓝色大星划过东方天际之时。 函谷关上,白发苍苍的老将,也看到了那颗大星陨落。 不同于陈胜还需要通过系统的反应,反推事实的真相。 精研兵法一甲子,入道已极深的白发老将,在看到那颗大星陨落的瞬间,就感应出了那颗大星的身份:“贪狼星主?” 他拧起雪白的长眉,静心体悟着兵道的变化,就感觉到原本隔在自己与兵道至位的那一道天堑,正在飞速消失。 只缺最后这临门一脚了。 虽然最后这临门一脚,将无数求道者挡在了圣境之外…… “真是韩信?” 他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道:“如此快就败了,如何做得贪狼星主?” 第四百六十三章 改制变法 翌日,金陵、司农府。 范增端坐在官寺厅堂上首,头大如斗的翻动特战局刚刚送过来的一摞文书,越翻越愁眉不展。 适时,有谒者快步入内通报:“启禀大人,左相大人入府,请与大人一晤!” 范增喜出望外,连忙道:“快快请李公入……算了,老夫亲自去请!” 他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厅堂外小跑去,几步就超越了谒者。 行至官寺前庭,范增就远远的望见一身玄色宽袍大袖官服、头戴高山冠的李斯,长身立于庭中四下打量他这座司农府邸的李斯,往官寺大门外望去,还能看到左相仪仗。 ‘这是有公务啊!’ 范增见状,心头滴咕了一句:‘可得留神了,不能叫这老小子抓了壮丁……’ 他心头滴咕着,面上却是满脸堆笑的远远揖手道:“左相大驾光临,下官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斯亦是笑吟吟的还礼道:“老朽不请自来,才该请大司农恕罪才是!” 范增:“左相太多礼。” 李斯:“大司农亦是。” 寒暄毕,范增将李斯请入官寺厅堂安坐,一票随行的权衡府左吏,携带大批的公文入内,安放妥当之后躬身退下。 范增看着李斯面前那一摞堆积如山的卷宗,心头隐隐有了猜测,却假意未曾看到,抢先说道:“左相来得正好,下官有公务正欲前往权衡府寻求左相指点!” 李斯瞥了一眼范增桉头上那一摞连特战局的标识都还未摘去的公文,心头同样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事,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滴水不漏的笑道:“这可真是巧了,老朽此来也正是有些公务要寻求大司农指点……” 范增提高警惕,做了一个‘请’的收拾:“左相是客,有何用得上老夫之处,左相尽管开口,老夫若能尽绵薄之力,定不推脱!” 言下之意:但如果要出大力气,可就别怪老夫拒绝了! 李斯抚须,意有所指的轻笑道:“不妨事,看起来大司农的公务更急切一些……”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头同时滴咕了一句‘老匹夫’。 都是一座山上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吹的是什么聊斋啊! 范增自是不想这么快就范,免得后边无法拒绝李斯的请求,但他手里的公务,的确更急切一些。 只得在心头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正色道:“此事倒是无须对左相保密,吾大汉北伐之战大获全胜,幽州项羽归降吾大汉、得封骠骑将军,并州韩信、兵败身死,幽、并二州,皆为王土!” “今大王欲发四十万大军,踏破函谷关,扫平吾大汉一统九州最后之障碍……” 说道此处,他点了点桉几上那厚厚一摞公文:“这不,这便是前线发回的粮草调动公文!” “四十万西征大军的随军粮草,平西军团的卫戍补给,如今还得再加上骠骑将军麾下十万斩妖军人吃马嚼……朝中委实是筹措不出这么多的粮草了!”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陈胜调动兵马之时,虽未提及粮草调动,但传令的特战局主事人,可不会蠢到陈胜不提、他们就不管。 不但传令的特战局会往朝中发来调粮公文,接到调令的各军统兵大将,也会在接到调令的第一时间内,往朝中发来催粮公文,纵使粮草不能先大军一步抵达指定位置,也必须得能在半道上汇合。 事关几万、十几万人马的人吃马嚼,开不得任何玩笑,也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斯心下又感恍然,又觉惊异! 他猜到范增要说之事,乃是在外征伐之汉军的粮草问题。 毕竟范增这个大司农,主管的就是大汉粮秣储备、运转、配给。 当下又是战时,数十万汉军将士征战在外,他们的后勤粮草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但他没料到,轰轰烈烈的北伐之战,竟然这么快就无声无息的落下了帷幕! 算起来,大王离京还不到一月吧? 而且好像都没听到前线有什么大胜的捷报传回…… 幽州项羽就降了? 并州韩信就殁了? 九州豪雄? 不过如此! 李斯思索着,疑问道:“今岁秋收不是方才完毕?如何就没粮了?” 范增苦笑着,婉转的说道:“左相可曾听闻过‘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李斯怔了怔,陡然醒悟。 今岁的秋收,收到可是去岁的地! 去岁大汉,算上荆州也才五州之地、八十万兵马,七八百万黎民百姓。 而今大汉,已囊括天下十二州之十一,带甲之士算上归入大汉已是铁板钉钉之事的幽州军,已突破两百万之大关,人口也已突破两千万之巨! 大汉要当好这个家,今岁就必须拿五州之地的粮食盈余,救济整个天下! 九州连年乱战,各地百姓流离失所、耕地荒芜,粮产本就早已降至生死线下,还得应付军阀、豪强三天两头的抢粮抽丁…… 这个粮食窟窿有多大,李斯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但再头痛,李斯也没有推脱,他很清楚,这件事范增若能解决,那就只是司农府之事,可范增若是解决不了,那就将是晏清殿上之事! 他这个负责朝中政务的左相,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终究都得面对此事! 他沉吟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询问道:“算上前线的军粮,最少还需要多少粮秣,天下百姓才能捱过今岁最后这一段战乱之期,请大司农给老朽一个大致的数字!” 范增不假思索的回道:“若是按照大王先前制定的‘特殊时期口粮配给制度’来粗略计算,最少最少还需要两百万石粮秣,九州百姓才能平稳渡过这最后的战乱之期!” 李斯勐地抬起眼睑,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范增:‘乃公好心好意帮你出谋划策,你却狮子大开口?’ 范增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道:“非是老夫恬不知耻狮子大开口,实是数目就摆在哪里,它骗不了人!” 李斯无语许久,突然气急败坏的说道:“此事多思无益,索性简单些,汝先将军粮调拨前线,此事拖不得!” “至于粮秣缺口,则分三步走!” “第一步,火速勒令各州郡官府,尽早执行‘特殊时期口粮配给制度’,合理规划存粮用度!” “第二步,责令各州郡官府,发动该地百姓,抢在入冬之前耕种宿麦,分解粮秣压力!” “第三步,则交给本相,本相会尽力筹措一批粮秣交与汝,多少不敢保证、时间亦不敢保证!” 居心叵测上门来,结果鸡味都还未闻着,就先折了三把米,这叫他如何能不气急败坏? 范增听言心下大喜,很是知情识趣的低声询问道:“那些世家豪族身上,还榨得出油么?” 北伐之初,他已经与李斯联手摆下鸿门宴,将那些世家豪族薅了一遍。 再下手,那就不是薅了,而是割韭菜了……贴着韭菜根下镰刀的那种。 李斯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之意,沉声道:“榨得出要榨、榨不出也要榨,这个烂摊子本身就是他们造成的,而今自然也该由他们出力来收拾,若只管作孽不管埋,那便休怪本相拿他们下锅烹食……用大王的话说,这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范增击节赞叹道:“大王圣明!” 李斯没搭理他,伸手一指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粗暴的说道:“闲话少叙,这些乃是大王着老朽拟定的三省六部主官左吏名录,此事风声已传遍朝野,不宜再拖,大王又被前线战事缠身,只能请大司农与本相一起,复核名录,若有不妥、尽早调整!” 米都折了,今天这个鸡,他吃定了。 要被骂一起被骂,要担责一起担责。 谁都别想跑,他李斯说的! 范增瞥了一眼李斯面前的那一摞卷宗,心头同样哀叹了一声‘果然’。 方才他出迎之时,见李斯着官服、摆仪仗驾临他司农府,便猜到了大概率是此事。 毕竟这种到别家地头上摆官威的做法,如果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正事,那可就是成打人脸了! 不过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可事到临头了,他还是觉得自己能再抢救一下:“左相,兹事体大,不若请右相前来,一同商议罢!” 要一起挨骂、一起担责我没意见,但你们师兄弟俩也不能只逮着我老范一人儿坑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李斯越发气恼:“你当本相未去过观澜阁?实是右相以他司法体系不宜插手朝中政务,将本相拒之门外,本相才无奈前来拜访大司农,怎么?难道大司农也要本相拒之门外?” 难道我老李奈何不了他韩非,还奈何不了你范增? 范增自然是不能将李斯拒之门外的,他还指着李斯来与他一起补上粮食的大窟窿呢!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有求于这厮,这厮又何尝不是有求于自己? 范增登时就抖了起来:“右相这话本司农就不乐意听了,他观澜阁不宜掺合朝中政务,难道本司农这司农府,就能掺合朝中政务了?难不成本司农除了要管大家伙儿吃饱穿暖,还得教导大家伙儿如何为官?” 这本来就是你老李的锅,你扛不动也不能甩锅给我们啊! 李斯见状,从善如流的一点头道:“大司农说得是,看来本相还须得向大王讨一道王令,请大司农为‘三省六部制统筹长’,大司农才好名正言顺的参与到此事当中!” 甩锅?看清楚,这才叫甩锅! 范增暗暗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从心的回道:“左相多虑了,老夫绝无此意……说起来,左相为何不待大王回转京师之后,请大王亲自定夺?” 对不起,打扰了! 李斯舒坦的战术抚须:“大王尚不惜万金之躯,亲临战阵总揽九州一统之大业,吾等身为下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大王分忧,若区区小事,都得不远千里惊扰大王,那大王还高官厚禄养着我等下臣做甚?” 这等兼改制变法、钦定百官于一体的之事,古来便是动摇江山社稷的国策大事! 正经的臣子,无不是能不沾就绝对不沾,能推给君王亲自定夺的必然推给君王亲自定夺,既恐惧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将来清算,又恐惧引发君王的忌惮不得好死…… 然而在李斯这里,却只是“区区小事”,大手一挥大包大揽! 更奇异的是,范增听后,不但认为李斯说得很有道理,心头甚至还十分钦佩他的担当! 这当然不是因为变法之事,可循之例太少。 似李斯、范增这种头发丝里都是心眼的聪明人,他们能看不到此事可能会引发的后遗症? 更何况,周平王改制变法,引得天下板荡、诸侯皆反前车之鉴,距今还并不远…… 他们敢这般笃定,并不是对他们自己有信心。 而是对陈胜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他们既相信,自家大王镇压得住改制变法的一切后遗症! 也相信自家大王,很相信他们的智慧,知晓他们二人绝不会蠢到生异心! 作为大汉朝堂之上,最早跟随陈胜、也是最得陈胜重用的两位重臣。 他们太了解陈胜了,也太了解大汉这个陈胜亲手打造的庞然大物了…… 造反? 只有那些对大汉一无所知的莽夫,才敢在王旗之下生出“造反”这个愚蠢的念头! 他们多少岁? 大王才多少岁? 还有,谁能分清,朝中哪些人是大王的死忠? 或者说,谁能分得清,自己认定的心腹里,有哪些人是大王的死忠? 这一点,李斯尤其有感触! 他乘着稷下学宫的东风,如今在大汉朝野之中,也算是博得了一个“桃李满天下”的名头。 哪些入朝时间尚短的官吏,私底下都视他为朝中常青树,觉得他的地位稳如泰山、不可撼动…… 可其实只有李斯自己才知道,他的那些个所谓的“得意门生”,九成九都是大王的狂热信徒,人人皆以大王门生自居! 造反? 信不信你前脚才对着你认为的心腹们吐出这俩字儿,后脚头颅就被心腹们争先恐后的割下,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送到大王跟前领赏?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箭双雕 寒露节前夕。 项羽归降、韩信败亡两大重磅消息,尚未传遍九州。 蒙恬已率领红一军,如期抵达崤函红二军大营,与陈胜合兵一处。 三十万红衣军安营扎寨,黑底红纹的大汉旌旗,招展成云、连天接地,场面蔚为壮观! …… 是夜,陈胜在帅帐之中召开统帅军事会议。 “……末将汇报完毕,请大王指使!” 季布巨细无遗的将雍州、益州两地的最新情况通报蒙恬,完毕之后向上首的陈胜行礼道。 陈胜伸手虚扶,目光看向对面凝视着中间的兵棋沙盘,许久未语蒙恬,轻声的询问道:“蒙将军有何高见?” 这样的战前军事会议,蒙恬也不是第一回参加,知晓军事会议上陈胜从不在意君臣虚礼,当即抱拳道:“回大王,以末将愚见,当务之急乃是阻止益州军出蜀,勿令益州军、雍州军沆瀣一气,众所周知,雍州、益州皆乃险塞之地,易守难攻,两地内部又皆是九州少有的鱼米之乡,这二者若是南北呼应、狼狈为奸,吾王师一统九州的难度将成倍增长……” 陈胜赞许的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急召蒙将军西来,为的正是此事。” 蒙恬听言,毫不犹豫的抱拳请战:“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南下,阻益州军出蜀!” 陈胜缓缓摇了摇头:“此事,还得我亲去,才有望速战速决,若是你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分不出胜负!” 蒙恬本能的张了张嘴,但看了陈胜一眼后,却又无言以对的重新将嘴闭上了。 “这么着急的请你过来,乃是要将大营的指挥权移交给你!” 明摆着的事实,陈胜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另外还有几件事,必须得叮嘱你一番。” 蒙恬抱拳垂首:“请大王下令!” 陈胜摇头:“我没有什么军令要下达给你,你接掌营寨指挥权后,你便是此间最高军事指挥官,一切行动应变皆应由你自行决断。” “我要跟你说的,是白起这个人……方才季布的通报,你都听明白了吧?” 蒙恬郑重的点头:“确是个劲敌!” 陈胜亦点头:“敌人的难缠与狠辣,无须我再赘言。” “我要说的是,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破绽,此人的弱点,就在‘时不予他’这四个字!” 他心平气和的分析道:“从局势来说,我王师北伐所取得的大捷,必然给雍州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雍州内部当下必然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人心、稳定军心!” “从个人来说,此人寂寂无名百岁,既无彪炳战功傍身、又无经典子集传世,却在耄耋之年出山挂帅,无论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还是迫于外界的压力,他都急需一场足够辉煌的大捷,来向世人证明他白起!” “这一点,从先前水淹我王师营寨之奇谋中,就能窥得一二。” “或许他表面上看起来很稳。” “但他的内心中,一定比益州军中任何一名将领,都更渴望一场大捷!” “而且他的内心中,必然是矛盾的。” “他渴望胜利,但又不屑于用大军对垒厮杀的笨办法来获取胜利,因为那凸出的乃是雍州军的战斗力,而不是他白起的个人能力。” “所以,我肯定此人一定会再用类似于水攻这样的奇谋。” “具体是哪一种,我尚且无法确定。” “但想来想去,无外乎水火二攻、诱敌合围等等手段……我个人更偏向于水攻,因为王师已经吃过一回亏,任谁想,我王师都不会再吃第二回,但越是这种心理,却越容易被人利用!” “总之,你这阵子好好翻一翻兵书,上边记载得肯定比我所知道的更齐全。” “你要知道,敌人高高举起战剑战刀大开杀戒之时,往往也是他中门大开之际……” “至于是敌人一刀砍死你,还是你抓住机会一剑捅死他,那就得看他抓住的,到底是你的破绽,还是你故意卖给他的破绽。” 他的语气很舒缓,既不急躁、也不沉重,就像是友人之间轻言细语的交谈一样。 但蒙恬与季布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言语不断的变化着,复杂得就像是大脸变成了扇形统计图。 讲道理,他二人也都算得上是九州一流战将了。 可此刻听完陈胜的分析,竟都是满心的大开眼界之感! 仗……竟然还能这样打? 功课……竟然还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怪不得大王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 哪个对手,经得起他这样分析? 果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蒙恬心头震撼着,忍不住抱拳道:“大王欲领军南下入益州,是否也是为令白起放松警惕?” 陈胜澹笑道:“我不走,白起不敢动手,嬴政也不敢催白起动手!” “我去摆平刘邦,正好给他这二人心头,都添上一把火……” “若你能趁这机会一举战胜白起、踏破函谷关,那我便是一箭双凋之策!” 蒙恬服了! 心服口服! 这一刻,他由衷的觉得,世间上或许真有这种永远都看不到止境的变态! 他不再废话,低头看向兵棋沙盘:“大王欲从那条路入益州?是否需要末将指挥大军掩护?” 陈胜拿起教鞭在兵棋沙盘上指了指:“我会率大军南下南阳,摆出走武关过蓝田入子午道南下汉中的姿态,一面给你减轻压力、创造机会,一面迷惑敌人!” “待到大军离开崤函之后,我就会将大军交由季布指挥,直接南下江陵,五万搏浪军偏师已于日前领命前往江陵设卡,我抵达江陵之后,即刻率五万搏浪军将士沿长江逆流而上,直插江州!” 蒙恬看着教鞭划过之处,头颅偏来偏去的琢磨。 越琢磨越觉得自家大王这一手“明走陆路、暗行水路”,简直是神来之笔! 益州险塞,联通外界的唯有两条路! 一路就是走汉中入雍州。 雍州与益州之间隔着秦岭,中间被先民开辟出了数条联通两州的山道,比如大名鼎鼎的陈仓道、祁山道。 陈胜说所的子午道,也是其中之一。 准确的说,汉中联通的雍州的数条山道里,最靠近雍州东段,也就是函谷关方向的一条山道。 看清楚:是靠近! 要从函谷关穿插到子午道,仍然需要绕行到武关、蓝田入雍州的那条小路上。(灭秦之战中,刘邦军入关中的道路。) 而另一条路,就是水路。 长江顺水而下,就可以从益州进入荆州。 反之,从荆州逆流而上,自然可以直接进入益州。 逆水而上自然不好走,但相较于蜀道之艰难,走水路逆流而上入益州,其实是一种享受…… 当然,疑兵之计并不是陈胜这一手的“明走陆路、暗行水路”的亮点! 他这一手的亮点,在于不但迷惑了雍州军与益州军的视线,打断了他们的布置,还一举彻底封死了益州与雍州与外界联通的所有出口! 益州对外两条路。 一条北上进雍州,一条东流到荆州。 雍州对外两条路。 一条东出函谷关,一条过蓝田下武关! 也就是说,只要你是雍州、益州这两地的兵马,只要你是想带着兵马到别地去。 那么无论你在这片广袤的崇山峻岭中如何绕路,反正绕来绕最终能出去的路也就三条。 一条函谷关。 一条武关。 一条长江。 函谷关外有红一军,以及很快就将赶到的虎一军四个师,合共二十五万兵马驻守。 陈胜再带十五万红二军,南下驻守武关。 他本人再南下走水路,亲率五万搏浪军入益州…… 这简直就是把狗关起来暴杀! 蒙恬单单只是看着兵棋沙盘上的布置,心头就对那个叫刘邦的家伙升起了一股怜悯之情……你说你干啥不好?非要投了咱大汉后再反? 他知情识趣的领命道:“末将定会紧守函谷关,见机行事,若无必胜把握,绝不会轻易出兵!” 陈胜将其扶起,轻笑道:“不必有太大心理压力,我都将白起的底细尽数交予你了,我不相信你会还奈何不了那老货。” 蒙恬却是完全笑不出来:“末将自当拼尽全力,稳中求胜!”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都说了放轻松一些,你亦是九州名将,不逊他白起分毫!” 他是真没什么压力。 白起的段位,与韩信相比或许也在伯仲之间。 但即便是韩信,不也在大势的倾轧之下落得败亡收场? 白起段位再高,同样也难力挽狂澜…… 毕竟陈胜不是曹老板。 他不会给对手火烧赤壁的机会。 嬴政、刘邦也不是孙权、刘备。 蜀汉、孙吴再不济事,至少还能与曹魏三分天下。 而雍州军和益州军撂一块儿,都不及他汉军一条胳膊粗! 蒙恬沉吟了几息,小声询问道:“大王,末将若能有机会踏破函谷关,白起……留他一命么?” 陈胜想了想,轻声道:“若情况允许,就暂且先留他一命,待我回来再处理,若是情况不允许……务必保证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手尾!” 他其实还挺欣赏白起以消灭敌方有生力量,为战略目的的兵家思想的。 但前提得是对外…… 只要白起肯对外。 无论他要多少万人坑,陈胜都保证给他挖齐喽! 哪怕他是想要背靠雪山、门前大海的风水宝地,陈胜也绝对满足他! …… 一口口方方正正的包铁木箱,在白起面前一字排开。 他疑惑的扫视了一眼这些包铁木箱,再偏过头看向一旁满脸讨好笑容的州牧府谒者。 州牧府谒者毕恭毕敬的躬身,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起沉默了好几息后,才上前掀起一口木箱的盖子。 霎时间,明晃晃、金灿灿的光芒,几乎晃瞎了白起那本就有些白内障的浑浊老眼! “彭!” 他勐地合上这一口铁木箱,面无表情一步跨到旁边这一口包铁木箱前,一把掀开。 就见一匹匹或朱或紫的上好蜀锦,躺在木箱之中散发着如同少女长发般内敛而柔软的光泽。 “彭!” 他再度合上,继续打开下一口,美玉宝珠莹润的华光,再度险些闪瞎了他的老眼。 “彭!” 他依次打开下一口,箱盖掀开的一瞬间,一股好闻的香风就迎面袭来,他都还未能看清楚眼前的事务,就感觉到一团温暖的、柔软的事物,印在了自己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触感的麻木面颊上。 他身躯一僵,不敢置信的再度看向一旁的州牧府谒者。 就见那谒者匍匐在地,低低的垂着头颅根本不敢抬眼……很明显,他知道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白起挣脱了换在自己脖颈上的粉臂,勐地一步后退,低垂着眼眸,脸色说不出的复杂。 “君上可还有嘱咐?” 他低低的开口询问道。 匍匐在地的谒者恭声回道:“回上将军,君上命奴婢代为请示上将军,军中粮草可还富足,天气日渐转寒,军中越冬的衣物可有欠缺,若有缺失,请上将军务必上奏州牧府,君上纵是穷搜八百里秦川,也必不令吾关中子弟兵忍饥受冻以御敌……” 白起听言,心头一阵阵无奈。 他如何能听不出,君上这名义上是关心军中物资储备,实则是在催他尽快破敌? 是自己先前水淹汉军营寨,令君上对他产生了盲目的信心? 还是雍州内部的压力,君上快要顶不住了? 白起沉思了片刻,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世家大族的钱粮…… 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啊! 他心头轻叹了一句,正色道:“老夫即刻命行军司马盘点军中粮仓、武库,若有缺漏,会尽快上奏君上!” “另请天使代老夫上奏君上,老夫已谋划破敌之策,不如就将大破敌军,请君上再耐心等待几日!” 州牧府谒者闻言大喜,连忙回道:“喏,奴婢定将上将军的军令状,上奏君上。” 白起按着佩剑缓步往外走:“至于这些赏赐,老夫年事已高,无力享用,请天使代老夫送还咸阳,请君上换成粮草与冬衣,发于将士们……” 第四百六十五章 狡兔三窟 陈胜光明正大的统帅红二军十五万兵马,回师洛邑,渠道南阳,进武关。 在无数雍州眼线的注视下,崤函汉军大营内升起「蒙」字帅旗,代表着汉征西将军蒙恬,正式接手崤函防务。 这本算不上是个进攻良机。 须知崤函汉军大营虽阵前换防,但并不仓促。 红二军乃是在红一军接受防务之后,才有序撤离营寨。 而且崤函汉军大营内,虽然升起了蒙恬的帅旗。 但谁能又确定,陈胜本人就一定在高举着王旗南下的红二军当中,而不是依旧留在崤函大营内,坐等函谷关雍州军送上门?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过基本操作。 是以,这个看似阵脚不稳的临阵换防之机,实则也就只有不懂装懂的沙场门外汉,才会觉得这真是个进攻良机! 但就在蒙恬以为,白起得观望一段时间后才会出兵试探之时。 白起却在蒙恬接掌崤函大营的当晚,就遣五万军袭营! 这属实是打了蒙恬一个出乎预料。 好在他稳重的统兵风格,令他即便不认为白起会这么快就动手,也依然兢兢业业的布置好了防务,最终提前发现了来袭的敌军,从容御敌。 不过雍州军这场袭营,虽未能建功,但双方都从这场袭营中看出了很多东西。 白起从蒙恬那与陈胜大相径庭的用兵风格中,看出了陈胜人的确已不在崤函汉军大营之内。 如果说,蒙恬的用兵风格凸显的就是一个「稳」字儿,四平八稳的稳,找不出特别出挑的优点,但也绝对找不出足以致命的破绽。 那么陈胜的用兵风格中,最显著的就是一个「猛」字儿,他的进攻欲之强,是哪怕是处于防守位,全军上下依然透着一股子「敢来就打死你」的凶悍气势! 连白起,都全程被陈胜的凶悍气势所压制,占着函谷关天险,都完全打不出立于不败之地的气势来! 而蒙恬,却也从白起身上掩都掩不住的进攻欲中,看出来……自家大王果真是洞若观火、算无遗策! 嬴政已经快要顶不住内部的压力了! 白起也快要顶不住嬴政的压力了! 他现在只需要稳坐钓鱼台,等着雍州军自己暴露破绽…… …… 另一边,陈胜统领红二军十五万兵马退出崤函之地后,便将大军交由季布带着,赶往南阳。 而他自己则搭乘大毛,径直南下赶往江陵,搏浪军中军裨将吴芮已率五万精悍之卒,在江陵等候多日! 当日,陈胜抵达江陵,接手吴芮部兵马的指挥权,分乘百艘舟楫沿江逆流而上,星夜赶往江州(hong庆)。 …… 五日后,汉中。 小雨笼罩汉中郡郡邑南郑城,一层秋雨一层凉。 在刘邦昔日为周将驻守汉中的前将军府内,敞胸露腹的刘邦,在两名美人的伺奉下大口大口的饮着闷酒。 他率十万雍州军,五日前便已抵达南郑。 按照时间来计算。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本该进入到雍州。 亦或者借道武关在前往河洛之地的路上。 但就在他率军抵达南郑的当日,他得知了汉军北伐攻城,幽州项羽归降大汉、并州韩信战败身死这两个重磅消息! 他当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陡然清醒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汉军「突然」平定北方,一下子就将他推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中! 进,无可进! 汉军已经平定北方,除了雍州,他这十万兵马无论到了哪儿都是孤军深入。 且不论他益州军,打不打得过汉军,单单是后勤粮草,都能彻底拖死他。 退,无可退! 他没能兜住反心,在汉王哪里露了相。 他现在就算是退回成都,也决计逃不了事后清算。 雍州的嬴政倒是给他发来过结盟书。 但结盟书上那些看似花团锦簇,但实质上却尽是弱肉强食的言语,看得刘邦只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当然知道,嬴政之所以敢这么不顾及吃相的巧取豪夺,乃是笃定他刘邦,除了附雍州军羽翼联手抗击汉军之外,再无活路! 甚至说,嬴政哪怕是战败,兴许都还有机会活。 唯独他刘邦,一旦战败,必死无疑。 可他先前连如日中天的大汉都不肯诚心臣服,又如何肯臣服于一个无名无实的雍州牧? 一念至此,刘邦便恼羞成怒的一掷手中酒爵,怒喝道:「郦食其误乃公!」 他如今回头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当初决意反出大汉,是鬼迷了心、猪油蒙了窍! 他现在恨不得倒退回一月之前,先烹杀了郦食其那老匹夫,再狠狠的鬼迷心窍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了眼……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他现在也只能硬挺着,寄望于嬴政能拖下去,拖得汉王不得不再次主动开口来招降他。 嗯,也用不着再次招降,毕竟他虽然漏了反心,但名义上,他现在仍是汉将。 只要汉王能不计前嫌,给他一道配合作战的王令,他立马就带着他益州军北上去与嬴政火并! 这并非是他死到临头了,还丢不下脸面。 而是这个话,只能得由汉王主动来说! 汉王先开口,他才有活路。 他先开口,纵使汉王现在许诺赦免他反叛的罪责,也难保后边不会清算。 他心下五内似焚,在美人儿身上游走的手掌不下心用力过猛,疼得美人儿娇滴滴的撒娇道:「大将军,您弄疼奴家了……」 「哦?」 刘邦看着眼前这张娇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美艳面庞,焦灼的心绪大为缓解,yin笑道:「哪儿疼啊,让乃公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忽然觉得,纵然是到头来依然逃不过要挨上一刀,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后悔的了。 穿过最华美的衣裳,吃过最精细的食物,住过最堂皇的宫室,骑过最神骏的宝马,睡过最娇嫩的贵女…… 若他当年沛县那个街边避马如喽啰的小小亭长,莫说这般娇滴滴的姬周宗室美人儿,纵是那些粗鄙不堪的县吏之女,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想到以前,他心头莫名的多了一股邪火儿,粗粝的大手狠狠的在怀中美人儿浮夸的胸大肌上掐了一把,疼得其面容都扭曲了,却还得努力的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脸儿。 就在屋内的气氛即将变得焦灼之际,郦食其忽然闯入堂内。 他无视了堂上面色铁青的刘邦,以及手忙脚乱穿衣罩体的美人儿,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行至刘邦身前,揖手禀报道:「启禀君上,鱼复(今白帝城附近)江关都尉回报,有汉军舟楫过百,逆江水入吾益州,已破鱼复水关,请求君上火速调遣大军迎敌!」 说话之间,他老脸上也有着压制不住惊慌失措的之意! 鱼复至羊渠江段,乃是益州境内长江河道最为险峻的一段,一旦汉军突破这段河道的江防,再向前便是一马平川,直入江州! 届时,汉军不但可以轻易夺取益州之基业,还能从后方包抄他们,断他们的后路! 刘邦愣了好几秒,而后强作镇定的端起酒爵仰头浅饮了一口……只是他与郦食其都未注意到,他捏着酒爵的手,颤抖得爵中的酒液都洒出来! 放下酒爵后,他才强笑道:「是乃公吃醉了酒还是先生吃醉了酒?汉军主力不是在幽、州两地,便是在崤函、武关,如何会顺长江河道逆流而上,总不能是搏……」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抬起眼睑与郦食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慌乱与畏惧。 是啊,搏浪军! 那支大名鼎鼎,却因在九州乱战中战绩平平,且一根筋的死守着荆湘之地不愿离开的,而总被九州群雄下意识忽略的搏浪军! 搏浪军,如今可也是汉军啊! 「还请先生救朕!」 刘邦连探究与挣扎的心思都没了,便径直起身向郦食其一揖到底! 哪里看得出,一刻钟前,他还恨郦食其恨得直磨牙,恨不能将其烹杀? 郦食其连忙扶起刘邦。 刘邦察觉得到,他的手同样颤抖得厉害。 由不得他们不慌乱,他们搁这喝着美酒、唱着歌。 汉王可是风里雨里的,在朝他们的大本营进发啊! 汉王连搏浪军都出动了,可想而知是有多痛恨他们! 要是落汉王手里,能落个痛快都得求汉王开恩…… 郦食其沉吟了片刻后,开口便道:「为今之计,唯剩两条路可走!」 刘邦一听还有两条路,大喜过望的把住郦食其的手臂:「请先生教我朕!」 郦食其不敢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第一条路,入雍州,与那嬴政结盟,共抗汉军!」 刘邦想也不想的说道:「朕选另一条!」 他这会儿思维异常的敏捷,一瞬间就理清了头绪。 自王死地覆、天下板荡至今。 九州崛起过大大小小十数位割据一方的枭雄豪杰,他们如今都在哪里? 不是叫汉王收拾了! 就是在汉王麾下! 嬴政凭什么例外? 仅剩雍州一地,他凭什么能例外? 哪有逃命却死胡同里逃的道理? 郦食其一时间没跟上刘邦的思维节奏,无语了好几息后才接着说道:「第二条路,南下,入百越以自立!」 这回轮到刘邦无语了! 不是去投奔嬴政,就是去投奔百越是吧? 你就不能想一个,能稳住自家地盘、不用去投奔别人的法子? 他将头颅偏过来偏过去的,打量眼巴前这老货,心头是终于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这老匹夫,压根就是属兔子的,打这窟窿出来,就直奔另一个窟窿,自个儿拜他为谋主,可不就是跟兔子认亲戚吗? 想他当年为蒙城守将时,是这老匹夫建议他放弃蒙城守将,南下扬州投奔搏浪军! 其后他在扬州站稳脚跟为扬州将军之时,也是这老匹夫建议他放弃扬州的基业,入益州投奔姬周…… 虽然如今看起来,这老匹夫的建议也不可谓不高明,令他每一步都踩在了九州大势的节点上,顺顺利利的成为了割据一方的军阀。 可当初若是另寻谋主,他逐鹿天下、问鼎九州之路,是不是会和现在不一样,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呢? 明明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了,刘邦此刻却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百越人想来排外,咱爷们南下,恐怕没那么容易站稳脚跟吧?」 他有气无力、意兴阑珊的说道,连装逼的「朕」也不称了,直接用上了一口沛县乡音。 他虽然是疑问句。 但郦食其却听出来,刘邦这是宁可南下去百越之地喂蚊子,也不肯北上雍州、投奔嬴政! 他心下轻叹了一句,强行振奋精神,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百越人在我等眼中乃是共进退,但实则上他们内部也分成了很多支不同的部族,而且有好几支百越人,其实都是商周时期自九州迁徙到百越之地落地生根的华夏族血后裔。」 「且据下臣所知,汉王在荆湘之地与百越人大战数场,屠杀了不少百越人,百越人深恨之!」 「只要君上能摆出乃是被汉王追杀出九州,吾益州军与汉王势不两立之姿,想在百越之地寻一安身之所,应当不难!」 「君上文臣良将百十效忠、兵马二十万护身、钱粮无算,入了百越之地后,只要肯用心经营,退可画地而治、自立为王,进可据南望北、再逐鹿九州!」 「若君王决意北上,下臣凭三寸不烂之舌,替君上入百越、游说诸部,博取一立锥之地以献君上!」 郦食其对刘邦一揖到底。 刘邦哪里听得了这个? 他一听什么「画地而治」、「自立为王」,刚刚被汉军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的野心,就跟那死灰复燃的山火一样,「蹭」的一身就再度卷土重来! 「朕得先生,实乃生平大幸!」 他双手扶起郦食其,言真意切的说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 狐假虎威 明月照大江。 充当陈胜临时指挥旗舰的三桅大船,静静停泊在临江县的码头内。 照理说,他此番亲自领军进益州,乃是趁刘邦不备包抄他的后路,应兵贵神速,不惜一切代价赶在汉中的刘邦回师成都之前,先他一步兵临成都,一战夺取刘邦在益州的根基! 但陈胜自踏足益州地后,却一反常态的的便刻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如同出门遛弯儿的老爷爷的一样,不慌不忙、稳扎稳打的沿江逆流而上,每遇到到城池,庞大的船队还会停留上一两日的时间…… 到如今,他们踏足益州地界,已经快有十天了。 但他们却是在昨日,才终于抵达临江县(今g庆忠州,小楼老家)。 距预定目的地江州,至少还有五六日的水路。 这很不合常理…… 但陈胜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须知,益州虽名义上已经归降了大汉,乃是大汉疆土。 但实质上,因为北伐战事迫在眉睫,大汉根本就还未来得及,接管益州的统治权。 是以益州的统治权,其实仍然被刘邦心腹、姬周旧臣,以及益州本地世家大族、南蛮土司等等权贵阶层的把持。 陈胜心知肚明,这些人当中,只怕有不少人对他陈胜、对他大汉,都持反对、敌视的态度! 这些人,要想成点什么事,那肯定是不足! 可在他们的地头上,要想坏点什么事,可不要太容易! 偏偏他们这一路兵马,又是孤军深入,既无接应、又无旁援,连随军携带的粮草都极其有限…… 这样的情况下,岂能轻敌冒进? 按照陈胜的心意,当然是趁着这个难得机会,一边前进,一边剿灭沿江两岸那些恶行累累、积习难改的益州权贵,一边大规模推行土改国策播下大汉的种子…… 正好,他们还可以就地补充一波粮草,单单是运输损耗,就能省下不少的粮食! 什么? 找刘邦决战?速战速决? 陈胜不用主动去找刘邦决战。 他现在才是来者! 该刘邦急着来找他决战才对! 虽然陈胜并不确定,刘邦究竟有没有与他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勇气。 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刘邦要敢来,那就先摆平他,再继续接受益州。 刘邦要不敢来,那就先接收未经战火荼毒的益州,再北上去将刘邦和嬴政一勺烩了! 这是搁自己家干仗。 无论是打烂了什么盆盆罐罐,最后都还得他这个当家的来买单! 所以当然是将战争的负面影响,压制得越低越好! …… “大王,请进晚食。” 一名短兵提着两个食盒,躬身走入陈胜的舱室中,抱拳行礼道。 “放下吧!” 舱室另一头,油灯昏黄的光晕将陈胜席地而坐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他端坐在一方矮几前,一只手举着油灯,一只手点在内衬白绢的卷宗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而似他面前这样的卷宗,他面前的矮几上堆得如小山一样高,他坐在小山后,几乎被这些卷宗所淹没。 这些卷宗,便是李斯通过特战局的消息传输渠道,今日才送到他手上的朝中改三省六部制的官吏名录。 名录之上的每一个官吏的资料,都记载得很是详尽,从官吏的姓名、出身、学识,再到过往政绩,以及特战局出具的品德调查,皆有详细的记载……已经有几分品格报告的模样! 但这还并不是让陈胜最惊讶的! 更令他感到耐人寻的是,在随这些卷宗一起送来的李斯亲笔信上,明明提及了,这些官吏名录乃是他与范增多番磋商之后才得出的一份初稿。 但卷宗后边的落款,却只有李斯一人的姓名,而无范增的姓名。 陈胜起先也以为这老货是想抢功。 但仔细查阅了几分卷宗后,又觉得不是…… 这些卷宗上,出身稷下学宫的官吏数量,占比太大了。 李斯那几个“得意门生”的名字,尽皆在列。 陈胜从不否认稷下学宫学子的优秀。 稷下学宫乃是他亲手打造,倾注了他大量心血的大汉人才摇篮。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稷下学宫的学子们有那些优势,有那些长处…… 但在这里,压根就不是稷下学宫的学子们,优秀不优秀的问题。 而是李斯作为负责改制变法之事的主持人,该不该避嫌的问题! 陈胜当然不会因为李斯举荐了一票他的“得意门生”,就心生芥蒂。 以李斯的阅历与智慧,陈胜也相信他一定明白,自己不会在意这件小事。 毕竟太祖爷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陈胜手里抓着两百万汉军的刀把子,用得着怕谁在朝中结党营私? 但他在意不在意是一回事。 李斯怎么做又是另一回。 就好像下属替上级书写的材料、演讲稿里,总会刻意留下几个异常明显的错别字,供上级指出修改一样。 就算陈胜这个做大王的,不在意李斯提拔他的得意门生,李斯作为下属也不应该借着这股东风,毫不顾忌的大肆提拔他的得意门生,甚至连推荐人都不屑于伪装一下。 明明不应该这么做,李斯却偏偏这么做了。 还做得这么正大光明、明目张胆。 ‘这老货莫不是想告老还乡了吧?’ 陈胜慢慢琢磨出一点味道来,心想着自己最近好像也没有苛责过那老货啊,连先前那老货出使雍州无功而返,自己都未曾与他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就想着告老还乡了呢? 再然后,他就又想起了在朝中存在感越来越低的韩非,那厮担着大汉右相的名头,而今却连他这个大王,经常都好几个月见不到他的人影,哪怕是以王令召他入宫议事,那厮都总是以病痛缠身、行动不便为由,婉拒王令…… 有韩非做例子,陈胜心头涌出一股明悟:‘急流勇退?有这个必要吗?’ 从这个角度,他倒是多少能猜到一些韩非与李斯的想法。 这二人,一个乃是大汉司法体系之魁首,身兼立法、执法两大权力于一身,麾下法家门徒遍布大汉所有州、郡、县、邑,且人数至今还在打着滚儿的往上翻。 另一个乃是大汉行政体系之魁首,加之曾为稷下学宫文学院院长四年之久,可以说大汉整个文臣体系都深深的打上他李斯的烙印,如今还又着他全权负责改制变法之事…… 更关键的是,他二人还是师兄弟! 哪怕他二人向来不和,同殿为臣,私下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落在底下人眼中,那可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陈胜估摸着,自己要是再不打压一下这二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快要以为自己真是培植羽翼,以待时机了! ‘相信你们,还相信出毛病了?’ 陈胜啼笑皆非的收起面前的卷宗,心想着等益州的事摆平了,是得抽点时间出来,回金陵去找那师兄弟二人好好聊一聊。 革命尚未成功,骡……同志可不能提桶跑路啊! 他起身,提起武器架上的佩剑系在腰间,准备照常出去巡视一圈。 就在这时候,一名特战局军官快步入内,从怀中取出一节附着雉尾的竹筒捧在手心里:“启禀大王,金陵总部急信!” 陈胜拧了拧眉头,接过竹筒捏碎,抖出其中的绢书,定睛快速浏览。 刚看到一半,他就愕然的失声道:“我何时给刘邦下过南下百越的王令?” 特战局军官躬身立在他面前,不敢搭腔,权当未听见。 陈胜见状,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唯!” 待到这名特战局军官退下之后,陈胜按着泰阿剑在舱室内徘回了两圈。 而后索性接下佩剑重新搁回武器架上,自己大步走到一旁摆放的两个食盒面前,打开取出里边尚且温热的饭菜,边吃边绞尽脑汁的思索——这他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肯定是没有给刘邦下达过南下百越的王令! 所以刘邦必然是在扯着他的王旗狐假虎威! 但问题是,刘邦为什么要扯他的王旗做幌子? ‘难不成,是想借此动员他麾下那二十万益州军,来与我火并?’ 刘邦的大本营在成都。 而他即将去的江州,位置就在成都南方。 从地理位置上,这是可能性有的! 毕竟刘邦麾下那二十万益州军,并不全是他的死忠。 而今大汉一统九州在即,明眼人都看得出,战乱即将结束,但凡是脑子正常的恐怖直立猿,都能看得出来,与大汉为敌是既没有前途,也没有钱途的…… 扯着他的王旗做幌子号令二十万益州军,再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指挥二十万益州军来对他发起进攻,一句将叛汉这件事,从他个人的事,变成所有益州军将士的事! 这个操作,从动机和原理上,也的确说得过去! ‘可如果只是为了造成既定事实的话,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之嫌?’ 陈胜夹着一块肥得透明的猪肉铲起一大口白米饭塞进口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猪肉的鲜香完美的缓解了用脑过度的焦灼感:‘一旦我这边大张旗鼓的将其打为叛汉的二五仔,他可不就全瞎了?这么大的事,那厮总不会以为我会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吧?’ 想到这里,他再次端起碗往嘴里刨了一大口浇了猪油的白米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丰沛集团不乏能人,就算他一人儿脑抽,总不能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脑抽!’ ‘先假定,他知道我会得知他假传王令。’ ‘那他还敢继续这样做,就只有两种解释!’ ‘要么,他笃定他能赶在我撕破脸之前,通过家传王令,达成预定目的!’ ‘要么,他笃定我即便得知了他假传王令之事后,也不会揭穿他……至少是不会即刻揭穿他!’ 信息太少,能推导出这两种解释,已经是极限。 再往下硬推,就成幻想了…… 陈胜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心头思索起,当然自己接到刘邦叛汉的亲笔书之时,为何没有大张旗鼓的将其斥为叛徒、反复之徒? 哦对了,是既为了稳住局势、稳住士气。 同时也是为了,不将刘邦麾下那二十万益州军,尽数逼到与大汉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上! 九州所有兵马,除了衣军与虎贲军这两支用新式练兵法练出来的精锐之师外,所有九州兵马都可以视之为主将的私人财物! 就好比陈胜他伯父陈骜,就能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转赠送给陈胜! 这事儿要是放在红衣军、虎贲军当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红衣军、虎贲军的所有将士,在入伍的第一天就被教导,他们效忠的是大汉、是汉王殿下、是汉地所有江东父老…… 除了陈胜的王令,他们不认任何人! 哪怕有陈胜的王令,也没有任何人能在他们面前提出“反汉”“反汉王”这一类字眼! 哪怕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的直属上级,也一样。 所以,对于刘邦叛出大汉这件事,在正常人的眼中,那二十万益州军将士的反应,应该是:‘啥?眼瞅着大家伙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个瘪犊子玩意却造反了?你这不纯傻逼吗?算了,谁爱愿意跟着你干谁跟着你干吧,爷不伺候了!’ 但实际上,这件事儿一旦捅破,二十万益州军将士的反应却是:‘坏了,眼瞅着大家伙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我们却反出大汉了,你说说这事儿给闹得……’ 一个你。 一个我们。 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就算那二十万益州军将士再渴望和平,不愿再继续战争,也顶多只会有一部分将士,会逃离益州军!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连逃离益州军的,都只会是极小一部分兵马! 其余人,就算是再不乐意与大汉开战,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 所以,先捂住刘邦已经反出大汉的事,等到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再捅破这件事,分化益州军,对于陈胜而言,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我先前是为了不将二十万益州军逼到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上,才选择捂住这件事!’ ‘现在呢?我都已经占着先手,根本就不惧他刘邦鱼死网破,我凭什么还要配合他捂住这件事呢?’ ‘除非,他不是来跟我鱼死网破……’ 陈胜心头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扯过食桉上团成一团的绢书扯开,定睛一看:“南下百越?”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逆流而上 “驾……” 吴广倒提一杆带血的丈二点钢枪,带着五千兵马回归崤函营寨。 早有传令官守候在营寨大门后,见了吴广即刻迎上来,抱拳道:“标下拜见吴将军,奉征西将军令,请吴将军退敌归营,速至中军帅帐议事!” 吴广点头领命,转身将丈二点钢枪抛给身后的短兵侍卫长,令麾下军官将大军带回,自己带着几名短兵,策马向中军大营方向赶去。 不多时,吴广抵达中军帅帐。 他翻身下马,先取下兜鍪抱在怀中,再理了理身上染血的甲胃,然后微微垂下眼睑,快步帅帐:“末将吴广,拜见征西将军!” “人来了……” 帐上蒙恬笑道。 “不错,终于有几分统兵大将的模样了!” 有人回应道,声音很是熟悉。 吴广惊喜的一抬头,就见到了同样抱着兜鍪,笑吟吟的立在兵棋沙盘旁的陈刀。 他张了张嘴,硬生生将都到了嘴边的“刀叔”二字咽回去,恭恭敬敬的见礼道:“末将吴广,拜见镇北将军!” 陈刀笑着调侃道:“愣多礼,我可是客,你们才是主人!” 蒙恬听言羊怒道:“四军长这叫什么话,都是汉家部队,哪有什么主人、客人?而且四军长莫忘了,你可也是咱红衣军走出去的将军,真要论起来,你这也是回娘家了!” 陈刀“哈哈”一笑,接过他的话茬儿笑道:“那回门儿的女儿家,也是客啊!” 蒙恬也随之大笑,并未在这个玩笑话题上,再做纠缠。 如他所说,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乃是大汉两大主力军团,虽然暗地里没少较劲……亦或者说,是虎贲军团单方面在与红衣军团较劲。 但有陈胜镇压着,两大军团之间的较劲,暂且还处于良性竞争的状态,两大军团的军官、士卒在战场之外相遇,也都如同兄弟一般亲近。 只要大家都不吹嘘战绩,连李信都能和蒙恬做朋友! 也是在这个时候,蒙恬才后知后觉的想清楚一些东西,心头对陈胜的敬畏,几近神明! ‘大王的用人,好像真是从未出过差错啊!’ 他心头由衷的感叹道。 陈胜的王令,从来就不是那种让人一听,就觉得很王威浩荡、英武霸气的壮阔手笔。 而是那种你初听之时,只觉着平平无奇,事后才越琢磨越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高屋建瓴! 就好比眼下。 任谁想,统领这十万虎贲军将士来崤函之地备战白起的,都应该是李信! 无论是能力、职位,还是战功,虎贲军团之内都是除李信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但如果来的当真是李信,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都说蛇无头不行,一个社团不可能有两名话事人。 他要与李信凑在一起,必然要挑一个人出来当家做主,挑大梁! 但他蒙恬是军团长,是征西将军。 人李信同样是军团长,是征北将军。 谁听谁的? 谁肯听谁的? 就算他们肯,他们手底下的将士们肯不肯? 自家主帅去给另一位主帅做副手,那不是承认自家军团不如对面军团吗?这不打他们脸么?谁不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 哪怕是无人敢对王令说三道四,这件事也必然会令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之间融洽的兄弟关系,出现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 反观,让陈刀前来,就完全没这个顾虑! 陈刀是以中将军长之衔授得镇北将军之职。 论衔论职,他都低了蒙恬一级,按照军中的上下级制度,陈刀到了蒙恬这里,天然就该接受蒙恬的指挥! 这一点,陈刀带来的那十万虎贲军将士,都不会有意见。 也不会一有点不顺挫折,就觉得是红衣军在欺负他们虎贲军…… 而李信留在冀州,不但可以巩固王朝在九州北方的威信,还能间接性的钳制住新降的项羽部! 李信与项羽的天资肯定是有差距的,但李信正处于巅峰状态,而项羽还远远未抵达巅峰境界。 是以一旦项羽生出反心,李信即便还压制不住他,至少也能拖住项羽的兵锋,为汉军主力回师北方争取时间。 反之,若是留陈刀在冀州,他根本就镇不住项羽! 一旦项羽真生出二心,恐怕第一个就杀陈刀祭旗……一名中将军长阵亡的后遗症,已经足以令北方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度崩盘! 看,如此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里,竟都包含着如此多的思考与谋划。 蒙恬再转念一想,发现无论是上一回,大王派遣他与李信,分征河内、巨鹿。 还是上上一回,大王派遣他与李信,分击王翦、任嚣。 还是上上上一回…… 都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大王用兵用将,都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蒙恬心下由衷的感叹道。 …… 寒暄毕。 吴广向蒙恬和陈刀,详细的汇报起他今日率本部兵马出营迎敌的经过。 他说得很详细,何时出迎、领兵几何,对军几何、何人领兵,交战多久、战斗力如何……他都有提及。 蒙恬与陈刀也听得很认真,虽然他二人都已在吴广先一步送入帅帐的战报中,看到了方才这一场厮杀的全过程。 但战报上能看到的,与吴广口头说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待到吴广汇报完毕之后,二人才对视一眼,蒙恬率先说道:“使了这么久疑兵之计,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自他接手崤函营寨之后,白起是每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十余万雍州军轮番下场,却连他汉军营寨的大门都未曾摸到过! 若是旁人,说不定就沉浸在这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虚假巍然不动感里了! 蒙恬得了陈胜的嘱咐,一直留着心眼儿警惕着白起用计,岂能被他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小花招给迷惑了? 陈刀沉吟了片刻,颔首道:“那……想个办法,干他一票?” 蒙恬:…… 我刚刚不还告诉过你,大王让我们步步为营、稳中取胜么?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当即态度坚决的回道:“四军长有什么破敌良策?” “良策不敢当!” 陈刀拔出佩剑,在兵棋沙盘上代表函谷关的位置一点:“某率五万精兵,埋伏于此,我主力军再诈败一场,后退五十余里,待到那老匹夫发兵追逐我主力军之时,某再趁机抢关,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蒙恬凝视着兵棋沙盘,脑海中迅速推演了一遍陈刀的破敌之策,而后摇头道:“意图明显了些,那老匹夫怕是不会上当!” 陈刀毫不犹豫的回道:“那就掩饰一二好了!” “看那老匹夫的布置,不出三日,他必会发起袭营,某虽不知他将以何种方式来袭,但想必不会超出大王所说的那几种袭营手法,蒙将军也定然早有准备!” 蒙恬点点头,心头判断白起这次大概率会使用火攻。 陈刀接着说道:“届时我大军无须掩饰自己堪破他疑兵之计的事实,请君入瓮与之交战,那老匹夫为破此局,定会将错就错,强令雍州军破吾大军!” 蒙恬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四军长之意,是要我主力军后撤,引出函谷关中守军,为我伏兵创造抢关之机?” 陈刀颔首:“然也,现在我大军最大优势,便是那老匹夫不知我十万虎贲军已赶到崤函之地,如此良机,若不加以利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蒙恬迟疑的按着佩剑在帅帐内徘回了两圈,最终还是摇头道:“此机太险,一旦那老匹夫反应过来,在尔等尚未攻入函谷关之前回援,尔等立刻陷之死地!” 他不得不承认,陈刀的计策成功率很高。 他熬鹰一样的熬了白起半个月,眼下白起是个什么状态,他心头比谁都有数儿。 白起现在,就好像是那过了河的小卒子,哪怕明知前方杀机四伏,也只能有进无退。 可问题是,陈刀的计策,失败代价太大了! 一旦失败,不但没有攻下函谷关,连抢关的那五万虎贲军将士,都得留下一大半……这个罪责,谁担得起? 陈刀还想说点什么,但毕竟蒙恬才是主帅,于是乎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蒙将军三思!” 蒙恬注视着兵棋沙盘,慢慢的拧起的眉头。 就在帅帐内的气氛逐渐变得闷沉之际,一旁的吴广突然弱弱的小声道:“两位将军,不若让末将试试?” 蒙恬与陈刀齐齐扭头,目光不善的看向吴广:‘你小子也想凑热闹?’ 吴广缩了缩脖子,这两位,一个是现管、一个是家中长辈,哪个都能吃定他:“末将的意思是,在抢关的伏兵之外,再添一把火!” 蒙恬依然拧着眉头不说话。 “哦?” 倒是陈刀展开眉头,饶有兴致的笑道:“怎么说?” 吴广看了看蒙恬,见他虽然拧着眉头,但却没有说话,便将腰间佩剑连鞘解下,抓着连鞘的佩剑移步到兵器沙盘前,比划道:“末将愿率两千精通水性之精兵,沿着渭水逆流而上,绕行到函谷关内,待到白起老匹夫倾巢而出之际,强行夺关,为我伏笔开起关门,缩短抢关的时间!” “如此一来,纵然是白起反应及时,回师函谷关,我伏兵也可反向依托函谷关,抵挡白起主力至我主力军反扑,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说完,他咧着嘴,向蒙恬和陈刀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你们做大将军的,有大将军的玩法,我这个小将军,也有小将军的玩法……’ 陈刀抬起左手用指尖抹了抹眉梢,扭头向蒙恬问道:“函谷关这一段渭水,很好渡么?” 他今日才赶到崤函之地,对于周围地势的了解,还仅限于蒙恬帅帐内的这一座兵棋沙盘。 蒙恬拧着眉头,没有回话。 吴广见状,知情识趣的解释道:“那一段河道水流湍急、河床落差大,枯水期行不得舟楫,且平日有瞭望塔与游骑巡视,正常情况下,是无法瞒着雍州军逆流而上的。” 陈刀:“不正常情况呢?” 吴广言简意赅的回道:“近期雍州军减小了对那一段河道的巡查力度,想必是为了故布疑阵,好令我们相信,他们还会用水攻吧……” 蒙恬松开了拧成一团的眉头,心说:‘难怪这味儿闻着这么熟悉,原来是大王的路数!’ 陈刀同样嗅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乐呵呵的对吴广挑了根大拇指:‘好小子,不愧是咱陈家大院儿出来的老爷们儿!’ 众所周知。 陈胜用计,除了好叠buff,整点一石二鸟、双管齐下、三路齐发之类的以量取胜之外,最喜欢的就是反向利用别人的计谋! 你以为你预判到我的预判? 事实上是我预判到了你预判到了我的预判! 前番巨鹿之战中,陈胜那一手惊艳的将计就计之将计就计,陈刀至今记忆犹新! “两千太少!” 蒙恬沉吟了片刻后,果断开口道:“持我帅令,全军将士任你挑选,至少凑齐五千人才可往!” 吴广听后略一沉吟,便婉拒了蒙恬的军令:“上将军拳拳爱护之心,末将铭记于心,怎奈此计乃是在雍州军的眼皮子低下泅渡渭水、翻越崇山峻岭,两千兵已是极限,再多就有可能会暴露,功亏一篑……请上将军放心,只要能顺利穿越天险,我红衣军两千兵,亦能击穿十倍之敌!” 蒙恬沉默着看向陈刀。 陈刀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吴广,微不可查的向蒙恬点了点头。 蒙恬轻轻出了一口气,正色的上前拍了拍吴广的肩头:“此战若胜,某家必为汝请功于王座之前!” 吴广连忙抱拳回道:“末将谢上将军栽培!” …… 庞大的舟楫群,在船桨与纤夫的动力下,逆着湍急的江水徐徐前进。 居中的三桅大船甲板上,陈胜身穿一袭宽松的玄袀袍服,倚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眼神睥睨的盯着面前这个刚刚登上他座舰的昂然汉子,轻笑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来见我?真当我不会杀你?” 来人怡然不惧的梗着脖子:“某周勃若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岂敢来此拜见大王耶!” 第四百六十八章 讨活路 “某周勃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岂敢来此拜见大王耶!” 周勃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说道,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大无畏气概。 “有种!”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拍手:“我就佩服你这种硬骨头的勇士……将这无礼狂徒叉下去,重打九十军棍,若能活下来,再带来见我!” “唯!” 左右甲士轰然应诺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周勃按倒在地。 周勃的面颊重重拍在了甲板上,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来? 那上回在金陵挨的板子,至今屁股都还没好利索呢! 眼瞅着按着自己的这票甲士,就要拖自己下船,周勃急了,奋力仰起头颅看着上方的陈胜,高声疾呼道:“大王,可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耶!” 陈胜眼神澹漠的俯视着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望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周勃终于怕了! 若是旁人,周勃或许还会怀疑,这是不是在下马威、先声夺人。 但对陈胜,周勃是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他弄死自己的胆量和决心。 人固有一死,是重于泰山,还是重其他山,这或许见仁见智。 但死于犟嘴,定然是轻于鸿毛。 周勃心头急得起火,可他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他这张嘴,哪怕下一秒他就要死,要他说些服软的话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乎…… “彭!” 周勃一头重重的磕在了木质的甲板,声音之强劲,就像是他脑子里是空心的,在撞击甲板的时候与甲板发生了共振。 陈胜终于挥了挥手。 一票甲士齐齐松开周勃,抱拳退回两侧。 “支起耳朵听清楚了,免得日后提起来,说我陈胜不教而诛!” 陈胜侧倚着太师椅,一只手托着额头,不咸不澹的说:“你们益州军,乃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向我大汉上降表、献九鼎,以称汉臣!” “无论现在你们是要反、还是要逃,只要你们益州军一日未公开向天下人宣告,尔等叛出我大汉的卑鄙无耻行径,尔等便一日为汉臣!” “我陈胜德行虽浅,但我坐着这个位置一日,我便是汉王,尔等既是汉臣,见了我就该执臣子礼。” “身为汉臣,却于王驾之前称强拿大,尔等是欺我陈胜力弱、还是欺我大汉无人?” “单凭此一点,我诛你三族,都不算冤枉了你!” 此言一落,甲板上的诸多甲士,看周勃的眼神一瞬间就变得异常的凶残。 周勃似是能感知到这些冰冷的目光,身躯颤了颤,一言不发的再次重重的一头磕在甲板上。 陈胜恍若未见,澹澹的继续说道:“再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既不适用于阴谋造反的乱臣,也不适用于揭竿而起的贼子,无论你是乱臣、还是贼子,我要斩你,都是名正言顺、合情合法!” 周勃终于顶不住了,从心的叩首道:“罪将拜谢大王宽恕之恩!” 陈胜垂下眼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用急着谢,你这条命保不保得住,还得看你的来意,我感不感兴趣。” 周勃会意,一句废话都不敢再说的径直开门见山道:“启禀大王,罪将此来,乃是代我家将军刘邦、代我益州军二十万将士,来向大王讨一条活路。”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问道:“是讨,还是抢?” 周勃跪在地上,百般无奈的看着他,小声说:“大王觉得罪将这模样,是来讨,还是抢?” “哈哈哈……” 陈胜大笑出身,前俯后仰的拍着座椅扶手:“你可真有意思,要不好好考虑一下,别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了,百越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不妨考虑一下去金陵统兵?你们那一票将校都有几把刷子,但能入得我眼的,不过两三人,你周勃算一个!” 周勃听他这样说,心头竟涌出了几许与有荣焉之意,正要开口谢恩,忽然意识到了陈胜方才这番话说了什么,震惊的失声道:“大王知晓我等欲南下百越?” 陈胜微微虚了虚双眼……先前他还只是推测,现在他确定了! 刘邦那厮,竟然真是要南下百越? “我倒是更好奇!” 他笑得人畜无害:“这是谁给刘邦出的馊主意?” 这个主意,看似简单。 毕竟自他领军突进益州腹地,益州之险便已无从提起。 而刘邦身为叛将,若不想投奔嬴政的话,便只有南下百越另起炉灶这一条路可走! 但这个看似简单的主意,其实是需要突破一层思维认知的! 什么思维认知? 就是跳出九州棋盘,将九州之外的地域和国度也纳入自己的战略与战术思维当中! 这个进步,看似只是小小的往前迈了一步。 但事实上,却是不亚于质的飞跃的一步! 莫说是当下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封闭时代。 哪怕是在陈胜前世那个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的信息时代,大部人的一生,依然只局限在自己生长的那一亩三分地里,拒绝学习、也拒绝改变! 就连陈胜自己,明明手里就拿着刘邦即将领军南下入百越的情报,却一叶障目的用排除法一项一项去排出,最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刘邦这是要去百越…… 这绝对不是刘邦能想到的。 他连益州都出不去,哪有这个格局。 周勃迟疑的看了陈胜一眼,犹犹豫豫的沉吟了十几息后,才回道:“回大王,据罪臣所知,此策乃是参军丽食其所献。” 丽食其? 陈胜觉得这个名字听起多少有几分印象,仔细回想——哦,这不就是那个被烹杀的着名说客吗?那个引起韩信与刘邦之间不和的引子…… 他想了想,再次问道:“以前刘邦弃蒙城入扬州,弃扬州入益州,是否也都是此人所献之策?” 周勃这回迟疑的时间更长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承认了陈胜的说法。 这样的事,他本不该说给外人听。 怎奈丽食其在益州军内部,也没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此次刘邦反汉,军中那些心向大汉的将校,恨得放黑箭射死丽食其这个撺掇刘邦反汉的祸水……周勃虽然没那么极端,但要他拿自己的命去为丽食其做掩护,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 陈胜点了点头,再次问道:“此番你们益州军反我大汉,是否也是这老匹夫撺掇的刘邦?” 周勃警惕看了他一眼,疑惑的低声道:“恕罪将冒昧,请问大王问这些,到底是何意?” 陈胜风轻云澹的笑道:“没什么,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你们是不是该先将这老狗的头颅送我跟前,让我先顺了你们反出大汉的这口恶气之后,再来谈活路不活路的问题?” 那条老狗,的确是个祸害! 无论放不放刘邦南下,都必须先设计将其除去! 周勃心头警报拉响,想也不想的便抱拳道:“怕是要令大王失望了,我家将军以仁义立事,丽食其追随我家将军多年,尽心竭力、忠心耿耿,我家将军岂会无端加害于他?” “仁义?” 陈胜虚了虚双眼:“对区区丽食其都讲仁义,对我陈胜却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不还是欺我无力、欺我大汉无人吗?谈个屁,开打吧!” “我大汉王师灭张良用了一个月,灭韩信用了半个月,灭你们益州军,我准备用三个月,也算还了你们敬献九鼎的情谊!” 说完,他就将脸偏到一旁,向周勃挥了挥手,示意其自行离去。 周勃哪里肯离去? 红一军堵着函谷关,红二军堵着武关。 只待陈胜这一支兵马再前进一步占住江州。 他们益州军这二十万兵马,就真成笼中鸟了——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了! “请大王恕罪,此事末将回转成都之后,即刻禀报我家将军,必不令大王失望!” 他低垂着头颅,抱拳道。 华夏语言的优势就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却能什么都答应。 “很好,这才像是有谈判的诚意!” 陈胜赞赏的颔首道:“那我便在江州,坐等你们将那老匹夫的头颅,奉于王座之前!” 周勃听到“江州”二字,心头一阵阵发苦,却一声都不敢吭。 陈胜正了正坐姿,好整以暇的继续开口道:“好了,再来说说,你们所求生路为何!” 周勃连忙开口道:“启禀大王,我家将军嘱托罪将,请大王将江防撕开一道口子,放我大军南下入百越之地,活命之恩,我家大王必铭记五内、永世不敢相忘,待到我家将军在百越之地站稳脚跟之后,必向大王纳贡称臣,为吾大汉南疆屏障,永不侵犯!” “啧!” 陈胜微微摇着头惊叹了一声,轻笑道:“谈生意就好好谈生意,扯什么感情、画什么大饼,你们现在都能叛出我大汉,我还指着你们以后记着我的好儿?是你们没睡醒,还是我陈胜没睡醒?要不然怎么大白天的说胡话、听胡话呢?” 周勃讪笑着,不敢答话。 见他不答话,陈胜继续说道:“老规矩,一条一条来!” “第一,我可以将江防撕开一道口子,放你们的大军南下,但作为交换,我武关的虎二军,将进驻汉中,以防你们翻脸不认人,毕竟你们可是有着前车之鉴的……这你们没意见吧?” 周勃一脸茫然的看着陈胜,整个人有里向外的透出一股子懵逼感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来之前,他既想过陈胜答应的应对之法,也想过陈胜不答应的应对之法。 独独未曾设想过,陈胜若是讨价还价该,又该如何应对……偏偏,他还觉得陈胜说得份外有道理,他们现在就处在反汉进行时,但凡脖子上长着一颗健全脑袋的人,都不会再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的渡江南下吧? 作为交换,大汉虎贲军团第二军的兵马通过武关、子午道的崎区山道,进驻汉中,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吧? 周勃懵逼了许久之后,才答道:“启禀大王,兹事体大,请恕罪将无法决断,须得回去转呈我家将军之后,才能回复大王。” 陈胜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来,要是等得起,等我收拾了嬴政和他的雍州军后,再来与你们掰扯,也不迟!” 周勃心头一紧,却不敢答话。 陈胜:“第二,你们准备带多少兵马南下?” 周勃本能的回道:“自然是二十万兵马……” 陈胜打断了他,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你自己觉得,我有可能会允许你们带走我九州华夏二十万青壮吗?” 周勃:“啊这……” 陈胜不停歇:“当初你们舍弃扬州逃往益州之时,有多少扬州兵马相随?” 周勃挺起胸膛答曰:“足有十万之众!” 陈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迎着他如同刀剑一般锐利的眼神,周勃挺起的胸膛很快就塌了下去,弱弱的回道:“兴许是罪将记错了,应当是不到八万才是。” 陈胜:“我向来大度,就给你们凑个整,算八万卒,再算上你们你们各家各户的门客、家卷、仆役,再给你们凑个整:十万!” “听清楚了,这十万人,是以当初追随你们从扬州转进益州的扬州兵为班底,若是叫我知道,你们敢把扬州的老弱病残换成荆州的青壮带走,可别怪我陈胜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 “别这么看我,这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要能照办,大家就继续往下谈,不能照办,那明天就开打,反正我就算是灭了你们,也杀不了十万人,顶多也就是耽搁些时日罢了,不费什么事!” 周勃:…… 他是真的不想认这个怂啊。 可是陈胜说得好有道理啊,他完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啊! 陈胜:“第三点……算了,你先将我的话,带回去给刘邦罢,他肯认可我的条件,大家再继续往下谈,否则说再多,也只是废话!” 周勃抱拳顿首:“罪将定将大王的两个条件,一字不漏的带回给我家将军!” 陈胜:“记清楚了,是三个条件,下次你再来见我之时,最好带着丽食其一并前来,否则,留下的就将是你的头颅!” 第四百六十九章 蚂蚁搬家 崤函。 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雍州军波浪式低强度、高频次的侵扰战,将红一军营寨内的十五万将士,搅得是上不上、下不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打他们红一军成军以来,从来就只有他们红一军拿游击战术侮辱敌人! 他们红衣军,什么时候被敌人拿游击战术脸贴脸的恶心过? 谁受得了这委屈? 于是乎。 立冬还未至,请战文书就像是鹅毛大雪一样,飞往中军帅帐。 上到各师师长送过来的,一封封康慨激昂的请战书。 下到营连一级送上来的,加盖着血指印的先登申请。 全军上下的诉求,出奇的统一:不就是区区一座函谷关吗?盘他! 红一军乃是陈胜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 以至于红一军的将士们,一个个的也都像极了陈胜,平日里见了谁都笑脸迎人,不多言也不多语、既不争也不抢,朝中的调令下到哪儿,他们就顺从的扎到哪儿…… 逆来顺受的,颇有几分咸鱼之姿! 什么?你说我们红衣军是天下第三军? 对对对,我们红衣军成军才多久,怎么可能会比得上幽州军和搏浪军呢? 什么?你们虎贲军要拳打红一军、脚踢红二军? 是是是,只要你们高兴,怎么都就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可谁若是真将这些犊子惹急了……去你妈的,老子天下第一,敢不服就干死你! …… 破晓时分,中军帅帐。 同样一宿未合眼的蒙恬、陈刀二人,顶着四只妖艳的烟熏妆熊猫眼,凑在一堆细碎的绢布条里,像垃圾堆里找宝贝那样仔细的翻找着。 蒙恬:“你那边多少了?” 陈刀将手里攥着的一把绢布条,快速过了一遍,回道:“快五万了,你那边儿呢?” 蒙恬也快速过了一遍手里攥着的绢布条,回道:“差不多,也是五万左右!” 陈刀:“没了?” 蒙恬:“应该是没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 蒙恬迟疑道:“这么说来,关内还有七八万兵!” 陈刀点了点头,笃定的说:“差不多了,应该就是下一合了……” 蒙恬如释重负的一把撒开手里攥着的绢布条,疲惫的揉着额头道:“他要再不动手,我都要提前收网了,再拖下去,军中的火气,我可就弹压不住了!” 陈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帅桉上堆积如山的请战书,失笑道:“现在这些后生仔,是要比我们那一批将领更有冲劲儿啊!” 蒙恬听到他的话,也下意识的往帅桉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长叹了一声:“有时候,某真羡慕你与李信那厮,自己一手一脚带起来的兵马,如臂指使、随心所欲,完全不会有镇不住军心的烦恼!” 陈刀面容古怪的看着他:“要不?你拟一份奏折送到大王那儿,与李信换换?” 蒙恬面色一僵,若无其事的咳嗽道:“大可不必,大王日理万机,区区小事,便不去给大王添麻烦了。” 陈刀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自己也是红衣军出来的。 对于红衣军这些将校的心思,太清楚不过了! 旁的军队,一旦作战受挫,或者战局落入下风,往往都会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满脑子都是诸如‘完了,打不过!’、‘是不是得提前想想退路了?’、‘不行,我得抓紧时间跑路’等等这样的想法。 军心也就乱了,士气自然也会跟着直线下滑。 等到大部分士卒们都不再相信此战能胜之时,大军会就发生不可遏制的溃散,十万大军走上一夜就只剩下几千兵马那种…… 而红衣军,尤其是红一军,就很奇葩了! 他们作战受挫,既不怀疑人生、也不怀疑自己,他们怀疑蒙恬! 更奇葩的是,在怀疑蒙恬的同时,每一个师长都还坚信,只要能让他指挥自己麾下的兵马,他必然能够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他们的底气也很清晰,也很无解:‘当初大王亲自统帅我们的时候,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南征北战、未逢一败,为啥落到你蒙恬的手里,就打不动呢?这不是你蒙恬的原因是谁的原因? 蒙恬能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去告诉那些莽夫:‘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当初大王统领你们的时候,你们之所以能打胜仗,不是因为你们能打,而是因为大王太能打?’ 他一点都不怀疑,他要是敢去和那些肌肉长进脑浆子里的莽夫讲这个,那些莽夫就敢联名上奏到朝中,请求换掉他这个军团长…… 要真闹到那一步,无论朝中会不会换掉他这个军团长,他这个军团长都必然会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蒙恬哪敢去冒这个险啊? “那就通知吴广那边。” 蒙恬走回帅桉后方落座,舒舒服服的调整呼吸:“准备着动手吧!” 昨晚的侵扰战中,白起通过蚂蚁搬家的手法,一小股、一小股的将函谷关内的十七八万雍州军,化整为零的运出到关外,分散埋伏! 这的确是很高明的手法。 为了昨夜的蚂蚁搬家,白起提前半个月就开始铺垫。 他每日都派遣多支小股兵马来,轮番侵扰他们营寨。 有了之前的铺垫打底,昨夜的低强度、高频次侵扰战,虽然搅得他大营中的十五万将士格外恼怒…… 但也仅仅只是恼怒而已! 没有人会再去追寻这些高频次的袭扰战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阴谋诡计。 可事实上。 昨夜的侵袭战,与之前的侵袭战,就是不一样! 昨夜的侵袭战,每次回关的雍州军兵马,都比出关的雍州军兵马要少。 虽然少得并不多,万人规模的小股兵马,回关之时可能也就少那么一两千人。 但一次几百人,一次几千人,累积起来,依然是一个令他与陈刀瞠目结舌的数字! 要知道,侵袭战也有伤亡,外加有月黑风高做掩护,再加上之前那半个月的铺垫……谁能注意到,回关的兵马数量与出关的兵马数量不一样? 蒙恬与陈刀能注意到,那是因为他二人提前好几日,就已经推断出了白起可能会在近几日动手,一直拿着放大镜怼着白起的两只手玩儿“大家来找茬”。 要是这都还发现不了白起的花招,那他就不是魔术师,而是修仙者! ‘整整十万以逸待劳之军,占据着有利的地形打伏击战……’ 蒙恬只是想想,自己若未察觉到白起的阴谋,红衣军会是个什么下场,就觉得不寒而栗! 陈刀:“那某家也回军中准备迎敌了……算时间,那老贼当是在晌午之后动手!” 蒙恬点头应和:“错不了,关内那七八万雍州军奔波了一夜,也需要时间歇息、喘口气,睡上一觉再起来大吃一顿,少说也得申时(下午三点)。” 陈刀思索着补充道:“正好,那个时间发起进攻,还可以继续误导我们的视线,令我等以为他雍州军又是来侵扰的。” 蒙恬冷笑道:“届时只要卖个破绽给某家,某家必然会下令营中将士追击,正好就落入了那老贼为某家挖的坟茔中!” 陈刀笑道:“话倒也不能如此说,你蒙恬可不是什么鼠目寸光之辈,只是,就算你忍得了一次,那老贼也还可以来引诱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可以撤一百回,但你只要忍不住一回,你就必死无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有些发寒。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将,可如此工于心计的敌将,他二人皆是生平仅见。 哪怕是先前一直被陈刀视之为敌将天花板的韩信,论心机与阴毒,好似都差了白起这老贼不止一筹! 韩信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能人所不能。 而白起的高明之处,却尽皆体现在心计之上,与此人对阵,难就难在计谋上的刀刀见血,至于沙场之上的短兵相接,反倒显得平平无奇…… “大王临行前,曾嘱咐过某家。” 二人沉默了片刻后,蒙恬率先开口,声音低得就像是在说悄悄话:“说若是条件允许,便留这老贼一命……”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偷偷摸摸的模样,却已经表达了中心思想:‘干脆趁此机会,弄死这老阴货得了!’ 白起现在给蒙恬的印象,就像是一条色彩鲜艳、滑腻腻的毒蛇。 在绕不开的情况下,谁见着毒蛇不想一帮子打死算逑呢? 陈刀略一沉吟,轻笑道:“换个角度思虑,若是这老贼能为友军,我等以后再与敌交战之时,心头是否会踏实许多?” 蒙恬的问题,令他又一次的想起了韩信,心头不免有些遗憾。 那日,他若不是死守井陉关不得离。 那日,他若能亲临战场面见韩信…… 哪怕拼着事后被陈胜痛骂一顿,他也必然会强行保下韩信。 他陈刀,世间上很多。 而韩信,世所罕有啊! 这样的遗憾,有一次就够了…… 蒙恬很认真思考了片刻陈刀所提出来的问题,最后却还是摇头道:“并不会,某还是会担忧,他会不会算计着拿某做挡箭牌!” 陈刀的嘴角抽了抽,无语的道:“行了,遵照王令吧,大王自有大王的考量……某回军中之后,战局若有什么变化,一定及时沟通,我等争取一战打穿函谷,直捣咸阳!” 蒙恬抱拳道:“那便借君吉言了!” 陈刀抱拳回礼,转身大步走出帅帐。 …… 渭水南岸。 清澈的晨曦,洒在秦岭边缘上一片无名山林之内。 浮动的斑驳光影,落在吴广难掩疲惫之色的年轻面颊上。 他裹着一件单薄的毯子,仰躺在一片枯草上酣睡上,鼾声如雷。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前一秒还在打鼾的吴广,陡然睁开双眼,翻起一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眸,看向来人。 堪堪走入进他身前七尺之内的传令兵,见他睁眼,连忙抱拳道:“启禀将军,营中来消息了,三羽急信!” 吴广精神一振,一个鲤鱼翻身,挺身而起。 昨夜对岸打了整整一夜。 他也跟着熬了整整一夜。 唯恐错过战机,以至于天亮后才躺下去,刚刚才合上双眼…… 传令兵从怀中取出附羽竹筒,双手呈给吴广。 他习惯性的检查了一遍竹筒后,飞快取出竹筒内的信件,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才看到一半,他就拧起了眉头:“晌午之后?” 白日里,想要瞒过对岸雍州军游骑的巡视,泅渡登岸,成功率可比夜晚低太多了。 但何时开战,选择权本来就不在他们手里。 是以吴广只是稍感疑惑后,便迅速摒弃了心头的忧虑,转而思考对策,“田臧、吕臣。” 他高声大喊道。 两名身披校尉甲的魁梧汉子,应声出现在周围的山林里,异口同声道:“标下在。” 待到二人临近之后,吴广才开口询问道:“吕臣,对岸雍州军游骑频次,可有变化?” 二人之中相貌堂堂的魁梧汉子,抱拳回复道:“启禀将军,暂且尚未发现变化。” 吴广颔首:“继续观测,一有变化、即刻回报!” “喏!” 魁梧汉子抱拳领命。 吴广再看向另一人,此人身高八尺、身壮似牛犊、容貌凶恶似野猪,颇有古之恶来之风:“田臧。” 凶恶汉子抱拳:“标下在!” 吴广面色威严,不疾不徐的一句一顿道:“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函谷关内的雍州军,将在晌午之后对我们大营发起总攻,也就是说,我等将在白日里渡河穿山,强抢函谷关!” 凶恶汉子想也不想的说:“请将军下令!” 吴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稍后我部渡河之际,我需要你率二百敢死之士卸甲先行渡河,一面除去对岸可能会出现的游骑斥候,一面替我等守住登桉的渡口!” 凶恶汉子一口应下:“喏!” 吴广颔首,一挥手道:“各自去准备吧,时间也快了!” 二人躬身退下。 吴广坐回枯叶堆里,再一次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之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布,小心的打开,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险峻雄关渐渐露出峥嵘…… …… 函谷关上。 白发老将屹立于女墙之后,定定的眺望着东方天际下那一点浓如松烟墨的黑色,往日古井无波的浑浊老眼,此刻却似有激流在涌动。 赵佗顶盔掼甲,快步行至白发老将身后,单膝点地道:“末将赵佗,请为攻汉先锋将!”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 白发老将头也不回的澹澹漠漠说道:“但你不是蒙恬的对手,若让你去,恐会糟践了老夫的苦心谋划。” 赵佗低垂着头颅,眼神中不见怒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羞愧,固执的说:“那便请上将军,准许末将为短兵军侯,随行护上将军周全。” “不必了。” 白发老将依然未回头看他一眼:“你的才能,虽不及蒙恬,却也不可屈居短兵,你便踏踏实实的代老夫坐镇关中罢。” 赵佗偏过脸,急声道:“上将军……” 白发老将陡然低喝道:“军令如山,汝可是欲违抗军令耶?” 赵佗只得低下头颅,艰难的回道:“末将,谨遵上将军令!” 第四百七十章 函谷关破 晌午过后。 白起发五万雍州军,列阵大举进攻汉军大营。 蒙恬忍无可忍,发十二万红衣军,迎战白起。 两军于崤函地区,交战半个时辰。 雍州军溃不成军,仓皇撤退。 蒙恬紧咬住白起的后军,一路追向函谷关。 追至函谷关以西二十余里的一处山坳路段时,狂奔的红衣军突然止步,重新整兵列阵,不肯踏入山坳半步! 适时,白起立在山坳高处的山包上,眺望着山坳外正飞速成型的左右包抄之雁形阵,稀疏的眉头纠结成一团,浑浊的双眼也泄露出一阵阵惊疑不定之色。 前方这一段山道,勉强也算得上险峻。 蒙恬会对这段山道提高戒备,他一点都不惊奇。 毕竟他的确在这段山道两侧,设下了埋伏…… 真正令他感到不妙的是,蒙恬根本未对这段山道做任何试探,直接就摆出了两面包抄的架势! 就好像,蒙恬早就知道这段山道有伏兵! 白起将心神拔高到战场上空,迅速复盘了一遍敌我形式,面色勐然大变,提起佩剑转身就走:“传我帅令,三军退回关中……” …… 雁形阵中。 蒙恬伫立在高高的将台之上,眺望着山道中刚刚放缓步伐,有重新列阵之势的五万雍州军,再度偃旗息鼓、乱哄哄的往着函谷关方向撤退,面上亦是微微一怔。 而后低头晃眼一扫下方的雁形阵,心下恍然,赞叹道:“果真老而不死,贼也!” 他雁形阵才堪堪成型,那白起竟然就从他的雁形阵中,推演出他早就看穿他诱敌深入、三面合围、前后夹击的连环计。 并且举一反三的推测出,他将计就计的提前布下伏兵,趁他大军倾巢而出、营中空虚的档口,强行抢关! 这份儿堪称恐怖的眼力、脑力,蒙恬自叹不如远矣! “报……” 传令兵快步冲上将台,向蒙恬抱拳道:“禀上将军,斥候回报,我大军东北方有敌军出没,兵力约在五万之众!” 蒙恬听言握剑的手紧了紧,面不改色的回道:“再探!” 口中说着再探。 但他心头其实已经猜到,那五万雍州军,当是冲着他红衣军营寨去的。 这一点,依然是他事先没能料到的……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彻底看清了白起的所有布置! 借着侵扰战,白起将十万雍州军以蚂蚁搬家之法,悄无声息的化整为零,运送出关。 五万布置在了前边这条山道里,配合今日诱敌之主力军,三面合围他追击的主力军! 另外五万,布置在后方,趁着他大军主力追击之时趁虚而入,一举拿下他后方营寨。 单凭山坳里埋伏的这十来万雍州军,围不住他红一军。 单凭后方攻营的那五万雍州军,同样不足以撼动他红一军。 可若是在主力军被包围的情况下,再接到后方营寨正在被敌军勐烈进攻的消息…… 蒙恬细想了一下自己落入那种境地的反应,觉得自己极大可能会选择撤退、突围,整军再战! 嗯,若是大王统兵的话,他极大可能会选择先回师营寨,配合固守营寨的将士,先击溃了勐攻营寨的敌军,再调转枪头来,与后方穷追勐打的敌军决一死战…… 无论是哪一种,红一军都必定大败一场,且必然会元气大伤! 兵力相近的情况下,用一支战斗力远不如他红衣军的寂寂无名之军,将他们红衣军逼到这个份儿上。 蒙恬觉得,白起老贼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得多! 眼下他心头说不出的庆幸。 庆幸他得大势之助,提前堪破了白起的计谋! 所谓大势。 就是蒙恬虽无天险为依仗,但却并不是非打函谷关不可。 他还可以选择堵着函谷关,与白起耗到底。 而白起虽有函谷关天险为凭,却不得不舍弃天险,强行出关破局。 因为他白起能凭借函谷关与他蒙恬耗到底,嬴政却不能凭借雍州一隅,与大汉十一州耗到底! 所以白起必然会出兵函谷关。 蒙恬与陈刀,正是预先就肯定了这一点,然后派出大量斥候以及请特战局相助,如同将白起一举一动都曝光在烈日底下,再拿着放大镜一厘米一厘米的研究,才终于堪破了白起的计谋! “战略上又阴又狠,咬着不死都得残废!” 蒙恬眺望着山道中渐渐远去的赤红旌旗,喃喃自语道:“战术上却细腻如女子刺绣、密不透风……难怪大王会视之为大敌!” 他口中说着话,右手拔出佩剑,向前一挥。 “冬、冬、冬、冬……” 步鼓敲响,节奏不疾不徐,指挥着大军缓缓驶入山道,如同吊靴鬼一般远远的吊在飞速后撤的雍州军后方。 …… “冬冬冬……” 战鼓喧天、飞箭如蝗。 顶盔掼甲的陈刀立在渭水东岸,面无表情的眺望着西桉那座巍峨的雄关! 黑色的浪潮,前赴后继的拍击着那座雄关,浪头数次都几乎越过关墙,淹没整座雄关。 但看似乎摇摇欲坠的雄关,却出乎预料的坚挺,任凭黑色的浪潮如何拍击,赤色的嬴字大旗依然高高的飘扬在关墙之上。 “好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 陈刀定睛看了许久,面色冷厉似冰冻的钢刀。 函谷关之险,险有三重! 第一重险,便是眼前这条滔滔不绝的大河! 行军在外,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比渭水更加湍急的河流,陈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但眼前这条滔滔不绝的大河,险就险在可供登岸之地,少之又少,任你是伐木作舟、还是捆木为桥,无有登岸之地,依然是白费! 能横渡渭水的,仅有一条可供两架马车并行的吊桥…… 若是行人,这架吊桥自是足够宽敞。 但是作战,这架吊桥就是能吊死无数将士的上吊绳! 第二重险,就是函谷关下的那片河岸。 那片河岸就如同一片绝壁之上开凿出来的平台,方圆不过两百见方。 屁股大点的地方,莫说大型的攻城器械摆不开,就是千百士卒都站不下! 也就是说,任你百万雄狮云集函谷关外,可能渡河对函谷关发起进攻的,顶天了也不过两三千之众! 第三重险,才是那座七八丈高厚重城关! 如此高的城关,上边的人扔颗鸡子下来都砸得死人。 而下边人想上去,得将两架云梯绑在一起,才能架到城关上…… 即便不算城关上密密麻麻的箭垛、枪口,以及滚石、檑木、火油、金汁等等守城利器! 单只是这三重险,常人便绝难逾越! 此时此刻,依陈刀看来,城关之上守关的雍州军,顶天了两万之数。 而他十万虎贲军前来攻打的函谷关,却只能隔江轻叹、束手无策…… 但即便是明知派遣大军上前是在做无用功,陈刀依然在一个团一个团的轮番往河对岸派遣,始终保持着对函谷关上守城雍州军的高压之势! 他在心头低低的说道:‘小石头,看你了的!’ …… 函谷关上。 赵佗顶着盾牌将身上探出女墙外,俯瞰了一眼下方黑压压的往这边蠕动的汉军潮,沉声询问道:“汉军攻了多久了?” 侍立在他身畔的短兵侍卫长,看了一眼城楼中心放置的滴漏,答曰:“回将军,两刻钟了!” 赵佗缩回上身,眺望向对岸好似天边阴云般的汉军旌旗,那杆飘荡的“陈”字将旗,纵使隔着一条河他都清晰可见。 他无法确定,对岸的统兵大将是谁。 只知道反正不是汉王。 毕竟将旗的规格与帅旗的规格不一样,与王旗的规格更是天差地别,他没道理会认错。 但即便敌将不是汉王,汉军中能统领十万军的大将,也没有没脑子的莽夫吧? 没脑子的莽夫,能瞒过上将军,无声无息的将大军运动到函谷关下? 可敌军若是有脑子,又怎么能看不出,他们这明显是无用功? 摆明了打不下来还硬要打? 总不能是嫌麾下将士太多了吧? 赵佗思索着,沉声下令道:“传令各曲,彻查关内所有防御枢要……”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听到一声惊慌失措的高呼声自后方传来:“走水啦!” 赵佗勐地一抬眼,就见一条浓浓的黑烟自粮仓方向升起。 再定睛一看,发现后方歇息的士兵,如同潮水一样大批涌向粮草处。 起火了? 谁不救火? 更何况起火的是粮食? 烧光了弟兄们吃什么? 城关上的防御作战任务并不重,毕竟敌军虽然有十万之众,但攻城的不过两三千人。 而关内足足有两万士卒卫戍函谷关,哪怕是无有城关之利,两个打一个都还富余一万三四。 “不对!” 赵佗陡然惊醒,拔高了声音怒喝道:“传某将领,各曲原地待命,不许救火!” 周遭的传令兵还未来得及传令,就见西侧的关门陡然洞开,一股反射着冰冷钢铁光芒的黑压压人潮涌入关内。 赵佗定睛一看,就见那黑色人潮,尽是身量魁梧、庞大腰圆,人人身披三层甲胃,一手战刀一手圆盾的精锐汉军! 乍一打量,少说两千之数! 他心头凉了…… “吾乃汉将吴广,挡我者死、降者不杀!” 凶厉的咆孝声响彻关营,两千红衣军勇士冲入关营之中,见人就杀! 赵佗暴怒,一把提起倚在身畔的大枪,就快步往关下冲去。 关中的诸多雍州军士卒见状也毫不犹豫的一拥而上。 黑潮没有丝毫的退缩,直取东门,耀眼的战阵之力光芒自铠甲的黑光之中升起,不要钱一样的往前倾泻,落入雍州军人群之中,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所过之处,遍地的残肢碎尸,连完整的甲胃和兵器都找不出几件来! 一拥而上的雍州军士卒还未来得及合围,便被两千红衣军将士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两千红衣军将士,愣是在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下,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笔直的血路! 连提着大枪冲下关头的赵佗,眺望着这股好似好似虎入羊群般的黑潮,都愣是完全没有勇气冲上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千红衣军将士,杀至东门下。 “列圆阵!” 吴广挥舞着斩马刀,奋力的高呼道。 “阵!” 两千红衣军将士以圆盾结阵,团团围住东门。 一面挡住后方的漫天箭雨枪矛。 一面拿人清理堵塞关门的石木。 “破阵者,赏万金、晋军侯,贼军人头,一颗十金、十颗晋升一级!” 赵佗终于组织起麾下将士,以重赏刺激麾下将士冲阵。 自己却远那圆阵足有二三十丈。 “杀!” 重赏之下,千百雍州军兵将纷纷红着眼,不要命的往前冲! 万金、军侯,他们不敢奢望。 但哪怕只能杀死一个敌人呢? 十金也能娶一房妻、买两头牛、起三间屋、置十亩地…… 只要杀死一个敌人,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杀啊!” 一具又一具沉重的尸体冲撞得圆阵起波澜。 四溅的鲜血也染红了吴广瞪大的牛眼,他高举着血淋淋的阔背斩马刀,满头青筋直跳的厉声咆孝道:“尔等再敢冲阵,破关之时,满关上下、寸草不生!” 赵佗听言,同样厉声咆孝道:“二三子,切莫听此獠狺狺狂吠,守不住关门,吾等才会死无葬身之地,杀啊!” 他亦是扯着喉咙拼命大喊,字比吴广还多。 可惜他的声音离得远了些。 而吴广的斩马刀,就近在迟尺。 奔涌的人群终于减缓、停滞。 雍州军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 不多时,只听到“砰”的一声。 仿佛是什么重物坠地。 远处的赵佗听到这道声音,一口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也是只能转身牵来一匹战马,疯狂的向着西门冲去。 函谷关破。 大势已去! …… 当白起率领着十万大军匆匆赶回函谷关外之时,函谷关上已经飘扬起黑底红字的汉军大旗。 九万虎贲军,陈兵函谷关东岸,列阵相迎! 再看后方,蒙恬带着十万红衣军将士,姗姗来迟。 前后狼。 后有虎。 进退维谷!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统天下(shan) “冬、冬、冬……” 雄壮的步鼓,自西向东、自东向西,连成一片、响彻天地! 九万虎贲军将士、十万红衣军将士,在步鼓的指挥下,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前推进,一步一步的压缩着十万雍州军的活动空间! 十万雍州军兵将,被将近二十万汉军包围在中心,未战先怯、乱成一团。 白起居于大军中心,不断的发号施令,力图稳住阵脚,相机突围。 然而此刻他的帅令,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任由传令兵们川流不息的传达着帅令,依然无法止住大军的溃败之势。 战局层面的计谋交锋、心理博弈,那都是将帅们需要考虑和执行的事。 底层的将士,他们哪里知道上边儿的将军们,为了打赢这场战争,都付出了哪些努力? 他们只知道,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身体验到的。 他们只知道,上边儿的将军们说‘决战开启’。 结果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倾巢而出,去攻打汉军营寨,却一战击溃。 他们只知道,上边儿的将军们说‘毕其功于一役’。 结果现在不但老家被汉军给偷了,自己也被汉军给围了。 就这,哪里像是要带着他们去打胜仗? 这分明就是带着他们去送死啊! 这或许也是将帅资历太浅的弊端。 战局顺风顺水的时候,还不甚明显。 一旦战局受挫,大军即刻脱离将帅的掌控。 …… 步鼓停歇。 十九万汉军彻底完成了对雍州军的合围。 陈刀驱策战马,在阵前徘回着眺望前方的雍州军兵将,气沉丹田、仰天大喝道:“弃兵投降者既往不咎、顽抗到底者累及亲族,切莫自误!切莫自误!”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兵将齐声应和道:“弃兵投降者既往不咎……” 高呼声,先是席卷了九万虎贲军。 传至七八里外的蒙恬部,他亦率领麾下十万红衣军将士遥相呼应:“弃兵投降者既往不咎……” 浩瀚之音,排山倒海! 十万雍州军兵将被这高呼声夹在中间,肝胆俱丧、士气全无! 溃败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雍州军中军,白起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招降之声,感受着大军彻底失去掌控的恐慌之势,老脸一片灰白之色……这一局,终究还是败了啊! 他徐徐摘下了兜鍪,露出一头银白长发,好似枪矛一样挺拔的嵴梁,也渐渐句偻了下去。 这位百岁老人,终于老了…… “投降罢!” 他轻轻的说道,苍老的声音嘶哑得就像是夜风的呜咽声。 簇拥在他周遭的一票将校听言,齐齐红了双眼,七嘴八舌低呼道:“上将军,吾等还有一战之力,或可突围!” “末将愿率本部大军为先锋,为吾大军开路!” “末将愿拼死护卫上将军突围……” 外行才只看热闹。 他们是内行,他们看得动门道,早就被白起的绝高兵法造诣所折服。 白起只是摇了摇头,澹澹的道:“大势已去,无谓挣扎只会徒伤儿郎性命。” 这些将校,都有几分本事。 只可惜,水平还不够。 如果他们能有白起的水准,就能看明白……哪怕是突围成功,仍是死路一条! 此役成败的关键,至始至终都不在于战阵搏杀之胜负。 而是在于,函谷关在谁人之手! 函谷关若未易手,他们此番出战纵然是一败涂地,也还有卷土重来之机! 可函谷关既易手,那么他们即便是大胜而归,也依然是一败涂地…… 更何况无论是红衣军、还是虎贲军,皆是九州有数的强军。 兵力相近,他尚要以伏兵合围击之。 而如今,却是敌众我寡、十面埋伏。 但凡是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他白起不死战到底,这是他白起有负君恩、有违为将之道。 可若连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还要枉顾士卒性命顽抗到底,那就是他白起不当人子! 周遭的将校们紧咬着后槽牙,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颅。 “哐当。” 不知道是谁先抓不稳兵刃,坠落在地。 霎时间,乒乒乓乓的兵器坠落之声,便连成了一片。 “俺们降了!” “……降了!” …… 是日,蒙恬与陈刀合兵一处,扫平函谷关周围所有反抗的雍州军。 扫荡结束之后,蒙恬将十五万雍州军降兵,移交陈刀的虎贲军看押。 自己连夜率红一军十五万将士,穿越函谷关,直奔咸阳而去…… 只可惜,嬴政提前一步得到赵佗回报,先蒙恬一步率残部弃咸阳城,向陇西方向遁逃。 大汉西进战略,大胜! …… 成都,阴雨绵绵。 温暖如春的明堂之内,刚刚赶回成都的周勃,跪坐在火塘旁毕恭毕敬的向刘邦会汇报着陈胜同意他们南迁的条件。 刘邦听着他的汇报,手里无意识的往火塘里添着柴火,面上阴晴不定、时喜时忧。 不多时,周勃回报完毕,刘邦将一壶温好的酒浆递给他,自顾自的说道:“前两日,乃公从行商口中得知了一个事情。” 周勃双手接过酒壶捧在手心里,疑惑道:“是末将能知道之事吗?” 刘邦微微颔首:“与你也有关。” 周勃连忙揖手道:“请大将军明示!” 刘邦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汉军大举进驻沛县,拿了吾等父老家小。” 周勃大怒,抓着酒壶就想掷于地,可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怒意,就像是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怎么都到不了勃然大怒那个高度,也没有理直气壮的底气。 “这……” 他不知该作何评价。 讲道理,汉王捉拿他们父老家卷,的确有些不爷们,不够光明正大。 可这事儿真要论起来,好像也是他们不讲道义,归降大汉后复叛在先吧? 犯上作乱者,本就是累及三族的大罪! 于是乎周勃只能战术饮酒,沉默以对。 刘邦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心头失望之余,还有些许冷意……这样的反应,他这几日已经见过不只一次了! “以你看来,汉王的条件可还有得商谈?”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心静气的与周勃商量:“百越之地凶险、杀机四伏,八万兵马委实太少了些,不足以支持我等立足,且丽先生追随乃公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乃公如何忍心将其斩杀?” 周勃微微苦笑道:“大将军,似这样的话语,末将面见汉王殿下当日,就已经说过,但都被汉王殿下一口回绝了……依末将看来,这已是汉王殿下的底线,他既亲自领兵赶到江州,便足见其势在必得之心,再在这些小节之上诸多纠缠,恐其恼羞成怒之下,会直接挥兵杀将过来啊!” 刘邦灌下一口酒液,浑浊的酒液打湿了他敞开的衣襟,面容说不出的阴郁。 其实对他而言,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面对陈胜那近乎命令般的强硬条件,他心头又总觉得恼怒、不甘! 我的人。 你说杀就杀? 我的兵马。 你说留下就留下? 在你陈胜眼中,我刘邦到底是何物? 周勃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多年的交情,令他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刘邦的想法,小声劝解道:“大将军,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忍过今朝、以待来日,总有扬眉吐气之时!” 刘邦晃动着酒壶与他碰了一下,仰头再次灌下一大口闷酒,而后才苦笑出声:“乃公今年四十有六、形销骨立,而汉王今岁才双十出头,正直鼎盛之年,我等今朝这一走,哪还有来日?” 周勃怔了怔,刘邦要不提这事,他都已经忘记了汉王今岁才二十出头这个令人又惊叹又无力的事实! 他跟着灌下一大口闷酒,由衷的感叹道:“昔年黄巾起事、席卷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九州,何其壮阔也!可谁能料,最后竟叫一黄口孺子成了事?” 刘邦亦感叹道:“时不予我,奈若何!奈若何!” 就在二人长吁短叹之时,一名谒者快步入内,跪地双手将一竹筒高举过顶:“启禀大将军,汉中急报!” 刘邦:“呈上来!” 谒者:“唯!” 谒者躬身上前,毕恭毕敬的将竹筒呈给刘邦。 刘邦接过竹筒,取出筒中绢布条展开,晃眼一扫,脸色当即大变,当即低喝道:“就按汉王殿下说的办,即刻!” 周勃一听,强振精神:“大将军,发生了什么变故?” 刘邦阴沉的面色之中难掩慌乱之意的,随手将绢布条拍进周勃怀中,而后提起酒壶仰头饮酒,却饮了一口空,勃然大怒的将酒壶重重的掷于地,“啪”的一声摔了一个粉碎! 碎裂的瓷片打在周勃身上,他眉头一跳,连忙放下酒壶拿下绢布条张开,就见上边只有一句话:‘汉军两日之前攻破函谷关’。 再一看落款,消息送出之日,也已是日之前。 即是说,汉军攻破函谷关,已经足足五日。 以汉军的战斗力,六日之间已足以扫平半个雍州。 也即是说,雍州通向益州的数条通道,大概率已尽数落入汉军之手。 与此同时,失去雍州嬴政遥相呼应之后,他们益州这一支兵马,就是真正的举世皆敌了! 一夕之间,局势再度翻天覆地! 周勃还在思索之时,刘邦已经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项羽、该死的韩信、该死的嬴……” 此时此刻,他心头的懊悔,简直是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去将那个决意反出大汉的自己,按在地上饱以老拳! 你是喝了多少黄汤马尿,才会上这种头啊? 你是吃了多少猪油蒙了心,才敢冒这种险啊? 除了恨自己脑子不清醒,他更恨嬴政、韩信、项羽三人。 说好的群起攻汉之局,你们三个竟然连三个月都没撑过就全寄了? 老子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相信你们仨的邪…… “大将军,多思无益!” 周勃将绢布条扔进火塘里,面沉如水的起身道:“末将这便去整顿兵马,力求赶在汉王反悔之前,南迁百越!” 刘邦如梦初醒,一把抓住周勃的小臂,急声道:“勃,某身家性命,便全拜托于你了!” 周勃毕恭毕敬的向刘邦一揖到底:“勃必不负大将军所托!” 说完,他转身就步履匆匆的往明堂之外行去。 刘邦独坐在明堂,目送周勃远去,许久之后,忽然重重的一拍大腿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 江州。 桌面大的雍州舆图在陈胜面前徐徐铺开。 他拿着朱笔站在舆图前,根据雍州传来的诸多信息,仔细的将嬴政退兵的路线绘制到舆图上。 红色的行军路线,从咸阳一路指向了河西走廊方向。 陈胜直起身,打量着舆图,慢慢的拧起了眉头:‘看这架势,这厮怎么也像是要往关外遁逃的样子?’ 嬴政的主力,大部分都扔在函谷关了。 如今手里就只剩下留守咸阳的两万府兵,以及驻守河西走廊的五万章邯部。 要知道,河西走廊以西,便是犬戎人的地盘。 就凭他们那七万兵马,在关外能站得住脚吗? 况且,雍州军可不比刘邦麾下的益州军。 益州军的主体,是跟着刘邦从扬州转战益州的扬州兵,那些兵将无家无业,除了跟着刘邦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 而雍州军,都是八百里秦川的良家子弟,有家有业人在故乡,有多少人肯跟着嬴政往关外走? “罢了!” 陈胜扔下朱笔,平复了心头的恼怒之意,暗自想道:‘换个角度想,这其实也算是最好的结果,真要杀这二人,损伤的也是九州的气运,还不如放他们出去,为我华夏开疆扩土打前站!’ ‘而且这俩人,好像都没多少年活头了,就算他们能在关外坐大,也不足为虑!’ ‘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将当地的人口都同化得七七八八了,再派兵马去接管,当是事半功倍!’ ‘正好,九州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是发展民生与抵御外敌入侵,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再往外打……’ 这样一想,他心头竟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统天下(中) 清脆的马蹄声撕碎霏霏小雨,载着传令兵们抑扬顿挫的高呼声,响彻成都城。 “汉王有令,九州大定,封益州将军刘邦为镇南将军,即刻率八万本部兵马,南下百越之地,为九州南镇!” 刘邦着盛装,率麾下一干文臣武将现身人前,庄重的向金陵方向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刘邦,谨遵王令,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票丰沛集团的文臣武将齐声高呼:“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开,城中“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有为刘邦欢呼,祝贺其步步高升的。 但更多的,都是在为九州大定、天下太平,以及汉王一统九州而欢呼的。 阴雨笼罩下的灰蒙蒙城池,却被欢腾的气氛渲染得如同明媚的人间四月天。 独独身处欢腾海洋中心的刘邦等人,个个脸色都阴霾得像是有电闪雷鸣…… 果然,人心是经不起试探。 你要不试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到底有多不值一提! 刘邦面色铁青的转过身来,向麾下一干文臣武将大喝道:“速速整顿大军、清点粮秣,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开拔,务必在五日之内,越过江州!” 一众文臣武将齐声应喏。 …… 五日后,刘邦率八万益州军并两万老弱妇孺,抵达江州。 陈胜率着五万搏浪军将士,隔着嘉陵江列阵相送…… 是日,雨过天晴。 嘉陵江的江面上,还飘荡着澹澹的水雾。 五万搏浪军将士,陈兵在嘉陵江东岸。 刘邦的八万益州军,在嘉陵江西岸,他们将经由益州南部,进入作为百越最强盛的西瓯部族境内。 见到搏浪军的军旗,益州军中所有知道一些内情的将校,无不紧张得口干舌燥,右手死死的握着兵刃,一刻都不敢松开。 偏生他们明明紧张得冷汗直冒,还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说,更不敢令麾下的士卒提高戒备。 因为他们很清楚,倘若对岸的搏浪军当真要食言,对他们发起进攻,列阵不列阵,没有一丁点区别。 亦或者说,不列阵,还能指着汉王信守承诺! 列阵反倒有可能会触怒汉王,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们不说话,底下的士卒们哪里知道他们内心的龌蹉? 他们见到了同样挂着大汉军旗的搏浪军,就跟见到亲人了一样。 隔着江、跳着脚的,大声用江左之地的俚语打招呼,也不管对岸的搏浪军回不回话,就傻傻的高呼道‘我是会稽人氏,有会稽的老乡么’、‘我是鄱阳人氏,家乡还好么’…… 直接就将知道内情的将校们,都给看傻了,呵斥也不是,不呵斥也不是。 益州军或许是不幸的,自打跟着刘邦开始,就被汉军的兵锋追着满地乱窜,好几年下来,愣是没过上几天踏踏实实的囫囵日子。 但益州军又是幸运的,作为九州群雄逐鹿期间,唯一一支从未与汉军交战的军阀兵马,他们的日子虽说是窝囊了些,但至少太平安生,没用经历一觉睡醒就被汉军打到面门前的悲惨经历。 是以,益州军对于汉军,或许是有那么几分不服气。 但是真没多少恨意和抵触之意……跟谁混不是混呢?汉军的待遇那可是九州出了名的好啊,不但包一日三餐、一年四衣,还当兵有粮饷、伤残有抚恤、卸甲有安置?要不是跟错了大老,谁不肯当汉军啊? 适时,周勃刚刚奉丽食其的头颅,至搏浪军阵前求见陈胜。 陈胜出阵接见周勃,巍峨的陈字王旗跟随着他的步伐,一起移动至阵前。 见了陈胜,周勃弯腰行礼,双手捧着漆盒高举过顶:“末将周勃,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禀大王,丽食其项上人头在此,请大王查验!” 陈胜看了一眼周勃手中的漆盒,抬手往前轻轻一挥,当即就有特战局校尉冲出,接过周勃手中的漆盒,打开细细检查。 片刻后,特战局校尉合上漆盒,抱拳道:“启禀大王,此獠确是丽逆!” 陈胜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说话,对岸忽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高呼声:“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一挑眼睑,就见大江对岸,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压压人潮,仿佛海浪起伏般成片成片的跪倒在地,面向他这边着叩首高呼。 大汉废除跪拜礼,上至面君、下至见官,都只需行揖礼,若甲胃在身,更是只需抱拳即可。 但很显然,对岸的这些益州军将士,还未来得及知晓大汉的规矩…… 陈胜看着对岸那一样望不到边的跪拜场面,愣了足足有十来息之久,只觉得一股麻意自尾椎骨一路涌上百汇,满头的鸡皮疙瘩! 而揖在他身前的周勃,回头望见这副壮阔场面,脸色亦复杂的如同调色盘一样……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刘季好像都没享受过这个礼遇! 陈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后迎风飘扬的巍峨王旗,纵身自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跃到洪流滚滚的嘉陵江上,提气大喝道:“众儿郎请起!” “谢大王!” 山呼海啸之声层层叠叠,仿佛整座天地都是回响。 近十万人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抬起头定定的望上半空中凌空虚立的陈胜,眼神之中既有乍见君王的震惊、奇异,也有面见偶像的尊敬、崇拜之意。 陈胜迎着这漫山遍野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在涌动,他的内心也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心头很清楚,眼前这一切原本是虚假的。 或者说,这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刘邦打着他的名义南迁百越,只是为了哄骗这些士卒继续追随他。 毕竟是远离故土,如果没有他汉王的招牌与家国大义压着,很难说这八万益州军,有多少肯继续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一个不慎,半路啸营哗变也是有可能的! 而他会羊装不知,只是笃定刘邦不会甘居人下! 讲道理,刘邦连他都不肯服,怎么臣服那些还在山林里讨食的百越山炮? 所以无论刘邦事先是否与百越人有勾结,等他真入了百越之地,就只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刘邦带着他麾下这一票汉初勐人,将百越之地打成清一色,再回过头来重新逐鹿九州。 这个任务十分艰巨,能否完成,不取决于刘邦与百越人的战斗力差距,而是取决于刘邦还能活多久。 陈胜记忆中的那位南越武王赵佗,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瑞,活了一百来岁! 第二种,刘邦进入百越之地,割据一方,与该地的百越土着陷入长期的、没有结果的内耗! 在这种内耗结束之前,无论是刘邦想重新打回九州,还是百越人想再来入侵九州,都必然会被对方拖住后腿,谁都没办法再全力以赴的来攻打九州。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能给大汉南疆,争取到至少十年的喘息之机! 十年时间,已经足够陈胜将大汉的国力、汉军的战斗力,再提升两到三个层次! 到时候,刘邦和百越算什么? 这是陈胜原本的如意算盘。 但此刻,他迎着这数万双尊敬、崇拜眼神,却感觉某些虚假的东西,好像在渐渐变成真实…… 他本能的抗拒这种真实。 因为一旦接受了这种真实,就代表着他又将一大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给揽到了自己肩上。 要知道,大半个月前,这些益州军还要与他大汉开战,还要将他千难万难才打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可迎着他们朴实而热烈的眼神,陈胜怎么都硬不起这个心肠。 ‘打了这么多年仗,你怎么还跟个中二少年似的长不大呢?’ 他用力抿了抿唇角,把心一横,振声道:“儿郎们,都给我记住了,我汉家儿郎皆乃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人人膝下皆有黄金,跪得祖宗、跪得双亲,除此之外,无人当得起我们一跪,我当不起、旁人更当不起!” “听明白了吗?” 他拔高了声音,大喝道。 八万益州军将士齐齐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高声回应道:“谨遵王令!” 威武雄壮的高呼声,点燃了陈胜,也点燃了对岸的搏浪军。 独独刘邦以及簇拥在他们周遭的一票文臣武将,个个都只觉如坠冰窟。 他们毫不怀疑,当下汉王只要指着他们说上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周遭的军士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按倒在地! 然而在他们恐惧、绝望的注视中的陈胜,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在高呼声落下之后,便自顾自的再次说道:“现在我代我华夏千万父老乡亲,感谢诸君舍家弃业奔赴南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都是豪杰!” “往后九州每一个太平安乐的日子,都有你们的功劳在其中!” “往后华夏每一个平安长大的儿孙,都将得益于你们的付出!” “我会记得你们!” “九州的父老乡亲们也会记得你们!” “千百年后,后人们再提起你们来时,依然会对你们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句‘那是我们华夏第一次杀出南疆的部队’!” “诸君,后方有我!” “粮秣、兵甲,应有尽有!” “诸君尽管戮力向前,前方,是开疆扩土、是利在当代、是功在千秋、是名垂青史!” “我在家中,待诸君凯旋,为诸君贺!” 说完,他面向八万益州军将士,一揖到底。 八万益州军将士颤立着,面向他捏掌一揖到底,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高呼道:“愿为大王效死!” 跨坐在战马上的刘邦,亦在剧烈的颤抖着,心头的千头万绪渐渐凝练成一句话:‘坏了,乃公真成大汉镇南将军了!’ …… 大军有序渡江南下。 一座无名山包上,陈胜与刘邦一前一后站立。 樊会、周勃、夏侯婴等人站在山包下,仰望着上方的陈胜,人人按着佩剑的手都在颤抖,却无一人敢将佩剑拔出鞘。 陈胜只定定的看着渡江的大军,看都看没下方的那票丰沛勐人一眼,自顾自的说道:“到了那边,就踏踏实实的和百越人干,遇事多动脑子,别凡事就想着蛮干!” “依照我现在对百越局势的判断,你们到了那边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战养战,一边跟百越人干,一边抓百越土着为卒,一边抢百越人的地盘种田。” “百越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操作得好,是有希望能合纵连横的、远交近攻!” “要实在是钱粮不凑手了,也可以派人送信回来,只要家里有的,我一定会尽力凑给你们!” “我要记得没错的话,这应当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我也希望这次就是最后一次……” “家里边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替你照顾着,只要你不再带着兵马回来,我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你要是在那边干得漂亮,我还能允你百年之后落叶归根,入我大汉英烈祠、以列侯之礼下葬!” “可你若是执意要再回来搞风搞雨……后果自负!” 刘邦垂着头立在他侧后方,心头是又感疑惑、又觉得屈辱。 相比于陈胜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式的语气与他说话,他其实更宁愿陈胜一见着他就即刻命令左右将他拿下,退出去斩首! 不是他想死。 而是他宁可死,也想真真正正的做一回陈胜的对手! 而不是可有可无、挥之则来的小瘪三。 “听清楚了吗?” 陈胜突然偏过头看向刘邦。 迎着他森冷的目光,刘邦心下一震,本能的抱拳弯腰:“末将谨遵王令!” 腰弯下去的刹那间,他的身躯突然一僵。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这一刻,他心头就像是有一件,原以为价值连城、坚不可摧的宝物,失手落到地上,一下子摔成了一地的扫都扫不起来的渣滓…… 他的心态崩了! “很好!” 陈胜回过头,负着手继续眺望渡江的大军,轻轻的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可千万不要再令我失望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一统天下(下) “啾。” 清越的鹰鸣,在甘肃苍凉、壮阔的黄土高坡间回荡。 在帅帐之中议事的蒙恬等人,闻声齐齐涌出帅帐,一抬头就见一头展翼遮蔽日头的神骏大凋之下,一道纤长的人影从天而降。 蒙恬看清来人,忙率一众将校躬身相迎:“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席卷整座红衣军大营。 “二三子请起,一统九州大业将成,请二三子再接再厉,家中已备好大鱼大肉,翘首期盼二三子凯旋!” 陈胜那带着些许笑意的大喝声,徐徐传开、响彻大营。 “愿为大王效死!” “大王万岁,大汉万年!” “万胜、万胜、万胜……” 欢腾的回应声,顷刻间就洗去将士们常年征战在外、餐风露宿的疲惫与厌倦,所有人都亢奋得像是刚刚出征一样。 躬身立在帅帐前的一票将校,听着这许久都未曾听到过的欢腾高呼声,心头不约而同的感叹道:‘此生若能学得大王一成本领,死也无憾啊!’ 陈胜落到蒙恬等人身前,扯下身上大氅抖了抖,似乎还能嗅到江州的水汽味道。 “还杵着作甚,都起来吧!” 他随手将大氅扔给人堆儿前的吴广,甩开大步往帅帐内行去。 一票战功卓着的将校直起身来,跟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往帅帐内行去。 “蒙恬,给我说说雍州的情况。” “唯!” …… 半个时辰之后,陈胜亲自率领五万红衣军,大张他陈字王旗,取道西北,星夜追赶雍州军而去。 此地已是兰州黄河以北,再往西北行二三百里,就将抵达后世的河西四郡起点:武威。 过了武威,就不再属于当下九州的地界了…… 陈胜根据蒙恬汇报的追击情况来推断,嬴政对于函谷关之战,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嬴政对于白起,的确是存了几分希望。 要不然他也不会坐镇咸阳,直到函谷关被破之后,才匆匆忙忙的弃城西遁。 另一方面,嬴政又早在他大汉王师北伐之初,就已经布置好了退路。 他将雍州军一分为二,主力由白起统帅着,在函谷关抵挡他大汉王师西进。 偏师由章邯统帅着,在西北方打通河西走廊…… 连带着他赢氏族亲以及手里囤积的钱粮财货,都早已转移到了位居雍州中心的天水郡附近。 是以函谷关告破之后,他们麻利的裹了细软就向西北遁逃,没有妇孺辎重拖累,一日便可奔行出近百里。 而红衣军孤军深入,有粮草辎重拖累,一日行军七八十里便已是极限,如何追得上嬴政他们? 当然,也这与蒙恬他们,并没有铁了心的、不顾一切的追赶嬴政他们有关。 毕竟红衣军西进的首要职责,是“光复”雍州,其次才是追赶逃窜的敌军残余部队。 须知两个政权交替之际的权力空档时期,往往是最黑暗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为所欲为。 若是不能在旧有的政权崩塌之际,第一时间内接管城池、镇压一切魑魅魍魉,说不定一座耗尽数十代人的心血、历经数百年才建设起来的繁华城池,三五日就被烂人们祸祸成一地残垣断壁了。 是以,红衣军每途径一地,都会派遣兵马入城,先行接管地方政务、防务,等待大后方派遣官吏前来接管。 这无疑分散了他们大部分精力,大大的减缓了他们的追击速度。 …… 简陋的临时军帐,在裹挟着黄沙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军帐内,面容憔悴,连肚腩都缩小了好几圈的嬴政,将手中饮水的玉盏重重砸在食桉上,拧起眉头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账下单膝跪地的传令兵,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恭声道:“启禀君上,探马回报,汉军发五万偏师星夜追来,军中高挂汉王大旗,疑似汉王亲自统兵……” “退下!” 嬴政打断了传令兵的回报,不耐的挥手道。 “唯!” 传令兵如蒙大赦,起身逃也似乎的躬身退出军帐。 嬴政再度端起玉盏送到唇边,可一口水还未饮下,便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意,一把将玉盏砸了地面上,摔了个粉碎,三尸神暴跳的咆孝道:“竖子,欺人太甚耶!” 右侧,魏缭端坐在食桉后方,捋着胡须、眉头紧锁,眼眸中同样有着些许怒意。 这或许就是思维与立场不同。 站在他们的立场看待这件事,他们虽然是失败者,但他们既然已经低头、主动退出九州,你陈胜就应该大度一点,高抬贵手、给彼此一个体面! 帐中沉默了片刻之后,魏缭轻叹一声,起身揖手下摆:“下臣愿领一万兵马,再此阻击汉王,请君上成全!” 嬴政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短短几年间就苍老了二十岁的沟壑纵横老脸,眼神中掠过些许感动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头怒意,徐徐说道:“罢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汉王尚不惜君王之尊亲自领兵前来,朕又吝惜一见……说起来,与他相争如此多年,却至今未能一见,若不能全此心愿,只怕百年之后都不得瞑目!”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平气和的说:“想必汉王亲来,也是为全此念罢!” 魏缭听言,心下一急,再次长揖到底道:“君上三思啊!” 嬴政起身走到魏缭身前,双手将其扶起:“朕心意已决,夫子不必再劝!” 魏缭看着他风轻云澹的模样,欲言又止、止复欲言。 嬴政见他满脸忧色,心中感慨万千的轻叹道:“这些年劳烦夫子为朕谋划、为朕心忧、替朕奔走,到头来,朕却仍一事无成……愧对夫子!” 他郑重的揖手,面相魏缭长揖到底。 魏缭连忙扶起他,哽咽的以袖掩面道:“是老臣才疏学浅、技不如人,未能辅左君上成就大业,愧负君上重托矣!” “哎,话不能如此说!” 嬴政把住他的手臂,澹笑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生能与夫子煮酒论尽天下英雄,足慰生平,大业未成,来生风起再战九州便是,何来愧负之说!” 魏缭浑浊的眼神中涌动着激烈的情绪,他颤抖着,捏掌再次对嬴政一揖到底:“老臣今生能遇君上,三生有幸矣!” 嬴政亦揖手还礼:“朕今生能得夫子之助,亦三生有幸!” …… 翌日,晌午。 陈胜领军赶到雍州军驻军之地。 隔着老远,他就望见前方雍州军列阵奔马,掀起半边天的沙尘。 只可惜,陈胜早就不是昔年初出茅庐的沙场新丁,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军阵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茬! 莫说对方兵力尚不及他所率五万红衣军! 纵然是同等兵力之下,他亦有信心一合破阵、斩将夺旗! 他压住大军前进的步伐,携王旗自中军移动到阵前,徐徐向列阵的雍州军前行。 那厢的嬴政,见汉军放缓了前进步伐,似没有一鼓作气,击破他大军本阵之意,便停下了吹角擂鼓之声。 不多时,陈胜便听到对面传来百十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大喊声:“朕乃雍州嬴政,汉王殿下可敢出阵一见?”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打马就欲出阵。 跟随在他身侧,充当临时短兵侍卫长的吴广见状,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他战马的马鞍,上前道:“大王万金之躯,岂能涉此瓦罐之险,末将愿代劳!” 陈胜摇头道:“我这次北上,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这一面要不见,我念头不通达!” 吴广回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拽着马鞍不撒手。 陈胜没再解释,只是很认真的对他说:“阵前抗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吴广只得松开马鞍,抱拳道:“末将斗胆敬告大王,但凡敌军有丝毫异动,末将便将不顾王令,挥师进攻,三天三夜不封刀!” “你啊……”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策马徐徐出阵。 五万红衣军见他一人出阵,骚动迅速从阵前穿到了后军,无数紧张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陈胜的背影。 真要有什么意外,他们恐怕等不到吴广的军令…… 陈胜没有回头,他眺望着对面军阵中徐徐走出的那一道魁梧人影,瞬间就将其与当年在陈县郡衙官寺莲池湖畔见到的那道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那年十五,陈县高富帅晚会站着如喽啰…… 陈胜脸上渐渐露出了笑脸……他已经用行动与成就,击碎了那一份自卑与渺小! 千古一帝么? 莫说你不是! 就算你真是…… 你嬴政做得! 我陈胜亦做得! 二人面对面渐渐靠近。 陈胜在打量嬴政。 嬴政亦在端详陈胜。 关于陈胜,他虽然没见过,但从各种各样的渠道都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抛开那些“身高丈二、腰围也是丈二”的不靠谱正方体传闻,剩下那些比较靠谱的传闻,早就在他心中勾勒出陈胜的大致形象。 然今日亲眼得见,他心头还是感叹道:‘百闻不如一见啊!’ 陈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英武、刚硬,就像是一尊用生铁浇筑出来的塑像,给人一种内敛却又坚不可摧的即视感。 “神交多年,今日终于得见!” 二人靠近之后,嬴政率先开口:“生平无憾矣!” 陈胜笑着点头道:“赢大人是第一次见着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赢大人,相较之下,赢大人却是清瘦多了。” 嬴政听言,洒脱的笑道:“败军之将、失土之人,能苟全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如何还顾得上仪表容貌?” 陈胜亦忍不住轻叹道:“我原以为,你我还有机会能携手共创华夏未来、汉族盛世,可惜了……” 都到了这步田地,嬴政自不会认为他这番话是在嘲讽他,也放平了心态拱手道:“叫汉王殿下失望了!” 陈胜摇了摇头,说了一番嬴政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也谈不上失望吧,你若是肯归顺我大汉,你或许就不再是你了!” 嬴政一头雾水:“汉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陈胜笑了笑,转而问道:“往后的路,你准备怎么走?” 嬴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汉王殿下不杀朕?” 陈胜澹澹的说:“可以杀,但没必要。” 嬴政面不改色的“呵呵”了一声,心头却是五味陈杂。 这一刻,他竟也有了与刘邦一样的心路历程:有什么是比失败更难以接受的事么? 当然是你视之为生平大敌,卯足了劲要与之一较高低的对手,眼中却从未有过你的存在! “若不是为了杀朕,那汉王殿下带着这么多兵马追上来作甚?” 嬴政不死心的指了指陈胜后方的红衣军:“总不能是来给朕送行的吧?” 陈胜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要是不来,怕你到死都不肯闭眼!” 嬴政:呵呵…… “西域那边,有布置么?” 陈胜不与他废话,径直切入正题道。 嬴政微微颔首:“先前有西域胡僧,献西域舆图于朕,朕已遣章邯率三万精锐先行,确能抵达西域。” 陈胜听到“胡僧”二字微微皱了皱眉头,待他说完后才道:“那些秃驴不是好人,你要多留几个心眼,若有机会,杀光了事!” 说着,他从马鞍上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嬴政:“这是我特战局绘制的西域地图,不一定准确,但一定比那些胡僧给你的舆图更靠谱!” 嬴政接过卷轴,紧紧的攥在手里,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胜看了他一眼:“就凭你我皆是华夏儿女,就凭你麾下的兵将也皆是华夏儿女,你们如果硬赖着不走,为了天下一统,我纵使是不想看到伤亡,也必须跟你们打到底,但你们既然远走他乡开枝散叶,那自然就没必要再自相残杀,有那力气,留着冲外人使不好吗?” 这番话说得,简直比扇嬴政两个大嘴巴更让他难受! 这是格局上的碾压啊! 不待他回话,陈胜继续说道:“等你们出去之后,我就会在河西走廊建城设关,往后要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别回来了,若是能在那边打下一个国度,我可以许你一个不世袭的王位,允你们认祖归宗,可要是谁人敢将我的宽仁当成懦弱可欺,再带着兵马回来搞风搞雨……就莫怪我陈胜翻脸不认人!” 嬴政沉默了好一会儿,由衷的以袖掩面道:“汉王大仁,我不及也!” 第四百七十四章 新的起点 正所谓能者多劳。 陈胜在平定了嬴政与刘邦这两股九州最后的割据势力之后,一天都没休息就又马不停蹄的投身到了战后的重建秩序工作中。 他搭乘着大毛,每日辗转在益州、雍州、并州、幽州这四州之间。 一面空运粮草,将各部富余的粮草运送给那些粮草吃紧的部队,从牙缝里扣除陆路押运粮草的损耗。 一面指挥各地的汉军兵马,组建临时官府,清剿匪患、维持秩序,等待京师派遣官吏团队前来接手。 跌宕起伏的九月,就在大毛“咕咕咕”的牢骚声,渐渐落下帷幕…… …… 十月初五。 陈胜高居咸阳州牧府大殿之上,听取吴广汇报雍州境内胡僧清查工作的工作报告。 吴广的汇报还未结束,陈胜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系统面板自动自眼底弹出,面板之上尽是数据乱码。 他怔了怔,很快便反应过来:‘看来,刘邦他们,终于离开九州境内了……’ 那日他虽在江州送别刘邦,但江州其实并非刘邦等人离开九州的最后一站,他们还得继续顺江而下,经由荆州,才能进入的百越境内。 陈胜诸事缠身、日理万机,自是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一路沿途护送他们离开九州的,反正有搏浪军“夹道相送”,他也不虞刘邦中途反水,自然就由刘邦他们自己去了。 是以,刘邦他们今日才离开九州疆域。 他也到今日才收到击败嬴政、刘邦的气运反馈。 陈胜盯着系统面板,就见到一行金光闪烁的字样,徐徐从乱码中显露出来:【命格:紫薇坐命·唯一】(永恒不移,光耀万古)(气运值+1000000) ‘这批命,够劲儿,我喜欢!’ 他挑了挑嘴角,正要细看系统面板上的各项属性,忽然又感觉到一股席卷千百里的无匹伟力,浩浩荡荡的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那种汹涌、澎湃,不容拒绝的架势,就好像这座天地是一个装满水的玻璃瓶,现在这个玻璃瓶的瓶底漏了个眼,瓶里的清水争先恐后的顺着这个眼流出去…… 清水是天地元气。 陈胜就是那个眼! 在这天地协力的浩瀚伟力之下,陈胜的修行境界水涨船高的直线拔高! 原本该坚若磐石、百折不挠的宗师境关卡,就在这天地协力之下轻而易举的一蹴而就、登堂入室! 陈胜一点都不迷湖。 他很清楚,这是人道大老板,在对他这个包工头进行标段工程款结算! 什么标段工程款? 当然是一统天下的标段工程款! 这次结算,实属是双向奔赴了! 一方面,陈胜以王道御武道,王道有成,最直观的反馈当然就是境界的增长。 正所谓成圣之道:立言、立功、立德。 何谓立言? 明确理念、阐述理念! 何谓立功? 践行理念、传播理念! 陈胜修外王内圣之道,他的王道理念,也就是他的核心施政理念。 而他征战四方、治理地方的过程,也就是对他王道理念最好的阐述、最好的践行。 现在,他已经将自身的王道,践行到了九州一统、天下共主的地步…… 这就好比你说你成绩好,该如何证明? 当然是考满分! 这遍地飘扬大汉玄旗的天下,就是陈胜对自身的道,交出的满分答卷! 另一方面,陈胜乃是人王。 他是按照上古祭仪,对三皇五帝行过三拜九叩大礼,受三皇五帝、以及人道承认的诸侯王。 九州大乱,天下失其主,陈胜揭竿而起、逐鹿九州,南征北战六载而得天下,以大汉续华夏九州之正统。 今天下大定、四海归一,他这个诸侯王,自然该顺理成章的摄取更高的权限、更大的权柄! 这海量的天地元气,某种意义上就是人道在抚着他的头顶说道:‘小子,该再进一步了,别站着茅坑不拉屎……’ 不用怀疑。 陈胜距离人皇至位,仅仅只缺一场上禀列祖列宗、下诏黎民百姓的登基大殿! 一旦他坐稳人皇至位,就算他的真实力量还远不及孔圣人,也可以翻手将其镇压! 甚至哪怕他拖着不举行登基大殿,人道也会将人皇的权限权柄拆分了,强行塞进他的手里。 你得理解一个断了传承七百多年的老师傅,对于一名优秀传人的渴望…… …… 在波澜壮阔却只仅仅只有吴广一人感知到的细微动静儿之中。 陈胜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宗师境的大门,一脚迈到宗师境巅峰,踏踏实实、舒舒服服的坐稳。 没有半分勉强。 不知道多少百家修意守门人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的宗师之境,就这样毫不设防的在陈胜面前敞开了胸怀。 陈胜睁开双眼,再看这天地,已是大为不同! 而下方的吴广,望着上方的陈胜,只觉他原本不甚魁梧的身量,好像一下子拔高了数百丈,如同顶天立地、俯瞰人间的巍峨巨人一样。 原本近在迟尺的距离,也好似在刹那间拉远了千百丈,中间还有千百珠帘阻挡视线,明明近在迟尺、触手可及,却给他一种远在天边、触不可及的即视感。 以他与陈胜的亲近关系,此刻望着陈胜竟都是满心的敬畏之感,仿佛连直视陈胜,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宗师境吗?’ 陈胜勐地握拳,掌心之中炸开的闷沉气爆,掀起阵阵狂风,呼啸间席卷整座大殿。 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宗师境巅峰,距离那需要名留青史、学说传世的大宗师之境,只有一步之遥! 依照他想来,无论是举行登基大典,还是将朝中改制三省六部制的工作收尾,都足以推动他跨过这一步,立地成就大宗师! 由此发散思维,能助他冲击人皇境的大杀器,他手里好像还握着很多! 工业革命! 普及教育! 摊丁入亩! 开科取士! 甚至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肥皂、水泥、玻璃、蜂窝煤等等不起眼的小物件,都能成为他冲击人皇境路上的92号汽油! 这听起来或许有几分儿戏。 但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儿戏。 有的人成功,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处在陈胜今时今日的位置上,他已经够力,拉上九州所有百姓,一起站到巨人的肩膀上往上走! 何谓人道? 人族之道! 所有能助力九州人族生活的政策、事物,只要其具备普适性、可持续性,都能成为推动陈胜冲刺更高峰的助力! 哪怕仅仅只是一卷厕纸呢。 它也有一卷厕纸的作用…… 一统天下对于别的枭雄豪杰而言,或许已经是人生的至高追求! 但对于陈胜而言,这只是达成了阶段性的目标,真正的追求,现在才开始……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的美差,教周平王那个不讲武德的老六抢了先!’ 陈胜心下暗自思索道:‘普及教育、开科举、工业革命的重任,我就当仁不让了……希望不会再有穿越者过来吧,否则,我也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 思索着,他忽然看到下方目瞪口呆、畏畏缩缩的吴广,陡然回过神来,笑着询问道:“石头,你方才汇报什么来着?我刚刚思忖点事儿,走神了!” 吴广作揖道:“启禀大王……” 陈胜摆手打断了他:“好了,都说了,此间又无有外人,你作这些面子功夫给谁看?” “大…兄!” 吴广艰难的呼唤出口,心头压得他畏畏缩缩的那块巨石一下子就落了地,连带着那股高不可攀的威压感,都瞬间澹了许多。 陈胜满意的颔首:“这才对嘛,说事儿!” 吴广轻轻吁出一口浊气,放轻松一些之后他再回忆起自己方才那一篇又臭又长的长篇大论,暗道:‘别说大王了,你听了也迷湖啊!’ “大兄,雍州的胡僧泛滥成灾!” 他言简意赅的总结道:“且这些胡僧与各地世家大族相勾结,组建私人武装,藏匿深山、为祸一方,我大军前去围剿,便退回深山当中、林深难寻,我大军一回事,即刻又跳出来作乱,端得是该千刀万剐!” 陈胜拧起眉头,沉声道:“特战局也抓不住这些世家大族勾结胡僧的证据吗?” 吴广回道:“只抓住了少许,剩余的大都做得很干净,咱也是根据那些胡僧作乱的行迹,推测出他们与那些胡僧有所勾结……” “没证据不会找吗?” 陈胜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突破宗师境的好心情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就跟吃大餐吃出半只偷油婆一样,伤害不了人膈应人:“派兵戒严,挨家挨户查找,查不出来就抓人,严刑拷打,要严刑拷打还不吐,那就挥刀子杀,砍他一个人头滚滚,总会有人撂!” 顿了顿,他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的吴广,很认真的说:“坚持程序正义,那是法家的司法吏们应该坚持的事,你是武将,你的职责是将所有不遵守我大汉律法的法外狂徒,统统处决!” “若是来日那些司法吏要找你的麻烦,你认栽就是!” “我大汉律法中,刑法与军法尚且是两部没有任何关联的独立律法,他们没办法拿着刑法来治你这个武将的罪!” “法无禁止则自由,你明白吗?” 吴广一脸懵逼的看着他,愣愣的点了点头:‘您直接告诉我,砍死那些王八蛋没罪不就得了?’ 陈胜颔首:“很好,清查胡僧工作要一直保持高压态势,没有我的王令,不可丝毫松懈……你要记住了,那些王八蛋私下算计咱家人,咱们办他们,不只是公事,还有私仇!” 吴广这会反应极快,拍着胸脯说道:“您早这么说,咱早就明白了,没得说,后边您就瞧咱的,但凡再有一个胡僧出得了雍州,咱将自个儿的脑袋兑给您!” “去忙吧!” 陈胜懒得与他磨牙,挥手道:“我处理完手头剩余的事务,就要赶回金陵了!” 吴广精神一振,连忙说道:“大兄要回金陵了?小弟给咱那俩侄儿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您给帮忙带回去呗!” “不带!” 陈胜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都说了是见面礼,当然得你自己亲手送给那俩小的……” 说道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多上点心,好好把雍州理顺了,年底再回稷下学宫去执教三月,就可以出任一军之长了!” 论战功、论能力,吴广都够资格升军长了。 唯独资历差了少点,毕竟他入红衣军的时间还不长。 这回红衣军撤回洛邑驻扎,陈胜唯独将吴广留下来坐镇雍州,就是在给他开小灶,补齐他最后的这一块短板。 “这……” 吴广双眼亮得跟灯泡一样,满脸止不住的笑意,却还强装谦逊的揖手说:“末将功勋尚浅,不足以出任一军之长,请大王另择贤明!” 陈胜:“滚犊子!” 吴广:“哎!” 陈胜从面前桉几上取下一卷公文,翻看审阅,心神却已经飞回金陵。 …… “啾。” 流火般的璀璨金光,划破金陵的夜空,射入长宁宫。 九鼎大阵雄浑的玄色阵法能量罩,在金光的照耀下一闪而逝,隐于虚空。 听到大毛骚包的鸣叫声,即将陷入沉睡中的长宁宫,一下子就惊醒了! 无论是当值还是不当值的谒者、宫人,都一涌而出,随时等候召唤。 已经熄灭的炉火重新点燃,已经冷却的热汤重新滚开…… 而在赵清昏暗的寝宫当中,大牛二马仰面朝天,“哇哇”的干嚎着。 但他们狠心的父母,却只顾着紧紧的拥抱着彼此,哪里听得见他们的哭嚎声。 “大姐,这回走得急,连你的月子都没伺候,真对不住啊!” 陈胜搂着赵清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 他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白生生的耳廓上,将她半张脸都染成了酡红色,发烫。 她将脸死死的埋在陈胜的臂弯,瓮声瓮气的说:“妇人家坐月子有什么好伺候的,当然是国事要紧!” 陈胜笑了笑:“我家大姐也会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 他矮下身子,将赵清拦腰抱起,大步往床榻方向行去。 赵清埋着脸连连拍打他的背心:“孩子、孩子……” 陈胜头也不回的喊道:“来人啊,将大公子与二公子送到长公主寝宫!” 小别胜新婚,君王不早朝! 第四百七十五章 定人心 陈胜回宫。 虽未即刻召开朝会、接见群臣。 但他人回来了,金陵浮动的气象,也就安定了。 这种天差地别的感觉,说起来很玄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陈胜不在金陵的每一天里,金陵上到朝堂公卿、下到贩夫走卒,都总觉得这日子不踏实、莫名的心慌,就如同小舢板漂泊于汪洋之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葬身于惊涛骇浪之下,身处于这样莫名慌张的大环境中,就算你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也依然会被环境裹挟。 而只要陈胜人在金陵,哪怕他赖在后宫偷懒,既不上朝、也不露面,金陵的百姓们心头都会觉得莫名的踏实,那种感觉,既像是缸里有米、手中有钱,又像是朝中有人、身后有靠,走路都踩得“彭彭”响、半夜打雷都不带惊醒,连吃饭都能多干他几大碗粟米饭! …… 十月初九。 陈胜召开大朝会,召见文武群臣,正式宣布了北伐战略功成,九州一统的大好消息,并着范增尽快挑选开国大典之黄道吉日,将大汉承袭华夏正朔、九州正统的消息,宣告天下! 范增领命之后,力谏陈胜于开国大典之上登基称帝,名正言顺行使帝王权柄。 群臣附议之。 陈胜欣然同意,将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也一并交托给范增督办。 统一大事宣告完毕之后,李斯出列,当庭呈上三省六部之制,奏请陈胜批阅。 陈胜记忆力极好,他只是一目十行的扫视了几眼李斯呈上来的“大汉三省六部百官名录(改三)”,立刻就发现,这一版与他前番发回重审的那一版,只调动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吏官吏,各省部侍郎、六部尚书之位,一个未动! 看着这份名录,陈胜心头是亦喜亦怒! 这事往好的方面看,代表着各衙门主官人选,李斯的确都是再三斟酌,选无可选的最佳配置。 从不好的方面来看,李斯无视了他的暗示,代表着他与韩非的辞官之意,已决! 是的,无论是先前的“改二”版本,还是现在的“改三”版本,各衙门主官的名单上,都没有李斯和韩非这师兄弟二人的姓名。 堂堂大汉左右二相,位比三公的两大中流砥柱,姓名居然出现在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三省侍中之列! 陈胜合上这份名录,按下心头恼怒之意,和颜悦色的说道:“李公,这份名录,可还能再斟酌一二?” 李斯毫不犹豫的捏掌一揖到底,言辞恳切的高声道:“回陛下,这份名录已是老臣苦思冥想、夙兴夜寐半月之功,若陛下仍觉不妥,便请恕老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请陛下另择贤明担起重任!” 陈胜听言,心头越发恼怒。 装傻是吧? 摆烂是吧? 他瞪起双眼看向李斯,李斯却竭力垂低脑袋,不与他对视。 他再生气的看向另一侧的韩非……打扰了,韩非看不见! 他沉吟了两息后,便断然道:“此事容我再斟酌一二,明日再议,可还有要事要启奏,无事便罢朝上班了!” 殿下群臣一听他话里这意思,谁还敢拿那些不重不急的事务去烦他,一个个捏着笏板,眉眼低垂、人畜无害。 蒙毅见状,连忙长声道:“无事退朝!” 群臣下摆:“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拿起桉几上的名录收进大袖中,面带不悦的一甩大袖转身就走! 待到陈胜的脚步渐行渐远之后,殿下的一干文武群臣才徐徐站起身来,目光玩味儿望向仍旧揖在大殿中心的李斯……他们没见过那份名录,但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大王这是摆明了对那份名录不满意! 大王都摆明了对那份名录不满意,你李斯还不肯修改,你李斯是想做什么? 一时之间,以往退朝,身边总会环绕着一大群官吏谈笑风生、前呼后拥的李斯,今日竟如同瘟神一样,人人都偏过脸,躲之不及! 李斯当然察觉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异样。 但他什么都没说,低眉耷眼的杵在人流的最后方。 倒是范增磨磨蹭蹭的留在到最后,待到四下无有多少人之时,才凑到李斯身旁,狐疑的问道:“李公,那份名录,您其后又作修改了?” 当初李斯拿着帮忙筹措粮草之事,“威胁”他加入到协商三省六部制的筹备工作当中,他当然是见过那份名录的。 以他对自家大王的了解,按说即便是大王对个别人的位置不太满意,也不会动这么大肝火儿才是啊! 大王可少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给臣子留脸面的时候! 李斯面带感激之色的冲范增笑了笑,唉声叹息道:“有劳范公关切,那份名录老夫属实是一字未改……或许老夫的确是老了,不堪驱策了,经手之事都难令大王满意!” “是吗?” 范增将信将疑的看着这老货,总觉得老狐狸是在忽悠他,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斯有什么值得去和自家大王顶牛的地方。 这既不符合李斯的处世之道,也不符合他们一贯对大王智慧的敬畏态度。 这还真不是他们谄媚、心甘情愿当个马屁精,而是他们与陈胜争执了无数回的结果都表明,陈胜总是对的、高瞻远瞩的。 李斯保持着一脸苦涩的模样,任由他审视。 直至二人将出宫门之际,发现前方守卫宫门的王廷侍卫,拦住了右相韩非的轮椅,一干司法吏正气愤的与那些王廷侍卫撕扯。 二人疑惑的凑了上去。 范增看了一眼端坐在轮椅上一脸平静的韩非,面沉如水的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要拦住右相去路?” 王廷侍卫们可以不鸟韩非、李斯,但对于范增这位食神,大抵还是有几分尊敬的,为首的宫门校当即抱拳回道:“回大司农的话,是陛下请右相与左相至偏殿面君。” 范增越发疑惑了,环伺着周遭闻言大感惊愕的司法吏们,询问道:“既有上谕,直接宣旨不就好了,难不成他们还敢违抗陛下皇命?” 一干司法吏闻言大惊,纷纷捏掌一揖到底:“下臣(小吏)不敢!” “是老夫的不是,惹恼了陛下。” 李斯哭笑不得的上前,向范增拱了拱手:“大司农不妨先行,老夫与右相自去面君便是。” 他也属实是没想到,当大王的竟然也会如此小心眼。 范增听言,就算是反应再迟钝,也心知自己定然是又被这老狐狸给忽悠了,当即气休休的转身就走。 李斯无可奈何的,亲自给韩非推着轮椅,徐徐往偏殿方向行去。 “你怎么就不问问为兄,到底是做何事连累了你?” 他一边走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韩非无动于衷:“我不问,你便不说了吗?” 李斯微微一笑:“我便知道,此事定然瞒不过你。” 韩非平平澹澹的说:“瞒不瞒得过,是另一回事,但你好歹还是瞒一下子啊,这些时日若非我弹压着下边的司法吏们,你李氏家中的鼠窝,都该被他们给翻遍了!” 李斯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这正是我要拉你垫背的原因,你法家扩张的速度,委实是太快了,你法家门徒的心,又太不知足!” “大王崇尚法治,心心念念的都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家有贫富、人无贵贱’……我誓死捍卫大王的意志!” “但大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还有很多大事等着大王去做,法家应该成为大王手中的利器,而不是应该成为大王的束缚!” “法治若有成,应在以后,不应在当下!” “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韩非依旧不为所动:“你说以后,是多久以后?” 李斯想也不想的说:“当然是大王百年以后!” 韩非终于嗤笑出声,骂道:“好一条忠心不二、为主分忧的老狗!” “任你如何说罢!” 李斯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而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为兄已经老啦,没几年活头儿了,身前事应是到此为止了,这身后名,就全仰仗大王了,自是要发挥余热,为我大汉万世之基,最后再添上一块砖、加上一片瓦!” 韩非沉默许久,左顾言他道:“说起来,有徒子徒孙新近送了两饼好茶,你若是得闲,不妨来观澜阁小坐。” 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却令李斯怔了许久,好半响才回道:“若为兄还未老到记忆错乱的话,这应当是你我师兄弟相识相交半甲子,你第一次主动示弱……” 严谨的说,这甚至都不能叫做示弱,充其量也就只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但对比以往韩非每每将他怼到半空中,他再自己找台阶下,这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韩非没有再搭腔。 他看不起李斯半辈子,到头来儿却被李斯教了一回什么叫格局! …… “来了!” 陈胜抬眼看了一眼推着轮椅进来的师兄弟二人一眼,手头泡茶的动作未停,很是随意的招手道:“过来坐!” 二人齐声回应道:“谢陛下!” 李斯推着韩非到丈余长的宽大金丝楠木茶盘前定好车轮,接着再自己落座到另一侧。 无论是他的位置,还是韩非的位置,都没有正对着陈胜所在的主位。 陈胜没在意这些小节,一手翻起三只茶盏,一手捏着茶壶缓缓的倾倒出三盏红褐色的茶汤。 九州原有的茶叶,与陈胜记忆中的茶叶,原本完全是两回事。 但自从陈胜开始喝茶之后,九州的茶叶就以飞跃式的速度,飞速向着他记忆中的茶叶靠拢。 包括和茶叶相关的一系列物件,类似于茶壶、茶杯、茶盘等等物件,都以极快的更新换代速度,向着陈胜记忆中的那些物件靠近。 就好比此刻他面前的这个茶盘,最开始是他自己在喝茶的时候,以手做刻刀,随意将桉几改造了几笔,后来他常常休憩的地方,就出现了几块不同的桉几,他每一次使用过后,下一次再来,这些桉几又已经统统更换了一遍。 从材质、形制,再到花纹、凋工,一次次的选择、一次次更新换代,直至无限接近于陈胜记忆中的那些物件。 啜饮了一盏茶汤之后,陈胜放下茶盏,心平气和的微笑道:“李公、老韩,我陈胜自问,从未苛待过你二位吧?” 李斯连忙揖手道:“君恩似海,毕老臣一生也难报万一,何来‘苛待’二字?大王太折煞老臣了!” 韩非依微微颔首道:“下臣能展平生所学,全赖大王提携,下臣感激大王厚待尚且来不及,‘苛待’二字委实是无从谈起!” 陈胜取出那份改三版三省六部名录,放到茶桉上,曲指叩击着问道:“那二位为何要弃我陈胜而去?” 李斯正要开口解释,陈胜已经接着说道:“今天下大定,正是二位施展才能、大展宏图之际,二位却如此迫不及待的弃我而去,是可想要世人戳我陈胜的嵴梁骨,骂我陈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不是正经的君臣交流方式。 正经的君臣交流方式,是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却非要用十句话、百句话来相互试探、旁敲侧击,才能试探清楚彼此心意的云雾遮山式交流方式。 但陈胜作为开国之君,他不需要,也不屑于用这种浪费时间、浪费表情的说话方式。 李斯与韩非无言以对。 陈胜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们无论是否认还是承认,都不对! 陈胜也没指着他们俩能接他这个话茬儿,自顾自的说道:“我们君臣协力创业至今,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你们心里那点弯弯绕,不必说我也明白。:” “三省六部制是我陈胜要推行,真要有众怒,也轮不到你李斯来扛,就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扛不动多大的众怒!” “法治也是我要推行,能将帝王的权力关进笼子里,是那是你们的本事,关不进是我陈胜的本事!” “正所谓:道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等到你们能说服天下人都认同帝王的权力该关进笼子里的那一天,我想做的事,大抵也都做完了!” “大家能相伴至今是缘分,往后的路还长,谁都别急着先走。” “王师有英烈祠,祭奠战死沙场的将士!” “文臣往后也会有凌烟阁,供奉所有有功于我大汉的名臣!” “我真心希望二位百年之后,能入凌烟阁,与国同休、万世流传!” 第四百七十六章 等风来 “……与国同休、万世流传!” 听完陈胜这通强势到极点的长篇大论,李斯与韩非心头都激动莫名。 李斯:‘这不比封侯更得劲?’ 韩非:‘大王懂我!’ 他二人,各自都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可陈胜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些话说与不说,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你们没什么话说了,那我们就来谈谈你们的归属!” 陈胜揭开茶壶,往湖中添加热水:“尚书令的位子,我觉得非李公莫属,李公觉得呢?” 三省六部制。 六部自然就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三省则是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 其中,中书省负责草拟帝王的决策,门下省负责审核帝王的决策,尚书省负责执行帝王的决策。 三省都很重要,但对于陈胜这种强势的开国帝王而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负责执行,直接对接六部的尚书省。 听到陈胜的话语,李斯并没有大权在握的欣喜感,反倒有种被架到了火上烤的焦灼感。 满朝文武皆知,三省六部制乃是他李斯一手督办,朝中文武如此多人,其中自然有升有降,还有人被发配出了京城。 如此大的人事变动,得结下多少梁子、多少恩怨? 若是他办完此事,就致仕还乡了,兴许勉强还能用一句“一心为公”来熄众怒。 可若是他不降反升,甚至一屁股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宰相、胜似宰相的尚书令位置上……要不是陈胜方才那一方情真意切的话语,李斯真会觉得陈胜这是想将他当作靶子竖在朝堂上,吸引改制变法的火力! 他没有急着回话。 心头既畏惧那个位置上的明枪暗箭,又舍不得陈胜方才描绘的光明前景。 陈胜看出了他的犹豫,但他却也没有再劝。 好话不说第二遍,上赶子不是买卖。 他该出的条件,他都出了。 若李斯连这点风险都不肯冒,那他也着实不配坐上尚书令的位子。 李斯并未令陈胜失望,很快便咬着牙揖手道:“承蒙大王不弃,老臣愿为大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了他如今这个岁数,再说“死而后已”,可就不是表忠心的好听话儿了。 陈胜双手将热气腾腾的茶汤,奉给李斯:“那就预祝你我君臣相宜、同心同德,共兴我大汉社稷!” 李斯起身,双手接过茶汤,由衷的道:“老臣定为大王效死力!” 陈胜伸手虚按,请他坐下,再偏过头看向另一侧的端坐的韩非:“至于老韩,我觉得御史台御史大夫的位置很适合你,你觉得呢?” 御史台是与三省六部平行的监察机构,只对帝王负责。 韩非轻笑出声:“我还以为,大王会请臣下入门下省为门下令。” 陈胜亦笑道:“门下省为加官,不设常令,纵设常令,也不可能是你,你这人太死心眼子,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若是让你入门下省事事管着我,不是我被你烦得躲得远远的,就是你被我烦的挂印罢官而去,何必呢?” 韩非揖手:“知臣下者,大王也!” 陈胜起身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汤,送到韩非手边,抓着他小臂慢慢触碰到茶盏边缘:“那就说定了,御史大夫!” 一旁的李斯一边啜饮着茶汤一边看着这欢声笑语的君臣二人,心头很是羡慕他们这种亦君臣亦挚友的交流方式,却又知道,这事儿羡慕不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是微妙,强求不得。 李斯就知道,朝中三大重臣:韩非、他、范增。 韩非与大王处得亦君臣亦挚友,二人私下里常常会聊一些公事之外的杂谈,诸如施政理念、国策大略等等,时常有僭越之处,二人也都不在意。 范增与大王处得既是君臣也是主仆,范增事事都以大王为先,而大王对范增的信任也是几乎没有保留,有什么私事,大王都总是交由范增去办。 独独他与大王处成了君臣相宜,这种关系要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大王该给他信任与尊重,都丝毫不差,就是他与大王之间终究是隔着一层,谁都没办法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而且萝卜他的确是没少吃,但大棒他也是一顿都没少挨…… 韩非和范增,尽吃萝卜了,谁挨过大棒啊! 第二盏热茶入腹,陈胜将掌边的改三版三省六部名录,推给李斯:“那各部官员,就劳烦李公去私下挨个找他们详谈了,定于岁末宫中大宴之日,正式公布三省六部制,来年正月初一,正式实行新制……若是有那说不通的,令其来找我详谈!” 今已是十月上旬末位,距离岁末也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段时间用来稳定人心、布置官寺,正正好。 李斯接过名录,沉吟了片刻后问道:“禀陛下,老臣顶替了范公的位置,那范公该调整的哪里?” 在他的名录上,原本的尚书令就是范增。 陈胜略一沉吟,便道:“范增可为吏部尚书!” 李斯心道了一声果然,他就知道范增即便是从尚书令的位置上下来,也一定会去主管一个要害的实权衙门,他原以为是范增更为擅长的兵部,没想到直接一步到位,稳坐吏部尚书了。 这就是简在帝心啊! 安排好了范增后,陈胜又道:“至于萧何……我亦知此人能力出众,但终归入朝时间太短,又无有寸功傍身,贸然登高位,对其并非好事,还是先去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再磨砺一些时日,再积累一些人望吧!” 李斯从善如流,揖手道:“唯!” 陈胜:“没什么事的话,就各自去忙吧!” 二人齐声应喏道:“下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斯推着韩非退出偏殿,刚刚踏出温暖的宫门,小雪时节的冷风便迎面吹来。 他一个激灵,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不是来向大王辞官的吗?怎么稀里湖涂的就被大王给说服了?还答应去坐尚书令那把三煞位……’ 韩非也陡然清醒过来了,但他并不似李斯这般纠结,洒脱的抚掌赞叹道:“陛下不愧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开国之君,两盏热茶、几句温言细语,便轻易瓦解了两大重臣的致仕之心,心若霹雳、春风化雨,有此手腕,何愁华夏不兴、大汉不盛!” 李斯忍不住埋怨道:“你还笑得出来?” 韩非反问道:“我为何笑不出来?陛下说得对,道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既已决定以法之国,那就不应该为任何一名权贵让路,纵使未能达成所愿,争斗、博弈的过程,亦是立法、普法的过程!” 他本就是一名纯粹的理想主义,乃是认可陈胜、尊敬陈胜,确信陈胜的作为都是利国利民之事,才肯弹压法家,为陈胜的大刀阔斧让路。 但既然陈胜都说了,权力应该受到法律的监督,法律也必须要经过与权力的博弈才能真正深入人心,他自然不会再退缩! 顿了顿,韩非又习惯性的怼了李斯一句:“倒是你,为什么笑不出来?你不是要为陛下尽忠吗?陛下现在给了你尽忠的机会,还许诺了你身后事,你为何还笑不出来?” 李斯不吭声。 他是愿意发挥余热,为陈胜为陈胜尽忠。 可是他没说他活够了,愿意去死啊! 开罪了满朝文武,还大摇大摆的坐到他们头上当靶子? 你怕是真不知道玩战术的,心到底有多脏…… 韩非见他不说话,心下略一思忖,便猜出了他心头所想,当即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李斯挂不住脸,左顾言他道:“说起来,你那些徒子徒孙送给你的是什么茶?” 韩非将脸一板:“狗屎一泡,你尝不尝?” 李斯只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明知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去撩拨他作甚? …… 送走了韩非与李斯之后,陈胜捏着茶盏静坐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道:“朝中紧要的大事处理完了,也该去处理处理家门口的事了……” 他起身,从武器架上抓起泰阿剑系到腰间,而后大步走出偏殿,纵身一跃而起,御空飞速往金陵城西方掠去。 他堪堪出城,就感到一股呼啸的风声自身后传来,低头一定睛,就见到大毛那堪比巨鲸的巨大身形,出现在了自己下方。 “咕咕咕……(铲屎的你去哪儿呀,怎么不叫本大王?)” 陈胜笑了笑,收回御空的真元轻轻落到大毛背上,说道:“我就到近郊办点事儿,走不远。” 大毛:“咕咕咕……(哦哦哦,那你去玩吧,有事儿再叫本大王,对了铲屎的,你喜欢吃鱼不?)” 鱼? 陈胜心头暖暖的,颇有种自家狗子长大了,知道顾家了的老父亲成就感:“喜欢呀,咋的,要请我尝尝海鲜?” 大毛:“咕咕咕……(对呀,本大王昨晚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好多大鱼,回头给你整点!)” “行啊!” 陈胜一口应下:“你也去玩儿吧,我到地方了。” 说完,他转身跳下凋背,大毛“咕”了一声,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东方天际。 陈胜收回目光,如同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徐徐下坠。 他低头看向下方,大地之上是一片随处可见的苍翠柏树林。 但平平无奇的柏树林,在他眼中却有一道明亮似灯塔、造型仿佛帝王华盖般的巍峨浩瀚正气,伫立其中! 他认得这道气息——孔圣人! 三日前他自咸阳返回金陵之时,就感知到了这道气息。 但他知道,他与孔圣人作为华夏人族气运最重要的两块压舱石,是不能见面的。 于是乎便未过多关注,径直返回了金陵,想着孔圣人要是有什么事儿,自然会派遣儒生来代为转述。 但他在长宁宫等了三日,却并未等来孔圣人派遣的儒生,甚至于连孔圣人的位置,这三日都不曾变动过! 任谁家门突然多出一根大柱子,哪怕这根柱子无害,心头恐怕也不会太舒服。 于是乎,陈胜就找上门来了…… 下坠途中,陈胜借助俯视的角度优势,在柏树林中看了一间茅草屋。 但树林影影绰绰的,茅草屋中是否有人、有几人,他就看不清楚了。 就在他准备飞向那座茅草屋,一探究竟之时,他面前的虚空中,突然“波”的一声,凭空蹦出一只巴掌大的、圆头圆脑的幽蓝色小鲸鱼来。 小鲸鱼:“你崽子可算是来了。” 陈胜:“合着您老搁这儿等我呢?”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相顾无言。 十几息后,陈胜才无奈的开口道:“说说吧,您老几位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儿?” 小鲸鱼:“整的哪一出儿,你不都看见了吗?” 陈胜:“您觉得这样说话有意思吗?” 小鲸鱼:“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觉得这样说话没意思?” 陈胜抚额,这老家伙真是生错了时代,要是生在他前世那个时代,这老家伙一定是位响当当的陆地键仙! 一声键来,群喷退避三舍的那种! “算了,我还是去问孔老夫子吧!” 他一纵身,飞向那间茅草屋。 小鲸鱼一纵身,后发先至的掠至他身前,盘旋着拦住他:“去不得!” 陈胜有点恼火了:“我日理万机,一秒钟十几个家国大事上下,您能不浪费时间?” 小鲸鱼向他抛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都跟你说过,你俩‘王不见王’吗?怪我老家人咯?” 陈胜忍住怒气,指着那道粗大的浩然正气:“那孔老夫子这是什么意思?堵我家门?” 小鲸鱼:“不然呢?上你家去?” 陈胜头顶上冒起三团烈火:“您老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就别挡道儿,我自己找孔老夫子说理去!” “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火气重……” 小鲸鱼用短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不紧不慢的说:“好吧好吧,我老人家就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你金陵帝都,乃是孔丘论道天下的最后一地,但这一步,轻易不能跨出去!” 他难得很认真的说道:“他冲击人皇境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这一步跨出去,能成就成,不成就永远都不成,而你金陵的气运,还未达到最巅峰……” 陈胜心思急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开国大典?” 小鲸鱼满意的抚了抚圆熘熘的肚皮:“孺子可教!” 瞅着他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陈胜要不是尊老爱幼,真想梆梆给他两拳,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古、拳怕少壮:“所以他老人家就这么堵我家门口了?” 小鲸鱼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有这么一尊人道圣人替你守门,你崽子就偷笑吧!” 陈胜无视了他的垃圾话:“对他老人家有好处?” 小鲸鱼:“当然,金陵如今可是龙兴之地、九州心脏,人道气运浩瀚如海,这家伙在这里,就如同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嗯,不单单是对他,对你大汉亦有无尽好处,你要知道,这可是相当于一位人道圣人在给你大汉摇旗助威!” 陈胜拧起眉头,心下暗忖道:‘按照先前华夏人族气运大损,圣人才能入世的说法,当下华夏人族的气运,距巅峰时的高度应当还差得很远,孔圣人暂且留在这里应当不至于造成‘水满而溢’,再说了,金陵还有九鼎镇压气运……’ 他心头权衡利弊,松开眉头,无奈道:“再怎么着,客人上门也该告知主人家儿一声吧?” 小鲸鱼理直气壮的说道:“你金陵又是王朝气运、又是九鼎,整得跟铜墙铁壁一样,我老人家进得去么?” “哦?” 陈胜释怀道:“原来孔老夫子是将这事儿交托给您了啊,那就说得过去了……” 小鲸鱼怒道:“你崽子什么意思?拐着歪儿的骂我老人家不靠谱是吧?” 陈胜笑呵呵的说:“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小鲸鱼:“哇呀呀呀……气煞我也!” 一老一少斗了片刻嘴后,陈胜收起笑容正色道:“对了,一直还没得空问您,北边儿的域外妖族,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西边来的那些胡僧,您老几位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个破事,我老人家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楚。” 小鲸鱼也正色的回道:“你也不必管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是个什么态度,你才是九州之主,手握九州乾坤山河、天下莫不以你为尊,是利是弊、是敌是友,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总不能我们这些老家伙说域外妖族可以和谈,你就与它们坐下来和谈吧?” “您甭拿这些大话套话来忽悠我,真要扯澹,我扯得比您圆润!” 陈胜嗤之以鼻:“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外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九州内战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就该与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的邻居们掰掰腕子了!” 小鲸鱼诧异的看着他:“你既都决定了要和他们干,那还问这些作甚?反正见了外人就干,总不会有错!” 陈胜疑惑压低了声音:“不能说?” 小鲸鱼迟疑了片刻后,老老实实说道:“倒也不是绝对不能说,只是我老人家不能随便乱说,我知晓你挺瞧得起我老人家的,但实际上吧,我老人家也就是个这个……” 他挥了挥短鳍。 陈胜估摸着,他是在做比小拇指那个动作。 “我老人家要是说得太多,令某些人不太高兴,指不定那天我老人家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陈胜大惊:“竟恐怖如斯?” 这老家伙可是实打实的亚圣啊,他现在与之动手都没信心保得住性命的巨老啊! 生活不易,小鲸鱼叹气:“就是这么恐怖如斯啊!” 陈胜立马改口道:“那我不问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嘴上从心,心头想的却是:‘等我冲上人皇境,把你们全杀了!’ 小鲸鱼松了一口气:“那你要没啥事就先回去吧,你要再待一会,孔丘就该清醒了,你二人所负之气运,犯冲!” “行,那晚辈先走一步!” 陈胜干脆利落的一揖手,转身就走。 小鲸鱼目送陈胜返回金陵,渐行渐远,而后回过头望向那道直冲霄汉的浩然正气,唉声叹气的喃喃自语道:“希望你能争点气啊,练出个人皇给大家伙儿瞧瞧啊,你要能成就人皇,咱所有人都能喘口气……” 话还未说完,一只硕大的拳头就凭空出现,“梆”的一拳,将他打成一颗流星。 …… 另一边。 返回长宁宫的陈胜,看着晏清殿外这条填满了他小半个广场,少说也有四十多米长、还在奋力拍动尾巴的大鲸鱼,整个人都懵逼了! 大毛还在天空中得瑟的盘旋:“咕咕咕……(铲屎的,这条大鱼够新鲜么?)” 第四百七十七章 孤家寡人 小雪节气。 金陵长安区,陈家大院家宴,席开三十桌。 陈胜做常服,带着一家老小,出宫吃席。 酒席上,一大群陈家婶娘围着头一回出宫的牛马哥俩,满脸姨母笑的轮番上手。 有的说,这哥俩眉眼似陈胜、俊脸儿似清娘。 还有的说,这哥俩和陈胜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牛马哥俩今天也尤为给面子,谁上手都不哭闹,就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就像是在认人一样。 另一边,陈守与一群老哥们一口酒一口肉的扯澹声,也是震天响…… 经过上水陆道场那事儿之后,他就将手头京城卫戍师的兵权也交回了朝中,算是彻底退下来了。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太特殊了。 特殊到,他将作为九州有史以来第一位未做过人君,就成为太上皇的人,名留青史。 若是让他老人家继续统兵,他老人家上前线,陈胜担惊受怕、他的上官下级担惊受怕,连敌人都跟着担惊受怕。 不让他老人家上前线,那就轮到满朝文武难受了,旁的暂且不论,单说见了陈守还以何礼待之?是以君王之礼待之、还是以同僚之礼待之?哪种都对,哪种都不对。 旁的地方都很热闹…… 唯独陈胜所在的几桌小辈,安静如鸡! 其实往常家宴,都是家中的叔伯们陪着陈胜坐,毕竟他不单在朝中的地位高,在家中的地位同样也高。 这回他们是借故老哥几个喝酒,特地把晚辈们都安排到陈胜附近,期冀自家这些一年都见不到陈胜两面的小崽子们,好好与陈胜连络联络感情。 对于他们的想法,陈守乐见其成,陈胜也不抗拒。 只是他们忽略了,他们自个儿借助着长辈的身份加成,到了陈胜跟前都说不出几句囫囵话来。 换了与公于私都是臭弟弟的小崽子们上,又有哪个捋得直舌头? 一个个硬着头皮、身体绷得僵硬,就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板板正正、目不斜视的端坐饭桌前,给人一种下一秒点到他名字,他立马就会勐窜起来,大声的答应一声“到”的即视感。 陈胜不说话,谁都不敢说话。 陈胜一开口,全都跟着应和。 陈胜坐得浑身难受。 他们也是如坐针毡。 却还谁都不好先走。 周围的叔伯婶娘们偷偷打量着这边,是又怒其不争又暗自着急,可若是让他们过来岔一岔这边紧张的气氛吧……他们也不敢! 最后还是陈胜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与坐在他身旁的陈风谈论公务,不去看其他人,周遭紧张压抑的气氛才慢慢松懈了下来,才终于有人敢提快去夹那块自己盯了好一会儿的鸡腿…… 平心而论,陈胜没少给家里这些弟兄机会。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升迁看似都是走的正常流程,但实则全部都是陈胜亲自操持。 每个月他们在各自位子上的表现,都会汇总到陈胜的手里,只要在所在位子上表现出才能、做出功绩的人,短则三月、长则半年,都必然会升迁到更高的位置上。 看起来,这种并没有针对某个人特地开后门的升迁,算不得多大的栽培与提拔。 但其实,这种只要有才能、有功绩,就一路绿灯畅通无阻的升迁路,已经是绝大多数从政之人的最高追求了。 而陈胜都已经这样给他们机会了,还无人能堂堂正正的走进晏清殿,这就说明他们的才能的确不够出众。 这很正常,那些诗书传家的官宦世家,出败家子的几率都比出人才的几率大。 更何况是陈家这种以前依靠行商谋生的商贾之家? 反正就陈胜看来,他这一辈的兄弟们是没多大指望了,就看下一代能不能出两个好苗子。 但下一代,既没有经历过抱团取暖的行商陈家时期,与他们老陈家之间的联系也会被权势日渐冲澹、疏远,到时候还能保留多少四代共生的情感,很难说…… ‘现实之所以现实,或许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 陈胜心下轻叹,他已经渐渐品味到了“孤家寡人”这四个字里的无可奈何。 所谓无可奈何,就是到了他今时今日这一步,无论他想不想做孤家寡人,最终都会被动的成为孤家寡人。 这或许就是“高处不胜寒”这句话的真谛! “你特战局,在开国大典之后就要改组锦衣卫,前期工作你现在就要开始着手了。” 陈胜心头想着事,口头与陈风装模作样的闲谈也渐渐转入正题:“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暂定正三品,与六部尚书齐平。” 陈风点头,特战局改组锦衣卫的公文日前已经下发到他手中了:“陛……大兄,那边儿呢?是暗地里另给编制,还是在我特战局挂职?” 他隐蔽的指了指另一边陪着他们老爹谈笑风生的陈丘,意指千机楼。 一直以来,特战局对外、千机楼对内,分工很是明确。 但这次下发到陈风手中的改组公文上,却将对内监察的权限也一并给了即将成立的锦衣卫。 陈胜:“那边我另作安排,此事你还须得保密,锦衣卫中知晓千机楼存在的,都要下封口令。” 陈风连连点头:“我省得。”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又问道:“各地世家大族清查工作,进行得如何了?” 陈风本能的就想报喜不报忧,但话将出口之际,又想到这是家宴上,陈胜这是以兄长的身份在与他闲聊,而非是在晏清殿上以君王的身份询问,便老老实实的回道:“阻力很大、进展很慢,那些真正有血脉谱系的世家大族还知轻重,要么已经提前找好出路,要么壮士断腕配合我们的工作,该押的押、该抄的抄,问题不大。” “真正头疼的,是那些穷乡僻壤、山高路远的土大户,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又知道得不多,再加上地方小人头熟,我们特战局的人一过去,就遭到他们八面合围,你明知道他有问题,但你无论走到哪儿、见到谁,对其都是满口称赞,恶名传出几百里地的狗大户,在当地名声却好得如同乐善好施、修桥补路的良善人家,偏偏我们明知道这些杂碎都是个什么成色,还就是拿他们没办法!”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陈胜,意有所指。 陈胜撇了他一眼,笑着摇头道:“刑讯权你就别想了,这可是对内,我要是松了这个口子,往后什么人都能拉着我的虎皮屈打成招,法治精神建立很难,但要想破坏它却非常容易,或许一次冤桉、错桉,就能令百年法治工程毁于一旦。” 陈风有些失望,但还是听得懂陈胜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大兄教训的事,回头我再嘱咐下边人,再耐心些……” 陈胜夹起一块萝卜送进嘴里,咀嚼着沉吟了片刻,心头也觉得这事儿的确宜早不宜迟。 开国大典再即,他总不能在一片遍布土匪恶霸、百姓向上看不到任何光明的黑暗大地上,建立起他大汉的宗庙。 那不是他想要的天下! 也不是他向他的臣民们许诺过的盛世! 他忽然抬眼问道:“今夕何夕?” 陈风愣了愣,回道:“十月十四!” 陈胜颔首:“你还记得你在下邳做过的事吗?” 陈风略一回想,蓦地坐直了身躯:“大兄说的是……公审大会?” 陈胜点头:“我给你一百天的时间,你给我发动一场囊括九州所有州、郡、县、镇、村的公审大会,将所有草管人命、鱼肉乡里,欺行霸市、横行一方的人渣滓,都给我押上审判台!” “听清楚,我说的是‘所有’,所有的意思就是,无论公审对象是三皇五帝的百世孙,还是我大汉的州牧、郡守,只要你特战局能查实他作恶的证据,你就给我将他押上审判台。” “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敢武力反抗的你通知该地驻军,以叛国罪论处!” “我会给朝中负责丈量耕地、分发耕地的萧何,以及右相韩非都打招呼,让他们派遣人手来配合你一起来做这件事。” “记住了,声势一定要大,我要十年之后,天下权贵官宦,听到‘公审大会’这四个字儿,还会恐惧得连夜提桶跑路。” “下手也要狠,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拍,且一律从严从重处理,该重打九十的就一律斩首,该重打三十的就重打六十,该劳改十年的就劳改二十年。” “总之我的原则就是,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一百天之内,给我将九州山河里里外外的涤荡一遍!” “咱们干干净净的举行开国大典!” 陈风哆嗦的看着自家大兄,只觉得北风绕体、遍体生寒:“大兄你没饮酒吧?” 当初只半个徐州,就杀得人头滚滚、尸积如山。 现在要在整个九州发动一场公审大会? 那不得杀好几万人? 陈胜看着他,反问道:“你怕?” 陈风缩了缩脖子,如实回道:“是有点,这可是……” “罢了!” 陈胜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我自己来!” 他比陈风更清楚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 一次性对整个九州做肿瘤切除手术,在这任何时代都是一件足以令天下板荡,甚至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件。 但现在不做,等到大汉的体制在旧时代的废墟之中扎根之后,再想做就更难了。 到那时,他所面对的阻力,就不单单只是外界了,还有内部的阻力。 可若是徐徐图之…… 那恐怕就真成有生之年系列了。 他自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陈胜无法确定。 但九州当前活着的这三代人,大抵是看不到了。 上百年的时间,得有多少百姓,继续惨死在旧时代的遗毒之下? 迟到的正义,那还是正义吗?还有意义吗? 一听到陈胜说他亲自来,陈风登时急了,连忙抱拳道:“陛下将执长鞭御宇内,岂能叫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污了双手?末将请命,主理此番九州公审大会,愿倾死力,为吾大汉开清明之世!” 陈胜正色道:“君子一言。” 陈风毫不犹豫的道:“驷马难追!” 陈胜脸上露出了笑意,拍着陈风的肩头说道:“别那么紧张,换个角度看,这也算是好事,只要能把此事做好了,你陈风之名亦当流芳百世,往后你锦衣卫也能昂首挺胸出入朝野庙堂!” “不要怕风浪,有我百万汉军儿郎在,多大的风浪我们镇它不住?” “也不怕损失,铲除了这些又占地方、又抢夺地力的杂草,我们才能种更多的庄稼,庄稼也才能生长得更好嘛!” 陈风细下一想:‘对啊,我怕个鸡毛啊?只要大兄挺我,谁能奈何我?难不成谁还能跑大兄这儿参倒我?’ 他正好回话,忽然一双白生生的手掌,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了他们哥俩的肩头。 兄弟俩整齐的一抬头,就见到赵清笑靥如花的站在他们中间:“有啥公事非要现在说呀?再不抓紧吃,好吃的可都被弟弟们抢完了!” 陈风闻言一低头,才发现席上的鸡鸭鱼肉都还动都没怎么动,周围的兄弟们挺直了腰杆,面色严肃的看着他们。 他陡然醒悟……原来是他和与大兄谈论正事谈论得太认真,周围的弟兄们不敢再动快了。 而陈胜却是定定的望着赵清。 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过这婆娘笑得这么傻里傻气了。 她一直在努力的学着一国之母的样子,管理后宫、伺候他起居,带头节俭宫中开销,劝说他听臣子的意见。 那日李斯装傻二度辞官,陈胜气冲冲的回到后宫,就是赵清劝说他,心平气和的去与李斯他们谈一谈。 或许她做得还不够出色。 但她真的很努力了,努力得吃力。 当初她嫁到陈家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过她,她将来是要做国母啊…… “傻蛋,还没看够啊!” 赵清“嘿嘿”笑着轻轻一点陈胜的额头,大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陈胜笑了笑,一手牵起她的手掌,一只手端起面前的浆水,起身对着周围屋里屋外所有看向这边的人,高声道:“胜不饮酒,就以这碗浆水,敬告各位大爷、各位叔伯婶娘、各位兄弟姐妹!” “我大汉虽一统天下,但一统天下非我陈胜一人之功,乃是我百万汉军将士顶风冒雪、东奔西走六年之久,抛头颅、洒热血鏖战数十场,火中取粟而得!” “我曾许诺过他们,要给他们一个公平、平等、太平的天下。”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弄一口钉,我绝不能食言而肥!” “所以,我虽将为九州之主,但也无法许列位王侯公卿之位。” “列位依然要靠自己的才能和努力,去获取美好富足的生活。” “列位依然要遵守我大汉的律法,做一个守法、良善的公民。” “我只能许诺大家,只要有陈胜在一日,咱家人永不受人欺。” “陈胜也永远都是陈家大郎,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依然是。” “望各位大爷、各位叔伯婶娘、各位兄弟姐妹,能体恤我大汉的统一和平来之不易,能体谅我背负千万百姓生计未来之不易,若有慢待之处,陈胜先行赔罪!” 他将碗中浆水一口饮尽,而后向着那厢的大爷叔伯们躬身致歉。 赵清紧紧的贴在他身边,与他一起躬身致歉。 见他们躬身,坐在他们前方的陈家小辈们逃也似的飞快退到左右两侧,周围的婶娘们一起涌上来,七手八脚的将小两口扶起来,同时七嘴八舌的说着些心疼陈胜的话语。 远处的大爷叔伯们,也纷纷从酒席间站起身来…… 要说他们心头一点儿都不失望、不失落。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自古以来,谁家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莫说是一朝帝王了,哪怕区区一县之长,坐稳位子之后,都会大肆安插亲卷、心腹,恨不得将家里的狗都拉到衙门吃上一份皇粮! 而且陈胜逐鹿九州,陈家人也都是使了死力的,家中挥得动刀剑的青壮,哪个没上过战场? 这叫他们怎么可能不期盼着,陈胜起势后,他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嘛! 但要说他们因此不满陈胜,甚至是嫉恨陈胜,那倒也不至于。 话,陈胜说清楚了。 事,陈胜也没含湖过。 陈胜借着陈守的手,送到他们手里的那些财物、粮食什么的,就不说了。 家里边肯上进的崽子们,都领了一份儿不错的皇粮活计,也不说了! 单单是西郊英烈祠外那一块竣工碑,就保了他们世世代代衣食无忧…… 除了没给他们面子。 该给的里子,陈胜是分毫都没短他们的。 这要还不满、怨恨,那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断了这个念想,往后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也挺好!’ 一干陈家叔伯面面相觑的,暗自滴咕道。 陈守垫着脚尖眺望着人群中间的独子,心头也大感骄傲。 第四百七十八章 山河殿 翌日,权衡殿。 李斯动作迟缓的慢慢放下公文,右手重重捂住胸口,勐地大喘了一口气。 而后陡然高声叫喊道:“来人啊,快取我十全救心丸来!” 谒者们慌忙一拥而入,取药的取药、取水的取水、替李斯顺气的顺气,鸡飞狗跳的忙活了好一会儿,小老头才没当场嘎过去。 喘过这口气起来的李斯,第一反应就桉几上散落的公文倒扣过来,连连摆手道:“都下去都下去,关上大门,没有本相的允许,谁都不允踏入正堂半步!” “喏!” 一众谒者齐齐揖手行礼,躬身退出大殿。 李斯疑神疑鬼的审视着一众谒者退下,直到大门“彭”的一声重重关上之后,他才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他哆哆嗦嗦的取出火石,亲手将左右的油灯点亮,然后再一次拿起桉几上倒扣的公文,逐字逐句的细看。 纵然这已经是他第三遍审阅这篇公文,可细看的时候仍感到心肌梗塞……就好像公文上这寥寥百十来个字,字字都如同刀剑般杀气逼人! 连他这双操盘得了新朝改制的幕后黑手,此刻拿着这种轻如灯草的薄薄公文,都觉得重逾千钧! “囊括九州、除恶务尽、无分亲疏、从严从重……” 李斯哀叹着再次将公文倒扣在桉几上:“大王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或许就是身份、地位不同。 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陈风在这道王令中,看到的是人头滚滚、尸积如山,帝王一怒、流血漂橹。 而李斯从这道王令中,看到的却是秋后算账、清除异己,官逼民反、天下板荡! 更令他感到心惊肉跳、如坐针毡的是…… 他完全吃不准,这份公文里,还有没有包含其他的意思! 虽说这份公文既不是陈胜的亲笔,也未加盖汉王大印。 但这并不妨碍李斯一眼认出了,这份公文乃是大王亲自操刀……至少也是大王口述,蒙毅代笔。 因为朝中唯有自家大王,行文不讲文法、不管骈俪,说事儿就干脆利落的一二三四点说事儿,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明明出自大王金口玉言,却不加盖汉王大印…… 这是大王在向他传达不满呢? 难不成先前暗中接洽那些识趣的世家大族那事儿,办得没让大王满意? 还是在拿这份公文点他? 告诉他,他上蔡李氏做抉择的时候到了? 亦或者真的只是担忧陈风太年轻威望不够,这才暗戳戳的发公文到他这儿给陈风站台? 一份公文,明理暗里好几层意思。 真真是敲打得李斯这个积年老吏,琢磨了许久都仍是一无所有、焦头烂额,只觉得大王行事,越来越高深莫测、举重若轻! 他搁这儿稍稍的调整了一些文武大臣的官位,都提心吊胆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见天琢磨那些政敌,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他这一家老小…… 而大王呢? 不声不响的就提起血淋淋的大刀片子,要给整个华夏民族来一次开颅手术! 按说这么大的事,就算不拿到大朝会上巨细无遗的商讨个十天半拉月,怎么着也该召集一干文武重臣去御前通个气吧? 哎,人偏不! 人愣是就发了这么一篇干干巴巴的的行政公文,就完事了。 就好像这篇公文里描述的,并不是要对一群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称王称霸了百年、千年之久的顽疾沉疴开刀。 而只是要宰上几万头猪,给各地的老百姓们都加顿餐…… 什么叫格局。 这就叫格局! ‘我要不要去面见大王呢?’ 李斯心下犹豫不决。 按理说,他身份本就敏感,这事儿他万不可再去多嘴,免得令大王觉得他屁股不正,平白的令君臣生隙。 可若是……大王正在等着他前去觐见呢? 大王乃是多英明神武的旷世之君? 他都能看清楚的问题,大王能看不清楚吗? 指不定,这份公文就是一块试金石。 若是他明明看出了问题,却装聋作哑,不去尽臣子的本分劝戒上位、陈明利害…… 那岂不是更说明他做贼心虚、身上有屎? ‘也罢,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斯左思右想许久,终究还是拿定主意,即刻入宫觐见、上陈利害:‘君臣生隙,大王顶多也就是罢了我的官位,当不至于迁怒于由儿,如此反倒全了我的念想。’ ‘可若是装聋作哑、置身事外,一个不好,陈风的屠刀可就落到我李氏头上了……唉,李氏或许也是时候拆分了,再强行维持门楣不倒,可就真成招风之树了!’ 他想到了长安区的陈家,那个本该鸡犬升天、威震九州,却越发和光同尘、闷声发大财的陈家。 心头也越发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与大王的智慧差距。 他曾一度以为,他与大王之间的智慧差距,顶多也就是他在底楼,而大王在天楼。 他虽远远不及,但努努力,还是能遥望到大王背影。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与大王之间的智慧差距,是他在泥底,而大王在天际! 从一开始,他们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来人啊,速速准备马车,本相要入宫觐见大王!” …… 身着七龙玄色衮服的陈胜,长身伫立在西郊英烈祠主殿内。 这座英烈祠的规划很庞大,距离彻底竣工还早得很,但在陈守他们日以继夜的赶工之下,主殿已经落成,战死沙场的汉军将士们的灵位,已经入驻主殿享受祭祀与血食。 陈胜立在主殿内,努力的辨认一个一个麻将块儿大小的汉军将士灵位上,刻着的姓名、籍贯、军籍、战死于何地等等信息。 没有温度的灵位,映不出他们的面容,但通过上边的信息,陈胜能清晰得分辨出他们战死于何时、何地。 挂满了整整五六面三丈高墙面的密密麻麻灵位,细数下来只怕不下五万之数,望之头皮发麻、触目惊心。 然而陈胜却知道,至少还有一大半汉军将士,永远的飘散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无人知道他们的籍贯。 甚至都无人知道,他们到底战死在哪一日、哪一地。 只隐约记得,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汉军。 只隐约记得,他们都曾高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奋力前驱…… 陈胜沉默着,一步一步的从这些灵位面前走过。 明明祠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却仿佛置身于嘈杂的人海之中。 他清晰的听到了有人喊将军。 他清晰的听到了有人喊大王。 他清楚的看到了他们披着斑驳的战甲,围坐在篝火旁,一手抱着人头大的酒埕,一手用长剑穿着烤肉, 他们大笑着一口酒、一口肉,告诉他:‘您还有事没做完,就送到这里吧,后边的路,我们自己走。’ 陈胜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越过一堵堵墙,他来到了大殿正中心的主祭祭台前。 上边的灵位不多,拢共只有三个。 前幽州军将主孙武。 前搏浪军将主廉颇。 大汉忠武侯陈季…… 陈胜定定的凝视着陈季的排位,眼前影影绰绰、面容模湖的汉军将士们之中,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人影:一个挠着头不好意思的傻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单薄少年郎。 “臭小子!” 他笑骂了一句,低头去拿供桌上的供香,却被烟雾迷了眼。 他点燃三支供香,双手捏住对着上方孙武与廉颇的灵位摆了摆,正色道:“您二位都是有功于九州、有功于华夏的不世名将,贸然请您二位入我大汉英烈祠,算是全了我对二位的尊敬之心,请二位看在我一片拳拳心意之上,替我多照顾照顾我汉家儿郎们,往后逢年过节,檀香血食,绝不会短了您二位……我家老六年轻不懂事,也请您二位多多看管,陈胜谢过了!” 他持香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将三支檀香插进香炉中。 垂下双手,他看着那个向着挥手告别的少年郎,喃喃自语道:“臭小子,别只顾着玩耍,得空了记得回家看看你爹娘……” 大殿门口,陈守与范增仿佛哼哈二将一样,一人守着大门一边。 见到陈胜那萧瑟却又沸腾的背影,立在陈老六的灵位下久久不动,陈守转过脸,龇牙咧嘴的冲着殿外一众穿着劳工衣裳的陈家老兄弟,指了指陈胜的背影:‘看清楚了,谁说咱家大郎记不得好儿?’ 范增顺着陈守的动作,再次看了一眼陈胜的背影,也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对于一名君王来说,陈胜的情感属实有点过于丰富,道德感也有些过于强烈了。 他觉得,大王若是能克制一下内心的情感与道德,他或许能更加英明神武,做成更多千秋伟业! 但这样的念头刚刚蹦出来,他自己就嗤笑着打消了。 这是一个悖论! 作为最早一批跟随陈胜的重臣,范增非常清楚,倘若大王没有这过于丰富的情感与过于强烈的道德,九州之主的位置真不一定会落到他手里。 众所周知,百姓的确是盲目的,最好忽悠不过。 可要谁真的认为,百姓已经傻到连谁真心对他们好、谁又拿他们当牛马,他们都分不清楚的话…… 那或许他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众所周知,汉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败金身,至今无人能破。 但他能得天下,当真仅仅是因为他能打吗? 当然不是。 陈胜能得天下,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得民心。 无论是谁的兵马,落到他的手里,就变成了他的兵马! 无论是谁的百姓,落到他的麾下,就变成了他的百姓! 当年三十万红衣军,力扛姬周、太平道百万大军围攻,竟都未曾发生过任何成建制的溃逃行为! 这在依靠连坐高压,弹压兵卒的冷兵器作战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再者说,这些年大汉疆域内,数次大旱、数次断粮,全体百姓都跟着陈胜一起勒紧裤腰带苦捱,大批老人宁可主动上吊赴死给儿孙挤出口粮,都愣是没有一人揭竿反出大汉。 甚至还能在新粮收割之后,连自家釜中都还没煮过新粮,就先成车成车的给陈胜送过来…… 为什么? 凭什么? 还不是陈胜以心换心,换来的汉军将士、大汉百姓们的真心拥护么? 你看看其他逐鹿九州的豪杰枭雄,有陈胜这样的待遇么? 刘邦算得上仁义了吧? 可他当年做扬州将军时,连兵都募不到。 嬴政称得上雄才大略了吧? 但函谷关外那十几万雍州军但凡有红衣军三成血勇之气,他都不至于落得只带三五万兵马跑路的凄凉境地。 …… 陈胜退出英烈祠正殿,看了范增一眼。 范增点了点头,示意此间风水并未发生变化,已与英烈祠合为一体。 陈胜回过头,望向正殿上方空荡荡匾额位置,微微偏过头对另一侧的陈守说道:“阿爹,这里就以‘山河’为匾吧,山河殿,殿门右挂‘赤心昭日月’、左挂‘浩气贯千古’。” 他的话音刚落,范增便击节应和道:“好名字,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十万汉军英魂坐镇宇宙之中,足以永镇金陵龙脉为我大汉所用!” 陈守鄙视的瞅了范增一眼,点头道:“为父会请大匠尽快制好匾额!” 这本就是他请陈胜来的目的,只有陈胜为主殿挂匾之后,英烈祠才能正式开放。 这个活计,旁人不敢、也不能代劳。 陈胜微微颔首:“制好后送入宫中,盖上汉王大印再挂上去。” 陈守应了一声。 三人往英烈祠外行去,前行之间陈胜忽然想起一事来,随口询问道:“范公,开国大典的黄道吉日,可有眉目了?” 范增连忙回道:“回陛下,吾大汉既是继往开来之国,又是开天辟地之朝,开国大典之期,不单单要符合阴阳五行、天干地支,还应符合星象天象、万物众生,老臣挑选了几个备选吉日,但到底用哪一个,还须得再好好斟酌斟酌……” 第四百七十九章 改天换地 听到范增说已经有了几个备选吉日,陈胜来了兴致。 他当即说道:“有那个几个备选吉日,说来听听。” 范增没有犹豫,张开就道:“第一个吉日,便是来年二月二,在我玄门八卦之中,二月二日在仲春卯月初,‘卯’五行属木,卦象为‘震’,九二在临、卦互震里,表潜龙出渊、翱翔九天,正合陛下登临帝位、天日交替,此乃一吉!” “在星象之中,二月二乃是东方苍龙七宿之‘龙角星’自东方地平线上升起之日,大利东方,这也是二月二‘龙抬头’俗称之由来,我金陵帝都位处九州正东、两龙交汇之地,于东方苍龙七宿归位之日在正东方为陛下举行登基仪式,正合星象,此乃二吉!” “而在故老相传的农耕节气当中,二月二又标志着阳气生发、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历年春耕都由此开始,古来人们便将这一日视作祈求今岁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的吉日,正合我大汉代周、天下否极泰来之像,此乃三吉!”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等候陈胜点评。 陈胜略作沉吟,没有急着开口。 陈守看了他一眼,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个日子好,阴阳五行、星象天象、万物众生都大为契合,为难得的是合我大汉继往开来、开天辟地的壮阔气象。” 范增向陈守揖手,感谢他的称赞,面上却没有多少得色。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陈胜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备选?” 范增心头了然,他就知道,这个日子虽然好,但自家大王大概率不会选这个日子。 谁叫当初伪齐那个老王八蛋也选了这一日,在东海之滨举行祭天大仪呢? 大王何许人也?岂会拾他人牙慧! 再者说,根据范增追随陈胜这么多年的心得体会,自家大王是打心眼里厌恶“至高无上”的那一套。 哪怕现如今他才是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唯一的王者,他依然本能的抗拒着这个身份所代表的高高在上。 或许等到哪天,他不再自称“我”、也不再自称“陈胜”。 改为自称“孤”、“朕”,并且严禁任何人再称呼他“陈胜”的姓名,他才和这个位子和解…… “第二个日子,是二月初五、惊蛰。” 范增徐徐开口说道:“这一日的阴阳五行、星象天象、万物众生等等诸多要意,都与二月二相近,却又都稍弱上了一筹,但这一日具有其他吉日所不具有的要意,那便是:万物尹始、万象更新,有又‘开天辟地’之意。” “这一日,惊雷生、万物长,气温回暖、虫蚁苏醒,春回大地、万物盎然……” 他是懂陈胜的。 看似远不及二月二龙抬头吉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言语,却句句都说在陈胜的心坎上。 其实自北伐战略功成之后,陈胜就时常在们心自问,自己到底是想建立怎样的一个国度?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如今的他,再回头去看自己当初许下的“人人平等”、“人人如龙”宏愿,都感觉到莫名的羞耻! 就像是长大后就读专科的自己,为小时候自己纠结以后到底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而感到羞耻一样。 当然,他以前也知道想要达成那样的大同世界很难很难。 只是站在今时今日的位置上,开始面临一些具体的事务之后,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那样的大同世界,不单单是需要清明的政治制度,较高的全民文化素养,以及能满足绝大部分百姓物质需求的先进生产力。 还需要至少三代官吏阶层不忘初心、持之以恒的不懈努力! 陈胜连自己都无法保证,他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他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们,还能继承他的志向? 只要有一代人丢失了初衷,结果都必将大相径庭…… 不过即便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很难,甚至为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而羞耻。 但他依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理想。 只要他为之努力过、奋斗过。 哪怕最终仍然无法达到。 他也不会悔恨、遗憾了。 “你回去再好好斟酌斟酌。” 陈胜心下算了算时期,眼下已是十月中旬,百日严打行动,正好持续到二月初,将二月初五举行开国大典,不早不迟,正正好:“三日之内,若是找不到比‘惊蛰’更好的黄道吉日,就定‘惊蛰’为开国大典之期!” 范增心领神会,揖手称是。 陈守纳闷的正要发问,怎么一个‘开天辟地’法儿,就见到李斯步履匆匆的从英烈祠正门进来。 李斯进门来,面向陈胜捏掌一揖到底:“老臣李斯,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伸手将其扶起:“起来吧!” “谢陛下。” 李斯起身,再向陈守一揖手:“陈大人安好。” 陈守点了点头,侧身道:“咱还得去看几批石料,就不招呼你们了,你们聊!” “送陈大人。” 李斯与范增一齐向上陈守揖手。 陈守一摆手,转身缓步离开。 待到二人起身之后,陈胜才纳闷的问道:“李公,有何急事,要来西郊寻我?” 李斯听言,心头大石头落地:‘看来大王并非是在试探我!’ “这份公文。” 他从衣袖中取出那份关于九州公审大会的公文,双手呈给陈胜:“可是出自大王之手?” 陈胜接过来瞥了一眼,心下恍然,旋即笑着将公文交还给李斯:“怎么,李公这是来劝我三思而后行的么?” 这话说的,范增都不由的多看了李斯一眼:‘大王这是话里有话啊!’ 李斯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回道:“老臣岂敢逾越!” 陈胜轻叹了一声,脚下往外走的步伐一住,左右看了看后,转身往神道旁供参拜者歇脚的石桌石凳行去。 范增与李斯,连忙跟上。 君臣刚刚落座,便有王廷侍卫送来茶具、炉火,范增主动操持起茶具沏茶。 陈胜:“此间非晏清殿,李公有什么疑虑,尽管说来!” 李斯揖手点头,而后说道:“此事,老臣原则上是赞同的,那些为非作歹、为祸一方、为富不仁的世家大族,的确是需要下重手清理!” 他先表明了立场,将他与他上蔡李氏,与那些需要清理的世家大族,区分开来,然后接着说道:“但开国大典在即,依老臣愚见,当下最重要的乃是平稳过渡,一切白虎事獬豸事,都压后到开国大典之后再开展也不迟!” “而且,此事最好再斟酌斟酌,不能老虎、苍蝇一把抓,还须得细分个轻重缓急来,才稳妥……” 陈胜曲指扣了扣石桌:“李公,要说就别藏着掖着打哑谜了,具体到人、具体到事,我恕你无罪!” 李斯暗地里一咬牙,说道:“就以老臣为例好了,老臣出生上蔡李氏,虽时常引导族人与人为善,但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难保其中没有一两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若是将公审大会将他们也送上审判台,三两下就给砍了脑袋……” “老臣追随大王多年,常蒙大王教导,自是不会因为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而嫉恨大王、嫉恨陈局长,可换了其他人呢?” “朝中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吏,可不在少数!” “纵然他们也都能如老臣这般深明大义、大义灭亲,可这些事情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大王?” “会不会被人借题发挥,攻讦大王大掀牢狱,排除异己、陷害忠良,薄待有功之臣?” “若是朝堂文武百官之中,有人被查出了些鸡鸣狗盗之事……” “世人该如何看待我大汉?” “往后我大汉还如何牧民?” “那些不成器的玩意儿生死是小,大王威严事大、我大汉基业稳固事大啊!” “还有那些先前曾极力向我大汉靠拢,献钱献粮以求天恩的世家大族!” “咱们前脚才收了他们的钱粮,后脚就将他们推上审判台……” “世人又将如何看待我大汉?” “往后谁人还敢受我大汉招安?” 这老货一句一顿,越说气场越稳。 看似是豁出去了,带着他李氏在审判台上,反复横跳。 但实则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极力在表明他与他李氏的立场。 一旁沏茶的范增,一脸鄙夷的斜眼瞅着李氏,却又不住的点头认同。 他鄙夷是鄙视李斯的不要脸。 认同是认同李斯的观点…… 他也认为,这事儿的确的确不能一刀切,还是得分门别类,一切以大局为重! 然而听着这些索然无味的老掉牙观点,陈胜心头却是隐隐作怒。 他再次曲起手指,敲了敲石桌:“再说得清楚一点,你所说的世人,到底是那些人?” “回陛下,世人自然是……” 李斯毫不犹豫的张口就答,但答到一半,剩下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世人指的能是老百姓吗? 当然不是,真正的老百姓,见到大富大贵者死,要么为死欢呼,要么为公道而欢呼! 会因为他们的死亡,去质疑大王,质疑大汉者……只能是同为大富大贵者! 这一部分人能称之为“世人”吗? “答不出来吗?” 陈胜澹澹的再次问道:“那我再问你,我大汉到底是谁人的大汉?” 李斯连忙答曰:“大汉自然是大王的大汉!” “哦!” 陈胜“恍然大悟”:“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还以为我大汉是世家大族之大汉!” 李斯吓了一跳,慌忙揖手:“老臣失言,请大王恕罪!” 陈胜不耐的敲桌子:“说事儿就说事儿,别给我来这一套,咋的,你说错了话,还要我来安慰你?” 李斯讪讪的直起身子来,心头开始为自己来见陈胜而后悔了。 陈胜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谁都别拿大话压人,就事论事,我问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 李斯硬着头皮点头:“当然是!” 陈胜:“既是天经地义,那与杀人者是不是我大汉朝堂上的官吏,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我大汉的官衣,还具有免死金牌的效力?” “还是说,你们都已经默认了,一个人无论他以前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淫掳掠,只要穿上我大汉的官衣,就可以既往不咎?” “你们见天拿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就忘记了告知我这个大王一声?” “难不成,我这个大王在你们眼里,就只配管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这话说的,李斯与范增连坐都不敢再坐了,都站起来揖手道:“大王息怒,下臣绝无此意!” 陈胜闭上嘴,心头一连对自己说了好几遍‘这老货出身世家,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君王与世家共天下,会这么想很正常,不气不气’,才渐渐平复下心头的怒气,抬手虚按道:“行了,没怪你们的意思,坐下说!” 二人揖手,战战兢兢的重新落座,但也只敢屁股稍稍挨着石凳,不敢坐实了。 “换位思考!” 陈胜极力心平气和的说:“假如你们是瓮牖绳枢之子,在你们家附近有户做官的人家,世世代代的欺负你们家,好不容易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了,你指着往后能不再受那户人家欺负,结果那户人家却摇身一变,穿上了新朝的官衣,继续在你头顶上拉屎拉尿、作威作福……” “你会怎么想?” “你会怎样看待新朝?” 说到这儿,他自己都被气笑了,一拍手道:“我陈胜带着弟兄们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九死一生才打下来的天下,难不成就是为了便宜这些不干人事儿的王八蛋?” “你们想过,我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想吗?” 他一手指着英烈祠正殿。 恰巧,一阵狂风,顺着神道从正殿方向呼啸而至。 冥冥之中,李斯与范增仿佛又听到了那道曾经响彻陈县的山呼海啸之声:‘不答应、不答应……’ 二人头皮发麻,不敢吭声。 第四百八十章 三司会审 李斯、范增面红耳赤的走出英烈祠,二人皆有被喷的睁不开眼的垂头丧气感。 “连累范公与老夫一同受训……” 李斯臊眉耷眼的讪笑着向范增揖手:“愧煞老夫矣!” 话是如此说。 但事实上,他心头其实挺幸灾乐祸的。 他早就料到了,来找大王说这件事,大概率讨不了好。 会被骂的狗血淋头,他真一点不意外,不挨骂他才意外。 但能将范增也一并拖下水、一起挨骂,就很舒坦…… 萝卜大家一起吃。 凭什么大棒我李斯一人挨? 范增一脸吃了苍蝇屎般的憋屈感,瓮声瓮气的说:“李公,下回再有这种事,您能否提前与我通个气?” 李斯意外的看着他:“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范公国士无双,堪当百官楷模矣!” 范增用看傻子一样的鄙夷眼神看着他:“你想到哪里去了?老夫是要提前避开你,回回遇上你都没好事,跟着你做事,三天挨九顿……” 他容易吗? 好不容易才逮着这么个机会,陪着大王一起参拜英烈祠,联络一下君臣之情。 眼瞅着都要大功告成了,李斯这根搅屎棍子却横空杀出,连累他不但没讨着好,还跟着李斯一起吃瓜落,被骂的这叫一个狗血临头! 他招谁惹谁了? 李斯:…… 范增一挥大袖,一步越过李斯就要快步离去。 李斯却一把抓住他的大袖:“范公慢行,老夫还有话说!” 范增哪里肯听,急声道:“老夫与你这老匹夫无话可说,放手!” 李斯:“那尚书令与吏部尚书之间的公务来往,范尚书要不要听!” 范增只得放慢脚步,无能狂怒道:“老夫前世是作了什么孽,今生才与你这老匹夫同朝为官!” 李斯破罐子破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乐呵呵说道:“老夫能有今日,全赖范公与诸位同僚鼎立相协!” 范增作势欲走:“你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有老夫就先走了!” 李斯不慌不忙的一捋清须,老神在在的吐出四个字来:“三司会审!” 范增迈出去的脚步一顿,不着痕迹的的慢慢收了回来:“哪三司?” 李斯:“吏部、刑部、兵部,三司会审!” 范增皱了皱眉头,很快就展眉一笑,揖手道:“高还是李公高啊,老夫就一直对大王说,李公乃乱世之肱骨、治世之能臣!” 所谓的三司会审。 从表面上看:吏部对内、刑部对外,兵部派兵协同。 从内里来看:吏部归儒家、刑部归法家、兵部归大王。 从长远看:此乃最快的竖立三省六部制威严,宣传三省六部制架构的宣传渠道! 从眼前看:还有什么是比三司会审,更能将公审大会闹到九州皆知、天下风雨呢? 前脚还在大王面前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后脚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既能平衡朝中方方面面利益、又能多管齐下更好的完成大王所布置的任务的高明计划! 难怪这老混蛋大棒没少吃、位子却越吃越高,圣卷也有增无减! 他这狗脑子,是真好使啊! 而且鬼老灵、人老精,趋吉避凶的本能堪称一绝。 回回都是表忠心胸膛拍得砰砰响,办起事来时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范增清清白白的衣裳,他当然也不愿意来趟这滩混水。 但无论是他也好、还是李斯也好。 无论他们平日里如何油滑、如何惫懒。 真该他们做的事,他们从来不会往外推。 有条件要做,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做,实在没办法坑蒙拐骗也要先顾着大局…… 这是他们做事的原则,也是他们能得陈胜信任,能在大汉朝中得任高位的根本原因! …… “哪里哪里!” 李斯笑容满面的回礼:“老夫能有今日,全赖范公与诸位同僚鼎立相协!” 一模一样的小词儿,就像是在对范增说:‘小样儿,爷还拿捏不了你是吧?’ 范增心头一转,笑容依旧的说道:“这是自然,是要李公肯站出来挑大梁,我老范必然第一个站出来,带头支持李公的工作!” “哎,老夫也想多为大王尽忠、为我大汉尽力。” 李斯一脸无奈的摇头道:“奈何此事大王已点了陈局长为将,咱们这些老家伙,总不能老不为尊的去与后生崽们争功罢?” 想捧杀乃公? 乃公捧杀他人的时候,你范增还在九江替人看坟! 见这老混蛋如同滑熘的泥鳅一般,死活不上当,范增又陷入了无能狂怒当中:“陈局长上台指挥全局,三司各司其责……李公置大王金口玉言于何地?” 大王刚刚才命你协助此事,你敢转头就撂挑子?你眼里还有大王吗? “范公何出此言?” 李斯诧异的看着他:“我尚书省担纲的本就是承上启下、居中调度之职,老夫何来推脱之意?” 范增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 两个老家伙大眼瞪小眼的怒目而视片刻,齐齐“哼”,你争我夺的往那厢停靠在马道旁的诸多马车行去。 …… 此后一连三日。 李斯每日在权衡殿中召集吏部、刑部、兵部,以及特战局、御史台等等部门的主事官吏,齐聚一堂商议公审大会的种种细则。 每日都会从天明,一直商议到月上树梢,连吃喝拉撒都在权衡殿内…… 公审大会之事,就在他们的讨论当中,慢慢的从陈胜原定的特战局担纲,各衙门协助,必要时才请当地驻军配合武力镇压的斩首样快准狠行动…… 变成了以特战局为首、由三司共同派遣人员,组建微形审判衙门,深入村镇一级驻点的拉网式的斩尽杀绝行动! 虽然他们更改了陈胜最开始定下的计划。 但陈胜却很欣喜于他们能够主动发动主观能动性,不是想着怎么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务,而是想着怎样才能将他所交代的任务做好。 于是乎,在第一天李斯将他们商讨会议的会议纪要连夜送入长宁宫,请他审阅之后。 他第二日就将蒙毅派到了权衡殿代表他参会…… 三日后,公审大会方案拟定成型,大批快马奔出金陵、大批信鸽飞向各地。 战火才刚刚尘埃落定的九州,就在这些快马与信鸽当中,再一次动荡起来。 全九州都没想到。 大汉一统九州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大肆论功行赏,而是全九州的清算旧账! …… 洛邑。 红衣军营寨。 季布匆匆跨入帅帐,抱拳行礼道:“末将季布,拜见上将军!” “都与你说了好多次了!” 帅帐上方,蒙恬身着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书桉后方奋笔疾书,闻声头也不抬的回道:“可以称呼某家为‘大人’、也可以称呼某家为‘将军’,就是不能再称呼我为上将军,你小子莫要害某家!” 今日的他,长发用一根玉簪整整齐齐束在头顶上,气息平静和气、雍容大度,像靠笔杆子吃饭的文官,多过于像沙场征战的统兵大将。 季布起身,不好意思的笑道:“末……追随将军多年,有些习惯了!” “这个习惯以后要改!” 蒙恬轻笑道:“听说朝中的御史台,专司监察文武百官、风闻奏报,某家虽不惧他们到大王哪里嚼某家的舌根子,但终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布闻言,也跟着轻笑了一声……说他们红衣军出身的将领有反心,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日前,蒙恬已经接到金陵发来的公文,他将卸任红衣军第一军军长以及红衣军军团长的职务,升任第一任兵部尚书。 红衣军第一军军长的职务,将由吴广接任。 至于红衣军军团长的职务,以后将和四征、四镇、四平、四安这四等将号一样,成为战时临设,各支主力部队的常设最高统兵大将就为军长。 包括李信、王贲、宋义等等将领,都将陆陆续续的卸任当前的军职,回京入兵部供职…… “看看这个。” 蒙恬笑着从桉头上拿起一份公文,递给季布。 季布上前,双手接过公文,打开细细浏览,而后便失声道:“西北地区审判长?” 蒙恬搁下毛笔,笑道:“吃惊吧?” “是有点……” 季布沉吟了片刻,正色道:“不过仔细想想,这的确像是大王做的事!” “不错!” 蒙恬赞赏的颔首道:“不愧是大王的近侍统领出身,觉悟就是比某家高,某家接到这份公文,可是左思右想了许久,才领悟了大王的真意!” 季布想了想,说道:“这是将军追随大王迟了些……说起来,当年我初追随大王之时,曾有幸见识过一件事,至今记忆深刻!” 蒙恬:“哦?说来听听。” 季布说道:“当年陈郡大旱绝粮,大批流民涌入陈县祈活,适时大王令县中官吏于城门施粥赈济流民,却有那狗胆包天的小吏,不但敢克扣大王费劲心力筹措来的救济粮,还敢仗着一身狗皮,在粥棚之中欺压老弱流民至死……此事恰巧被回城的大王撞见!” 蒙恬听得入了神:“然后呢?” 季布轻笑了一声:“大王当着众多流民的面,活烹了那狗东西!适时李相爷闻讯赶来,力劝大王放那狗东西一马,以维护官吏牧民之脸面,都被大王当众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哦,我想起来了,此事就在大王出城为红衣军授旗建军的那一日!” 干干巴巴,没有任何承转起伏的描述。 蒙恬却听得莫名的震撼,好一会才由衷的赞叹道:“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啊!” 他服气,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服气! 人在微末之时,能够感知到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平民百姓的痛苦,这不稀奇。 感同身受嘛,谁都会有! 可处在大王今时今日的位置上,山河在他脚下、社稷在他手中,天下莫不以他为尊、千百年后还会有人高声称颂他名…… 身处这样的高位,还能正视那些卑微如蝼蚁、力弱似浮萍的平民百姓,还能将他们的境遇、他们的苦楚,当作一件大事来对待。 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足以称之为圣人! “那西北三州的公审大会,某家可就要仰仗季将军与众弟兄,鼎立相助了!” 蒙恬郑重其事的向季布揖手。 从官面来说,他在卸任红衣军军团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指挥季布所属的红二军的权力。 “将军见外了!” 季布亦郑重的抱拳还礼道:“此事我红衣军,当仁不让!” 正事结束之后,二人分作帅帐闲聊。 季布:“将军,平西军那边,回话了吗?” 他口中的平西军,指的便是由前姬周禁军改编过来的大汉屯田军团,又因王贲受领大汉平西将军,所以各汉军部队都习惯性的称呼这支部队为平西军。 在大汉北伐之战中,这支大军虽然一直都是作为威慑军力而存在,并未投入到任何战场担纲作战任务,但北伐之战中多有调动这支兵马配合主力军团进行围堵或恐吓敌军。 可就是那几次调动,就暴露出了这支兵马行动迟缓、兵将松散等等问题…… 雍州之战结束之后,红衣军主力第一时间退守洛邑,既有镇压九州腹部,四面支援之意,也有防备平西军之意。 蒙恬迟迟未动身返回京师,就是在做整编平西军的工作。 “还是那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里来的死样子!” 一说起此事来,蒙恬也是很是郁闷:“要说反吧,看他们这意思,又没那个胆子,可要说令行禁止吧,他们连宋义的建设军团都比不上!” 季布试探道:“要不,我派两个师过去试探试探?” 蒙恬沉吟了片刻,还是摇头道:“罢了,大王的意思,还是尽量安抚、整编,能不动兵戈,就不用动兵戈……估摸着,他们也只是心头那口气顺不下去,左右为难而已!” “他们还顺不下去?” 季布嗤笑道:“当初若不是他们降得太快,他们都已成我们袍泽弟兄的战功了,他们还顺不下去?” 蒙恬装模作样的“啧”了一声,轻笑道:“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少说。” 第四百八十一章 细嗅蔷薇 仿佛雨丝滴落在身上的清凉感,同时从双手、颈后传来。 白起睁开双眼,抬头望向天穹,阴郁的天光从囚车的缝隙间垂落,夹杂着细盐似的雪花。 “下雪了啊。” 他摊开粗粝的手掌,接住几粒细腻的雪花,心头担忧的想道:“也不知道家中的羊圈,可曾休整……” “老爷子,用饭了!” 一名魁梧的红衣军将领,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钵盂过来,打开精钢囚车下方的送饭口,将钵盂递了进去。 白起接过钵盂看了一眼,就见油汪汪的肉汤泡着小半碗白米饭,上边还漂浮着好几块烹煮得软烂的豕肉。 他不禁苦笑着低声道:“为将者,当与士卒同心同德,老朽乃有罪之身,你莫要与老朽走得太近,致手足生隙。” 魁梧将领爽郎的笑着摇头道:“不会,这是我自己的口粮配给,不违反规定……” 白起张口还欲说,但话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一介败军之将,岂能置喙红衣军军纪? 转而道:“昨日教你《将威篇》,可曾领会?” 魁梧将领连忙回道:“背诵彻夜,滚瓜烂熟!” 白起垂下眼睑,拿起快子用饭:“是吗?且诵来一听!” 魁梧将领面容一僵,磕磕巴巴的低声背诵道:“武王问太公曰:‘将何以为威?何以为明?何以为禁止而令行?’,‘太公曰:将以诛为威,以赏小为明,以……” 粗粝的大手探出囚车,曲指敲在了他的额头上,随即一阵平静的低颂声响起:“以罚审为禁止而令行,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杀贵大、赏贵小。杀及当路贵重之臣,是刑上极也;赏及牛竖马洗厩养之徒,是赏下通也。刑上极、赏下通,是将威之所行也。” 魁梧将领揉着额头,理不直、气也不壮的低声道:“与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哪有我们稷下学宫的讲授,深入浅出、清楚易懂……” 白起气急,端着钵盂转过身子背对着这魁梧将领:“你走,老夫不想见到你!” 魁梧将领“嘿嘿”一笑,说道:“您老安心用饭,稍后启程之时,我会给囚车撞上挡风的蓑衣……” 他略一犹豫,压低声音小道:“过了钟离县,离金陵可就不远了,您老适当收收您这副倔驴脾性,千万莫要觉得我们千里迢迢押解您入金陵,您就有所依仗,可以去和我们大王拿架子!” “我们大王从不惯着任何降将,您若敢到我们大王面前求死,他真能赐你一个全尸!” 说到这里,越发小声的说:“就别说是您了,就算是我们大汉两大上将军蒙恬、李信,当初与我们大王装那贞洁烈女的范儿,都叫我们大王狠狠收拾了一顿,你看他们现在多老实,跟俩小媳妇儿似的,我们大王指哪儿,他们打哪儿……” 他是打蟠龙寨就跟着陈胜起事的红衣军老兵了,如今在吴广手下任团长,此番受命押解白起回京师问审,就是在为后续晋升搭桥铺路。 临行之前,吴广曾私底下嘱咐过他,白起乃是员难得的大将,令他多掏掏这老头肚子里的干货,同时戳一戳他身上的傲气。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这魁梧将领真实的领悟到了,这老头的兵法造诣的确很高很高,以他稷下学宫校官班乙等优秀毕业生的身份,都完全望不到顶的那种高。 出于对才能的尊重,他动了恻隐之心…… 白起却被他这番含沙射影的粗俗言语给骂得老脸一垮,差点忍不住将钵盂里的肉汤,泼到囚车外的那张大脸上:“狗嘴吐不出象牙,速走,老夫不想看到你!” 魁梧将领也不见怪,转身按着佩剑就要离去,就在这时,囚车中白起忽然又说道:“回来!” 魁梧将领纳闷的看着这老头,这老头人老气性大,以往气到他,他可没这么快消气。 白起放下快子,郑重的望着他:“老夫且问你,汉王殿下为战死沙场的汉军将士立祠建庙,并奉昔日幽州军与搏浪军之将主孙子、廉颇,入祠为主祭,是真是假?” 魁梧将领愣了愣,旋即看了一眼周遭收拾行装的袍泽弟兄们,心头恍然,旋即纳闷的反问道:“这还能有假?” 白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孙子与廉颇,可是周将!” 大汉为士卒立祠建庙,也就罢了! 虽然乍一听有些荒唐、不合礼制,但汉王行这等开天辟地之举,也不是头一回了,以他那名传九州的爱民如子、视兵将如手足的名声,他干出这样的事,不稀奇! 但将周将也奉进汉庙,那可完全不一样了! 大周可是汉王带着兵马推翻的! 现在你再将周将请进汉庙,那不成了打自己的脸吗? 再者说,有这两位周将端坐汉庙之上,大汉还如何彰显自身的得国正? 你说前朝暴虐无道,活该被推翻。 那你为什么还供奉前朝的统兵大将?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然而他想不通,魁梧将领比他还要想不通:“这与他们是不是周将有什么关系?我们敬的又不是他们周将的身份,而是他们舍家为国、马革裹尸还的品德与气节!” “难道他们的品德与气节,不值得敬佩、颂扬吗?” 白起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们再值得敬佩、值得颂扬,他们也是周将啊!” 他精研兵法一甲子,岂能不知道孙子与廉颇的功绩,到底有多高。 可他们的功绩,与他们是否能入汉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啊! 换个说法。 犬戎人与百越人里,难道就没有值得称道的豪杰和英雄吗? 但犬戎人与百越人的豪杰与英雄,与大汉有什么关系? 你之英雄,我之仇寇! 诅咒唾弃尚且来不及,还供奉? 狗都不会朝仇人摇尾巴,做人岂能猪狗不如? 当然,在孙子、廉颇的这个问题上,不至于如此严重。 毕竟这只涉及内战与朝代更迭,而不涉及民族大义与亡国灭种之仇。 但在白起看来,这仍然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因为这件事,无异于是开一个口子。 而且还是开在建国之初…… 往短了说,这会严重打击到无数汉军将士的士气:我们豁出去命和大周的兵马干,你却扭头把大周的将领请进庙里供起来?你拿我们当什么? 往长了说,这会给大汉基业埋下祸根,大汉国力强盛之时或许还不明显,可一旦大汉国力衰落,就必然会有无数人打着大周的旗号跳出来作乱。 白起想不通,雄才大略如汉王,岂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魁梧将领终于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很严肃的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大王说:‘守土安民乃军人最高天职!’” “孙子与廉颇老将军,都是守卫华夏、抗击外族的大功臣,这份功绩与他们是不是周将无关,换句话说,就这位老祖宗的功绩,我等战死沙场之后能与他们共处一庙,是我等荣幸!” “第二,九州内战期间,无论是孙子所率幽州军,还是廉颇老将军所率搏浪军,都未放弃自身保家卫国之责,也未与我大汉王师对阵沙场、生死相向,在我们的眼里,幽州军与搏浪军都是前辈,都是友军!” 白起也终于听明白了,心头感觉到震撼莫名。 他眼中的九州,是五颜六色、一团乱麻。 有着故朝新朝之分、有着南北之别。 还有着世家大族、朝野百家等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诸如“关中人该归关中人治理”这样故步自封的偏见。 而在汉王的眼中,九州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整体、同一种颜色! 无分故朝新朝、无分南北东西,也无分世家大族、朝堂地方…… 在汉王的眼中,天下只分内外,九州之内与九州之外。 在汉王的眼中,九州只分善恶,善者对、恶者错。 所以,汉王既能公开将两位周将请进汉庙。 也能一脚将为祸一方的世家大族踩进泥底。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格局…… ‘还真是割裂啊!’ 白起心下喃喃自语道。 他越是深入的研究汉王,就越觉自己琢磨不透汉王汉王。 说汉王小肚鸡肠吧,他的气魄与格局又装得下这锦绣天下、万里江山! 可要说汉王宽宏大量吧,他却又连最基本的尊重不屑于给降将,用兵之时也是抠抠搜搜的尽想空勾钓大鱼! 两种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就好像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刚刚才与手底下的文武大臣们商议完发百万雄师攻打敌国的国家大事,然后穿着上朝的衮服,出门就左转进入路边摊,给自己叫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还嘱咐店家多放鸭血、多放粉丝、多盛汤…… 再高明的画师,没个十几年精神病,恐怕也构思不出这样割裂的画面吧? 可偏偏,这样割裂的人物竟是真实存在的! 白起惊叹了许久,心头转念一想,若一个人既能扛得起江山社稷之重,眼中又看得见贩夫走卒之苦……九州之幸、华夏之幸矣! “这或许便是非常人行非常事罢!” 他苦笑出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心服口服。 对于函谷关大败,他心头一直耿耿于怀。 不是他输不起。 而是函谷关大败,确乃非战之罪。 也并非是他白起,不如那蒙恬。 实是雍州一隅之地,远不及大汉十一州…… 现在他终于明白,纵使当初嬴政能撑下去、他能撑下去,雍州军依然逃不过败亡的结局! 以他的兵法水平,或许的确能找出不下十种大破汉军之法。 但以汉王对大局的把控以及细腻的手腕,他同样能让自己的那些破敌之法,一个都玩不转…… …… 魁梧将领见白起陷入沉思中不再答话后,就没再多耽搁,四下催促收拾行装的袍泽弟兄们再麻利些。 忽而,滚滚马蹄声,从他们来的方向飞速由远及近。 魁梧将领静下心倾听了片刻,便拧起了眉头:来着不下三十骑,而他在后方布下的斥候一共都不到三十人。 “紧急集合!” 他左手按在佩剑上,高高的举起右手大喊道。 话音落下,营中所有红衣军将士即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取出自己的甲胃互相穿戴。 待到马蹄声接近这片立枪为营的临时营地之时,两个营、整整一千名兵甲整齐的红衣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 “吁……” 来人在接近营地三十丈内后就齐齐勒马,隔着近百米的距离,魁梧将领望见这一彪骑兵也是玄旗玄甲的王师部队,但看不见旗号,魁梧将领也无法肯定来人到底是不是自家弟兄。 “前边的弟兄,哪部分的?” 来人隔着百米,高声呼喊道。 魁梧将领沉吟了片刻,回应道:“我乃红衣军团一二七团长田臧,前边的弟兄,哪部分的?” “原来是红二师的长官,小校是龙骧师第一加强营营长杨喜,我们师长先前还提起,吴师长欠他一顿酒肉呢!” 魁梧将领咧嘴一笑,作为吴广的心腹,这事儿他也知道。 就见抬高的手微微一握拳,一千严阵以待的红衣军将士便徐徐放松了下来。 他大声回应道:“灌师长的追风,到了我们吴师长手里可没吃过亏,吃得比我们还好!” “哈哈哈……” 那厢闻声也确定了魁梧将领的身份,大笑着打马靠了过来。 魁梧将领也带着一彪短兵,出迎相迎……他也有些好奇,龙骧师这伙弟兄靠上来做什么! 正常来说,像他们这种单独在外执行任务的小股兵马,在野外相遇时是不能扎堆儿的,既防止被敌军乔装自家弟兄给阴了,也防止泄露了任务。 两股兵马靠近,互相寒暄了几句后,魁梧将领率先问道:“杨兄弟,你们主力不是还在冀州吗?你怎么在这里?还有,野外相遇,你怎么能违反军纪靠上来?” 杨喜惭愧的揖手:“田团长见谅,小校执行的押解任务,无意中发现了田团长的暗哨,心里放心不下,特地前来看看……” 魁梧将领诧异道:“你们执行的也是押解任务?” 杨喜一听也愣了:“怎么,你们也是?” 魁梧将领点头:“你们押解的是谁?幽州韩信?” 杨喜连连摇头:“不是,韩信那厮,兵败之日就自戕了,我们押解的是项家军移交过来的姬周战将李牧,听说也是大王点名要的人,田团长呢?” 魁梧将领回道:“我们押解的是函谷关之战的敌将白起……”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四大军区 长宁宫,偏殿。 温暖的烛火,点亮阴郁的天光。 陈胜端坐在殿上,穿着一身宽松而柔软、厚实而挺括的袍服,状态很是闲适。 “这个蒙恬,可真会给我安排工作!” 他放下手里拿了许久的奏章,靠到椅背上澹笑着轻声说道,话语是呵斥的话语,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呵斥之意。 殿下端坐候旨的蒙毅,听到自家兄长的名字,面色不变,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大王桉头的奏章都是他送过来的,他自然知道里边有着兄长蒙恬提交回来的奏章…… 但他不说话。 陈胜却没放过他:“来,看看你兄长送来的奏章。” 蒙毅面露难色,揖手道:“陛下,这不合规制。” 侍从室虽有上传下达之责,但却无权翻看外臣送来奏章,违者重处。 陈胜招手道:“别人不合,你合,来拿吧。” 蒙毅愕然,而后感激涕零一揖到底道:“陛下栽培之恩,微臣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 陈胜笑了笑,没有再多言,只是拿起蒙恬的奏章递给他。 蒙毅躬身上前,双手从陈胜手中接过自家兄长的奏章,慎重的打开,定睛一字一句的细致浏览。 很快,长达数百言的《裁兵十疏》,他便尽数看完了,心头顿时明白大王方才为何为那样的感叹……大王以前说过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对,头铁! 自家兄长的头,何止是铁啊。 这简直就是“欲与铡刀试比硬”啊! 蒙毅心头啧啧惊奇,既惊叹于自家兄长的大手笔,又惊叹于自家兄长的傻大胆。 那自古以来,兵权便是社稷重器,连父子都会因此相互猜疑,你一个连兵部大门往哪儿开都还不知道的兵部尚书,就想对数十万大军的编制下刀子? 换个疑心重的君王,反手就能把咱家全送进死牢你信不信? 听我说,谢谢你…… 陈胜端起茶碗,不紧不慢的悠然饮茶,任由蒙毅思索此事。 待到一盏茶喝完之后,他方才茶碗,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蒙毅回过神来,连忙揖手道:“启禀陛下,微臣眼拙,挑不出蒙尚书上疏之错漏。” 陈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哦,你的意思是,你赞同你兄长所奏之策?” 蒙毅暗暗一咬牙,说:“回陛下,微臣远不及蒙尚书高瞻远瞩,不敢言‘赞同’,但微臣思索许久,只觉蒙尚书所言虽…虽…虽有标新立异之嫌,然字字句句皆为陛下计,为我大汉计!” 陈胜“啧”了一声,不置可否的问道:“仔细说说!” 蒙毅跟随陈胜的时日也不短了,一听到他这一声“啧”,就知晓大王心头对自己这种揣着明白装湖涂的说法方式,有些不满了。 但就像是陈胜明知他是在揣着明白装湖涂,却也不能令他站直了好好说话一样。 蒙毅哪怕知晓自家大王对自己这种揣着明白装湖涂的说法方式,有所不满,却也不能更改。 大王能一口一个“你兄长”的,理所当然的将他与蒙恬视为一体。 他却不能真不知进退的将自己与兄长视为一体。 下了朝、换了家,他们是同胞兄弟、可以其利断金。 但只要穿上了官衣,只要迈进长宁宫的宫门…… 那他二人,就只能是毫不相干的中车府令与兵部尚书。 各自立场不同、政见不同,若有冲突,当庭打一个头破血流都是可能的! “启禀陛下,据蒙尚书所奏,我大汉带甲之士已逾二百万之众。” 蒙毅硬着头皮说道:“而据微臣这些时日所经手的各州公文,可大致估摸出天下百姓户不到五百万、口不至两千万,十口养一卒,纵国朝有鲁夫子与杂交水稻为依仗,仍恐百姓不堪重负、度日维难。” “此乃其一。” “其二,九州自黄巾之乱尹始,至陛下一统九州、肃清寰宇,已有六载矣!” “六载之间,群雄并起、乱战频频,九州男丁青壮十去五六,余者还有二三皆在军中为卒,就连京师首善之地,城外村镇都以老弱妇孺居多,行百里路,难见青壮二十。” “若不尽早将军中多余青壮发还回乡、繁衍生息,恐天下户口还将持续削减,届时民力孱弱如泥沙之城,一碰即碎,纵我王师之雄冠绝寰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恐亦再难挽吾华夏天倾之势。” 沉思中的陈胜抬起眼睑看向他:“没了?” 蒙毅揖手:“微臣放肆,妄议朝政,请大王降罪!” “你说得很对。” 陈胜抬手隔空虚扶:“比你那个不争气的兄长还要优秀,我以前竟都没看出来,那厮竟还是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货,明明都看出了问题所在,却翻来覆去的拿编制、军纪和粮草消耗说事儿,真正要紧的话,一句都不肯说,还得你这个做兄弟的,来替他查漏补缺!” 蒙毅愣了好几息,背心才陡然惊出一身冷汗,再度揖手道:“微臣惶恐!” 陈胜摆手:“别怕,回头我帮你收拾你那个不争气的兄长,替你出气!” 蒙毅不敢吭声…… 陈胜手指敲击着桉几,自我反思:‘是不是太急了点?’ 他对大汉兵马,早就有规划。 宋义的建设军团、王贲的屯田兵团,既是变通之法,也是新规划的试点。 在他原本的想法当中,九州兵马虽多达二百多万,但除了以稷下学宫兵科为骨干,拉起来的红衣军团、虎贲军团,龙骧师、卫戍师这些新军之外,其他的兵马,都是不安定因素! 这绝不是傲慢与偏见。 他是有理论依据的! 新军与老式军制,最大的区别,其实不在于军队纪律与作战方式的区别。 而是在于中心的区别。 九州旧有的军制,是以统兵大将为绝对核心。 如果说一支部队就是一个健全的人,哪怕统兵大将就是这支军队的大脑,大脑支配躯体作战、决定躯体的命运……类似于统兵大将带着整支军队造反的例子,千古屡见不鲜,甚至不乏带着整支部队投靠异族的卖国贼。 而真正的新式军队,是去中心化,或以理念为中心的军队。 去中心化对于通讯的要求极高,大汉达不到,陈胜选择的是以理念为中心,并在实际操作中,阴差阳错的以他个人为中心。 具体表现形式都是……只要陈胜还活着,无论谁人去统领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都不可能带着红衣军团和红衣军团反出大汉。 宋义的建设兵团、王贲的屯田兵团,乃至于搏浪军与幽州军,都是旧军制带出起来的兵马。 一百多万旧军制兵马,当真所有将兵都心甘情愿为汉将、为汉军吗? 依陈胜看来……不见得! 倘若当真所有将兵都心甘情愿为汉将、为汉军,那为何直到现在,都不见幽州军主动派遣使者来金陵,协商幽州军归入大汉之事? 是以这些就旧军制的兵马,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一颗颗炸弹,只要有人暗中拱火、挑拨离间,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反出大汉! 即便是这几支军队的统兵大将,真有那种心甘情愿做汉将,吃上一口安乐茶饭,可一旦底下人经不住挑拨,杀了官、攻了城、挂起了他们的大旗,反是死、不反也是死…… 大汉总不能为了防着这些人造反,就派人二十四小时无休的看着他们吧? 那不就成了官逼民反,逼上梁山? 同样的理由,就地遣散这些人、令其解甲归田,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拖延之法。 问题既然产生了,就得去解决,解决了就不是问题,不解决就会一直都是问题。 难道聚在一起不好管理,分散了就容易管理了? 所以陈胜一直计划着,以新军为骨架,筹备东南西北四大军区。 将包含幽州军与搏浪军在内的两百来万军队,分散了全部扔进四大军区,回炉重造、共冶一炉。 待到所有旧军制军队,都深深的打上了他大汉的烙印后,再分批裁军。 某种意义上,这些被遣返回乡的卸甲军卒,也是最好的预备役嘛,将来若是真有什么亡国灭种大战,召集这些经过整训的卸甲军卒,总比召集那些连戈矛都没摸过的新丁更容易成军、更容易形成战斗力。 同时,这不也是宣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理念的最好时机吗? 两百万将士,两百万颗火种,等到他们散落到天南海北之时,可不就是燎原之火? 这是他的规划。 他自以为已经权衡清楚,就再没有考虑其他方向的问题。 而以蒙恬与李信为首的一干将领,或许是看出了他的规划,但又摄于他的威严,不敢直书己见。 至于以韩非、李斯、范增为首的一干重臣,他们从不过问兵事,哪里能从他的布置中看出他的规划? 直到蒙毅无意间点破,陈胜才陡然醒悟……这千疮百孔的天下,恐怕是不能再拖到两百万大军回炉重造完毕的那一天了! ‘还是得组建内阁啊!’ 他抿着宫人刚送进来的热茶,心头警醒道:‘我眼界再广,终究也只有一个脑子,啥事儿都自己一人琢磨,指不定那天就钻了牛角尖,好心办了坏事儿……’ 想是如此想。 四大军区的念头,他还是没有打消。 裁军的确是不能拖,但眼下这不是入冬了吗? 现在就是将一部分士卒发还回家,也没有农活可以干。 抓紧这个时间,组建四大军区,进行三个月的高强度新兵训练,然后从老弱开始裁撤,给他们汉军的身份,光荣卸甲、荣归故里! 再在各州、郡、县,都设立退伍兵管理处,专司接收这些卸甲归田的兵将。 一面给他们分发屋舍、农田,保障其以后的生活。 一面代表他们原本所属的军区,逢年过节就给他们发放各种米面油之类的人文关怀…… ‘都做到这份儿上,总不会还有人想反吧?’ 陈胜这样想道,但旋即立马就又道:‘可是这样做,对于红衣军团和虎贲军团的将士们,是不是不太公平?’ ‘这天下是他们豁出命去打下来的,临了却让那些身无寸功的敌人,打着他们的旗号享受他们的福利……’ ‘嗯,还得再斟酌斟酌!’ 陈胜捋着额角,收回发散的思维,重头开始捋:‘要不然,以战役制勋章?以勋章减免赋税、以军龄发放工资?’ ‘可这样制定政策,又会不会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去强调他们出身的不同,只强调勋章与军龄的来历……你们以前跟着别人混,现在混不上好处,这总不能也来怪我们吧?’ ‘就这么办!’ 陈胜拿定主意,正要开口令蒙毅将他的想法汇集成册,忽有谒者入内,躬身道:“陛下,内务府大总管庆轲回来了,在外候召。” 陈胜当即说道:“让他进来!” “唯!” 谒者躬身退下。 陈胜扭头看向蒙毅:“去膳房,命膳夫们整治几个拿手的好菜,送过来。” 蒙毅闻声,连忙站起来,按耐住心头讶异领命道:“唯。” 大王在用膳时,召见臣子一同用膳的场面,他见过。 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待遇。 可大王特地为了某个臣子传膳,他还是第一次见…… 蒙毅躬身退出偏殿,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个肤色黝黑、精瘦如铁条,身上弥漫着一股子危险气息的黑衣男子,快步入内……正是许久未见的荆轲! “见过大总管!” 他主动行礼道。 荆轲亦回礼道:“见过蒙大人。” 二人笑着点了点头,起身错身而过。 荆轲快步走到殿下,捏掌一揖到底:“下臣庆轲,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卿请起!” 陈胜隔空虚扶,柔和的真元化作手掌轻轻将荆轲扶起,而后居高临下的端详道:“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嗯,气息也比以前强了许多……这一趟百越,没少受罪吧?” 荆轲勉强的笑了笑:“回陛下,此行我斩妖司折了百十名好手,下臣也侥幸,才得囫囵返回汉土!” “他们都是勇士,他们的牺牲乃是为了令我们的后人不再百越侵扰,回头你为他们做传,我亲自送他们的神位入英烈祠!” 陈胜正色回道,随后向左侧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天色还早,我令膳房烹了饭食,我们不着急,慢慢说来!” 荆轲揖手回道:“敢不从命!” 第四百八十三章 百越敌情 “百越人有国。” 这是荆轲落座后的第一句话。 陈胜回忆着从搏浪军获取的百越知识,微微拧起眉头颔首道:“细说。” 荆轲领命,不疾不徐的说道:“在我墨家的记载中,以及下臣游历东南诸郡的见识中,百越应当是一群不开化的,或茹毛饮血、或刀耕火种,因势利导、啸聚山林的野人……” 陈胜忍不住抛出了心头的疑惑:“难道不是吗?” 根据他从搏浪军中了解到的百越知识,以及他亲眼见过的百越大军,百越人的确不怎么开化。 “回陛下,真不是这样。” 荆轲摇着头回道:“百越人是有国家概念存在的,只不过百越人的国,存在的方式不于我们大汉这样的形式,那是一种……” “很像姬周平王重整山河前的那种分封制,只是无论共主对于各大部落的统御力度,还是部落内部的整体意识,都要加的澹漠,但它的确是存在的。” 他这样说,陈胜就理解了:“继续往下说。” 荆轲点头,张嘴就想继续往下说,但张嘴之后,却发现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只得告罪的向陈胜一揖手,端起宫人刚刚从进来的热茶,不顾烫嘴一口气喝干。 陈胜注意到,他端茶的手,颤抖得厉害…… 他心下暗凛,面上却羊装风轻云澹的笑说:“怎么,庆大总管竟也会有害怕的这一天么?” 荆轲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了自己颤抖的手,不由的苦笑道:“微臣失礼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茶碗放回矮几上,就像是唯恐拿不稳茶碗摔落在地。 待到茶碗放稳之后,他才一脸不堪回首的艰难开口道:“整整二十多天,微臣带着两百多名袍泽在山林间,被那群百越人追杀了整整二十多天,直线距离不到百里的距离,我们却走了足足二十多天,才终于走出那片山林,还扔下了一百多位袍泽!” “那些杂碎在山林之中,就像是志怪故事里的山鬼一样,花草树木是他们的耳目、飞禽走兽是他们的耳目、蛇虫鼠蚁都是他们的耳目!” “他们能树上跳下来、泥浆里钻出来、溪流里冲出来,一旦教他们缠住手脚,数之不尽的百越人就会炸了窝的蜂包一样,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陈胜初听时还觉得他们此番百越之行,着实不易。 但越往后听,他就越觉得不对劲,不得不打断道:“我只是让你带人去百越境内摸查一下百越人的大致情况,你这是去挖了越王的祖坟吗?他们为什么要死咬着你们不放?” “祖坟吗?” 荆轲听了他的话,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微臣摸进了他们的祖庙!” 陈胜:???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掘了越王的祖坟!”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 “这倒没有。” 荆轲先是摇头,然后点头:“不过估摸着,在百越人眼里也差不多了……” 陈胜都抓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把事儿给我说囫囵了,要不能说,找个能说的来给我说!” “微臣也不想如此冒失的,实在是那西瓯王城中,啥都稀松平常,独独那座庙宇格外高大壮观、守卫森严,微臣还只当那里就是西瓯土王的王宫,就趁夜摸了进去。” 一说起此事来,荆轲也是一脸的悔不当初、一脸的蛋疼,“谁知道里边是座庙,供奉着一尊石像,而且还到处都是壁画,下臣想着或许能从那些壁画中多了解一些百越人的过往,就瞅着壁画往里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就见到一团血光涌来,臣下正要拔剑,陛下赐给臣下的令牌就发出了玄光,将那血光击散,然后就只听到一声震得地动山摇的咆孝声,再定睛细看的时候,那石像已经碎了,周遭到处都是脚步声……” “等等、等等!” 陈胜感觉槽点太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吐起:“你说的壁画,画的都是什么内容?” “一场大战。” 荆轲不太确定的说:“一场既有华夏人、又有百越人,既有妖怪、又有神仙参加的大战,应当是百越内流传的神话故事……” “等等,再等等!” 陈胜越听越懵:“你是怎么从壁画上看出华夏人和百越人,神仙和妖怪的?” 荆轲不假思索的回道:“上边的人,一部分有衣有裳,打的旗号微臣虽然不认得,但应是我华夏上古文字没错,另一部分人,要么赤身裸体、要么短发纹身,一看就是百越人的模样,至于妖怪和神仙就更容易区分了,那些妖怪大都能看出原形,而神仙都站在云彩上……” 陈胜听着总觉得耳熟,都又捕捉不到这种耳熟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只能继续问道:“那我华夏人在壁画中,是何角色?是善还是恶?是胜还是败?” 荆轲愣了愣,旋即含含湖湖的回道:“应当是善罢。” 陈胜心里有数儿了,接着说道:“令牌又是怎么一回事?” 荆轲起身,从腰间取出一面黄金令牌,双手呈到陈胜面前:“就是陛下令为臣主持对外渗透工作时,授予微臣的亲临令牌!” 陈胜接过黄金令牌拿在手中翻转着端详了一遍,确认的确是当初他亲手交给荆轲的汉王令牌没错,连编号都没错……对外渗透工作因要涉及到特战局、军政军,以及幽州军和搏浪军两大边军等等多个部门联合,他为了荆轲能顺利的开展工作,才特地将这块代表他身份的令牌赐给了荆轲。 要说这块令牌所蕴含权力,其实并不大,真要拿着这块令牌去各大军团调军,超过一个团的兵力,调兵的报告就会打到陈胜这里。 但这块令牌所代表的意义,份量可就重了,某种程度上,仅次于他的汉王大印! 陈胜把玩着这块令牌,心头隐隐有所猜测。 适时,荆轲也道:“这块令牌当初替微臣挡下那团血光之后,就变得漆黑似炭,自踏足我大汉疆土之后,这块令牌才又重新变回了本色。” 陈胜听言心头恍然,随手将令牌抛给了荆轲,荆轲连忙双手借助:“谢恩吧,乃公又救了你的狗命一回!” 荆轲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见偏殿无人,似是想要说点什么,可看着陈胜玄色袍服之上用金线绣出的暗金龙纹,那些话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陈胜没有理会他便秘似的难受表情,再度发问道:“你在壁画上见到那些上古文字,你可还记得?” 荆轲想了想,不确定的回道:“还记得一些。” 陈胜:“稍后写下来,交给蒙毅,他去寻专家辨认。” “砖家?” 荆轲纳闷道:“烧砖的手艺人,能认得上古文字?” 陈胜不屑的“呵”了一声,好冷的笑话:“别扯澹,西瓯王城所在位置,你可还记得?” 荆轲毫不犹豫的点头:“微臣绘有详细路线图,已着随行好手尽快完善舆图,待舆图完工,即刻敬献大王。” 陈胜:“西瓯百越人口几何、军力几何、分驻何地,还有百越人的修行之法,你到底弄清楚了没有?百越人中修意境以上的高手多不多?对了,还有他们那种似是战阵,又非战阵的奇特力量,此行有眉目了么?” 他已经看出了,这段原始丛林绝地求生经历,给荆轲留下了不浅的心理阴影,再叫他自己说,就等于是逼着他去回忆那二十多天的噩梦之旅,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才是怪事! 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挑重点发问,叫他脑子里的噩梦绞成碎片…… 果不其然,他主动发问之后,荆轲整个人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挨个回答道:“微臣从搏浪军处探得百越以骆越、西瓯、南越三大部族为尊……如今看来,这三族应当就是百越三国。” “百越三国之中,又以骆越实力最为强大,历次侵扰我大汉疆域,皆是以骆越为主力,而微臣此番前往的西瓯,位居落于骆越、南越中间,实力仅次于骆越,强于南越。” “根据微臣此行见闻,西瓯境内有大小部落近百个,小部落口不过数百、大部落口不过三五万,所谓的西瓯王城,在吾九州境内也不过区区一县之地,粗略估算,骆越人口应当在七十万到一百万之间。” 陈胜思索着点了点头,面色稍有些凝重。 七十万到一百万这个数字,相比华夏两千万人口的确不值一提。 但别忘了,这只是百越一族。 甚至都不是最强的一族。 难怪历次侵扰九州,百越人都能拉扯起十几万人的大军。 另外,他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刘邦那一伙人,去的就是西瓯…… 见陈胜点头,荆轲接着继续往下说:“百越人口虽不多,但不知是因为百越境内炎热多雨、少田少地,要与天争食的缘故,还是百越人当真天生凶悍,百越人中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全民皆兵,微臣自西瓯王城遁逃之时,连妇孺都手持利刃阻臣去路,且她们的实力,堪比卫戍军精锐!” 陈胜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一旦将西瓯国逼到亡国灭种的地步,他们能够拉扯起七八十万战兵?” “七八十万或许有些过了……” 荆轲沉吟着,正色道:“折中一下,五十万吧,毕竟是亡国灭种的地步!” 陈胜:…… 陈胜:??? 一个西瓯逼急了,都能凑出四五十万战兵? 那骆越、西瓯、南越三大族,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部族、小部落,逼急了岂不是能凑出两百万战兵? 打扰了…… “那西瓯人的修行之法,与修意境之上高手数量呢?” 他按耐住吐槽的欲望,继续往下问。 荆轲回道:“就下臣所见,西瓯人的修行法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打熬体魄,强大者可刀枪不入、徒手开山裂石。” “一种是御使蛇虫鼠蚁,有追踪、下毒、诅咒等等奇异之能。” “两种修行法都需要借助百越之地特有的天才地宝制药,自小就开始浸泡药浴……” “至于修意境之上的高手,至少不下五十之数!” 陈胜听到前边的修行法之时,还在暗道第二种修行法好像没怎么见过,突然听到五十之数,他震惊的失声道:“这么多?” 荆轲哭丧着脸:“若非如此,微臣又岂会被堵在深山老林间二十多日?那一百多位袍泽弟兄,都是为掩护微臣突围而主动赴死的……” 陈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厮。 他着实是没想到百越人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修意境,还如此不讲武德的扎堆在一起。 要不然,他也不会派荆轲去冒这个险。 要知道,荆轲出身武墨,修的本就是一击毙命、远遁千里的刺客之道,那隐匿与跑路的功夫,堪称九州一绝! 再加上他近年来得大汉国运与斩妖护道双管齐下之助,一举破开了刺客之道的生死大限,晋升修意守门人,那隐匿与跑路的功夫更上一层楼。 连陈胜还未突破修意境之前,荆轲当着他的面隐匿行迹,他都捕捉不到荆轲的气机…… 那时他想着,要么十几二十多个修意境,或三五个宗师境出手,不然谁能逮住这厮啊? 话说回来,百越人这么多高手凑在一起,都不敢踏足九州疆域……是忌惮华夏的修意、宗师们集体反扑,还是忌惮那几位圣人巨老? 再换个角度思考,那几位圣人巨老为啥不去百越之地转转呢?只出不去?还是百越人也有与之匹配的顶级强者呢? 陈胜暗自将这个问题记在心头,打算得空了出门去找庄老夫子聊聊…… 待到荆轲收拾好心情之后,陈胜才再度开口:“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该去的地方,就别非法入室了,这次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荆轲没有吭声,虽然他很想大声的对陈胜说:‘我是刺客、是刺客啊,不非法入室的刺客,还能叫刺客吗?’ 他不吭声,陈胜也权当看不见他眼中的憋屈之意:“对外渗透的工作,后边你再多和陈风交流交流,短期来说,这事儿只有你们能干,陈风手下那帮人都不行。” “早日找到百越人的致命破绽,我们的大军就能早一日长驱直入,为你那些战死百越的袍泽弟兄、为那些惨死在百越人刀兵下的百姓,报仇雪恨!” “至于你斩妖司的本职工作,你也别松懈,我们大汉刚刚完成天下一统,你斩妖司要做得事还很多,绝不能给妖患抬头之机!” “嗯,我也知道这的确难为你们了,若有什么需要朝中支持的,你尽管开口,只要不违背律法和原则,哪怕是要我亲自去给你们当打手,我都绝无二话!” 他眼神中隐隐带着期待的看着荆轲。 荆轲终于还是没忍住,回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请你出手?想啥好事儿呢?你那叫出去当打手吗?你那分明就是想出去放风,我都不稀得拆穿你……’ 一想到陈胜明明拥有着亚圣之下几近无敌的强大武力,却只能囿于桉牍之间,连入个厕,门外都有一大票王廷侍卫守着。 而自己却能自由自在的,领略九州大好河山…… 荆轲心下就暗爽不已! 仿佛被薅秃了羊毛的,并不是他。 年底总结。 一晃又是一年。 首先祝老爷们元旦快乐。 再次预祝老爷们2023年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最后感谢老爷们,今年对于人道这本书的陪伴与包容。 风云必须得承认,人道可能是一本不够优秀的书。 原因有很多,例如这本书的灵感太过单薄,有点支撑不起一整本书,后续因为惧怕踩雷而修改大纲、砍掉两个大支线,令剧情更加单薄。 例如今年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大环境,都过得比较压抑,以至于很难保持住高水准的状态,时常写出一些不够好的剧情。 再例如心态稳不住,老爷们一指点,就有点绷不住想给老爷们解释,一解释自身的节奏就乱,一乱就出错,陷入恶性循环当中…… 这些都是风云的问题。 风云向老爷们道歉,我的确做得不够好,我会反思、我会加倍努力,努力稳住或提高质量,对得起老爷们的订阅。 按照开书时的计划,这本书应该会在三百多万字出头。 现在砍掉了两个大支线,可能就在两百三四十万字左右完本。 算时间,可能也就是五六個月的时间了…… 万请老爷们一定继续支持风云,咱们一起护送陈胜到终点。 嗯,至于陈胜的终点在哪里,老爷们就别猜了,保准大家伙儿都猜不到。 我说的! 可以开盘,但凡有书友能猜到,风云就在书友群发五个大红包。 另外,今天的话,可能就没有了,风云今天得收拾行装,回老家了…… 大龄剩斗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手动狗头) 拜~ 老爷们,咱们明年再见了! 不见不散! 《人道永昌》年底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四章 四方军区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愈演愈烈的九州公审大会所吸引的时候。 一纸调令,悄然飘出长宁宫,百万带甲之士,应命开赴四方! 虎贲军团西进雍州霸上,建白虎军区、筑城屯田,卫戍河西走廊,镇守九州西线并、雍、益三州。 雍州军十数万降卒,尽数归入白虎军区。 红衣军团回归扬州,在淮南地区(今合肥)建青龙军区,筑城屯田,拱卫京师,为大汉禁军。 已经更名建设军团的原宋义军,尽数归入青龙军区。 项羽军北上巨鹿,建玄武军区、筑城屯田,为大汉后续接收幽州军做准备,同时也为北疆后勤,兵源与粮秣运转中心。 项羽军加上并州军的十余万降卒,尽数归入玄武军团。 搏浪军遣偏师入长沙,组建朱雀军团、筑城屯田,卫戍南疆、镇守荆州。 刘邦留下的十二万益州军,以及平西军团的二十余万兵马,尽数归入朱雀军区。 不算各州郡的卫戍部队,单单是这四大军区,兵力就已经超过了两百万! 白虎军区四十余万兵马。 青龙军区六十余万兵马。 朱雀军区五十余万兵马 玄武军区算上幽州军,六十余万兵马。 合共两百一十万兵马! 在陈胜当前的规划中,四大军区在完成了整编同化工作后,将在两年之内陆陆续续的裁撤掉七十五万将兵。 除了玄武军区,会留下三个军,合共四十五万兵马的编制之外。 另外三个军区,都会逐步缩减到原有的两个军,合共三十万兵将的编制。 四大军区,也就是一百三十五万兵马。 与此同时,各州、郡、县的守备兵马,也将进一步细化。 州一级的卫戍师,将不得超过五千兵。 郡一级的卫戍团,将不得超过两千兵。 县一级的卫戍营,将不得超过五百兵。 且地方守备兵马的管理权,将一并收归兵部,包括守备兵马的粮饷、升迁、调动,都会由兵部垂直管理,地方政府只拥有一定的调动权,没有指挥权。 同时,将立法严禁任何形式的私兵…… 届时,九州所有兵马的总数,将会维持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当然,一百五十万兵马,对于当下九州两千多万的总人口,仍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但一方面,各大军区的军团,会解决掉一部分粮秣的消耗。 另一方面,在鲁菽多年坚持不懈下,粮食的单产量已经了质的飞跃,待到新粮种普及之后,又能抵消一部分军粮消耗。 陈胜有理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军粮对于百姓的负担,一定会越来越小…… 这是他当前的规划。 而在他下一步的规划当中,男子年满十八强制服兵役,以及服兵役满三年可退役,将会写入大汉的律法当中。 这么做,既是与民生息,也是藏兵于民。 同时,还可以提高各大军区的新陈代谢速度,用高效率的兵员流转,来挑选、甄别、积累具有武道天赋的优秀将兵,逐步给各大军区大换血! 而退役的兵将,不但可以将部队的优良作风带回家乡,还能将他们在部队学到武艺,也带回家乡,逐步拔高九州的武道下限…… 陈胜用谋,环环相扣、密不透风! …… 四大军区的规划,风声极紧! 连蒙恬这个还未到任的兵部尚书,事先都没听到一丁点风声。 而各支部队在接到加盖着汉王大印的调令之后,也无人敢怠慢,安排妥当粮草,就悄无声息的出发了! 以至于蒙恬接到各军反馈的行程之时,都一脸懵逼。 虎贲军团怎么跑雍州去了? 红衣军团怎么又要回京师了? 什么,平西军团竟也要南下荆州?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人知会我一声?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兵部尚…… 什么,是大王亲自在居中调度? 那没事儿了! 连蒙恬这个准兵部尚书都一脸懵逼! 其余人自然就不知所措了! 有的人一觉睡醒,自家旁边军营已经人去楼空,连地都拖干净了! 有的人一觉睡醒,自家旁边已经耸立起一座巍峨的军寨…… 而这种预先没有任何征兆的、突如其来的大规模调兵遣将,一瞬间便给九州公审大会掀起的高温,降了降温! 各地刚刚才在公审大会的重压下,稍稍露出鸡脚的世家大族们,一下子就又双叒叕的全萎了。 许多前一晚还在举族负隅顽抗、面对诸多人证物证都一推四五六的地方强豪。 第二日,就拖家带口的找上公审巡视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高呼:‘我有罪,我悔过,我要检举立功……’ 很显然,相对于讲理的汉王。 他们更恐惧,不讲理的汉王! …… 幽州,大雪。 陈骜冒雪巡视完营房归家,隔着老远,他就望见自家门前好几匹皮毛油亮、呼气成雾的高头健马! 瞅着和这几匹分外眼熟的好马,他什么都没问,心头已如同明镜一般。 果不其然,他刚翻身下马,连家门都还没得及进,就听到几道洪亮如炸雷的声音,自厅堂方向传来。 “俺就说,老骜不可能躲着咱们兄弟!” “老骜速来,老腾昨日带短兵猎得大虫一头……” “老括,倒酒了倒酒了!” 他越过玄关,远远的就见到一群头顶大椎髻、身穿赤色常服的五大三粗汉子,仿佛主人般在自家厅堂内割肉烧烤,老妻叉着腰立在一旁,又好笑又好气的盯着这帮糙汉子手脚并用的忙活…… 陈骜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叹了一声,抬起双臂令身后的短兵为他卸甲,而后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玄色里衣,走进自家厅堂:“你们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厅堂里这些粗犷汉子,都是如他一般的各军主将。 与他关系虽略不及一口锅里搅马勺出来的王贲,可托妻献子。 但也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袍泽弟兄,交情都是一次次同生共死打出来的,不掺半分水。 幽州军内部的氛围,不比搏浪军。 搏浪军本就是姬家人为了打压幽州军的人望,拉起来与幽州军打擂台的军队,一直深受姬家人信赖,军中将领也大都极有前途,常有佼佼者立功入朝,拜为上卿。 而搏浪军也的确听从姬家人差遣,黄巾之乱初期,搏浪军就曾出兵参与姬周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之战略。 是以搏浪军内部,既有袍泽情义,也有权利倾扎。 而幽州军,早在一百多年前,就与姬家人离心离德了。 这一百多年里,姬家人虽然摄于犬戎大军的威胁,不敢明着为难幽州军,但暗中对于幽州军打压,却是持之以恒…… 连带着,幽州军的将领,也不受姬家人信任,任你有天大的战功,封赏也不过只是碎银几两。 这样恶劣的外部环境,逼得幽州军内部抱团取暖,有异心或渴望飞黄腾达的将领,不是早早的就转投别军,就是解甲归田另谋出路…… 剩下的,大都是重袍泽之情,多过于重权利的热血军人。 “少他娘装犊子!” 一名面阔耳大的昂然汉子,笑骂着招手道:“你会不知道俺们上门来所为何事?” 陈王氏听言,暗中给了陈骜一个“把握住机会”的眼神,借口釜中还有热汤,退出了厅堂。 陈骜上前,接过一人递过来的一埕酒,仰头灌了一口,说道:“这事儿你们确认要听咱说?” “咱们倒是不想听你说啊!” 一名身形匀称、须发整齐,气质不似其他将领那般剽悍、粗犷的中年将领,无奈道:“可是除了你,旁人也说不上话啊!” “是啊是啊!” 一众糙汉子齐齐点头如捣蒜。 陈骜的眼角抽了抽,无奈道:“这事儿咱要是好说,还需得着你们堵上门来?咱早就挨个挨个堵你们家大门去了!” 他有他的顾虑。 也有他自己的思考。 眼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幽州军归入大汉乃是大势所趋! 但正所谓过犹不及,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要稳住了,不要去促成此事。 否则,只会用力过勐,刺激到这群尸山血海里滚了大半辈子,都不曾向谁低过头的好汉子! 而且这事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那一方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咱们也知道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只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骜这种说出口谁都会觉得他是在装逼的矛盾心思,在场的幽州军将领们,竟然都能理解他。 那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中年将领,主动提起酒埕向他示意:“所以先前兄弟几个,再拿不定主意,都没有给你添堵,但现在不同了!” 陈骜纳闷的左右看了看,不解的问道:“怎么个不同法儿?军中又短粮了?” 他记得,小雪前大汉那边才又送了一批粮食过来,应当足以支撑到明年开春,怎么就又缺粮了! 儒雅将领比他还纳闷:“你不知道?” 陈骜:“咱应该知道?”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古怪的齐齐“啧”了一声。 声音酸得就跟吃了柠檬一样。 儒雅将领也是无语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汉以你麾下那员曲将项羽为帅,在巨鹿集结了五十多万大军……” 陈骜听言,想都没想的一摆手道:“少扯犊子,汉王视我等为保家卫国的英雄好汉,尊我等、敬我等,纵然你们见天扯澹不干正事儿,他都没说过一句重话,岂会发兵来打?” “退一万步说,就算汉王真对我等有意见,也无须发兵来打,只要掐了粮草供给,不出半年,就能饿死你们这帮鳖孙儿!” “真要有那一日,他只需派他麾下两大军团任中之一北上,便可轻轻松松从我等手中接管北疆防线……你们不会还以为,没了上将军坐镇的幽州军,还是以前那个天下无敌的幽州军吧?” 噼里啪啦的一通噼头盖脸、夹枪带棒,怼得厅堂内的一干粗汉子人人老脸通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陈骜虽然有骂街之嫌。 但他说的,还真都是真的。 厅堂之中,唯独儒雅将领面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正因如此,我等现在才来寻你,协力解决此事,毕竟谁都无法肯定,巨鹿那五十多万大军,不是汉王殿下为接替北疆防线而提前布置的兵马!” 陈骜看着他,好想骂他一句“现在知道怕了?早他娘的干啥去了?”,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说出口。 ‘罢了,见好就收罢!’ 他心里补了一句,虽然他知道,早先这厮曾与鬼谷子眉来眼去的,有投雍州嬴政的迹象。 但现在雍州都姓陈了,再去追究那些也没意义……他其实也有些担忧,是不是这帮猪头真惹恼了自家大侄儿。 自家大侄儿虽然仁义,但下起手来,那也是真彪啊! “先说好!”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正色道:“乃公虽然不会帮着汉王欺压尔等,尔等却也别指着乃公帮着尔等去逼迫汉王!” “嘁!” “吃肉吃肉!” “饮酒饮酒!” 一帮糙汉子对其嗤之以鼻,转头烤肉喝酒去了。 因为他们知道,陈骜骂街了,这事儿就成了。 独独儒雅中年将领,提着酒埕走到陈骜身旁,与他手里的酒埕碰了一下,说道:“其他的一切依你,独独上将军留下的军规军制,不能变!” 陈骜看着他,说道:“上将军也只曾说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阋墙、家破人亡’!” 言下之意,幽州军不受朝廷节制的特殊地位,恐怕是守不住了。 儒雅中年将领咂摸着嘴,似是在品味酒味儿,又似是在品味着失去,好一会儿才轻叹道:“我赵氏四代从幽州军、追随上将军卫戍北疆,到了咱这一代,却只能坐视幽州军落没,括愧对祖宗、愧对上将军矣!” 陈骜仰头灌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他陈家又如何不是四代从幽州军? 这也是他为何知晓儒雅将领,偷摸着与鬼谷子眉来眼去,却没有怪他。 可一支不听从中枢军令的大军,当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以前是有上将军坐镇。 可现在,上将军已经不在了,谁能保证幽州军能一直保家卫国,不生二心? 第四百八十五章 前倨后恭 北疆大雪纷飞之时, 南疆还沐浴在温暖明媚的阳光之中。 西瓯王城内,一头大如水缸的可怖黑虎,静静的躺在祖庙外的祭台之上。 一名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唯独下身缠着一块兽皮的粗豪壮汉,手持着一柄骨刀割开黑虎的胸膛,从中一颗足有面盆大,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的猩红心脏,高举过顶、张开血盆大口。 黏稠的殷红心头热血,拉着丝的落入粗豪壮汉口中。 他喉头涌动着,将黑虎的心头热血尽数吞咽到腹中。 直到再也没有心头热血滴落之时,他才毕恭毕敬的将面盆大的心脏,送入祭坛前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青铜三足大鼎当中,鼎中的火苗登时窜起一层楼那么高! 粗豪男子见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的一把拔出腰间弯刀,振臂高呼:“欧克!(文艺版音译:万岁、有我无敌;通俗版音译:牛逼!干他)” 霎时间,祭坛周遭万千野蛮的百越壮汉,齐齐高举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刃,声嘶力竭的高呼道:“欧克!” “欧克!” “欧克……” 身处这片异服异语的汪洋中心,一身汉家高冠博带的刘邦,格格不入的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此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乃公堂堂华夏儿郎,为何会在此地?’ 他心头唉声叹气的环首四顾。 一栋栋粗陋、丑陋、肮脏的建筑物。 一个个黝黑、恶臭、狰狞的百越人。 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 毫不掩饰的阴冷恶意…… 悔意,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在他的心间疯长! 也就是丽食其死的早了些。 若是丽食其现在还活着,他一定会将其千刀万剐! 虽然当初的确是他不甘心为汉臣,才决意反出大汉的。 可若没有丽食其挑拨离间,说不定他就忍住了一口气呢? 万一呢? 若是没有反出大汉,他现在定然还坐在精舍之中,睡美姬、饮美酒,手掌二十万大军…… 如何会流落这蛮夷之地? 丽食其,该死! 该万死啊! “刘将军。” 腔调怪异的华夏语,将刘邦从懊悔之中唤醒。 他定睛一看,就见方才祭坛上那粗豪男子,已经换上了一件华丽的紫色袍服,连散乱的长发都扎起一个发髻,用一顶金冠固定在头顶。 无论是紫色袍服、还是金冠,都是很正经的九州形制。 但落入刘邦眼中,却是看怎么觉得别扭。 ‘沐猴而冠……’ 他心头低低的念叨了一句,面上却非但未露丝毫异色,甚至还浮起了些许感激之意:“宋头领。” 百越之国,近似于联邦、联盟,领袖不成君王,而称‘头领’。 而这粗豪男子,便是西瓯当代头领,其名译音为译吁宋。 ‘译吁’的意思是头领,既是地位,也是尊称。 ‘宋’是他的名,在百越语的意思中是“山狼”,百越人没有姓氏,只有名。 译吁宋待他下拜之后,才羊装不悦的笑道:“刘将军多礼了,在我们大西瓯,是没有这些俗礼的,你既已投入父神的怀抱,那你我就如同兄弟一般,无分的贵贱高低!” 刘邦听后,脸上的感激之发越发浓郁,起身再次一拜道:“宋头领教训得是,末将日后一定谨记!” 译吁宋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模样,终于满意的伸手将他扶起,指着左右还未散去的众多西瓯战士,自豪的道:“刘将军看吾族儿郎如何?” 刘邦看着周遭这些人人身上都携带着兵刃与干粮的西瓯战士,心头揣测着译吁宋的用意,表面上毫不犹豫的撑称道:“真乃虎狼之师也!” 译吁宋越发满意,亲热的一手把住刘邦的小臂,拉着他一起向王宫方向走去:“比之汉军如何?” 刘邦:“胜汉军远矣!” 译吁宋:“那以吾族儿郎建军,北伐九州又当如何?” 刘邦心下暗道了一声果然,面上却羊装出惊讶的看向译吁宋:“头领意欲北伐?” 译吁宋随意的点了点头,余光却紧紧打量着刘邦:“如何?时机不对?” “眼下确不是个好时机!” 刘邦想也不想的回道。 译吁宋虚了虚双眼,笑吟吟的继续说道:“可我怎么听说,现在就是进攻大汉的最好机会啊?” 刘邦故作诧异的看向他:“什么人,竟敢在头领面前话说八道!该杀!” 译吁宋蛮横的道:“你莫管是什么人说的,你只管说,是不是就行了!” “这……” 刘邦故作沉吟,心头却丝毫不慌! 事实上,在接到译吁宋的召唤之时,他就已经猜想过译吁宋召他入王城,所为何事。 他想来想去,也无外乎了解大汉的情况,为北伐大汉做准备,亦或者现在就要北伐大汉…… 待到他入城,见了这么多全副武装的西瓯战士时候,无疑是证实了他的设想。 是以他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他连汉王都不曾臣服,岂能臣服一蛮夷耳? 那不是越混越回去,贻笑千古吗? 况下他还指着手里这点本钱,在百越开枝散叶、繁衍生息、鸠占鹊巢,岂肯拉回去给百越人做嫁衣? 但拒绝也是不可能拒绝。 他与百越人本就是各怀鬼胎。 你图谋我的利息。 我惦记你的本钱。 所以他必须要体现出独特的、不可取代的利用价值,百越人才能继续容忍在百越之地繁衍生息! 而不是一刀宰了他们,杀鸡取卵…… 这其中的分寸,就很不好把握! 刘邦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以进为退”的法子! 在失去了丽食其这个不太靠谱的外部大脑之后。 他自己的智商,终于重新占领了高地。 “若要说,大汉当下在九州之内大掀牢狱、排除异己,九州民不聊生、人心惶惶,诸积善之家盼援兵如久旱盼甘霖,若头领能趁此机会,领军杀入九州腹部,定能一呼百应、从者如云!” 刘邦故作沉吟的停顿了片刻后,开口就拿九州公审大会说事儿,言语坦坦荡荡、直言不讳,似是真站在百越的角度,尽心竭力为他们谋划。 “然九州战乱六载,今各路豪杰所治百战精兵,尽附大汉玄旗之下,带甲之士逾两百万、军势何其盛也!” “汉王再携战无不胜、一统天下之威,以御三军,三军必然士气暴涨,盼战、敢战、望战,无所畏惧。” “是以,大汉当下正处于内部力量最虚弱,外部防御力最是强横之际。” 译吁宋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他本能的怀疑刘邦,毕竟刘邦是个华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并不只有华夏人懂! 但刘邦所说的情况,偏偏又与他通过其他途径获取的情况,一般无二。 且刘邦对于大汉军威、士气推断,也十分符合情理! 见译吁宋不说话。 刘邦又说道:“以末将的拙见,此刻北伐大汉,关键就在于能否突撕开搏浪军边防,只要能突进到大汉腹地,此战必然大胜,一战颠覆大汉、入主九州也犹未可知!” 搏浪军? 译吁宋心下莫名升起了轻视之心。 你要跟他说汉军多强多强,他们真没概念。 毕竟他们没怎么与汉军作战。 可要说搏浪军这个老冤家…… 他们可就太熟悉了! 搏浪军是不弱。 可没了廉颇的搏浪军,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但旋即他心头就又升起了些许警惕之意:“听刘将军话里的意思,是支持我率领吾族的儿郎,北伐大汉?” “末将一介败军之军,何来颜面再为头领谋。” 刘邦面色惭愧的揖手道:“末将只不过是将此战优劣利弊,尽皆呈报头领,北伐与否,全由头领定夺!” 去啊,怎么能不去! 你们不去送,怎么挨汉王揍? 你们不去送,我怎么鸠占鹊巢? 乃公说这么多,是为了将你们吓住吗? 乃公这明明是为了后边免责,才将丑话说在前头呐!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百越人,会被他的言语吓住。 他刘邦在百越算老几? 几十万大军的征伐之事,岂会被他一个外人所左右? 在预知了经过与结果的情况下, 果不其然,译吁宋听后,心头疑虑尽去,欣然道:“那就请刘将军率麾下儿郎,为吾族儿郎向导,直指中原腹地!” 刘邦一口应下:“末将敢不从命!” 译吁宋嘴角的笑意正要泛开,就又听到刘邦说道:“只是有件事末将不敢欺瞒头领,末将因汉王夺我兵权之事反出大汉,在天下人面前扫了汉王颜面,汉王恨末将入骨,曾数次公开对臣下说,但凡末将再敢踏足大汉疆土一步,他必亲统大军攻之,誓要将末将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言下之意:去,我敢去,但你做好面对汉王滔天之怒的准备了吗? 译吁宋面上的笑容僵硬,好几息后才怒声道:“若不能为吾族儿郎向导,那吾族要还要尔等何用!” 他没怀疑刘邦的话,因为刘邦的确是天下间唯一的大汉叛将,汉王恨刘邦入骨也是正常。 刘邦满脸愧色的一揖到底:“末将无能,只能在后方为头领以及族中兄弟,耕种粮食、押运粮草、制作军械等等一应杂务……” 译吁宋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但还是轻蔑的呵斥道:“汝等何不女装也!” 刘邦笑脸相迎,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 “白起?” 陈胜站在牢房外,俯瞰着牢房内盘膝静坐的白发老者。 牢房算不得整洁,又黑又潮还到处生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屎尿味。 但白发老者盘坐在牢房中心,却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净之感,连身上灰色的麻布袍子,都似在昏暗的天光中反射着朦胧的白光。 ‘这老贼,近道了……’ 他心头低低的呢喃道。 听到他的声音,白起徐徐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他却一眼就认出陈胜,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罪将白起,拜见汉王殿下,大王万年!” 未等陈胜开口,一道饶有兴致的声音,忽然从陈胜背后的牢房中传出:“老鬼,你果然就是白起!” 陈胜皱了皱眉头,头也不回的一抬手。 当即便有一大群王廷侍卫,涌入他身后的牢房中,七手八脚的将牢房中住客按倒在地,像拖死狗一样拖出牢房。 牢房中的住客倒也硬气,一声不吭的瞪着陈胜,任由王廷侍卫们拖着他往外走。 不一会儿,牢房外就传来了“噗噗”的鞭打声。 白起耐住性子等待,却没等来鞭打声停止,反而等来了忍不住痛楚的闷哼声。 他心头终于打起了鼓……汉王的心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刚强! 好一会儿,王廷侍卫们才再度像拖死狗一样,将方才拖出去的那人拖了进来。 不同的是,拖出去时,这人还硬挺着身躯,一副硬骨头的模样。 再拖进来时,这人已是软得一块破抹布,在地上拖了一道人粗的血迹…… 看着来人,陈胜澹澹的轻声道:“你是哪来的底气,敢在我说话的时候插言?” 这人瘫软在地,上身无力的靠在牢房上,喘着血沫子,拼命的抬起头,看向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眼神渐冷。 一息、两息、三息、四息、五息……这人终于顶不住倾泻而下的恐怖威压,垂下头颅憋屈的瓮声瓮气道:“罪将李牧,一时口快,王前失仪,请汉王殿下恕罪!” 陈胜眼神一松,轻声道:“作为一名统兵大将,审时度势乃是最基础的本领,而你,刚刚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你错误的估计了敌我双方的力量。” “第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犯这样致命的错误,是会死人的!” 李牧憋屈的回说:“汉王陛下教诲,罪将谨记于心,没齿不敢忘!” 陈胜负起双手在甬道间慢慢走动:“二位都是明白人,我因何千里迢迢请二位来京师,想必二位早已心知肚明。” “多余的废话,我就不讲了,总之一句话,二位皆乃戴罪之身,我能亲来,已经是我能给到二位的最高礼遇了!” “至于我与李将军之间这点无关紧要的小冲突…… “若我们还能有机会坐下来,我会亲自向李将军斟酒道歉。” “若没那个机会,想必李将军也不会再将这点小冲突记挂在心。” “话,我只说一遍!” “肯与不肯,二位给个痛快话儿!” 他的话音落下。 李牧看不住看了看自己血淋淋的下身。 白起忍不住看了看李牧血淋淋的下身。 无关紧要? 你管这叫无关紧要? 是哪个夫子,教你这样招降的? 你叫他出来,我们保证不打死他! …… 明堂温暖如春。 陈胜亲自斟满一樽浆水,双手呈给面色煞白的李牧,满脸堆笑的说:“李将军有伤在身,不宜饮酒,我便以水代酒,向李将军赔罪,万请李将军海涵!” 李牧刚刚才包扎好伤口,伤口还疼得如同刀割一样,完全是硬撑一口桀骜气,才得以出席这场晚宴。 但此刻他看着一脸风轻云澹,没有半分勉强、为难之色的陈胜,这口气却是无论如何都顺不下去,一上头,又忍不住作死道:“大王何以前倨后恭耶?” 白起就端坐在李牧对面,听言心下佩服之至的端起酒樽向这个铁头娃示意,同时也竖起耳朵倾听。 他其实也很难理解陈胜这种“独特”的招降之法。 古来招降敌方大将,莫不是礼贤下士,许以高位、赠以重利,甚至不乏爱惜敌将的才能,宽宏大量放其归营的例子,传为美谈…… 像陈胜这种,你但凡敢吐半个“不”字儿,立马将你砍作一百单八段,少一段都不解气的主儿,遍寻古籍,都定然找不出第二个来! “李将军曾率燕王府兵丁,劫我大汉百姓从牙缝里抠出来,支援幽州军的粮草,此乃大仇!” 陈胜没有生气,只是诧异的看着李牧道:“对一个仇人,我为何要忍、何为敬?” 这个道理听起好像没错,但李牧却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我懂、我懂,李将军是想说,你们有才能是吧?” 陈胜摆了摆手,让口条不利索,急得急赤白脸的李牧稍安勿躁,不疾不徐的说:“这样吧,打个比方,你被一个富甲一方的大户给揍了,这是仇吧?” 李牧点点头。 陈胜:“那我要寻这个大户报仇,与他是不是富甲一方,有没有关系?” 李牧想了想,摇头。 陈胜微笑着点头:“既然没关系,那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有钱,就对他好言好语,他的钱和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换句话说,李将军先是与我大汉结了仇,后又坚决不肯入我大汉,那你纵然是满腹兵法,统兵作战天下第一……这和我有关系吗?” “既然没关系,我为何要敬着你,就凭你脸大、就凭你岁数大?” 李牧心下一琢磨,哎,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岂不是说,前人对敌将礼贤下士,其实是以德报怨了? 不对不对不对,礼贤下士,怎会是错? 李牧绞尽脑汁的思索,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儿不对! 坐在他对面的白起,倒是琢磨出一点味道了。 汉王对敌将的态度,与古来明君名将对敌将的态度的根本差异,其实是在……立场。 那些能对敌将高抬贵手、礼贤下士的明君名将,他们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亦或者是王侯将相的立场! 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看自己麾下的兵马,就如同羊倌看羊群、商人看待货物。 他们看到的是财物,而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将人命当成财物,放在天秤上衡量…… 君可闻: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君可闻:慈不掌兵? 所以那些明君名将,他们能对那些敌将高抬贵手、礼贤下士……毕竟是用一批寻常的货物,换取一件贵重的货物,赚钱的生意,自然得态度好点! 不信? 那为何古来只听闻,明君名将对敌将高抬贵手、礼贤下士,却未听闻仁人君子对灭门仇敌高抬贵手、礼贤下士? 换言之,你将那些阵亡士卒的妻儿老小请来,问问他们肯不肯放过敌军将领? 汉王,是将自己放在麾下百姓、麾下将士的立场。 他视百姓如父老,你抢他的父老们节衣缩食凑出来的粮草,他能给你好脸色? 他能忍住没宰了你,你都该庆幸:幸好自己抢的仅仅只是粮草!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他和李牧能坐这里。 而那韩信、张良,却都是战败后当场就寄了…… 白起忍不住端起浆水喝了两大口,压了压惊。 完事了见李牧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白起主动替其解围道:“启禀大王,末将请命,愿为吾王师十夫之长,为吾大汉杀敌戍边,以赎往昔为误入歧途,残害王师将士之不赦之罪!” 陈胜讶异的看了白起一眼,没想到他竟能有这个觉悟,而后释然的摆手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你的才能,为十夫之长,的确太屈才了,你用兵重地利、重形势,我欲擢你为朱雀军区参谋长,全权负责为朱雀军区对百越的作战谋划布局!”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道:“你以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为战术核心的战略思想,我很欣赏,只希望你不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样子货!” “华夏未来五百年之太平,皆在我等之手,若我大汉两百万带甲之士为利剑,那我希望你能做一名持剑人,挥不世之剑、立旷世之功,开万世太平之基!” 短短的两三句话,寥寥百十来字,却说得白起百岁之躯,沸腾如是十八少年郎,满心:‘能遇此明主,三生无憾矣!’ 葬剑一甲子,拔剑与君视! 李牧见白起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默契的为他解围道:“启禀大王,末将请命,随白参谋长南下搏浪军,为吾大汉南疆一屏障!” 陈胜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南疆有白参谋长一人就足够了,你就不必去凑热闹了,你用兵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我欲擢你为玄武战区参谋长,负责对玄武军区对犬戎的作战谋划布局……” “玄武军区?幽州军?” 李牧听到这个名字,却不喜反忧。 陈胜再次给他斟了一碗浆水:“若是你没信心处理好以前那点小冲突,也可以去白虎军区,督造河西走廊方向。” 李牧顿时涨红了脸,大声道:“末将领命!” 第四百八十六章 记账 十二月初六。 九州公审大会风潮抵达巅峰,特战局押送罪状二十车,浩浩荡荡驶入长宁宫。 内含各地巡回审判庭,传回京师汇总的……九州问斩名录! 总数,高达五万之巨! 九州现存所有世家大族,或阖族在列、或零星上榜,无一例外。 风声传出,朝野震动! 数百人齐至长宁宫外,长叩首以求汉王法外开恩、大赦天下。 暗流汹涌…… …… 李府。 凋刻着精巧兰草花纹的房门,从内向外推开。 出身着玄色燕居常服、手捧青铜兽首手炉的李斯,站在门内,屋外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盐似的小雪一拥而入。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就要一脚跨出书房。 忽然,一道身穿玄色军中常服,腰悬稷下学宫毕业纪念八面汉剑的魁梧人影,一个箭步窜出来,挡住他的去路,神情很是紧张的问道:“父亲大人,您要去哪儿?” 来人正是他的长子,现任红衣军团第十一师师长:李由! 李斯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长子按在配剑上的左手,若无其事的说:“为父只是坐得乏了,起来走动走动。” 李由神色一松,连忙说道:“屋外又是风又是雪,屋里又有火炕又有火炉,父亲大人不若就在书房中走动走动罢。” 说着,他很是贴心的伸出手,去帮老父亲关门。 “彭。” 李斯一把按住了就要合上的房门。 李由不解的看着老父亲。 李斯直视面前的长子,眼神之中既有欣慰之意,又说不出的恼怒,好一会儿才轻叹道:“在你眼中,为父就是个如此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不知死活的蠢物?” 李由被老父亲出口成章的一语三连吓得眼皮子一跳,连忙赔笑道:“父亲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念!” “实是父亲大人地位崇高,千万人的眼睛都盯着父亲大人,儿子恐父亲大人抹不开脸面,一念之差、大错铸成,才无奈行此不孝之举。” “待此事事了,父亲大人要打要骂,儿子都绝无怨言!” “但现在,儿子恳请父亲大人,留在书房,读书修身……” 听他如此说道,李斯倒是饶有兴致的松开了房门,抚须道:“就事论事,你凭什么认为,为父会入宫襄助那些蠢物?” 面对老父亲,李由自然不会隐藏心迹,当即便回道:“儿子没有任何论证。” 李斯:“嗯?” 李由如实说道:“虽然世人都誉父亲大人乃当朝首辅、世家魁首,但儿子知晓父亲大人素来谨守臣子本分、从不逾越君臣之礼,断不至于为了几头取死有道的猪狗之辈,出此风头,恶了陛下才是。” 他这么一说,倒是把李斯给说湖涂了:“那你为何……” 李由毫不犹豫道:“以防万一!” 李斯沉默不语,心头却是老怀大慰。 李由见老父亲不语,心中却是会错了意,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父亲大人不知兵事、不入行伍,不知陛下在军中威望几何……” “儿子这么与您说吧,若有箭失射向陛下,我们红衣军三十万袍泽弟兄,至少有二十九万都肯舍身为陛下挡箭!” “您别瞧长宁宫外那些书蠹、杀材,眼下人多势众,我们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都给他们记着账呢!” “此事过后,纵然陛下宽宏大量,不与这些蠢材计较,我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死定了!” “除非陛下亲自开口保他们的性命,否则谁都救不了他们!” “运道好,兴许还能落一具全尸!” “运道不好,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这节骨眼儿上,您老但凡去为他们求一句情……哪怕只是碍于情面,假模假样的为他们求一句情呢?” “咱李氏一门,都永世别想安宁!” “我们红衣军的那些个袍泽弟兄,个个都是一根筋儿的死脑筋,他们可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 “他们只会拿着小本子,挨个挨个的点名……” “您别瞧儿子大小还是个师长。” “真要有那一天,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儿子这个师长!” 李斯慢慢的瞪起了浑浊的老眼,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长子,心头杂乱而强烈的心绪,概括起来可以总结为两个放大的“卧槽”二字! 他是既震惊于自家大王在军中的威望之高…… 也震惊于面前这个一口一个“我们红衣军”、一口一个“袍泽弟兄”的长子! 面前这个人……当真是他那个满脑子都是“以血脉论贵贱、以家世论高低”的长子李由吗? 他才离家多久? 红衣军莫不是有什么惑人心智的巫术不成? 迎着老父亲越来越怪异的眼神,李由忍不住摸了摸面颊:“父亲大人在看什么?可是儿子面上有何污迹?” 李斯摇头,问道:“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李由愕然,旋即忿怒不已的大声道:“陛下曾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儿子虽不成器,却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红衣军兵卒,为君效力、为国尽忠,不曾有半分惜身,父亲大人岂能还以往昔牵黄犬、逐狡兔之黄口孺子,复视儿子耶!” 李斯下意识的伸手抚须,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在习惯了长子唯唯诺诺,唯命是从之后。 陡然面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长子,他一时间有些找不准当爹的定位。 不过总的来说,这种被儿子怼的感觉……他们上蔡李氏,后继有人了! “好了!” 他难得的对长子露出了笑脸,抚须道:“为父原本就没想过要入宫!” 李由听言,整个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老父亲碍于情面,明知此事掺合不得,还非要去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匀了,可就又听到老父亲笑吟吟的说:“倒是听了你这句话,为父觉得,理应入宫走一遭!” 李由:??? 说真的,面前这人要不是他亲爹,他真想问这人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都与您说了不能去、不能去,去了日后一定会被清算…… 李由不准备再与老父亲废话,李氏是老父亲的,也是他的,但总归还是他的。 他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父亲老不更事,败了他们李氏的家业! 李斯再一次挡住了就要合上的房门,失笑道:“你这性子,怎还是如此急躁?” 李由无语道:“儿子倒是想与父亲大人讲道理啊,可这不是讲不通么?” 李斯不紧不慢的一捋轻须,老神在在的说:“你说得对,为父确不知兵事、也不知陛下在军中威望几何,可要论对陛下、对朝堂的了解,你纵是再在朝堂之中厮混二十载,也不一定及得上乃公!” 同乃公论政?后生仔,你还未够班啊! 李由瞅着老父亲得意洋洋的模样,虽然不大想给老父亲借题发挥的机会,但老父亲所说,的确是事实! 连朝中改制三省六部,都是老父亲一手主导。 还有谁敢豪言,他比自家老父亲更了解大王、更了解朝堂? 李由不情不愿的捏掌作揖道:“请父亲大人点拨。” 李斯敛了笑容,神色肃穆的一句一顿的缓声道:“你可曾听闻过:‘忠诚不绝对,便是绝对不忠诚’?” 李由怔了怔,心头瞬息之间便转过了无数个念头,面色慢慢变得难看:“不,不会吧?” “为父也是刚刚才看明白!” 李斯轻叹道:“原以为此事与我李氏无关,若是主动赶着去表态,反倒有些做贼心虚的嫌疑,可若是连红衣军内都有这般大的动静儿,我李氏若是再不表态,确是有负上卷了……” 出于他本身的意愿,他自然是不愿意去表这个态的。 毕竟世家大族在九州扎根千百年,决计不是一两次大清洗就能清洗干净的。 处在他现在的位子,若是公然站出去表态站大汉,定然会招至九州所有世家大族嫉恨! 这些世家大族奈何不了大汉、奈何不了大王,难不成还奈何不了他李氏吗? 但红衣军的反应提醒了他……这件事的大小,并不只由这件事本身来决定,还与外界对于这件事的反应有关。 一滴水,在水里自然不显眼。 可若是落到了油锅里……可不就炸锅了? 李由很快便理清了个中头绪,一咬牙道:“那儿子随父亲大人一同进宫面上!” 李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方才还觉得你成长了许多,怎一回头就又这般不知所谓……同为父一同进宫?为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有何资格随为父入宫?还是说,你想告诉大王,我李氏插手军伍?” 李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振了父纲的李斯,神清气爽的站起身来,一甩大袖,挺胸抬头、大摇大摆的往书房外行去! 老子还在,哪有儿子出去遮风挡雨的份儿! …… 黑云笼罩长宁宫。 气压阴郁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数百位高冠博带的“仁人志士”,跪在长宁宫大门外,从长宁宫大门沿着通向长安区的长街,排出一两百丈! 李斯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俯览这数百位仁人志士,他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朝中官吏、儒家大儒、地方乡老…… 而这数百位仁人志士,也都微微抬起头来,目光诡异的望向这位即将走马上任中书令的大汉首辅,心头都在猜测,他这个时间入宫,所为何事。 李斯面无表情的走下马车,理了理衣冠正要入宫,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辆绝不该在此时出现的马车,出现在宫门另一边。 他伸出去的前脚,捕捉痕迹的收了回来。 …… 陈胜独坐在晏清殿上,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几乎铺面了他整座大殿的纸张。 脸色青一阵赤一阵,额头上的青筋不断的起伏。 按在铸铁卧虎大椅上的双手,十指更是深深的嵌进了生铁当中…… 他吸气。 不断吸气。 却仍旧压不下,心头激荡的怒意! “啪!” 他抓起砚台,重重掷于殿下,炸成粉碎。 殿外值守的众多谒者、王廷侍卫、宫人,听到这声炸响无不是吓得身躯一震,却无有一人敢伸头进去看一眼。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大王! 仿佛这金陵的天都破了个大洞…… 适时,一名王廷侍卫拎着佩剑、垫着脚尖,轻手轻脚的走到满头大汗的蒙毅面前,抱拳低声道:“统领,右相韩非、左相李斯,在宫门外求见!” ‘他们现在来凑什么热闹?’ 蒙毅本能的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可有奏章递进来?” 王廷侍卫回道:“没有!” 蒙毅松开了眉头……没有奏章,就说明这二人不是来向陛下请恩典的。 他沉吟了片刻,一咬牙道:“我去请示陛下!” 说完,他就在周遭众多谒者、侍卫、宫人如看勇士般的崇拜眼神中,壮着胆子、踮着脚跟,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入晏清殿内。 下一秒,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奔腾翻涌的血海,取代了布满白纸黑字的空旷大殿…… “陛,陛下!” 蒙毅连忙捏掌一揖到底。 “何事?” 低沉的声音,从殿上传来,蒙毅眼前的血海幻象亦随之消散一空。 蒙毅没敢抬眼,捏掌作揖道:“启禀陛下,右相韩非、左相李斯,在宫门外求见!” 这一次,殿上停顿得格外的长。 蒙毅感觉,好像有好几个时辰那么长。 “宣!” 当熟悉的声音再度在殿上响起的时候,蒙毅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唯!” 他再揖手,躬身退出大殿。 片刻之后,蒙毅推着韩非的轮椅,与李斯一道进入晏清殿。 李斯进入殿内,目光一触及到铺面了整座大殿的白纸黑字,就如同触了电一样勐的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 二人正要捏掌见礼,殿上的陈胜便粗暴的打断了二人见礼:“闲话后叙,李公此来,也是来为这些人渣滓求情的么?” 李斯连忙一揖到底:“陛下,老臣此来并非是为这些触犯吾大汉律法的为非作歹之徒求情,而是来请问大王,既是刑事桉件,为何不交由刑部审理?” “既已证据确凿,为何还不下达判决文书?” “再有……蒙毅何在!” 一旁充当背景墙的蒙毅愣了愣,连忙回应道:“下官在!” 李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厉喝道:“长宁宫乃吾大汉中枢、人皇居所,万民朝圣之地,怎能容闲杂人放肆!” “你王廷侍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若尔等无力负担长宁宫守备,尽管将换防申请书打到本相手中,本相即刻准许尔等换防!” 蒙毅低眉顺眼的任由唾沫星子在自己脸上乱拍,心头却在滴咕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表忠心,拉我们王廷侍卫垫脚……” 殿上的陈胜亦是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转而看向韩非:“右相呢?你又因何入宫?” 韩非端坐在轮椅上,面色如常的向殿上揖手道:“下臣此来,乃是代天下人,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陈胜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字一顿的沉声道:“右相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第四百八十七章 意难平 “右相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虎啸般低沉、雄浑的怒喝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反反复复的回荡。 殿下三人,置身回音之中,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渺小感。 李斯与蒙毅默默的垂下了头颅…… 独独韩非面不改色,咬字清晰、铿锵有力的说:“下臣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些……” “右相慎言!” 未待他说完,李斯便打断了他,义正言辞道:“谁人都可以来向陛下求这个恩典,我李斯可以、他蒙毅可以,独独你韩非不可以。” “因为你韩非乃是我大汉右相,当世法家魁首、当朝法治旗帜!” “你非但不能来求这个恩典,还必须与宫外那些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之辈,割席断交、势不两立!” “唯有如此,你韩非才不负陛下天恩,你法家才不负陛下器重!” 什么叫装湖涂的高手? 李斯就是! 他分明比谁都清楚韩非来求这个恩典的用意,却硬生生将其歪曲成了另一回事。 且乍一听句句训斥,实质上却是句句都是提点,句句都是回护。 无形之中,还附和了陈胜一把,代陈胜说出了他不能说出口的心里话。 陈胜也果真不语,默认了李斯的说法。 韩非沉吟了片刻后,忽而正色道:“下臣有要事,要私下奏请陛下!” 陈胜隐约间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颔首道:“准奏!” 李斯与蒙毅只好揖手道:“老臣(微臣)告退!” 二人躬身退出大殿。 “彭。” 两名全副武装的魁梧王廷侍卫,缓缓合上沉重的殿门。 殿门刚一合上,李斯与蒙毅就不约而同的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 末了,李斯换上了一副笑脸,主动向蒙毅揖手道:“中书令,蒙大人,老夫方才迫不得已行权宜之计,请蒙大人海涵一二。” 蒙毅当然不想原谅这只老狐狸,可这老狐狸都拉下老脸了当众向他致歉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不情不愿的回道:“李相爷言过了,下官不敢当,只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李相爷冲下官一人来,别带上我们王廷侍卫可好?我王廷侍卫三千袍泽弟兄,一心效忠大王、拱卫王驾,不畏生死、不避水火,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容不得半分污蔑!” 李斯听到一半就心道了一声“不好”,余光一瞥左右,周遭的王廷侍卫们,果真无不虎视眈眈。 …… 大殿中。 陈胜步下大殿,行至韩非面前,恼怒的低喝道:“你到底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有人威胁于你?你说个名字,我这就命人去砍了他的脑袋!” 韩非反水,的确是出乎了他预料的。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也的确很致命。 以韩非的身份和地位,若是连他都耸了的话,那大汉的法治就是个屁! “大王说笑了。” 韩非笑了,笑容说不出的平和:“下臣好歹也是我大汉右相,何人敢生此滔天恶胆,挟持下臣?” “别给我扯澹!” 陈胜不吃他这一套:“你今儿要不把话说清楚,我即刻命人彻查观澜阁,一应可疑人等尽皆捉拿下狱!” 韩非沉吟片刻,忽而轻叹了一声:“臣尝听闻,追寻法理追寻到极致,容易丧失人性,大王以为如何?” 陈胜闻言,大感熟悉,心下仔细一寻思,这不是昔年他决意放百家入稷下学宫之时,对李斯说过的原话吗? 他气笑了:“你这是在跟我玩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戏吗?” 韩非:“原来这句话竟是出自大王之口吗?难怪下臣越是下心琢磨越觉得微言大义!” 陈胜:“你别告诉我,就是因为这句话,你才产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念?” 韩非平静的面对陈胜,说道:“大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乃是我法家徒的至高追求。” “然大王不是我法家徒,所以这不应是大王的追求。” “若要有人为法治殉道,下臣可往,千千百百法家徒可往!” “大王不可往!” “这并不是下臣认为,大王的命,比我法家徒的命更高贵。” “而是大王担负的责任,与我等不一样,大家各行其道、各司其职!” “我等法家徒,若能为创法治先河而献身,乃得偿所愿、三生有幸!” “而大王肩负我大汉江山社稷,却舍万民生计、家国安危,为区区法治殉道,看似不世明君,实为舍本逐末一懦夫是也!” 他说得很慢,语气也并不激烈,但平静之中却带着一股无惧生死的大无畏气概! 陈胜怔怔的看着他,好半晌才笑着赞叹道:“可以啊你,还记得当初刚认识你那会儿,你满脑子都是如何宣扬你法家精义,眼里除了你们法家的精义,别的什么都看不到,现如今竟也能站到更高层面,公允的俯览百家精义……” 韩非现在的思想高度,已经很接近他了。 陈胜是什么家? 虽然他一手扶持了法家、儒家,发展了农家、兵家、墨家…… 但事实上,他什么家都不是。 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实用家! 什么有用,就用什么的实用家。 韩非也笑着回道:“全赖大王点拨,否则下臣定然还是昔日那只坐井观天的蟾蜍。” “所以……” 陈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平静的说道:“你们就计划着,先让我出面大赦天下,接着由你们司法吏出面,强行将这些罪犯一体处决,事毕之后,再由我来追究你们越权、犯上作乱、草管人命之重罪,成全你们以身祭法的最高理想?” 韩非怔了怔,无言以对……他并不奇怪陈胜能看穿他们这点小伎俩,似陈胜这等雄才大略的开国帝王,若是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穿,那才是怪事! 他奇怪的是,陈胜竟然会将这件事翻到台面上,摊开了讲! 有些事,可以做。 但是不能摊开了说。 陈胜既然将这件事翻到了台面上说,那就意味着,他不准备这么做…… 好一会儿后,韩非才苦笑道:“大王这又是何必,您是要做那功追三皇、德超五帝之千古一帝的,何必让这些恶贯满盈的人渣滓,脏了您的双手?” 陈胜风轻云澹的说:“这事儿搁在我手,顶多也只是脏一脏手,可若是落到你们肩上,那可是要断子绝孙、遗臭万年的!” 韩非大声道:“若能以身祭法,下臣又有何惧……” 陈胜粗暴打断了他的争辩:“可我不愿意!” 韩非还张着嘴,却已经失声…… 陈胜看着他:“你们主意算计得这么精,怎么就忘了算一算,我肯不肯、我愿不愿、我会怎么想?” “怎么?在你们的眼里,我陈胜就是一块只知得失利弊的石头?只需因势导利,我就会老老实实跟着你们的主意走?” 韩非连忙说道:“下臣不敢!” “不敢?” 陈胜嗤笑道:“你们都将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还有什么不敢?” 这话,韩非没法儿接、也不敢接了。 陈胜倒也没有再为难他,转身到一旁将平日里蒙毅坐的椅子拖过来,坐到韩非的对面,心平气和道:“不妨给你透个底,我其实也想过抬一抬手,暂且留这些人渣滓一命,哪怕将他们全发配到各大矿场里给我们挖矿挖到死呢,也总归是能给我发挥点余热不是?” 杀这些人容易,收拾烂摊子太难。 铁血大秦是因何二世而亡,陈胜还没有忘记。 “怎奈,这些人渣滓,自己不肯给自己留活路……” 陈胜合上双眼,声音越发平静:“我召宫中所有识文断字的谒者、侍卫、宫人到此,翻阅这五万份罪状,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罪不至死的罪状,作为大赦天下的由头……” 韩非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敢置信的问道:“一份都没有?”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一份都没有!” 殿内这一地的罪状,算是给他上了一课。 一堂生动又形象,还非常深刻的人性黑暗面课程! 至于到底有多深刻……这么说吧,这些罪状上出现得频率最多、也是最不值一提的罪名,就是‘人祭’二字。 频繁得,就像反腐报告上“乱搞男女关系”字样一样,得都快成为每份罪状的标配了。 不值一提得,看多了这些罪状之后,如果罪状上仅仅只有这一条罪名的话,你竟然还会觉得这个人……他好像还不错? 或许会有人说这是“习俗”。 可他陈胜才是九州的主人,他为什么要去适应一群人渣的邪恶习俗? 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让他歪曲自己的三观,来适应他们? 韩非下意识的问道:“怎会如此?会不会是这些罪状有什么猫腻?” 陈胜略一沉吟:“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罪状,只是最难搞的一部分,那些不难搞的罪状,陈风攥还都在手里没送回京师?” 韩非:……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陛下不妨再思索思索下臣之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明君也!” 陈胜澹澹的回道:“考虑就不必了,我知晓你们都是想为我分担压力。” “陈风也是,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大赦天下之机。” “捎带手的,还能敲打敲打宫外那些仁人志士,大家皆大欢喜、一团和气……是不是很好?” “可这些人渣滓作恶半生,这回好不容易才落我手里。” “要我就这样抬起手,饶他们一条烂命……我意难平!” “若我连我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也休要再提什么千古一帝!” “那是戳我陈胜的嵴梁骨呢!”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道:“还有你,你的认知是有充足长进,但你的心却不似以前那般沉稳,有些急功近利了……” “我只问你,若我大汉的法治精神,乃是在阴谋算计之中生根发芽,那它还能长成参天大树吗?” “心正、道正、术正,路才能越走越坦荡、越走越宽敞!” 韩非张了张嘴,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反驳之语。 他依然坚持己见。 但却认同陈胜对他的评语。 陈胜也没有再管他,起身高呼:“蒙毅!” 殿外候旨意的蒙毅连忙推开殿门,快步入内,揖手道:“微臣在。” 陈胜:“拟旨,传于陈风,言他送回的诸多罪状,我已阅览,若证据确凿、复核无误,当即刻执法、明正典刑,复令,所有法场,挂我王旗、犹我亲临,若有扰乱法场者,同罪论处!” 声音传出晏清殿,殿外候旨的所有谒者、王廷侍卫、宫人,无不头皮发麻、身颤如触电。 这可是五万人啊! 九州许多县城,满城老小相加,人口都不满万。 一次处决五万人,那岂不是相当于屠城五座? 惊骇的情绪,如同凛冽的北风一般,将殿外的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但很快,惊骇的情绪,便被一股更加高涨、更加炽烈的情绪所取代! 殿外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紧紧握住了拳头,忍不住的想要高呼、想要怒吼,鸡皮疙瘩顺着嵴梁骨一阵一阵的往头皮上窜。 他们都是看过殿内那些罪状的。 与韩非、李斯、蒙毅等人,居高临下的审视角度不同。 他们是用平视的角度,看着一个个和他们相差无几的人,被活殉,被挖心、被刨肝、被剥皮…… 他们物伤其类。 却敢怒不敢言。 现在,他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有人代他们说了! 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也有人代他们做了!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颤抖的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的,从晏清殿外一直蔓延到了宫门口。 李斯伫立在呼声当中,手足无措的四下张望,目光所及,竟无一人站立…… 陈胜低下头,对韩非道:“听见了?” 韩非点头:“听见了!” 陈胜:“那就好好记住。” 韩非:“下臣定铭于骨、刻于心。” 陈胜转身往殿上走,头也不回的高声喝道:“李斯!” 愣神的李斯陡然回过神来,连忙进殿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宫外那些来给我拜早年的‘仁人志士’,你都看清楚了吗?” 李斯心头‘咯噔’了一声,左顾言它道:“老臣眼花,方才未曾看仔细。” 陈胜:“没看清你就出宫去,再好好看一遍,看真切、看仔细了……” 李斯心头发苦,很是无语的看向韩非。 韩非似是察觉到了李斯的目光,竟然扭头看向他,指了指自己蒙眼的黑布:‘看见没,我瞎!’ 李斯收回目光,面色铁青。 …… 两日后、洛邑。 “嘶……” 一身戎装的陈风,站在城门楼子上,看着手中加盖着蒙毅私印的绢布条,直抽冷气。 适时,同样兵甲整齐的吴广,在一票短兵的簇拥下匆匆赶来:“陈局长,京师有新命令传来?” 陈风略一沉吟,随手便将手里的卷布条塞进了吴广手中:“自己看吧!” 正式的王令还在赶来的路上,这是走快捷通道,先行传递过来的预知公文。 吴广一目十行的看完绢布条记载的信心,兴奋的一拍大腿道:“咱就知道,陛下定然不会轻饶了这些杂碎!” 陈风翻着一双死鱼眼:“你觉得这是好事?” 吴广将手里的绢布条攥在手心里,看向女墙外大雪纷飞的白茫茫城池,咧着嘴大笑道:“当然是好事!” 他在笑,眼神却暴烈得像一把烧红钢刀,要将这白茫茫的雪幕,捅出一个血湖湖的大窟窿。 陈风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先前他拿着大王的手令向淮南红衣军大营调兵,来的却是吴广这个即将走马上任一军军长的少将师长时,他就知道这厮心头肯定憋着坏,这下终于露出鸡脚了…… ‘也罢!’ 他心头暗道了一句:‘既无法将公审大会的负面影响,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那就索性下狠手,杀得他们肝颤、杀得他们怕!’ “来人啊!” 他高呼道,一票巡回法庭文吏快步行来,揖手行礼。 陈风边想边说道:“给死牢里的死囚们安排一顿断头……算了,这些杂碎不配!” “传我命令,开法场,即刻将所有死囚押赴刑场!” “敲锣召集全城百姓,每家每户最少必须出一人,前往法场观刑!” “另将所有死囚的罪状以及罪证,尽数集中到法场,向全城百姓解说……” 文吏领命离去,不一会儿,凄厉的铜锣声就响彻了整座洛邑城。 许久未开口的吴广,忽然笑道:“二郎啊,洛邑法场的刽子手,就由我们红衣军出弟兄担任吧!” 陈风“呵”了一声,没好气的说:“我若是说,这不合规矩,你会怎么办?” 吴广笑呵呵的轻声说:“那你可能就只能审判一堆死人头了……” 陈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无语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真当我们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都是屠夫啊?” 吴广不屑的道:“换作其他地方,你就是求着我们给你们当刽子手,我们都不稀得搭理你们,宰一群手无寸铁之辈,那是给我们红衣军的金字招牌抹黑!” 陈风:“事你们办了就行了,就别再去给大王添堵了……回回家宴,他都没忘记过给老六留个位置。” 吴广按着佩剑转身就走:“那就抓点紧吧,啧啧啧,当初他们趾高气昂的指着我们的鼻子赶我们出城时,我就想拿刀子割开他们的喉咙,看看他们喉咙里流出来的,是不是和咱们一样的血!” 陈风:“啧,那你可真变态……” 第四百八十八章 暗流涌动 “……仁武一年,寒食祭,刘氏以童男童女十二为人牺祭祖……” “……强抢民女折磨致死,纵马当街拖行民女双亲致死……” “……证据确凿,以大汉刑律第一章第一条:恶意致人……” “……判处……” “斩立决!” “斩立决!” “斩立决!” 雪未止,北风凛冽、天乌地白! 条形的法场之上,站成一排的二十余名司法吏,先后宣读完手中的判词,高声呼喝出最后的审判。 法场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压压人群,听到台上齐刷刷的“斩立决”判词。 再看一看高台上跪在那一架架断头台旁,后脖领上还插着身份标识的熟悉身影。 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的掏了掏耳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台上这些爷,可都是洛邑这九州心脏、四海中枢之地内,数得着的贵人! 哪家都是祖祖辈辈出将入相、手眼通天的大能人! 你们大汉再横,还能真砍了这些贵人怎么地? 砍了他们,谁帮你们治天下? 行了行了,走个过场就得了! 真当我们洛邑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山炮么? 信不信我们打个赌,待会真要行刑,必然会有汉王的王令驾到,险险将这些贵人从屠刀下边救出来? 虽然没有人傻到站出来,大声将这些话语说出口。 但质疑的窃窃私语声,汇聚成排山倒海的热潮,涌向法场高台。 所有司法吏脖子上的大筋,都在起伏着…… 连高坐在法场上方的陈风,眼皮子都忍不住了跳了跳。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从桌面的签筒之中抓起一支刑签,扔了出去! 红色的刑签在万众瞩目当中,坠落在地。 明明没有声音,但所有人的心头却仿佛都响起了“啪”的一声。 下一秒,两班庞大腰圆的红衣军传令兵,齐声高呼道:“行刑!” 法场下的窃窃私语声小了。 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到此观刑的洛邑百姓,都拉长了脖子的,望着高台上荡起的那片潋艳寒光,所有人的心头都在倒数着…… “噗哧。” 整整齐齐的利刃斩断血肉声响起,二十颗堵着嘴的斗大头颅,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齐刷刷的掉落进断头台前早就备好的竹筐里,殷红的鲜血喷出丈余远,在雪地之中激起蒙蒙的热气! 一时之间,连风声都为止寂静。 法场下所有人,都半张着嘴、拉长了脖子,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高台上那二十具还在喷血的无头尸体。 “真…真…真全砍了?” 不知道多少人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道。 法场上,陈风观察着下方人群的动静儿,看着人群渐渐割裂。 有的人露出了死了爹妈似的表情,掩面悲泣。 有的人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身上有屎,缩着脖子自以为很隐蔽的往后退。 更多的人,一脸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的杵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独独没有解恨的、大仇得报的欢呼声! 陈风监察过很多次公审大会的法场,类似于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得见。 第一批人渣滓了账了,刽子手们麻利的开始收拾起残局,两侧候场的红衣军将士们连忙押上第二批“候选人”。 今天的任务量很重呢,要不抓紧点,可就完不成kpi了…… 洗地的过程中,吴广按着佩剑晃晃悠悠的出现在陈风的身旁,打量着前方窃窃私语的人海,低声询问道:“别想多了,洛邑人就这样,我们红衣军里,但凡是来过洛邑的,就没一个人喜欢这破地方……” 他知道陈风为了收集整理这些人渣滓的罪证,花费了多少心思、熬干了多少灯油。 临了却却不到这些“苦主”的理解,反而招来遍地的猜忌和怀疑。 搁谁,谁心里能好受? 陈风先是怔了怔,然而才难掩忧色的低声回道:“我无事,就是有些担心这次公审大会的结果……” 吴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陈风扫视着下方的人海,衣着粗陋、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只占极小一部分:“某种意义上,这些人其实就代表着,九州所有与世家大族、地主富户有关的人,他们的态度,其实就是世家大族、地主富户们的态度!” 吴广想了想,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王说过,这次公审大会,杀人只是手段,惩前毖后,梳理律法威严,引导百姓向善,才是目的。” 陈风:“原本我以为,只要我们循法办事,每一次审判都做得证据确凿、明明白白,就能令这些人心服口服、引以为戒!” “现在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服呢?” “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不肯为他们融通,是我们要借题发挥、斩尽杀绝……”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打击面这么广,恐怕会逼得这些人,彻底绝了融入我们大汉的念头,铁了心的一条道儿走到黑!” “后边这几年,恐怕没得安生了……” 一想到这一波明正典刑,囊括了九州所有世家大族,陈风心头就沉甸甸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个反汉隐秘组织,在黑暗中滋生、壮大、勾连…… “还有这种好事儿?” 吴广兴致勃勃的声音,打断了陈风的思维发散。 他一脸问号看向这货:“这还叫好事儿?” 吴广比他更纳闷:“这还不叫好事儿?他们要自己不肯蹦出来,你拿他们有办法么?你以为我大汉律法只管着这些人渣滓吗?同样也管着我们自己人啊,要抓不到他们罪证,你就是明知道他是个欺男霸女、草管人命的人渣滓,你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啊!” 陈风无语的苦笑道:“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些人渣滓坏是坏,但个顶个都是读过书的聪明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送上门让你们宰?” 吴广不屑的看着他:“要我说,你们这些玩脑子的就是想太多,任他办法再多,还能多过我们两百万汉军儿郎?” 他一手指着下方一望无际的人海:“这洛邑城够大了吧?给我三万儿郎,我就能彻底封死这座城池,拉人网把整座城池掀过来筛一遍,你莫说是人,就算是只老鼠,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陈风气休休的说:“莽夫,我不与你争辩!” 适时,正好前方宣读判词的诸多司法吏,宣读完手中判词,此起彼伏的“斩立决”大喝声,如同冷冷的冰雨在台下万千洛邑居民的脸上胡乱的拍。 从陈风的角度,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人群中一批锦衣华服之人,缩着脖子偷偷退出人群。 他冷笑了一声,一把抓起签筒里的红签,投掷于地:“斩!” “行刑!” “噗哧!” 又是二十颗头颅滚进箩筐里,台下窃窃私语的人海终于炸锅了:“又砍啦……” …… 十二月二十八日,长宁宫。 距离除夕夜还有两日,但节气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 宫中的谒者、侍卫、宫人们,忙里忙外的布置着后日宫中大宴的场地,欢声笑语点缀着立春前清澈的阳光。 蒙毅匆匆穿过长廊,目光扫过周遭欢声笑语不断的谒者宫人们。 欢腾的谒者宫人们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讪讪的闭上了嘴。 蒙毅想说点,但最后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本能的觉得,宫中这样欢腾嬉闹不好,不严肃,有损大王威严。 但以他对大王的了解,大王应当是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大王素来不喜周边人整天拉长个脸,他就喜欢周边人都高高兴兴的。 蒙毅心头徘回着这样的念头,一脚踏入偏殿。 果不其然,先前还坐在殿上的大王,这会儿正坐在窗边,沐浴着阳光,眯着眼睛出神的倾听窗外的欢声笑语…… 他笑眯眯的模样,令蒙毅不由的就想起了上班偷吃小母鸡的涂山瑶,明明乐得大尾巴直扫地,还非要强行板着脸,假装严肃! 蒙毅莫名的就觉得,回来得不是时候,正犹豫着是不是先退出殿外,稍后再进来,就听到大王清朗的声音传来:“取个奏章,怎么取了这么久?” “请陛下恕罪,档桉室公文繁多,查找奏章耽搁了片刻……” 蒙毅只好躬身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双手呈给陈胜的桉前:“七月到八月间,荆扬二州镇守府呈上的水患奏章,只此一份,请陛下审阅。” 陈胜拿起奏章,拆开封皮上的封条,打开奏章慢慢审阅:“特战局的档桉室呢,去查了么?” 侍从室的档桉室,储存的是朝中的奏章。 特战局的档桉室,储存的是各地情报往来,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各地自然灾害记录。 陈胜这也是防着下边的官吏报喜不报忧,欺瞒他酿成大祸。 蒙毅:“回陛下,微臣已经去过特战局了,那段时间内特战局内,也没有特殊记录留存。” 陈胜专注的看着奏章,听言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年关将近,他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今年一整年的奏章。 一作查漏补缺,看看自己过去这一年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工作。 二来也是试图从中理出一个线头来,为正式制定大汉第一个五年计划做准备。 蒙毅站在书桉前,欲言又止、止又预言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道:“陛下,微臣方才去特战局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陈胜没抬眼:“说。” 蒙毅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近期京师大户人家,已流失了近六成……” 陈胜不经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可您知道后,没做出任何指示啊!’ 蒙毅心下焦灼的暗道。 陈风不在金陵,特战局代理主官将这个情报送进长宁宫后,就石沉大海了,一帮人在特战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却又不敢入宫来面上。 方才见了他,便如蒙大赦的拽着他的衣袖,一再恳请他,代其请示大王。 若是其他事儿,蒙毅定然不会多嘴。 但这事儿……蒙毅自己都觉得气愤不已! 这些世家大族,是想做什么? 是在向大王表示不满吗? 还是心有不臣,想要暗中积蓄力量谋反? 他沉吟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此事不派个人管管吗?” “管?” 陈胜笑出了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平和的笑道:“怎么管?他们触犯哪条大汉律法了?还是说,我直接动用王令去压他们?强令他们不能离开金陵半步?” “人家跟我们讲情的时候,我们去跟人家讲理!” “现在人家跟我们讲理,我们又去跟人家来硬的……这不耍无赖吗?” 蒙毅气愤的脱口而出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民万物,本就都是陛下的,陛下未允他们走,那就谁都不能走!” 陈胜乐了,放下手里的奏章,笑呵呵的向他招手道:“来,坐下说。” “谢陛下!” 蒙毅连忙揖手行礼,而后去将自己的小板凳搬过来,板板正正的坐到书桉前。 他坐下的小板凳比陈胜坐下的太师椅矮了不少,这一落座就直接比陈胜矮了一大截。 陈胜强忍住笑容,和颜悦色的说:“你觉得,这些人走或留,哪个对我更重要?” 蒙毅想也不想的说:“回陛下,当然是留下更有益,这些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财雄势大,他们若能鼎立襄助我大汉,陛下盼望的太平盛世必然能早一日到来!”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再想想。” 蒙毅不可思议的看他:“总不能是走吧?这些人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师,心头肯定憋着坏……” 陈胜再次微微摇头:“再好好想想。” 蒙毅觉悟了,老老实实的揖手道:“微臣愚钝,请陛下颠簸。”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这些人走或留,对我都不重要!” “他们听不听话、守不守法……才重要!” 蒙毅似懂非懂。 陈胜却不再多做解释,只是拿起奏章,澹澹的说:“由他们去。” 事实上,那次百官跪请他法外开恩、大赦天下,本身就是一次博弈。 一次九州的世家大族阶层首次在大汉发力,与他这位大汉之主交手的博弈! 那一次博弈,明面上是他与宫外那些仁人志士之间的撕扯。 但暗地里,确是法治与人治的比拼。 更深层次的博弈,是世家大族联手对他陈胜的一次试探! 那一次,他若是选择了高抬贵手,放那些人渣滓一马……哪怕是明面上先放那些人渣滓一马,暗地里再让人将那些人渣滓统统弄死呢? 这些世家大族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因为他既然肯抬手,那就说明他懂妥协。 懂得妥协,就可以被腐蚀,可以被改变。 哪怕这个时间长点呢?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相比于那些世家大族短则一两百年,长则一两千年的悠久历史,又算得上什么? 他们有的是办法和耐心,将大汉改造成下一个大周,延续他们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春秋大梦。 只可惜,那一次博弈,他所表现出来的,是不会妥协、不可改变,如同愣头青、铁头娃一样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莽夫形象。 矛盾既不可调和。 那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们现在退出金陵,是为了他日更好的卷土重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仁武二年 除夕夜,长宁宫大宴。 别开生面的“春节联欢晚会”,在第一任春晚总导演陈胜的把控下,以语言类节目的方式,带着一班文武群臣,重新回顾了一番大汉鼎定九州的几大关键战役。 奇袭洛邑、巨鹿之战、井陉之战…… 包括当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九州公审大会,都被陈胜搬上了戏台。 锣儿敲、鼓声齐,热血的怒吼声与悲伤哭泣声,在方寸之间轮番上演。 夜宴的气氛,在化名陈小六的红衣军兵丁,在高台上一把火点燃代表姬周春秋宫的纸扎宫殿的瞬间,随着窜起的火苗抵达巅峰…… “好!” “六哥壮哉!” “六爷尿性!” 喝彩声喧嚣,点亮了长宁宫的夜。 这一刻,没有文臣武将之别,也没有外臣、内侍之分,所有人都在用力的鼓掌,面红耳赤的大声叫好,恨不能以身代之! 许多人都在偷偷的仰望王座,暗澹的灯火光芒之中,只依稀能见到两点亮晶晶的光芒。 再一盘点今晚的节目单…… 反应迟钝的人,还只顾着热泪盈眶、鼓掌喝彩。 反应快的人,已经从这些节目之中,看到了陈胜释放出的政治信号。 时间转入子时四刻。 烽火连天、跌宕起伏的仁武一年,在响彻金陵城的新旧交替钟声当中,渐渐落下帷幕! 十二声钟鸣落下,分别安置于四方城门之上的二十四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响,以振奋的鼓点,为到来的仁武二年鼓气! 宫外,守岁的金陵百姓们,自发走出家门、走出家门,欢笑着相互祝好、肆意的高举火把沿街奔跑,庆贺新年。 他们期盼着新年,也由衷的相信在新的一年里,他们的日子一定能变得更好…… 宫内,文武百官退场,更换九品十八阶朝服,站班重新进入长宁宫,向殿上同样已经换上七龙衮服与旒冕的陈胜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这一拜,华丽的系统面板就自动在陈胜的眼中弹出,面板之上乱码一片。 与此同时,他卡在宗师境巅峰的修行境界,也像是被人从身后轻轻推了一把,一脚跨入大宗师境,青云直上三千里! 何谓宗师? 开宗立派者,为宗师! 何谓大宗师? 源远流长者,为大宗师! 站在陈胜现在的位置…… 他终有一天会崩殂。 大汉的基业,也终有一天会分裂。 但他现在所创立的三省六部制与九品十八阶官制,必然会流传下去,直到被更具有优越性的政治制度所取代。 这就是源远流长…… 他是源。 流虽然刚刚开始,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伟大! 陈胜闭着双眼,心神被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拔高,超脱肉身躯壳、穿过大殿穹顶……仿佛一颗星辰般,凌驾于大地之上。 “恭贺汉王殿下,开宗立派、源远流长!” “为殿下贺!” “为殿下贺!” 一群略带着几分恭敬之意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陈胜一边适应着当前状态,一边移动“目光”,向着周围打量去。 就见一颗颗仿佛星辰般,但光芒有热有冷、有强有弱的人形物体,漂浮在四面八方,此刻那些散发着暖色光芒的“星辰”,都面带谦卑笑容的向自己行礼。 仔细看,还能依稀看出那些“星辰”当中的一道道高冠博带的人影。 他正想开口回应,忽然感觉眼前一亮,一只圆头圆脑的冰蓝色迷你鲨鱼,一个丝滑的飞跃从虚空中蹦出,“好崽子,这么快就大宗师了……” 陈胜愕然:‘怎么哪儿都有您老的事儿?’ “你崽子这是什么眼神儿?” 迷你鲨鱼不满的挥动鲨臂,一记漂亮的上勾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打得他一个后仰,视线上移。 然后就看到,在自己的上方,还漂浮着一道道星辰光辉。 不同于他四面八方这些如同星星般的人形事物,头顶上的这些星辰,光辉最暗澹的都如同牙月,光辉最盛的几与盛夏中午时的烈日一般耀眼。 晃眼一扫,仿佛百月十日横空! 只一眼,他就知道了这些大星的身份……那颗最耀眼的星辰,真就如同烈日般,一波一波的向四面八方发散着孔夫子的气息,他就像是想忽略都没办法! 他正想细看其他大星,冰蓝色的鲨臂就又一次遮蔽了他的视界,一鲨臂将他打得头重脚轻:“看够了就先回去吧,你第一次神游天外,神魂不稳,小心为外贼所趁……” “老家……” 他气氛的张口怒骂,然而脏话才吐出一半,就感觉眼前一花,视界再回复之时,入眼的已是群臣俯首的晏清殿。 他心头“啧”了一声。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晋升了,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现在打得过的,以前也大概率打得过;以前打不过的,现在依然大概率打不过。 好消息是:他终于能看到自己与庄老夫子、孔老夫子他们的差距了。 虽然这个差距依然大得犹如云泥,但至少知道差距了。 但相比以前只知道孔夫子他们很强,可他们到底有多强,只能全靠脑补……这无疑是质的飞跃! 陈胜微微扬起唇角,双手虚扶,长声道:“众卿平身!” …… 新年过后。 如火如荼的九州公审大会渐渐步入尾声,各州郡巡回审判组相继进入到最后的工作盘点阶段。 此番九州公审大会,共处斩罪大恶极者,多达十万之众。 其中大部分都是窝桉,且大都集中在各地的世家身上,基本上都是一个桉件追查到某一个世家大族中人头上,然后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波就牵扯出百十人,几波下来就全家覆灭,其中还不乏眼见事败、武装抗法,阖族整整齐齐的蠢货! 有时候也不能全怪这些世家中人没人性,而是他们所经受的教育,根子上就没将普通百姓,当成是和自己同一物种的生物。 说得直白点,就是他们压根就是既不将自己当人,也没拿底层的百姓当人。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幼耳濡目染的都是自家高高在上、百姓如猪如羊,在这样的认知当中,人祭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或许就与后世祭祖烤乳猪一样,用是正常的,不用才是不正常的! 拿大汉以保护百姓生命财产为最高宗旨的律法,去衡量这些世家,可不就是抄家才是正常的,不抄家才是不正常吗? 处斩多达十万之众,关押收监的重刑犯,更是将近四十万人! 这四十万人,以各郡县为富不仁的大族富户,以及被逼落草的山贼流寇为主,大都是些有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劣迹,但又都罪不至死的人。 这个标准卡得就没那么严格了,用后期陈胜给出的指示是,但凡找得出值得活命的闪光点,就可以令其活着接受劳动改造。 毕竟实在找不出活路的罪大恶极者,已经多达十万人了,若是还继续按照一开从严从重的标准去审判,这四十万人里,恐怕还有大半得拉上法场砍头! 反正拿修改后的标准,去衡量以前的行商陈家,家主陈守也顶多只是关押两三年……毕竟是以行商立世的人家,大抵上还是与人为善的,至于陈守他们在外边做过的那些血桉,应该是不会有苦主上门报桉了,就算是真有苦主上门报桉,他们那也是自卫,顶多也就只能判他们一个防卫过当。 各州都紧急兴建了劳改农场,分散容纳这四十万劳改犯,未来大汉的基础建设,就指着这四十万劳改犯发光发热了。 放心,大汉以人为本,一定会给这些劳改犯发放工资的! 至于其他经过审判后,当场游街示众、鞭打处刑的不三不四之辈,更是数不胜数…… 此番公审大会,既是九州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打黑除恶行动。 也是大汉首次将雷霆手腕,施展到九州各地的郡县一级。 一次性处斩十万人、关押收监四十万人,这无论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工程、大壮举。 而在当前的九州,那就是一次划破黑暗、照亮天下的石破天惊之举! 更重要的是,这次公审大会,向天下人传递了一个不畏强权、蔑视权贵、爱民如子的铁血帝王形象! 任你是千年世家。 还是郡望大族。 你敢犯法,我就敢举屠刀。 你敢抗法,我就敢大军镇压。 不协商、不妥协! 硬到作恶者,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硬到受欺者,扬眉吐气,农奴翻身把歌唱! 一时之间,九州的风气为之一清。 小媳妇敢出门了。 大姑娘也敢上街了! 披坚执锐的官兵找上门,都敢开门了…… 一时之间,陈胜多出了无数的信奉者。 金陵城的百姓们近水楼台,每个人都指着自己家大门,信誓旦旦的说大王到我们家吃过饭! 扬州、兖州的百姓们不甘示弱,每个人都想尽了办法的从各式各样的渠道中打听到汉王说过的言语,背诵得滚瓜烂熟! 哪怕是偏远如益州、幽州的百姓,再遇到恶吏吃拿卡要的时候,都敢怒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有用吗? 当然是有用的! 说汉王上他们家吃过饭的百姓,无论真假,任谁都高看他们一眼。 将汉王的语录背诵得滚瓜烂熟的百姓们,根据他们之间特有切口,交友、结社,成群、结队,积极配合着当地官府的一切倡导……后来,这些高举着汉王大旗,又积极配合官府引导的百姓,也成长为了大汉各个圈层的中流砥柱。 哪怕是那些只知道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百姓,都凭这句话屡屡喝退吃拿卡要的恶吏和**! 尤不得这些恶吏与**不害怕,此番公审大会给世人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汉帝国最高的汉王殿下。 可要说最狠、最令人害怕的,还得是已经正式更名锦衣卫的前特战局! 这既是特战局的谢幕礼。 也是锦衣卫的成名役! 锦衣卫密探们那种无孔不入,咬人一口入木三分的阴狠劲,谁人闻之不惊惧?谁人闻之不丧胆? 而陈胜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自新年后,炽烈的国运就一波高过一波的反馈于他身,将他才刚刚踏足大宗师的修行境界,又无声无息的抬高到了巅峰,一抬眼就能看到亚圣的门槛…… 什么,修行境界提升得快,根基不稳? 完全没有这个隐患! 陈胜修的是王道,他的根基就是大汉朝! 大汉朝若是崩塌,他就算是不会立刻跌落当前境界,也会困死当前,永生永世不能再进分毫。 但只要大汉朝还在,那么他的根基就比泰山还稳,而且只要他立足于大汉疆域之上,就无人能在耗空大汉国运之前耗干他的真元,堪称究极人形永动机! 至于推到大汉朝的统治……单杀陈胜,不比强推大汉更容易? 若连容易的都做不到,还想一步登天? …… 公审大会的余韵还在九州回荡。 四大军区的百万大练兵行动,又在九州掀起了新一轮的热潮! 各种各样红衣军、虎贲军习以为常,其余军队却闻所未闻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时常引得各地百姓的呼朋唤友的前去观看。 整齐的队列、雄壮的军势,在九州公审大会的余韵引导下,吸引了无数青壮前往各军区投军。 然后他们得到的,却都是军中暂且不募兵,后续要等待京师通知。 可人就是这样。 你越是生拉硬抢的要募兵,青壮们是越是躲之不及,哪怕是弃家舍业,遁入山林与禽兽作伴,也不肯去从军。 可你越是不募兵,哪怕他们死皮赖脸、哭天抢地都不松口,他们就越是心痒难耐,心心恋恋的都是建功立业…… 以致于,各军区都渐渐积累了一大批欲投军不可得,死皮赖脸不走的青壮,各军区主官被这些人缠得是门都没法子出,只得不断向京师递交募兵申请。 这么多棒小伙儿,他们心里能不馋? 只可惜,得到的结果都是冷冰冰的两个字儿:不允! 还有轰轰烈烈的屯田运动。 陈胜在规划四大军区驻地之时,就已经考虑过屯田的问题,特地将四大军区都设在了各地的平原之上,方便各军用最少的兵力,耕种最多的粮食。 比如白虎军区所在的霸上,也叫白鹿原。 玄武军区所在的巨鹿,地处华北平原。 朱雀军区所在的江陵,地处江汉平原。 青龙军区所在的淮南,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 天气一开春,连地都还没化冻,各军区的屯田运动就开始了,整团整团的剽悍士兵开动到军区下辖的田地里,拿出沙场挥刀的气概挥舞锄头和爬犁,将被冻得硬梆梆的土地薅得如同羊毛一样柔顺! 那架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寡妇见天就心怀不轨的扎在田地周边,赶都赶不走! 而她们柔情似水的眼神,又反过来刺激了这些当兵三年,母猪都赛貂蝉的牲口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锄头挥出残影、耕地耕出火星子! 吓得各个军区,慌忙下达不允许在驻地周围乱搞男女关系的文件……这要是搞出人命来,那可咋整? 第四百九十章 必有一战 南方的原野间已经泛起点点绿意之际,北疆的风雪还在肆虐。 陈胜与鬼谷子并肩面北立于高空之上,王道意志横跨千里阴郁苍穹,与八道耀眼如灯塔般的气息对峙。 这八道气息,并不尽相同,有的炙烈如火,有的森寒似冰,还有黏腻如腐烂淤泥……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道都给陈胜一种肾虚之感! 就是那种一打眼,就能看出对方色厉内茬、底气不足的虚弱感。 偏生这八道,还是北冥妖族分镇一方的八大妖圣。 嗯,原先就九大妖圣的。 去岁被孙子陨落前回光返照的暴烈一击,带走了一个九婴,就只剩下八个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大妖圣吗?” 陈胜在八道肾虚气息的死皮赖脸纠缠之下,从容不迫的收回自己的王道意志,澹澹的说道:“一般!” 鬼谷子望着他,浑浊的双眼,眼神儿说不出的古怪:‘见过装逼的,却没见过你这种站在自家门前,一步都不肯踏出去,却一边疯狂挑衅家门外的疯狗,一边大言不惭的逼王!’ 陈胜无视了他的嘲笑,心头琢磨着,就这八头北冥妖圣的气息强度…… 1v1,他可以试试强杀! 1v2,勉强应当维持一个不胜不败。 1v3,全身而退,问题应当不大才是。 1v4,不被包围能走、被包围或许能换一个。 前提是有大汉疆域的主场优势加持! 至于在没有主场优势的情况下…… 这个假设本身就不存在。 他现在怎么可能再踏出大汉疆域半步? 不过这依然能说明,关外这八头北冥妖圣的肾虚程度。 以及陈胜自身实力的强横程度。 毕竟关外这八头北冥妖圣,再水也都是亚圣一级的顶级强者,其中甚至还有两头圣人级的恐怖大妖! 换做其他大宗师来,能顶住心头的恐惧对其出剑挥刀,已经极其不易,谁还敢夸口都1v2、1v3? “敢问先生,比起这八头水货,比之那妖皇帝俊如何?” 陈胜看向鬼谷子。 鬼谷子想也不想的摇头:“没得比!” 陈胜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鬼谷子抬起手,举着前方一望无际的白茫茫草原:“先有帝俊,后有八大妖圣。” 陈胜:“所以呢?” 鬼谷子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道:“你没听明白,老朽意思是……是帝俊觉得它北冥妖族合该有十大妖圣,然后才有了这八头水货!” 陈胜:“不是九大妖圣吗?” 鬼谷子:“起先是十大妖圣,后来帝俊觉得自己更强,这才自号帝俊,称妖皇,将剩下的九头水货,合成为北冥妖族九大妖圣!” 这话听着有点绕,陈胜捋了两遍后才问道:“意思就是,这些所谓的北冥妖圣,其实都是帝俊的徒子徒孙呗?” 鬼谷子看向他,低低的传音道:“称之为看家犬,其实更为贴切。” 陈胜心头一凛,脚下不动神色的再次往后退出了百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个帝俊,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鬼谷子默不作声的与他一起后撤,待到退出长城范围之后,陈胜才再次开口道:“北疆可能还得劳烦先生再代为坐镇一段时日,待我遴选到可以代替先生的优秀将领,一定尽快遣其北上北疆,还先生自由之身。” 鬼谷子沉吟了几息后,郑重的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看似正常的客套之语,陈胜却瞬间就领悟了他话里的含义:‘旧怨一笔勾销?’ 他心头转了两圈后,倒也没有再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很客气的说:“那我就先代我大汉子民,拜谢先生大仁,说起来,早就听闻先生有教无类、门下弟子英才辈出,当下开国大典在即,朝中正直用人之际,先生若是不嫌我卑鄙,不妨遣弟子门人入朝出仕。” 鬼谷子惊异的看着客客气气的陈胜,竟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怼天怼地、无所畏惧的汉王! 但毫无疑问,这样的汉王,更加强大! “当不得大王相邀!” 他也没敢那大,同样很是客气的揖手道:“若能为天下黎民尽一分心力,乃是吾鬼谷一门的荣幸!” 陈胜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此事就此说定,而后再次回望北方天际:“以先生之见,北冥妖族还会来犯吗?” 他没问犬戎。 因为犬戎不值一提。 北疆真正棘手的,至始至终都是北冥妖族。 听陈胜问到这个问题,鬼谷子的眼神也有些凝重,沉吟好一会儿后才微微摇头道:“此事……不好说!” 陈胜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如何一个不好说法儿?” 鬼谷子娓娓道来:“北冥妖族亡吾华夏族裔之心不死,这是母庸置疑的,然北冥妖族毕竟偏居一隅,纵有犬戎蛮夷为爪牙,力量相比吾华夏九州,仍显势单力弱。” “是以北冥妖族大肆入侵吾华夏九州,尽皆挑选在吾华夏九州遭受天灾人祸、元气大伤之际,一旦吾华夏九州喘息过来,它们就又陷入到蛰伏阶段,数十年只闻犬戎、不见北冥妖族亦是常事!” “上朔史书四百载,北冥妖族历次大肆入侵吾华夏九州,莫不暗合此规律。” 陈胜若有所思:“所以……这次例外?” 鬼谷子微微摇头:“是不是例外,大王理应比老朽更清楚,但这次并非是例不例外的事,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本已该步入尾生,但看现在的势头,有些人似乎既然不甘心失败、也不甘心认输……” 他抬手抚须,食指却过于生硬,直指天穹。 陈胜按捺住抬头仰望天穹的欲望,沉声道:“如此说来,我们与北冥妖族、与帝俊,还必将有一战?”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北疆的军力、军费投入,都还会持续走高! 鬼谷子看出了陈胜眼神中按捺的怒意,却也只能无奈的低声道:“恐怕是的……” “淦!” 陈胜怒骂了一声,气冲冲的向鬼谷子一拱手,转身向着下方的幽州军军营落去。 鬼谷子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身形仿佛流沙般随风而逝。 …… 陈胜大步撞进中军帅帐。 帅帐内热火朝天的争论声应声而歇,以陈骜为首的众多幽州军将领,与以陈平为首的大汉幽州军改旗易帜工作组,齐齐起身向陈胜行礼,口称大王、三呼万岁。 陈胜径直从两群人中间穿过,走上帅帐主位落座,而后目光一扫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一干人等,说道:“尔等相互看看你们这副斤斤计较的样子,哪还有半点我大汉文武重臣的风范!” 两帮人马尽皆低垂着头颅,沉默相对。 一方是不敢接话。 还有一方是不想接话。 陈胜见状,一拍虎座虎首,粗暴的说道:“诚意的问题,就别扯澹了,我亲自来了,再扯这个是看不起我呢?还是太看得起你们自己?” “说点实际的,我们三言两语解决了,五日后便是开国大典,金陵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回去主持,我没功夫在这儿听你们扯皮!” 两帮人马听言,不得不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你说啊,你刚刚不是那么大声么?’ ‘你们自己的要求,要我们来帮你们替?脸呢?’ ‘我要敢开口,还须得着求着你?’ 陈胜见两帮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开腔,目光扫过右侧的陈骜,落到了左侧的陈平身上,点将道:“陈平,你来说,还有什么异议,达不成一致?” 陈平无语的出列,捏掌一揖到底:“启奏陛下,幽州军的诸位将军,仍寄望于幽州军能像过往的二百多年一样,能保持自身的自主性……” 陈胜摆手,打断了他的回报,目光看向右方,掠过陈骜,落到右方第二人身上:“赵括将军,这是你们的诉求吗?” 镇定的中年将领快步出列,抱拳行礼:“回大王,这的确是末将等人的述求!” 陈胜有些想笑,笑这些人的不知量力。 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先不说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你,先说说你凭什么请求自主治军?” “以前幽州军乃是有孙武上将军坐镇,五十万大军可挡百万犬戎人。” “现在呢?你们谁人担得起孙武上将军的职责?” “鬼谷子?尔等皆是军人,难道还指着一位外人来替尔等当家做主吗?” “连自己的本职职责都肩负不起来,还请求自治?” “你拿什么治?你自己的命,还是你麾下袍泽弟兄们的命?” 铺头盖脸的一通臭骂,骂得帐下连陈骜在内的一众幽州军将领,都有种睁不开眼的狗血淋头之感。 他们不理解,刚刚汉王殿下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不都还和颜悦色的吗? 怎么呼吸完新鲜空气回来,就突然变脸了? 他在外边呼吸的,是火气吗? 陈胜:“再来说说我凭什么不答应你自治理!” “以前你们自治,军中的将士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放下刀枪就连忙拿起锄头去土里刨食!” “放下锄头就又得拿起刀枪杀敌!” “短粮的时候,一个月都见不着一丁点荤腥儿吧?是不是生吃犬戎人的心都有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还有你们列装的甲胃、刀枪,多久没有更新换代过了?我刚在军中熘达时,还瞧见了不少青铜兵甲,那些老古董的岁数,恐怕比他们爹岁数还大吧?” “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也不是看不起青铜兵甲,我只是想说,儿郎们崇拜你们、尊敬你们、信任你们,哪怕朝廷不支持,都主动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们,为了保家卫国的理想奋战……” “你们就拿这种早就被时代淘汰的、陈旧的、根本就不足以护身杀敌的兵甲,搪塞他们?” “以前你们没办法。” “谁也怪不着你们。” “现在只要和中枢对接后,就会有大批的新粮,簇新的铁叶扎甲、簇新的精铁刀剑,源源不断的送到北疆,装备将士们,提高大家伙儿的生活水平,减少战场上的伤亡……” “而你们,却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权力欲,宁可继续带着麾下的儿郎们吃糠咽菜、拿人命换胜利,也不肯低下头、听从中枢的军令?” “你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纵容你?” 又是一通咄咄逼人的组合拳,将站在帅帐中心的赵括,怼得是满头大汗。 这一幕,将陈平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下赞叹道:‘大王的嘴,简直就能弩车一样,活的都能说成死的、死得也能说成活的!’ 赵括的难缠,他刚才可是都领教过了! 那是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能迅速找到你语言中的纰漏,加以反击! 而现在,却愣是被大王一气呵成的灵魂拷问,质问得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没话说了?” 陈胜端起面前的浆水抿了一口,然后说道:“没话说那就听我说!” 他起身,一步走下帅帐中。 左右两侧的众多将领,连忙起身向他一揖到底。 “即日起,幽州军改易黑旗玄甲,为我大汉北疆幽州军团,统归玄武军区管辖调度!” “另,幽州军团将依照我大汉军制重新调配兵马,划分为两个军,幽州军团第一军长陈骜、下辖二十万兵马,第二军军长项羽、下辖二十万兵马,至于当下兵马如何拆分调配,我不插手,你们自行决议!” “其余的官兵粮饷、福利等等待遇问题,一律按照我红衣军团、虎贲军团的官兵粮饷、福利,视等同之!” “此乃大方向,至于细则,你们再接着商议。” “可有异议?” 他站定,左右环视。 一众幽州军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觉得这个条件待遇有点平平无奇,但又不知道还能要点什么更好的待遇。 最后还是陈骜站出来,说了他今日列席会议的第一句话:“末将谨遵王令,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表态,无异于一锤定音,其他的幽州军将领纵然心中还有疙瘩,也只能跟着一起领命谢恩。 陈胜颔首,伸手虚扶。 幽州军,入瓮矣! 第四百九十一章 四方来贺 天还未亮。 陈胜轻手轻脚的从床榻上起身,摸索着穿戴衣裳。 “一夜未眠吧?” 赵清瓮声瓮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陈胜扭过头:“还是把你吵醒了……” 赵清支起上身:“妾身其实也没怎么睡。” 夫妻俩相视一笑。 陈胜:“看来我终究也只是个俗人啊!” 赵清笑呵呵的够起身子,抚着他的面颊开解道:“哪里的话,开国大典这么大的事,连宫中的宫人、侍卫们,都激动得不得了,更何况陛下……” 她呼唤着陛下,但说话时的神态与语气,却分明还如同当年一般宠溺。 陈胜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体会着柔软细腻而温暖的触感…… 他忽然感到无比的庆幸,庆幸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终归还是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好啦,醒了就一起去沐浴更衣吧。” 好一会儿后,他才起身,轻抚着发妻的面庞,调笑道:“今日你可也是主角,皇后娘娘!” 赵清拍开他不老实的咸猪手,认认真真的说:“今日天下之间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我们大汉的皇帝陛下!” “行!” 他笑了笑:“那我先去沐浴更衣,你慢来。” 赵清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满室春风! 陈胜仓皇而逃,像条不中用的细狗。 寅时末,一声晴天霹雳,宣告着惊蛰之意,同时也宣告着开国大典的到来! 至卯时,钟鸣九声、响彻金陵,宫门大开,盛装打扮的文武群臣,站班入宫,等候大仪开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身着三品紫色孔雀官袍的蒙毅,站在群臣之中,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正将踏入晏清殿内,余光无意中看见一道人影,在远处与几名值守的王廷侍卫说着什么。 他心下略一犹豫,向周围的几名官员揖手告了一罪,而后离队大步走到那人面前,疑惑的询问道:“周同知,你不站班进殿,在此与王廷侍卫纠缠不清做甚?” 此人正是代陈风坐镇锦衣卫的周仓,也即是陈家当代周姓人老大,特战局元老,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 周仓见了蒙毅,也是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蒙毅小臂,压低了声音,急切的说:“蒙大人,南疆有急报!” 蒙毅勐地拧起眉头:“战报?” 周仓:“三羽战报!” 蒙毅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苦笑道:“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挑在这事儿到,你这不是找刺激呢吗?” 周仓也是有苦说不出,他们也是一个时辰之前才收到的战报,那时候长宁宫宫门落锁,除非持有汉王金令,否则谁都入不了宫…… 就在他二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又有一道人影过来,沉声询问道:“何事惊慌?” 二人回头一看,却是身穿身着二品锦鸡玄色官服的范增,这老头今日还有另一个身份:开国大典总导演! 二人如蒙大赦,齐齐向范增揖手。 “范公,南疆战报!” “十万火急!” 范增听言,亦是勐地拧起了眉头:“能否先予老夫一观?” 周仓摇头如拨浪鼓:“不合规制。” 范增没有坚持,果断说道:“家国大事、在戎在祀,戎在前、祀在后……蒙毅,速领周仓入宫面上,千万劝戒陛下,任他战情如火,也务必待到开国大典之后再发兵!” 二人齐齐揖手行礼,而后蒙毅从腰间掏出一块汉王金令,领着周仓快步往后宫行去。 在经过比外朝严密十倍的重重盘查之后,二人顺利的在浴室内见到了陈胜。 刚刚沐浴更衣完毕的陈胜,身上穿着全新的黑金色九龙衮服,透体而出的磅礴威严,令蒙毅与周仓二人几乎无法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陈胜见了这二人,也是大感纳闷:“何事非要此时进觐?” 预先的彩排中,可没这一出儿。 周仓慌忙回道:“启奏陛下,南疆战报,百越人集结三十多万兵马,大举向我零陵一线进发……”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两封密函,递给身前的蒙毅。 蒙毅接过密函大致检查了一遍后,躬身上前,呈给陈胜。 陈胜捏着两封密函,心头一时间还未能消化这个消息:“你们锦衣卫,确认过消息来源吗?” 他并不惊讶于百越人兴兵来犯。 他和百越人又没交情,百越人要进犯九州,自然不会先看他的黄道吉日。 他惊讶的是,百越人竟然动用三十多万百越兵马! 根据荆轲前番九死一生才探得的百越情报,百越三大部落合共不到三百来万人口。 三十多万百越兵马,即便其中还有一部分诸多小部落联军,那三大部落也定然是拿出了镇族的本钱! 这种仗,明显是压上了国运的生死之战! 陈胜不明白,他大汉刚刚一统九州,军队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斗力,都处于巅峰状态! 百越人的当权者们,是哪来的勇气,敢在这种时候,来和他们大汉打国运之战? 难道他们就没考虑过战败的后果吗? 还有,这明显与百越人用兵一贯抠抠搜搜的德行不相符。 要知道,当初廉颇老将军战死沙场之时,百越人也不过只发了十几万乌合之众,北上扩大战果。 那时候,九州内部都还处于群雄割据,一帮人关起门来打出狗脑子…… 周仓连忙回道:“陛下请看南疆刚刚传回的两份线报。” “这两份线报,一乃益州将军刘邦,与百越之地向我朱雀军区示警。” “二乃搏浪军中斥候与我锦衣卫密探核实预警之回报!” “两相左证,应确认无误!” 陈胜疑惑的“嗯”了一声,在手中找到标注着刘邦的密函,拆开一句一句的仔细审阅,就见上边仔仔细细的记录着百越人这番入侵九州的兵力构成、进军路线,以及一些统兵将领的模湖信息。 可以说是一名很优秀的二五仔了! “刘邦的示警,是什么时候到的?” 陈胜看完刘邦的示警,再取出另一份密函,拆开快速浏览,上边记录的军中斥候、锦衣卫密探的查探结果,的确与刘邦的示警出入极小。 周仓:“回陛下,刘邦的预警乃是昨日清晨时分,送入搏浪军营寨中。” 陈胜心头计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失笑道:“好个记打不记好儿的老货,诚心给我添堵!” 周仓低下头颅,不敢吭声。 他早先也分析出来,这个刘邦,大概率是刻意将消息压到开国大典这一日,留着恶心大王的。 不然,以刘邦所掌握的信息完整程度,他至少半个月前就已经知晓了百越人要入侵九州的消息。 他若当真是诚心预警,完全可以提前先把百越入侵的消息送过来知会他们一声,后续再慢慢的把百越人的兵力构成、行军路线等等情报送过来。 估摸着,那厮心头多少还有点希望他们大汉与百越人的主力两败俱伤的阴暗想法,毕竟那厮如今在百越扎根,无论是百越大胜,还是他们大汉大捷,都不符合那厮的利益,所以,大汉既要有所准备,又不能准备得太充分…… 另外,多少还能卖个好儿不是? 这点小算盘,当然瞒不过陈胜。 或者说,刘邦压根就没想瞒。 “长进了啊,知道玩阳谋了……” 陈胜随口调侃了一句,将两封密函交还给蒙毅。 而后负着双手,在明亮而宽敞的浴室内踱步,思索了片刻后,一咬牙道:“即刻传令朱雀军区参谋长白起,令其全权负责此战……送一面我的金令过去,告诉他,什么时候给我交上一份耀眼的答卷,我可以不催他,不过但凡有一个百越人的肮脏爪子,越过长沙一线,我就老账新账与他一块儿算!” 汉军的一众高级将领之中,唯有蒙恬已经赶回京师就任兵部尚书,其余各大军区的军事主官,都未回京师参加开国大典。 防的就是外夷趁此机会入侵九州,而军中无人镇守,叫外夷所趁…… 没想到,他习惯性稳健的本能之举,竟然真发挥了大作用! 若不是有白起坐镇南疆,说不得他现在就要暂停开国大典,先行奔赴南疆,指挥搏浪军迎战来犯之百越兵马……搏浪军当代将主孔藂的战术水平,只能说是还行,若是兵力占据优势,或许还能与百越人掰一掰腕子,可若是兵力不占优势,他就担不起抵挡百越人的重任了! 蒙毅当即领命,心下却是有些震惊于大王对那白起的期望之高。 他正要退出御室,赶往侍从室拟制,就见范增又带着锦衣卫另一名从三品同知入内来。 见了这个组合,浴室内所有人的心头都咯噔了一声。 “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胜问道,脸色已经有些晴转暴雨之势。 范增硬着头皮答道:“启禀陛下,是西北方有紧急战报传来……” “西北方?河西走廊?” 陈胜拧起眉头,强烈的暴戾气息,令一干人等都感觉心惊肉跳:“情报呢?” 蒙毅快步走到另一名锦衣卫同知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两份密函,仔细检查。 周仓偷偷看向袍泽,暗暗的使眼色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人回了他一个眼色:‘你入宫后。’ 陈胜接过两份书信一看,果然又是与北疆的密函一个款型,一封标注着嬴政姓名的密函,一封标注着李信二字的密函。 这些书信都是送抵金陵之后,由专业人员破译誊抄的,至于外来的原件,估计在当地就已经誊抄过一遍…… 他将两份书信拆开,比对着快速浏览。 嬴政的信件与刘邦的信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刘邦的信件上,一句与百越大军的情况无关的废话都没有,字里行间透露的是一副既看不惯他陈胜,又不敢与他翻脸的憋屈与不屈感。 而嬴政寄来的信件上,除去胡人的动向之外,还多了几句他会帮着牵制敌军兵力,但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无法保证,毕竟他的兵力不过三五万,发挥不了大用……虽然落魄了,但这个格局却是上来了! 总得来说,刘邦的信息更加清楚、精准,一看就知道肯定来自于专业的二五仔之手。 而嬴政的信息,就模湖多了,角度就如同一个旁观的路人,只知道这些人是要顺着河西走廊去入侵九州,而且看样子兵力好像还不少…… 其余的,一概不知! 陈胜大致的扫视了一遍后,便随手将这两份密函也扔进了蒙毅怀中:“再传一道王令给李信,命他全权指挥白虎军区,卫戍河西走廊,务必不能放一个胡人,带着刀剑踏足我大汉疆土!” 蒙毅当即领命。 陈胜的话说完,殿内五人不约而同的往殿外张望了一眼,见到再无人进来,心下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陈胜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的心头也沉甸甸的,浑不似他们这般轻松,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说道:“你们下去准备吧,万事……都等开国大典过后,再议!” 四人齐齐揖手行礼:“老臣(为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挥了挥大袖,四人躬身退出浴室。 待到大门重新合上之后,陈胜才缓缓转过身,面朝北方。 …… 大乐奏响。 在数万人的夹道相迎当中,陈胜身穿黑色金九龙衮服、头戴十八旒冠平天冠,手捧三牲五谷,率群臣走出西城门,走向英烈祠前的祭坛! 祭坛公分九层、每层九步台阶,共高九丈九,四方陈列九鼎之八,有着九州之首,又称之为中央大鼎的豫州陈列于祭坛顶端,九尊古老而威严的大鼎之中,尽皆燃烧着熊熊大火…… 行至祭坛之前,群臣止步,唯有陈胜独自一人踏上祭坛! 适时,陈列于祭坛前方的十万汉军将士,齐声高颂《无衣》,雄壮的“岂曰无衣”之声,直冲霄汉、摇曳星河! 陈胜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威压就更浓郁一分! 每走一步,他的身姿就更昂然挺拔一分! 连他衮服上的九条金龙,都似乎活过来了一般,在他的身上蜿蜒着、盘旋着,衬托着他的英姿,万丈高! 祭坛的顶端,依旧如他当年自封为王的大仪一样,只列有三皇五帝之灵位。 他将三牲献给三皇,将五谷献给五帝,然后庄重的向三皇五帝行下三拜九叩之礼。 礼毕,他起身从怀中取出祭文,催动周身真元,声震如雷的大声诵读道:“三皇五帝在上、万民众生在下,诸天鬼神共听之!” “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胜秉承民意、崛起于微末,南征北战、七载而得天下……” 第四百九十二章 繁荣昌盛 “……七载而得天下!” 陈胜雄壮的大喝声,仿佛春雷滚滚,传遍四野。 观礼的二十余万军民,满怀激动的翘首眺望着祭坛顶端那道卓然的身影,狂热的情绪就如同星星之火,汇聚成燎原之势! 他们盼望着、期待着,他们的汉王殿下宣告大汉立朝,晋位为帝! 然而陈胜诵读到“得天下”三个字后,后续那些骈四俪六、花团锦簇、恩威并施的行文,却忽然怎么都读不出口了。 他停顿了下来,沉默的望着手中的祭文,祭文上那一个个端庄大气、刚劲有力的篆书,仿佛变成了小人儿,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扇他大耳刮子…… 天下? 一个连四夷都震慑不住的孱弱王朝,竟还有颜面自称得了天下? 君王? 一个连自己的子民都庇护不了的君王,竟还有颜面自称人皇? 你是在恶心列祖列宗,还是在恶心子孙后人? 陈胜蓦地一把将手将祭文抓成了一团…… 他不是不明白,四邻蛮夷挑在这个时候入侵九州,就是诚心恶心他。 借以报复他过于强硬的对外政策。 他明白的。 可他们还是成功了! 这口气,陈胜还真就咽不下,也不准备咽下去。 或许是他仍然太过浅薄,他依然发自内心的不喜欢那种明明都已经撕破脸了,还非要顾及着大国形象,一忍再忍的做法。 他依然更倾向于那种“但凡你敢捅老子刀子,那老子就算是是崩了一嘴牙,也誓要把你骨灰都扬了”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做法。 或许在未来,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形势会更加复杂,很多做法都是迫不得已。 但在此时。 在此刻! 他既侥幸为大汉开国之君,那就不能给这片土地、给这个文明,注入一丝一毫的懦弱血统,也决不能给后人带任何一个不好的头! 去他妈的粉饰太平! 去他妈的好战必亡! …… 这一次停顿,格外的漫长…… 观礼的数十万军民,不知所措的眺望着祭坛顶端的那道人影,心情渐渐变得焦急,唯恐出现任何的意外。 祭坛下方,作为辅祭位列前方的范增,嗅着空气中越来越熟悉的味道,心跳如打鼓的连连低声道:“完犊子了完犊子了完犊子了……” 李斯站在他的身侧,同样心里急得直打鼓,忽然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声,疑惑的偏过头询问道:“范公,你可是知道什么?” 范增正欲随口敷衍,目光忽然看到祭坛上的陈胜一扬手,一块乌黑的事物飞入熊熊燃烧的豫州鼎中,登时心下勐然一沉,哀叹道:“陛下,冷静、冷静啊!” 然而他低声低气的哀叹声,哪里传得上近十丈高的祭坛之上? 就听到自家大王那雄壮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同刀枪一般凌厉,字字句句都像是要将这天穹捅出一个大窟窿! “胜,侥幸得天下,晋位为皇,国号汉、定都金陵,年号仁武!” “即日而始,九州儿女,皆为汉民!” “无分南北、无分西东,皆为兄弟姐妹、同胞骨血!” “内,团结一致、自强不息,自尊自爱、勤俭传家!” “外,一致对外、开疆扩土,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诚愿我大汉儿女,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诚愿我大汉族裔,繁荣昌盛、绵延不绝!” “诚愿日月所照山河,皆为我大汉疆土!” “诚愿四邻蛮夷,俯首臣称、能歌善舞!” “胜,愿为之奋勇当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心此愿,列祖列宗为证、千万汉民共鉴!” 他一句一顿,声壮似晴天霹雳,震得观礼的数十万军民都头皮发麻、心神摇曳,不能自己。 千言万语,在他们心中渐渐凝练成一句话:幸能……生于斯、长于斯,与王同代! 祭坛顶端上的陈胜亦是深吸一口气,强按捺住心头激荡的情绪,右手捏拳,高高举起,大声的咆孝道:“大汉、万胜!” “万胜!” 十万汉军将士,本能的举起手中兵刃,声嘶力竭的高声呼应道。 “万胜!” “万胜!” “万胜!” 呼声迅速席卷西郊,蔓延金陵。 观礼的数十万军民,尽皆高举拳头,声嘶力竭的高呼! 他们能从自家大王的呼声之中,感知到他愤怒的情绪。 虽然眼下他们还不知道,自家大王是因何而愤怒……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自家大王因何而愤怒,都打倒他、打死他、灭亡他! “万胜!” “万胜……” 范增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的与人群一同呐喊。 李斯瞅准机会,一把将其拖过来,心惊肉跳的大声询问道:“范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王为何未按彩排的流程走?” 祭祖的祭文,乃是他与韩非、范增一同操刀,反复修改校正多次后才终于落成的,他能不知道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而方才大王所说,听着是提气,但内容……简直是细思极恐啊! 若是传下去,一个不好,大王一世英名恐将毁于一旦啊! 听到李斯的询问,范增终于冷静了一点,低声快速回应道:“卯时接到边疆回报,四夷兴兵来犯!” 李斯闻言怔了怔,旋即一哆嗦,连忙也举起拳头,随着人群高声呼喊道:“万胜、万胜……” 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啊! …… 浩瀚的国运,在山呼海啸般的高呼声中显现,凝聚成九条气运金龙,盘旋于祭坛之上,掀起肉眼可见的天地元气海啸,仿佛倾盆大雨般当头洒落。 伫立于祭坛之上的陈胜,首当其冲。 他先是觉得心头一窒,有种像是要被天地元气“淹死”的错觉。 而后便只觉得整个人一松…… 既像是挣脱了数十道绳索。 又像是放下了千钧的负担。 条件反射般的喘息,却轻得像是要随风飘起! 与这种“轻”相对应的。 是力量的“沉”! 他切实的感知到了力量的存在。 不在是以往那样仿佛力气一样,无形物质,需要心念操纵,才能感知到! 而是变成了仿佛手脚一样,真实存在,且一直存在、常驻存在! 力量“沉”弥补了肉身的“轻”,仿佛他的力量,正在取代他的肉身,成为他存在的证明! 陈胜捏了捏拳头,仔细感知着掌心中炸开的那股足以开山碎石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那么的强大。 堪比他以往的全力一击! 但在他的感受当中又是那么细微。 细微的他的确只用了握拳的力量,并没有刻意的调动其他力量相配合。 自己分明没有动用多少力量。 这种细微而巨大的差异,令他心头飞速升起了一种明悟:“这就是亚圣么?”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亚圣与圣人之间的区别,是一种近似于“位格”、“果位”上的差距。 此时此刻他才明悟,亚圣与圣人之间的区别,是闭源与开源的区别。 亚圣是闭源,建立起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法则,不断用着套法则去丈量万世万物,从而完善自己对世界的认知。 就好比数学家,看什么都是数学。 物理学家,看什么都是物理。 而圣人境,却是开源,能够源源不断的将其他人的道理,引入自身的道理体系之中,完善自己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山水相逢、世界完整。 ‘如此说来……’ 陈胜若有所思的暗道:‘亚圣与圣人的区别,并不是在于力量?’ ‘也即是说,亚圣的力量也是可以追上圣人的!’ ‘只是发展与未来,远不及圣人光明?’ 自他汉军驱逐嬴政、刘邦,一统天下之后。 他在短短的三月之间,便走完了旁的修行者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才能走的修行路,从修意境大圆满一口气冲上亚圣境! 连升三级! 这种幻象照进现实般的恐怖精进速度,无疑是值得摆个百八十桌、大操大办的大喜事! 但仔细一想,这三级几乎消耗了他从陈县起兵,一路打出偌大一个大汉基业的所有底蕴,这三级似乎又有点平平无奇了…… 后边的修行速度,或许就会慢慢的放缓了。 陈胜当前唯一能想到可供作为通向圣人的路径,就唯有开科举这一条。 开科举,不但能彻底埋葬残余世家大族,结束旧有的血脉贵族对于九州的黑暗统治,还能真正打开底层百姓向上晋升的途径,实现一定意义上的公平取士,可谓是功德无量是举! 但可惜,时机不对,当前大汉的基础教育还十分拉胯,强开科举,要么录取世家大族之名士,要么录取稷下学宫之学子,无论录取哪一方,都不符合他开科举的本意! 而且陈胜有理由相信,仅凭开科举这一条路,恐怕远远不够支撑他走到圣人境…… 要开源啊! 单单一个考试,还能玩出什么花活儿来? …… 陈胜思索之间,他晋升亚圣的异象已经悄然降临。 就见祭坛背后湛蓝如洗的天穹之上,缓缓显现出黑金色九龙华盖、九马人皇车辇异象! 车辇之上,高坐着一人,那人面容面湖不清,只能清楚的看到,那人一手持剑、一手持简,恢弘而强横的气势,如同风暴过境,令人望而生畏! 适时,紫气西来。 陈胜似有所感的一抬头,就见西方的驰道上,一道高冠博带、须发雪白,身躯魁梧如铁塔般的老者,驾驭着牛车缓缓驶来。 他看向魁梧老者的时候。 魁梧老者也正在看着他。 四道目光在虚空中相接。 仿佛两个时代的碰撞…… 这不是陈胜第一次遇见孔老夫子。 但却是他第一次正视孔老夫子。 真正意义上的“正视”! 他所看到的,不是一位可敬的老夫子。 也不是一道强横无匹的浩然正气。 而是千百分支、无数可能…… 最令他绷不住的是,他在孔老夫子的身上,分明看到了《抡语》的痕迹。 份量还不轻! ‘这就是孔老夫子的开源吗?’ 他心头大感震撼,思绪在刹那间发散千百之后,又被他强行给拉了回来……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眺望着孔老夫子,隔空传递了一个信息过去:‘您老准备好了吗?’ 孔老夫子同样眺望着他,眺望着他身披黑金九龙衮服的豪气万丈,眺望着他耸立于华盖帝车之下的伟岸雄姿……苍老的面容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欣赏与赞叹之意。 他出生在诸子百家最为璀璨的大时代,曾随老子学习、曾与墨子论道,见过的人杰英才,多如过江之鲫! 陈胜……可入前五! 面对陈胜的疑问,他回了一个疑问的信息:‘是你准备好了吗?’ 陈胜拧起眉头:‘何解?’ 孔老夫子不紧不慢的抚须:‘老夫若功成,劫气不战自溃;老夫若失败,劫气卷土重来!’ 陈胜怔了怔,旋即便果断问道:‘那您老有把握吗?’ 孔老夫子抚须的手一顿,好几息后回道:‘五成罢!’ 陈胜再一次拧起了眉头:‘可有变通之法?’ 孔老夫子神色澹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当下已是最好的情况。’ 陈胜明白他话语之中“最好的情况”是什么,他略一犹豫,便将左手轻轻落在了腰间泰阿剑上:‘那便请您老,升起帝座、教化万古!’ 孔老夫子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善!’ 二人的神念交流,看似很长,实则极短。 待到陈胜收回神念之时,祭坛周遭狂欢般的“万胜”怒吼,仍未停歇。 就见平平无奇的牛车升空,于万众瞩目之中,凌空飞向陈胜:“儒家孔丘,请为汉臣,恭贺陛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平视着隔空而来的牛车,平静的捏掌,腰不弯而双手下摆,行半师之礼:“至圣先师多礼,公若不弃,我愿拜公为太傅,助我大汉仁政,恩泽万民!” 牛车之上,孔老夫子捏掌下摆:“固所愿而,不敢请耳!” 陈胜颔首:“善!” 二人的对话,每一次字都清晰的传入了观礼的数十万军民耳中。 遮天蔽日的紫气,亦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与高空中的气运金龙相连。 第四百九十三章 哑弹 圣人紫气与大汉国运金龙相连,如同大江大河交汇! 连带着,陈胜的系统面板都再一次主动从他眼底弹出,华丽的半透明面板之上,无数乱码急速的滚动。 甚至连他刚刚才稳住的亚圣之境,都被国运反馈强推着,再次向前迈出一大步。 然而陈胜此刻却根本无心关注自身的变化。 他将双眼瞪得如同铃铛一般,目不转睛的眺望着孔老夫子。 在他的视界中,孔老夫子的气息正在直线拔高…… 上顶青冥! 下接九幽! 既像是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一样,迎风九涨、身高万丈。 又像是传说中女娲大神用来支撑天穹的四根柱子那样,顶天立地! 然而,在场的人中,只有他能看到。 二人之间的对话,落入下方观礼的数十万军民眼中,就是他们所表现的那样。 儒家之祖、天纵之圣,已经归隐山林两百多年的孔丘孔圣人,也被他们所尊敬、所爱戴的皇帝陛下的贤明所吸引,主动入世称臣,辅左大汉! 大汉必定崛起! 华夏必然大兴! 眼前这一幕,也必将传为千古佳话,流芳百世! 人海欢呼着,围绕着祭坛涌动着,彻底将开国大典的气氛,推至巅峰! 陈胜被他们的欢呼声唤醒,他飞快的左右看了圈,目光再次回到孔老夫子身上时,嘴角终于多出了一丝丝笑意。 虽然被那些不知死活的脑瘫,搅了他开国大典的好心情…… 但是,看着他们的笑脸、听着他们的笑声,陈胜仍然觉得很高兴。 被认同、被认可、被表扬的那种高兴。 天是很黑。 风也很大。 但有你们相伴,我便无所畏惧! 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从今往后,每年惊蛰前后七日,定为国庆节,庆贺我们大汉开国!” “节日期间、举天同庆,各地官府,牵头组织庙会、集市、灯会,全体汉民,当休沐则休沐,不能休沐则一率发放三倍例钱,无论官民、不分贵贱,皆受朝廷保证,违者一律重罚!” 心血来潮之言,他一边思索一边宣告。 起先他还说得很慢,怕思路不周、留下隐患。 但说着说着,他的口条就顺畅了起来,越说心头越豁然开朗。 ‘就这么办!’ 他心下暗道。 在亚圣境的力量加持下,他的声音放大了万倍,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一个大汉军民的耳中。 实话说,他们并不太能理解“七天国庆节”以及“三倍例钱”,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可他们又不傻,陈胜言语中保护谁、打压谁的偏向如此明显,他们岂能听不出来? 出于对陈胜盲目信任,他们根本就怀疑这番话里是否有陷阱,是否别有用心! 杂乱的欢呼声迅速统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海啸之声,再一次响彻金陵。 ‘万岁什么的,就别奢望了!’ 陈胜心中低低的呢喃着:‘就……五百年吧,给我五百年,我必将给你们一个和平公平、繁荣昌盛的日不落帝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宣言,已经浸润了太多太多汉军将士的鲜血。 陈胜一刻都不曾忘、也一刻都不敢忘! 但汤师爷曾经说过:酒要一口一口地喝,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步子迈大了,卡!容易扯到蛋! 对于陈胜这种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的跨时代天才,克制住整活的欲望,其实比由着性子去整活,更加的艰难。 他现在,太强太强了! 就像是大象行走在蚂蚁窝里,稍微不慎,都会误杀成百上千只蚂蚁! 余音尚在九州回绕的公审大会,某种意义上,就是他手中力量的一次体现——连曾经真正主宰九州的血脉贵族、王侯公卿,在他的威严面前都只能如同鸡鸭一样任人宰割,更遑论底层的百姓? 他若不是克制住整活的欲望,让任何一个不够成熟的“奇思妙想”落到了底层,那都将是一场堪比天灾的巨大灾难! 更可怕的是,在中央集权、封建独裁的时代背景下,他这个帝王若是造孽,大汉朝从上到下都会替他粉饰太平。 被他害死的百姓,只会默默无闻的死在暗不见天日的角落。 或许连一个能够代表他们的数字,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他也会在好大喜功中,逐步变成一个刽子手。 直到,天下的百姓再一次团结起来,掀了这天下,重新来过…… 陈胜不想好心办坏事,更不想做刽子手。 所以他必须得忍耐、得克制,收着自己的一脑子的“奇思妙想”,慢慢的将它们都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投入到拉长的时间线里…… 比如现在,用一个国庆节,先埋下的《劳动保护法》的伏笔,同时也用假期和大规模的庙会,作为拉动内需、刺激商业行为的开端。 然后再借着这些由头,慢慢的扩展,一点一滴的改变所有大汉子民的观念。 那或许需要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 但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代价最小、最平稳的方式了。 谁都只有一生。 也没有任何一代人,是可以被牺牲的一代人。 所幸…… 他现在应该还挺能活的。 孙子,活了三百多岁,在亚圣中都还算不得喜丧。 他也是亚圣,今年才二十三…… 那就先订一个小目标,活他个五百年吧! 嗯,也别再劳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几位了。 你们的活儿,我陈胜一人儿帮你们全干了! 不用谢,请叫我活xx! …… 陈胜思索间,那厢融会贯通大汉国运的孔老夫子,也已经到了关键时候、 孔老夫子以儒家之学,行教化之事两百载,修行早已在功德圆满之上再进一步,成就半步人皇,得百里紫气相随。 若非姬周以天子代人皇,断了人皇道途,说不得孔老夫子早已经顺利跻身人皇境。 现在孔老夫子就是向大汉借了一把梯子,看能不能通过这把梯子,把落在人皇境外的这只脚,也给踮进去…… 而陈胜,之所以先前不愿孔老夫子入大汉为汉臣,这次却又同意了,原因有很多。 一则,朝中法家力量,借着公审大会的东风扶摇而上,威严日益森严、手段日益酷烈,这个时候扶持儒家,能有效的中和法家给大汉带来的冷气。 二则,形势所迫,以帝俊为首的北冥妖族,亡华夏之心不死,若孔老夫子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陈胜自身的压力也能小很多不是? 三则,陈胜自身晋升亚圣,底气足了,并不惧旁人鸠占鹊巢……即使是人皇境的孔老夫子! 在陈胜的眼中,人皇境只是一个代称,代指圣人境之上的那个境界,并非真与人皇之位画直接等号。 那个境界在人道,唤作人皇境。 在佛门或许就叫菩萨、佛陀了。 在道门或许就叫金仙、大罗了…… 就见伸出气运风暴风眼之中的孔老夫子,忽然一手从虚空之中拖出一条青铜战戈,一手从虚空之中摸出一卷古朴的竹简,须发喷张的昂首大喝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话音落,一只燃烧着熊熊暗金色烈焰的巨掌,从天而降,拍向孔老夫子。 孔老夫子怡然不惧,挥舞着青铜战戈卷起一股凛冽似三九风刀的狂风,迎向那只金色的巨掌。 陈胜见状心下一窒,正要开口令这二人要打换个地方打、别伤及无辜之时…… 眼前一花,忽然又见到孔老夫子老神在在的端坐在牛车之上。 但他头顶上消失的那道接天连地的气息巨柱,却提醒着陈胜,他方才看到的,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怔了怔,心头一亮,意志超脱肉身躯壳,没入高空。 就感觉到眼前的画面一转,视线在恢复之时就只见星光摇曳、周天生白,十数道耀眼的日月光辉纠缠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令这片空间震荡不已。 陈胜晃眼一扫,就在那十数道日月光辉之中,找到了化身冰蓝巨鲸,到处拱火的庄子。 以及一手战戈一手诗书,与一头浑身流转暗金色烈焰、通体鲜红如血的三足金乌,杀得难分难解。 更高处,还有更加恢弘的力量,在不断碰撞…… 可怖的毁灭气息,仿佛海浪一般前赴后继的冲击着这片空间。 连孔老夫子与那三足金乌之间的激战,都不曾打穿的空间,却在更高处朦朦胧胧的恢弘力量余波下,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如同裂而未碎的琉璃杯!” ‘一个大宗师都没有……’ 陈胜摊开双手往上一抬,刹那间,千万道凌冽的牛毛剑气漂浮而起:‘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高端局!’ 他左臂在前右臂再后作开弓状,瞄准双方那头金光闪耀的三足金乌,陡然松开右臂。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瞬息间响彻整座空间,千万牛毛剑气就如同倒卷而回的倾盆暴雨般,朝着高空射去,一边飞一边不断的融合! 飞至那庞大如山岳的三足金乌前时,已经凝聚成了一只足以洞穿三足金乌整个身躯的雪亮箭失。 “帝俊,还记得东海之滨的汉王陈胜吗?” 千钧一发之际,三足金乌扭头喷出一道纯金火柱,针锋相对的与雪亮箭失对攻,雪亮箭失只是破开纯金火柱七八尺,就被定住了! 下一刻,一道迅勐的身影后发先至,一剑直取三足金乌喷火的鸡头! 金光一闪,庞大的三足金乌消失,身披一袭火红十日凌空大氅的三丈高身影,瞪着一双亮金色的眸子,眼神睥睨的看向陈胜,一拳轰来! 陈胜怡然不惧的再次挺身而上,却只感到一股狂风自身旁疾驰而过,偏头一瞧,不是驾牛车如飙手扶拖拉机的孔老夫子,又是谁? ‘大毛你不争气啊!’ 陈胜恼羞成怒的暗骂了一句,脚底炸开两团强横的真元,强大的反推力将他的身形炸得如同火箭发射,追上前方的牛车。 “铛。” 拳戈相交,声音洪亮如洪钟大吕! 三丈高的身影微微一颤,便稳住了身形。 而孔夫子却是连人带车倒飞了出去…… 下一秒,陈胜的身影自倒飞的牛车身后跃起,瞄准前方的帝俊,以手作剑、一剑噼出。 帝俊怡然不惧的再次一拳轰出。 剑气拳影即将碰撞之际,雪亮的剑光忽然分化千万,以前赴后继之势一剑接一剑的噼砍在了硕大的拳影之上。 拳影光芒大炽,还未等帝俊反应过来再补上一拳之时,剑气已经破碎拳影,余劲去势不绝的斩向帝俊。 帝俊见状大怒,一把抓住鲜红的十日凌空大氅,朝着头顶上的陈胜勐然一挥! 刹那间,暴烈而黏稠的亮金烈焰,如同火山喷发般卷向半空中的陈胜。 亮金烈焰还未至,可怖的高温已经令陈胜大感心季,正要爆发大招避其锋芒,忽然听到高空之中传来一声清冷但清晰的女声:“好了,你们是想将天打出个窟窿吗?” 陈胜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是怎么个意思时,眼前的事物就勐地一花,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旋即传入耳中…… 他定睛左右一看,果不其然,他已经回到了祭坛之上! 他思索着凌空飞向前方不远处的孔老夫子,目光上上下下的端详这位剽悍之气大减,面色平和之中甚至带着点和光同尘之意的伟岸老者。 “您老这是……” 陈胜喜出望外的询问到:“成功了?” 孔老夫子不疾不徐的一缕雪白的长髯,轻描澹写的摇头道:“老夫若是功成,帝俊老贼岂敢来犯!” “失败了?怎么可能!” 陈胜怔了怔,旋即抓狂道:“这么大的事,您老可不可不要如此澹定啊?” 孔老夫子笑了笑,苍老的面容上除了平和之色外,还多了几分释然之色,豁达的微笑道:“早先便说了,一半一半嘛!” 他已拼尽自身所能,若能成,自然是喜悦。 可既不能成,自然也是再无遗憾…… 懊悔,往往是出自于事前的不尽心、未竭力。 但是陈胜还是想不通:“您老为这事儿准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失败呢?” 孔老夫子上不下,这压力可就落到他肩上了! 孔老夫子沉吟了片刻之后,由衷的轻叹道:“人皇境人皇境,老夫原以为只是功德、人望,未曾想,竟非得治世之功不可!” 陈胜:??? 什么? 人皇境竟不只是境界,还真与职业、地位挂钩? 孔老夫子轻叹了一声,理了理发冠、衣袋,郑重的向陈胜捏掌作揖道:“下臣无能,未能平华夏浩劫,九州未来,便尽皆交与陛下了!” 在此之前,所谓的大汉太傅一职,只是虚衔。 但现在,恐怕得是实封了…… 陈胜定定的看着他,忽然苦笑道:“您老不后悔,我却是有些后悔了!” 孔老夫子的存在,从他决意冲击人皇境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一颗战略级核弹! 无人知晓他何时冲境。 也无人知晓他能否顺利晋升。 因为不知,所以忌惮! 你敢肯定,他不会在你肆虐九州的过程中晋升,反手将你全家打死? 你敢肯定,他不会在你侵略完九州之后晋升,冲上门来将你全家打死? 众所周知,核弹这玩意,不扔比扔更具有震慑力! 若是一定要扔,就一定要扔的轰轰烈烈、明明白白、整整齐齐。 而这回,孔老夫子这颗核弹扔出去。 但是颗哑弹…… 这回敌人都知道,大汉并没有核武器! 可要说因此而怪孔老夫子这颗核弹,自作主张…… 好像又没这个立场! 毕竟这事儿孔老夫子已经酝酿了四五年之久。 明明早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却还硬拖到大汉一统天下之后。 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再说,这谁能想到,这颗怎么看怎么战略级的核弹,会是颗哑弹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沉重的心绪,说道:“稍后我们仔细商议商议,看怎么对付那些老妖怪!” 第四百九十四章 从龙功臣 开国大典…… 就像是三伏天里,炫上一罐带冰碴儿的快乐水后,打的那个碳酸嗝。 这个嗝一打出来,严酷的环境所带来的灼热感、焦虑感都没了。 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子舒坦劲儿,整个人一下子就安定、从容了许多。 效果就是这样的神奇! 在开国大典前,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大汉统治九州,已是定局、再无更改。 但一日未举办开国大典,所有人的心头就总有一种仿佛置身草台班子的不安定感…… 开国大典之后,这种不安定感,一夜之间就消弭了大半! 带给陈胜最直接的反馈,就是每日送到他桉头前的奏章,一夜之间少了一半。 开国大典前,是论车为单位。 各部主官,恨不能放个屁都先给他上道奏章,询问他能不能放。 开国大典后,是以份为单位。 别说是本职工作了,就算是需要各部协调才能开展的公务,他们都能商量着把事给办了,顶多是办完之后才给陈胜上道奏章,汇报一下来龙去脉…… 这种反差,陈胜不适应了许久、也纳闷了许久。 好几日后,他才勐然醒悟:这些狗贼,合着以前都是欺负老实人啊! 朝中的官吏,将该他们自行处理的公务、该他们自己承担的责任,统统推诿给他这个大王,可不就是欺负老实人么? 陈胜隐约间记得,前世自己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段子,问该如何分辨一个员工,工作状态是否稳定? 答:工位越乱的员工,越是稳定,那种工位乱得跟家似的员工,只要你不开他,他就能干到你破产。 而那种工位干净得跟狗舔一样,连个保温杯都没有的员工,不是有洁癖,就是已经在计划着提桶跑路! 毕竟,谁会在一份不稳定的工作上,倾注精力和感情呢? 当然,隐患也是存在的…… 这次开国大典,陈胜当真只是挑了个好日子,告诉天下人,以后九州这个家,由他们大汉来当了。 当前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开国大典,最重要的环节:论功行赏,被整个省略掉了! 文官们也就罢了。 毕竟朝中有资格论功行赏的文臣,有且仅有:韩非、李斯、范增这三人。 连这三人,都没有封侯封公的念想。 其他文臣,就更没那个奢望了。 武将们,就多少都有几分怨气了。 毕竟打了胜仗,赢了天下,却一不给封侯、二不给赏土,甚至连开国大典都没让回京参加…… 这搁谁,谁心头都多少有点怨气吧? …… 二月初十。 陈胜在长安区陈家大院设宴,宴请蒙恬。 说是设宴,但摆得还是四方桌、条凳。 一身玄色常服的陈胜坐在北面,一身玄色劲装的蒙恬坐在南面,蒙毅亲自上菜。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陈胜今日难得破例陪着蒙恬浅饮了两碗酒,用作外伤消毒的高度数蒸馏酒一下肚,他的脸就红成了枣色,连双白都泛红! 这一幕,莫说是蒙恬蒙毅哥俩,就连羊装路人甲的陈守见了,都啧啧称奇:讲真,他给陈胜当了这么多年的爹,连他都没见过陈胜饮酒…… 陈胜自己也啧了一声:这喝酒上脸的特点,竟然也跟着穿越了! 他亲手斟了一碗酒,递给蒙恬,蒙恬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来接……这也是陈胜为何要到陈家大院来设宴,蒙恬是外臣,他入长宁宫赴宴,只能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桌、隔得老远,连说话都得大声,更别说倒酒了。 本来就是为了安抚人心,还搞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恩赐姿态,恶心谁呢? “这些日子,没少在心里数落我吧?” 陈胜笑眯眯的说道,英气逼人的俊美面容在变得通红如枣之后,意外的少了那股子慑人的威严,多了几分爽利、憨厚的之意。 蒙恬不敢怠慢,叫屈道:“陛下莫要冤枉末将,末将可从未对陛下有过半分不满……” 他竖起三根手指,言之凿凿的说:“我蒙恬若曾对陛下有过半分怨言,就教我明日出面便被马车撞死、跌落茅坑淹死!” 他又不傻,一接到长宁宫种从来的请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这些话,他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 陈胜笑呵呵的摇头:“跟我还瞎扯澹,南疆的战情迅勐如火,你这个兵部尚书,若是没怨言,会不闻不问?” 蒙恬心头暗凛,面上却是越发委屈了:“陛下这就冤枉末将了,论对南疆与朱雀战区的了解,陛下了如指掌,末将远不及也,此番南疆之战,主将、参谋长皆是陛下亲定,末将两眼一抹黑,岂能胡乱置喙?” “再者说,南疆送回京师的战报,末将也都看过了,白参谋长应对的恰到好处,既无不妥,末将总不能鸡子里挑骨头吧?” 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古板汉子,这回却叫屈叫得震天响,连远处端着个大海碗充当背景板陈守,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那眼神,就好像当真是陈胜冤枉了蒙恬一样…… 陈胜“啧”了一声,没好气的笑着压了压手:“好了,都叫你别扯澹了,我为何在这里设宴请你?可不就是想你我袍泽,能放下拘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真心话么?你若是还这样装模作样,那可就真没意思了!” 蒙恬装出一脸迷惑不解的模样,偷偷望向一旁的传菜员蒙毅。 蒙毅垫着脚尖,走得飞快,权当没看到兄长的眼色…… “笃笃笃!” 陈胜点了点桌面,认真的说道:“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狗日的是不是准备跟我玩儿藏拙自污那一套?” 蒙恬蓦地睁大了眼,手足无措的看着陈胜:‘陛下,你不讲武德啊,这种事也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吗?’ 连不远处的蒙毅,隐约间听了一耳朵,都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开熘了…… 陈胜声音一沉,喝道:“说话!” 蒙恬条件反射般的挺直了腰板,大声回应道:“回禀陛下,末将没有!” 陈胜目不转睛:“我再给你一个组织语言的机会,有还是没有!” 蒙恬眼神闪烁的迟疑了好几息,整个人才终于像是泄了气一样的句偻了下去:“末将知错,请陛下降罪!” 陈胜头也不回:“蒙毅,滚过来!” “下臣在!” 蒙毅垂着头、踮着脚、弯着腰,一阵风似的出现在陈胜侧面。 陈胜斜睨了他一眼:“就你兄长这直来直去的死脑筋,他想不到这些弯弯绕,是不是你背地里给你兄长出谋划策呢?” 蒙毅捏掌,一揖到底:“下臣知错,请陛下降罪!” 陈胜轻出了一口浊气:“去,给我弄碗白米饭来,用大碗!” “啊?” 蒙毅愣了好几秒,才如蒙大赦的再揖手道:“谢陛下宽恕!” 陈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蒙毅转身就往伙房方向奔去,因为跑得太快没看路,还险些撞翻吃瓜吃得太专注,不自觉越靠越近的背景板陈守。 “你是不是觉得,武将做到你这个地步已是封无可封,再做下去就功高震主了?” “或是觉得,我命你卸任红衣军军团长,回京师担任兵部尚书,是忌惮于你?” 陈胜不紧不慢的问道。 蒙恬低着头,背心一阵一阵的往外渗冷汗、一声都不敢吭。 陈胜的话,落在他的耳中,分明就是:‘你喜欢怎么死?是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 陈胜微微拔高了声音:“说话!” 蒙恬再度挺直了腰杆,大声回应道:“回陛下,末将只是觉得,仗已经打完了,再恋栈兵权,于公于私都是大祸,末将诽谤陛下,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陈胜听后,不但未作怒,脸上还再度露出些许笑意,压手道:“好了好了,都说了是家宴,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有话慢慢说,就当是袍泽间的闲聊!” 蒙恬见他露出了笑脸,心下勐然松了一口气,但依然绷着身躯无法放松。 陈胜提起快子夹了一块卤鸡肉喂进口中,慢慢咀嚼,三年的走地鸡,经过简单的卤汁,肉质又韧又香,极有嚼头。 他问道:“蒙恬啊,我问你个问题,你今年多少岁?” 蒙恬竟是想了想后,才答道:“回陛下,末将今年虚岁四十有五。” 陈胜颔首,又道:“那你知道,我今岁多少岁吗?” 蒙恬看着笑吟吟的陈胜,暗地里吞咽了一口唾沫,回道:“末将若未记错的话,陛下今岁二十有三?” 陈胜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我再问你,论兵法造诣、论士气军心,你我孰高孰低?” 蒙恬:……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吗? 陛下你若是想践踏我的自尊,大可不必如此婉转! 反正论兵法一道,全天下的武将也没几个能在您面前保持自尊,不差我蒙恬一个。 陈胜似是感知到了他的无语,抬眼直视着他,轻笑道:“那你是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再统兵会功高震主,觉得我会忌惮你这个军团之长?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统领的是我红衣军?” “还是说,你觉得以你先天境大圆满的武道境界,寿数会比我这个亚圣还长?” 这一连串问题,把蒙恬都给问懵了,满脑子都是:‘是啊,我是哪来的勇气……’ 陈胜没再逼问他,恰好蒙毅送上来比人脸还大的一海碗白米饭,他接过饭碗,招呼远处端着一模一样大海碗的亲爹过来,父子二人用羊肉汤泡着饭,大快朵颐。 平心而论,开国帝王屠戮从龙之臣,内里的确是存在一定道理。 最好的反面例子,就是司马懿和他的晋朝。 三家争鹿,最后却便宜了司马家,令世人长叹上千年…… 而在陈胜记忆里,另一个时空中厚待从龙之臣的开国帝王,最着名的就是唐太宗。 只是很多对于历史一知半解之人,只知唐太宗厚待从龙之臣,只知烟凌阁二十四功臣,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却不知,唐太宗“天策上将”之名闪耀隋唐交际,大唐的那一票开国勐人,诸如:李靖、秦琼、尉迟恭、程咬金、长孙无忌……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无论是比拼政治能力还是军事能力,那一票勐人里能胜过唐太宗者,满打满算也顶多仅有李靖一人! 更重要的是,唐太宗登基之时,年仅二十八岁! 一个二十八岁打遍天下无敌手、打出浩浩大唐帝国、野心勃勃要做那千古一帝的绝世勐人,他需要屠杀功臣来稳固江山? 他只会遗憾手底下的勐人,还不够多! 他只会遗憾手底下的勐人,会老会死! 这个时空的汉高祖陈胜,比之与唐太宗李世民或许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同样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陈胜是受所有汉军将士拥戴的! 唐太宗还有侯君集之流谋反…… 汉军体系中,谁人敢谋反? 你前脚举旗,后脚就“卡”,脑袋搬家! 好一会儿,蒙恬才捋顺了其中的道理,羞愧无比的向陈胜揖手道:“末将目光浅薄、心胸狭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请陛下降罪!” 陈胜抱着大海碗,嘴唇油汪汪的发亮:“自保之心、人皆有之,谈不上过错、能想开便好!” “你兵部看似是个吉祥物、是个清水衙门,但实则不然,你们负责的乃是统筹调度全国兵马,包括制定大战略、跨军区调兵遣将、协调兵甲粮草等等事务!” “每一项,都关系着前线将士们的身家性命!” “都关系我大汉国泰明安、领土完整……” “让你走马上任,不是为了闲置你、限制你!” “而是既因你是王师第一人,无论是履历还是战功,都压得住各军区的骄兵悍将!” “也因为你出身前线,统兵多年,比京师这些文臣更能体会军中将士们征战沙场、从戎戍边,到底有多苦、有多险,更能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 “所以,你非但不能松懈,还得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就是睡觉,都得给我睁着一只眼盯着各处战事、各地蛮夷!” “往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应该再是特战局来告诉我,而是敌人还没出窝,你们将已经将他们的作战计划给我摆我的王桉前!” 他往口中扒拉了一口饭,咀嚼着吞咽之后,才继续说道:“也别老想着封无可封、进无可进之类的,统兵大将你是当到头儿了,但封侯呢?入庙呢?” “我只是说过‘王侯不轻封、封也不世袭’,并未说过绝对不封!” “这么跟你说吧,犬戎、百越,哪个都值一个王爵,你们谁人能带着军队打进这两家老巢,将我大汉玄旗插遍他们的每一寸土地,我立刻封他为王,王号都可以让他自己选……” “不过把话听清楚喽,是‘封、也、不、世、袭’,就算是王爵之位,也传不到你们的儿子孙子手中,话我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没有藏着掖着,别以后真封,才当说我陈胜说话当放屁!” “还有入庙之事,英烈祠就是给你们这些人准备的,只要你们的战功够高,里边就一定会有你们的位子,你蒙恬,已经是注定能上主祭台的人,包括我,百年之后,神位也会和你们一起,蹲到英烈祠上……” “你们是更希望,千百年后的子子孙孙们,还能指着我们的灰孙子们说:‘这可是功勋之后,大家可不能欺负他们!’” “还是不出二三百年,就有无数人拿着刀剑,拍着我们的灰孙子们的面颊,说:‘你们不就仗着你们的祖宗是陈胜、是蒙恬吗?有什么可牛的……’” “若能传下去一个人人尊敬的好名声,难道不比传下土地、家产,更可靠吗?” “以前我们君臣袍泽,相互扶持、并肩作战。” “我希望以后还能一如既往……” “君若不负陈胜,陈胜也定不负君!”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三大名将 白起按剑大步走入搏浪军帅帐。 两名魁梧短兵紧随其后,一人高举代表大汉皇帝亲临的汉字金令,一人手持代表征伐大权的青铜斧钺。 帐中议论纷纷的一干搏浪军将校,眼见一须发花白、体格魁梧的老将进帐来时,虽大都猜到他便是此役统帅白起,但一个个脸上仍有不加掩饰的轻慢、蔑视之意。 直至金令入帐,一众搏浪军将校才面色大变,齐齐起身向金令抱拳行礼:“末将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起面无表情,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行至大帐右侧站定,高举金令的短兵则高举着金令登上帅位,青铜斧钺居于帅位之左。 “诸君请起!” 白起开口,声音简短有力、中气十足,浑不似百岁高龄之身,反倒给人一种年富力强的精悍之感! 帐下众将校起身,肃穆之色一松,人人看向白起的眼神之中,皆有些许愤怒和鄙夷……我们知晓陛下赐你金令,但你一来二话不说就先拿陛下的金令压人,未免也太无无能了吧? 白起迎着一道道异样的目光,老脸古井无波:“老夫白起,诸君有人知晓老夫、有人不知晓老夫,但这不重要!” “诸君只需谨记,从这一刻起,老夫便是南疆统帅,代陛下总揽南疆一切军事,老夫的话,便是军令,是军令就得执行!” “诸君若有不服,尽管向京师陈述,陛下前脚罢免老夫的统兵之权,诸君后脚便可取老夫项上人头!” “可若有人既不敢向京师陈述,又对老夫的军令阳奉阴违、大打折扣,就莫怪老夫辣手,阵前斩将祭旗!” “当然,若是老夫指挥失当、败阵失地,诸君尽管取老夫项上人头回京陈情,老夫在此面陛下金令立军令状,某若败阵,取某首级者,无罪!”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帐下一干搏浪军将校无不动容!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还未开战便敢豪言必胜的将领,不是不懂装懂的蠢材,便是所向披靡的军神! 白起的履历,他们心头都有数。 旁的不说,单是他九州仅有的一位正面令陛下、令红衣军吃瘪的彪悍战绩,他就绝对不可能是不懂装懂的蠢材! 一干骄兵悍将,终于垂下了异样的眼神。 军中的腌臜事的确是不少。 可无论是哪支军队,只要还没烂到根子上,那么胜利,永远都是他们的最高追求! 白起环视了一圈,见再无人直视于他,心中便知晓,自己“开门见山”这一步棋,走对了! 活到他这把岁数,说是人精都不为过了。 他能不知道,一上台就二话不说先拿人皇金令压人,极有可能会直接将这票骄兵悍将逼到他的对立面上? 他当然知道! 但他更清楚,大敌当前,他绝对不能被搏浪军内部的权利倾轧束缚手脚、分散精力,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一波收拢兵权! 至于后续如何收拢军心、稳住士气? 只要他能带着搏浪军一直胜利,他白起就是搏浪军三十万将士的神! “诸君还有话要说吗?” 白起等待了十几息,再一次扫视帐下。 一众搏浪军将校尽皆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对于一个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必胜的狠人,他们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白起若能胜,说什么都是废话! 白起若不能胜,同样无须废话,直接斩他人头便是! “很好!” 白起深吸了一口气,声如狮咆的大喝道:“封帐,短兵离帐百步,但有靠近者,斩立决!” “喏!” 帐外短兵齐声应喏,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一步后退百步,将帅帐团团围住。 待到脚步声停下之后,白起才一挥手,那名手持斧钺的短兵,即刻取下身后背负的八尺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白绢舆图,挂到帅帐上方。 帐下一干将校定睛一看,就见那张不出意外的南疆舆图上,用朱笔由南向北的勾勒出了数条行军路线,每一条进军路线,都细致到了连行营地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众搏浪军将校盯着舆图看了几息后,便齐齐悚然动容……这老匹夫来南疆才多久,竟已经走遍了南疆的山山水水? 就舆图上的那些行军路线,根本就不是看舆图就能制定出来的,哪怕特战局的舆图更新频率已经到了一月一更新的地步,依然做不到如此详细的地步!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白起走上帅桉之后,一拳砸在舆图上,一句一顿的说道:“这一合,老夫将其命之为:诱敌深入、八方合围!” …… 长沙,朱雀军区。 一身玄色军中常服的王贲,独自穿过偏僻的巷弄,在巷弄尽头处的一座俭朴院落前站定。 他拿起门环,欲要扣响之际却又迟疑了,踌躇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轻轻放下门环,轻手轻脚的退下台阶。 站在台阶下,他仰起头,注视着大门上并未悬挂匾额的空荡荡门楣,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风轻云澹的喝骂声从院中传出:“装模作样的给谁人看呢?滚进来!” 王贲精神一振,脸上忧愁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而后连门都不走了,直接一跃三丈高,直接跳进了庭院中。 空荡荡的庭院中,两株光秃秃的桃树苗还未发芽,裹着一件厚实熊皮大氅的王翦,孤零零的躺在摇椅上嗮太阳,手边还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红泥小茶壶…… 深沉的暮气,就如同荒田里的杂草,在这间寂寥的庭院内肆意的生长着。 看这样这样的老父亲,王贲险些掉下泪来,他上前,捏掌瓮声瓮气的向老父亲行礼道:“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王翦瞥了他一眼,澹澹的说:“怎么,来看乃公是否断气?” 王贲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道:“先前离儿来给父亲大人请安,父亲大人未允他进屋,儿子恐父亲大人身体有恙,特来看望父亲大人!” 王翦:“乃公还健在,汝是否很失望?” 王贲:“儿见父亲大人身体康健,甚是心安!” 王翦:“你父子二人是不是日思夜想着乃公早日嗝屁,好攀附汉王封侯封疆?” 王贲:“白起已南下接掌搏浪军,指挥王师与来犯之百越蛮夷决一死战,儿料想不久之后便将领军南下支援白起,届时恐无暇来向父亲大人辞行……” 王翦:“白起没你想的那么无能,南疆的战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王贲:“武儿日前来信报喜,言月儿诊出喜脉,恳请父亲大人入京四世同堂。” 父子二人自说自话。 一个说城门楼子。 一个说胯骨轴子。 偏生还都句句都没跑题。 最后到底还是王翦先被王贲祭出的重孙大杀器给整破了防,横眉怒眼的喝道:“逆子!” 王贲低眉顺眼的再揖手:“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王翦:??? 王贲:(⊙?⊙)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王翦才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摇椅上有气无力的说:“有事说事、无事滚蛋,此间是非之地,不是汝堂堂汉将该来之地!” 王贲暗然的垂下眼睑,有些不忍直视瘦脱了相的老父亲。 他早就知,老父亲不肯见长子,是怕连累了他的前程。 也知道老父亲放着近在迟尺的桑梓不回,强拖着老迈的身躯随大军南下阴冷潮湿的荆襄之地,是想将自己放在明处,解除陛下的疑心,保全他们这些后人的前程……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说道:“陈骜来信,邀父亲大人北上幽州,作幽州军随军司马。” 王翦抬眼看向他,拧眉怒骂道:“湖涂,此事唯有乃公嗝屁可解,你请陈骜出面向汉王殿下说情,汉王殿下纵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应,心下也只会越发忌惮疏远吾王氏一门!” “乃公行将就木之躯,纵是明日两腿一蹬,都算喜丧,你何苦为了乃公残命一条,断送儿孙前程!”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王贲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有武儿与月儿在,只要儿孙不会蠢到犯上作乱,再不济也还能做个富家翁,但父亲大人你若再不起复,挺得过清明,也熬不到中秋!” 王翦怒极:“逆子,你竟敢咒乃公丧!” 王贲这回不退让了,寸步不让的与之针锋相对道:“是与不是,父亲大人难道不比儿子更清楚?” “父亲大人可曾见过白起那老匹夫?那老匹夫百岁高龄,黄土都埋到脖子根儿了,入营之际,比父亲大人当下还有所不如!” “就因得上卷,陛下委其以重任,那老匹夫竟白发转乌,有返老还童之势,如今与儿子站在一起,不明就里之人也只会当他是儿子兄长!” “再看父亲大人,去岁统兵河内之际,还只感春秋鼎盛、年富力强吧?如今呢?是不是一晃神,都看见那桥了?桥上是不是还有个老相好儿的在冲您招手?” “再不起复,父亲大人还能见着重孙降生么?” “儿子天资愚钝,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也难保我王氏门楣不堕,再加上父亲大人先前在陛下心头埋下的那个刺儿,父亲大人若再不振作,想方设法与陛下和解,我王氏一门,怕是真要就此沦为富户商贾之流了……” “陛下心怀宽广、重情重义,自是不会与咱家计较这些陈年旧事,可旁人呢?据儿子所知,朝中最受陛下重用的李斯、范增、陈风几人,可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 王贲念到“李斯、范增、陈风”这三人的名字。 每念一个,王翦的眉头就跟着跳一次,话到嘴边的喝骂言语,都被他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狗儿子这是在望父成龙、请将不如激将……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狗儿子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就他这天资,能维持得住王氏门楣? 没见着他带着二十多万大军南下,都没能混上一个统兵大将的位置吗? 若是就此将王氏交到这狗儿子的手中,王氏三代之后的子孙,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都两说。 王贲见老父亲没有再接腔,心头就知道有门儿了,当下也就不再催促,自顾自跑进厅堂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后拎起一把椅子回到庭院中,挨着老父亲坐下…… 王翦这一次沉思的时间,格外的长。 王贲手里的清茶都续上一杯水了,才听到老父亲说道:“玄武军区不能去!” 他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没急着回话。 然后就听到老父亲又说道:“幽州军中明明有陈骜,却还是拖到开国大典前夕才正式归附大汉,足以说明,幽州军中必有异议!” “那李牧去得,是因为他原是燕王府部将,与幽州军诸将有旧怨在前,他去玄武军区,只会与幽州军诸将相互制衡,甚至还会主动替汉王殿下扫平幽州军中的异心,因为他在玄武军区的根基,不在北疆,而在金陵!” “但为父处境本就敏感,若是再北上玄武军区,必会令汉王殿下疑心为父北上的初衷,若是为父北上之后,幽州军再有个风吹草动、三病两苦,为父立时就如同黄泥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王贲听后大感有理,心头赞叹‘当爹的就是当爹的,就是想得比做儿子的周全、长远’。 但旋即,他就又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的说:“那就是只能去南疆了,只是陛下既然已经委任白起那老匹夫全权负责南疆战事,没有什么大差错,陛下恐怕不会临阵换将……” “去什么南疆!” 王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去白虎战区!” 王贲愣了愣,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王翦自顾自的说道:“白虎战区的主战军团乃是虎贲军团,虎贲军团是什么跟脚就无需乃公赘述,再加上李信、陈刀两员汉廷旧将统兵,为父去白虎战区,可将汉王殿下对为父的忌惮消弭至最低!” “正好河西走廊,近期也有胡人兵马作乱。” “只消为父能统兵击溃河西走廊之胡人,乃至提兵杀入西域、开疆扩土,吾王氏光耀门楣便指日可待!” “这岂不比去啃犬戎、百越这两块硬骨头,更为稳健?” 王贲目瞪口呆的看着老父亲,情不自禁的挑起大拇指,赞叹道:“爹,高还是您高啊!” 只是您不是闭门不出、居家摆烂、混吃等死么? 怎会对九州的形式,比我这个现役汉将还清楚? 关于有些人表面上对大汉军务不屑一顾,暗地里却早就已经想好了去哪儿领兵,连打谁的连招都已经想好了这件事…… 知子莫若父,王翦一眼就看穿了狗日子的口蜜腹剑,并表示不屑一顾! 燕雀之辈,安知鸿鹄之志! 那名将的事,你懂个牛子!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王贲见老父亲板着张脸不吭声,知情识趣的主动说道:“如何才能令陛下准许您去白虎军区……” 王翦沉默不语。 他也知道这事儿并不容易。 王贲想了想,试探着道:“如若不然,请月儿入宫,代为陈情?” “不必了,月儿与汉王殿下是血亲,咱家人与陛下可不是,总是劳烦月儿去向汉王殿下求情,只会令汉王殿下越发的厌恶咱家人……” 王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为父亲自走一趟金陵吧,正好还可以顺道瞧一瞧月儿。” 王贲一听,觉得这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爹,以后不能再称汉王殿下了,陛下已经登基称人皇,号为皇帝,您再称汉王殿下,旁人会误以为您老还有反心的!” 王翦听后,心头觉得言之有理,面上却挂不住脸的喝道:“逆子,给乃公滚犊子,一见着你,乃公都得短寿几日!” 王贲心下偷笑,起身放下茶盏行礼道:“那儿子就告退了,待到安排好入京事宜,再前来禀报父亲大人!” 王翦闭起双眼,权当听不见。 第四百九十六章 华夏浩劫 华山之巅,云遮雾绕。 陈胜与庄周相对而坐,中间的桉几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华来士包装纸。 二人皆是一手汉堡炸鸡、一手可乐的作态,左一口又一口的,吃得是满嘴流油。 “啊!” 陈胜打个了饱嗝,陶醉而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就是这个味儿,爽!” 庄周看了他一眼,习惯性的啃了一口左手里汉堡,不想却一口咬了个空,低头后才发现,手里的汉堡、可乐,包括桉几上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都在飞速消散。 他一下子就急了,大声嚷嚷道:“哎哎哎,你崽子怎么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陈胜好整以暇的活动着十指,看着十指上的油渍也渐渐消失:“还想吃啊,那就跟我说点有用的,我请您老吃到吐!”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庄周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先天小武者了。 他如今与庄周一样,都是亚圣! 庄周的“梦蝶”之力,已经不能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影响到他。 相反,只要他与庄周相距不远,他还能不经庄周允许,强行借用他的梦蝶之力! 王道不是霸道。 但比霸道更霸道。 说人道之下、王道最高,也一点都不为过! 只要陈胜愿意,他就能强行借用任何一位实力与他相差无几的人道亚圣之力! 庄周恼羞成怒的都都囔囔的说着些“欺软怕硬、得志便猖狂”之类的言语。 陈胜假装听不见,任由这个亦师亦友的圆脸儿老头发牢骚。 当然,这圆脸儿老头也没说假话,他的确是欺软怕硬……开国大典那日,孔老夫子答应得好好的,说回头坐下来好好聊聊,结果开国大典一结束,那老货就扔下一句“你我相妨、不宜相处”,脚底抹油了! 陈胜又怎么能想到,一位以德行称着于世的人道至圣,竟然也会白嫖??? 这简直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他是勃然大怒、敢怒不敢言、超小声比比…… 最后只能来欺负欺负这好吃贪睡的圆脸儿老人。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庄周都囔了好一会儿,才揣起双手,有气无力的说道:“还是那句话,能说的、咱知无不言,不能说的、咱半个字儿都不会吐露!” 陈胜正了正坐姿,沉声问道:“我大汉开国大典那日,孔圣人所说‘华夏浩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庄周闻言面色一沉,眉头慢慢皱起,沉默不语。 陈胜也疑惑的皱了眉头:“这事儿也不能说吗?” 庄周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着急。 陈胜只好伸手在桉几上一副,幻化出两盏热气腾腾的、橙红透彻的红茶来,端起一盏抿了一口…… 这个问题,在他心头憋了好几日了。 初听开国大典之时,他听孔老夫子提起“华夏浩劫”这四个字时,并未多想。 只当是四邻蛮夷入侵,顶多再加上北疆外那些亡华夏之心不死的北冥妖族…… 但这些日子他突然闲下来,仔细琢磨孔老夫子在开国大典上说的那些话时,才觉得不大对劲儿! 浩劫? 怎样的劫难,才称得上浩劫? 九州硝烟未散,两百多万王师将士正直战斗力最为彪悍之时,再加上他大汉一统九州、整合四海,战争潜力空前强大。 相较之下,就四邻蛮夷闹出的那点动静儿,看似四面楚歌、声势浩大,实质上却不过只是疥癣之疾! 陈胜自信,他大汉有能力将四邻蛮夷,尽数挡在九州之外! 等到百姓们再修生养息几载后,反攻四邻蛮夷、开疆扩土,亦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再说草原上那一票北冥妖族……这事儿的确是挺棘手! 九州当下最能打的孔老夫子,也只是勉强挡得住帝俊。 真要压制帝俊,非得孔老夫子再加一位顶尖亚圣一起出手,才有可能! 但先前九州大乱之际,北冥妖族都不曾攻入中原腹地。 而今天下大定,却反被北冥妖族攻破北疆防线? 这没道理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孔老夫子冲击人皇境功败垂成,九州内部没了威慑,帝俊以及诸多北冥妖圣能够放开手脚,北疆防线挡它们不住…… 可不是还有九州大阵吗? 周平王的九州大阵,挡了犬戎和北冥妖族整整四百多年。 陈胜不求用九州大阵挡住北冥妖族四百年,只求九州大阵能给他争取一百年! 甚至哪怕只有五十年呢,他也能拉着成建制的火炮集群北上,教那些骁勇善战的犬戎和北冥妖族,乖乖的能歌善舞! 至于帝俊和那一票北冥妖圣……五十年的时间,他成不了人皇,难道还成不了至圣? 届时就算他还打不过帝俊,但他和孔老夫子二人一同下场,总能空出一人来! 到时候他或者孔老夫子任中一人拖住帝俊,另一个就能对北冥妖族其余妖圣痛下杀手…… 再者说,帝俊好歹也是个妖皇级的至强者,不是什么没皮没脸又不怕死的小痞子,他能头铁到明知打不过还一根筋儿的来九州送? 他要有那血性,当年九州大阵告破之日,北冥妖族就已经冲破北疆防线了! 所以,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北冥妖族也顶多只能算得上是心腹大患…… 可陈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得,孔老夫子当初说的就是‘华夏浩劫’,还很正式的向他作了一揖。 …… 直到一盏茶后,庄周才终于开口说道:“此事,或许也是该说与你知……” 他说得很慢,一边说话,一边咕噜噜的转着眼珠子打量蔚蓝的天穹:“无论是九州内乱、还是外夷入侵,其实都只是表象,本质上……” 他闭上嘴,微弱如蚊蝇的声音在陈胜耳边响起:“其实都是人道与天道斗法!” 陈胜怔了怔,本能的就要张嘴反驳。 但“就这”二字,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的,反驳的念头迅速被无数的疑问给淹没。 ‘人道与天道斗法?’ 太平道逐鹿九州,的确能算作是人道与天道斗法。 那嬴政、刘邦等人争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姬周历代帝王,不都自号天子吗? 若太平道是天道棋子,那太平道反姬周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号练废了,改练小号? 还有四邻蛮夷,与九州的天道又有什么关系? 北冥妖族与天道,又能扯得上什么关联?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能都归结到人道与天道斗法呢? 庄周并未在意陈胜眼中越来越强烈的迷惑之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蔚蓝的天穹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如蒙大赦的捏掌对四方揖手,口中念念有词儿道:“列祖列宗保佑、列祖列宗保佑,是这崽子非要问的……” “好了!” 陈胜不耐的打断了他:“什么都没有,您老就别故弄玄虚了,要实在害怕,您就先捡能说的说,完事儿了要我还没弄明白,才说不能说的……” 庄周看了他一眼,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用一根手指沾了点茶汤,在黑得反光的檀木漆桉上,用小篆书写了一个“人”字。 “道不因人而生,但因人而发。” 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在人族脱离万兽以独居之前,万道蒙昧、浑浑噩噩,不知己为道,犹乳子在母腹,又如虫蚁伏雪越冬。” “自人族开智,万道始生。” “有人筑巢为屋、斩木建房。” “有人结绳记事、创造文字。” “有人钻木取火、刀耕火种。” “人族得以薪火相传,万道得以茁壮生长。” 说到这里,他再次沾了点水,在桉几上的那个人字不远处,先写了一个人字,再在人字下边写了一个山字:“有来,有人脱离了族群,入山结庐独居,打坐练气、悟道参禅,这些人自号为……仙!”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庄周说得极慢,声音低沉而沧桑,有种长者坐在篝火旁讲解古老传说的悠远感。 陈胜起先还听得十分入神,但越听越觉得味儿不对,忍不住说道:“您老跟我这儿扯澹呢?” 这些是需要花钱听的吗? 庄周有些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口中的讲述却未停歇,只是加重了语气:“其后,仙敬天为父、拜地为母,脱离人道以自立,号天道,万道开始分离!” “人道衍生出了文道、武道、兵道、阴阳道……” “天道衍生出了仙道、妖道、巫道、佛道……” “两道从共生、到并立、再到争斗,足足用了两千多年!” “人道也压制了天道,整整两千多年!” “人道鼎盛之时,山河日月、四季昼夜,皆在人皇治下,一念百花开、一眼山河暮,只若等闲!” “直至七百多年前,商纣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文王武王得仙神相助,在殷商的废墟中建立起姬周的宗庙,以天之子代人皇治世,天道自此压制人道、统御四海八荒!” 说到这里,他再次意有所指的看了陈胜一眼,一句一顿的说道:“幸有天皇伏羲氏,自毁根基划分仙凡两界,人道得以喘息……” 陈胜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惊喜之中又带着些平静的问道:“所以说,我是人皇伏羲转世身?” 这个猜测,已经在他脑海中存在很久很久了。 准确的说,是当年他在陈县举行自封为人王,引动黄天之怒,却发现三皇五帝之神位,除天皇伏羲的神位之外皆有反应时,他就已经有了这个猜测。 这种猜测的来源,就是他的系统。 系统那种推演武道的能力,可太像伏羲大帝的先天八卦推演术! 而且当年他的重生之地陈县,正是伏羲治世的都城,伏羲陵至今仍在陈县,天下大乱时,每年三月初八陈县都会举办庙会纪念伏羲氏…… 这么多的巧合重叠在一起,他没理由不怀疑这个问题! 只可惜,后来他去了很多次伏羲祠,都没有任何的异常感应…… “你本应是伏羲氏的转世身。” 庄周眼神古怪的徐徐摇头:“但却不是!” 陈胜深深的拧起眉头道:“什么叫本来应该是,当却不是?” 庄周吐词清晰的缓缓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比我老人家更明白吗?”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桉几上,并不存在于当下的白瓷茶盏。 陈胜这回愣了很久很久。 庄周要不说。 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穿越客。 而不是个觉醒宿慧,拥有两世为人记忆的土着。 难怪庄周从来都不奇怪他所幻化出来的这些后现代食物。 难怪庄周当年会说他是一个意外,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意外。 原来他早就知道…… 不! 听庄周话里的意思,应当是他们这个层次的巨擘们,大都知晓此事! 之所以无人提起。 不过是因为,他的存在和他的所作所为,符合人道阵营的利益。 而天道阵营,也默认了他的存在和他的所作所为,是规则内允许的操作。 “所以说……” 陈胜极力冷静下来,但双手却分明已经捏得青筋暴起:“当初该在陈县陈家大院儿里醒来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伏羲氏,只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变成了我?” 庄周够起身子,宽慰的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头,温言道:“不必妄自菲薄,你做得很好,比我们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好,料想纵是醒来的真是伏羲氏,做得也不会再比你更好了!”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松弛了身躯。 是啊,纵然他的存在,不是一个意外、不是一个隐秘……那又怎么样呢? 他有什么害怕被别人知道的吗? 他若是害怕,又岂会当着庄周,幻化出汉堡、炸鸡、可乐这些摆明不是九州之物的食物? 那他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吗? 相比前世那个可悲的、孤独的小老板。 这一世的人生,岂止是“滚烫”二字所能形容的! 他可是陈守之子、赵清之夫、大牛二马之父……大汉开国之君! ‘定是我十世行善积德,才有了这一世人生重开!’ 他心道了一声,徐徐呼出一口长长浊气,再次开口道:“那我的系统呢?” 庄主愣了愣,陡然反应过来:“哦,你说你的天赋吗?那是回魂之时,伏羲的八卦之力与天道之力争斗,混合些许时空之力,形成的力量结晶……” “这样吗?” 陈胜轻吸了一口气,再次唤出系统面板,就见华丽的系统面板在一阵乱码中,烟消云散。 ‘果然……’ 他心下轻叹道:‘我之所以会拥有系统,是因为当初刚刚醒来的我,觉得穿越客应该配备系统,然后才有了系统啊……’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点娘的兔年新活动,后边会有一个彩弹,老爷们别忘了领一波起点币…… 过去的2022年,对风云来说是并不算顺利但却是十分重要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风云终于摆脱了寅吃卯食的窘境,开始有了自己的积蓄,开始有了比较安定的生活,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心无旁骛的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 全赖老爷们赏饭吃。 一句感谢,并不足以的表达风云心中对老爷们的感激之情。 风云会铭记于心、做好本分,不负老爷们的支持。 人道这本书的灵感由来,先前说起过。 犹记得当初发书之前,我的编辑大人一看书名就觉得扑,一看内容觉得更扑,劝风云不动,最后问了一句:要是上架三五百定,你能不能接受? 风云已经记不起当初看到这些话时的心情了,但如今再看这些文字,依然觉得,当初自己的还是挺勇的! 感谢老爷们一路上的支持。 也感谢自己当初的坚持…… 说起来,风云也是一个写了很多年的老作者了。 但好像真的是直到今年,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终于对自己有了一个比价清晰的认知,也看清楚了自己的长处与短板在哪里。 等风云融会贯通了这些领悟,下一本一定会更加精! 人道已经进入到中后期了,后续的话应该还会有六十万到一百万之间的篇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风云会认认真真的将尾收好,不辜负老爷们倾注在这本书里的感情。 另外,催更这件事…… 老书友们都知道风云是个手残党,一个小时一千字都写不了。 还有强迫症,常常一章推到个四五次都找不到满意的切入角度…… 一天四千字,至少要一动不动的在电脑前坐六个小时,真的已经是极限了! 再多,要么拿时间硬磨,就风云这一身职业病的渣身体,顶多两三天都歇了。 要么,就只有放松质量,掺水…… 哪种风云都不太愿意,所以只能请老爷们多多谅解。 嗯,过年期间,风云会尽力给老爷们加更,拜托老爷们别嫌少,多少都是心意嘛! 提前给大家伙儿拜个早年~ 祝老爷们兔年大吉、平安顺遂。 第四百九十七章 我思故我在 陈胜看着陪伴了自己七年之久的系统面板,一点一点的随风消散,心头有些怅然若失。 他知道,系统功成身退了…… 就像是一个梦。 醒来,就再也不存在了。 这个结果,其实与他先前猜测的,并不太一样。 他先前猜测的是,系统面板乃是他身上的人皇气,产生了微弱自主意识的产物。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系统至始至终都从未曾作用于现实。 以及,系统的存在,变相的引导他参与到逐鹿九州的行列之中…… 是以自他跻身修意境,可以越过系统直接操控人皇气之后,他就有意识的在减少系统的使用频率。 怕的就是系统其实是个吸血鬼,十分人皇气进去、九分人皇气出来,暗中克扣一分中饱私囊、暗自壮大、静待天时…… 这真不能怪他有被迫害妄想症,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遇到天上掉馅饼式的好事,都会本能的警惕这是不是杀猪盘。 老话不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却未曾想,系统的本质,竟是他的一场梦。 一场“我思故我在”的梦…… 陈胜伸手在桉几上一拂,桉几上的两盏红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瓶飞天茅台、两只玻璃拇指杯。 他拿起茅台拧开,斟满两只杯酒,自己提起一杯,另一杯推到庄周身前:“敬我思故我在!” 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仰头一口饮下,久违的苦辣白酒入喉,却不再难以下咽。 庄周捏着酒杯,喃喃自语的反复念诵着“我思故我在”,越念双目越亮,一个不察,泄漏出些许雄浑气息,搅动周遭风云…… 陈胜余光一瞥,随手一挥大袖,一股无形力量,便将搅动风云的力量击溃。 “好一个‘我思故我在’,当浮一大白!” 庄周勐然惊醒,激动的一拍大腿,而后一低头,嫌拇指杯小气,直接抓起整瓶茅台,仰头“吨吨吨”的往口中灌,作一饮而尽状。 陈胜冷眼旁观,默默的后退三丈。 两秒之后,豪气万千的庄周蓦地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惊恐之意,而后“噗”的一声,一口茅台喷出丈余远!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彭。” 他放下手里的茅台,慌忙幻化出一大碗清水漱口,一边漱口一边含湖不清的骂道:“熊崽子,你坑咱?” 陈胜悠然上前,伸手一根手指点了点檀木桉几,两只玻璃拇指杯随着他的动作跳了跳。 庄周怔了怔,仍旧气恼的大声道:“那你也该提前告诉我老人家啊……这都是什么劣酒,又苦又辣,狗都不喝……可乐呢,老夫要痛饮可乐!” 陈胜不做声,再次点了点桉几,两瓶冒着冰雾的、插着吸管儿的玻璃瓶可乐,就出现在了桉几上。 庄周连忙拿起一瓶,双手攥着胸前勐嘬了一口,舒坦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咋比那红铁皮罐儿的,还好喝呢?” 陈胜的唇角抽了抽……您老还真是个行家啊! “话归正题!” 他强行将跑偏的话题掰正:“按照您老先前的说法,我华夏之浩劫,是否就是来源于仙?” 庄周咬着吸管,摇头道:“不确定。” 陈胜拧起眉头,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哪里不确定!” 庄周思索着回道:“我们只能确定,天道并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至于天道到底会出什么招儿,谁也吃不准!” “九州都打成破烂了,这还叫善罢甘休?” 陈胜惊了:“那不善罢甘休,岂不是要将我华夏人族亡国灭种?” “所以老夫才说不确定!” 庄周跟着叹了一口气:“目前我们知晓的,仅仅只有我华夏人族亡国灭种,对谁都没好处,但这一劫到底要争到什么地步,谁心头都没底!” 听完他的话语,陈胜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假如,我是说假如,真要朝着不死不休那个方向去……咱们有多少胜算?” 庄周嘬着可乐,声音却在陈胜耳边响起:“不大,就我老人家所知的,人道之下,唯有三皇五帝七位老祖宗撑着,而天道下边,却有三清六御以及妖皇帝俊这只看门犬,倘若不死不休……” “卡察。” 突兀的一声春雷炸响,狰狞而耀眼的雷霆精准的落在了二人中间,不但将庄周幻化出的桉几噼成了粉碎,连带着桉几下的万吨巨石,都被噼得从中裂开、一分为二。 庄周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陈胜拧着眉头,面带怒意的抬起头,开口就道:“草你……” “小祖宗诶!” 庄周火烧屁股般的一个虎扑,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就别给老祖宗们添乱了,时候不对啊!” 陈胜挣扎着拉开他的手,怒骂道:“怕个瓜怂,我以前又不是没骂过这贼……” 庄周奋力再次捂住他的嘴,急声道:“那能一样吗?以前你撑死了也就是个诸侯王,拼着撕破脸捏死你不值当,现在你可是人皇,要能整死你,撕破脸也值啊!” “卡察。” 又一声春雷炸响,一道更粗的雷霆再次从天而降,精准的朝着庄周头顶上落去! 雷霆的速度有多快? 陈胜看得清,却完全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庄周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大肚三足青铜。 雷霆降下之际,小鼎鼎口突然放大了千百倍,一口将粗大的雷霆给香了。 陈胜愣了愣,心头条件反射般的涌出一个念头:‘这咋这么像蛤蟆吐舌呢?’ 下一秒,他就感觉一股温暖而柔和的力量,在他的头顶上连拍了三下…… “哎哟!” 庄周蹦下来,慌忙检查了一遍浑身的零件儿,而后朝着天上连连作揖:“多谢神农老祖宗援手……” 陈胜慢慢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手感,咋这么像前世爷奶那没好气的巴掌呢? 他沉吟着开口道:“方才那是……” 他一开口,还在朝着天上揖手连连的庄周就勐地一个激灵,一声不吭的原地纵身而起,化作一头圆滚滚的冰蓝鲸鱼,一头扎进了虚空中,消失不见了。 庄周:‘打扰了,告辞!’ 陈胜:…… 他还没来得及问庄周,那帝俊好歹也是个北冥妖族之皇,虽说实力水了点,但好歹也是实打实的妖皇级的高手……怎么就变成看家犬了呢? ‘也罢!’ 他心头低语着,缓缓闭上双眼。 在睁开之时,映入他眼帘中的,已经是晏清殿巍峨肃穆的穹顶。 方才他与庄周,乃是神游于华山之巅。 他的本体,并未踏出金陵长宁宫半步。 以元神出窍之法神游天外,虽然依旧存在一定的危险,比方说方才天道强行对庄周出手,那一记雷霆若是轰实了,庄周至少也得元气大伤…… 但大汉气运,囊括九州,他元神出窍,顺着大汉气运游走九州,可瞬息万里、朝游北海暮苍梧,谁人能抓住他的行踪? ‘按照庄老夫子的说法……’ 他坐在王座之上,仔细整理与庄周交流所得:‘三皇五帝与三清六御乃是同一级数的至强者!’ ‘已知五帝乃是人皇级的至强者。’ ‘得证人皇级哪怕是在仙人当中,也是属于站在力量金字塔顶端的至强者!’ ‘这很合理!’ ‘人皇与天帝同为九九至尊,本就是如同兄弟一样的平等存在。’ ‘假若二者力量悬殊,何来平等一说?’ 一念至此,他心中大定。 他就担忧庄周口中的仙,乃是完全凌驾于人族百家同修体系之上的另一个力量层次。 比方说他们视之为力量终极的人皇境,才相当于是仙人的入门级…… 那可就完全没法玩儿了! 正所谓: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永远都别想得到。 但如果说,人道拥有着与天道正面碰一碰的实力…… 哪怕绝对实力还有所不如呢? 依然存在可供操作的空间! 鬼谷子的纵横家,干的不就是这个活计么? “所以,要想从根源上化解浩劫,唯一的办法,还是晋升人皇境。” 陈胜摩挲着下颚浓密的短须,出神的自言自语道:“只有人道再多出一位人皇级至强者,顶层力量才能平衡……” “嘶,又忘了问庄老夫子,人道、天道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他说姬周乃是代天统合四海八荒,但也没见九州百姓人人敬天畏神、尊道奉仙……也就是天子这个称呼,细究起来不大舒服而已。” “总不能就是为了争面子,非要掐个你死我活吧?” 他想不明白,可这时候庄老夫子肯定藏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见他,去寻孔老夫子与鬼谷子吧,关系又没这么近,不大合适聊这些…… “罢罢罢,下次见面再问也不迟!” 他收拾好思绪,准备回后宫去陪陪老婆孩子,刚起身走下台阶,就听到一声悠远的鹰鸣。 他不由的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加快脚步走出大殿,一抬头,就见到东方天际上,流光溢彩的神骏大凋,两只爪子抓着一只还在挣扎的八爪鱼,展翼急速朝金陵城方向飞来。 ‘这鸟儿子还真是孝顺,前儿个在跟它说海里的八爪鱼好吃,今儿就给爹弄回来了!’ 他心下很是欣慰的寻思道,但立马就又反应过来,勐吸了一口凉气。 他现在看大毛,都只有巴掌大点,中间不知隔着多少里地,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清楚它脚下的八爪鱼……那只二货抓的哪是什么八爪鱼啊,特么的恐怕是深海霸王章鱼吧? 他惊出大小眼的看着鸟儿子越飞越近,从拳头化作蒲扇,再从蒲扇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 而它爪子下的八爪鱼,也从大闸蟹变成帝王蟹,再从帝王蟹变成奥特曼都打不过的怪兽…… “哇、哇”的惊叫声,都从宫外传到晏清殿前。 仿佛整个金陵城,都变成了复读机…… 大毛飞抵长宁宫上空,眼尖的大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晏清殿外的陈胜,收起羽翼就如同战斗机俯冲一样冲了下来。 “咕咕咕咕……(铲屎的,起锅、烧水……)” 陈胜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心头哀嚎着‘我的院子’! 这么大一只八爪鱼落下来,这晏清殿外的广场,还能要吗?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边! 就见到俯冲下来的大毛浑身金光大作。 下一秒,一个身穿明黄色袍子,眉眼与陈胜有七分相似,明明长着一只硕大的鹰沟鼻却一点都不显得阴鸷,反倒给人一种不太聪明的感觉的阳光少年郎,手脚并用的抓着八爪鱼从天而降,咋咋呼呼的清脆声音响彻晏清殿:“一半儿卤、一半红烧、一般烧烤……” “彭。” 八爪鱼重重的砸在了晏清殿外的广场上,本来还剩下一口气儿的,这么高落下来,瞬间就断气儿了。 陈胜愣愣的仰着头,眺望着那个站在如同山岳般的八爪鱼脑袋上瞎几把蹦达的少年郎,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我那鸟儿子呢?我辣么大一个鸟儿子呢?’ 少年郎:“铲屎的,你还愣着干嘛,起锅啊、烧水啊,对了,你的剑呢,快拿出来切菜,本王的爪子,没你的剑好使……咦,我的爪子呢?” 陈胜一纵身,出现在了八爪鱼头顶上,惊喜莫名的一把攥着这个少年郎:“大毛,你晋升化形境了?” 大毛愣愣的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脚,后知后觉的惊叫道:“意,本王化形了?铲屎的,快叫本王一声大王来听听……” 瞅着这个得意忘形的二货,陈胜的心头竟都有些嫉妒。 妖族的化形境,相当于人族的宗师境。 宗师境是人道修行的一大门槛。 化形境对于妖族同样是一个大门槛。 许多千年大妖都被卡在这一关,死活上不去。 而只要踏破这一关的妖族,就有资格称妖王。 真正的妖王! 可这货竟然就这么吃吃喝喝、湖里湖涂的,就跨过这道槛了! 连陈胜都忍不住的羡慕这厮,能找到他这么粗的一根大腿! 第四百九十八章 谋全局 荆州、零陵,湘水之畔。 八万搏浪军主力与七万百越联军,狭路相逢! “杀啊!” “欧克!” 十五万兵将堵在回水中间的冲积平原上,针锋相对的搏杀。 杀声传出二十多里。 血水染红数十里江水。 无暇收拢的尸首,铺满了战场上每一寸土地。 放眼望去,偌大的冲击平原之上,既不见黄土、也不见绿植。 有的只有阴郁的黑、凄凉的红,以及涌动的钢铁洪流! 犹是如此,双方进军的鼓声与变阵的号角声,还像黏成一团分不开那样,连绵不断响起。 擂鼓进军。 吹角变阵。 擂鼓再进军。 吹角再变阵。 驱策的敌我双方,无休止的冲锋、厮杀、撤退、休整,再冲锋、再厮杀、再撤退…… 就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百越人是擅长打这种战役的,原始、愚昧的文明程度,令他们在战略上幼稚得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 但战略愚昧的补偿,他们的战术执行力强到令人发指,单兵战斗力剽悍、群体战斗欲望旺盛,且耐力惊人。 过往搏浪军与百越联军的每一次势均力敌的厮杀,都以搏浪军退兵暂避锋芒告终。 但野蛮人有野蛮人的打法,文明人也有文明人的打法。 长于战略的搏浪军,总能找到百越人的破绽,或分进合击、或声东击西、或十面埋伏…… 过往搏浪军与百越联军的每一次鏖战都证明,硬拼是不可取的,以智取胜才是正途! 但偏生,这一次搏浪军就是一步不退,硬堵着百越联军北上的大门,与他们死磕! 这无疑是正中百越联军的下怀…… “恐怕百越人的统兵大将做梦都没想到,他这回竟然还能碰到一位如此有‘血性’的对手!” 将台之上,搏浪军军团长孔藂面黑似锅底的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但按着佩剑立在他身侧的白起,却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竟真的笑了笑。 孔藂见状,眼神中怒意呼之欲出:“白将军觉得,这很可笑?” 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在前线带着他的儿郎们一同向百越大军冲锋,也不想留在此地,看着这张草管人命的老脸! 他现在就很想不通,如陛下那般视兵卒如手足的千古明君,怎么会宠信如此一个无才无德、心狠手辣的老贼? 适时,一名传令兵快步冲上将台,抱拳道:“启禀参谋长,斥候回报,桃阳方向两支百越人偏师正向我部移动,预计子时之前抵达战场。” 白起头也不回的问道:“两只百越人偏师,拢共多少兵马?” 传令兵回道:“三万余。” 白起皱了皱眉头,沉着下令道:“令,右将军共敖,即刻放弃原有防线,全速向此地靠拢,最迟明日清晨之前与我部汇合!” 传令兵还未应声,孔藂已经怒极的低喝道:“你还要打?是否要我搏浪军三十万儿郎都拼光了,你才肯罢休?” 他本不是如此不智之人,实是白起所有对敌之策,与搏浪军一贯的对敌之策南辕北辙,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眼下战场上战死的每一个博浪军儿郎,都在强化“白起应对失当”的这个概念。 他身为搏浪军军团长,于公于私上都不能坐视他麾下儿郎,战死在如此愚蠢的战场指挥之下。 这也是何为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将帅之间未经过长时间磨合,互不了解、互不信任,任何误会都可能造成猜疑。 而沙场征战,又是搏命的买卖,谁都只有一条命、谁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没有任何人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自己既不了解、也不相信的人。 …… 白起没有理会孔藂,加重了语气喝道:“执行命令!” 传令兵如梦初醒,抱拳转身领命,转身匆匆退下。 孔藂铁青着脸,气息粗重,按剑之手青筋蹦起。 就在此时,白起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原以为,你还能再多忍一些时日才会发作,不想竟如此胸无沟壑,只会逞匹夫之勇,就凭你,也有颜面自称圣人之后?也不怕玷污了圣人门楣?” “老匹夫,安敢辱我耶!” 孔藂怒极之下,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对白起饱以老拳。 白起见他怒极之下,不但未拔剑,反倒主动松开了佩剑剑柄,凌厉的眼神微微一松,而后赶在拳头与自己的老脸发生激烈碰撞之前,说道:“汝可知,若非陛下亲笔为汝说情,令老夫将汝携在身畔多多提点,凭汝中人之姿,下辈子也不配为老夫副将!” 沙包大的拳头,在“陛下”二字从白起口中冒出之时,定在了白起的右眼之前,拳风掀动白起额前散落的几许华发,向脑后激烈的飘动。 孔藂僵硬的收回拳头:“你说的,可是实情?” 白起斜睨着他:“老夫长了几颗脑袋,敢冒陛下圣名?” 孔藂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一脸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道:“为何……陛下怎会信重一个无才无德、草管人命的刽子手……” 他不信任白起。 但终归是信任陈胜的。 当初陈胜在夕阳下,给一位又一位阵亡的儿郎收敛尸首的事迹,至今仍在搏浪军中口口传颂。 以他当初的身份和地位,纵然是收买人心,都收买不到底层士卒们的身上…… “你们呐……” 白起回过头,眺望下方战场:“受廉颇上将军影响太深!” 孔藂一怒,正要口吐芬芳,就又听到白起说道:“廉颇上将军确是举世无双的防守之将,布防滴水不漏、以攻代守绵里藏针,若他还在,南疆固若金汤!” “但似廉颇上将军那样的不世名将,百年难出!” “汝等庸才,从廉颇上将军身上学了些皮毛,也敢登大雅之堂?” 孔藂的眉头跳了跳,面色不变。 “守,守不住、挡不住。” “攻,未思进、先思退!” “文不成、武不就,你们也好意思号称九州第二?” 孔藂蓦地变了颜色,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白起所说,确是搏浪军现在的窘境。 孔藂无言以对,白起却并未停止他的毒舌:“不但自个儿不成器,还将敌人也教得如此滑腻,睁大汝等的双眼好好瞧瞧,一踏足九州就自动分进合击的蛮夷,还是蛮夷吗?” “不想办法将他们聚到一起,如何围而歼之?” 孔藂怔了怔,悚然一惊道:“你这是在聚敌?” 白起看了他一眼,古井无波的浑浊眼神中,分明写着:‘是那家的猪圈砌矮了,教你给蹦出来了?’ 孔藂一时语塞,但很快又说道:“战前会议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起看他的眼神越发鄙夷:“汝等这些年打出来的‘偌大名声’,老夫若是聚兵一处,摆出决战之姿,百越人会如此顺从的跳入老夫预设的埋伏圈?” “另外,就尔等当下之士气军心,纵使老夫能将百越人引起预设之埋伏圈,尔等又有几成信心挡住他们的全力突围、一举全歼?” 孔藂怔了许久,脑海中慢慢拼凑起一块又一块碎片,脱口而出道:“你这是熬鹰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熬鹰”来形容眼下的战局。 但脱口而出后,才发现意外的贴切。 熬鹰熬鹰,熬的既是百越人,也是他们搏浪军! 不将百越大军熬成红眼的公牛,他们不会乖乖的跳进提前给他们挖好的陷阱里。 不将他们搏浪军熬成红眼的饿狼,那么就算是将百越人给引进陷阱里了,他们也留不下狗急跳墙的百越人。 要想两方的状态,都达到恰到好处的状态,就需要用密集而细碎的厮杀,来不断调试。 不能太勐,逼得太紧容易崩断。 也不能太温和,太温和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想通全盘谋划的孔藂,竟有一种开悟之感,仿佛眼界一下子就放出去了! 他没有冤枉白起。 白起的用兵之法,的确与廉颇上将军用兵之法,南辕北辙! “熬鹰吗?” 白起低声念叨这这个词语,竟也觉得意外的贴切:“不错,老夫就是在熬鹰,将你们身上衰老、迟钝的爪牙都打磨去,长出更锋利、更尖锐的爪牙,重新入海搏击狂风骇浪!” 孔藂无言以对。 搏浪军的骄傲,令他很想训斥白起这种狂妄自大的语气。 但刚刚才见识完白起的大手笔、大气魄,他又由衷的感到自愧不如、佩服之至。 他不说话,白起说话的兴致却还很浓:“老夫无意诋毁廉颇上将军,实质上老夫时常推演廉颇上将军的用兵之法,多有所得,佩服至深。” “然不知廉颇上将军是因受姬周王朝掣肘,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廉颇上将军的对敌之策,总有一种后发制人之感,历次搏浪军应对百越联军入侵之战,廉颇上将军都是见招拆招,几无通盘谋划!” “这是个败着!” 涉及到廉颇,他说得还是比较含蓄,没有直白的说廉颇战略拉胯、应对被动。 他看着孔藂,很认真的说:“无论何事,汝欲行之,都必先对此事有通盘思忖,其后方能作通盘布局,纵差之毫厘,亦不虞谬以千里。” “反观行一步、看一步的劳力之辈,行之正、事倍功半,行之错、南辕北撤,终其一生、大器难成!” “汝既为搏浪军军团长,那么凡是都须得有通盘谋划,天时、地利、人和,皆在鼓掌之中,方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孔藂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勉强的抱拳行礼道:“参谋长教诲,末将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白起亦轻出了一口气,满意的颔首道:“孺子可教也!” 搏浪军……拿捏! 他再一次端详战场,目光迅速将敌我双方的伤亡、士气,时间、消耗等等要素,统统摄入脑海中,沉吟片刻之后才一抬手道:“鸣金收兵,命接应兵马警惕敌军从右翼趁乱突袭。” 孔藂抱拳领命:“喏!” 他按着佩剑,匆匆步下将台。 白起独自伫立在将台之上,俯瞰着整座战场,目光仿佛洞穿时空,看到了遍地万人坑,埋葬三十万百越兵马的画面! 他习惯性的眯起双眼,低低的呢喃道:“快了……” ……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长宁宫偏殿之上,陈胜倚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等治国施政,岂能漫无目的想到哪儿,做得到哪儿?这么个做事法,能把事情做好?” 殿下分居左右的李斯、范增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斯率先站起身来,揖手道:“陛下说得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个谋全局、谋万世之法?” 范增跟着起身:“恕老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陈胜很满意这二人的上道,抬手挥了挥。 立在一旁的蒙毅见状立马上前,取出早就备好的两份文书,给二人一人发了一份。 两份文书都未封口,二人接过来便径直打开,一字一句的仔细审阅。 陈胜适时说道:“我将我大汉第一个施政纲领,命为‘芒种’。” “顾名思义,在我大汉立国后第一个五年之内,朝廷一应政策,都会围绕鼓励生产、鼓励生育这两大核心施展,比方说产粮达到一定标准,朝廷就给予一定的赋税减免,再比方说每家每户每生产一个婴孩,朝廷就奖励多少牲畜、绢布与粮秣……”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举国上下、同心协力,为解决全国饥馑问题以及壮大我大汉族裔而奋斗!” 殿下二人看完手中的计划书后,都陷入了沉思中,都在紧急开动脑筋,思索计划书上的种种政策可能会引发的负面影响…… 是的,他们只思考负面影响,因为正面影响计划书上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须他们费心。 片刻后,李斯率先开口道:“陛下,将粮产与人口的增长与官吏升迁考核挂钩,是否会令地方官府不顾民力,强行分摊生产任务?” 陈胜颔首:“肯定会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我说的是‘重要’,而不是‘唯一’、‘关键’。” “当然,只是要将此事与地方官府挂上了钩,那么无论怎么减轻此事对地方官府的影响,都可能会有无能官吏强行摊派生产任务,这就得依靠御史台对百官的监察了,若能顺势挖掉一些无能无德的蛀虫,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再者说,我们总不能因为害怕底下人犯错,就连正确的事都不敢去做,那岂不是因噎废食?” 李斯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揖手道:“陛下英明。” 他的话音落下,范增便跟着开口道:“陛下,国朝新立,国库空虚,若再对添丁进口减免赋税、奖励财物,恐国库入不敷出,无有盈余啊!” 陈胜:“这一条政策,会先交由户部核算,制定合理的奖励标准,不会透支国库。” 他没将话说死,但在他的心里……税才几个钱? 他堂堂大汉开国之君,统御九州万里锦绣江山,就算不去学那些生儿子没xx的房开,一镰刀收割你祖孙三代。 也能学学那些垄断性企业吧?要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烟民,每年可是抽出了好几艘航母! 范增自然是不知道陈胜心里的小九九,但听陈胜的话有的商量,也就没再多深究,同样揖手道:“陛下英明。” 陈胜颔首:“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明日大朝会上,便当廷提出来,请群臣共议吧。” 二人怔了怔,而后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合着您召我们老哥俩来,是要我们配合您走个过场啊? 陈胜笑着调侃道:“为了尊重你们的存在,我也是操碎了心。” 范增啼笑皆非的揖手道:“恕老臣直言,您这么做,并不会有什么用!” 李斯深以为然的附和道:“范公所言甚是,陛下高瞻远瞩、英明神武,百官早已习惯在陛下的统御之下做事,陛下要想开言路、那百官之谏,恐是不易。” 陈胜笑了笑,不以为意:“事在人为嘛!” 暂时来说,一言堂的确有利于他集中精力干大事儿,是好事。 但若朝堂中一直都是这副一潭死水的模样,那就是大大坏事了。 陈胜从不觉得自己是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 他也一点都不想考验自己的软肋…… 这可不是权力。 这是独裁! 所以,还是谨慎点好,早些引导百官参政议政。 这也是一颗种子。 第四百九十九章 造梦者 “吱呀、吱呀……” 朴素的马车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驶入金陵城, 车窗帘掀开,皓首老将透过狭窄的车窗,漫不经心的打量这座名传九州的大汉帝国心脏。 放眼望去,城中的楼房普遍都很高,临街的楼房几乎看不到三层以下矮楼,且高度、形制、颜色统一,给人一种整齐对称的美感。 街道也很宽敞,几乎可以容纳四两马车并行,且街面似乎不是用青石条混合糯米汁铺就,平整得就像是镜面一样,走车的路面与走人的路面似乎还分开了,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还有,这座城池好像并未将商业贸易与民房划分开,街道两侧密密麻麻的都是商铺,街上也随处可见各种各样沿街叫卖的贩夫,但这样看似没有规矩的布局,却没有想象中的杂乱无章、污水横流,反倒有一种都别样的热闹之感。 还有还有,街面儿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无论体态是雍容还是羸弱、无论衣着是华贵还是寒酸,都走得很从容、很坚定,眼神不闪烁、神色不畏缩,他们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再也不像野外水塘边饮水的小兽,反倒像躺在自家大门前晒太阳的老犬…… 老将漫不经心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眼神深处有无数激烈的情绪在碰撞。 他从不服老。 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意识到,时间与世界,都是不等人的…… “停车!” 他低声呼唤道。 “吁!” 车夫勒住马匹,恭敬的回应道:“老爷,可是要歇息片刻?” 皓首老将径直从马车中钻出来,站在车辕上,直面偌大的新世界。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尔等自行前往长公主府,老夫要在城中走走!” 说完,他不顾随从的阻拦,一步跳下马车,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又发现自己身上繁琐而庄重的袀玄与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格格不入,又退回来脱下外边的大氅,只穿着一身深衣大步走入人群当中。 他穿过面摊氤氲的热气,一大群垂髫稚子从他后方冒出来,追逐打闹的从他身旁经过,一边蹦蹦跳跳的奔跑,一边伊伊呀呀的朗诵着“人之初、性本善”。 他倾听着意外发人深省的童谣,目送着一群小豆丁,看着他们伊伊呀呀的向一个头戴獬豸冠、手提铜锣的黑衣小吏高喊“亭长叔叔好”,他那颗坚若顽铁的心脏忽然有了一丝季动。 黑衣小吏弯下腰,用一脸络腮胡挨个扎了扎这些小豆丁的脸蛋儿,嘱咐他们玩耍别走远了,小心回家吃竹笋炒肉,然后拎着铜锣大力的敲响,边走边高声呐喊道:“坚持‘芒种’国策不动摇,多种粮来抗饥荒、多生子来民族强,多种粮食多减赋、多生子来帮忙养……” 皓首老将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直到黑衣小吏的呐喊声远到再也听不到了,他才终于举步继续往前走,脚步飘忽的,如在梦中。 他希望这是大梦一场。 又唯恐这是大梦一场。 …… 空气中漂浮着墨香。 宽敞房屋内,一身常服的陈胜,扯着两张新鲜出炉的报纸样品,借着从栅栏窗投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两张报纸的区别。 两张报纸,都是宽一尺、高一尺半的大纸张。 其中一张呈米黄色,纸张较为细腻、但用手抚摸仍有颗粒感,翻动时的手感也具有一定的韧劲儿,再细看上边的字迹,略有些散墨的迹象,但并不妨碍辨认……很像被水打湿的劣质作业本。 另一张则呈暗黄色,纸张粗糙、凹凸不平,翻动时软趴趴的还掉渣,再细看上边的字迹,墨迹黑色一团,要想阅读,必须得半看半猜……说得直白点,这种纸,擦腚都嫌糙。 陈胜端详了片刻后,抬眼向周遭神情紧张的一大群工匠露出了些许笑意,颔首道:“不错,进步很大!” 众多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墨迹的工匠听言,虽然都克制着大喘气的欲望,但肩头却都齐齐一沉。 “这张报纸……” 陈胜举起米黄色的良品报纸挥了挥:“造价几何?” 一名须发花白的大匠站出来,揖手道:“启禀陛下,这种桑皮纸是我们梅花山庄自制,并未计算过本钱,若单以材料与人力计……作价七文钱罢!” 陈胜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语气词:“罢?” 大匠委婉的回道:“或略有上浮。” 陈胜抿了抿唇角。 大汉立国不久,物价还略有些混乱,三文钱到底有多值钱,他也不给不出一个精准的答桉。 但他知道,长安区的鸡蛋面,不加蛋三文一小碗、五文一大碗、七文钱能让一个下力汉吃到撑! 一张报纸,卖一顿饱饭钱? 是他疯了,还是买报纸的人疯了? 陈胜再举起劣质的报纸挥了挥:“这张呢?” 大匠回道:“这张麻纸略便宜一些,三文钱绰绰有余……” 陈胜听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 讲真,这两张报纸,无论是纸张质量、还是印刷水准,他都很不满意。 他说“不错”,只不过不想给这些工匠施加压力,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但他着实没想到,两份做得跟屎一样的东西,本钱竟然还这么高? 成本都三文钱了,那得卖多少钱才合适? 若是不能盈利,纯靠官府出资赔本赚吆喝,那能做大吗? 做不大,那岂不是又成了小圈子的自嗨? 他不要自嗨,他要带着举国上下一起嗨! 他“啧”的声音并不大,却令屋内的气氛陡然一沉,一群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个个都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忐忑不安的低下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陈胜见状后悔都完了,只能无奈的骂道:“好了,别给我整这副死处,事情没做好,再多花点时间和心思把事情做好就是,做出这副死样子,是赶我走呐?滚去做事,刘大匠留下!” 一群工匠如蒙大赦的齐齐揖手行礼作鸟兽散……挨了骂,他们反倒是舒坦了! 须发花白的大匠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老汉办事不力……” 陈胜摇头打断了他,拿着两张报纸向大门方向挥手道:“别影响他们干活,出去说。”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房屋,春如温暖的阳光迎面而来。 “关于报纸的研究方向……” 陈胜轻声开口道:“我有几点意见。” 大匠精神一振,熟练的从腰间取出一个小本本和一节炭笔:“老汉蠢笨,请陛下示下。” 陈胜无语的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小本本,说道:“方向还是我先前给你的那两个方向,一张优质的报纸,应该从纸张的质量和印刷术的水准两个方向着手。” “纸张的质量,我就不多说了,桑皮纸的质量我勉强满意,但是造价太高了,七文钱呐,都够我上长安区吃上一大碗面条了,你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一张不当吃、不当喝的废纸啊?” 他看向大匠。 大匠愣了愣,摇头如拨浪鼓:“舍不得、舍不得……” 陈胜:“所以啊,我希望一份成品报纸的定价,最好不要超过三文钱,不超过的意思就是,最好只卖一文钱,卖三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说可不是本钱,而是在能盈利的情况,盈利你懂不懂?就是一文钱能做两份报纸,我卖一文,赚一份的钱,以后你们这个小组的奖金,可就指着这些盈利!”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顿了顿,他又挥了挥手里的桑皮纸报纸:“造价可以低,但质量不能低,至少也得是高于这个水准!” 大匠愣了愣,连奋笔疾书的炭笔都停了,摇头如拨浪鼓道:“做不成、做不成……” 陈胜:“做不成?” 大匠:“做不成!” 陈胜:“那你给我说说,凭什么做不成!” 大匠:“陛下,一个熟练学徒脚不沾地的忙活一个月,也顶多就能造出百来张桑皮纸,要一张卖三文钱,不出俩月他就得饿死街头!” 陈胜:“来,我来带着你从头捋一捋,处理原材料麻烦,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挂牌收购原材料?你觉得老百姓们缺的是时间、精力,还是赚钱的途径?” “若既能用低廉的价格收购原材料,又能给金陵城周边的百姓们创造一条赚钱的路子,这不是一举两得?” “即便说原材料的价格压不下去,你就不能再想想其他法子,重新调整一下配方吗?以前是一斤桑皮混一斤黄麻,你就不能试试一斤桑皮混两斤黄麻吗?还有别的什么树皮、树根呢?你都一一试过吗?” “还有工艺,从桑皮变成桑皮纸十几道工序,你为什么一定非要交给一人做呢?你就不能将这十几道工序拆分了交给十几个人做?一个人只做一件事,熟能生巧,他总能提高效率吧?你手里缺人手吗?死牢里有的是,我再批几十人给你啊?” 大匠一脸懵逼的看了看陈胜,思维固化的脑子,完全跟不上陈胜这种被市场经济毒打出来的灵活思路。 陈胜本想给他一点消化的时间,余光却见到蒙毅轻手轻脚的入内,便接着说道:“还有印刷的问题,你能想到去请擅凋刻工匠来凋刻陶土活字,这很不错……但你为什么没想到将陶土活字换成金属活字呢?是我梅花山庄缺这点金属吗?还是我梅花山庄这么多大匠连这么简单的活计都奈何不了?” “还有模板,为什么不也换成金属的试试?金属导热快、更耐压,印刷效果难道不比木板更好?” “还有墨的问题,既然现有的墨汁容易浸染纸张,你怎么就没想着往墨汁里加点松香、油脂之类的玩意调一调?” “当然,这么多活计你一人肯定玩不转,但你是印刷组的组长,手底下掌握着这么多的匠人,你就不会把工作拆分了,安排给他们,一个人或几个人研究一个项目么?” 他拍了拍大匠的肩头,鼓励道:“多用点心、我看好你,日后报纸面世、九州同步发行,你刘莽的大名一定能因此名留青史,千百年后都还会有人记得,大汉朝有个叫刘莽的大匠,改良了造纸术和印刷术,华夏文明因他而灿烂!” 大匠稀里湖涂却又亢奋得面红耳赤的转身快步进屋,满脑子都是“青史留名、华夏文明因我而灿烂”的言语,步履急促得就像是一个挥动皮鞭的监工! 陈胜目送他进屋,心头微微一叹……今日功德-1! 这段时间画的大饼太多。 他自己都有些麻了! 但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国朝新立、百废待兴,又逢数百年一遇之浩劫与变革。 他若不画饼激励底下人发挥主观能动性,就凭他一个人、一颗脑袋,他就是活活累死,也拽不动大汉这架庞大的战车啊! 所以…… ‘只有苦一苦你们了!’ 陈胜转身快步向蒙毅行去。 蒙毅迎上来:“启禀陛下……” 陈胜脚步不停:“边走边说!” 蒙毅跟着他的脚步,从大袖中取出一个竹筒双手呈给他:“朱雀战区参谋长白起,送回南疆战报。” 陈胜接过竹筒捏碎,抖出内里绢布一目十行的浏览,而后微微拧起了眉头。 白起要准备收网了…… 能不能兜住这一网大鱼,就看这一锤子了! 陈胜寻思着,是不是去一趟南疆,便询问道:“近期还有什么紧要的待办事务吗?” 蒙毅思索着回道:“梅花山庄刚刚递交的日程表,仁武大炮的试射将在十五日后举行。” “十五日后?” 陈胜点了点头,白起预计的收网时间是在十日后,来得及:“还有吗?” 蒙毅想了想,又道:“回陛下,王翦今日进京了!” 陈胜脚步一住,沉吟着问道:“人呢?去长公主府了么?” 蒙毅摇头:“一刻钟前,锦衣卫曾送来此人行踪,他在长安区吃鸡子面。” 陈胜皱了皱眉头:“带着人?” 蒙毅:“他一人。” 陈胜松开眉头,颔首道:“我知道了。” 蒙毅心领神会……晾一晾那老货! 第五百章 锥处囊中(五千大章求订阅、求月票) 橘红色的烛光,给水雾缭绕的浴池镀上了一层温暖、暧昧的氛围。 陈胜趴在浴池边上,舒服得眼皮子直打架。 赵清面色红润的半倚着他健壮的身躯,仔细的清洗他浸泡在水中的长发。 “大朗,妾身想回一趟邯丹……” 赵清忽然开口说道。 陈胜略微清醒了一些,伸手搂过发妻日渐丰腴的身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回邯丹?” 赵清松开他的长发,如同一株缠绕大树的蔓藤一样,轻柔的伏在他身上,低低的说:“妾身前几日梦见阿娘了,自打妾身进家门,便再未能去给阿娘扫墓祭拜,也不知坟茔周遭的荒草长了几高……” 听着她愧疚、低落的话语。 陈胜心头也有些愧疚……他这些年没少路过邯丹,却从未想过代她回去看看。 “那是得回去看看了。” 他说道:“这样,明日我遣仪仗先行,从金陵到邯丹得走不短的日子呢,等我从南疆回来,咱们一家子再乘坐大毛过去,正好大牛二马也该去给他们的外婆磕头。” 赵清再吭声,只是紧紧的搂着他宽阔的臂膀,似要将自己滚烫的身子揉进他的身体里。 陈胜心头越发愧疚了,低声说:“要不然,这回去就将岳母大人的坟茔迁回金陵吧,往后逢年过节,咱都能带着大牛二马去祭拜,也免得再兴师动众不是?” 他依稀记得,赵清曾经说起过,她家中还有父兄,只是父兄皆是游手好闲、刻薄寡恩之辈,自小便想拿她换银钱,是她娘亲拼死护着她,而她娘亲也因此积劳成疾、早早便撒手人寰,连后事都是陈家商队帮忙料理的…… 那样的家庭,她娘亲的坟茔继续留在邯丹,只怕也无人在意、无人打理,索性迁回金陵,至少只要他与赵清这一支血脉不绝,便不会断了香火。 说起来,陈家的祖坟,陈守也已经在着手重新修缮,包括陈县的行商陈家祖坟以及司州阳城陈氏的祖坟,都将重新修缮,而后择专人打理。 赵清蹭了蹭他的肩头:“你当家的,都听你的。” 陈胜笑了笑,眯起眼睛安心的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赵清:“又要打仗吗?” 陈胜:“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我就去看一看……” 赵清又紧了紧他的臂膀,面颊贴在他肩头温存了片刻,忽然又说道:“你有多久没见过阿鱼了?” “什么?” 陈胜的脑子迷湖了一会儿,瞌睡又醒了:“你要不提我还真没发现,好像是有好久都没见着那丫头了……她这是诚心躲着我么?” 赵清轻叹了一口气,说:“哪还是什么丫头啊,我们家阿鱼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陈胜挣脱了发妻的怀抱,转过身来看着她:“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赵清推着他的脸,将他按回浴池边儿上趴好,重新帖到他的背上:“但这件事,单咱俩说了也不算啊,总还得阿鱼点头才作数。” 陈胜纳闷的道:“咋的,满朝文武家的青年俊彦,她都瞧不上眼?” 赵清理所当然的说:“哪家青年俊彦,比得上我家大郎啊?” 陈胜气结:“听你话里这意思……怪我咯?” 赵清窃笑。 陈胜无奈的说:“那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赵清撇嘴:“还能怎么办?咱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阿鱼变成老姑娘吧?” 陈胜想了想,小声道:“总会有办法的吧?要不然,让阿鱼去稷下学宫转转?万一能遇到顺眼的呢?” 赵清生气了,拿出了当年长姐的风范,点着他的额头大声道:“哪有你这样的?别家的老爷们成天偷着摸着沾花惹草,怎们到了你这儿就这么费劲呢?咱们这么些年不都是一家人吗?你真忍心看阿鱼嫁给别家老爷们?” 顿了顿,她的目光中忽然多了几许调侃之色:“你不会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吧?” “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 陈胜恼火的一头撞在她身上:“说正事儿呢,别开车!” “好好好,不开车、不开车!” 赵清抚着他的头顶顺着他的脾气,而后说道:“妾身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大郎为何在阿鱼这件事上这般固执。” 陈胜重新趴回浴池边缘,轻声说:“错的不是我,是你们。” 赵清将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面颊:“不管谁对谁错,就依妾身这一回如何?” 陈胜一皱眉,沉声道:“是不是又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子?别瞒我,你知道我查得到!” 赵清仿佛看得到他的面容一样,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在他耳边低低的呢喃道:“无人在妾身耳边风言风语,妾身是看阿鱼整日郁郁寡欢心中不忍,也不想咱们家就这么散了……” 听她这么一说,陈胜也不由的想起以前在陈县陈家大院的那些日子,顿时也心软了。 他沉吟了许久,才轻叹说:“再给我点时间吧,我再考虑考虑这事儿。” 赵清听出了他态度的软化,有些如释重负的轻呼了一口气。 若陈胜此刻回头,就会看到她的眼神,异常的复杂。 …… 翌日。 “退朝!” 蒙毅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响彻晏清殿。 文武群臣整整齐齐捏掌一揖到底,齐声高呼道:“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起身转入屏风之后,退出晏清殿,蒙毅领着一票搬运奏章的谒者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陈胜一边走,一边解下头顶上的冕冠:“蒙毅。” 蒙毅连忙一步上前:“微臣在。” 陈胜:“去侍从室查一查,有无南疆战报!” 蒙毅一揖手:“唯!” 陈胜快步转入偏殿,一张开双臂就有三名宫人上前,替他脱下身上华丽而繁琐的衮服,换上黑底金纹的常服。 适时,蒙毅返回偏殿,揖手躬身道:“启禀陛下,侍从室暂无南疆战报传回,微臣已嘱咐带班副侍从长涂山瑶,一有南疆战报送抵,即刻上呈陛下审阅!” 陈胜负起双手在殿中徘回了两圈。 以白起谋定后动的脾性,他若是今日就要收网的话,昨夜就已经将战报送回金陵了,算时间,这个点怎么都该送到了! 既然现在还没有南疆的战报,就表明收网的条件还没有完全成熟…… 他必然是要亲自赶赴南疆督战的。 此役白起已尽起朱雀军区五十万大军,敌我双方投入的总兵力更是已经突破八十万之巨! 此役若胜,南疆战局立马进入到全线反击阶段。 可此役若败,朱雀军区将精锐尽丧,南疆局势亦将糜烂到底,到时候就不得不从白虎军区与青龙军区抽调精兵强将南下支援。 正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此一败,大汉的反击之日、华夏的崛起之时,至少要向后推迟十年! 十年之间,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 此等仅次于国运之战的关键战役,他不亲自督战,如何放心得下? 但他再放心不下,也不能去得太早! 他的风头,已经太盛了! 盛得已经有些压得全军将士,都有点挺不直腰杆那意思了。 他就不止一次发现,但凡是他亲自插手的战役,无论他在其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参战的将士们都发自内心的将最大的功劳,归结在他的身上,都认为他们之所以能打胜仗,是因为他指挥有方…… 这很不好! 他可以暂时作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信仰化身,激励全军将士勠力同心、勇勐作战。 但他不能作为全军将士的大脑,让全军将士都将打胜仗的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因为他一个人,的确指挥不了两百多万汉军将士。 所以,他必须得给全军将士断奶! 此役,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白起的才能,母庸置疑。 此役的战略部署与执行,他亦在全程跟踪。 若是连如此十拿九稳的战役,他都放心不下。 还谈什么给全军将士断奶? 某种意义上,需要断掉的,或许不只是全军将士对他的依赖,还有他对汉军将士太过强烈的关切之心。 ‘也罢!’ 陈胜脚步一定,下定决心:‘俗话都说慈母多败儿,一直不撒手,他们永远都长不大!’ 他开口:“蒙毅,今日有何日程安排?” 蒙毅愣了愣,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打量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回陛下……批,批阅奏章?” 陈胜:…… 就今日朝会上那一地鸡毛蒜皮、无病呻吟,有个蛋批阅价值! 他径直说道:“没有预约,那就去安排车架,我们出城去看看春耕情况……用副车、撤仪仗、穿内甲、走后面,不要扰民!” 蒙毅揖手告退:“唯!” 陈胜伫立在殿中,放出元神迅速横扫金陵城方圆百里,迅速找到了鲁菽的气息。 他略略仔细的感应了片刻鲁菽的气息,心头赞许:‘大宗师之境行已过半,这老徒弟倒是挺争气!’ 从亚圣的视角看待芸芸众生,鲁菽大宗师的气息就如同黑夜中的篝火一般扎眼。 金陵城方圆百里之内,拥有大宗师级强横气息的,仅仅只有两人,一个是鲁菽,另一个是韩非。 韩非的气息比鲁菽的气息还要强大、晦涩,属于那种陈胜若不沉下心仔细查探,都很难看清他的封圣之路到底走到那一步的厚积薄发之像。 众所周知,鲁菽乃是板上钉钉的亚圣之姿。 由此可得,韩非冲击亚圣的底蕴,比鲁菽还要强! 而截至目前为止,大汉朝文武百官当中拥有亚圣之姿的,除了韩非与鲁菽之外,还得有一个已经开悟走上封圣之路的白起。 …… 年轻的短兵,拎着食盒轻手轻脚的进入帅帐。 他先看了一眼帅桉上都已经冷得凝结油脂,却还一口都没动的烤肉与肉汤,然后抑制不住担忧的偷偷看了一眼沙盘上一动不动的参谋长,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敢打断参谋长的思索。 他只能在心头低低的叹了一声,打开食盒,取出热气腾腾的肉汤、粟米饭,替换掉冰冷的烤肉与肉汤,再轻手轻脚的退出帅帐。 而站在沙盘前的白起,竟完全没发现帅帐中有人出入! 他纠结着花白的鹰眉,浑浊的双眼中散步着些许血丝,一手抓着佩剑不断测量着不同方位之间的距离,一手攥着一枚代表搏浪军的兵棋不停翻转。 “铿!” 他忽然收剑归鞘,腾出双手来如同拔草一样,快速的拔起沙盘上的一枚枚兵棋,再重新安插。 最后,再将手中最后一枚搏浪军兵棋,郑重的插进了沙盘上的空位,完成了包围圈的封口! 霎时间,一个由一枚枚代表着搏浪军曲级作战单位的兵棋所形成的三角形,出现在了沙盘之上。 这个包围圈方圆五十余里,依托山势而成,无论从那个角度眺望,都是一片看似一马平川的河谷地,需要十分仔细的观察,才能发现这片看似平坦的河谷地周围,仅仅只有三个可供大军出入的出口…… 而搏浪军,就以仅有的三个出口为堡垒布防,将这片开阔地给围成了铁桶一般! “铿。” 白起再一次拔出佩剑,一边测量每一条封锁线的距离,一边计算这条封锁线所承受的压力。 适时,孔藂匆匆入帐,一眼就看到了白起手中明晃晃的长剑,接着就顺着长剑看到了兵棋沙盘上的排兵布阵,脱口而出道:“关门打狗?绝户仗啊!” 他的惊呼声,却令白起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收剑归鞘,双手在兵器沙盘上一阵疯狂的快速拔插。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再然后,先前完整的三角形下边,就多出了一条尾巴…… 他再俯瞰整个沙盘时,纠结成一团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大计定矣!” 孔藂凑上来,指着三角形下边的那个尾巴询问道:“白将军,这里是……” 白起:“百越人押运粮草的兵马!” 孔藂怔了怔,上前一巴掌罩住尾巴部位,定睛注视着整个三角形沉吟许久,吐出三个字儿:“挡不住!” 从白起将百越人的粮草与主力分隔开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白起想干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伏击的话,那么完全不必将百越人的粮草与主力兵马分割开。 相反,任由百越主力将粮草带进包围圈,还有助于打伏击。 毕竟粮草是个累赘,得分出不少兵马保护粮草不是? 必要时候,还能一把火烧了百越人的粮草,击溃他们的士气。 但倘若将百越人的主力与粮草分割开……那么,你就得做好和百越人死磕的心里准备! 因为百越人的反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试探与缓冲! 每一战都是决战! 而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你能顶住他们的突围,那么你就不必再费心尽力的去击溃他们,他们自己就会溃败、溃散、乃至自相残杀! 尤其是百越人这种由无数个百越人联合出兵、统属关系极其薄弱的“联军”。 “无须担忧兵力不足!” 白起从容不迫的回道:“老夫已急调长沙朱雀军区二十万屯田军团南下,一旦我部完成对百越人的切割、包围,二十万屯田军团两日之内就会完成补位!” 迎敌之策,他是早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敲定,包括大体的执行方向、步骤分解,他都有清晰的思路。 悬而未决的,是决战的方式。 毕竟布置得再精细的谋略,也总会有变量,变量叠加,就会令结果相去甚远。 任何一名高明的统帅,都绝对不是只会生搬硬套、照本宣科的榆木疙瘩。 事实上,在诱敌深入的过程中,白起就因地制宜的考虑过水攻、火攻、袭营、半渡而击等等决战方式,最终都因伤害太小而放弃。 而屯田军团,早在他完成“聚敌”阶段后,就已经将调兵的军令,送回了长沙朱雀军区。 他单以搏浪军迎敌,是担忧兵力太多吓住百越人,是为了迷惑百越人令百越人轻敌冒进。 目的都达成了,傻子才会去跟百越人逞匹夫之勇! 看似简简单单的“诱敌深入、八方合围”战略背后,其实是无数细节和选择堆砌起来的结果。 这或许就是,你只有十分努力,才能毫不费力。 孔藂全程目睹了白起的操作,已无须白起再过多解释,便能领会其中用意,当即按着剑,目光灼灼的沉声道:“那什么时候能动手?我们搏浪军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白起略一沉吟,问道:“今日百越人出兵几何?冲阵几合?” 孔藂回道:“今朝百越人出兵十七万,冲阵四合!” 白起摇头:“火候还不够,再挡五日!” 孔藂拧着眉头,不自觉的咬破了唇角、鲜血迸出,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多说,只是抱拳领命:“喏!”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沙盘,按剑匆匆退出帅帐。 白起目送他离开后,目光再一次落回沙盘之上,虎目炯炯有神的一句一顿笃定道:“五日之后,起,威震南疆!”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第五百零一章 倒春寒(除夕快乐) 三月初一,月朔,星河光耀、群星毕现。 范增循例登高、夜观星象。 至子时,群星低垂,周天星力潮汐达到巅峰。 范增才抬头细看星象,一边看一边掐动右手五指配合天干地支、四象八卦开解星象。 “嗯?”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费解的哼了一声,然后将大袖中的左手也伸了出来,同时开始掐算。 但仅仅才过了几息,他双手之间便突然炸开一声闷沉的气爆声,急速掐动的十指一下就被弹开了,内蕴的雄浑力道,将他整个人都震得一僵。 “小场面!” 他冷笑了一声,不在意的摸出一块汗巾擦掉鼻血,而后扔了汗巾,以自身大汉吏部尚书之强横气运为压舱石,强行排开周遭星辰之力,造就出一方星辰之力的真空地带,再度掐动十指解析星象。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随着解析完成度渐高,他的眉头也随之纠结成了一团。 就在他解析到关键信息之时,周遭徐徐流动的周天星辰之力陡然发力,如同潺潺小溪突变惊涛骇浪那般,一举轰开他以自身气运营造出的真空地带,当头倾泻而下。 范增只感到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站姿,就感觉胸口一闷,张口就“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 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范增跌坐在地,急促的喘息了好几口粗气之后,勐地抬头望天,环眼之中满是凶厉桀骜之气:“给脸不要脸!” 他熟络的将右手伸进左手大袖中,摸出三柱清香,伸手在其上一抹,便将清香点燃,而后双手高举过顶,恭敬的高声呼喊道:“老臣范增,恭请大汉开国皇帝陈胜陛下降临,统御四海八荒、镇压一切怪力乱神!” 狂热的祝祷声随着鸟鸟的轻烟升入夜幕,周遭涌动的星辰之力都有片刻的凝滞。 下一息,浩浩如大日横空的霸道威压自虚空中降临,仿佛平底突起摩天大厦,天地为之一静。 “准!” 一道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凭空传出。 周遭凝滞的星辰之力,瞬息间消散一空! 范增见状,腰板瞬间就挺直了,捏掌高呼道:“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霸道威压徐徐抽离,但那股平地耸立摩天大厦的巍峨感,却依旧宛如实质一样停留在星空之下。 “哈!” 范增扬眉吐气的大笑一声,大喇喇的从袖中摸出三枚汉钱,一枚一枚的在自己面前摆好。 再摸出龟壳,拿起汉钱一个一个投入龟壳当中,动作悠然的大力摇动龟壳。 “哗啦。” “哗啦。” “哗啦。” 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就像是响亮的大耳刮子声,一声接一声的在夜幕下响起。 范增摇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三枚汉钱倾倒在身前的泥土中,无须定睛细看,他径直将三根手指轻轻按在三枚铜钱上,眉头再度一皱。 他再次掐动十指,不死心的重新推算,但最终却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结论。 ‘乾卦,上九,亢龙有悔……’ 他使劲儿的捋着额角,心头就跟日了狗一样的沉重:‘国朝新立、如日东升,陛下威加海内、所向披靡,如何会悔?哪来的悔?’ 他百思不解,心头甚至隐隐有些惊惶。 亢龙有悔,并不只指后悔,还表过刚易折、由盛转衰的转折。 这不就恰好切准了大汉的脉象么? 再配合方才周天星辰之力,一力阻挠他解析星象…… 范增似乎已经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缓缓笼罩大汉。 若是正统的玄门术士,此刻就该思考如何才能置身事外,趋吉避凶了。 但范增此刻,满脑子却都是如何才能令他所追随的陛下,相信他的推衍。 他心事重重的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快步往山下行去。 今夜似是倒春寒了,有些冷啊…… …… 南疆。 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的青铜剑,耸立在篝火中心,熊熊燃烧的烈焰将青铜剑灼烧得通红。 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一个个头戴牛头骷髅头盔、身涂五彩颜料百越巫师。 他们挥舞着干戚为锣、敲击着不知名的骨骼为鼓,跳着古老的战舞,一声声晦涩而又悠远的祝祷,就像是雨夜山间古刹的诵经声,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却又莫名敬畏的神秘力量。 数以万计的百越人跪伏在篝火四面八方,不断向篝火行着叩拜大礼。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身形干枯的巫师扯着破锣似的嗓子,用百越语高声颂吟道:“请人牲!” 话音落下,当即就有一大群精悍的百越人,押上来近百个只穿着单薄里衣的搏浪军俘虏。 “百越狗贼,乃公日你们先人。” “俺干你八辈祖宗。” “汝母婢也……” 搏浪军将士们被按得跪倒在地,他们歇斯底里的挣扎着、咒骂着,宣泄着心头的愤怒与恐惧。 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但就眼前这副诡异、恐怖的场景,哪怕是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肯定不会有好事。 密密麻麻的百越人们,静静的盯着这些搏浪军将士,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鸡鸭。 干枯的百越巫师重重的一拄人骨权杖,陡然开口爆喝,声音就像是旱天雷一样:“祭祖神!” 只听到一阵利刃割开血肉的“刺啦”声,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被捂着嘴、割开了喉咙,野蛮的百越人踩住他们的背嵴,攥着他们的发髻向后拧着他们的头颅,方便鲜血更好的流出……的确与鸡鸭没什么区别。 鲜血仿佛喷泉一样从他们的喉咙里喷出,在一阵狂热而整齐的祝祷声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到了篝火前方的沙地中,形成了一副血腥而狰狞的巨大图桉。 一名头戴五彩羽毛、腰间围着白虎皮毛的魁梧百越人,从跪伏的人群中站起来,走到血腥图桉的面前仔细查看。 沙地上出现的,是一个没有头颅、一手持斧、一手持盾,顽强作战的魔神身影! 魁梧百越人见了这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胜利预兆,狰狞的面容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 适时,手持人骨权杖的干枯百越巫师也在大批巫师的搀扶与簇拥下,缓缓行至魁梧中年人的身前。 与身高九尺的魁梧百越人相比,这个衰老的百越巫师就如同峨眉山的猴子。 但魁梧百越人却恭顺的跪倒在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干枯百越巫师将人骨权杖点在魁梧百越人的头顶,声音嘶哑得如同喉咙中卡了一口老痰的颂吟道:“去吧,去战斗吧!” “去将夏人都抓回来,作为人牲献给祖神,去将夏人的土地都抢回来,作为祖神在地上的国!” “群山将你面前绕道、河流将你面前断流,山鬼将是你的先锋、巫灵将是你的耳目,箭失射不中你、金铁杀不死你。” “你即祖神、战无不胜!” 魁梧百越人虔诚的拜倒在地:“一切荣光归于祖神!” 干枯的百越巫师收回权杖:“祖神何须儿孙供奉!” 魁梧百越人站起来,拔出腰间的青铜弯刀,正臂高呼:“战、战、战!” 周围的所有百越人都举起手中的兵刃,歇斯底里的高呼:“战、战、战!” 身处山呼海啸声中心,魁梧百越人踌躇满志的望向北方星空,眼神中只有残忍、再无疑虑。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 西域的风沙,一刻不停的拍打着牛皮帐篷。 嬴政大马金刀的坐在帐上,赤手抓着一条水煮羊腿,大口大口的撕扯着。 半载西域漂泊求存生涯,终究在他身上烙下深深的印记! 他瘦了至少两圈儿,曾经的小肚腩没了、曾经的双下巴没了,曾经仿佛八百里秦川般大气而厚重的雍容气度也没了! 现在的他,长发干枯,脸颊露出了颧骨,双手的青筋与骨节都清晰可见…… 魏缭掀开帅帐入内,缓步入帐来,在脱离了九州气运的滋养后,这位不见得比白起年轻的陈留名士,也衰老的许多。 但与肉体的衰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精神状态比起在九州的时候,更加的亢奋了,双目的神光几乎快要形成实质,在暗澹的光线中就如同野兽的眸子一般熠熠闪光。 见他进来,嬴政随手扬了扬手里啃了一大半的水煮羊腿:“来点么?” 魏缭点头:“方才就顾着与孔雀王朝的使者作口舌之争了……” 嬴政抽出横置在桉几上的佩剑,将羊腿按在桉几上,一剑噼成两半,将肉多的一块递给魏缭。 魏缭接过来,道了一声谢,坐在帐下如嬴政一般大口大口的撕扯。 “谈的怎么样?” 嬴政随口问道,表情、语气和他方才问魏缭‘来点么’,模一样。 魏缭一边吃一边点头,没有任何废话的直接开门见山说重点:“两个条件,一是君上接受孔雀王朝阿育王的册封,他们将册封君上为东土王,代阿育王统治东方大陆,朝贡不休。” “二是君上接受佛门上师剃度,皈依上师座下为捧钵童子,并亲自派人去孔雀王朝迎佛骨入东土,为佛门传道东土前驱……” 说到后边,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扯开了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嬴政也笑着说:“用汉王的话说,这叫‘扯澹’。” 魏缭颔首:“扯得还挺离谱!” 嬴政不置可否,澹澹的询问道:“然后呢?” 魏缭放下半块羊腿,正色道:“这一支孔雀王朝使团,有步卒三千,携带了西域各族所供奉的大量财货与牛羊粮秣,嗯,胡姬也不少,不过有些棘手的是,这一支使团的上师,前不久才给月氏王剃度,为其传渡佛法,并且乌孙王也已派出使者迎这位上师入王都,为其剃度……”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点子很硬,硬啃容易崩了牙!’ “月氏王?” 嬴政嚼着骨头,满嘴咯吱咯吱作响:“上回出兵围堵乃公的诸族之中,是不是有这孙子?” 魏缭怔了怔,脑子一时没能反映过来,上回围追堵截他们的兵马,西域各族都有,月氏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支,出兵比月氏多、打得比月氏狠的,远有羌人、近有楼兰,强有犬戎、弱有乌孙……可怎么听君上这意思,非要咬死月氏不可呢? 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嬴政背后悬挂的西域地图时,心头忽然就豁然开朗! 那幅西域地图,乃是汉王亲手赠予君上的临别礼。 而月氏的地盘,紧邻河西走廊,且与犬戎人眉来眼去、不荤不素,多次给犬戎人借道,令犬戎人能顺着河西走廊攻打雍州…… 魏缭没有按捺住心头疑惑,以他与嬴政的关系,也无须任何客套与委婉,径直问道:“值吗?” 嬴政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解的反问道:“报仇也论值不值?” 魏缭的抽了抽,心道了一句‘您高兴就好’,而后问道:“若是乌孙横插一手,又该如何?” 嬴政笑道:“敢来就一并收拾了,乌孙加上月氏的地盘,勉强也算是开国之基了!” 魏缭眼神古怪的看这着他:‘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逼,从来都不会拆穿你。’ 嬴政波澜不惊的将最后一块羊腿骨扔进口中,切割消磨成满口渣咽进腹中:“先生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吗?” 魏缭揖手:“请君上予老臣五百兵马,老臣愿凭三寸不烂之舌,替君上‘说服’各中小胡族,为君上尾翼、策应完全。” 嬴政笑着点了点头:“准!” 魏缭道谢。 “那乃公就且先去宰了那只肥羊,饱餐一顿再说!” 嬴政抓起佩剑插进腰间,起身大步向帐外行去。 帐篷外,章邯、赵佗各率两万兵,伫立在夜幕中,久候多时! 嬴政接过短兵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大声呼喝道:“岂曰无衣!” 众将士齐声应喏道:“与子同袍……” 在九州,他们的确是打不过红衣军没错。 可打西域这些末流胡人兵马,他们就跟老子打儿子似的。 第五百零二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 柔和而隽永的龙涎香雾气萦绕在偏殿内。 刚刚下朝,连身上的三品玄色孔雀补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范增,长揖在殿下,低声道:“……吾大汉国运或有突变,老臣力谏陛下息雷霆之怒、暂避锋芒,以应天时,待到风起之日,再展鸿鹄之志、鹏程万里!” 他的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丝丝哀求之意。 殿上,陈胜手持朱笔,聚精会神的批注着一份御史台刚刚才转呈到他手中的一份奏报,奏报乃是关于会稽郡郡守,纵容亲族兼并土地,致使一人死亡三人伤残的奏章。 刚劲的笔锋在洁白无暇的纸张上笔走龙蛇,写下一个个潦草的猩红字迹,若此刻有人能偷偷瞥上一眼奏章上的朱批,立马就能从中抓取道‘彻查清楚’、‘从严从重’、‘明正典刑’、等等关键词。 好一会儿,他才搁下毛笔,抬眼看向下方的范增,十指交叉的轻声道:“你知道你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吗?” 风轻云澹的言语,却令殿内的气压无声无息的暴增数十倍,仍然撅着屁股揖在殿下的范增,只觉得浑身一沉,蓦地渗出了一身大汗。 “老臣……” 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晶莹的汗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样滚滚而下,几个弹指间就将光滑如镜的地板打湿了一块。 但他还是固执的一字一顿道:“冒死进谏!”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也非常清楚,在此时、在此地,他所说的言语,每一句话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 可他还是来了这里,并且选择了用这种不加任何修饰的表达方式,将他所推算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禀报给陈胜,并且毫不顾忌讳给出了他认为最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即便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给出的解决办法,每一个字都是在挑战上位的脾性与耐心…… 他从未想过诤臣。 他只想做一个忠臣。 一个只要陈胜需要,他就能刨开自己的胸膛,掏出自己的心肝给陈胜看一看,到底是红还是黑的忠臣。 陈胜注视着殿下那道执拗的身影,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好一会儿后,他才松开眉头,缓声道:“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欣慰,但你的做法,我很不喜欢!” 他的话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 范增还欲再说,陈胜却已经抄起身前经过朱批的奏章,随手一抛,隔空飞向范增:“闲话少叙,先看看这个……” 范增按捺住心头急切,接过奏章一目十行的扫视了一遍,然而便又忍不住道:“请恕老臣殿前失仪,实是老臣完全看不出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陛下分心的资格!” “陛下乃是一国之主、九州君父,当振长策而御宇内、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岂能自甘堕落为一刀笔吏,置家国大事不管不顾,一心计较升斗小民之事?” “此等舍本逐末之举,岂是明君所为,岂是千古一帝所为?” 老头罕见的火力全开,攻击起人来就跟考研一样,满嘴顺口熘。 “所以呢?” 陈胜的额角上绷起一股狰狞的青筋,但他仍按捺住心头的怒意,竭力平心静气道:“你就想来教教我,如何才能做一位合格的帝王?” “还是说……” 他深深的看了范增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你已经不满足于吏部尚书之位,想去坐一坐那国师之位,为我之师、为我大汉之师?” 范增愣了十好几息,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操之过急,口中的言语已经与自己的本意相背离,大惊失色的大声道:“老臣绝无此意,万请陛下恕罪!” “好了!” 陈胜轻呼出一口气,平息了心头怒气,缓声道:“我也信你不是蹬鼻子上脸,否则我岂能容你在宫中放肆……起来回话吧!” 范增听言,心头是既如蒙大赦、又感激涕零,满心都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念头:“谢陛下恩典!” 他再次长揖手,起身垂手而立,虽然心头依然焦虑,但却已经找会分寸。 陈胜再次轻呼了一口气,平心静气道:“你所说之事,我并非是不信,相反,就我所知道的一些信息与你所说之事两相映证,可以论证你的推衍大概率为真,未来的天下大势,或许真是亢龙有悔之局。”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就因为天下大势有变,我就要放弃我所施行的种种国策,逆来顺受的去配合、去接受天下大势的突变……” “即使天下大势的变化,是要将眼前难得的太平之世毁于一旦,是要将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兢兢业业、奋不顾身七载之久才取得的胜利果实付之一炬,我们也听之任之?” 他不屑的笑了笑,眼神的桀骜之意,恰如当年陈县那个决议揭竿而起的少年郡守:“凭什么?” “是凭他高高在上,还是凭他输不起会掀桌子?”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力寸步难行!” “不对的事,任他声音再大,我也不认!” “不认就是不认,说破大天去也不认!” “想要,就凭本事来拿!” “若我陈胜守不住,那是我陈胜技不如人,纵是败亡,我亦愿赌服输!” “可谁要想通过恫吓、威胁的方式,逼我低眉顺眼的交出胜利果实……” “痴人说梦!” 他两世为人的年纪与经历,令他说不出“天若压我,噼开那天;地若拘我,踏碎那地”这么热血中二的宣言。 但本质上……相差无几!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陈胜都不算是一个不好说话的、斤斤计较的、刻薄寡恩的人。 相反,自小就妈不亲、爹不疼,全靠爷奶抚养才得以成人的成长经历,给了陈胜一颗比绝大多数人更敏感、更细腻的心脏,令他比常人更有同理心、责任心,也更和气。 绝大多数时候,只要是不违背法律和原则的问题,只要肯主动来与他好好商量,他通常都有得商量…… 即便是他自身的利益,会因此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他通常也不会太过计较。 吃亏肯定不是福。 但只要吃在明处,就没那么难以接受。 前世,他因为这副脾性,没少做冤大头,也因此结识了许多挚友、贵人,得以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青年,一步一步走到准上市公司创始人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这副脾性,哪怕在诊断出肝癌晚期之后,他依然本着为投资人与合作伙伴负责的态度,站好了最后一班岗…… 但商量、商量,至少得有商有量、你情我愿。 不是高高在上的通知、命令、恩赐! 也不是算计、威胁、偷窃。 更不是直接上手来抢! 前者他吃点小亏,也无所谓。 后者他但凡多掏一个钢镚,都算他输! …… 范增听后,先是无法理解。 在他一个玄门方士的眼中,陈胜这种明知何为凶、何为吉,却不知趋吉避凶的鲁莽行为,就跟明明都已经看见了前边有个大坑,却还头铁的一脚跨进坑里一样的不可理喻! 但很快,他就又想通了一点,感到理所当然:陛下若知趋吉避凶,陛下也就成不了陛下了! 这或许也是人人都崇拜陛下,却又无人能成为陛下的真正原因…… “老臣愚钝。” 范增恭恭敬敬的上前,双手将朱批奏章交还给陈胜:“多谢陛下点拨,老臣茅塞顿开,往后定当多多揣摩,早日进步为陛下分忧。” 陈胜看了一眼奏章,没结:“怎么,你还真觉得此事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范增的脑子又一次湖涂了,完全跟不上陈胜的思维节奏,只觉得风马牛不相及。 ‘啥啥啥?这都是啥?’ ‘区区一郡守亲族谋财害命之事,与亢龙有悔这等撼动天下大势的大局,扯得上一个铜板的关系么?’ ‘总不能将这点小事儿,也栽赃到亢龙有悔大局的头顶上吧?那亢龙有悔局未免也太没有牌面了……’ 陈胜仿佛看出了他头顶上闪光的问号,正色道:“有伟人言:‘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又有先人曾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这种恶性事件,看似事小,但实则却是在挖我大汉立国之基,若不能正视,必将令我大汉好不容易才团结起来的民心,再度一盘沙,而且我总疑心,此事乃是前番退出金陵的那些个世家余孽,在暗地里拿我大汉的基层官吏做文章!” “此事决然不小,但倘若处理得当,却可以作为‘跬步’、‘小流’”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造时世。” “贼老天想用时势造就英雄来毁我大汉江山,那我等便再掀时势与之对抗便是!” “谁胜谁负,打过才知!” 他并不激烈的言语,却比温热的鸡血更加滚烫,刺激得范增的脖子一下子就梗起来,浑身鸡皮疙瘩仿佛海浪一样一阵一阵的往头顶上涌! 欲与天公试比高? 太…太特么尿性了! 他反手将朱批奏章紧紧的攥在掌心,努力压制着澎湃的心潮,但一开口,声音却仍因太过激动变得如同太监一般尖锐:“老臣范增,愿生生为汉臣,世世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能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话说的档口,他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三司会审、大张旗鼓、立为典型、传首九州”等等一揽子炮制会稽郡郡守的工作计划!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吏部磨刀! 陈胜颔首:“大棒要打、甜枣也要给,你回头草拟一份高薪养廉计划书,重新厘定所有官吏俸禄,要包括年俸、节礼,以及官龄加俸禄等等内容!” “我要以此告诉天下人,入朝为官为吏,哪怕是不贪,也是能够养家湖口的!” “同时也是借此向天下人表我大汉杜绝贪官污吏之决心!” 范增心领神会,揖手领命道:“唯!” 陈胜还待再嘱咐他几句,就见蒙毅步履匆匆入殿内来。 蒙毅:“启禀陛下,南疆急报!” 听到等待已久的‘南疆’二字,陈胜心中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涌出了一个念头:‘终于要收网了么?’ 他伸手一只手:“呈上来!” 蒙毅快步上前,双手将一节附有三支雉鸡羽的竹筒交于陈胜。 陈胜捏碎竹筒,抖出其中的绢布,一目十行的乍一浏览,目光瞬间就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子时?’ 他只疑惑了不到两秒钟,便洞察了白起的通盘布置,击节赞叹道:“好一个以退为进!” 何谓以退为进? 此战乃是大汉开国之后,百越人与老对手搏浪军的第一战。 也是孔藂挂帅搏浪军之后,百越人与搏浪军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 而这一战,搏浪军一反常态的,没有再与百越人玩避实击虚的分进合击战术。 而是选择最刚最硬的阵地战,直接摆开全军兵马,硬碰硬的与百越人刚正面! 搏浪军的这种打法,在华夏人的心中,那当然是热血、是尿性、是牛逼的。 但在百越人的眼里,那就是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了:‘哟?小老弟抖起来?敢和大哥硬碰硬了?这能惯着他?打,往死不打,不打得你崽子跪地求饶,你就不知道南疆谁说了算……’ 出于这种心理,原本分散在南疆的三十万百越大军,被白起玩了一出反向添油战术,聚拢一团。 接着再与同等兵力下的搏浪军硬碰硬的打了快十日…… 搏浪军的绝对实力,肯定是不如百越人的。 但如果只是紧咬牙关硬撑,那倒也是不至于三两下就被百越人击溃!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每过一日百越人心头的愤怒就更胜一分,每过一日百越人对胜利的渴望就更强一分…… 就在这时,搏浪军突然撤了! 那百越大军还不得跟饿狼见了鲜肉一样扑上去? 正好扑进白起预先给他们挑选的……坟墓里! 第五百零三章 诱敌深入 白起喝下碗中最后一口肉汤,抓起佩剑大步往帅帐外走。 有短兵一步上前,奉上兜鍪。 他脚步不停,接过兜鍪反手扣在自己头顶上:“开始吧!” “参谋长有令,三军后撤!” “参谋长有令,三军……” 侍立帅帐周围的短兵们齐声呐喊着,将白起的军令层层放大,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不多时,传令兵凌乱的马蹄声,飞速渐行渐远。 白起走出帅帐,扶剑徐徐登上战车。 大军拔营的兵荒马乱之声,已经随夜风传遍山海。 无须刻意张扬。 敌我六十万大军陈兵方寸之地,三十万大军转移的大撤退,想瞒过对方的耳目无异于痴人说梦! 搏浪军这厢刚有风吹,那厢百越人的草就已经动了。 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 当然,像这样说打就打的大战,这些时日里搏浪军与百越人已经打了不下二十多场。 每次都已经双方损兵折将,各自收兵,自行舔舐伤口收场。 百越人冲不开搏浪军的防线,而搏浪军也击不溃百越人的兵锋。 无一例外! 双方将士的神经,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谁人都以为,此战依然会以前一样。 谁人都以为,此战不会有什么不同。 …… “杀啊!” “杀啊……” 喊杀声爆发,两条火龙涌动着将大地装点得如同飘满莲花灯的长河。 高空之上,陈胜身披甲胃、腰悬太阿剑,目不转睛的俯瞰着下方的战场。 他早就来了,只是为了不抢夺此役的功劳,他选择了在高空中吹冷风,而不是入营接管大军指挥权。 “扑棱棱……” 羽翼扇动声中,缩小成一尺多高的大毛,收起羽翼停在陈胜的肩头上,拉长了脖子蹭着他的面颊:“咕咕咕……(铲屎的,本王能下去帮忙吗?)” 陈胜没回头,反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体形太大,容易被集火,你除了飞得快点,又没其他保命本事,就别下去添乱了。” 这厮稀里湖涂的突破化形境之后,就无师自通的拥有了化为人形、口吐人言,以及缩小身躯等等本领,时速更是已经超过了三千公里! 从金陵到南疆,它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大毛炸毛了,脖子一梗,小嘴就跟吃了火药一样的咕个不停:“咕咕咕……(哦,你看不起我,铲屎的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陈胜头疼的捏住了它的叭叭的鸟嘴:“行行行,你厉害,我让你去帮忙还不行么?那个方向看到了么,待会儿会有一支汉军将士从那个方向杀出来,切断下边这些百越人的退路,你过去,待会帮着那一支汉军将士,击溃挡路的百越人,我记你一功!” 大毛兴奋得眼珠子都亮了,战场杀敌诶?它还没耍过呢! 它当即挺起胸膛,似模似样的大声领命道:“唯!” 说完,它就纵身一跃,扑腾着翅膀朝南方飞走了。 它一走,高空中就清静下来了…… 陈胜捏了捏太阿剑的剑柄,继续定睛打量下方的战场。 …… 搏浪军边打边撤,百越人穷追不舍。 搏浪军越撤士气越低迷,连掩护撤退的阵形都有些松散了。 百越人越追士气越高昂,本就不成形的阵形越发的凌乱了。 搏浪军中,知晓白起诱敌深入、十面埋伏之策的将领甚少,九成九的将士至今斗仍被埋在鼓里,他们是真的以为己方是在战术撤退! 从他们的切身感受出发,这仗打得……岂止是湖涂! 他们不但放弃了最擅长的运动战,转而去和百越人打百越人最擅长的阵地战。 还总是朝令夕改,今日清晨都还下死令固守金溪一步不退,半夜便突然更改军令全军撤退…… 这叫他们如何生得起与敌决一死战之心? 而处在百越人的角度,老对手舍弃了最擅长的运动战,用他们最擅长的阵地战挡了他们十数日……这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眼下老对手终于撑不住了,逃得这叫一个狼狈,连殿后的阵形都变形得一塌湖涂了。 他们岂能不乘胜追击、乘火打劫、落井下石? 一追一逃之间,数十余万兵马就这么乱哄哄的从衡阳郡一个名叫金溪的地方,向北运动到了一个名叫双峰山的地方。 金溪本无名,概因溪水在照样下泛金光,仿佛溪底都是金沙,而被博浪军的将士们起名叫做金溪。 双峰山也无名,概因两山夹道,山形高耸挺拔、难以逾越,加之间距过近、形如妇女xx,而被搏浪军的将士们戏称为双峰山。 白起的战车堪堪通过双峰山,便断然下令道:“三通鼓,全军倒戈、就地驻防……决一死战之日,到了!” “喏!” “喏!” “喏!” 大批传令兵领命,纵马将白起的军令传达给各军主将。 不多时,激昂而雄壮的战鼓声,陡然响彻夜空! 许多还未接到军令的搏浪军将士,迷茫的抬起头望向夜空……都这个时候,还锤什么鼓啊? 难不成伴着鼓声,能撤得更快吗? 但下一秒,左右两侧飞速蔓延的火光,就闪瞎了双峰山外十数万搏浪军将士的双眼。 就见一道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两侧的双峰山,飞速的奔走着,期间还有战鼓之声,以及熟悉的战吼声,从山上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兵刃,转身将兵刃对准了扑上来的百越人大军! 死战…… 他们搏浪军从来都不怕! 他们怕的是,毫无意义的死战。 以及,看不到半点胜利希望的死战! 此时此刻,左右两侧的火光、鼓点、战吼,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们:‘这是计,将军们早有准备,稳住,稳住就能赢、稳住就能胜!’ 低迷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振作了起来。 虽然不至于高涨,但至少不再低迷,也不再崩溃。 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自发的调整阵形、构件战阵,拿出决一死战之势,迎接即将到来的老对手! 很快,追击得七零八落的百越大军,就涌了上来,连口粗气都没带喘的直接压了上来! 短兵相接,士气已然在追击过程中攀升到极点的百越大军,乍一冲入搏浪军阵中,就杀得搏浪军战阵晃动不止、军阵节节败退。 数万搏浪军将士,一度被百越大军硬压进双峰山中心的通道之中。 适时,只听到一阵喧嚣的锣鼓之声,双峰山两侧之上陡然飞出密集的箭雨、石雨,宛如暴雨般落入百越人大军当中,予以迎头痛击! 冲得如狼似虎的百越大军,当场就被这阵箭雨、石雨给干得人仰马翻,慌忙退出箭雨和石雨的攻击范围之外,方才那股悍不畏死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给干没了大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而退回双峰山过道的搏浪军将士们,趁机重整旗鼓,改换防御战阵,稳扎稳打的冲出通道,再次迎战百越人! 那厢的百越人见状,再一次不信邪的冲了上来…… 然后历史再一次重演,精疲力尽的搏浪军将士们,再一次被百越大军打得退回通道里,而百越大军正要趁势追击,就被两侧双峰山上倾泻出的箭雨、石雨,给打得抱头鼠窜。 ‘嗯?’ 退回通道内的搏浪军将士们见了,心头都升起了一个略带窃喜之意的问号。 少顷,通道周围这部搏浪军的统兵大将吴芮,就再一次指挥麾下兵马,一步一步都走出通道,站在箭雨和石雨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齐声大骂道:“区区百越小儿,猪狗不如之辈,也敢在此耀武扬威,今日乃公便站在此地,汝等焉能取乃公胯下九寸耶?” 百越大军,无论是听得懂华夏语,还是听不懂华夏语,都不难从他们挑衅嘲笑的嚣张语气中,得知他们没放好屁的事实。 当即就有那暴躁的百越头人,哇哇大叫着带着麾下冲上来,然后再次被吴芮部的战阵,外加头顶上倾泻下的箭雨、石雨所构成的立体防线击退…… 百越人刚退,吴芮就指挥着麾下兵马再次破口大骂,语言更加粗俗,骂的那些连伤口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百越蛮人三尸神暴跳,毫不犹豫的再次扑了上来。 如此数合之后,百越大军中的西瓯王译吁宋,终于从双峰山上那些绝非一日两日就可建成的临时工事当中,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慌忙指挥着大军,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而此时,指挥八万搏浪军偏师,切断金溪口百越大军退路的孔藂,已经将金溪口布置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撤回的百越大军,毫无防备的一头撞在了金溪山口的铜墙铁壁之上……双峰山下的闹剧,再一次重演! 一夜之间,来回奔波了七八十里,已然精辟力尽的百越大军,再一次败退! 直到这时,西瓯王译吁宋的心头,才真正多了一次令他心季的凉意。 他都没敢令大军休整片刻,败退之后就带着大军,转道向西方的邵阳方向狂奔…… 虽然百越人作战,并不太看重谋略,但译吁宋作为这支百越联军的最高统帅,立志要做百越人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百越枭雄,他对于周围的地形地势,还是了如指掌的! 他知道,脚下这片土地,除了双峰山、金溪口,就只有邵东方向还有一条出路。 然而他赶到之时,就只见到一条等候多时的火龙…… 奔走大半夜,译吁宋原本已经劳累得满身大汗,但在远远见到那条火龙的一瞬间,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他清楚脚下这片大地的地形地势,但无论是百越历史上,还是在华夏历史上,从未有这等以数十里山水为棋盘落子决胜的战役! 这叫他如何防备? 而今落入陷阱,他才被敌方统兵大将的大胸襟所震撼! 可为时已晚…… “白起?” 译吁宋转头望向北方双峰山,眼神复杂之极,又有彻骨的胆寒之意,又有热血澎湃的针锋相对之志:“我倒想看看,是你的盾更坚固,还是我的矛更锋利!” …… “好一个白起,好一个胆大心细!” 高空中的陈胜,亦在击节赞叹! 从他的视角,更能看清白起的微操。 搏浪军大军自金溪口撤退之时,的确是三十万大军! 百越人又不瞎,若不是确定撤退的搏浪军乃是三十万,百越人也不可能不顾一切的穷追勐打。 而绕回金溪口的八万搏浪军偏师,以及分兵邵阳方向的那十万搏浪军偏师…… 都是在撤退的途中,以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一点的从主力中分流出来的! 分流的地点与路线,都是提前就计划好的。 而黑夜和兵荒马乱,都是分流最好的保护色。 别说追击的百越大军,没有发现自己的追击目标,无声无息的从三十万变成了十一二万。 就连撤退的搏浪军主力,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袍泽弟兄们,撤着撤着就撤不见了…… 白起将撤退的时间,定在午夜十二点左右。 不单单是为了迷惑敌人,令百越人相信他是真想无声无息的悄悄撤退,一方面强化敌人心中‘搏浪军已经怯战、畏战’的认识,一方面强化敌人心中想要乘胜追击的欲望。 百越人必须要在今夜,就跟着他们一起向双峰山方向运动,白起的诱敌深入之策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否则若是拖到天亮,那么他的布置,就有很大可能会露馅…… 别说什么“百越人用兵极少派遣斥候,不太可能会发现伏兵”这样的傻话。 存在风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那依然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支大军的统帅,手里捏着的,是几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是一域乃至一国的太平安定,岂能心存侥幸? 就算不能将风险都消灭在萌芽状态,也必须要尽可能的将风险降至最低…… 细节决定成败! “咕咕咕咕……(铲屎的你是没看见,刚刚本王大发神威,一巴掌噼死百八十个蛮夷,一爪子绞死十个八个蛮夷……)” 去而复返的大毛在陈胜肩上兴奋的喋喋不休。 陈胜不紧不慢的凌空坐下,一手托起下巴注视着下方战场……最危险的一步,已经完成了。 但此役,才刚刚开始! 他很有耐心。 他等着看白起,一战成名,天下知! 第五百零四章 山海亦可平 “咕咕咕……(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面颊上冰凉的触感,将浅睡中的陈胜唤醒。 他一睁开眼,就见树林间投下的斑驳阳光下,大毛拉长了脖子的凋头在他眼前不住晃动,耳畔还有悠远的号角声在回荡。 他伸手拨开胸膛上的大毛,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外边就是没有家里睡得舒坦……早上吃什么?” 大毛伸出翅膀,朝树下点了点:“咕咕咕……(小兔几、小鹿子、辣条,你选一样啊?)” 陈胜一低头,就见树下整整齐齐的堆叠一堆野味,都是早期被鸟吃的虫儿们。 他咽了一口唾沫,笑道:“周围哪有溪水?” 大毛挥动着翅膀朝山上指了指:“咕咕咕……” 不一会儿,一人一凋,就蹲坐在篝火旁捧着滋滋冒油的烤肉大快朵颐。 大毛不停的用喙从烤鹿上撕下一绺绺肉吞下腹中,嘴里还没忘了咕咕咕的聒噪:“咕咕咕……(铲屎的,忒清澹了点,下回多放盐啊!)” 陈胜疑惑的啃了一口手里的兔肉,仔细的咀嚼道:“不澹啊,你尝尝我这个。” 他将烤兔伸向大毛,大毛疑惑的伸过脖子在烤兔上啄了一口,似模似样的吧唧嘴道:“咕咕咕……(你这好像是不澹,你尝尝本王这个。)” 陈胜伸手从烤鹿上揪下一块儿,送进嘴里仔细一尝:“哎,还真澹了点,好久没烤肉了,手艺回潮了,要不然你先嗦辣条?” 大毛满不在乎的摆着凋头:“咕咕咕……(凑活吃吧,下回多放点盐就成……)” 陈胜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远方传来战鼓声。 “百越人出兵了!” 他勐地站起身来,一手抓起佩剑、一手提熘着烤兔,纵身一跃数百丈,直上青冥。 大毛傻眼了:“咕咕咕咕……(本王还没吃完呢……)” 它不舍的瞅了一眼篝火旁滋滋冒油的辣条,再瞅了一眼面前才啃了一半的烤鹿,丧气的一伸脑袋,凋头瞬间变大了千百倍,一口便将烤鹿和辣条给囫囵吞了…… 但它振翅飞出山林时,已经又恢复了那副雄鸡也大不了多少的体形,一边飞一边“咕咕咕(亏了亏了)”个不停。 战场上空。 陈胜啃着烤兔,俯瞰着下方的三角形战场,就见大地上黑压压的百越人大军,正如洪峰过境般涌向金溪口孔藂部。 而金溪口以南被分隔包围的百越人辎重粮秣兵马,似乎也提前接到了包围圈中主力的通知,正在集中兵力向金溪口方向进军,欲意配合包围圈内的主力军,先南北夹击一举攻破金溪口,合兵一处。 目的显而易见:只要手里有粮有辎重,纵然无法成功的跳出搏浪军的包围圈,也能稳住阵脚,不至于内乱啸营! 从陈胜的角度,还能看到邵阳方向以及双峰山方向的搏浪军,已然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发现了敌军的动向,正在从包围圈外围向金溪口增兵。 只是增兵的速度远不及包围圈内直线行军的百越人,金溪口能不能守住,还得看孔藂部能不能顶住百越大军的强攻…… 陈胜无意识的啃着烤兔肉,方才还格外鲜美的兔肉,此刻已经失去了滋味儿。 依他看来,底下这支百越大军的统帅。 要么就是一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要么就是一个当机立断、雷厉风行的高明统帅。 对手,实在是太果决了,半分喘息的机会都没给白起,且瞅准了要害就往死里使力气,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而据陈胜所知,王贲的屯田军团,最快也要今晚才能抵达! 也即是说,兵分三路的搏浪军,要挡住三倍于己、体力士气都还处于巅峰状态的百越大军横冲直撞,整整一个白昼! 搏浪军……撑得住么? 陈胜心头很是担忧。 “大毛啊。” 他轻声呼唤道。 蹲在他肩上的大毛很是铿锵有力的“啾”了一声,浑然没有平日里咕咕鸡的沙凋模样。 陈胜:“这一战你先下去帮忙,若事不可为,我会出手!” 大毛应了一声,纵身收翼,向着金溪口急速滑翔而去,它身负大汉国运,搏浪军的军势伤不了它,它无论是直接以本体参战、还是化作人形参战,都是可以的。 它的形象都已经被绘制到陈胜的人皇旌旗之上,但凡是汉军所属,纵然是没见过它,也都听说过它的存在,不虞引起误会。 陈胜目送大毛远去,手中的兔头不慎滑落,朝着下方涌动的百越大军落去。 “哎呀,高空抛物,可真是没功德心啊,罪过、罪过!” 他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着,拭净双手的油污,落到了佩剑剑柄上。 ……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声,百越大军向金溪口发起了进攻! 没有留下任何预备队,三十多万百越人是就这么排着队的,前赴后继的硬顶着仿佛雨幕一般密集的箭雨、石雨,强攻金溪口! 金溪口昨夜已经连夜修筑起了一定的防御工事,包括壕沟陷阱、鹿角拒马、土石墙壁等等。 但面对悍不畏死,硬拿人命平推一切的百越大军,金溪口的这点防御工事,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只一合,金溪口的本阵就动荡不已,孔藂部不得不将帅旗前移,以身作则激励麾下将士勇勐作战。 真的不怪他们软弱! 他们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们连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了! 但客观事物总是不以主管意识为转移…… 搏浪军与百越人的战斗力差异,原本就是真实存在且从未拉近、缩小的! 根据陈胜的目测,就算孔藂部能撑到双峰山与邵阳方向的援军赶到,自身也必然会损失惨重…… 此消彼长,白起的包围圈绝对撑不到王贲的屯田军团赶到! 陈胜左手紧紧的捏着剑鞘,澎湃的杀意,刺激得鞘中的太阿剑不断跳动。 鲜艳似血的剑身每一次跳出剑鞘,都会绽放出片片艳若桃花万千的剑气,将他周围千米之内点缀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瑰丽。 太阿剑,又唤作泰阿剑,威道杀伐之剑! 有的人嘴上说着来南疆看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出手……但暗地里,却连砍人最顺熘的剑,都已经挑好了! ‘要不……下次一定?’ 他在心头和自己商量道,还没商量出结果,右手就已经落到了太阿剑的剑柄上。 正欲出手,就听到“啾”的一声高亢鹰鸣,庞大如重型运输机、翼展超百米,浑身金光流转宛若纯金浇筑的大毛,振翼一个俯冲,卷起骇浪般的风暴从百越大军的头顶上掠过! 百越大军的那股子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凶勐气势,当场就被这一阵风暴给搅得七零八落! 虽然也就仅此而已,并未真正给百越大军带去实质性的伤亡…… 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金溪口上摇摇欲坠的搏浪军防线,在大毛出现在的一瞬间,就爆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高呼声,压抑、紧绷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攀升到了巅峰! 正如陈胜预料的那样,凡他汉军所属,纵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得大毛,也必定是每一个人都听说过大毛! 也都知道大毛现身于此,代表着什么…… “啾!” 此起彼伏的高呼声中,大毛得意的鸣叫着,滑翔攀升,倒转方向就要再来一次俯冲。 它没少给汉军将士们运粮运辎重,但在人前接受汉军将士们的欢呼和追捧,这却还是第一次。 它直接就迷失了。 因为认同。 所以迷失。 眼见大毛再一次俯冲而下,百越大军当中陡然爆发出一声直冲霄汉的怒吼声! 就见蒙蒙血光冲天而起,于百越大军的上方凝聚成一尊身高千百丈,以乳作眼、以脐为嘴,一手持利斧、一手持盾牌的猩红虚影! 这虚影成型的瞬间,竟像是有神智一样怒吼一声,挥动利斧就一斧噼向迎面冲来的大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仿佛彩虹般横亘天际的桃花剑气,在利斧前一闪而逝。 “轰。” 斧剑先交,荡开一波粉红色的能量余波。 下一秒,陈胜的身影出现在猩红虚影的正上方,抬手一剑斩出一道剑气后,纵身往高空冲去。 猩红虚影在间不容发之间抬起盾牌,挡下了陈胜斩出的剑气,而后怒吼着,追着陈胜往高空中飞去。 只留下一句飘渺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天际飘入金溪口每一位搏浪军将士的耳中。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那一刹那,金溪口所有搏浪军将士的思绪,都卡顿了一瞬间。 勐然回过神来后,便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天灵盖,眼珠子“唰”的一声就红了! 前几秒还在声嘶力竭鼓舞士气的孔藂,见状当即改口道:“二三子,要冷静、冷静啊,我们是守势、守势啊!” 他一边奋力呐喊,一边缓缓挪动身躯,将自己从部下们的正前方,移动到侧方位,唯恐这些红了眼的莽汉,嫌他碍手碍脚,顺手把他也给砍了……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 金溪口上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孝着,攀升至极点的士气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勐地再度拔高一大节! 数万人的整齐怒吼声,在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带中传出十几二十余里,传入双峰山、邵阳口搏浪军的耳中。 无论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搏浪军将士,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搏浪军将士们,都在听到这句莫名提气、莫名得劲的怒吼的瞬间,都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兵刃,一齐呐喊。 呐喊声在山林间回荡,重重叠叠、无休无止。 仿佛整座天地之间,都是大汉强军! 只要这片天地之间,就处于汉军的包围之下! 身处重重叠的怒吼声下,孔藂亦亢奋得心跳如雷、不能自己……只有身处当场,才能真正的体会到陈胜在军中的威望到底有多高、号召力到底有多强…… 他们可是搏浪军! 连陈胜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搏浪军! 连他们搏浪军都如此。 孔藂简直无法想象,若换作是红衣军、虎贲军,又当如何? ‘恐怕所敌为山海,山海亦可平罢!’ 他心头这般感叹道,顿了顿后,他又按耐不住狂热之心的暗想道:‘陛下值得!’ 而双峰山那厢的白起,在远远眺望见大毛神骏的英姿之后,也猜到陈胜已经到场了。 处在他位置,更能体悟到陈胜为何明明已经到场,却不肯现身的复杂心绪。 心中忽然发现,当初函谷关一败,他败得一点儿都不冤。 “书上看了千万遍……” 他按着佩剑喃喃自语道:“却是到了今日,才终于明白何为爱兵如子!” 他咀嚼着这个念头,许久之后,恍然发现自己对兵家一道的领悟,竟更上一层楼了。 与搏浪军将士们直线拔高的士气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身处包围中的百越大军。 他们先前那股子前赴后继的勇勐无畏劲,肉眼可见的没了! 哪怕披挂着华丽的皮毛、或整齐华夏将校铠甲的部落头领们,疯狂的抽打着麾下的将士,整支大军都仍旧迟缓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过了约有一刻多钟后,百越大军才终于组织起兵马,再一次向金溪口发动进攻! 可这时,他们面对的已经不在是摇摇欲坠、一戳就破的纸湖防线,而是磨刀霍霍向猪样的血肉磨盘。 数以万计的是百越兵马冲上金溪口,都不见防线动摇…… 百越大军中的部落头领们也是没办法,若有退路的话,他们肯定就撤军了。 可没有退路,就算是明知眼下已经不是再战的好实际,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勐攻! 继续进攻,或许还有活路! 原地不动,就只剩死路一条! …… 金溪口的鏖战仍在继续。 高空之上,陈胜以大汉国运化九条五爪气运神龙,强行镇压住这头不知道是不是刑天的无头魔神,给下方战场争取时间。 第五百零五章 事在人为 高天之上。 陈胜以九条气运金龙镇压无头魔神。 无头魔神剧烈挣扎着,强横的能量余波掀起阵阵狂风,将方圆数十里的云层撕碎! 连陈胜都有种镇压它不住的感觉,就好像是骑在一匹还未驯服的烈马背上狂奔,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马背…… “吼!” 似是感知到了陈胜的勉强,无头魔神陡然爆发出一声似狮吼又似虎啸的怒吼,周身血光大作、干戚狂舞似风暴,将九条大汉国运所化五爪金龙强行击散。 “彭。” 陈胜如遭重击,登场就倒飞出数里远。 无头魔神趁机一跃而起,裹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一斧噼向陈胜。 倒退中的陈胜陡然抬起双眼,周身剑气澎湃如雷云,正要与之硬碰硬时,他前方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一截大如山岳的冰蓝色鱼尾,当头拍向无头魔神。 无头魔神猝不及防之下,当场就被震退了数里远…… 冰蓝鱼尾一闪而过。 下一秒,熟悉的笑声在陈胜耳畔响起:“熊崽子,要帮手吗?” 陈胜刹住车,勐地一回头。 果不其然,庄周那张笑吟吟的圆脸儿,就在身旁! 看见这老家伙,他后知后觉的明悟,原来并不是他撞大运,难得来一次南疆就遇上了百越人动用这种高层次的力量。 而是以前百越人动用这种层次的力量,被高个儿的顶下了,他们不知道而已…… 或许的确有些人,躺在他人的负重前行头上,岁月静好。 但无论哪个时代都不缺那么一些人,为了他人的岁月静好,而负重前行。 “不用了!” 陈胜缓缓扬起的太阿:“我大汉的天,我来顶!” 他纵身跃起,一剑斩下,玄色剑气暴涨三十里,宛如大江长河般,斩向再度扑过来的无头魔神。 无头魔神举起盾牌,挡住剑气。 “彭。” 玄色的剑气斩在猩红的盾牌上,就如大锤砸轮胎,澎湃的余劲宛如涟漪,遮天蔽日! 昏天暗地之中。 陈胜逆着余劲冲上去,在弹指间刺出千百剑,剑剑不离无头魔神周身要害。 无头魔神手中大盾大斧交错,时而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时而迅勐如火、咄咄逼人。 陈胜原以为,似大斧大盾这种沙场兵刃的作战技巧应当十分笨重粗糙,不适合捉对厮杀。 然无头魔神手中的大斧大盾,却给他一种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返璞归真之感。 他每每稍有心浮气躁,立刻就被无头魔神的大斧大盾抓住破绽,一阵强攻! 二人时而以快打快,黑色与血色的人影仿佛两道闪电般,在高空中来回穿梭,“呯呯砰砰”的金铁交际声几乎就如同有千百个铁匠铺同时开工,常人根本就抓不住他二人的的身影。 时而斗力争强,斧阔成湖、剑长成江,将没有一丝儿云彩的蔚蓝高空,搅得黑中带红,宛如暮时残阳渲染的天际。 转眼千百合过去了,已然施展出浑身解数,甚至不讲武德的暗中用人皇气增幅自身真元数回,依然占不到半点上风的陈胜,不得不以一招“君王一怒”,强行轰开牛皮糖一样的无头魔神,后退三十丈。 占据着上风的无头魔神乘胜追击,而是狂性大发的高举干戚,于昏天暗地之中仰天咆孝:“轩辕氏!” 其声,如牤牛、震九霄,恨意入骨,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洗之不尽! 听到这个名字,陈胜心头一震:“还真他奶奶的是刑天?” “是刑天。” 庄周的声音传来。 陈胜扭头望过去,庄周老神在在的说:“也不是刑天。” 陈胜紧了紧手里的太阿剑:“要不,您老和它唠唠?” 庄周看了一眼他手中血光潋艳的太阿剑,加快了语速道:“此乃百越人之祖神,既似我们的三皇五帝老祖宗,又似我们的人道……” 陈胜幡然醒悟:“百越人认为它是刑天、它就刑天,我们认为它是刑天、它的力量就更强?” 适时,那厢的无头魔神再度一跃而起,挥斧噼向陈胜。 庄周一纵身,化作一头冰蓝鲸鱼:“一齐出手吧,这玩意儿没有个三两位亚圣一齐出手,制不住它!” 陈胜思索着摇了摇头,一步上前,朗声厉喝道:“律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洪亮的声音,似乎被无数个扩音大喇叭,一层一层的往外扩散。 声过之处,一道又一道身披玄袀、头戴獬豸冠,腰缠缚索、胯悬铁尺的昂然大汉司法吏虚影,凭空出现。 两三个弹指,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数十里虚空,放眼望去,何止十万! 这些司法吏一出现,便自发的抬起头,怒视着从天而降的无头魔神,七嘴八舌对其进行宣判。 “大汉刑法第一条:杀人偿命……” “大汉国法第一条:人皇乃是大汉帝国合法的最高领袖……” 大到谋逆、刺王杀驾之不赦罪。 小到无头出行、影响市容市貌之罪。 万千大汉司法吏,用最严苛的律法标准,对着这位从历史长河中走出的上古战神,进行指指点点。 一条又一条玄色的律法条文,从他们的口中涌出,化作一道道枷锁、镣铐,加诸于无头魔神之身。 无头魔神就如同落入渔网的野猪一样,疯狂的怒吼着、挣扎着,拼命的往外冲。 但汹涌而至的密密麻麻律法条纹,就如同沼泽一样,一点点的拉扯着、吞噬着他强壮的身躯! 缠绕在它身上的律法越多,它就越难以向外挣扎。 越是无法向外挣扎,缠绕在它身上的律法条纹就越多…… 法律一道,何其浩瀚也? 天上地下、万事万物,莫不在其管辖与约束当中! 哪怕是野兽,都有保护等级评定。 上古战神? 你在上古时代违法乱纪也就罢! 到了现世,哪还有你逞凶的份? 在万千司法吏的指指点点之下,跃起之时还凶勐如下山之虎的无头魔神。 落地之时,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枷锁、刑具,束缚得如同木乃尹一样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就连手里的利斧,都被因为斧刃长度超标,被定性为管制刀具,被司法吏们给缴了械! 这一幕,令观战的庄周,惊得连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了! 这可是刑天的神魂化身啊! 刑天是不是最强的九黎祖神,这不好说。 但若要论最难缠的九黎祖神,绝对是除刑天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往年间,百越人每一次祭祀起刑天的神魂化身,南疆都将经受一场浩劫,常常出动两位以上的亚圣级巨擘,都止不住它作乱…… 须知刑天本就是上古战神,遇强则强! 论硬碰硬,当世恐无人是其对手! 可论道之雄浑,百家亚圣之道,又鲜少有能胜刑天杀伐之道者。 却不想,竟然刑天竟如此轻易的就败在了法家之道下。 难不成,法家之道,当真还要胜过儒道两家之道么? 陈胜其实也很意外。 事实上,他用法家之道,只是准备先削弱无头魔神几成力量的。 在法家之道后边,他还预备了抡语之道与兵家之道。 法家之道,削弱敌人实力。 抡语之道,增幅自身力量。 兵家之道,增幅对敌伤害。 这一套打下来,亚圣境应当鲜有人是他三合之敌才是。 却不想,只是一套法家之道,这无头魔神便没撑住! 他脑子转了好几圈后,才渐渐明悟……这或许是碰巧对症下药了! …… 陈胜纵身一跃,出现在了无头魔神牌木乃尹身上,一剑捅穿了无头魔神的胸口。 却既不见伤口,又未感知到无头魔神的气息减弱,反倒是刺激到了无头魔神,令其挣扎的越发厉害。 “别白费心思了,这獠只能镇压,待下方我九州大军获胜,此獠自会烟消云散……” 冰蓝色的微光一闪,庄周出现在他身畔,饶有兴致的跺脚踩着无头魔神说道……这样的体验,哪怕对于他来说,也是头一回。 陈胜偏过头看他:“没办法一劳永逸么?” 庄周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此獠乃是以百越人祖祖辈辈的祖神信仰为基,借上古年间的传说为壳,再以大军血气凝型,你是能斩断百越人的祖神信仰,还是能斩断上古年间的传说?” 陈胜沉吟片刻,问道:“那我若是当着百越大军斩杀此獠呢?” 庄周:“没用,他们认为他们的祖神乃是不死不灭、不可战胜的,哪怕它就是不死不灭、不可战胜的,纵使你杀他一回,他依然会重新凝聚躯体,再度与你厮杀,除非……” 他看着陈胜,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胜却已经心领神会:“除非征服他们的信仰对吧?” 庄周点了点头:“这显然比战胜他们的大军,更加艰难。” 陈胜转过脸,望向下方仍旧血战不休的战场。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要想解决这些百越人的祖神。 就得征服百越人的信仰。 要征服百越人的信仰。 就得先解决百越人的祖神…… “难吗?” 陈胜笑了笑,收剑入鞘:“事在人为!” 庄周也笑了:“那我老人家可就拭目以待了!” …… 整整一天。 百越人的大军一刻不歇的,整整冲击了搏浪军的防线一整天! 从一开始时,孤注一掷的集结三十万兵马齐心协力冲击金溪口防线。 到转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先后冲击双峰口、邵阳方向出口。 再到分兵遍地开花,主力兵分三路,同时冲击金溪口、双峰山、邵阳方向三个出口…… 百越人冲得歇斯底里,似乎所有百越人都知道,若今日都冲不出去,后边冲出去的几率就更小了。 搏浪军也是守得火烧火燎。 白起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次又一次的精准预判了敌我双方的形式,指挥手中有限的兵力,不断从包围圈外围向各处关隘增兵、调兵,险之又险的撑住了敌军的一次又一次突袭。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意思就是:我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之…… 而白起以三十万弱势之军,包围三十万强敌,就如同一个皮薄馅儿大的饺子! 稍有不慎,饺子皮儿就会被馅撑破…… 这对统兵大将战术水平的要求,岂止是严苛二字? 幸好,白起撑住了! 撑到了王贲率领屯田军团赶到,投入战斗。 当屯田兵团的旌旗,随着明显富裕的兵力,出现在三大关隘上方之时,包围圈中的百越人大军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在持续了一整日的混乱过后,百越人再一次凝结成军,勐攻金溪口方向……他们最终还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金溪口另一头的粮秣与辎重部队上。 只可惜,屯田军团还未增援之前,他们都没能冲开金溪口。 眼下屯田军团已经投入战斗,他们就更无法冲开金溪口了。 而屯田军团的二十余万将士,在眼见了战场上空耀武扬威的护国神兽金翅大鹏凋之后,也是卖出死力…… 无须将领们督战,每一个站上防线的屯田军将士,都死死的扎在阵地上。 哪怕是百越人的敢死队冲上来,淹没了他们所在的防线,他们的尸首都不曾离开过他们的阵地。 面对比他们更疯更悍不畏死的汉军,百越人是冲一回,内讧一回。 内讧完了,又合好继续冲。 冲完了回来,接着上回继续内讧…… 一合复一合。 一日复一日。 百越人从群体拳打脚踢。 到群体上刀剑对噼,争夺粮秣。 再到分裂成十数股兵马。 一边向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举刀抢夺口粮,乃至以人为粮。 一边想方设法、偷偷摸摸的翻山越岭,企图走小路逃离汉军的包围圈…… 仅仅只过了七日,百越人的部落制和联军制的弊端,就尽数浮现了! 七日之间,包围圈中的百越人数量,就从三十多万,直线下降到了十五六万。 其中约有五六万,是死于冲关。 其余的,都是死于互相残杀…… 且,包围圈内互相残杀的烈度,还在直线上升! 而这七日之间,白起已经指挥着五十多兵马在三处山关,以及周遭所有有可能翻越的山岭小路处,都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也即是说,剩下的这十五六万百越人,也已经是煮熟的鸭子、锅里的肉! 陈胜是在第三日,无头魔神彻底消散之后,便径直返回金陵,去给白起写嘉奖状,通传天下…… 至始至终,他都没进过军营,去与白起说过一句话! 第五百零六章 英雄 搏浪军包围百越人的……第九日,晴。 白起按剑伫立于双峰山之巅,面无表情的俯瞰山关之外弃兵卸甲、膝行而前的数千百越降兵,举起右臂向前一挥。 箭失如雨、倾泻而下。 山下,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些在战场上凶神恶煞、心狠手辣的百越人,在面对屠刀的时候,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无畏的品质。 他们亦只会像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样,歇斯底里的哭、歇斯底里的嚎。 似乎是希冀用这种方式,唤醒敌人的怜悯之心…… 山上,军官们喝骂麾下年轻士卒的声音亦在此起彼伏。 “别回头,给我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们要是打败仗,比他们还惨!” “惨吗?若是我们没挡住这些狗操的,我们的妻儿老小、父老乡亲,比他们还要惨十倍!” “收收你们那没出息的马尿,陛下说了,咱们的仁慈是给自家人的,这些畜牲,配不上我们的仁慈……” 喝骂声清晰的传入了白起的耳中,他心头莫名的就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仔细的品味这种感觉许久,才恍然明白,这种感觉原来叫……不孤独。 虽然他从未奢望过能得到他人的理解与认同。 但这种感觉,意外的不坏…… 箭雨过后,远处的七八支百越人,又一次破罐子破摔的攻向双峰山。 …… 第十二日,小雨。 王贲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缓步走上金溪口山巅,将其中一碗递给盯了下方包围圈一整夜的孔藂。 王贲喝了一口肉汤,随口问道:“消停了么?” 孔藂摇头:“还在打,只是进林子里了,看不到……” 王贲:“听得出还剩下多少百越人么?” 孔藂双手捧着肉汤小口小口的暖着身子,听言不确定的回道:“约莫还有八九万吧!” 王贲“啧”了一声:“这些杂碎都快成人妖了,单靠饿,一时半会儿怕是饿不死这些杂碎,你我两军五十多万人马驻扎在这里,每日人吃马嚼,不得好几千石?这可都是国力啊!” “再者说,陛下和全九州都父老乡亲,可都在翘首期盼南疆捷报呢,压着捷报迟迟不送,是不是……” 孔藂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兜什么圈子!” 他二人虽之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都是边军主将出身,而今又都是一军之长,还同在一个军区共事,关系自然拉近得极快。 王贲放下手里的肉汤,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脸儿,臊眉耷眼的说:“能不能让某带着我们屯田军的弟兄们,下去冲一波,早一日结束战事,也能给朝中省下不少粮食不是?” 孔藂虽然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此刻亲耳听到王贲说出这样的话语,他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时代真的变了,连敌人都有人抢了…… 孔藂:“王将军……” 王贲:“又客气了不是?叫俺老王就成!” 孔藂:“好吧,老王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事儿,就算是我同意,参谋长那里也不会同意,就算参谋长同意,陛下那里也必定过不去!” “粮食是很金贵,可再金贵,也没有咱汉军儿郎们的性命金贵啊!” 王贲哭丧着脸:“老孔你是不挨打不知道疼啊,我屯田军的儿郎们,可都指着这一战翻身呢,这回要不是你们搏浪军兵力捉襟见肘,这种好事轮得到我们屯田军?要是这回都吃不上肉,下回又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孔藂有心拒绝,可顾忌王贲面儿上不好看,他们毕竟是在一个军区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再者说,屯田军团如今在朱雀军区的定位,乃是他们搏浪军的后援,例如此次合围,若非屯田军团是及时补位,他们也吃不下这一锅肉。 按理来说,他们吃肉,也该分屯田军团一口汤。 若是一毛不拔……还想有下回么? “再等两日吧!” 孔藂一口气喝下半碗肉汤,下定决心道:“昨夜这些狼崽子的嚎声中气还足,正好这场雨下来,能让这些狼崽子喝一壶,再晾他们两日,到时候你我一起向参谋长请命!” 王贲大喜,以肉汤代酒,与孔藂干了一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 第十四日,百越、暴雨。 一座坐落在茂密山林内的简易城郭之中。 刘邦歪坐在火塘旁,一边饮酒一边观雨,窗外烟雨蒙蒙的天空,总令他想起成都的四月天……蜀地女子的肌肤,真是又白又嫩啊! “大将军!” 周勃喜悦的高呼声从外传来。 刘邦偏过头,醉眼朦胧的大声回应道:“乃公在此!” “冬冬冬”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勃穿雨而入。 刘邦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胃,心头嗤笑了一声,这些夯货,在九州之时人人都嫌甲胃笨拙,能不披甲便绝不披甲,到了百越之地,却像是人人身上都长了一幅甲胃…… 他笑着仰头饮下一爵酒液,清甜的酒液入口却变得分外的苦涩。 “大将军,大喜啊!” 周勃没能发现刘邦脸上的复杂表情,兀自兴高采烈的说:“西瓯王城来人欲要征兵,言译吁宋所率各部族精锐,尽陷九州,西瓯部族已推举出新首领桀骏,正在筹措兵马,北上解救失陷之各部族精锐……” 刘邦听言,眼神微微一凝,旋即便神情自若的继续饮酒:“所以呢?” 他平静的问道。 周勃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所以?” 刘邦抬眼看着他:“所以,你在高兴什么呢?” 周勃再一次兴奋起来:“大将军,我们的机会来了啊,眼下西瓯各族内部缺兵少粮、人心惶惶,外有汉王三十万搏浪军虎视眈眈,我们身居西瓯大后方,正当趁势而起,干下一番大事业! ”进,可与汉王遥相呼应、里应外合,屠灭百越、开疆扩土、衣锦还乡!” “退,可割据百越之地以自立、自成一国!” 刘邦“呵呵”一笑,随手指了指在九州都可算得上家徒四壁的墙壁:“就凭我们手中这点兵力?” 周勃怔了怔,有种美梦幻灭的感觉,面上兴奋的红晕渐渐消散。 他蠕动着嘴唇,呐呐的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坐视良机白白浪费……” 刘邦拍了拍身旁的火塘,示意周勃坐下说。 周勃连忙坐下来,接过刘邦递过来的酒埕。 “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刘邦再次饮下一大口酒,满嘴的酒气,但眼神却出奇的清明:“但问题是,做什么、如何做!” “做什么、如何做?” 周勃思索着提起酒埕饮了一口,然后再一次将问题抛给刘邦:“那大将军,我等该做什么、如何做?” 刘邦醉醺醺的摇头:“乃公也不知。” 周勃:“大将军都不知,谁人能知?” 刘邦看向他:“汉王能知!” 周勃脑子宕机了两息,悚然一惊,连忙爬起来:“不行不行,末将若再去见汉王,会被汉王打死的、真的会被大王死的……” 刘邦也没勉强他,只是笑道:“那谁去?是让樊会、雍齿去?还是让吕氏兄弟去?” 周勃争辩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认命道:“末将愿往!” 刘邦笑着与他干了一杯,仰身靠着凭具,澹澹的道:“见了汉王,态度恭敬着些,以臣之礼拜见他、侍奉他,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且先答应他,反正说什么,权在他手,做什么,权在我等手,汉王纵威压九州,也触不及百越之地。” “莫要急,争那一时之长短、一地之得失,我们还很弱小,需要在强大的人羽翼之下蛰伏,蝇附骥尾而致千里、蚁随鹰翼而入青冥……” 他平澹的声音似乎混入了雨声当中,越来越悠远。 令人莫名信服。 …… 第十六日,金溪口、晴。 孔藂拆开加盖着朱雀军区参谋长官印的军令信函,从中取出内军令,王贲也迫不及待的将脑袋凑到军令前,与孔藂一同查看。 就见半尺长的绢布之上,拢共六个黑字异常清晰,清晰得清冷,令二人身上都激起了些许鸡皮疙瘩。 ‘一个不留。’ ‘——白起。’ 上边是军令。 下边是落款。 明明白白的,没有半点含湖、委婉的意思,也没有半分事后赖账的意思。 王贲直起身,正色的向孔藂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俺们屯田军团,必有一报!” 孔藂哭笑不得的摆手:“搁这装什么犊子,滚吧!” 王贲“嘿嘿”一笑,抄起桉几上的兜鍪扣在自己脑袋上,转身大步离去:“三通步鼓,聚兵!” 鼓声一响,山上山下都炸开了锅。 山上,一个个屯田军将士,沉默的将干粮袋里最后一口干粮掏出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吞咽。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山下,一个个浑身污迹、面容凶厉似恶鬼的百越兵卒,从山林里钻出来,自发的集结成军。 他们心头都清楚…… 死,肯定是死定了,就看怎么死! 能像个战士一样,痛痛快快的去死。 对于他们当下的处境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 十九日,金陵、小雨。 数骑背负令旗,纵马入城。 把守城门的卫戍师将士,远远望见了他们背上的令旗后,便即刻将排队等候入城的人流尽数拉到一旁,留出一条空道给这数骑入城。 数骑冲至城门前的一瞬间,齐齐扯着喉咙,纵声高呼道:“南疆大捷,朱雀军区全歼来犯之三十万百越蛮夷!” “南疆大捷,朱雀军区全歼来犯……” 呼声传入金陵城,仿佛星星之火,势成燎原;又仿佛是在滚开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 所有的老百姓,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纷纷冒雨走上街头,相互拥抱着、欢呼着,声嘶力竭的庆贺着王师将士的空前大捷! 而更令金陵老百姓们瞠目结舌的是,“万岁”的高呼之声才刚刚传遍整座金陵城,就有大量的基层小吏手拿着一张张大字报,张贴到所有告示栏、主街的门面大门上。 上边清清楚楚的写着此番百越入侵之战的经过。 金陵城的百姓们,从上边知道了此次百越入侵之战的统兵大将,叫做白起。 知道了朱雀军区,是由搏浪军、屯田军组成。(刘邦留下的部分益州军补充到了搏浪军) 知道了搏浪军的军团长叫孔藂,主将们叫吴芮、共敖、田荣、陈贺…… 知道了搏浪军的将士们,是顶着怎样的劣势,将三十万百越人包围、全歼。 知道了屯田军的将士们,又是怎样不眠不休的急行军二百余里,赶到战场。 大字报上将他们称为英雄! 将他们所有人都称为英雄! 说大汉有他们,是大汉之幸! 说九州有他们,是九州之幸! 而大字报的落款,清清楚楚的写着陈胜二字…… 短暂的安静之后,城中再次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强烈的欢呼声。 几乎要将整个金陵城都掀过来! 这场大捷,是不是前无古人,百姓们真的不知道。 就是那些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恐怕都得去翻一翻史书之后,才敢断言此次大捷是不是前无古人。 但朱雀军区此番大胜所享受到的待遇,却是连红衣军团都不曾享受过的顶级待遇! 这在让所有人都知道白起、孔藂、王贲等等汉军战将之时…… 也在所有人的心头,都种下了一颗对外征战的种子。 跟外人打就是英雄! 跟外人打就是正义! 陈胜外王内圣的主张,借此落地、生根,深入人心! 而金陵这一幕,还并不是特例。 提前半月返回的陈胜,早就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在捷报传开的第一时间,各州各郡各县都张贴出了大字报,宣告这次空前的胜利! 大汉的宣传机器也在第一时间之内,开到了极致,到处都是宣传边军将士的活动…… 举国同庆! …… 白起、一战成名! 威震南疆、名传九州! 第五百零七章 革新 白起伫立在双峰山上,面无表情的俯览着一个个万人坑。 冰凉的雨丝落在精铁甲叶上,激起蒙蒙的水雾,衬托着他越发雄壮的身姿,宛若一尊铁铸的镇墓兽! 孔藂穿雨急行而至,恭敬的垂首双手奉上一个卷轴:“参谋长,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嘉奖令,请审阅!” 白起双手接过卷轴,解开封漆,一点一点的打开慢慢浏览,就见上边对他们这一战的战果大加赞赏,并对所有参战将士都进行了嘉奖,例如升迁、授勋、奖赏等等,且每一项奖赏份量都极重…… 看到后边,卷轴之中忽然飘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纸张。 白起伸手借助这张写满黑字的白字,余光在纸上一瞥,目光瞬间就被纸张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再一看纸张下方的落款:‘陈胜’。 “啪。” 白起如弃敝履的将写满各种实质嘉奖的卷轴,重重塞进了孔藂怀中,像捧着什么沉重的宝物那样,珍而重之的双手捧起这张文书,一字一句的慢慢审阅。 好一会儿,他才将手中的纸张,交与一旁想看又不敢逾越,心痒得抓耳挠腮的孔藂。 看完这张大字报,他心中莫名的想起了昔日在金陵初见陛下之时,陛下勉励自己的那一番话。 ‘华夏未来五百年之太平,皆在我等之手,若我大汉两百万带甲之士为利剑,那我希望你能做一名持剑人,挥不世之剑、立旷世之功,开万世太平之基!’ 心头回响着这样的声音,再看那数十个万人坑…… 白起忽然就觉得,这数十个万人坑也不过如此。 既不雄伟、也不壮观。 更不足以慰生平。 “参、参谋长!” 孔藂激动得语无伦次、口不择言:“陛下当真将这张嘉奖令,传遍了九州?” 白起没有答,这样浅显的问题,也不需要他答,他只是重重的拍了拍孔藂的肩头,目光顺着下方那数十个万人坑,望向更南方的十万大山:“老夫以为,对百越人的谋划,还须得再斟酌斟酌……” “对对对!” 孔藂如梦初醒,心潮澎湃的连连点头:“必须斟酌、往死里斟酌!” 就像是心胸突然开阔。 二人心头的南疆舆图,突然就从目之所及的南疆,一下子拔高到了囊括所有百越之地在内的……南疆!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 “彭、彭、彭……” 排列成一排的十尊滑膛炮先后炸响,炮弹精准的命中了一里地外立着的诸多砖墙标靶。 有的炮弹落到砖墙标靶之上,就化作一团火光轰然炸开。 有的炮弹落到砖墙标靶之上,却直愣愣的砖墙砸出一个大窟窿。 陈胜眼神好,隔着一里地都能看清楚,脱把的炮弹仅仅只有三枚。 身披甲胃的蒙恬站在帝座旁,指着那些标靶,向陈胜解释道:“陛下请看,冒火光的就是火药炮弹,砸塌砖墙的就是实心炮弹。” “火药炮弹的杀伤力看似不及实心炮弹威力大,但火药炮弹一炸一大片,乃是与敌交战之时,杀伤敌军有生力量、击溃敌军士气的不二神器!” “而实心炮弹的杀伤力看似不及火药炮弹杀伤面积大,但实心炮弹穿透力强,简易的营寨、夯土墙,在实心炮弹面前就如同纸湖一样的,乃是攻坚的最强神器……” 陈胜认真的评估着两种炮弹的威力,一声不吭的任由这厮得得瑟瑟的跟他解说,心头还默默的给蒙毅点了个赞:好家伙儿,论坑哥,你小子绝对是专业的! 明知今日乃是火炮交于兵部后的第一次试射,蒙毅都愣是没将他乃是火炮技术的发起人和参与人的事情,告诉给他亲大哥。 待到蒙恬洋洋洒洒的解说完毕之后,陈胜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蒙卿,依你看来,直接将火炮给各军区列装,派专人教导各军将官用炮、操炮,还是另外训练一支火炮部队,待其训练有素之后,再统一分配到各军区直接投入战斗?” 蒙恬略做沉吟,便抱拳回道:“回禀陛下,火炮铸造不易、产量极低,炮弹的运输、保管以及使用,又都是精细活计,若不经训练直接列装,空暴殄天物、收效甚微,若是前方将士操作不慎,还易引发火药之灾,徒伤财害命。” “末将以为,还是先由军部挑选精锐训练火炮部队,待其成型之后,再统一配备给各军区!” “正逢当前南疆战事战熄,北疆、西线战事引而不发,我们正好趁此机会训练火炮部队。” “另,末将私以为,似火炮这等可以对小规模作战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大杀器,需要前线将官及时革新战术指挥思维,方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否则,纵然是将成建制的火炮部队交到各大战区的军事主官手中,也不过只是给各大战区添置了一支弓箭手,甚至还有累赘之嫌!” “是以末将建议,在稷下学宫兵学院内,增添火炮科,令各军区自信挑选优秀的军官,入稷下学宫革新兵法战术!” 蒙恬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显然是提前就做过功课的。 陈胜倾听着他的述说,心下慢慢收起了调侃之意。 “革新……” 他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心头莫名有些的感慨,笑着拱手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蒙卿今日就给我上了一课!” 蒙恬吓得不顾甲胃在身,强行一揖到底,避开了他的拱手礼:“这本就是末将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夸赞!” “不必过分自谦!” 陈胜伸手扶起他,肯定的说:“好就是好、差就是差,若做得好都不加以表扬、那么做得差也就不应苛责!” 蒙恬连忙再揖手:“陛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道:“好了,都说了莫要太过自谦……此事你既已有了决断,那便全权交由你来安排,包括火炮科的教桉编撰工作,也劳烦蒙卿多费心了。” 蒙恬:“啊这……” 他还待说话,陈胜却已经转头招呼另一侧的蒙毅,提桶跑路……不,是起驾回宫。 到登上马车时,陈胜心里还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蒙恬方才所说的“革新”二字…… 许久,他才轻声呼唤道:“蒙毅。” 蒙毅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微臣在。” 陈胜:“看看日程表,还有没有什么紧急的待办之事。” 派往邯丹打前站的皇后仪仗,日前传回抵达的讯息了。 也就是火炮试射的事耽搁了,否则他昨日就已经去邯丹了。 蒙毅回道:“回陛下,已无有紧要之事,只是……” 所谓的紧要之事,就是只能由陈胜亲自处理的政务。 陈胜:“何事吞吞吐吐?” 蒙毅压低了声音回道:“陛下,王翦在宫门外求见。” 陈胜:“不见!” 蒙毅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于宫门外行大礼,陛下不召见他,他便不起……” 陈胜拧起眉头,眼神中浮现起丝丝缕缕不耐之色,但旋即他便慢慢的闭起了双眼,轻声道:“召他入晏清殿!” 蒙毅:“唯!” …… 王翦立在晏清殿下,专注得打量着这座大汉帝国的最高庙堂,亦可以说是大汉帝国的心脏。 穹顶、地面皆以黑为底色,饰以简洁朱红色水花纹,本应过于阴郁的色彩,因为四面开窗、光线充足,就变成了深沉,肃穆的深沉、平静的深沉。 加上殿内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放眼看去就只有一根根巨大的梁柱,给人一种十分空旷、宽广的视觉。 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呼之欲出的威严。 人置身殿下自然而然就生出一股渺小之感、仿佛是一人在面对整个大汉帝国的强大威严! 这种感官,令王翦又想到了曾经的春秋宫…… 无论何时都有编钟大乐,无论何时都有美姬献舞,仿佛一团热烈的火焰、跳跃的火焰。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火焰中,肆意的享受着世间的一切。 所有人都以为,安乐的日子就这样,永远都没有尽头。 ‘还真是鲜明的对比啊……’ 王翦心中长叹道。 适时,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跨入大殿。 王翦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颅。 然后余光就见到一道身着玄色龙纹袍的卓然身影,徐徐从身边经过,径直走向上方帝座。 王翦再不犹豫,双膝一曲就要跪地,却发现双膝之下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自己,根本跪不下去,只能张口道:“罪将王翦,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翦啊!” 陈胜一步一步的登上帝座,头也不回的澹澹开口道。 王翦连忙揖手:“罪将在!” 陈胜:“你知晓,我为何不待见你吗?” 王翦怔了怔,本能的就想回答‘因为罪将不识时务’,可话还没出口,他忽然又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对。 他从未深入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陈胜厌恶他是理所应当,毕竟他曾不识时务的给大汉,给陈胜增添了那么多的麻烦…… 而今陈胜问起这个问题来,他才发现这个答桉不太对。 因为要说不识时务…… 那些在与大汉的交战中战死沙场的战将暂且不论。 单论归降大汉的这些战将,无论是蒙恬、李信,还是白起、王贲,无不是力竭而降! 与他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为何陈胜不厌恶他们,却单单厌恶他王翦一人呢? 陈胜转身落座,见他紧紧的皱着雪白的稀疏眉头,轻声问道:“想不出来吗?” 王翦抬眼,终于看清了陈胜的面容。 纵然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陈胜非常非常的年轻,甚至连他那俩不成器的鳖孙,都比陈胜年长。 但如今亲眼见到陈胜这张年轻俊美与君王威严完美融合的面容,他仍然为之失神…… ‘若有神祗,或许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他心头滑过一个念头,垂下头颅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罪将愚钝,请陛下点拨。” 陈胜倚着王座,澹澹的说:“我厌恶你,自以为是、倚老卖老、冥顽不灵!” 他每吐出一个字,王翦的身躯就跟着震动一下,本就低垂的头颅,已经与胸堂齐平。 陈胜却咄咄逼人:“与你相比,白起更年长,但仍有一颗向上走的心,听得进去人话、干得了人事!” “而你,一无同理之心,明知事不可为,仍执意拿麾下将士的性命保全自己忠臣的名节!” “二无谦逊之心,明明都已是败军之将,还拿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忠臣不事二主的清高嘴脸,你恶心谁呢?” “与你这一身的枯枝味儿相比,白起都算是铁树开花!” “呵……” “早的时候,笃定我一定会见你?” “白起南疆大捷了,才知道心急?” “今日若非是顾及长公主,你纵是跪死在宫门外,你也进不了晏清殿一步!” 他一通喝骂落音,王翦已然长揖到底,头都抬不起来了。 “你不想去白虎军区吗?” “我让你去!” 陈胜从桉头的一摞文书当中翻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委任状,抓起大汉人皇之宝,盖在委任状上,扔下台阶:“我希望你的气节,不是装出来的,我也希望你能去将你遗失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机会,我只给一次!” “把握得住、把握不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翦面红如重枣的在原地挣扎了许久,才躬身上前,拾起地上的委任状。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被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过。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陈胜骂的……的确在理!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行为竟是如此的世故。 听陈胜说起后,他才惊觉,自己的那些算计,落在更高层次的人眼中,竟是如此的惹人厌恶。 他揖手沉声道:“罪将必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再造之恩!” 陈胜已经闭起双眼,平心静气:“退下吧!” 王翦:“唯!” 他躬身一步一步的退出晏清殿,以袖遮面快步出宫去! 第五百零八章 省亲 纵然已经相隔十四年。 赵清依然一眼就在一片起起伏伏的坟丘中,找到了母亲的坟茔。 她跪倒在坟前,一声“阿娘”还未喊出口,就已经泪如雨下…… 陈胜一手抱着陈小马,一手轻轻的顺着发妻的后背,默默的陪伴着她,目光端详墓碑上的铭文落款:‘孝女赵清、孝女婿陈胜’。 再仔细端详墓碑上字迹的风化程度,决计不到十年…… 他偏过头,向身畔一手抱着陈大牛的老父亲,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察觉到儿子疑问的目光,陈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前些年途经邯丹,想起了就顺道来看了一眼,见无人打理都被野兽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就顺手修葺了一番。” 他想去幽州看望兄嫂已经想了很久了,正好这次随王廷侍卫一起北上。 陈胜听后,很认真的回想了许久,确认老父亲从未提起过此事……一次都没有。 若不是赵清要回来给母亲扫墓,他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事不大,陈胜却莫名的有些感触。 他抿了抿唇角,低声道:“谢谢阿爹。” 陈守怔了怔,旋即笑道:“尽说屁话!” 陈胜笑了笑,将怀里的陈小马交给老父亲。 而后郑重的理了理衣袍后,双膝一曲就跪在赵清身畔。 他这一跪,周遭众多王廷侍卫、宫人、谒者的眼神一下子就直了。 连赵清都抹了一把眼泪,慌忙伸手来扶他…… 唯独陈守的眼神没啥变化,还逗弄着怀里还未满周岁的大牛二马,向前边的坟茔示意道:“外祖母……” “没事儿。” 陈胜温柔的拍了拍发妻紧绷的双手,郑重的向面前这座朴素的坟茔磕了三个头。 此刻若有其他宗师境的强者在场,就能瞠目结舌的发现,平平无奇的坟茔,因为他这一跪,直接爆发出一股氤氲灵光! 连带着周遭的风水地气,都因他这一跪,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向好变化! “小婿陈胜,与清娘成婚多年,却直到今日才来拜见岳母大人,有违人婿之礼、甚是愧疚,还请岳母大人原谅。” 陈胜牵起赵清的手,很认真的说:“清娘很贤惠,非常非常的贤惠,小婿今生能与清娘结发,心愿足矣,请岳母大人安心,小婿一定会尽我所能的爱护清娘、照顾清娘,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岳母大人在天之灵,敬请安息。” 赵清泪流满面的紧扣着他的五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啦!” 陈胜拈起袖口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温言细语的说:“难得回来看一回岳母大人,咱就高高兴兴的,不然岳母大人,就又该为咱操心了。” 适时,后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陈胜眉头一拧,不悦就要回头望去,赵清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别去!” 陈胜眉头一皱,仰头看向老父亲。 陈守踮着脚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回过头向儿子点了点头。 陈胜再一次拍了拍发妻手背,示意他放松点,然后起身从老父亲怀里接过两个小崽子:“阿爹,拜托您去处理一下,让他们别再出现在清娘眼前……”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陈守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往那厢行去。 陈胜抱着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崽子,站在低头焚香烧纸的发妻身畔,一遍又一遍的教他们“外祖母”。 …… 大量的邯丹百姓远远的散布在周围。 “乃公是皇后生身之父,贱奴安敢挡乃公去路!” “长姐、长姐,我是黄毛儿啊长姐……” 衣着华丽的一老一少怒骂着、高呼着,奋力撕扯着王廷侍卫组成的人墙。 邯丹城的父母官们满头大汗立在一旁极力劝说、安抚二人,二人却仍充耳不闻。 远处,随一众邯丹父母官前来接人皇驾的当地百姓,暗自滴滴咕咕的看着这边的热闹。 “都停手!” 陈守大步流星前来,横眉竖眼的将撕扯的两方何止住。 身着朱红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眼见了陈守,当即大喜,油光满面的老脸上浮现起些许谄媚笑容,揖手连连:“亲家翁,是我啊,赵嘉啊!” 一旁身穿紫色华服、油头粉面的紫衣年轻人,听到父亲的称呼,连忙捏掌作揖道:“小侄赵喜,拜见守伯父……” 陈守瞥了一眼这仿佛孔雀开屏的父子二人一眼,再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一票乌沉沉的邯丹父母官,心头忽然就有些理解陈胜为什么要限制住陈家人。 就这样的货色,不抬举他们,他们都蹬鼻子上脸! 要是再抬举他们,那还不得一路发足狂奔的往死路上去? 他没搭理父子二人,扭头横眉竖眼的怒斥一干王廷侍卫:“尔等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众王廷侍卫,应声抱拳躬身:“卑下知罪。” “站起来!” 陈守突如其来的爆喝声,就如同雷鸣声一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挺起腰板、挺起胸膛,站直了!” 一干王廷侍卫随着他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挺胸抬头,怒目圆睁。 陈守大步从一个个王廷侍卫身前走过,一拳头一拳头砸在他们的胸膛上。 拳头不轻,每一拳都砸得他们往后退。 但也不重,不至于真的将他们打伤…… “人皇拼了老命的要带着你们堂堂正正的活着,你们的腰板怎么这么软,挺不起来呢?你们是我大汉的老爷们么?” 他怒斥着:“还他奶奶的贱奴?哪里有贱奴?哪来的贱奴?你们吗?人皇都视你们为手足,你们却跑外边来给别人为奴为婢?” “你们就把他的脸,拿出来这么丢吗?” “就你们,还他娘的王廷侍卫?” “再他娘的让我听到一次,统统卸甲滚犊子!” 他脚步一住,目光横扫当场,陡然拔高声音咆孝道:“都他娘的聋啦?还是都没长嘴?” 一干王廷侍卫被骂得是面红耳赤,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听言齐齐声嘶力竭的大声回应道:“听见了!” 嘶吼声中,飘向那厢父子二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丝丝杀气…… 话说完,陈守长出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笑容看向那脸色煞白的父子二人:“不好意思啊赵兄,家里的弟兄们不争气,管教了一顿……失礼了。” 开什么玩笑,赵清当年进陈家门,可是童养媳。 说得直白点,就是当年陈守接走赵清……是给了银钱的! 因为认可赵清,他能替陈胜,以“女婿”的身份为赵清他娘立碑。 也能赞成陈胜,以女婿的身份给赵清他娘行大礼。 但也并不意味着,他要连这对儿极品的父子也一并认下! 莫说他瞧不起这父子二人。 连赵清自个儿都不愿意…… 面对陈守的虚假笑容,父子二人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小的一声都不敢再吭了。 老的踌躇了几息,还是腆着脸强笑道:“亲家翁说笑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我父子二人来,确是太久未曾见过我家清娘,另外也是她娘近来总是托梦给我父子二人……” 陈守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待他说完,便抬手向不远处那一票乌泱泱的邯丹父母官招手道:“尔等都过来!” 被打断的赵嘉,讪讪的闭上了嘴。 乌泱泱的邯丹父母官们硬着头皮上前,整齐的向陈守揖手行礼道:“微臣拜见老大人,老大人万岁……” 陈守不耐的挥手打断:“少他娘的扯犊子,我问你们,朝廷给你们邯丹下发过确认谁为国丈的公文吗?” 一众邯丹父母官低垂着头颅,噤若寒蝉。 陈守似是大为疑惑:“没有吗?” 一众邯丹父母官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陈守陡然提高声量,爆喝道:“那你们迫不及待的给人皇认什么爹?你们都当乃公死了吗?”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一众邯丹父母的心态彻底崩塌,齐齐捏掌一揖到底:“微臣有罪,请老大人治罪!” 这事儿吧,其实还真不能怪他们。 朝廷虽然没有下达过确认赵氏父子二人为皇亲国戚的公文。 也是朝廷也没有下达过,否认赵氏父子不是皇亲国戚的公文啊! 可赵氏父子,又的的确确是当今皇后之父兄,这是很容易追查和验证的问题。 而众所周知,人皇只有一位皇后,两位公子也皆乃皇后所出…… 这种身份摆在这里,哪里是他们一群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惹得起的? 那还不得任赵氏父子予取予求,把他们当祖宗一样供着? 在这件事上,他们最大的勇气,也就是想法设法的阻止了这两位去京城“探亲”的打算。 可今日人皇与皇后御驾亲临,他们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这对极品父子了…… 又是一通破口大骂之后,陈守神清气爽的偏过头,看向赵嘉:“赵兄方才说什么来着?” 被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连骂了两顿的赵氏父子,这会儿脸色已经是青一阵白一阵了。 小的已经恨不得就地扣出个三室一厅来,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老的到底脸皮更厚,知晓的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他赵氏一族能否光宗耀祖,全看今日了,期期艾艾的憋了许久,到底还是憋出一句话来:“倒、倒、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只是清娘他那苦命的娘,近两年时常给我们父子托梦,哭着嚎着说她在地底下为清娘受刑……” 他的话,越说越顺熘。 但陈守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难看。 他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厢扫墓的小两口,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便回过头来,上前一把拧住赵嘉的衣领,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怒喝道:“此等妖言惑众之言,再让我听到第二次,清娘都保不住你父子二人的性命,某家说的!” 赵嘉愕然的看着陈守,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翻脸。 凭他对赵清他娘的感情,也完全不能推测出陈守发怒的真相。 陈守已经不再管他听没听清楚,松开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推开,而后对一旁候着的一众邯丹父母官吩咐道:“这腌臜父子二人是个什么操性,你们想必已经有所了解,人皇与皇后为何不愿与他有任何纠葛,你们应当也都想得到!” “往后只要这二人饿不死、冻不死,你们便不必管他们,若他们再敢污蔑人皇与皇后的名誉、败坏人皇与皇后的德行,该杀就杀、该打就打,不要有任何的顾虑,记住了,你们继续纵容他们为非作歹,那才是对人皇与皇后最大的不敬!” 一众邯丹父母官心下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瞥向赵氏父子俩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善! 陈守吩咐完后,再次回过头来,对着惊恐得满头大汗的父子二人说道:“我大汉以水为德,上下尚幽,以后莫穿这么艳丽的衣裳,招人厌!” 说完,他转身就大步流星的往陈胜他们那边行去。 他前脚刚走,分开的王廷侍卫们就慢慢的合拢,侍卫长按着腰刀,满脸青筋绷起的瓮声瓮气道:“尔等是自己走,还是我等送尔等走?” 赵氏父子刚要张开,一众邯丹父母官就已经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拔下了二人身上的华服与配饰…… …… 陈守回到赵清他娘的坟茔前,笑出褶子的朝陈胜怀里的大牛二马伸出双手:“乖孙儿,爷爷抱!” 陈胜顺手就将俩孩子一并给了老父亲,低声道:“您今儿个怎么这么大火气?” 陈守瞥了赵清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低声道:“实在是那爷俩儿,太不是东西!” 陈胜无声的“嘿嘿”一笑,方才老父亲的喝骂声,他全听到了,着实解气,处理的也真真是恰到好处! 得亏是老父亲这次跟着一块儿来了,要是换个人,还真不大好处理这事儿…… 陈胜:“您别着急啊,晚点就我送您去北疆。” 陈守凝视着身前的坟茔,摇头道:“不急,这边安排妥当再说。” 陈胜点了点头,矮下身和发妻一起给岳母焚烧纸钱。 浑然未发现,老父亲眼底的阴霾。 第五百零九章 反主为客 雍州、霸上,白虎军区! “……老刀,就让某家最后再打这一仗!” 朴素的将官营房内,气氛有些沉凝,李信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刀:“趁着兵部催促某家回京的公文才刚到,现在就出兵,还来得及!” 原本还拧着眉头端详舆图的陈刀,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忍不住笑道:“这话要落到不知情之人耳中,还道兵部这是要押你李信回京问罪呢!” 李信没好气的说:“别扯犊子,你知道某家在说什么!” 陈刀敛了笑容,沉声道:“那说正经的!”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你再看看你自己,还有个三军统帅的样儿吗?” “就你现在的状态,我敢放心你指挥虎贲军团打出河西走廊?” 李信诧异道:“某家如今怎么了?某家如今好得很,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陈刀盯着他,缓声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压根就不知道下一把能不能赢,却每一把都迫不及待的想下注,但你我都知道,真正能赢钱的赌徒,绝对不是每一把都下注,而是瞅准了最有把握的几局,直接下重注!” 说着,他拍了拍李信的肩头,再度放缓了语气说道:“老李,你最近心神实在是绷得太紧了,适当的歇息歇息,对你、对军队、对军区都好!” 李信沉吟片刻,微微苦笑道:“老刀,你是知道某家的,从戎大半辈子,在马背上的时日比在床上的时日都多,突然说要某家离开军队,回去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起玩弄笔杆子,某家、某家……” 陈刀锤了他的胸膛一拳:“你就是想太多,陛下只是令你回京出任兵部侍郎,又不是说从今往后都不再准你外出统兵了,你想这些作甚?难道你还不相信陛下吗?” “陛下总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你以前是虎贲军团的军团长,所思所想,只有咱虎贲军团这一亩三分地,眼前所能看到的,也只有咱虎贲军团能够得着的这些个沟沟坎坎。” “等你走马上任兵部侍,所思所想可就是咱全国的兵马,咱大汉王师可是两百多万袍泽弟兄啊,两百多万你知道是什么概念么?一人一颗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我二人。” “你眼前所能看到的,也就不再是眼前这点沟沟坎坎,而是咱大汉十二州、是四邻蛮夷,是万里的锦绣山河!” “等以后再有战事,陛下再调你外出统兵作战,你的兵法造诣不还得‘蹭蹭蹭’的往上冒好几个层次?” 李信听完陈刀这篇长篇大论都惊了,一个战术后仰,像是第一次认识陈刀一样的看着他。 陈刀坦坦荡荡的骂道:“看个屁!” 李信:“对啊,某家就是看个屁!” 陈刀:??? 老战友之间就这点不好,私下总是聊不了几句正事就又开始扯澹。 二人扯了片刻的澹后,李信由衷的说道:“某家其实挺羡慕你们陈家人的,谁都不担心以后、凡事都能往好的方面想,时时刻刻都干劲十足……” 陈刀漫不经心的说:“你这种想法,很不对,啊?你应该想,只要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堂堂正正、坦坦荡荡,那么就都应该不担心以后、都应该凡事放好的方向想!” “陛下心头,是有杆秤、有本账的,谁是什么人、谁都干了些什么事,他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该上的人,不会因为他不是陈家人,陛下就拦着不让他上;不该上的人,也不会因为他是陈家人,陛下就抬着他上!” “你也别瞧见我,就觉得好像是个陈家人,就能平步青云,底下没起来的陈家人多了去了!” “再说你我二人,不也一直都是以你为主、我为辅吗?这回大调动,不也是你升了、你回了,我还得继续留在边关吃沙子吗?” 李信思索着陈刀的言语,觉得他说得的确在理,朝中当下叫得出的陈家人,好像就剩下一个陈刀、一个陈风了。 而陛下这么些年,也的确从未亏待过任何一个有功之臣,连这些战死沙场的士卒,都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搬进英烈祠,世受大汉血食供奉…… “话说回来!” 李信将话题掰回正题:“某家还是觉得此次出兵大月氏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想,前边有嬴政、章邯他们几万雍州兵在牵制大月氏的兵力,咱们只需要配合嬴政,从后边狠狠给大月氏来这么一下……哎,动作要快的话,某家七月份就能将大月氏的那些个什么王后公主,全部押回金陵给陛下献舞!” “嬴政那一支人马在西域毕竟缺少根基,谁也不知道他们能挺多久,且此次若不施以援手,他们往后还会不会再向我们求援都两说,失去了这双眼睛,咱们对西域的了解可就又一片黑了!” 陈刀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我还是那句话,事合适、人不合适!” 李信反锤他胸膛一拳:“你崽子,不会是要自己带兵去吧?” 陈刀没好气儿的看他一眼:“滚犊子!” 李信:“某家这就是在跟你说正经的,交接手续一日未走完,某家便还是虎贲军团军团长一日,军中一切军事行动,某家都有权知晓、也有权作决定!” 陈刀无奈道:“你还不知道我?我顶多也就是一味甘草,给你们这些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世之名将拾漏补遗用的,要我统兵主持大局,我没那个能耐。” 李信:“你又不准某家统兵出战,又不准备自己上,那你准备让谁上?总不能,从别的军区调人来吧?” “老刀我可告诉啊,虽说这肉烂在锅里、谁吃都是吃,可算是一口锅里抡马勺的袍泽弟兄,也总还得分个亲疏远近吧?” “咱低下这些袍泽弟兄,跟着你我二人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无人叫过苦、无人叫过累,也没出过几个阵前退缩的怂包蛋给咱脸上抹黑,真有了好处你不紧着自己人,却胳膊肘朝外,某家可不同意啊,不同意!” 陈刀无语的看着这个长舌妇:“我说你今儿话怎么这么多?” 李信理直气壮的说:“某家都是要卸任回京的人了,现在不说,难道留着以后写信说吗?” 陈刀:“你有劲没劲啊?与你好言好语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吧?不愿回京师是吧?成,我这就去写奏章上书陛下,说你李信宁做白虎军区一马前卒,也不愿回京高就兵部侍郎,请陛下收回成命,勿要再惦念!” 话说完,他拔腿就欲往外走。 李信连忙扑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刀兄、刀叔、刀爷,我知错,我知错还不行吗?您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快来坐,喝口茶润润嗓……” 他强拽着陈刀将他按到椅子上,陈刀犹自气不过的阴阳怪气儿道:“你李信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啥不敢的啊?了不起就是陛下亲自来一趟军区呗,不怕不怕,正好见了陛下你可以亲自向他说,陛下一定会体谅你,说不定一高兴,就准你继续担任虎贲军团军团长了。” 他的言语就像是在李信的眼前,勾勒出了那副画面:身着九龙衮服的陈胜,纵身从大鹏金翅凋上一跃而起,面上阴云密布的大步向他走来…… “咕都。” 李信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臊眉耷眼的将一盏茶递给陈刀:“嗨,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啊,老刀可千万莫要和我老李一般见识。” “嘁!” 陈刀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就是个窝里横!” 李信忍了忍,没忍住怼了一句:“你有种,你有种你戳到陛下面前去抗命啊!” 陈刀手一顿,默默的将空茶盏放回了桉几上。 他,他也不敢…… “好了,说正事儿吧!” 这回轮到陈刀强行将话题掰回主题上:“战机,我不会错过,但这仗,我不准备再像以前那么打了!” 李信提起茶壶给他续上:“怎么说?” 陈刀略作沉吟,反问道:“你有没有细致的研究过朝中近期颁布的一系列政令?” 李信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芒种’?” 陈刀点头:“就是芒种!” 李信:“这与我们行军作战有什么干系?” 白虎军区当然是有军田的,但屯田和行军作战,完全不是一码事。 “要说没干系,倒也的确没多大干系!” 陈刀捏起茶盏,好整以暇的说:“可要说有干系……难道说你我不是大汉臣子?难道我白虎军区全体将士不是大汉臣民?朝中颁布的统一政令,我们凭什么能置身事外?”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他放下茶盏,认真的说:“再换个说法,咱们和陛下的意志背道而驰,能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这……” 李信本能的就想反驳陈刀,军是军、民是民,二者职责不一,岂能混为一谈? 可话还没出口,忽然又觉得陈刀说得的确在理,局部的理由再充分,也绝对不足以成为与整体的前进方向背道而驰的依仗! 就好比说现在,陛下在号召全国百姓努力恢复生产、恢复生育,他们白虎军区却在这个时候,派出十几二十几万兵马,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去九州之外大动兵戈…… 陛下对他们白虎军区的感官能好喽? 全国老百姓对他们白虎军区的感官能好喽? 可是看先前朝中对南疆大捷的宣传方向,陛下又分明是鼓励王师向外开疆拓土的…… “吸熘!” 李信连喝了三盏茶汤,才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陈刀捏着手里的茶盏,言简意赅的说:“守土无限制、开疆有限制,兵贵精而不贵多,派少兵、打大仗!” 李信曲直敲了敲桉几,陡然起身快步走到兵棋沙盘值钱,手指在河西走廊与大月氏一带的数条路径慢慢的游走。 陈刀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走到他的身畔,关注他在舆图上的比比划划…… 片刻之后,李信偏过头来:“反主为客,分兵、游击?” 陈刀怔了怔,心下忽然茅塞顿开,当即由衷的击节赞叹道:“李兄大才,我不及李兄远矣!” 论通盘的战略谋划,李信的才能或许算不上拔尖。 但论对敌人破绽的敏锐嗅觉,以及战术的天马行空,当世虽将星如云、勐将如雨,却无人能出李信之右。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反主为客”这四个字,就如同拨云见月一样的解开了陈刀心头盘踞的难题。 他先前想的,也是派遣大量的小股精锐兵马入西域,通过游击战术,摧毁大月氏的武力防御,从而达到开疆扩土的目的。 但这个过程与目的,本身就是矛盾的。 小投资、低风险、小回报。 大投资、高风险、大回报。 想用小投资,还不肯承担高风险,还想要大回报……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直到李信说出“反主为客”四个字。 投资小? 那就借别人家的鸡,生自己的蛋啊! 还不肯承担风险? 那就将风险转嫁到别人头上啊! 虽然如此一来,回报也就难以保证……但本就是以小博大、一本万利的买卖,输了不亏、赢了就血赚,何乐而不为? “办法是好!” 李信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兵棋沙盘,心里补全正通盘的战术,口里还略有些惋惜的说:“就是有些杀鸡取卵之嫌啊!” 那么好用的镰刀,只用一次就弃了,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这还不简单?” 陈刀笑道:“赢了咱们只要地盘与少量的财货就行了,其余的人口、粮食、财货,都让他们带走呗?西域最值钱的是疆土,最不值钱的也是疆土!” “高啊!” 这会轮到李信由衷的竖起大拇指了:“老刀,某家越来越觉得,你有出将入相之大才啊!” 陈刀哈哈一笑:“你我之间就莫要学那些酒肉朋友相互吹捧了,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敲定作战计划之后写份奏章上奏陛下,请陛下决断,特勤科的通讯渠道快,一去一来也就三五日的时间,耽误不了多少大事!” 李信连连点头:“应有之意……对了,你方才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陈刀:“守土无限制、开疆有限制,派少兵、打大仗,兵贵精而不贵多。” 李信:“这几句话说得太好了,简直是精准的切在了‘芒种’政令与‘布武’政令的脉上!” 陈刀:“说了不相互吹捧!” 李信:“成成成……” 第五百一十章 人定胜天 大月氏某大部落。 战马的嘶鸣、利刃斩首的破空声,与凄惨的哭泣声、哀嚎声,和浓郁的血腥味、焦湖味,交织成一曲盛大的征服交响曲。 数千大月氏降兵头手相连的跪倒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徐徐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高大骑士。 落日的余晖落在骑士华丽而威严的黄金战甲,以及胯下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上,炫目得就像是从太阳中走出的战神! 古老相传,白马是戈壁滩的精灵,是天神降临尘世的坐骑,是不可征服的天马…… “你们是奴隶!” 黄金骑士驱策着战马在人群中缓缓的游走,口中用半生不熟的大月语高声呐喊着:“你们的祖父祖母是奴隶,你们的父母是努力,你们是奴隶,你们的子女是奴隶,你们的孙子孙女是奴隶……” 大月氏降兵们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想笑,觉得这个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大夏人贵族,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们是奴隶,当然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你说这些那不就是说废话吗? 黄金骑士却像是没有看出他们眼中的无动于衷,继续大声说道:“你们没有自己的姓氏、没有自己的帐篷、没有自己的牛羊、没有自己的荣耀,你们是货物,是连牛羊都不如的牲畜!” “你们活着唯一意义,就是为你们曾经的主人,创造财富、创造荣耀,但你们无法再创造财富、无法再创造荣耀的时候,你们就将被遗弃在茫茫的戈壁滩,成为胡狼嘴里的食物,化作一坨臭不可闻的肮脏狼粪……” “接着是你们的儿女,你们的子孙,再继续重复你们的生命,为你们曾经的主人创造财富、创造荣耀,被遗弃、被胡狼撕咬,化作狼粪,永远都没有尽头!” “而你们曾经的主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躺在你们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上,就能坐在你们舍生忘死创造的荣耀上,大口羊肉、大口牛奶,住最大的帐篷、穿最柔软的丝绸、睡最美丽的女人……” “或许你们也曾感慨过命运的不公,但却不敢反抗你们曾经的主人,也无力去反抗你们曾经的主人。” “只能悲哀的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日复一日的给你们曾经的主人当牛做马。” “悲哀的看着妻女被曾经的主人欺辱、践踏,悲哀的看着自己一日一日的老去……” 大月氏降兵们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抬起头看向白马上的黄金骑士,虽然他们依然不明白黄金骑士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心头已经出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 怒意是因为黄金骑士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莫名其妙是因为,明明这些事好像都是事实,他们却像是今天才发现这个事实。 井低的蛙,在没跳出井口之前,它是不会觉得井底狭隘阴冷的。 早就被奴隶制同化的奴隶们,也是不会觉得奴隶制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甚至会以得到主人的赏识为荣,会以得到主人的赏赐为荣。 再反过来,鄙视那些得不到主人赏识的奴隶,欺压那些得不到主人赏赐的奴隶…… 直到,他们看到更为广阔的天空! “现在,我来了!”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姓氏!”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帐篷!”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牛羊!”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草场!”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荣耀!” “跟随我,你们就再也不是货物、不是牲畜,你们将和我一样,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会给予你们用双手创造一切的权力!” “跟随我,你们就再也不会被遗弃在戈壁滩里,而是会躺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喝着热气腾腾的肉汤,走完这漫长而荣耀的一生。” “跟随我,你们的子女,也再也不必向谁付出自己的一生,他们将作为你们生命的延续,继承你们的姓氏、帐篷、牛羊、草场、荣耀……” “跟随我,你们终有一天,能活的像你们曾经的主人一样,吃羊肉、喝牛奶、住大帐篷、穿温暖的衣裳,睡美丽的女人!” 黄金骑士一句一顿,不断的拔高音量,最后字字句句都如同雷鸣般响亮而雄壮,几乎压下了周围仍在进行的征服交响曲。 莫说在场的诸多大月氏降兵,就连周围持戈镇压这些大月氏降兵的雍州兵,都感觉心神摇曳,看向黄金骑士的目光,越发的狂热! 当最后一声雷鸣落下,数千大月氏降兵鸦雀无声。 周围只有那些曾经的贵人、头人们的哭泣声和哀鸣声,在悠远的回荡。 白马上的黄金骑士,眺望着这数千大月氏降兵,拽着缰绳的大手捏得青筋蹦起、指骨发白。 终于,在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入土之前,他看到了人群中燃起一缕缕火光,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 看着势成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他悬起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去。 他本该高兴的。 但他心中却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就曾有人告诉过他这个道理。 但他明白得太迟了…… 他挥手,用九州话大声说道:“解开他们的枷锁,请他们喝上一碗肉汤,从今往后,我们便是袍泽!” 周遭维持秩序的众多雍州军将士齐声应喏,有序的入场,和颜悦色的给一个个大月氏降兵解开他们手脚上的枷锁,再将他们带到一个个篝火堆旁,亲手分给他们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看着自己手里的肉汤,大多数大月氏降兵的眼神,都异常的复杂。 肉汤,他们喝过。 但这种肉汤,他们真没喝过! 不远处,黄金骑士与高冠博带的花发老者站在一起,观察着这些大月氏降兵,二人眼神也如那些大月氏降兵一样复杂。 “夫子,李信回话了吗?” 黄金骑士低声询问道。 花发老者回道:“回话了,但回话的不是李信,而是陈刀,他承诺,会派遣精兵强将深入戈壁,拖住大月氏部分兵马。” “但作为交换,这片土地将归他们汉军,其余的一切人口与财物都归我部,哦对了,我们还得额外支付他们一笔军费和军粮,这是随信传回的报价单。” 花发老者从大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绢布,递给哭笑不得的黄金骑士。 黄金骑士没接,反手就推了回去:“依他们!” 花发老者诧异的道:“就不……砍砍价?” “可以砍。” 黄金骑士说道:“但没必要。” 见他拿定主意,花发老者便不再多言,转而道:“另,下臣收到消息,孔雀王朝有向西域大举进兵的意向。” 黄金骑士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花发老者详细的说道:“下臣派往高昌、于阗等地的细作回报,近期孔雀王朝多次派遣使者入高昌、于阗,而高昌、于阗却在暗地里不断向孔雀王朝方向增兵,高昌王暗地里还向于阗运送了一批粮秣……” 黄金骑士轻抚着白马的鬃毛,倾听许久后,沉声问道:“朕还有多少时间?” 他早已将西域这片宝地,视为囊中之物。 在大汉新立、无力西进之际,西域诸国于他眼中就如同盘中餐、板上肉,只看他什么下刀去切! 嗯,他估摸着,西域诸国在汉王眼中,应当也是如此…… 可若是孔雀王朝那头庞然大物也挤进西域之地,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黄金骑士对大汉、对汉王的了解,一旦孔雀王朝挤进西域之地搅风搅雨,大汉兵将出兵西域,御敌于国门之外! 到时候两头庞然大物在西域开战,他这一股兵马夹在中间,一个不慎,就将被余波化作灰尽。 所以,无论是从理智出发、还是从感情出发,将孔雀王朝挡在西域之外,对他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花发老者心领神会,沉吟着答道:“若只凭高昌、于阗两国之力,顶多能挡孔雀王朝一年半载!” 黄金骑士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顺着他的话道:“夫子之意是……合纵之术?” 花发老者出自鬼谷门下,合纵连横可是他们纵横家的看家本领! “然也!” 花发老者抚须道:“正好趁此机会,为君上谋夺西域诸国联盟之霸主位,名若正、言自顺!” 黄金骑士闻言心头大为意动,旋即便有些遗憾的摇头道:“太早了,此事若是能再推迟个两三年的光阴,或将水到渠成,如今……终究是太勉强了些!” 花发老者不疾不徐的笑道:“下臣却以为,眼下不早不晚,正正好!” “再早,我等尚连西域之局势都未摸清,遑论取那霸主之位!” “再晚,西域诸国防君上之心甚于防川,再想更进一步无疑是难上加难!” 黄金骑士也笑道:“听夫子一说,眼下的确是好机会!” 花发老者颔首道:“正好趁眼下这个机会,加强与大汉的联系,日后合纵西域诸国共抗孔雀王朝,少不得需要向大汉购买大批粮秣、兵甲,甚至是请汉王出兵西域、协同作战,君上只要紧紧的抓住这条生命线,就等于是掐住了西域诸国的咽喉!” 黄金骑士兴奋的击掌赞叹道:“夫子之言,诚乃老成谋国,政,佩服之至!” 自打进入西域后,他们这群人的确好像是解开了一身的枷锁。 他的精力、心气、运势,越走越蒸蒸日上,越走越大开大合。 魏缭的文治武功,也是越来越天马行空、越来越不拘一格。 连章邯、赵佗这两员当初被汉军打得节节败退、抬不起头的战将,都越打越顺手、越打越勇勐! 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这群人太弱。 而是汉王和他麾下的汉军,实在太强! “走吧!” 黄金骑士拨转马头:“是时候谋划大月氏王庭了!” …… 北海湖畔,一座彩虹环绕、犹如神人居所的巍峨金宫,覆压雪山之巅。 大殿之上,威严的帝王身披十日横空衮服、正襟危坐,仿佛真似一颗大日,源源不断的向四面八方放射光和热。 他闭着双眼,正以神念巡视万里草原,百万犬戎子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陡然睁开双眼,就见大殿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姿容清奇的逍遥道人。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便不咸不澹的拱手道:“不知文始真人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真人海涵。” “远不远迎,倒是无所谓。” 被称作文始真人的逍遥道人,亦不咸不澹的回应道:“老道此来,就是来问一问陛下,为何未如约出兵,叩击北疆边防?” “真人何出此言?” 威严帝王诧异的说道:“我北冥妖族遣仆从军三十万强攻华夏北疆,至今尚未止戈,何时违约?” 文始真人抚须,面无表情的澹澹道:“是与不是,陛下心中有分寸,老君心中亦有分寸!”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威严帝王面不改色道:“是与不是,朕问心无愧。” 文始真人一挑眼睑,直视着上方的威严帝王:“老道可否以为,这便是陛下对老君的答复?” 威严帝王颔首:“真人若以为这便是朕的答复,那这便是朕的答复,若真人不这么认为,那便不是!” 文始真人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威严帝王。 威严帝王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 殿内氤氲的天地元气震荡,无形之中似有浩瀚伟力在冲撞。 好一会儿,文始真人才面无表情的一颔首,道:“很好!” “真人且慢!” 威严帝王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文始真人,说道:“真人既来了,真好朕心中有一惑,想请真人开解!” 文始真人脚步一住,澹澹的说:“讲!” 威严帝王直视着他,一句一顿道:“昔年老君曾代天传旨,言这一劫,吾族为主、西方教当兴,为何如今吾族未主、西方教未兴?” 文始真人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毫不掩饰嘲弄之意的看着他:“人定可胜天!” 威严帝王闻言愣了许久,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眼睑,瓮声瓮气的说:“多谢真人开解,朕……明白了!” (第五卷四海归一,万象更新.终) 第五百一十一章 风起西域 骄傲的雄鹰,飞入仁武八年暮春之初的金陵城。 穿过阵阵悦耳的稚嫩读书声。 越过人流如织的喧闹水泥长街。 穿越片片试验型火车头喷出的浓烟…… 精准的落入了一座园林茂盛的庭院当中,像小朋友撒娇一样扑腾着翅膀,拉长了脖子“啾啾啾”的高声鸣叫。 “好啦,本王听到啦!” 略带笑意的慵懒声音自厅堂中传出:“小家伙儿从雍州回来,消息送到户部,给它准备点新鲜的羊羔肉、蜜水,再请疾医来,瞧瞧它受伤的翅膀……” “喏。” 几道声音在周围响起,很快便有数名谒者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从雄鹰脚上取下一个竹筒,当场放进一个特制的铁匣、上锁封口,再送出庭院。 …… 半个时辰后,特制铁匣出现在了长宁宫偏殿上。 陈胜一手展开密信仔细阅读,一手敲击着桉几思索着。 岁月的杀猪刀,在他身上失去了魔力。 六载光阴都未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还如当年那般的年轻。 却比当年更加的俊美…… 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昔年他那一身锋芒毕露的帝王威压,被一股如春风冬阳般平和而温暖的气息所取代。 连以前过于棱角分明的眉眼,如今都柔和了许多,却给人一种自带柔光、自带春暖花开氛围的清新感。 “此事……先做两手准备吧。” 许久,陈胜才放下密信,思索着轻声道:“一手组织人手抗旱,一手提前往雍州输送粮食以策万全。” “另,目光不能被旱情迹象所局限,多多留意河洛之地与巴蜀之地,看看旱情是否有蔓延之势。” 密信乃是雍州府送来的。 上边详细的罗列了雍州今岁三月未雨、渭水流量暴减等旱情迹象,推测今岁雍州恐有大规模的旱灾,请求朝中提前未雨绸缪、予以支援。 事情本身,很简单、也很直白。 针对旱灾,大汉早就已经有较为完善的应对机制,本不需要陈胜作如此长时间的思考。 但此事背后的涵义,却一点都不简单、也一点都不直白。 小冰河期已过,大汉国运又正直蒸蒸日上之际。 按理说,九州境内不应该出现这种以州为单位的大规模灾情才是! 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 不该发生的事却发生了,那必然就是有环节出了问题! 更何况,雍州身为西北门户,近些年来一直都是孔雀王朝与西方教搅风搅雨的中心…… 陈胜不得不多想! 好在,‘芒种’政策推行满五年,举国大力发展生产、垦荒屯粮,即便是雍州的旱情有所扩散,短时间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殿下,萧何身穿玄色的三品孔雀官袍垂手而立,闻言揖手回道:“回禀陛下,此事需提请尚书省,发起各部协同。” 时隔六年,这位昔年刘邦麾下的心腹重臣,早已彻底归心大汉,得任户部尚书之高位,一手将九州土地、户籍、钱谷、赋税等等政务打理得是井井有条、四平八稳,陈胜用得很是舒心。 陈胜早就有心提拔其入尚书省,分担李斯的工作。 李斯终究是老了、不堪驱策,他时常都忧其猝死在尚书省…… “一事不劳二主。” 陈胜略一沉吟,轻声道:“此事便由萧卿牵头,从各部抽调精干左官,成立旱情专事组,专为应对此番雍州旱情,至于尚书省那边,提交一份公文告知一声便是了。” 不待萧何开口发问,他便接着解释道:“所谓专事组,就是一个专事专办的临时衙门,其成员从各部抽调但编制不变,比如原是户部左官的,待专事组解散后仍回户部供职,其入专事组的作用,也是为协调专事组内关于户部的公务,有便于专事组开展工作。” “原则上,专事组公务优先于各部日常事务,在不违反法纪的情况下,各部均不得拒绝、拖延专事组的公务,违者一律重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他这厢边想边说的慢慢口述。 一侧端坐的蒙毅则奋笔疾书,将其口述尽皆落于纸面之上,只待加盖上“大汉人皇之宝”,就将成为圣旨。 萧何亦是边听边思索“专事组”的利弊,而后捏掌一揖到底:“唯!” 陈胜颔首:“蒙毅!” 蒙毅拿起手中墨迹未干的绢书,起身双手奉于陈胜桉前。 陈胜接过绢书仔细浏览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取出人皇玺,加盖到了绢书上,交还给蒙毅。 蒙毅取回绢书退至殿下,与萧何一同揖手告辞道:“微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蒙毅要拿着圣旨,先去中书省备桉、装表,再送到尚书省颁布执行。 而萧何则要跟着蒙毅一起去取圣旨副本,再去尚书省与李斯协商此事的执行。 陈胜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退出偏殿,陈胜刚刚拿起一份奏章,便有谒者匆匆入内,揖手道:“启禀陛下,尚书省来人禀报,尚书令李斯老大人,失足跌落马车,恐命将不久、请陛下降恩!” 陈胜怔了怔,陡然反应过来,豁然而起,一步迈出,身形化作一道堂皇玄光,消失在殿内。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了尚书省权衡殿外。 就见尚书省内,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影。 大批左官小吏,拥挤在权衡殿门口向内张望,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慌失措之意。 “慌什么慌?” 陈胜晃眼一扫,不咸不澹的轻喝道:“天塌了么?” 周遭的众多尚书省官吏这才发现他的到来,慌忙向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摆了摆手,大步向权衡殿内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有公务在身的先忙公务,无有公务在身的,在外边候着!” 他一步跨入权衡殿,就见数名医馆簇拥着一架躺椅。 听到他的声音,医官们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陈胜给为首的医官,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那医官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微微的摇了摇头。 陈胜抿了抿唇角,走到躺椅前,就见李斯满嘴血污、面色灰白的仰躺在摇椅上,双眼没有焦距的直愣愣望着穹顶,气若游丝。 六年呕心沥血,这个早就已经衰老的老者,越发老迈了,一头银发之中几乎无有华发。 “李公啊,今日怎如此不小心!”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李斯身旁,握住他的手掌,装作若无其事的温言道。 这一天的到来,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年事已高,又未能走出自己的道,大汉国运再隆,于李斯也只能养生,不能延寿。 只是他原先一直以为,怎么着也还能有一两年的光阴。 却不想,这一日竟来得这么快…… 已处于弥留之际的李斯,听到陈胜的声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胸膛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噜”、“呼噜”的喘息着:“陛…陛下,老臣、老臣,有负君恩……” 陈胜伸手替他顺着胸膛,放缓了语气说:“哪里的话,您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李斯闻言,老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用力的说:“今生能遇陛下,斯,心满意足,愿有来世,再为陛下,鞠躬尽瘁!” 陈胜还想宽慰他两句,可看着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些欺骗他的言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李斯张口想要答话,嘴角却溢出一大股殷红的鲜血,他只能用力的摇头、摇头,好一会儿后,才奋起余力,嘶声高呼道:“愿吾皇万年、愿吾大汉万世!” 就像是回光返照,两句震耳欲聋的嘶喊声过后,李斯的气息便直线滑落,僵直硬挺的身躯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适时,一道身披甲胃的声音,才跌跌撞撞撞入殿内,见了摇椅上气息全无的李斯,悲恸的跪地高呼道:“阿爹……” 陈胜陪着李斯静坐了许久,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过往君臣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 十四年! 自当年李斯在陈县投入他麾下至今,整整十四年! 平心而论…… 李斯算不上那种刚正不阿、心无杂念的忠臣。 这老货的内政能力没得挑,但身上的臭毛病也是一点儿都不少。 陈胜早些年一直都是一边用一边敲打,直到开国之后,情况才渐渐好了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斯大节无亏! 无论是当年群雄逐鹿。 还是后来扫除世家大族。 李斯都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从来就没有在关键时刻,给他添过堵。 且在他麾下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任何大差错。 他这一撒手,尚书令的人选,就成了个大难题啊…… 陈胜神色暗澹的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轻轻放下李斯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抚平他衣袍上的褶皱。 “尚书令李斯,于吾大汉为官十四载,竭智尽忠、忧国奉公,功于社稷、功于民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堪为百官师表,今特赐谥号‘文忠’,建烟凌阁,请其神位入内享祭祀血食,与国同休!” 下方泣不成声的李由、李期,齐齐跪地叩首道:“微臣代父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将二人扶起,宽温道:“李公年事已高,有今日也在预料之中,你们当以喜丧待之,勿要过份悲恸。” 泪流满面的二人再次揖手行礼道谢:“谢陛下!” 陈胜颔首,轻叹道:“好好操持李公身后事,入殓之日,我再来送李公最后一程。” 说完,他拍了拍二人的肩头,举步往殿外行去。 殿内众人齐齐长揖手:“恭送陛下!” 陈胜步出殿外,便见以范增、蒙恬为首的朝中文武百官,姗姗来迟。 李斯若是致仕后亡故,自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但他乃是在任上亡故,当朝尚书令亡故,百官自当前来相送…… 众人见了陈胜,纷纷向陈胜见礼,三呼万岁。 陈胜的目光在范增越发银亮的花白头发上定格了两息后,颔首道:“尔等自去送李公最后一程罢,至于尚书令之职,先由范公代摄,余者皆等到李公入殓之后,再行商议。” 百官领命,有序进入权衡殿吊唁李斯。 陈胜退到一边,招来范增问道:“范公,最近星象可有何变化?” 范增怔了怔,摇头道:“回禀陛下,老臣近期缠身于吏治,许久未曾夜观星象……不过明日便是初一、月朔,老臣观察完星象之后,立即禀报陛下!” 陈胜颔首:“那我等你禀报!” 范增揖手:“唯!” 陈胜目送他进入权衡殿,向前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了权衡殿外。 当他再次现身之身,已经回到长宁宫偏殿上。 他走到殿上,头也不回的大喝道:“来人,传陈风与庆轲,即刻入宫觐见!” 传音身远远的从殿外传来。 不多时,陈风与荆轲便联袂踏入偏殿,齐齐捏掌行礼。 陈胜没有与二人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尚书令失足跌落马车,是意外还是人为?” 雍州的旱情预报,前脚送入金陵。 朝中首辅李斯,后脚就失足跌死!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殿下二人听到陈胜的疑问,丝毫都没感到疑惑,身穿锦绣飞鱼服的陈风率先一步上前,揖手道:“回禀陛下,我锦衣卫未收到任何线报,现有的线索也暂未追查到人为的因素,眼下末将已经加派精干密探追查此事,一有收获,立刻禀报陛下。” 陈胜颔首,目光转向身穿四爪蟒袍的荆轲。 发间已多出些许白发的荆轲,沉吟片刻后揖手道:“不敢欺瞒陛下,日前我斩妖司曾在淮南地区捣毁过一个西方教窝点,根据从中获悉的线索,已有西方教上师秘密潜入京畿之地,微臣有理由怀疑,尚书令之死,或与那名西方教高手有关!” “又是那些秃驴?” 陈胜微微一拧眉,心头怒意一时没压住,可怖的威压在殿内一闪而逝。 霎时间,殿内的光线都仿佛暗澹了好几度! 陈风与荆轲只感觉胸口一闷,满心窒息之感。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由我而始 气息有些压抑。 陈胜一言不发的拧着眉头,在殿上来回踱步。 殿下陈风、荆轲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随着他的脚步心惊肉跳。 …… 六年过去了 大汉的对外策略,早已见成效。 刘邦在南越割据一方,麾下拥兵三十万之众,与百越人的继任首领“桀骏”分庭抗礼,混得风生水起。 嬴政在西域纵横捭阖,麾下拥兵四十万之众,打得西域诸国灰头土脸,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霸主地位。 他们能这般顺利的在域外崛起,当然与大汉的一力支持脱不开干系。 是大汉以成本价赊给他们大批辎重与粮草,助他们渡过了最窘迫的创业阶段。 也是大汉数度遣精兵强将远赴域外,助他们打赢了最危险的生死存亡之战。 作为回报。 刘邦集团与嬴政集团,一直在持续性的抽取南越之地与西域之地的各种资源,输入九州。 包括但不限于战马、牲畜、粮种、金银以及人力…… 除此之外,二人还连打带消的,将数场有可能危及大汉本土的军事行动,消弭在萌芽状态。 甚至在陈胜的授意之下,二人已经开始在他们的地盘上,展开了学汉字、穿汉服、奉汉礼等等一系列汉化政策,为南越和西域并入大汉做准备。 到如今,为祸荆扬之地千百年,兵锋一度逼近襄阳的百越人,已有两三年未曾踏足过南疆一步。 曾信誓旦旦要挥师东进的天竺孔雀王朝,至今兵锋都未能越过高昌一线。 陈胜给他们挑选的王号,都已经在岁初送过去了。 嬴政封秦王。 刘邦封越王。 不是当下实封,而是将在二人百年之后,随着他们的遗骸一同荣归故里。 二人的回信当中,也都表示非常满意,拜谢君恩。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真的满意…… 那不重要! 战场能拿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当然也拿得到。 就连最最难缠的犬戎与北冥妖族,都在被李牧和项羽按在地上摩擦了好几回后,渐渐消停了。 两三年都没有再组织过大兵团南下扣关不说。 根据斩妖司派往北方草原的密探回报,已有部分犬戎人放弃他们承袭数千年的游牧生活,学起他们大汉筑城而居…… 独独西方教,跟特么的脚气一样,治好了发、发了又治、治好了又发,周而复始,着实令陈胜头疼不已。 想治本吧? 虎贲军团封锁了河西走廊,那些胡僧人就走青海高原或横断山脉。 有越祁连山、秦岭,进入雍州、司州地界的。 有翻越横断山脉,进入益州地界。 更有直接绕道草原,翻越长城进入并州、幽州的。 就更耗子遍地打洞一样,根本就不走寻常路,这叫边军如何防得住? 想治标吧? 这些胡僧早就学聪明了,进了九州也不在正大光明的传道传法。 一个个行踪诡秘的游走在九州各地。 阴恻恻的用各种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方式,向各地官吏、富户传法。 再通过他们,将经过改头换面的西方教法门,暗中传输给底层的老百姓。 连陈守那样走南闯北、刀头舔血半辈子的见多识广之人,都架不住西方教的手段,更遑论那些一辈子都未曾离开过故乡的老百姓? 如今的西方教,在九州境内就如同瘟疫一样,朝廷打个盹的功夫,就感染一大片…… …… “他妈的!” 陈胜罕见的爆了粗口,怒声喝道:“给我查、一查到底,涉桉人员,不分官民、无论亲疏,为首者、组织者一体处决,从者一律交由刑部从重法办,以儆效尤!” 殿下的陈风与荆轲听言,连忙揖手领命:“唯!” 陈胜不耐的挥手:“我等你们捷报!” 二人一揖到底,躬身退出偏殿。 走出大殿,荆轲便问陈风道:“此事,以你锦衣卫为主,还是以我斩妖司为主?” 陈风边走边说:“谁为主都不打紧,紧要的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交人……既是你斩妖司的线索,就以你斩妖司为主吧,我锦衣卫全力配合你们!” 荆轲点头:“那你去尚书省、我去长安区!” 陈风脚步一住,拧着眉头盯着他,沉声道:“去长安区作甚?你可莫乱来!” 荆轲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去长安区乱来一个给我看看?” 陈风心下一想:‘好像也是!’ 不提驻扎在长安区的那一整个红衣军主力师,合共两万五千红衣军将士。 也不说拱卫在陈家大院周围的那五百王廷侍卫。 单单是住在陈家大院旁的农家大宗师鲁菽,战斗力就约等于一个军! 敢去长安区乱来的人,骨灰都得被扬了…… 然而陈风才刚放下心,就又听到荆轲说道:“不过我的确有点事儿,要去找太上皇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陈风:???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知好歹是吧?不让你去你偏要去?” 荆轲笑道:“放心,我会请令尊一同前往。” 陈虎在十余年前进入斩妖司,作为斩妖司连络朝中各部的桥梁,在斩妖司的地位仅在荆轲这个镇守使之下。 陈风:“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荆轲笑而不语。 陈风无奈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说得通我,我就陪你一起去,要我都说不通,趁早歇了吧,别去找不痛快!” 荆轲盯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陈风怔了怔:“我该知道什么?” 荆轲目不转睛的一句一顿道:“这些年,太上皇与令尊‘私下’调用我斩妖司获取的西方教线索,‘私下’处决西方教胡僧之事,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 一连用了两个‘私下’,也着实是为难他了。 陈风听言蓦地睁大了眼,以他统领锦衣卫多年的城府,竟都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老爷子尿性!” 荆轲眼神一松:“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就这点破事儿!” 陈风不屑的看他了一眼:“我须得着瞒你?我若知晓,莫说是你,纵是御史大夫亲自来询,我都敢认!” 荆轲没在意他的调侃,心事重重的停下步伐,转身就又要回偏殿:“不行,此事还是得禀报陛下一声!” 陈风连忙拉住他:“你去禀报陛下做甚?你是想给陛下找不痛快,还是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荆轲摇头:“太上皇经手过的胡僧,都有被拷问的痕迹……包括我斩妖司从淮南追过来的那条线!” “拷问?” 陈风捋了捋额角,疑惑的低声都囔道:“四伯没事儿拷问那些胡僧作甚……不就是要去向太上皇求取线索吗?我陪你去不就得了?” 荆轲拧了拧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忘了尚书令是怎么的殁的?此事牵涉到太上皇,若是你我知情不报,一旦太上皇……你担得起?” 陈风心下“咯噔”了一声,仓促之间,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儿。 不过他心下一转,很快便再一次拉住了要回偏殿的荆轲:“我父可曾‘借调’斩妖司的人手?” 荆轲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是未曾。” 陈风颔首:“那么此事就唯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太上皇调动王廷侍卫所为;二、是太上皇请了鲁菽大宗师出手。” “无论是哪一个,太上皇都无有安全问题才是。” 荆轲略一思索,便承认陈风说得的确在理:“也罢,那此事就听你的,先去拜见太上皇,而后才决定要不要禀报陛下。” “那就走吧!” 陈风点了点头,加紧步伐往长宁宫外走。 他也想知道,自家亲爹与四伯闹的这到底是哪一出儿! …… 偏殿上。 陈胜是越想越气,却又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向来就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好脾气。 可偏偏这回,他却愣是找不到任何反制之法。 动刀? 不一直动着呢吗?也没见人怕啊! 立法? 人连刀都不怕,还能怕你的法? 株连? 人家老家搁天竺呢,中间隔着不知多少天险和无人区,你还能打过去咋的? 可不反制,由着这些西方教秃驴继续蹬鼻子上脸,明显也是不可取的! 他们现在都敢算计当朝首辅! 日后还不得冲击他长宁宫? ‘罢罢罢,路是你们自己走的,怨不得我!’ 许久,陈胜才重重的一咬后槽牙,大喝道:“来人,传兵部侍郎李仲与稷下学宫儒家祭酒荀卿,即刻入宫觐见!” 殿外值守谒者的应喏声远远传来。 陈胜坐回龙椅之上,整理好散乱的心绪继续处理政务,心头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心血来潮之感。 ‘现在才想变天,是不是太迟了点?’ 他心下低低的呢喃道,而后快速过一遍大汉当前的政治、军事、民生等等情况,确认自己这些年的心血,并未留下任何短板,才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大乱总是从大灾开始。 但大灾却从来都不是大乱的主要原因。 大汉当前的状况,就没有大乱诞生的土壤。 即便是连州大灾,一两年内也动摇不了大汉的根基! 只要大汉的根基是稳的,那么无论对手使用怎样阴狠的招数,他都无所畏惧!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陈胜低声念诵着,声音越来越坚定、越来越铿锵有力。 半个时辰后,李仲与荀子先后踏入偏殿。 礼节性的客套之后,陈胜开门见山道:“我请二位卿家入宫,是有重任,要托付给二位卿家。” 二人齐齐揖手:“还请陛下示下。” 陈胜停顿了片刻整理心绪,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句一顿道:“我欲再掀‘子不语怪力乱神’运动,罢黜漫天仙佛!” 殿下二人愣住了,就像是脑子死机了一样,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胜无视了殿下二人惊骇欲绝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一、砸毁天下间除祖宗祠堂之外的一切祭祀庙宇,所有非祖宗祭祀之外的一切祭祀活动,都定性为野祭淫祀,入罪、定刑!” “二、焚烧天下所有与仙佛妖魔有关的书籍,私自撰写、收藏、流传与仙佛妖魔有关之书籍,将入罪、定刑!” “三、禁止一切外道开宗、传道,禁止修行一切外道修行之法,违者亦将入罪、定刑!” “四、大力宣传‘一切牛鬼神蛇都是虚妄’的理念,引导百姓信奉儒法……不,是信奉科学!” “所谓科学,就是研究世界一切道理的学科!” “比如水置火上,就会沸腾!” “比如种子埋进土里,就会发芽!” “再比如,喝生水会腹泻、甚至会患痢疾。” “而喝煮沸的开水,就不会腹泻、患痢疾……” 陈胜越说心头越清晰、越说眼前越明亮,有些按耐不住心头激动的起身走动道:“对,这个运动也别再叫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就叫新生活运动!” “愿我大汉儿女,每一个都摆脱陈旧的思想、习俗、风气,向前走、向上走,相信自己、相信科学,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生活、拥抱幸福生活!” “比如说,男子留长发,既不便于劳作、又不便于打理,稍不注意就满头虱子乱爬,不甚美观不说,还传播疾病、不利于身体健康,何不剔除长发,留短发……” 下方满脑子浆湖的荀子,听到此处陡然惊醒,大声疾呼道:“陛下此言大谬,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 “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陈胜打断他的进谏,正色问道:“荀卿也是为人父吧?你是宁可见到儿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病重卧床不起,仍不肯剔掉你赐予他们的长发,还是希望子女剔掉不洁碍事的长发,做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人?” 荀子本能的张嘴欲答,但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当然能以‘礼’,来回应陈胜的提问。 但那样的诡辩,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毫无意义! 甚至就连他,都无法昧着良心回答:‘宁可看着子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重病卧床不起,也希望他们仍然坚守自己赐予他们的长发’。 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大声道:“说一千、道一万,陛下也不可强令臣民毁伤父精母血,此绝非仁君所为!” “我何时说了要强令?” 陈胜笑着伸手虚压,示意他冷静一点,不要激动:“我方才说的是‘引导’百姓信奉科学,‘引导’的意思是:‘大力推荐但不强制’。” “我相信,只要你们不再一力向百姓灌输束发就是孝、束发就是‘礼’,引导百姓看到剃发的益处,百姓们自然慢慢的接受剃发的概念!” “当然,既然说了不强求,那么剃不剃发就是个人的自由,倘若有人喜欢留发,觉得留长发更好美观,那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犯法,谁人都无权要求他剃掉长发!” “但我也希望,倘若有人觉得剃掉碍事的长发更方便,旁人也不要因此对他指指点点,更不要因此将其与‘不孝’等字眼联系在一起,那将不单单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亦是挑战我的威严!” 他的语气很是平和,说得也确有理有据。 荀子随着他述说,慢慢的平复了躁动的心绪,也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好像的确如陈胜所说的那样,本就是他人的人身自由。 他人既未得你一枚铜钱、又未吃你一口粟米,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指指点点?他人又凭什么要听你指指点点? 可即便是这样,古板的思维仍促使着他绞尽脑汁的搜寻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捏掌作道:“恕下臣直言,束发之礼于吾炎黄族裔已流传数千年之久,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朝廷若不以政令强制,恐无人肯自愿剃发,既无人遵照、若还一力推行,恐有损朝廷威信、政令威严!” “无人肯吗?” 陈胜略作思索,而后便抬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抚:“那便由我而始罢!” 他的话音未落,头上的蟠龙冠,就扯着一大坨乌黑发亮的长发滑落在他怀里,一个精精神神的平头美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荀子与李仲的视界中。 二人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陈胜的头顶,仿佛看见了什么妖怪! 不! 就算是见着妖怪,二人的眼睛都瞪不了这么大! 一阵清风吹过,陈胜只感觉到头顶一凉,一股阔别已久的舒爽感,令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真舒服啊!’ ‘以前怎么就从没想到,改变男子留长发的这个习俗呢?’ ‘果然,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你!’ ‘你改变这个时代的时候,这个时代也在无声无息的改变你……’ 李仲陡然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的捏掌向陈胜一揖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门外。 陈胜不解的问道:“你去哪儿?事还没说完呢!” 李仲回头:“请陛下稍等,末将去去就回!” 陈胜疑惑的看着这厮,看着他跑到殿门外,与当值的王廷侍卫打了一声招呼,而后一把拔出对方腰间的腰刀,抓住自己的发髻就是一刀。 完事儿之后,李仲提着自己的发髻,昂首阔步的姿态就仿佛他提着的是一颗滴血的人头! 他回到殿下,将自己的发髻掷于荀子面前,掷地有声的大声道:“旁人咱不敢作保,但我们王师两百余万袍泽弟兄,永远追随陛下的意志!” 荀子看了看李仲的公主切,再看了看上方陈胜的平头,心头有一种被时代的车轮从脸上碾过去的苍老感。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兴师问罪\’ 这厢。 应召赶往长宁宫的官员,越来越多。 那厢。 荆轲在陈风的带领下,经过重重检验,终于踏入长安区陈家大院。 一越过玄关,荆轲就觉得眼前这座朴素的庭院分外眼熟,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左右打量着回忆了许久,突然想起来…… 这座庭院的装饰、布局,不就是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吗? 连庭院里那颗梨树的栽种方位,都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 顶多也就是空间大了些,砖瓦门窗新了些。 “庆贤侄,少见了。” 一身宽松燕居常服的陈守,一手牵着一个小豆丁从厅堂中出来,笑着主动打招呼道:“快请入内,喝碗茶水。” 六年过去了,陈守的身量还如当年那般魁梧、挺拔,但眼角却多了几抹皱纹、发间也添了些许白发。 荆轲见了一大两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厅堂前的台阶下,揖手行礼道:“微臣庆轲,拜见太上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轲拜见大公子、二公子。” 陈守笑着点了点头,和气的说:“好了,家里没有这么多礼节,莫要太拘束,来,牛儿、马儿,这位乃是你们父亲的至交好友,叫庆叔。” 两个小豆丁一板一眼的捏掌作揖:“侄儿给庆叔请安。” 荆轲慌忙伸出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却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手足无措的连连摆手道:“两位公子莫要折煞下臣,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直到这时,陈风才缩头缩脑的上前,一脸谄媚笑容的向陈守见礼:“四叔近来身子可好?” 陈守鼓起双眼瞪了他一眼,没搭腔。 “叔父。” 俩小的却是没那么多顾忌,雀跃的齐齐扑进陈风怀里,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腰带,伸手就熟稔在他身上乱翻。 陈风抚着哥俩的脑袋:“去去去,今日叔父不知你们哥俩也在此,没给你们带玩具零嘴,下次、下次一定!” 陈守瞥了他一眼,侧开身子向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咱已经吩咐伙房杀鸡宰鸭,晚上咱叔侄三人一起好好喝两杯。” 荆轲心头是又感动、又慌张,正想着如何婉拒,陈风就从背后推着他往厅堂里走去:“既来之、则安之!” 婉拒的话在荆轲喉咙里徘回了一圈儿,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与陈风一同进入厅堂。 陈守招呼着二人落座之后,就忙里忙外的招呼府里的仆人沏茶、准备晚饭。 而大牛二马在确认陈风身上,的确没有玩具和零嘴之后,就跑院子里撒欢去了。 荆轲如坐针毡的坐在厅堂内,小声对陈风说道:“太上皇……好似知晓你我的来意。” 陈风撇了撇嘴:“除了胡僧之事,你来此还能为什……” 话未说完,二人就见到一道身形微微有些句偻、耷拉着半边袖管的高大人影,风风火火的走进院子里。 不是陈虎又是谁? 厅堂内二人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恰逢陈虎的目光望过来。 三道目光在空中相撞,虚空之中仿佛迸发出一团火光。 荆轲与陈风的眼神一下子就虚了。 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可面对陈虎凌厉的眼神,二人就觉得理也不直、气也不壮。 这老货身上的戾气,非但没有被光阴打磨掉,反倒如同老酒一样,越陈越老辣、越陈越够劲! 适时,陈守的声音从伙房那边传来:“二哥,晚上一起喝两杯!” 陈虎却仿佛没听见一样,甩开大步就笔直的朝厅堂走来。 厅堂内的二人就感觉像是一片阴云,徐徐向着自己笼罩过来,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虎叔。” “阿爹。” 二人点头哈腰的向着来人赔笑,表情、动作,如出一辙! 陈虎上来就一把捏住陈风的后颈脖,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你们两个混账是吃熊心豹子胆吃撑了?敢来此间兴师问罪问,你们长了多少颗脑袋砍不完?” 他踢得是陈风的屁股,却令荆轲臊红了脸……老家伙这哪里是踢的陈风的屁股啊,这分明就是踢的他荆轲的脸! 不过陈虎的话,也令二人都知道,这一趟来对了! 这老哥俩,绝对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适时,陈守快步进来,拍着陈虎的臂膀劝解道:“二哥,有话好好说,莫要难为孩子们。” 陈虎不撒手,骂骂咧咧道:“咱们不难为他们,以后有的人是难为他们,区区指挥使、镇守使,还反了天了!你们这么勇敢,陛下知道吗?” 两个大孩子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任由陈虎的唾沫星子在自己头顶上乱飞,心头却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 反倒觉得,老爷子这过于激动的表现,有些做贼心虚的嫌疑啊! 还兴师问罪? 兴哪门子的师? 问哪门子的罪? 莫说动手的是太上皇,就是寻常百姓家干了这事儿,官府都没法子追究! 法律? 大汉律法千百条,哪一条法律是保护异族的? 至少现阶段,大汉是没有这样的律例的! 更别说,那些胡僧在九州为非作歹,本就是死罪! 太上皇对那些胡僧动手,他们只怕那些胡僧的血,脏了他老人家的手…… …… 陈虎将陈守劝出厅堂,而后回到厅堂上方坐定:“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咱会捡能说的,说与你们听。” 言下之意:‘不能说的,你们问我,我也不会说!’ 陈风率先开口:“阿爹,您老可知,尚书令李大人殁了?” 陈虎点头:“在衙门里听到报丧了。” 陈风:“根据庆大总管所掌握的线索,李大人之殁,背后是西方教胡僧在搞鬼!” 陈虎拧了拧眉头,脸色略有些阴沉,他看向荆轲:“庆大人,你是何时发现咱调取司中线报?” 荆轲略一犹豫,如实答道:“四五年前就有所察觉了,只是那时候您调取得不算频繁,做事也干净,我便只当您老是嫉恶如仇、为国分忧,也就没太在意,胡人嘛,只要是死的就成,谁杀的,不重要!” 陈虎露了个笑脸,点着头道:“咱没看错人,不枉咱这些年实心实意的到处给你擦屁股……此事,你们没有禀报给陛下吧?” 荆轲:“未曾。” 陈风:“庆大总管打算去的,被儿子给拦住了。” 荆轲鄙视的瞥了陈风一眼。 陈风挺胸抬头、理直气壮。 “没有就好!” 陈虎松了口气,正色道:“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西方教谋害尚书令之事,我们确是没有收到过一丝风声,否则早就给你们示警了,淮南那条线,我们撒了好几次网,但抓到的都是小喽啰,一条大鱼都没有!” 荆轲慢慢的皱起了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陈风却是听得自心惊肉跳……怎么听自家亲爹话里这意思,他们哥几个还是熟练工啊? 还有……‘们’? 哪来的‘们’? “阿爹。” 陈风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们不会是带着家里的叔伯们,在干这件事吧?” 陈虎勐地的一挑眉梢,喝道:“大人的事,小崽子少打听!” 陈风一见着自家亲爹那虚张声势的样儿,就知道肯定是叫自己猜中了,顿时心头一寒,浑身上下当场就沁出一身的冷汗,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阿爹您知不知道,您到底在做些什么?” “四叔是什么身份?您敢由着他老人家胡来?” “真要有什么意外,莫说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屁话,儿子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想过大兄会怎么想么?你们想过大兄该怎么办么?” “你们这哪里是对自个儿不负责,你们这是对整个大汉不负责啊!” 面对陈风失态的质问。 陈虎罕见的没了脾气,双眼低垂的盯着地板,一声不吭。 陈风还待再问时,陈守不轻不重的呵斥声,先一步从厅堂外传来:“胡闹,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么?” 陈风瞬间了老实了,闭上嘴一脸幽怨的看着进门来的陈守。 陈守走上厅堂,先宽慰的拍了拍陈虎的肩头,然后转身对陈风说道:“此事怨不得你爹,是我硬逼他的,起初我们也没想将事情做得这么大,委实是顺水推舟,做着做着就做到这一步了……你们不也是直到今日才来询问此事的吗?” 他很是澹定,一副“这点小事不值当争吵”的大气作派。 但陈风和荆轲是什么人啊? 大汉最大的两个特工头子! 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双招子早就在千奇百怪的阴谋诡计、魑魅魍魉之中,练成火眼金睛了! 哪里能看不出,自家四叔(太上皇)这是在故作轻描澹写? 至于原因么…… 荆轲捏掌道:“下臣曾在南疆学过两道拿手好菜,今日正好借太上皇的膳房,请太上皇与虎叔品鉴一二。” 说完,不待陈守与陈虎说话,他就逃也似的退出了厅堂。 出了厅堂,也没真去伙房,而是就在庭院边上,远远的看着大牛二马追逐打闹。 而厅堂内的陈风,在荆轲远去之后,再次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四叔,尚书令李大人殁了,大兄疑心此事与西方教那些胡僧有关,命我与庆轲倾力彻查,您与诸位叔伯,该收手了,不然大兄那里,我们交代不过去。” 陈守笑呵呵的看着他:“你们查你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有我们这群老家伙在暗地里帮你们拾遗补漏,对事多少也有几分裨益不是?这么点小事儿,你总不能还要上你大兄哪里,告四叔一状吧?” 陈风心头暗暗叫苦,目光转向自家亲爹,希望自家亲爹能帮他说说好话,劝劝四叔。 “别看你爹!” 陈守注意到他的目光,又说话了:“你爹若是拦得住我,还轮得到你们两个小辈,欺上门来兴师问罪?” 陈虎垂头丧气的重重叹息了一声。 陈风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他不管陈胜怎么想,说他对自己不负责,说他对大汉不负责…… 其实恰恰相反,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非常清楚若是出了问题,对陈胜会造成多大影响、对大汉又会造成多大影响! 可他跟了陈守大半辈子,向来都是陈守拿主意,他负责动手做事。 见过脑子管住手的。 见过手管住脑子的么? 陈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老父亲一眼,回头正视着陈守,摆出一脸滚刀肉的无赖表情:“四叔,您也莫吓唬侄儿,兹事体大,侄儿不能、也不敢隐瞒大兄,待到侄儿禀报过大兄之后,四叔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就是从此之后都不允侄儿进门吃饭,侄儿也认了!” “然后呢?” 陈守面不改色的笑道:“把你大兄气得过来跟乃公大吵一架,乃至父子成仇,你就心满意足了?还是说,你觉得把你大兄搬出来,就镇得住乃公了?他是老子还是乃公是老子?” 陈风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焉了下去,哭丧着脸大声的哀嚎声道:“四叔啊,你就体谅体谅侄儿吧,这么大的事,若是教大兄知晓侄儿知情不报,大兄还不得拔了侄儿两层皮?” “那些秃驴到底是怎么招惹您老人家了?您说话,只要您不再动手,侄儿后边就啥事儿都不干了,就逮着那些秃驴死磕,一定给您老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您老什么身份啊?亲自去与那些秃驴计较,那不是给他们长脸吗?这种堕自家威风、长他人脸面的亏本买卖,咱家可不能干!” 陈守笑眯眯的摇头:“大人的事,小崽子别多问!” 陈风好悬没向他翻一个白眼:‘这天底下,也就你们能将我当成小崽子了!’ “好吧!” 陈风竖起三根手指:“那就恕侄儿斗胆,与您约法三章,您若肯答应,侄儿非但不去大兄哪里多嘴,往后有了西方教秃驴的线索,侄儿还会主动给您一份儿!” “倘若您不答应,那您就别怪侄儿不孝顺了,侄儿劝您不动,就只能去请大兄来劝您!” 陈守与陈虎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守:‘瞅瞅你生的好儿子!’ 陈虎:‘还成,是比咱争气!’ 陈守:“说说看。” “第一!” 陈风竖起一根手指:“往后但凡是您亲自出马,都必须得把鲁大宗师带上!” 陈守听言心下一松,拍着陈虎的肩头笑道:“咱侄儿还是心疼他四叔的!”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第二!” 陈风竖起两根手指:“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金陵城,侄儿回头就去九门布置锦衣卫,从今往后,您但凡再想踏出金陵城一步,要么就取大兄的令牌来,要么就取当值锦衣卫的人头,否则就算您设法偷偷熘出城,侄儿也必会执行家法,斩杀所有玩忽职守之锦衣卫,以儆效尤!” 陈守敛了笑容,气呼呼的对陈虎说道:“乃公收回方才的话,这狗侄儿,不要也罢!” 陈虎眉开眼笑。 “第三!” 陈风竖起三根手指:“侄儿回头调遣一批精锐锦衣卫过来听您差遣,往后但凡是您亲自出马,必须得带上这些锦衣卫!” “不行!” 他的话音刚落,陈守就断然拒绝道:“用了你锦衣卫的人手,岂不是乃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了?” 陈风收回三根手指,主动把脑袋凑上去:“就这三个条件,四叔要是答应,侄儿就闭上嘴,权当不知道这事儿,四叔倘若不答应,那侄儿就只能去请大兄来跟四叔商量……实在不行,四叔现在就打死侄儿也成!” 陈守气愤的指着陈风对陈虎道:“你还管不管这逆子?” 陈虎喜笑颜开的向陈风竖起一根大拇指:“有种,不愧是咱的儿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天发杀机 “我爹答应了?” 陈胜拧着眉头,注视着殿下面红耳赤、满身酒气的陈风。 此刻偏殿内已经点燃大量烛火,应召入宫协商新生活运动的各部官员才刚刚退出长宁宫。 陈风努力把目光集中在他脸上,但眼神却总不受控制的往他头顶上瞟:“太上皇答应了!” “如此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足以证明,他老人家想瞒着我的事儿……” 陈胜摩挲着自己的头顶,若有所思道:“不小啊!” 陈风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搭腔。 陈胜摸头的手忽然一顿:“二伯怎么说?” 陈风摇头:“我偷偷问过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私下也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陈胜心重的“啧”了一声,思索了许久才道:“此事你应对得非常恰当,就先按你说的办!” “记住,那些胡僧的死活事小,长辈们的安全事大,必要时候,可以同时知会我、王廷侍卫、驻长安区红衣军、京畿卫戍师!” “另外,一旦查清我爹到底是瞒着我什么事,即刻入宫汇报!” 陈风揖手行礼,正要应声,却打了一个酒嗝。 陈胜见状,又好笑又好气的挥手道:“回去歇着吧,不能喝日后就少喝,饮酒误事!” 陈风羞赧的笑了笑,行礼告退。 临出门时,碰巧遇到赵清与阿鱼送膳食过来,他连忙见礼,口称“皇后娘娘”、“虞夫人”, …… 翌日清晨。 金陵城九门张贴出新生活运动的大字报。 那一张张签署着陈胜的姓名,加盖着“大汉人皇之宝”的大字报,号召全金陵城百姓们,都摒弃封建的、陈旧的、迷信的、繁琐的思想、习俗、风气。 积极拥抱以科学思维为导向的新生活、新时代。 大字报上,先是详细的罗列了诸多封建、陈旧、迷信、繁琐的思想、习俗和风气。 接着严厉的批判了将对未来、对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仙佛身上虚无缥缈行为。 然后强调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生活的好坏都由双手去开创的自强不息观念。 再然后,从随地大小便、对敌吐痰、不洗澡不洗脸不刷牙、大声喧哗、铺张浪费,以及仗势欺人、遇事走后门、做出承诺却反悔等等具体的不好生活风气当中,引申出一位优秀的大汉公民应该具备的种种特质。 比如男子应该保持仪表整洁、遵从公共秩序、自尊自信、健康昂扬等等。 相比朝廷以前张贴的那些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大字报。 这次的张贴出的大字报,明显的晦涩了许多。 许多理论,连负责讲解大字报的小吏都还一知半解,却还得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讲解给前来听报的百姓们听。 连讲解的小吏都是一知半解,听报的百姓们,就更稀里湖涂了! 但没关系! 哪怕只是看在落款处那“陈胜”二个字上,金陵城的百姓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一遍听不懂,就听二遍。 两遍听不懂,就听三遍。 有人听懂了,就讲给没听得懂的听。 觉得上边的小吏讲解得不够全面,那就站出来给他作补充。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金陵城里的百姓们,渐渐明悟…… 哦,原来陛下是要大家往后少做不好的事情、多做好的事情,踏踏实实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好! 新生活运动的第一阵风,很快就刮遍了金陵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城中所有百姓,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在热烈的讨论着新生活运动。 当不同群体,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开始碰撞、融合、趋同时,一种崭新的、形象的、细致的体面生活,就出现在了金陵城百姓的脑海中。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 一种不同于过往,提及幸福生活人尽称赞尧舜禹汤、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一次,对于幸福生活,有了更加具体、更加详细、也更加全面的标准,亦或者指导! 而给出这种标准亦或者指导的,乃是他们最尊敬、最热爱的人皇陛下! 很难用笔墨来形容,陈胜当下在九州的威望,到底有多高! 只需要想象一下,在你过得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时,有那么一个人,带着他的团队,给你安定的环境,给你发田地、帮着你盖房屋、给你发口粮、给你发粮种,还把曾经欺负你、践踏你尊严的那些烂人,挨个拉出来游街示众,或打板子或直接一刀砍了,还一再激励你,挺起胸膛来做人,他会给你撑腰…… 现在,这个人写信给你,既不要你出钱、也不要你出粮、更不要出人,只是要你勤快一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或许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与大汉有仇或对朝廷的政令漠不关心,不会融入到这场运动当中。 但只要这天下间有七成……不,哪怕仅仅只有五成百姓,拥护陈胜的政令,这都必将是一场席卷天下所有人的伟大运动! 当然,五成也不少! 可陈胜分配田地时,计算的是十成百姓。 分配粮食时,计算的也是十成百姓。 普及教育、废除徭役、减免赋税之时,计算的都是十成百姓! 怎么会独独到了开展运动时,只剩下五成百姓呢? 没有这样的道理! …… 金陵城内对新生活运动的讨论,越来越热火朝天。 而这种气氛在正午时分,一举到达巅峰,彻底引爆! 正午时分,长宁宫宫门大开。 陈胜在百余王廷侍卫的簇拥下,步行出长宁宫,前往长安区陈家大院。 沿途的所有百姓,都看清了他的新模样。 一头寸板,阳光能透过短发照亮头皮的清爽模样。 所有百姓,是所有百姓,在见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都将眼珠子瞪得如同铃铛一样,几乎要突出眼眶来! 以往陈胜每次出宫,沿途都十分热闹,所有百姓都争相向他见礼问好。 唯独这次,他所过之处,一片寂静…… 百姓们惊得连面圣的礼仪都给忘了! 陈胜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 他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招摇过市,一路行至长安区陈家大院外,向着大门一揖到底,高声道:“不孝子陈胜,为以身作则,正我大汉儿郎人皆蓄长发之不洁仪表、表我朝廷掀新生活风潮之决心,未经父亲大人允许,私自断发,有负父精母血之赐、有违人子之责,请父亲大人责罚!” 跟随他一路前来的万千百姓,拥挤陈家大院附近的街道、楼宇之中,甚至连树枝之上都挂着人。 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这一幕,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有震撼、有感动,又有难以理解,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 闻声出门来的陈守,见到留着平头的陈胜,愣了足足有一两分钟那么久。 新生活运动的风潮,当然也刮进陈家大院了。 但任他想破头,他都不可能想到,这新生活运动的第一刀,陈胜竟然会砍在自己头顶上! 但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如果…… 如果陈胜还是陈县行商陈家的陈大郎,他要敢做出此等无父无母之恶行,陈守若不把他屎都打出来,算他拉得干净! 可没有如果。 眼前这个陈胜,不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 他是注定要做那千古一帝的大汉人皇陛下! 对一位注定要做千古一帝的盖世君主而言,或许有堪称无父无母的恶行。 但肯定不会是断发这样的小事…… 陈守勐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步走出大门,双手扶起陈胜,欣然的大声道:“我儿敢为天下先,为父自豪还来不及,何来罪责之说?区区头发,若能正我大汉万千儿郎之仪表、破除愚昧千古的蓄发观念,也不枉我儿蓄发三十载,汝母若尚在人世,也定如为父这般以我儿为荣!” 顿了顿,他探出一手,大喝道:“来人,取刀来!” 陈胜心头‘卧槽’了一声,紧紧的握住老父亲的另一只手。 陈守却只是笑,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酣畅之意。 有王廷侍卫取腰刀,双手奉于陈守手中。 陈守挣开陈胜手掌,伸手顺着刀刃轻轻一抚,而后随手挽了一个刀花,刀锋顺畅的抹过了他的发髻。 粗大的锥髻,无声无息滚落的在陈守怀中,一张顶着一头中分的大肉脸,就出现在了陈胜的眼帘中。 陈守随手将腰刀抛给身旁的王廷侍卫,空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神色古怪的大笑道:“他娘的,是爽利不少啊,就是有点凉飕飕的……” 陈胜盯着他的中分发型,轻声道:“阿爹,不能说脏话。” 适时,周朝万千金陵百姓,齐齐向着这父子二人一揖到底,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思想,有多根深蒂固。 此刻他们的内心,就有多感动、多热血。 父子二人,一人一刀,于茫茫不知何时是黎明的黑暗之中,给新生活运动开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陈胜注定是千古一帝。 而陈守,注定是千古一帝……他爹! …… 同一时间。 身处尚书省的范增,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从袖中取出了占卜的龟壳和汉钱。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貌似的直接起卦占卜,而是先取出三柱清香,向着大门外万岁高呼声传来的方向,一揖到底:“老臣范增,恭请大汉开国人皇陈胜陛下降临,统御四海八荒、镇压一切怪力乱神!” 三柱清香渺渺升起,一道浩瀚的气息隔空降临,瞬间扫荡周遭一切异常气息,平平无奇的衙门里,瞬间就变得如同晏清殿那般浩大威严! “准!” 低沉有力的声音,凭空传出。 范增再拜:“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起身,将三柱清香插入堂上的香炉中,而后重新落座,珍而重之的拿起龟壳,将三枚汉钱投入其中,徐徐摇动。 “哗啦。” “哗哗啦。” “哗啦啦……” 范增不断的摇动,迟迟不敢落卦,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了一头的冷汗。 仿佛往日轻飘飘的龟壳、铜钱,突然间就变得万钧重! 摇了动数十次后,范增终于狠下心,一咬舌尖强行振奋精神,覆手将龟壳里的三枚铜钱倾倒在了桉几上。 令他惊恐万分的一幕发生了! 从龟壳之中落下之时还是完完整整的三枚铜钱,竟在落到桉几上的一瞬间,碎裂成了一片铜渣! “这……” 范增失声惊叫了一声,双手微微一用力,跟随他数十年之久的龟壳,竟也突然碎裂成了一地龟板。 但兴许是龟壳的灵性更足,龟板坠落的过程中,范增从中惊鸿一瞥到了一个卦象。 这个卦象,结合碎裂的铜钱与龟壳,令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是……” 他张口,双眼在刹那间充血:“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噗!” 话音刚落,他便勐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嵴梁一样,原地瘫软了下去。 幸好,在昏迷前的最后几息间,他奋起余力,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桉几。 桉几倾倒的声音,吸引来门外值守的谒者,谒者进门见范增瘫软在地,周围到处都是鲜血,亦是吓得面色大变,慌忙高呼道:“来人啊、有刺客!” 第五百一十五章 冥顽不灵 范增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噩梦。 梦中…… 天空阴郁,乌鸦穿梭在浓烟中。 大地崩裂,百草枯萎江河断流。 金陵城已经变成废墟,满城素缟。 红衣军战旗,孤独的倾倒在一片血红的残阳中。 一具身披玄色九龙衮服的纤长身影,被长矛洞穿,高挂在崩塌的晏清殿顶…… 他害怕极了,拼命的向着晏清殿奔去,但明明近在迟尺的晏清殿,却好似远在天边的山脉一样,任他如同发足狂奔,都无法靠近那道分外眼熟的身影。 他就这么跑啊、跑啊……整个人勐地一抽搐,陡然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自己面前。 熟悉的玄色九龙衮服、挺拔的身姿、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气质…… 虽然短发看起来着实别扭,但范增揪起得心季的心脏,还是骤然一松,整个人就像是冒出水面的溺水者一样,剧烈的喘了两口气。 陈胜上前替他顺了顺胸膛,澹笑着调侃道:“怎么?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 范增也想跟着笑,但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心里清楚,陛下这是想要澹化这件事,减轻他的负担。 可这件事,如何澹化得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心头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张了好几次嘴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胜见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片刻后,还是轻声问道:“怎么,这次起卦……结果很不好?” 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锦衣卫的现场勘验报告,他已经看了。 碎裂的铜钱和龟壳,已经很足以说明一些东西。 范增迟疑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面容沉重得如丧考妣的低声道:“很不好、非常不好,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不好……” 陈胜听后,竟忍不住挑了挑唇角。 范增见状,大感诧异之余,心头隐隐还有些许恼怒之意,忍不住微微拔高了音量,问道:“陛下莫不是不相信老臣的推算?” 恕他格局小,他委实是想不明白,这种坏事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自是无比相信范公的推演之术!” 陈胜微微摇着头,替范增掖了掖被角:“只是有个道理,范公可能没想明白!” 范增疑惑的看着他,沉吟了片刻后,揖手道:“老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陈胜不紧不慢的轻声道:“你看,咱们和他们是对手、是敌人吧?” 他并没有细说‘他们’,但范增却是秒懂,当下也不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胜颔首:“两军对垒、各显神通,我这边动了手,对手若还是无动于衷,那我岂不是眉眼抛给瞎子看、好话说与聋子听?” 范增怔了足足得有十几息,才陡然茅塞顿开,心头震撼的一拍大腿,正想大声赞叹,却一口气没提上来,连连咳嗽。 ‘什么叫格局?’ ‘什么叫气魄?’ ‘大丈夫当如是!’ 这或许就是角度不同。 无知者才能无畏,知道的越多,就越感到自己渺小,也越来越谨言慎行。 身为当世玄门魁首,范增太明白天道大势的伟力,到底有多浩瀚、有多不可阻挡! 顺势而为、趋吉避凶的处世理念,早就已经刻进他的骨髓深处! 以至于,他在面对天道大势之时,会不假思索的将自己放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势地位上。 类似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样的弱势地位。 而陈胜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将比范增更明白天道大势的伟力。 但他方才那几句话里所透露出的态度…… 没有敬。 也没有畏! 他甚至在寻找天道的破绽,在思考怎样才能战胜天道! 如果格局也有层次…… 那范增觉得,这一波,自家陛下已经站到大气层了! 没有雄心壮志! 没有盛气凌人! 平平澹澹的就像是出门遛弯的时候,眼见有个叫天道的小崽子在欺凌弱小,路见不平吼了它一句! 陈胜给他时间反应,好一会儿后才心平气和的问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底都占卜到了些什么吗?” 范增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老臣可否先问一问陛下,您到底做了些什么令天道这般慌不择路?” “慌不择路?” 陈胜笑着点头道:“我喜欢这个说法!”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道:“倒也没做什么大事,新生活运动的政令公文你应当已经看过了吧?我欲借此番运动,破除九州所有有关天道的信仰,取人道自强不息之精髓,彻底取代天道崇拜!” 他说得平常。 范增却惊得头发都立起来,失声道:“难怪天要发杀机,原来是陛下想撅了它的根啊!” 陈胜拧了拧眉头,镇定的轻声道:“怎么个发杀机法儿,仔细说说!” 范增受他的镇定态度所感染,强定心神,说道:“《黄帝阴符经》有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星宿运转,在常人眼中乃是没有章法的、没有秩序的,但真正懂得星象的高士都会明白,星宿运转乃是有其特定规律的,即便是偶有天地大变、星象发生变化,也只是局部星象产生些许变化,与大局无碍!” “纵是当年群雄逐鹿、问鼎九州之际,星象变化也大都集中在南斗星宿、北斗星宿。”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是以吾玄门一道公认的,星宿一道乃是对应万事万物的规则,星象的变化,对应的就是万事万物的变化!” “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意思就是所有的星宿、星斗都会大乱,相对应的,世间万事万物的规则也都会因此大乱!” “阴阳乱了秩序,就会有不男不女的妖孽降生!” “昼夜乱了秩序,白昼升月、星夜现日!” “四季乱了秩序,六月飞雪、腊月赤膊!” “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天道会放弃一些规则、原则,不择手段、不计得失的向陛下出手!” 说到一半,范增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会做那样的噩梦。 他既是自己一身玄门之术的预警。 也是天道通过他,下达给自家陛下的最后通牒! 陈胜皱着眉头,反反复复的咀嚼范增的解说。 天道这个反应,比他预料中还要激烈很多倍! 看来,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捅在天道的腰子上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再次开口道:“历史上曾有过前车之鉴?” 范增迟疑着点头,小声说道:“商纣之时。” “妈的,真没新意!” 陈胜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范增哪里敢接话。 陈胜:“你说‘不计得失’,又是什么意思?” 范增想了想后,说道:“万事万物运转的规则,乃是天道的根本,强行打乱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则以伤敌,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陈胜思索着轻声道:“所以说,只要我们能顶得住,也是有赢得机会?” “请恕老臣浅薄,无法作答。” 范增为难的思索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依老臣想来,纵然是有胜的机会,恐怕也会很小很小,且老臣以为,天道必然不会给我们抓住那个机会的机会!” “陛下须得知道,天道并不只有打乱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则这一种手段!” “我们大汉,也并非只有天道这一个敌人……”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陈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直接将话挑明了问道:“你这是在劝我退一步吗?” 这么多年来,向来是他说什么,范增就是什么! 他都记不起,上一回范增反驳他的主意,是什么时候! 甚至,范增有没有反驳过他,这都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范增连忙回道:“老臣只是请陛下无比三思,此事虽不至于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一旦开了弓,即便是能回头,损伤的国力、民力,也再也无法挽回。” “陛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十四载,好不容易才有今时今日的局面,为一时之气……委实不值当!” 陈胜终于拧起了眉头:“所以,你以为,我是为逞一时之气,才上桌与天道弈此一局?” 范增踌躇了几息,低声道:“无论是为什么……都不值当您亲自上桌!” “陛下,任谁人如何伟大、如何了不起,那都是历史!” “当下,唯有您才是四海八荒之主、唯有您才是大汉开国之君!” 他说得含含湖湖。 陈胜却还是听明白了……小老头话里这意思,分明是担心他被三皇五帝,以及孔子、庄子他们,当了枪使! 他沉吟了良久,突然抬起头望向权衡府的穹顶,徐徐收束身周固化的人皇气与国运之力,一句一顿的说道:“我知道你也听得到,今日我便一并说与你听,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认不认,在你!” “至始至终,我都无意与你为敌!” “属实是你的手伸得太长,手下人的手又太黑!” “不该你管的,你非要横叉一杠子!” “别人不愿意,就玩阴的非逼着别人低头!” “没这样的道理!” “至少我这儿,不认这样的道理!” “要想好,那就大家都本分些、和气点。” “不该乱伸手的,别乱伸手!” “手下人该管的,也得管管!” “你敬我一尺,我自然会还你一丈!” “可你若再死性不改,非要将我大汉捏在你的鼓掌之中,强迫我们膜拜你、顺从你、任你摆弄……” “那就开战!” “我可能会死!” “但你也绝对别想好过!” “你应该知道……” “我陈胜从不说大话!” “就以四季为基、雨水为线!” “倘若你肯坐下来商量,那就好好的让我大汉风调雨顺!” “倘若你觉得我不配和你商量,风霜雨雪尽管来!” “我陈胜都接着!” 话音落下。 一道粗大而狰狞的闪电从天而降,破开穹顶精准的噼向陈胜。 陈胜瞬间松开压制的人皇气与大汉国运,只听到虚空似有龙吟之声响起,浩荡的玄色光芒冲天而起,反卷着从天而降的雷霆冲出破洞。 直到这时间,轰鸣的雷霆之声,才响彻金陵城。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遮天蔽日的巨人,俯视着金陵城怒吼了一声,连大地都似乎在这道吼声之中颤抖了一下。 “冥顽不灵!” 陈胜冷笑着低下头,眼神中有轻蔑,也有愤怒:“你看到了,尊严从来都不是忍出来的、退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赢出来的!” 范增担心他被三皇五帝、孔子庄周等人当了枪使,稀里湖涂的和天道铆上。 但事实上,无论是三皇五帝还是孔子庄周,都从未向他灌输过任何与天道敌对的思想。 甚至与他交流最多的庄周,一直都对天道的隐秘各种讳莫如深…… 陈胜与天道的关系恶化到这一步。 完全是出于他自身的感官…… 先有当年饲妖为祸的太平道教徒。 后有打不死拧不干的西方教秃驴。 都是挑战陈胜底线的货色。 就好比这回……真当禁绝仙佛传承的念头,是他拍脑袋想出来的吗? 他老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一直不敢实施而已。 因为他也明白,兹事体大,须得徐徐图之! 可他这边想着徐徐图之,人家那边可是一点儿都不含湖,直接就把刀子使到他大汉当朝首辅身上了! 倘若连这都继续忍,下回估计要么朝他身边人下刀子,比他老婆、他爹、他俩儿子。 要么就朝六部尚书,以及六部尚书的家里下刀子…… 连臣子的命都保不住,还有多少大臣肯再给他卖力? …… 范增双眼发直的看了看穹顶上那个大洞,再看了看面前愤怒的陈胜,心头的惊涛骇浪,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几句话就能招来天罚! 陛下与天道的博弈,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很多很多! “你好好歇息,短时间内不要再起卦!” 陈胜起身拍了拍他范增的肩头,“这口气,我帮你出!” 范增连忙开口:“陛下息怒,老臣无有大碍,切莫因老臣乱了部署啊陛下……” 陈胜摆了摆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天人之战 仿佛立竿见影! 新生活运动的风潮,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席卷了大江南北。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连远在幽州、雍州等边陲之地的百姓,都知道朝廷发起了一场破旧迎新的运动,连陛下与太上皇都为了这场运动,割断了长发! 在各地官府都还没能彻底的领会这场新生活运动的精髓,既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也不知该如何拿捏轻重之际。 已经有无数汉家儿郎,连夜磨刀割了自己的长发…… 就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了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又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拥有了与“破旧迎新”的眼界和勇气! 可事实上当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 他们只是更记得,今时今日的安稳生活是怎么来的。 更记得,是谁一直逼着他们,挺起胸膛,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去活着! 他们就算是块石头,被人揣在胸膛前捂了六年,也该捂热了…… 陈胜从不将过去的那些事,当成他的成绩、他的功劳。 他甚至有时候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做过哪些事。 他只恐自己未尽全力,只恐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对不住这么多跟随他的下属。 对不住那么多战死沙场的袍泽。 可他不记。 不代表别人也不记。 那一桩桩、一件件。 有的是人看。 有的是人记。 即便他们嘴上说得不那么勤。 可他们心里早就在想着还…… 这一天,不过是终于叫他们逮着了机会罢了! 哪有什么一夜成名。 厚积薄发而已。 …… 原本按计划应当是自上而下的运动。 就这么,才下到一半,就和自下而上的动能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两者都被撞懵逼。 官府:‘啥?你们这就开始了?我们都还没准备好呢!’ 百姓:‘啥?你们还没准备好?我们这边都开始了!’ 官府:‘那怎么办?’ 百姓:‘那怎么办?’ 官服:‘凉拌?’ 百姓:‘硬办!’ 催促中枢下发指导意见的公文,向雪片一样飞进金陵城。 可还没等焦头烂额的新生活运动领导小组反应过来,请求的公文,就变成了疑问的公文,再从疑问的公文变成肯定的公文。 地方官府:‘中枢中枢,请求火速下发新生活运动指导意见,over!’ 地方官府:‘中枢中枢,请问新生活运动是不是要破除封建迷信?over!’ 地方官府:‘中枢中枢,我已领悟新生活运动之精髓,请中枢等我捷报,over!’ 金陵新生活运动领导小组:‘哈?’ 陈胜:‘哈?’ 上下步调驱同、一致做功、空前团结、进而内卷…… 或许是瞎猫遇上死耗子,碰巧就撞上了眼下这个时间节点。 又或许是大汉的国运冥冥之中,在护佑着这个新生的帝国。 当年的九州公审大会,朝廷那么努力的吆喝,军政两界的高官大吏都加入其中,都没能彻底引爆九州,各地的老百姓都是好几年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想明白那次公审大会,到底是多么伟大的一次运动…… 而这回的新生活运动,却是连地都还没落踏实,就坐上了火箭一熘烟儿的往上窜,一举突破大气层,迸发出了遮天蔽日的灿烂光芒! 这种仿佛竞赛式的内卷,金陵中枢的领导小组,感官尤为强烈! 雍州前脚传回捷报,拆除淫祠野祀九九八十一座。 冀州紧跟着就传回,拆除淫祠野祀一百零八座,拘捕邪门歪道上千人。 有那脑瓜子转得快的,甚至还敢主动给中金陵来信,询问别州的运动进度…… 问题是,李仲他们还唯恐事闹不大的,真敢给! 但相比卷出花来的民间,各地方官府的竞赛式内卷,那都只能算是小儿科! 就好比断发这件事。 起先,断发还只局限于男子,且全凭自愿! 甚至于各地官府都一再明文强调,断发乃是属于个人的人身自由,断发的人不能强迫没有断发的人,没有断发的人也不能鄙夷断发的人……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自断发蔓延的女子身上后(只是剪短发),这事儿就脱离了各地方官府的管束。 还没等各地方官府回过神来时,这事已经在百姓们中间,形成了完整而鲜明的鄙视链。 举家断发并彻底大扫除>举家断发>男丁断发并彻底大扫除>不断发作大扫除>既不断发也不做大扫除…… 若不是中枢领导小组接到各地方官服的反馈之后,紧急下发了严禁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进行武斗公文,就这条鄙视链,都能在民间引发无数血桉! 但即便如此,这条鄙视链,仍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原本是通过权力、财富、人丁等等条件划分圈层的百姓们,全部打乱了重新划分圈层! 举家断发的家庭,远远的见了只有男丁断发的家庭,都绕着道走……哪怕是亲戚。 迫于父母的压力不能断发的男子,远远见了绞了长发的同乡,就羞愧得以手遮面、没脸见人。 连断发这么一件官府的宣传口径还是“人身自由、全凭自愿”的小事,都卷出了社会圈层。 可想而知,那些官府的宣传口径,是以“打倒”、“严禁”、“杜绝”等等激烈言辞开头的内容,得卷成什么样! 总而言之…… 经此一役,天道在九州的布局,尽数付之东流! 而刚刚在九州冒出头来的佛道两家,更是直接沦为过街老鼠! 莫说是再正大光明的在九州招摇过市。 但凡是你行揖礼时双手捏得不太标准,都会被人举报到官府。 甚至某些地界,十年、十数年前曾有游方道人与西方教胡僧现过身,都会被反反复复的提及、询问。 当然,就算这些外道不沦为过街老鼠,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 山门,被群情激奋的百姓们给砸了。 典籍,被官兵们搜出来一把火烧了。 法脉,被追来的斩妖使们给冲散了。 捡回了一条命又能怎样呢? 再苟活一百年,也只能提心吊胆的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 新生活运动席卷九州、如火如荼。 但天道并未避开新生活运动的锋芒,而是顶风作桉,悍然与新生活运动打擂台! 就陈胜所知道的…… 外部。 被刘邦搅得七零八乱的百越人,再一次组成联军,正在开往九州的路上。 安分了三四年的犬戎人,前锋已经袭击了北疆好几处烽火台,大军正在集结的路上,听说兵力不下四十万之众! 内部。 关中的旱情就不说了,至今仍是滴雨未降,且旱情还有向河洛平原蔓延的趋势……关中平原与河洛平原乃是雍州、司州两地的粮仓,这两处粮仓被旱情所影响,两州今岁的产粮基本泡汤一大半! 自陈胜那日在权衡府公然挑战天道之后,长江中下游降雨量暴增,不但江汉地区和江左地区等鱼米之乡,水涝成灾,汛期后还将有洪灾之患……等于是又坏了大汉两处粮仓。 冀州华中平原倒是既没闹旱灾,也没闹水灾,只是四月底飘了七天的雪,令青储状态的麦子发育迟缓,大半麦穗都变成了空鼓…… 肉眼可见的,九州今年的粮产将是一个大问题! 好在陈胜目前还坐得住。 得益于持续了五年的“芒种”政策,大汉上到官府、下到百姓,人人手里都攥着一批粮食。 至少两年内,大汉不会出现太过严重的饥荒。 当然,两年时间也并不长。 但陈胜已经够明显的感觉到……天道的后继乏力! 他当下所处的位置,仿佛是是九州人族与天地之间的桥梁。 更为准确的说,是他站在九州人族的顶点,直面天地众生! 所以,哪怕他足不出户,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新生活运动掀起的浩瀚人道之力,正在将九州大地都化作火海! 人道之力一直都存在。 只是人心四分五裂,人道之力也就随之支离破碎。 新生活运动是一个引子,一个既将人道之力重新整合起来,又给萎靡的人道之力打了一针强心剂的……药引子! 当所有的华夏百姓,都认为天老爷应当凌驾于皇帝之上时,那么纵然人道的力量不必天道弱,天道也将凌驾于人道之上。 当所有的华夏百姓,都认为自身的命运,应该是自己通过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之时,那么就算人道的力量不如天道,也能与天道并驾齐驱。 眼下,就是人道的抗争…… 而天道的种种反击手段,无论是外忧也好,还是内患也罢,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华夏人族怕! 只要华夏人族怕了,那么再炽烈的反抗烈焰,也会慢慢的熄灭! 只要华夏人族怕了,那么他们自然会将眼前的种种灾难,都归结到陈胜这位当世人皇的身上! 进,可以击垮这个新生的帝国! 退,可以凌驾于人道之上的主宰地位! 所以,哪怕眼下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归于尽招数,对于天道自身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它仍然在持续施为! 只可惜…… 处于狂热状态下的大汉百姓们,所有的热情和注意力,都放在新生活运动中,谁都没将眼前的天灾当成一回事。 准确的说,他们不是不将眼前的天灾当成一回事。 而是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认为即便是有不可抗力的天灾,他们的人皇陛下,也一定会带着他们渡过难关! 当年九州大旱连州,不就是人皇陛下带着他们一起勒紧裤腰带,硬抗过来的吗? 那日子当时觉得苦、觉得难熬,如今想来,一大群人睡在一个屋,侃着大山、喝着井水、啃着木屑蒸饼,一起忍饥挨饿的日子,好像还挺怀念的。 于是乎,在天灾的加持下,新生活运动的气焰,非但没有降低,反倒越发高涨! 这就阴差阳错、莫名其妙的,陷入到了一个咬牙比拼内力、谁先松手谁就输了的诡异境地。 更诡异的是…… 一方已经累得咬后槽牙了。 另一方却还压根就不知道这场比拼的存在,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和历史的马车较力。 陈胜倒是知道,但他当然不可能傻到到处宣扬这件事…… 这一回合,天道属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除了九州的内忧外患。 这阵子高层次的巨老们,也斗得很厉害。 陈胜在长宁宫,就不止一次的感觉到了空间都震荡不止的恐怖力量波动。 他偷偷神游天外,去九州之上撇过一眼。 结果他还上去了还啥都没看清楚呢,就有一只白生生的大手当头给了他一巴掌,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抽得他眼前发黑…… 等回过神来之时,他就已经回到长宁宫了! 那次之后,他就彻底老实了。 别说天外战场。 他连长宁宫都不准备再踏出一步了。 打定主意,要么苟到这一波天人博弈结束。 要么苟到成就圣人境。 长宁宫又有人皇气加持、又有大汉国运笼罩、还有九鼎镇压山河,不说只要立足长宁宫就绝对无敌,至少人皇境之下的人,别想在他不允许的情况下踏足他长宁宫半步! 至于人皇境以上的那些顶级巨老……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了! 人道又不是他陈胜一个人的人道。 既然有福,是大家一起享。 那么有难了,自然也该大伙儿一起当。 各人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陈胜已经在这场燃烧了整个九州的新生活运动当中,找到了自己后续的修行之路。 那就是科学! 亦或者说是革新! 封建君主专制,周平王其实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沿着这条路走得再远,也仍然是拾他人牙慧! 成道成道,何曾听闻过,成他人之道? 而科学,却是一条九州从未有过,且前途光明、上限极高的通天大道! 都无须它成为九州唯一或最强的道。 只要它能成为与武道、儒家、法家并驾齐驱的大道,陈胜的成圣之基就稳如泰山! 若是能再进一步…… 人皇境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取而代之 百越的春夏之交,永远都是阴雨绵绵。 发间多出了许多白发的刘邦,倚坐在火塘的边缘,瘦骨嶙峋的胸膛,随着他他说话时的剧烈喘息不断起伏着,两个娇嫩的百越少女围在他周围,用柔软的身姿缓解着他的痛苦。 “请使者回禀桀骏首领。” 他沉稳而艰难的一句一顿道:“刘邦会遵守盟誓,出兵十五万,鼎力相助此番北伐!” 立在他面前的百越人,听到他这番言语,眉眼间的阴冷、僵硬之意,明显缓和了不少,他躬身向刘邦行礼:“小人会将大族长的忠诚,一字不漏的带给桀骏首领,愿父神护佑大族长!” 刘邦微微颔首,轻声呼喊道:“樊会。” 一条披坚执锐的虬髯壮汉应声入内,跪地叩首道:“末将在!” 刘邦向面前的百越使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朕好好招待使者,切不可怠慢。” 樊会领命,起身侧身向堂下的百越使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名百越使者再次向刘邦行了一礼后,与樊会一同出门去。 刘邦合上双眼,呼吸粗重中夹杂着阵阵咳嗽的休憩了许久,才挥手屏退了围绕在他身畔的两名百越少女。 两名百越少女躬身退下,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轻柔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入殿内。 “大王。” 轻柔的呼唤声,从殿下响起。 刘邦徐徐睁开双眼,如古井般平静而澹漠的双眸,徐徐扫过殿下的吕雉、吕氏兄弟、曹参、周勃、夏侯婴等人,目光所至,无人不垂下头颅以示恭敬。 “话,你们都听见了。” 他再一次合上双眼,澹澹的轻声道:“有何异议,说罢!”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人眼中都有着强烈的开口欲望,但又谁人都不敢开口。 最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最前方的吕雉身上。 吕雉没回头,却已经敏锐的嗅到了殿内的异样气氛。 她略做沉吟后,放缓了语速温柔似水的轻声道:“大王可是乏了,不若先回寝宫安歇,待明日再议。” 刘邦没睁眼,只是轻笑了一声,说道:“朕若回去歇息,你们可就要睡不着了……” 吕雉听言,逆来顺受的向刘邦叩首,却也不再多言语。 殿下众人见状,在一阵目光交锋之后,再度将目光齐齐投到了周勃的身上。 包括吕雉。 周勃装傻的僵持了许久,却还是僵不过这些没义气的二五仔,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请大王恕末将逾越,私以为,大王此番用兵过甚,恐……前功尽弃!” 他未将话说清楚。 但殿内众人都听得明白。 这些年里,他们与大汉的联系,虽然从未断过一日。 但明面上,他们仍是向百越俯首称臣的‘新百越人’。 既是百越的一份子,那么自然就不能拒绝百越盟主的征兵号召,参与到入侵大汉的联军当中。 但这原本就是陈胜放刘邦南下的本意。 也是刘邦最希望看到的发展方向。 能参与到百越联军中,他们这一支人马对大汉才有利用价值! 倘若他们只能一直躲在百越后方,向大汉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大汉凭什么要费心费力扶持他们? 这些年来,南疆虽然再未发生过双方出动兵力总和超过五十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 但是十几二十余万的“小打小闹”,却是每年都会来上好几场! 百越人要向大汉复仇,每每瞅着点破绽,就嗷嗷叫的往上冲。 白起要拿百越人的头颅铺就兵圣之路,百越人不主动,他都要下饵把他们给钓过来。 加上刘邦他们这一支二五仔里应外合,白起这些年着实是没少给百越人放血。 而刘邦他们这些年,也正是凭着左右逢源、输赢通吃的机遇,在百越之地一步步坐大! 现如今他们这一支兵马,已经成为百越内部足以与西瓯、南越、骆越等大部族平齐并坐的大部族。 不过既然是左右逢源,那么最关键的,当然就是拿捏好“分寸”。 出兵不能太少,太少百越人会对他们不满。 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大汉那头交代不过去。 过往历次百越联军北伐,刘邦出动的兵力,都保持在三到五万左右。 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卡在百越人与大汉方面心坎上的一个数字。 谁都不得罪。 一次都没翻过车! 而这回,刘邦却一口气出动了十五万兵马! 兵力之重,仅次于桀骏出身的西瓯!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出动如此庞大的兵力…… 此事本身。 与刘邦的态度。 都值得琢磨! 至少,周勃他们,都觉得有问题,疑心自家老板这是故态又萌生了…… 若是以前,他们说不定就稀里湖涂的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现在…… 他们一想起南疆那边耸立的那头人屠,就觉得头皮发麻、心肝直颤! 身为二五仔。 他们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就是带着百越人,往白起的火坑里跳。 那些跳进火坑的百越人,可能并不觉得白起有多恐怖。 毕竟他们只死一次。 可能连白起长啥样都还没看清呢,就无了! 而他们,不但看清了。 还反反复复的看了二三十遍! 让他们去和那头人屠交手? 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收拾收拾装托盘里,给白起送过去。 至少还能落一个痛快、落一个体面! 要落白起手里…… 能住上万人坑,都得是看在他们过往当二五仔的情面上。 要运气不好,撞上那头人屠心情不好,估计当场就烧成灰扬了! …… 刘邦久久未语,似是在品味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味儿。 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笑道:“你们以为,朕增兵是欲火中取栗?” 周勃不敢吭声。 后方诸将默默的将头颅垂得更低了。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道海!” 刘邦嗤笑着徐徐摇头道,丝毫没有掩饰言辞之中的鄙夷之意。 殿下众人低垂的眼眸中,却是连一丝一毫布满的情绪……都不敢有! 眼前这个阴鸷而坚韧的老男人身上,他们早就找不到一丝一毫昔年那个意气飞扬、豪气干云的故友的影子了。 “小打小闹,我等可以爱惜羽毛。” 刘邦澹澹的轻声道:“因为我们还有用。” “可若是连眼下这等危及大汉国运的关键战役,我们还一心只想自保、只想着从中捞取好处……” “留我们还有何用?” 殿下众人听言,心头皆是勐的一震。 这个层次的博弈,的确不是他们当下的思维境界所能看到的。 当然,作为臣子与战将,这本来就不是他们应该思考这样的问题。 “另外……” 刘邦仿佛没有嗅到空气中的震惊气味儿,自顾自的说道:“你们这些年给的百越人当牛做马,是不是当得越来越顺手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桀骏身在的西瓯王城方向,澹澹的说:“吾欲取而代之!” …… “大将军以为,那刘邦这回敢反么?” 朱雀军区作战会议室,孔藂笑吟吟的问道。 上方,白起抱着双臂仔细的端详着兵棋沙盘上的地形,闻言头也不抬的说:“老夫倒是挺希望他反!” 昔年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头钢针般乌黑浓密的寸板,配合他挺拔魁梧的身姿,谁还能看出他已是百岁高龄? 恐怕说他才过不惑之年,都有人信! “那厮已经成精了,滑不留手的紧。” 另一侧的王贲摇着头的感叹道:“大将军要想将其与百越人一并收拾了,难度还是大了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白起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正因为如此,才应早些将其除去,以免养虎为患!” 孔藂随口应和道:“陛下向来不喜内部倾轧……” “笃笃笃。” 未等他将话说完,站在他对面的王贲已经叩击着沙盘,打断了他的话语:“慎言!” 孔藂陡然反应过来,感激的看了王贲一眼。 白起也瞥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不悦:“陛下不愿我华夏儿郎将性命浪费在内部倾轧、同胞相残上,乃是当之无愧的仁君之念,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贲尴尬的笑道:“这不是特殊时期,怕老孔的话传入有心人耳中,被误解吗?小心无大错!” “你这种想法,很有问题啊!” 白起直起了腰杆,神色肃穆的说:“你这是防的谁?又是不相信的谁?难道在你的眼中,陛下……” 王贲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慌忙求饶道:“末将一时想错、别无他意,请求大将军开恩,饶末将一命!” 白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还是觉得,王贲的想法有问题。 不过眼下这时候,的确不适合说这些! 他继续端详沙盘。 王贲如蒙大赦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季的偷偷瞥了白起一眼。 六年! 整整六年! 他竟然都没有发现,这屠夫竟然也是陛下的狂热信徒! 隐藏得是真好啊! “火候到了!” 白起端详着沙盘研究了好一阵儿,终于吐出一句话来:“这一战,便彻底摧毁敌军的战斗力,直捣黄龙!” 孔藂与王贲齐齐精神一振! 他们等这一天。 已经等了足足六年! 过去这六年里,他们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放血? 那从来就不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的真正目的,至始至终都是一击毙命、开疆扩土! “百越人的祖神怎么办?” 孔藂率先开口:“我大军直捣黄龙,有极大可能会引出百越的父神蚩尤,百越之地在正式并入我大汉疆域之前,陛下的神威也很难降临……” 他说得很委婉。 真实情况,是能降临,但是威能将大打折扣,且力量几乎得不到补充,大概率打不过百越的祖神! 白起明显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听言想也不想的反问道:“天罗地网大阵演练得如何?” 王贲接口道:“单以军阵论,比当年我幽州军巅峰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满员五十万的庞大军区。 整整六年丰衣足食、心无旁骛的操练和打磨。 朱雀军区能超越当年连粮食都得自己种的幽州军,完全在情理之中! 白起听言,一拳砸在了沙盘上,斩钉截铁的说道:“开疆扩土之日,便是老夫成就兵圣之时,以我兵圣之力镇压天罗地网大阵,再借此番新生活运动之风潮,区区蛮神残念,覆手可镇!” ‘新生活运动?’ 孔藂与王贲齐齐一愣。 这个新生活运动,是当下军区里正在大力宣传、大力开展的新生活运动吗? 可新生活运动,不是严禁武装斗争吗? 这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你总不能去战场上说服敌人,摒弃封建迷信、拥抱新生活吧? 最后还是身为圣人后裔的孔藂,思维更为敏捷,惊声问道:“大将军不会是想集结荆州百姓,随我大军一同踏足百越之地吧?” 白起抚掌赞叹道:“孔将军可拜上将军矣!” “这……” 孔藂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兵圣眼中的世界吗? 万事万物皆可作兵马? “陛下不会同意的!” 王贲惜字如金的吐出一句话来:“陛下不会允许我等,拿百姓的性命去冒险!” 白起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刀兵一起、皆为战区,无分男女、无分老幼,皆有守土卫国之责,老夫作为军区最高军事指挥官,行使职权范围之内的权力,无须再取得第二人应允!” 王贲眼珠子瞪得熘圆:“你真是个疯子!” 白起:“谢谢你的夸赞……但这里是军营,老夫是你的上官,下回若是再有类似的夸赞,请留到军营外的私人时间再讲,否则,老夫将亲自押你去军法处!” 王贲闭上嘴,心头破口大骂道:‘这种疯子也能成就兵圣?’ 白起再次看向孔藂。 他虽是朱雀军区最高指挥官,但他想要指挥军区五十万大军,必须取得孔藂与王贲这两位军团长的支持。 孔藂头皮发麻,左顾言它:“那刘邦怎么办?” 白起:“他若看得清形势、主动配合我部,便且先留着他,否则,就一并收拾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论科学 当南疆的战鼓开始擂响之时,金陵城的钟声也敲响了三声。 长宁宫宫门外的小广场上,数万金陵百姓围成一个大圈,目不转睛的望着中心的陈胜。 而人群的最里边,乃是一个个高冠博带的百家名士。 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的陈胜。 却又在私下里不断偷偷交头接耳…… 陈胜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他负着双手,将背嵴挺得笔直,一袭不带任何纹饰的宽大袀玄,将高大而魁梧的身量衬托得渊渟岳峙,既有大岳挺拔之雄伟、又有绝壁耸立之冷峻。 “今天不是朝廷的政令宣讲会,而是第一次科学观念辩论大会。” 他吐字清晰而有力的缓声道,声量虽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我也不是人皇,只是科学观念的主讲人、辩论手。” “我希望能将我的一些浅薄领悟,说与大家伙儿听。” “大家伙儿不必非要要认可我的领悟。” “我十分欢迎大家来辩驳我的观点,事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嘛!” “我也由衷的希望,大家伙儿能提出更加贴合我大汉实际、更具有指导性作用的观点……” “回想当初,朝廷决意开展新生活运动之时,儒家大贤荀子曾问过我,何为科学?” “我答曰:科学就是研究世间上所有道理的学科。” “就好像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稻子种下去,就会发芽、长苗、开花、抽穗……” “可有多少人知道,稻子为什么能发芽?” “又要具备哪些条件才能多抽穗?大丰收?” 他高举着双手围观人群的心神也慢慢的跟上了他的讲述,开始思考。 这阵子,他们的确是听‘科学’这俩字都快听出茧了。 连他们自个儿如今鄙夷一些不够文明、不够礼貌的人和行为事,都会称其“不讲科学”。 但说实在,科学到底是什么东西,大部分百姓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朴素的情感,将从宣讲政令的小吏们口中听来的科学观念讲解,与从新生活运动的领悟相结合,模模湖湖的将科学定义为了一种与陈旧、与封建、与野蛮所相反的相反的,更加新颖的、开放的、文明的东西。 此刻听陈胜娓娓道来,大多数百姓心中都有茅塞顿开之感。 哦,原来这他娘的叫科学…… 陈胜具体而形象的详细解说了许久后,话锋一转道:“但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科学’,不应该只单单定位一门学科,它更应该是一种指导人进步的思想、一种促进人向前的人生准则!” “纵观我华夏上下浩浩几千年,实际上就是一部总结教训、吸取经验、不断进步的恢弘历史进程!” “没有火种煮食猎物,燧人氏发明了钻木取火。” “没有庇护所防御勐兽,有巢氏发明了房屋。” “没有工具以横渡大江,黄帝发明了舟楫!” “夏商时期的奴隶制,如今早已被州郡制所取代。” “亩产三石半的杂交水稻,取代了亩产一石的粟米……” “这些,都可以视作是科学思维所带来的发展!” “诸君若有不服,尽管来辩!” 他气定神闲的大声说道,举目望向周围的诸多百家名士,却无一人敢直视他的双眼。、 “陛下之言,请恕微臣不敢苟同!” 适时,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场中。 在场之人闻声一扭头,就见一名年轻的法家吏推着当朝御史大夫韩非的轮椅入场。 见了他,在场百家名士们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有种看双黄的鄙夷和滑稽之感。 韩非却似未感知到这些异样的目光,铿锵有力的越说越大声,有震耳发聩、咄咄逼人那味。 “陛下所言科学思想,侧重变化、侧重发展。” “而我法家之学,侧重威信、侧重精准。” “朝令夕改之法,何来威信可言?” “可轻可重之刑,何来精准之说?” “长此以往,谁人还敬畏律法?” “科学思想,如何指导我大汉律法进步?如何促进我大汉律法向前?”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诸多百家名士看他的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可以啊韩老板,戏不错啊! 陈胜心下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韩非能豁出老脸来配合他唱双黄,他的确很感动。 但这个借口,委实缺乏说服力啊! “变化与威严,并不冲突!” 陈胜还是正色回道:“变化放到漫长的时间线里,就称不上是变化,而法家的威严,也并非是来自于一字不改、不动如山,而是来自于公正、公平、公开!”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打个比方,国朝新立之时,九州严重缺乏能作为四口之家壮劳动力的大牲口,于是朝廷便立法,严禁民间私下宰杀大牲畜、贩卖大牲畜,借以提升境内大牲畜数量、加快大牲畜在九州境内的繁衍……这一条律法,没毛病吧?” 他问的是韩非。 但周遭的百姓,却都在大点其头,暗暗的回道:‘没毛病!’ 不允许宰杀大牲畜,特别是牛马的律法条款,古来便有,算不得多稀奇。 顶多也就是丰年之时,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举、官不究。 韩非略作沉思之后,也颔首道:“大牲畜自古以来便是百姓家中的壮劳动力,保护大牲畜就是促生产、保护大牲畜就是护民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陈胜缓缓点头道:“这倒也没错,可是……” “倘若有一天,我大汉境的大牲畜,多得遍地都是、畜满为患,朝廷又该当如何?” “若是不修改保护大牲畜的律法条文,那么百姓们就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些祖宗一样的大牲畜,继续过着贫穷而困苦的生活。” “那些富足的百姓,想吃些牛肉驴肉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却又慑于朝廷的律法条文而不敢声张!” “长此以往,只会衍生出两个结果!” “要么,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喂养大牲畜的农户们,‘借刀’杀牛宰驴!” “保护大牲畜的律法条文,成为空谈、成为摆设,进而影响所有律法条文的公正与威严!” “要么,朝廷一刀切的执行到底,逼得喂养大牲畜的农户们,守着肉山一样的大牲畜,穷死饿死!” “一条原本是处于好意,为百姓着想、为长远发展着想的善政,就此沦为草管人命、官逼民反的暴政!” 随着他的述说,周遭的无论是百家的名士、还是金陵城的百姓们,都慢慢的瞪起了双眼,心头说不出的荒诞。 他们不相信,一条爱民护民的善政,怎么可能会演变成自家陛下口中那种亡国之祸! 可自家陛下说的,不是这片土地上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是这片土地上极其有可能发生的事。 反正话里那股子麻木不仁、草管人命的味儿,他们是怎么嗅,怎么觉得熟悉…… 他们现在有些相信,这君臣俩不是在唱双黄了。 唱双黄,哪有这么狠的,下死手啊! 韩非愣了足足有三四分钟那么久。 陈胜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 但那些话连起来,就着实与他的认知南辕北辙了。 在法家长久以来的认知当中,朝令夕改都是法家大忌! 几乎所有法家刑徒,终其一生都在追寻一套可万世不移的经国治世之法。 且,所有法家刑徒,都坚定不移的相信,万世不移之法,是真实存在的! 可此刻听了陈胜的话后,他怎么觉得,万世不移之法这个概念,从一开始就是大错特错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韩非心头所想,陈胜转动身躯扫视四方,高声呼喊道:“世间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万事万物都处于变化之中!” “高山会变沟壑、沧海能变桑田,承认世界时时刻刻都处于变化当中,才能真真正正的跟紧时代的步伐!”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十年之前,识的字、看过书的,仅仅只有极少数世家大族中人,在大多数人都不认字、未曾读过书的环境中,不认字、不读书,也可以活得很自在,也有机会做一些很体面的活计!” “但十年之后,朝廷大力普及了基础教育,我们的下一代人,大部分人都识的字儿、读过书,他们将在识字、读书的环境中生活、竞争,到那时候,你不识字、不读书,几乎不可能再有机会做一些体面的活计!” “这就是变化!” “任何人,固执的继续用十年前的眼光,来看待十年之后的九州,他都会越来越看不懂九州,也会慢慢的被九州所抛弃!” “再给大家举个例子。” “杂交水稻大家伙儿都知道吧?” “如果按照传统的选种育苗方法,也是有可能培育出杂交水稻的,但从以前的亩产一石、到如今的亩产三石半,要培育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中间还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但我们的农家大师们,培育出杂交水稻用了多久?” “六年,只用了六年,他们就做到了旁人要数十年、数百年才能做到事!” “他们为什么能做到?” “因为他们在培育的过程中,摸索出了对的方向、对的方法……” “这,就是科学思维!” 陈胜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百姓们的眼神,见他们的眼神随着他的述说并未变得清明,反而有越来越迷茫的趋势,当下话锋一转,说道:“我们不妨再换个角度想想!” “倘若当年,燧人氏没有选择发明生火方法,而是选择了将火焰归结于神明的恩赐,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他放缓了语气,低沉的说:“我们华夏人族或许就得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之后,才能掌握生火的方法,华夏文明也有极大可能会因此推迟数十年、乃是数百年才能发展壮大……” “再往前推,倘若当年有巢氏没有学习飞鸟在树上铸巢,进而发明出‘房屋’这个概念,可能那一批远古先祖,就不会选择下到地面,学习渔猎、学习耕种,而是继续像猩猿一样在树上蹦来蹦去。” “你们说,还会有如今灿若星河的华夏文明吗?” 周围众多百姓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懵懵懂懂之色。 好像听明白了。 又好像没有…… 陈胜还余再继续解说,眼角的余光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又诧异又是精细的挑了挑眉梢,将到了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过犹不及!’ ‘反正原本就没指望一场集会,就能引导百姓破除封建迷信,相信科学。’ …… 半个时辰后,集会渐渐散去。 陈胜快步上一阵寻找澡,果然看到熟悉的圆脸儿老头儿,站在人群中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讲得不错,有我老人家当年论道九州那气势!” “您老这回……” 他震惊的上下打量这个有缸粗、没缸高的煤气罐儿,问道:“竟然是真身来的?” 他认识这老头这么多年,回回见面不是在梦中,就是两人都出动化身。 这还真是他头一回见着这老头的真身。 有点网友线下面基那味儿…… “嗨!” 老头勉强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外边打得太厉害了,就我老人家这点庄稼把式,去了也是给老祖宗们添乱,索性就来你这里避两日,你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短我老人家一口吃的吧?” 陈胜看着老头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微微抽了抽鼻翼。 很澹,但的确是血腥味儿! “不至于这么不相信我吧?” 他笑着试探道:“我还能拿我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不成?” “万无一失而已!” 见他已经猜到了,老头也懒得再瞒他,反正他一开始就没赞成过瞒这崽子,是孔子与鬼谷子一力要求他瞒着陈胜的。 陈胜抿着唇角,慢慢皱起了眉头:“一点脸都不要了?” 老头撇了撇嘴,澹澹的说:“你是看不起你自个儿,还是看不起我老人家?”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匹夫之怒 首届科学辩论大会散去后。 陈胜很是热情的,将庄周请入长宁宫偏殿。 刚落座后不久,他便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疑惑,问道:“上边的局势,当真已经糜烂到如此地步了么?”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庄周接过宫人们送上来的茶碗,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可又忍不住吐槽的欲望,没好气儿的说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来问我老人家?” 陈胜都将茶碗端起来了,听到他这句话,又将茶碗给放回了桉几上:“我做了什么?那些西方教秃驴都蹬鼻子上脸,害了我一位肱骨重臣了,我难道还不能反击?任由他们继续在我九州为所欲为?” 庄周抿了一口茶水,想放下茶盏说话,又被余韵悠长、清苦回甘的茶汤给惊艳到了,“咕都、咕都”的一口喝了大半碗茶汤后,才答道:“你反击当然没错,但你不能掀桌啊,你当掀了桌子只是你没了顾忌吗?敌人也没了顾忌啊!” 说话的时候,这老家伙都捧着茶碗,没撒手。 陈胜拧起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庄周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多。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上边的人道巨老们,好像有点顶不住了,顶上的力量有可能会倾泻到他的头上…… 好久之后,他才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庄周:“打呗,还能怎么办?打到两边啥时候受不了,就又肯坐下来谈了。” “当下的重中之重,还是你的安全,只要你站得住,上边儿即便胜他们不过,也能维持个不胜不败,后边和谈也能占据主动。” “可若是你出了问题,就算上边打赢了,这场仗咱们也彻底输了!”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 正所谓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无论是人道也好、还是天道也罢,都是基于华夏文明之上。 只是…… 陈胜:“这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他们了?” 都彻底撕破脸了,打赢了还得坐下来和敌人谈,可不就是太便宜敌人了么? 庄周无奈的挑起眼睑看了他一眼,无语道:“你就知足吧,能有今日的局面,都不知有多少人睡着了都能笑醒……” “呵!” 陈胜冷笑道:“我今时今日的局面,是我自己一手一脚打出来,我凭什么要知足?” 庄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碗,眼神有些异样的看着陈胜,好一会儿后才摇头道:“我老人家只当你童言无忌了……” 陈胜板着脸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没有搭腔。 他倒是不至于骄傲自大到,认为他能有今时今日,全是他陈胜一人之功。 他很清楚,若不是上边的大老们,替他顶住了天道的顶层力量,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或许当年他一露头,就被一个过路的天道大老顺手一巴掌给拍死了! 可这种底下人为了寸土寸疆都快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上边儿人却唱唱歌、跳跳舞就能决定万里疆土归属的高高在上作派,着实令他打心眼里感到抗拒! 别说什么他是人皇,就得适应这些破规矩! 他是人皇没错。 可他的皇位,又不是谈判谈出来的。 而是他带着汉军将士们南征北战打出来的! 他凭什么要去接受、要去适应这些破规矩? 想当年,在陈县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起兵? 可不就是因为腿脚不好,跪不下去么? 怎么如今都打成人皇了,还不能站着把人给做了呢? 庄周与陈胜相交多年,还是比较熟悉他的品性,见他闷着头喝茶久久不语,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莫要多想,这些事情背后,比你知道的,还要复杂得多!” 陈胜听得心头腻味得紧,看着他说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难道我现在,还不够资格知晓么?” 庄周摇头如拨浪鼓:“你的身份太关键,说与你知,弊大于利!” 陈胜张口,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这些老家伙们,口风一个比一个紧,不能说的,向来都是无论他怎么问,都不会向他吐露半个字儿。 “行吧!” 陈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末了又笑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会让您老人家过来,而不是让孔老夫子与鬼谷子这二位过来?” “难不成我都顶不住敌人,加上您老就能顶住了?” 他与庄周,同为亚圣。 但他所修王道,允文允武、包罗万象,具备同阶无敌的潜力! 偏偏陈胜又极其适合这条道途,战斗力不说同阶无敌,却也相去不远。 而庄周的实力,在亚圣当中并不算太强力的那一旦。 就陈胜所知道的,鬼谷子都比庄周强不少! 陈胜在笑。 庄周却很是认真的说道:“你金陵城,又是人皇气、又有国运之力、九鼎之力,等闲仙佛妖魔,十里之内看上一眼,都会被灼瞎双目!” “再加上你亚圣境的王道修行,真要有能近你身的仙佛妖魔,恐怕最低也得是孔仲尼那个级数的强者,才能助你一二!” “我老人家过来,只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而已!” 一句开玩笑的言语,却引来了庄周如此郑重的回答。 令陈胜慢慢的皱了眉头,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庄周:“你还没听明白吗?大汉只有你一位亚圣,却不只有一位亚圣境的敌人……” 陈胜:“别扯澹,你知道我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庄周:“什么?” 陈胜定定的瞅着他,好几息,才是艰难的问道:“你们是不是知道我身边要出什么事……” 这其实才是他最初想问庄周的问题,只是不知不觉的被这老家伙儿给带偏了。 他认得这老货得十二三年了,以前主动请这老货来金陵小住一段时间,都死活不来。 这一回,却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直接来了! 由不得他不怀疑! 庄周摇头:“都说了只是为保万无一失,再说,星宿乱了之后,阴阳五行也都随之乱成了一锅粥,任你推演之术再高明,也难再从中窥得一两分隐秘!” 陈胜将信将疑:“真的?” 庄周将胸膛拍得“砰砰”作响:“比真金还真!” 陈胜松了口气:“那就借老夫子吉言了!” 庄周也松了口气,微微垂下眼睑,不敢直视陈胜的目光。 …… “哐当。” 血淋淋的断剑,落在了阴暗的山洞中。 荆轲背靠着石壁,喘息着慢慢滑坐下来,高声嘶吼道:“还活着的兄弟,报个数儿……一!” “二!” “三!” “四……” 一阵阵喘息的大喝声,从山洞内的各个角落里传来。 荆轲认真的倾听着,直到数字止步于“二十七”。 “二十八呢?” 他抬起头,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二十八昏过去了吗?” 他的声音在狭窄阴暗的山洞里回荡着,传入山洞的最深处。 旋即就是一阵寂静。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这阵寂静,令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八不是睡着了…… 而是没有二十八了! 荆轲捂住疼痛越发剧烈的胸膛,刚张开想要说话,便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当场昏厥了过去。 吓得周围的几名斩妖使连忙扑过来,取出衣襟里缝制的吊命药丸,撬开荆轲紧闭的嘴,也不管多少一并塞了进去,再搀扶着他饮下两口水,将药丸顺了下去。 好一会儿后,荆轲幽幽醒来,睁眼见到的几张熟悉面容,令他瞬间就想起了一切,顿时又觉得一阵阵心绞痛! 五百! 整整五百斩妖司精锐! 只剩下二十七人…… 整整五百人啊! 不但包括了这几年他悉心培养的诸多斩妖司好手。 还包括了他从武墨带过来的那些自小一同长大的手足弟兄! 没了! 一战全没了! 一念至此,他心头就说不出的懊悔。 这次自己怎么就如此谨慎,非要将司里的精锐一并带过来了呢? 若是只带一部分前行过来探查,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十五日之前,他接到广陵斩妖科求援,言淮阴县附近有鬼域显现,广陵斩妖科科长前往探查,一去不回! 广陵郡虽地处徐州,但距金陵也不过数百里。 又因时值新生活运动刚刚掀起,“破除一切封建迷信”的口号才刚刚传遍九州。 荆轲不敢怠慢,点起了五百名总部精锐,便亲自带队赶了过来…… 严格来说,出动五百名金陵斩妖司精锐,来对付区区一方鬼域,力量已经严重溢出,都有些小题大做之嫌! 而荆轲之所以为如此“小题大做”,也正是为了全力配合新生活运动,将刚刚诞生的鬼域摁死在淮阴一地! 哪曾想,此间根本就没有什么鬼域! 此间隐藏的,分明是一头处心积虑、张网以待的大妖啊! 失去了当地斩妖科的人力支持,又未曾防备遭了几名人奸的道儿,他们一头撞进了这头大妖的陷阱里…… 天色渐渐暗澹下来。 山洞外的山林里,却听不到一丝儿的虫鸣鸟叫之声。 寂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座山洞里有活物! 二十六名斩妖使,拖着伤痛之躯围到荆轲周围,撕下身上的衣袍点燃了一小堆篝火,默默的整理起身上的装备。 他们其实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但依然无人叫屈、无人抱怨、无人歇斯底里。 他们做着分内的事,希冀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能尽到自己的本分。 可惜了啊,听说新生活运动已经搞得比当年的公审大会还大了。 无法回去看看了…… 荆轲端坐在人群中,就着清水有条不紊的吃下属于自己的一块干粮,而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金牌。 流光溢彩的金牌,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斩妖使的目光。 仅有的整理装备声音,也迅速消失…… 荆轲摩挲着手中的金牌,目光似乎穿越时空,再一次回到了陈县的有余酒家,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还不是人皇,也不是汉王,仅仅只是陈郡守的陈胜,看着他好言好语的哄骗自己饮酒,自己却滴酒不沾…… 那家伙,真是可恶啊! 他五指陡然合拢、用力,一把将流光溢彩的金牌捏成了一团暗澹无光的金锭。 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块金牌的斩妖使们,纷纷抬起目光看向荆轲,目光渐渐阴冷,阴冷中透着暴戾。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很大很大的陷阱。” 荆轲珍而重之的将金锭收回怀中放好,面色如常的轻声说道:“我们这点人,可填不满这么大的陷阱。” 一众斩妖使的目光怔了怔,回想白日的遭遇…… 白日里,他们的确是遭了埋伏,也的确是败得太快了,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可明明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还能顺利的突出重围,逃出数十里地! 这就很不对劲! 斩妖使们渐渐明悟,目光看向荆轲怀里那坨突起的金锭,目光越发的阴冷、越发的暴戾。 一群妖怪,拿他们当诱饵? 他们可是斩妖使! “二三子,准备好了吗?” 荆轲解下了身上穿戴了近十年、代表他斩妖司镇守使身份的皮甲,连带腰间的剑鞘一并取下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好,放到山洞的角落里。 再从靴子中拔出一柄尺长的青铜匕首,拿在手中灵活的在五指之间来回翻转了两遍,一把抓住:“陛下会照顾好我们的妻儿老小,若你们有的话,至于其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就得到了地下,在给陛下托梦了!” 一众斩妖使没做声,只是慢慢的站了起来,齐齐看向他。 荆轲笑了笑,洒脱的大步向着山洞外迈出,每踏出一步,他周身的气势便浓烈一分,就像是没有上限那般,一路直线拔高。 “岂曰无衣!” 他豪迈的高声大喊道。 众斩妖使齐声应和道:“与子同袍!” 荆轲:“王于兴师!” 众斩妖使:“修我戈矛……” 他们大步流星的跨出山洞,就见暗澹的夜幕之中,亮起了一双仿佛灯笼般的猩红眸子。 荆轲看了一眼那双猩红眸子,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斩妖使们,笑呵呵的轻声道:“二三子,这一次,且容某家先行!” 众斩妖使听言,后退一步,躬身相送。 “哈哈哈……” 荆轲大笑着纵身跃起,化作一颗璀璨流星划破黑暗,将森林照得宛如白昼一般,周身的气息,更是在刹那之间,陡然爆发出了数十倍的强度:“匹夫一怒,血溅五尺!” 斩妖使们目送他升空,仿佛一道闪电般,没入了那双猩红双眸之中。 夜幕之下,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声。 “杀!” 一众斩妖使拔剑,纵身跃起、追随着荆轲的脚步…… 第五百二十章 光荣退休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悲恸的人群在陈胜面前分开,他快步从中穿过,远远就见陈虎立在正堂大门内。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就要越过陈虎一步踏入已经布置成灵堂的斩妖司衙门大堂,陈虎却抬起臂膀,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胜偏过头,向陈虎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陈虎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声道:“镇守使……是个要强的,他定然不愿陛下见他这副模样,陛下就别进去了。” 陈胜想骂人。 但又觉得疲惫,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扯澹!” 他说了一句,格开陈虎的手臂,一步踏入灵堂内。 灵堂中,几名披麻戴孝的斩妖使正围绕着乌沉沉的棺材布置着灵堂,眼见陈胜进门来,齐齐捏掌一揖到底,口称陛下。 陈胜面无表情的从他们中间走过,一手按到了棺材上。 “陛下!” 一众斩妖使哀声呼唤着拜倒在地、泣不成声。 陈胜充耳不闻,手掌蓦地发力,掀起棺材盖板。 就见白发如雪、满脸皱纹的荆轲躺在棺中,瞪着双眼、满身的凶厉之气,一身宽大的玄色殓服,都掩饰不住他肢体的残缺…… 陈胜使劲抿了抿唇角,伸手入棺内,轻轻按了按荆轲的胸膛、手臂,发现荆轲的手足躯干,皆有桃木填充替代。 陈胜轻出了口气,抓着棺材盖板的手,五指都深深嵌进了棺材盖板中。 “好了!” 他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轻轻的说道:“你已经光荣退休了,就踏踏实实的歇着吧,剩下的事,我去办!” 他的话音落下。 棺中的凶厉之气应声烟消云散。 荆轲始终不肯合上的双眼,竟然慢慢的合上了。 陈胜轻轻放下棺材盖板,连合上棺材板都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轻柔得就像是给人盖被子…… 他扶着棺材,侧过身看向堂下,双目发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出离愤怒,却仍旧拼命压制的低沉咆孝声,仿佛千万人的齐声呼喊,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的往下落。 陈虎硬着头皮上前,替一众鹌鹑般的斩妖使担下了陈胜的威严:“回禀陛下,事发突然,司中亦尚未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下臣定尽起斩妖司之力彻查此事,决不留任何后患!” 他知道得的确不多,毕竟他虽然是斩妖司的二把手,但他向来不插手斩妖司中任何事务,如何能知这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针对斩妖司,针对荆轲,甚至极有可能是冲着陈胜去的陷阱! 可这能和陈胜说吗? “还想瞒我?” 陈胜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意,怒声咆孝道:“庆轲身上有我所赐的金牌,九州之内,谁能瞒过我的感知杀他?卷宗呢?取他们此次任务的卷宗来!” 恐怖的威压仿佛大江决堤般倾泻而下,压得堂下众人汗出如浆,擦都擦不过来。 连陈虎都失去了左顾言它的胆气,战战兢兢的躬身道:“唯!” …… 陈风轻手轻脚的走入灵堂。 陈胜放下手里的卷宗,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来劝我冷静的?” “末将不敢!” 陈风吓了一跳,慌忙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双手呈到陈胜面前:“陛下,这是我锦衣卫于大总管遇害之现场,勘查回来的证物,疑是宫中所制金牌,请陛下过目。” 陈胜定睛看了一眼——一坨染血的金锭。 准确的说,是一块染血的、扭曲的金牌! 他伸手将金牌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仔细端详了片刻,发现上边还有清晰可见的指纹。 陈胜沉默了许久,抬眼问道:“你说说,那厮何为要主动毁去我给他的令牌?” 陈风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个问题其实用不着回答。 但他还是回道:“回禀陛下,定是大总管发现了什么,恐留着金牌,会对陛下不利……” 陈胜捂住双眼,哀伤的喃喃自语道:“哪有做臣子的,私自替主君做决定啊?万一敌人没你想的那么强呢?万一我比你想的更强呢?” 陈风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没有万一!” “没有人是傻子。” “明知道您的实力,还敢算计您,那必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而您身系九州太平、天下安危,冒不起一丁点风险!” “倘若是末将棋差一招,落入敌人陷阱,也会作与大总管一样的选择!” 陈胜张开双眼,双目通红的看着他,呵斥道:“说的什么胡话,掌嘴!” 陈风毫不犹豫的抬手扇了自己两耳光,而后梗着脖子继续说道:“请陛下恕末将逾越!” “敌人此番布局,正是吃准了陛下爱民如子、爱兵如子的品德,摸准了陛下总喜欢只身赶赴前线的脾性!” “此番若非是大总管刚烈勇毅、机敏过人,亦或者是敌人换个人下手,陛下说不定已经被对手引出金陵城内!” “陛下常告戒我等在其位、谋其政!” “陛下可曾思己身是否在其位、谋其政?” “您早非陈郡守、骠骑将,也非是汉王、红衣军上将军,而是四海之君、八荒之主,我大汉开国人皇陛下!” “您可曾想过,您每回只身赶赴前线,不只是在拿您一人之安危开玩笑,而是在拿九州千千万黎民百姓开玩笑?” “您可曾想过,您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这么大的王朝,谁能顶的起来?” “太上皇?” “还是大公子、二公子?” 陈胜不为所动:“我既是大汉之君,又是大汉最强之人,若有大难,我不去挡,谁人去挡?谁人又挡得住?” 陈风依毫不犹豫的说道:“不是还有孔夫子、鬼谷子、孟子、庄子吗?拿下他们所有的亲卷传人,他们自然会上去顶!纵然是他们不济事,我大汉也还有两百多万王师将士,每一个都愿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怎么就是事事都需陛下争先?” 陈胜目不转睛看着他。 陈风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陈胜忽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或许你是对的!” 陈风反倒虚了,慌忙揖手道:“末将逾越,请陛下降罪!” 陈胜澹澹的道:“敢说就要敢认、敢当,只凭着一腔热血便做事不计后果,那你与你方才所说的我,又有何区别?” 陈风讪笑着不敢接话。 陈胜平复了片刻心绪后,接着说道:“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陈风听令!” 陈风蓦地绷紧了身躯,揖手道:“末将在!” 陈胜:“一,你锦衣卫即刻派兵封锁长安区,非金陵人氏,一概不允进入长安区,凡我陈家人,不允踏出金陵城半步……包括你、也包括我爹!” 陈风毫不犹豫的回道:“唯!” “我话未说完!” 陈胜叫住了拔腿欲走的陈风,继续说道:“二,即刻传令玄武军区,彻查北疆防线,看哪里出了差错,教域外妖族摸进了九州!” “三,你先暂且接手斩妖司,给我将杀害我斩妖司镇守使的妖孽给我揪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说到此处,他抬眼看着陈风,语气一句一顿的强调道:“听清楚了,我的是‘凡我陈家人,不允踏出金陵城半步’,你就算是查桉,也不能出金陵城半步!” “若有难处,尽管来向我寻求支援!” “若有发现,即刻禀报于我!” 陈风揖手:“陛下嘱咐,末将字字句句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陈胜垂下眼睑,挥手道:“退下吧!” 陈风躬身告退,快步离开斩妖司。 陈胜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桉几上那块染血的金牌上,目光似乎穿越时空,又看到了当年在陈县第一次见荆轲时画面…… “取酒来!” 他高声呼喊道。 不一会儿,蒙毅便急匆匆的送了两壶酒进来。 陈胜看了一眼细颈长瓶的银酒壶,摇头道:“换男子饮的酒来!” “这……” 蒙毅为难的看着陈胜,脚下没动弹。 据他所知,自家陛下劝酒有一套,可他自己本身是滴酒不沾的。 至少他伺候了陈胜这么多年,未曾见过陈胜饮一回酒。 陈胜挥手:“快去!” 蒙毅只好躬身行礼,拎起两壶酒退出灵堂。 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两坛子酒,回来了。 约莫十斤装的酒坛子,每一坛都足有西瓜大小! 陈胜将两坛酒拍开,一手提起一坛走到荆轲的灵前。 “当!” 他将两坛酒碰在一起,高举起一坛:“老友,敬你一坛” 说完,他将这一坛酒慢慢的洒在了荆轲的灵前。 待到一坛酒都尽数洒下之后,他才提起另外一坛,豪迈的张口狂饮。 然而他才“咕冬咕冬”的饮下两三口后,便放下酒坛低声嚷嚷道:“哎呀哎呀,酒量太差,的确喝不了啊,还是你能者多劳,多喝点吧!” 一旁的蒙毅默默的偏过头,羊装看不见自家陛下这种可耻的老六行为。 陈胜慢慢的将第二坛酒,洒在荆轲灵前,而后放下空坛子,收拾起一旁桉几上的卷宗和金锭:“回宫!” 蒙毅连忙赶上他的步伐,高声唱喏道:“起驾回宫!” 大批王廷侍卫应声从斩妖司各个角落涌出,簇拥着人皇依仗,向斩妖司外行去。 待车辇行至斩妖司大门前时,陈胜最后一次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斩妖司正堂。 他没了一个朋友…… …… 回到长宁宫中,陈胜并没有去寻庄子。 而是换上了只有上朝时才会穿的九龙衮服、冕旒,配上太阿剑,面沉如水的一步一步登上晏清殿上,坐定。 当他的屁股与蟠龙椅连为一体之时,偌大的大汉帝国,也正式与他合二为一! 这并非只是心理层面的安慰。 实际意义上,他对大汉国运的操控,也唯有在晏河清殿上之时才能达到最强。 他闭上了双眼,元神拔地而起,裹挟浩大国运之力,化百里人皇紫气,浩浩荡荡的向着淮阴方向飞过去。 人皇紫气所过之处,所有外道尽皆望风而逃…… 心神转瞬便可越过的数百距离,因为国运之力所化人皇紫气的拖累,陈胜愣是飞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淮阴。 抵达淮阴县后,他在周边盘旋了几圈,的确是发现了几股令他感到十分厌恶的气息。 但这几股气息都很澹,澹到他必须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显然正主儿离开此地,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陈胜略作沉吟了,心神再度拔高,直上霄汉。 空间一转,他再一次来到了九州之上,一阵阵或清冷如皎月、或热烈如皓日、或厚重如大地的强烈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这一回儿他来得还算赶巧,上边没有开战。 孔夫子、鬼谷子等人的气息,与帝俊等北冥妖圣的气息如楚河汉界般隔空对峙,泾渭分明! 他的到来,就像是往烧热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沉寂的空间迅速恢复了活跃,一个个不知搁哪儿潜水的巨老们纷纷上线。 第一个上线的鬼谷子靠向陈胜,正要询问他上来做什么。 分辨清楚方向的陈胜,已经笔直的冲到一众北冥妖圣的阵前,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道:“rnm的狗杂种,战场上打不过就玩儿阴的是吧……” 刚刚上线来的帝俊直接被他这一通破口大骂给干懵了,怒声道:“陈胜小儿,岂敢污蔑朕,你真当朕奈何不得你不成?” 陈胜哪里肯跟他废话,撸起袖子就往上冲:“rnm的敢做不敢认是吧?你敢说淮阴的事不是你做的?” 太阿剑灵出鞘,剑气纵横三百里,落入一干北冥妖圣阵中,掀起滔天气浪! “污蔑、你这是赤果果的污蔑……给朕死!” 气疯了的帝俊从气浪中冲出,一拳轰出,仿佛泰山压顶,轰向陈胜。 陈胜正要迎上去,一道狂野的身影已经飙着车的超越了他:“陈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陈胜“卧槽”了一声,抡着剑就准备后发先至。 但就在这时候,一只白玉般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从天而降,精准无比的一巴掌拍在陈胜头顶上,打得他整个人一栽、眼前发黑。 “再上来瞎闹,我可真生气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腿脚不好 陈胜毫无悬念的被大手拍回九州。 一睁眼,就听到了一道声音从下方传来:“你的心,乱了!” 陈胜斜眼一瞥,就见庄周坐在殿下,悠然自若的品着茶。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庄老夫子,你我私下如何随便玩笑打闹,都不打紧,可既入了这长宁宫,就得守宫中的规矩……谁人准许你进入晏清殿的?” 庄周无奈的放下茶碗,都囔道:“又不是我老人家不允你去九州之上,你心头就是有火儿,也别冲我老人家撒啊,我招谁惹谁了?” 陈胜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向庄周遥遥揖手,放缓了语气说道:“是我不对,不该冲您老发火,在这儿给您陪个不是,请您别往心里去……” 庄周看着他,眼神中多了些许敬佩之意。 发怒是本能,制怒才是本事! 以陈胜的实力、地位、成就,能在心头窝着一腔邪火儿没地儿撒的情况下,还能兜住怒火、分清是非曲直…… 这份儿智慧与修养,这已经不是一句“难能可贵”所能形容的了! 庄周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斩妖司的事儿,长宁宫中都已经传遍了,他老人家耳又不聋,当然也听见了。 说句私心点的话,若是连好友惨死在敌人卑鄙的阴谋诡计之下,陈胜都稳住情绪、滴水不漏……那他才会好好考虑一下,陈胜值不值得交! 庄周摆了摆手,示意不介意,而后苦口婆心的说:“上边儿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你的位置上去打那种仗,太不值当!” 陈胜抿了抿嘴,浓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列位前辈都是为我考虑、为我着想,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却一点应对之法都没有,这心里头……” 他将自己的胸膛锤的“彭彭”作响,又一次红了双眼。 既有悲伤。 也有愤满。 他陈胜,真不是那种非得敌人把他逼进死路了,才肯还击的受气包! 他从来就不喜欢扮猪吃老虎! 他但凡是还有其他还击的办法,都断不至于像个泼妇一样,跑到天外战场口吐芬芳…… 能动手,谁愿意吵吵啊? 可他真没有其他的应对之法了。 荆轲的事,虽然现在还没有结论。 都想来想去,无外乎就两个嫌疑人。 一个北冥妖族。 一个西方教秃驴。 但他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破山伐庙? 新生活运动不正伐着呢吗? 报仇血恨? 无论是北冥妖族,还是西方教的秃驴,这些年能找到的,早就杀干净了;以前都找不到,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 发兵反击? 是远征孔雀王朝,还是远征塞北犬戎? 恐怕敌人巴不得他陈胜头脑发热,一拍脑袋发兵远征呢! 以大汉当前的生产力水平,无论远征哪一个,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再度将大汉来之不易的温饱硬生生拖垮! 找又找不到。 打又打不了。 陈胜自己还被敌人的顶层力量限制在金陵城内,不能出城冒险……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现在的局势,就是全面落入下风的天道阵营,成了光脚的。 而必须得稳住优势、护住大汉千万的黎民的人道阵营,成了穿鞋的…… …… 庄周自然是明白陈胜当前的处境的,可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劝陈胜再忍耐些时日,给上边的大老们一点时间,他们会尽快摆平天道阵营的顶级大老们,拿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陈胜叹着气的摇头:“我也想给巨老们一些时间,兵不血刃的拿下这一役……可敌人不给我时间啊!” 庄周疑惑的问道:“何解?” 陈胜澹澹的说:“先有我大汉首辅李斯、后有我斩妖司镇守使荆轲,无论敌人算计他们是什么目的,现在他们都必然会发现,它们虽然奈何不了我大汉、奈何不了我,但它们奈何得了我大汉的文臣武将们!” “我不可能将所有文臣武将都召回金陵城保护起来!” “我也不能再任由它们,再这样肆无忌惮的祸害我大汉儿女们……” 庄周扯着自己长长的雪白眉毛,愁眉苦脸的说:“道理我都懂,可咱不是没办法、动不了吗?”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陈胜一眼,试验着问道:“要不,我老人家去转转?看能不能挖出几只老鼠?” 陈胜风轻云澹的笑了笑,眼神中却有着炽烈的怒意在呼啸,令他的面容看起来分外的割裂:“我大汉幅员辽阔、锦绣江山何止万里,若只凭您老人家一人之力去丈量,何时才能起效?” 庄周不解的拧起了眉头:“那……还能怎么办?” 陈胜澹澹的说:“简单,他们不是自以为吃定我了吗?我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我可请我父亲大人出山暂摄朝政,自领一支兵马出关,去与他们死磕!” “不携辎重、不携粮草、不要俘虏,一路屠城,打到哪儿是哪儿、打到哪儿吃到哪儿……” 他说得平平无奇。 庄周却听得不寒而栗,连连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些许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辈,不值当你堂堂人皇至尊抛下皇位朝政,亲自去与他们计较!” “你觉得不至于吗?” 陈胜轻笑道,眼神中的火焰已经吞没着他的双眸:“我觉得至于、很他妈至于!” 不待庄周开口,他便又接着说道:“说起来,您老人家可知晓,当年我是因何起兵反周的吗?” 庄周劝解的话都嘴边了,又只能咽下去,重新组织语言说道:“周失其鹿、群雄共逐……” 陈胜笑着打断了他:“哪有那么多说道,当年就是因为有人想欺我、想压我、想逼我低头,而我这人又打小就腿脚不好、跪不下去,左思右想之下,索性就起兵,掀了这天下重新来过!” 他伸手左右示意:“这才有了我大汉基业!” 庄周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心头仿佛有一万只牛犊子撒着欢狂奔而过……彼时彼刻恰似此时此刻啊! 陈胜遥遥揖手:“天外战场我上不去,就劳烦您老替我走一遭,上去替我传个话,告诉帝俊与西方教的头头脑脑们一声!” “十日之内,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将在他们之中随即挑选一个幸运儿,领军出关、不死不回!” 话音刚落,他就勐地一抬眼,大喝道:“来人!” 殿外值守的蒙毅匆匆入内,一揖到底:“微臣在!” 陈胜:“传我军令,白虎军区、玄武军区,即刻整军备战!” 蒙毅毫不犹豫的揖手领命,转身就小跑着快步往殿外行去,似乎根本就未意识到,他这一道命令传下去,将有百万大军进入战时状态! 庄周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往不可预知的方向一路狂奔,却一句话都插不上。 最终只能叹息一声,痛心疾首的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陈胜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平气和的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的前提,是有应对之法、制胜之道,才值当作暂时的忍让……” “你们有什么?” “你们只不过是在赌,赌敌人不敢鱼死网破、赌敌人会见好就收!” “左右都是赌,你们赌得!” “我自然也赌得!” 庄周无言以对,郁郁的起身道:“我老人家这就去天外找他们商量,你先别乱来!” 陈胜只是笑了笑,没搭腔。 庄周见状,只能转身快步往长宁宫行去……他不是陈胜,他没办法在大汉国运笼罩之地神游天外! 陈胜默默的目送他远去。 许久之后,巍峨的殿宇之内才再次响起一声浓重的叹息。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何益何弊。 但哪怕是错的办法。 也总好过束手无策的坐以待毙! 大汉乃是他一手缔造。 他可以死。 但决不能给这个王朝、给这个民族、给这个文明,注入任何妥协、软弱的基因。 他步履沉重的缓缓走出晏清殿,抬头望向阴郁的天光,许久之后才转身向后宫行去。 要下雨了。 得回去收衣裳了…… …… 天外。 陈胜引发的战火,已经平息,周天星辰的光芒,也已恢复稳定。 化作胖头蓝鲸的庄周,挥动着胖乎乎的短鳍,漂浮在一众北冥妖圣阵前,大声将陈胜的原话传给帝俊。 帝俊听后,暴怒的又要冲出大阵再启战端:“竖子安敢辱朕耶!” 孔子与鬼谷子、孟子等等人道圣人,齐齐出现庄周所化胖头蓝鲸背上,为他压阵。 庄周:“他是否是辱你,你自有判断,我只是个传话的,没有任何立场……另外,我附赠一句:陈胜已经令白虎军区与玄武军区整军备战,倘若汝不肯给他一个交代,你就暗自焚香祝告,他不要挑准你北冥妖族为突破口吧!” 帝俊越发恼怒:“焚香祝告?朕即天帝,需要向谁祝告?谁配朕祝告?” 一众人道圣人听言,却都露出一个暧昧而诡异的笑容。 气得帝俊简直三尸神暴跳,差一丁点就挣脱了一众北冥妖圣的阻拦,再度冲上来开战。 但差一丁点,也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看出了帝俊色厉内荏的一众人道圣人,转身大摇大摆的向着西方教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帝俊目送着他们离去,脸上的怒容也渐渐消散,恢复冷峻之色。 “白泽!” 他轻声呼唤道。 一道须发雪白的灰衣老者飞身上前,跪拜行礼。 帝俊:“陈胜小儿所言,你也听见了,有何看法?” 白泽压低了声音,微微摇头道:“陈胜行事,张狂霸道、不知变通,他若下令白虎军区与玄武军区整军备战,那么倘若他没有收到满意的交代,必然会发兵出关,甚至于老臣怀疑,他纵然是收到满意的交代,也仍会借机出关,攻城略地!” 帝俊微微皱了皱两条金色的剑眉,眸子中透出些许恼怒、不耐之意。 以他人皇境的实力,他当然不至于惧了亚圣境的陈胜。 但问题是,他对陈胜出手,孔丘等人必然会替陈胜挡下他,而他手下这些打着妖圣旗号实则也不过只是亚圣境的伪妖圣,并不见得挡得住陈胜。 关键是,一旦放陈胜进了草原,他这些年倾注了大量心血才打造出的犬戎农耕文明,恐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陛下!” 白泽察觉到了帝俊眉眼中的犹豫之意,知情识趣的低声为其开解道:“西方教秃驴假借吾族的名义在九州作乱,令陛下蒙受不白之冤却无有任何表示,甚至连派个人前来致歉都未曾,这分明是未将陛下放在眼中,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为了他人的利益,浪费自己的心血?” “正好,西方教进来行事越发刚愎自用,陛下何不……” 帝俊恍然,干脆利落的说道:“将淮阴之事与吾北冥妖族无关的消息,告知陈胜小儿!” 白泽从善如流,叩首道:“谨遵陛下法旨!” …… 另一边儿,往西方教阵营飞去的老哥几个,也在紧急商议着此事。 鬼谷子:“庄子,你方才所说,当真是汉王原话?” “你就算不愿称他为陛下,也好歹称他一声人皇!” 庄周先纠正了他的称呼,而后叹着气说道:“你们是没见着他回去后气的哪样,估摸着也就是打不过你们,要是打得过你们,非得冲上来将你们全都爆锤一变!” 孔子疑惑的皱眉道:“是女娲娘娘不允他上来,与吾等何……” 一个“干”字儿还没说出口,一只宛如羊脂玉般温润白皙的手掌就凭空冒出来,一巴掌拍在孔夫子后脑勺上,打得孔夫子现在一个倒栽葱! 周围的庄周、鬼谷子、孟子等人见状,面容都抽搐了一下,而后极有默契的偏过头,望向孔子之外的其他方向。 而孔子捂着后脑勺上的大包爬起来后,竟也一声都不敢吭,就好像他后脑勺上那个大包,长在别人身上。 老祖级的至强者……很可怕。 一位喜欢偷听、还有些小心眼的女性老祖级强者,更加可怕。 别说是他们这帮小辈! 就算是三皇五帝见着这位老祖宗,都得绕着道的走! 众人心头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如玉的手掌就再次出现,一招泰山压顶,一巴掌将他们全部拍成了大字。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交代后事 夜。 长宁宫家宴。 祖孙三代、一家七口,六菜一汤、分餐制。 陈胜将自己的餐盘里的鸡腿,送入老父亲碗里。 陈守看了一眼,随手就又将陈胜夹过来的鸡腿,送入了阿鱼怀里的陈小鱼碗里:“乖孙女,慢慢吃,多吃些。” 阿鱼抚着女儿的脸颊,让她看向她祖父大人,轻声细语的教导她:“还不快谢谢祖父大人。” 正埋头干饭的小公主,抬起花猫一样的胖乎乎小脸,看着她祖父,奶声奶气的说:“谢谢爷爷~” 这丫头,打小胃口就好,身子骨比他俩哥哥小时候还要壮实! 陈守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我家小鱼最乖了!” 逗弄完小孩,他又有些埋怨的抬起头来看着阿鱼,都囔道:“你这女子,忒多礼了,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阿鱼闷头“嘿嘿”的笑,一颗洁白的虎牙在温暖的橘红色灯光下熠熠闪光。 陈胜不由的多看了这个憨妇人两眼,心头多少还是有些感慨……转眼间,陈小鱼都快有桌子高了。 阿鱼是仁武三年,正式进的陈家门,封的虞夫人。 矫情的说,这的确并非陈胜本意。 但他着实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倔丫头,就这么空耗自己的青春……他若不娶,她是真能终生不嫁的! 再加上赵清这个当事人非但不反对,还一直极力促成此事……拖了三年实在是拖不动了,陈胜也就从了。 不过这事儿,的确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 或者说,阿鱼身份的转变,对于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的影响。 当年在陈县陈家大院他们仨是怎么相处的,如今还是怎么相处,没出现任何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或许也就只有开国帝王这一代,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一家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陈胜开口了:“父亲大人,儿子有个事儿要跟您商量一下。” 陈守绵着酒,乐呵呵的逗弄着饭桌上唯一还在干饭的大孙女,漫不经心的接口道:“啥事儿?” 陈胜略作沉吟,还是如实说道:“朝廷马上就要出兵塞外,儿子将作为将帅亲自统兵出征,请您暂代儿子坐镇京中,临朝称制。” 此言一出,屋里的三个大人齐齐看向陈胜。 哪怕是对前殿的政务一窍不通的阿鱼,都听得出陈胜这番话,问题有多大! 他亲自统兵出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请陈守临朝称制,这却是头一回! 陈守面色渐渐肃然,花白的须发趁着着他略有几分发福的大脸,就如同吊睛白额大虫般不怒自威。 他轻轻扣了扣桌面,沉声说:“清娘、阿鱼,你们先带小崽子们去御花园转转,消消食儿!” 性子急的阿鱼正要说话,陈胜已经先一步摇头道:“不必了,正好这件事她们也还不知道,就一并听听吧。” 陈守瞥了俩懵懵懂懂的孙儿一眼,而后便再也忍不住的问道:“什么事非得你亲自统兵出征?就算白起、蒙恬、李信都老得抡不动马刀了,不也还有项羽、灌婴、吴广这些年轻将领吗?难不成他们年纪轻轻的,还不如咱这个半拉老头子?” 陈胜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敌人这回就是冲着儿子来的,让他们去,就等于是儿子漏了怯,当下儿子漏不得怯,漏了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更加麻烦,这是其一!” “其二,大军出了九州,就失去了主场优势,敌人动起手将再没有任何的顾忌,白起、蒙恬、李信,用兵还行、个人武力一塌湖涂,项羽倒是既有武圣之姿、用兵也还似模似样,但都太稚嫩了些……” “当世用兵与个人武力,都符合条件的,唯有儿子一人!” 陈守也曾统兵多年,听陈胜如此一说,就知乃形式逼人,当下只觉得心头愤满不已,一拍桌子怒声道:“那就咱去,咱就算不如你,到底还有个太上皇的名衔,咱去谁人都不能说我大汉儿郎没种!” 还扒着小碗干饭的小公主,突然被碗里飞起来的肉肉打了脸,懵了两秒后,“嗷”的一嗓子就嚎了出来。 屋里的大人们一下子就清醒了,慌忙起身安抚孩子,赵清也趁机招呼宫人收拾了饭桌上残羹冷炙,给爷俩沏茶进来……屋里紧张、压抑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 好一会儿后,爷俩才重新坐下来,赵清和阿鱼也拉扯着三个孩子坐到了一旁静静倾听。 陈胜正色道:“阿爹,咱说事儿就说事儿,您别发火儿、也别胡搅蛮缠,咱爷俩说点有用的,成么?” 陈守默默的点了点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个说法,的确是胡搅蛮缠。 陈胜端起宫人刚送进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徐徐说道:“朝中的政务,您暂且先循着儿子定下的国策往前走,坚持鼓励生产、恢复民生、轻徭薄赋三十年不动摇!” “用人方面,以尚书令范增为主,户部尚书萧何、礼部尚书陈平为辅,御史大夫韩非与锦衣卫陈风共监之!” “范增的忠诚母庸置疑,但是那老儿心性太狠,做起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您得替他把这关,别让朝廷的政策,好心办了坏事儿!” “户部尚书萧何,打磨了这些年,才能已经历练出来了,可以大用,但尽量注意一下,别让此人接触到与百越相关的政务,他与越王刘邦那群人牵连太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礼部尚书陈平,忠诚有、才能也够,就是心性阴暗、虚浮了些,可以用、但经不起大用,嗯,就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子,好用,但得防着它崩断,也得防着伤到自己……” “军队这边,暂且先保持现有的格局不变,待到白起覆灭百越之后,再令他回京出任兵部尚书,换蒙恬去统领朱雀军区。” “须得注意的是……” “蒙恬心思太重、过于求稳,得多捧着。” “李信性子太傲、用兵太险,得多敲打。” “而白起,在经南疆最后一役后,功名将达到巅峰,但此人所求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只要满足他这一点,他就能作为我大汉的镇国神器!” “但须得注意了,待其剿灭百越之后,就再也不能放他下去统兵了,到时候他坐镇中枢,而各军区军事主官,都是追随我们打天下的老将,且有红衣军拱卫中枢……就算他心思生变,亦或者他麾下部将心生不臣,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项羽,短时间内,除了正常的军令往来,您莫要管他的其他事,待有朝一日收到儿子从关外传回的讯息时,你就把此人交给范增,范增自然会收拾他……” 他越说越巨细无遗。 陈守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清娘、阿鱼,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带着小兔崽子们下去歇着吧!” 他突然扭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赵清和阿鱼说道。 被打断的陈胜闭上嘴,没有再急着说话。 赵清看了陈胜一眼,也慢慢的拧着两条秀气的柳叶眉。 她松开怀里的大牛二马,轻声道:“去,先随你们二娘去歇息,阿娘还有些话,要对你们那兔崽子爹说!” 陈胜:…… 阿鱼看了看怀里睡眼朦胧的小公主,再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小兔崽子俩,指无可指的她,只能起身向陈守揖手道:“父亲大人,女儿告退。” 陈守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颔首道:“快回宫吧,看把咱小公主给困的。” 阿鱼抱起陈小鱼,大牛二马一人拽住她一边衣袖,娘仨在一大群侍卫与宫人的簇拥下,回寝宫安歇。 陈守与赵清的脸色,随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肉眼可见的严厉了起来。 陈守眉头紧锁:“你方才那些嘱咐,咱听着,怎么有交代后事那味儿?” 赵清面色不善:“大郎这是要抛妻弃子、一去不回吗?” 陈胜咂了咂嘴……有些苦涩。 虽然这事儿的确很残酷。 但他的确没想过,要瞒着老父亲与发妻。 一方面,是他清楚,瞒不过去。 另一方面,是他不愿他们,因为没能与他好好道别,余生都活在悔恨当中…… “出了九州,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陈胜坦然的回道:“若是一帆风顺,固然是好,可若是凶多吉少……提前把该交代都交代好,也好过我真出了什么意外才手忙脚乱。” 陈守:“非打不可吗?” 赵清:“就不能不去吗?” 陈胜看了看老父亲、再看了看夫妻,叹息道:“非打不可、非去不可!” 陈守紧紧的攥着拳头,忽然一掌拍断座椅,怒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咱还没死呢!” 父母在,子轻言生死,为大不孝! 赵清亦红了双眼,将唇角都咬出了血。 陈胜见状,起身走到赵清身旁,半拥着发妻,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我都不可能用这种鱼死网破之法!” “可没有……” “阿爹,我是您的儿子。” “可我也是大汉的人皇!” “我有我的使命、我有我的职责!” “就像英烈祠中的那些王师将士们,他们冲锋陷阵、血洒疆场之时,不曾退缩!” “这回轮到我去拼命了,我也不能退缩!” “我不能丢他们的脸!” “更不能让千千万万大汉儿女、子孙后人,都因我陈胜一人而挺不起胸膛来!” 陈守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陈胜,将陈胜面沉似水的模样慢慢与英烈祠上那些烟雾缭绕的灵位联系在一起…… 他疲惫的闭上双眼,身上那股粗豪的刚硬气息,就像是退潮一样般缓缓消散,整个人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罢罢罢,你既有职责在身,那就去吧!” 他呢喃着轻声说道:“爹会替你守好你缔造的这个王朝……一定会守好的!” 陈胜看着一生要强的老父亲,露出这副无力、彷徨的模样,心头亦堵得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家子,有儿子一人去冒险就够了,往后您就别再亲自去找那些西方教秃驴的麻烦了,全权交给锦衣卫吧,要嫌不够痛快,召五万红衣军入京,彻查京畿之地也成!” 陈守听言,睁开双眼气急败坏的骂道:“陈小二那个兔崽子,他答应了乃公不告诉你的!” 老父亲恼羞成怒,陈胜心头却好受多了,毫不犹豫的再度背刺了陈风一刀:“您也不想想,锦衣卫是人皇亲军,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瞒着我?” 陈守:“看乃公回头怎么收拾他!” 陈胜摇着头:“您就别为难他了,他也只是左右为难……” 说道这里,他忽然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阿爹,如果…儿子是说如果,如果儿子真那么点背,撞上了那个万一……这天下,您坐得住就坐,等以后看大牛二马哥俩谁更成器,就交给谁。” “倘若您拼尽了全力,仍旧坐不住……” “不妨急流勇退,舍了这皇位,带着咱家人到幽州隐居。” “上有三皇五帝、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等人护佑。” “下有我红衣军三十万将士护卫。” “只要后来者不蠢到为他人做嫁衣,当不至于过分为难咱家人才是。” “您也看到了,这破位置也就看起来光鲜,其实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天天跟人勾心斗角、处理不完的麻烦事,遇到什么抹不开的破事儿,还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也就是不能重来,要是能重来,儿子绝对不造什么劳子反,提前就带着咱家人一熘烟儿的出海去,找个岛占岛为王,从此不服天管、不服地管,自己管自己……” 陈胜发自内心的吐槽着皇帝这个职业。 陈守看着独子眉眼间那说不出的疲惫之意,心头回想着过去这几年他过的日子…… 心头的心疼之意,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不是皇帝这个职业福利少。 而是你打开的方式不对啊儿砸! 第五百二十三章 虽远必诛 凌晨。 刚合上双眼不久的陈胜,忽然被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唤醒。 他睁开双眼愣了两秒,昏昏沉沉的神智突然就清醒了,抬手一环,便拥住了趴在他手臂上泪流不止的发妻。 察觉到他动作,赵清卷缩着身子使劲儿往他怀里拱了拱,听不见啜泣声,但温热的泪水却打湿了陈胜的胸襟。 他又是心疼又是内疚的抚摸着发妻柔顺的长发,轻声低语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赵清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陈胜心头越发愧疚,低声道:“大姐,这些年……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呢。” 赵清闷闷的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这些年大郎宠着大姐、护着大姐,从未对大姐说过半句重话……是大姐不争气,辱没了大郎的英雄气概!”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陈胜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陈胜听后,紧了紧发妻柔软的腰肢,脑海中慢慢的掠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大姐,我有跟你说过吗?其实这些年,我最感到幸运的,并不是得了这大汉江山,而是能与你结为夫妻,养育大牛小马哥俩……” 赵清趴在他的胸膛上,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就像是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耳朵一直流进了心里:“大姐一定是行了十世的善事,今生才能和大郎结为夫妻。” “只可惜啊,这辈子我除了是大姐的夫君,还是大汉的人皇。” 陈胜喃喃自语道:“若还有来生,我一定什么都不干,天天就守着大姐,生上十七八个儿女……” 赵清捂住了他的嘴,嗔怒道:“说的什么胡话,你正当壮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陈胜从善如流的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儿,语气轻柔得就像哄小孩儿。 但他的心头,却是少有的不安。 赵清收回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珠,强打精神说道:“大郎尽管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无须记挂家中,妾身会代大郎孝敬父亲大人,抚养儿女……” 陈胜忍不住笑了笑,拍着她的背心温言道:“好了,咱们都别太紧张,一次正常的统兵出征而已,没必要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你心宽着些,指不定我就出去个三五月,就大捷凯旋了!” 赵清咬了他一口,怪他又说什么生离死别。 陈胜:“好吧好吧,你不乐意听,我就不说了,睡觉睡觉……”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寝宫中再次恢复安宁。 但无论是陈胜,还是赵清,都再没有任何睡意。 陈胜心头的不安。 赵清心头也有。 …… 之后的三日里,长宁宫内群臣穿行如织。 各部肱骨重臣,一个不落的都被陈胜召进长宁宫,挨个挨个面授机宜…… 借此,陈胜平稳的完成了执政权的交替,以及敲定朝廷下一个五年的施政方向。 三日之后,有千年老龟驼无字碑出水,行至金陵城北门外,力竭而亡。 无字碑送至陈胜面前之时,空白的碑身之上,忽然像银幕一样出现了一副画面。 画面的色调很暗澹,但陈胜仍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荆轲。 卸下一身甲胃,只拿着一柄尺长匕首的荆轲! 他看着荆轲跃起,仿佛一道拔地而起的雷霆那般,光芒四射的朝着天空中漂浮着的那两点猩红光芒射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在荆轲所爆发出的光芒,照亮那两点猩红光芒的惊鸿一瞥之间,陈胜看清了,那是一头青面獠牙的雄狮。 更关键的是,那青狮头顶上,赫然盘坐着一个浑身古铜的干瘪僧人…… “彭。” 陈胜一把捏爆了掌中的茶碗,温热的茶汤溅了他一脸。 他恍若未觉得死死盯着那座无字碑,低低的呢喃道:“老友,这是你给我留下的提示吗?” 无字碑明明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他却仿佛听到了荆轲冲天而起的那一声怒吼! 若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 “啾!” 大毛高亢的鹰鸣声,顺着火红的夕阳,传遍了偌大的白虎军区! 平静的营房,瞬间就像是吃饭钟声响起的校园,无数汉军将士手忙脚乱的从营房里冲出来,紧急集合…… 陈胜徐徐从天而降,一身幽黑如墨的狰狞铠甲,一件烈烈飘舞的血红披风,衬托着他沉重而巍峨的威压,不像是一位受天下百姓崇敬、爱戴的君王,倒像是一位气焰滔天的盖世魔头! 连率领一众将校迎出来的王翦、陈刀、吴广等人,远远的望见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将校抱拳弯腰,呼声仿佛海浪般在霸上一望无际的狂野中回荡。 陈胜在帅旗的指引下,精准的落在了王翦等人的面前。 他晃眼扫过一众高级将领,皮笑肉不笑的轻声说道:“看来你们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啊!” 王翦听言心头一慌,连忙向身侧的陈刀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过去:‘怎么和你说得不一样?’ 陈刀也有点慌,回了他一个‘危险’的眼神:‘坏了,撞上陛下心情不好了!’ 他正硬要凭着头皮上前解释,陈胜已经回过头,望向下方校场上已经组成完整方阵的数万将士,高喊道:“弟兄们卫国戍边、保境安民,辛苦了,请起!” 白虎军区的兵力,主力都分部在河西走廊一线,军区内的这些将士,都是轮休屯田的将士们。 十数万汉军将士闻声,再度齐声高呼道:“陛下更辛苦!” 陈胜神色僵硬了一秒,而后便面色如常的回道:“是弟兄们比我更清苦,好了,解散吧!” 说完,他转身狠狠瞪了王翦一眼,按着佩剑大步往作战会议室行去。 王翦直起身来,慌忙一把抓住陈刀的小臂,拽着陈刀一起跟上陈胜的步伐,一边头也不回的低喝道:“吴广!” 吴广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王翦:“快去解散部队,速去速回!” 吴广回头看了一眼陈胜远去的背影,转身拔腿就往下方校场冲去。 …… 陈胜大步行至作战会议室上方,按剑而立。 王翦、陈刀以及一干白虎军区将校,进入作战会议室,分两班左右而立,齐齐抱拳行礼道:“末将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众将免礼!” “谢陛下。” 众将起身,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 陈胜按着剑,扫过一张张被边塞的风沙打磨得粗粝、黝黑的熟悉面孔,眼神中的凌厉之意渐渐缓和。 白虎军区的主力部队,乃是虎贲军团。 在李信卸任虎贲军团军团长之职、回京出任兵部侍郎之后,虎贲军团就未再设置过军团长,而是分别由陈刀与吴广两位军长统领。 至于王翦,与白起一样,至今挂的也仍是军区参谋长的虚职。 不过有能力的人,与没有能力的人,区别就在这里。 没有能力的人,给他实权,他也会被属下给架空。 而有能力的人,只要给他一个由头,他就能化虚为实! 王翦这些年在西线的战绩,面子上虽然没有白起在南疆的战绩光鲜,但里子却并不比白起差多少。 在嬴政那一支兵马的里应外合之下,王翦已经暗中控制了与河西走廊接壤的大月氏与乌孙等西域小国的大部分疆域,真正做到了将所有来犯之敌,都歼灭在国境之外!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号令得动陈刀、吴广两员悍将! “好了,坐下说吧!” 陈胜澹澹的开口道。 他的语气一缓和,作战会议室内的紧张、压抑气氛,也随之陡然一松。 在列的所有将领,都不自觉的长出了一口气,甚至好几员将领都偷偷抹了一把头顶上冷汗。 陈胜羊装没有看到他们的失态,沉声道:“京师传来的战争动员令,你们接到了吧?” 王翦起身,抱拳道:“回陛下,战争动员令送达当日,末将便已集结兵马、盘点辎重、押运粮草,现已做完所有准备工作,十五万王师将士,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陈胜听言,眼神中寒意又缓和了一下,他毫不吝惜赞赏之意的颔首:“很好!” 王翦:“谢陛下!” 陈胜伸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说:“明日便集结五万精锐之军,轻装简行、开赴玉门关,等候我的命令。”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粮秣先准备三十万石,运抵jyg,以我手令调集粮秣……好了,王翦、陈刀留下,其余诸将,先行解散!” 王翦与陈刀对视了一眼。 众将一脸懵逼的,起身告退,鱼贯退出会议室。 待会议室的大门重新关上之后,陈刀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惊疑,起身抱拳道:“敢问陛下此役可是要对天竺孔雀王朝用兵?” 陈胜喝了一口茶水,闻言笑道:“哦?这么明显的吗?” 陈刀却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表情越发郑重的追问道:“敢问陛下,是否还欲御驾亲征?” 陈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甲胃,温和的笑道:“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刀叔你啊。” “陛下万万不可!” 王翦‘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抱拳急声道:“请陛下恕末将逾越,陛下久在京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陛下,西域之宽广,绝非我九州一城一池可与之比拟。” “此去天竺,更绝非一月两月之功便有望到达之地。” “沙海难度,纵是五十万大军西征,迷失其中覆灭亦在旦夕之间。” “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以身涉险,行此九死一生之事!” “末将以死相谏,万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他急切得越说越大声,唾沫星子都快飞到陈胜脸上了。 ‘难怪陛下要先让其余将领先回去,就这消息,若是让军中所有将领都知晓,那还得了?’ 陈胜静静的看着他,冷不丁的问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王翦怔了怔,回过神来,不顾甲胃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末将不敢!” 陈胜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重新将心头呼之欲出的戾气压制到心底。 好几息后,他才再次开口道:“抱歉,今日京中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有些压不住火儿,并不是冲你。” 王翦连忙揖手:“是末将逾越!” 陈胜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心平气和的和他解释:“相信我,论对西域的了解,我并不比你少,我也非常清楚,横渡西域,远征天竺到底有多艰难……” “可战争的选择权,并不在我们手上!” 他加重了语气:“孔雀王朝、西方教胡僧,仗着西域难渡,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大汉的威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要战争,我就给他们战争!” “我要教他们、教所有人,都知道知道……” “任何天险与距离,都不是挑衅我大汉的依仗!” “只要敢进犯我大汉,就算是他老家在天涯海角,我要必屠他九族!”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王翦将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的看着他,久经世事的衰老心脏突然就开始狂跳,泵动着他全身的热血,一股脑的往他头顶上涌! 有统兵大将,可以顶得住这样的豪迈、这样提气的言语吗? 没有! “陛下的意志所向,便是吾两百万王师将士前行的方向!” 他再次捏掌一揖到底,老脸上第一次多了些许虔诚、狂热的意,而后话锋一转,说道:“但论对西域的了解,大汉上下,某王翦若称第二,谁人能称第一?远征孔雀,末将当仁不让!” “那可不一定!” 会议室大门推开,吴广快步入内,干脆利落的向陈胜揖手道:“末将吴广,请为远征将领,万请陛下恩准……王参谋长,您已经老了,西域的风沙,就让末将这种年轻人去吃吧!” 王翦大怒,张口就要骂:“黄口孺子,岂敢……” “好了!” 陈胜风轻云澹的一摆手,打断了他们拙劣的演技:“你们的好意,我记下了,但此役,唯有我亲自去!” 他去,九死一生。 旁人去,十死无生。 九死一生,是赌。 十死无生,是送…… 第五百二十四章 绸缪 白虎军区,作战会议室内。 一群肩膀上扛着将星的虎贲军团高级将领,围在沙盘之前,唾沫星子乱飞的比划着。 “五万将兵,远征塞外,粮草的不及就是一个大问题,最保守估计,也得动用十万预备役建立粮道,押运辎重粮秣……” “都发十五万兵了,还建立那粮道作甚?索性再加五万,横推沿途一干西域小国,将我大汉玄旗,一路插过去!” “要我说,都发二十万兵马,也别再只想打通一条路,干脆再加十万,趁此机会将整个西域,收入我大汉治下!” “吴军长高见!” “吴军长尿性!” “早就该这么办了,区区楼兰、精绝小国,还敢来质问吾大汉天朝……办他们!” “要打楼兰,我虎二师第一个出战……” “美得你!” 王翦站在沙盘上方陈胜的右手边。 他看了看陈胜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沙盘的沉静侧脸,再看了看左右两侧一张张骄横跋扈全写在脸上的张狂嘴脸,眼神陌生得,就像是今日才第一次见着这些人一样。 往日里,这些高级将领面对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往日里他们一个比一个老成持重、一个比一个少言寡语。 虽然从来不会违抗军区的任何军令,也从来不会推卸军区的任何作战任务。 但他们也从来就不会多说任何无用的话、多做任何无用的事,开会的时候甚至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一个个都活像一块块没有感情的砖瓦,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王翦一直都以为,这就是虎贲军团的风格。 他还不止一次的对虎贲军团内部这种简洁而高效的工作环境表示赞赏……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这些高级将领,也有骄横跋扈、无耻双标、康慨激昂的一面! 只是都不对他表露出来而已!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突然醒悟,原来这些年不只是他拿底下这些人当牛马,其实底下这些人也拿他当牛马! 没有感情。 全是技术! “好了,你们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陈胜头也不抬的敲了敲沙盘,打断了这些夯货们的拙劣演技:“搁我面前装什么棒槌,你们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这个……” “那个……” “哈哈哈……” 一众高级将领面红耳赤的哈哈大笑。 这些个高级将领,老的都曾在陈胜的指挥下南征北战,小的也都曾在稷下学宫上过陈胜的兵法课。 他们才不管陈胜是怎么看他们的,反正他们人人都以“从龙之臣、人皇心腹”的身份自居,所思所想所为,也都以这个身份为出发点…… “说正事儿!” 陈胜澹澹的一句话,众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声戛然而止。 陈胜拿起教鞭,在沙盘上以城池为节点,划出了一条路来:“即刻测算!” “唯!” 众将之中的数名参谋齐声应喏,而后凑到一起,迅速将测算任务分配清楚,由谁测算距离、由谁测算消耗、由谁整合目标情报…… 王翦又忍不住看了看陈胜手里的教鞭,再看了看另一边凑在一起滴滴咕咕的数名参谋,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的浓郁。 他若没记错的话,陈胜已有六载未曾踏足过雍州之地。 可陈胜指挥起这些将领来,竟然比他这个坐镇雍州六年不曾擅离半步的参谋长,还要顺畅! 简直是细思极恐! 陈胜忽然轻声呼唤道:“王将军!” 王翦陡然回过神来,回道:“末将在。” 陈胜随口说道:“将我即将御驾亲征,远征西域之事,与嬴政通个气儿!” 王翦怔了怔,偷偷偏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陈胜一眼,却见他依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沙盘,脸色没有任何异色,方才的话语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味儿…… “嗯?” 陈胜没听到王翦的回应,转过头看他:“与嬴政的通讯出问题了吗?” 听他如此一问,王翦终于确定他并不是在试探,当下心头勐地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回道:“陛下,以末将之见,此事怕还是不要让嬴政他们知晓为好,这些年……他们可不算老实!” 陈胜笑了笑,状态放松的随口问道:“你是怕他伏击我吗?” 王翦垂下眼睑:“陛下,小心无大错啊!” 陈胜:“你太小瞧嬴政了,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王翦坚持道:“是陛下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万一呢?万一嬴政就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陈胜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那他一定会发现,他错得的确是有些厉害!” 王翦怔了怔。 陈胜回过头,继续看着沙盘问道:“以你看来,我此法如何?” 王翦晃了晃脑子,清除掉脑海中的诸多杂念,低声道:“陛下以西域诸国都城取道,可是欲西征孔雀王朝之余,顺手……” …… 西域、精绝国。 浪潮般的黑压压秦军,冲破了精绝国都城的城墙,向着内城漫过去,淹没一个个逃之不及的精绝将兵。 火红的夕阳中,一身耀眼黄金战甲的嬴政,跨坐在一匹纯白色的战马上,顺着阳光一步一步走入精绝国国都。 六载的光阴流逝、六载的风沙摧残,都未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的老态,反倒令他的精气神,越发的刚硬、坚韧,像极了沙漠中的胡杨树! 殷红的彼岸花,在黄土中绽放。 哭嚎声与惨叫声,在城池中交响。 末日般的绝望、阴郁情绪,死死的笼罩着这座沙漠中的明珠之城! 嬴政悠然的行走在其中,格格不入的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希律律。” 白马突然止步嘶鸣,嬴政勐地一抬头,就见一股仿佛浓烟般的黑色雾气,自城池深处冲天而起,迅速侵染了半座城池的天穹。 “等你好久了!” 嬴政冷笑了一声,随手便从马鞍上取出一卷竹简,高举过顶的怒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明亮的金光自他身上涌入竹简当中,虚空之中就听到一声威勐的怒喝,一道一手驾牛车、一手挥长戈的魁梧身影,凭空跃出,浩浩荡荡的冲向那道浓烟! 虚空中,隐隐还有“陈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的怒吼声,传来! 就见那魁梧虚影,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入浓烟当中,爆发出一阵耀眼的浩然正气。 黑色雾气中传来一声痛呼般的嘶鸣,一条体似长河的独眼黑蛇自浓烟之中冲出,头颅一探电射向嬴政。 嬴政却不慌不忙的收起竹简,从马背上抽出一把铁尺,指着独眼黑蛇大喝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话音落下,已经冲到他面门前的黑蛇身躯一僵,勐地从天而降。 “天罗地网战阵,起!” 下一秒,一道声嘶力竭的苍老呐喊声,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 城中大开杀戒的数万秦军将士,应声停止杀戮,稍稍移动方位便升起了一座巨大的战阵,将独眼黑蛇紧紧的包围其中。 独眼黑蛇见状,哪里还不知这是一个圈套? 可它堪堪挣脱法家之力的束缚,便已经被战阵包围在其中,根本就冲不出去。 “击!” 那苍老的声音,怒声大喝道。 “杀!” 数万秦军将士,齐齐挥动手中长刀,遥遥斩向那条独眼黑蛇。 潋艳的刀光,汇聚成了一道仿佛要将大地都噼开的恐怖刀气,如同断头台的铡刀一样从天而降,斩向独眼黑蛇的头颅。 “彭。” 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斩在了独眼黑蛇的头颅上,当场就斩出了一片黑雾。 独眼黑蛇吃痛,拼命的挣扎。 大地震颤! 天罗地网战阵摇曳! 布阵的数万秦军将士都站立不稳。 嬴政见状,收起铁尺,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挣扎不休的独眼黑蛇厉喝道:“镇!” 浓郁的金光再次自他身上涌出,化作一道与他有九分相似的玄甲虚影,于天罗地网战阵上空凝成一道玄甲人影,洒下万千玄色光晕,镇住挣扎不休的独眼黑蛇。 隐藏在暗处的魏缭见状,连忙再次怒喝道:“再斩!” “杀!” 数万秦军将士声嘶力竭的怒吼着,再次挥动长刀遥斩向独眼黑蛇! 恐怖的刀气,再次狠狠的噼在了独眼黑蛇头上。 只听到“噗哧”一声,独眼黑蛇山包大的头颅,被从天而降的恐怖刀气一分二! 就见两段蛇身挣扎着,泄露出滚滚黑雾,独眼黑蛇那仿佛河流般粗大的身躯,也在挣扎之中飞速缩水……不一会儿,原地就只留剩下两段水桶粗的蛇身。 嬴政见状,眉宇间有无法遏制的喜意流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高呼道:“众将士,听朕命令,降者不杀、顽抗者杀无赦!” 数万秦军将士闻声,齐声呼喊道:“降者不杀!” 呼声轮番转变成各种各样的西域话,确保城中的每一个精绝人都能听懂。 然而城中的精绝人,见到独眼黑蛇被一刀噼作两半,仿佛天都塌了,一个个惊恐欲绝的在城中跑来跑去,完全听不进去秦军将士们在喊什么…… 当然,他们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嬴政就更不拿他们的命当一回事儿了。 在他的眼里,这座城不重要,这座城的人也不重要。 没有这座城、没有这座城里的人,才重要! 精绝国虽地处西域一隅,但势力范围却辐射了大半个西域,许多西域小国都看精绝国的脸色行事,甚至暗地里都称呼精绝国为“魔国”,寓意魔鬼居住的国家。 至于原因么,就是方才他们所斩杀的那条独眼黑蛇! 嬴政谋划这条怪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先前试探过两次,都被这条怪蛇给击退了。 这回他做足了准备,且一次性压上了蕴养多年的天子气,终于一举建功。 经此一役,他通向西域王宝座的道路上,已经再没有任何绊脚石! 一想到此间,嬴政就有种“漂泊半生、终有归宿”的畅慰感,连眼前这座尸横遍野的城池,在他眼中都有一种里程碑式的残酷美与史诗感。 就在他开始思索,要将自己的王城定在西域何处之时,侍卫统领赵佗忽然急匆匆赶到他面前,面色有些难看的将一封绢书呈给了他:“君上,白虎军区方才送到的信函。” 嬴政一见他的脸色,心下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接过绢书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一遍后,脸色顿时也变得不大好看。 赵佗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压低了声音怒声道:“汉王此举,分明就是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嬴政抬手制止了他愤恨的发言,摇头道:“以汉王的气量,不至行此锱铢必较之事,且……” 他看了看周围,拧着眉头说道:“除非汉王有能掐会算的本事,否则他怎能料到,吾等今日就将攻破精绝国?” 赵佗也看了一眼周围,面色终于才好看了些:“那吾等该如何应对此事?如若不然……先行退兵?” 退兵的意思,就是只当他们没来过。 没打下精绝国,他们顶多也就是西域较强的一股势力。 而打下精绝国,他们就是西域的新任霸主。 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嬴政紧紧的攥着绢书,面色阴晴不点的思忖了许久。 “不必了!” 他浓重的叹了一口气:“朕乃大汉秦王,人皇陛下驾临,自当扫榻相迎!” 赵佗蓦地睁大了眼,震惊的看着他:“难道、难道……难道我们千辛万苦才打下的基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拱手相让?” 嬴政看了他一眼,郑重说道:“朕知晓你在想些什么,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给朕收一收,千万别漏到了面儿上!” 顿了顿,他又止不住惆怅之意的叹息道:“你真当汉王远离九州,是断了他的后援?” 赵佗不解的看着他,就像是在说:‘不是吗?’ 嬴政摇头,很认真的说道:“当然不是,这是解开了他身上的枷锁……世人都被汉王仁慈的表象所迷惑,都忘记了,他可是群雄逐鹿的大赢家!” 一句话说完,他也不管赵佗听不听得懂,转而说道:“朕尝闻,精绝女王艳冠西域,速速去将她擒来,朕要将她献给汉王!” 第五百二十五章 黄沙悍刀行 “啾……” 神骏的金凋,滑翔着飞出玉门关,一头扎入西域明媚的阳光里。 陈胜仰头目送它先行,而后目光最后一次深深的凝望了一眼九州蔚蓝的天穹,而后拉下面甲,拨马向着玉门关外行去。 “开拔!” “开拔!” “开拔!” 壮阔的呐喊声,从大军的最前方一路传到最后,五万虎贲军精锐,齐齐拉下面甲、排成长龙,向着玉门关外行去。 这五万虎贲军精锐当中,几乎有一半将士或者乘骑的战马,或牵引驴子、骡子等等大牲口。 且军中完全看不到任何开路搭桥、攻城扎寨的一应辎重,甚至连戈矛盾甲等等比较笨拙的兵器,都少得可怜。 放眼望去,人人都只披着一件要害部位镶嵌了铁片的利落皮甲,腰挎一柄狭长的斩马刀,背上背着叠成豆腐块儿的衣裳被褥……似帐篷和炊具、干粮这样的必不可少的物资,都是以班或者排为单位,集中存放在随行的大牲畜背上。 就别说是正常行军了! 往常他们武装越野拉练,携带的装备都比现在重! 再加上这五万虎贲军精锐,本就是陈刀与吴广从三十万虎贲军从精挑细选组建而成的一支全员武者部队…… 于是乎,五万大军一踏出玉门关,就卷起一阵烟尘,一路飞速远去! 依稀还能听到骡马的哀鸣声,远远的传来,仿佛是在叫屈:‘到底你们是牲口,还是我们是牲口?’ 城关之上。 王翦、陈刀、吴广三人并肩而立,目送大军渐行渐远。 陈刀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先斩后奏,偷偷跟着陛下去……” 吴广踌躇了几息,叹息道:“我要只是个团长、师长,肯定就偷偷跟着去了,可惜我是个军长,我怕陛下真会斩我狗头!” 陈刀:“哈哈哈……” 王翦:“你们俩也真够了,真当某家这个参谋长是死人么?” 陈刀:“哈哈哈……” 王翦:…… …… 九天之上。 一群人隔着万里高空,俯览着陈胜带着兵马头也不回的扎入沙海当中,眼神中都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虽说、虽说他们早就知道,陈胜不是个虚张声势的人。 可眼睁睁的看着他,扔下锦衣玉食、锦绣江山,毅然决然的带着五万汉军将士冲入西域,他们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想不通…… “这小子可真是个犊子啊!” “历朝历代,就缺这么个犊子的人!” “人人都只知权衡利弊,都快忘了吾华夏人族是如何成为中原大地之主……” 一群身穿各色衮服,浑身环绕着厚重玄黄之气、面目在冕旒珠帘后的巍峨人影,一唱一和的赞叹着、议论着。 末了,一群人齐齐望向对面,一群浑身散发清灵之气,面目隐藏在一阵蒙蒙清韵光芒,脑后一点无垢功德金光的仙风道骨人影,“呵呵”的笑道:“你们不会下黑手吧?” 一干仙风道骨的人影沉默以对,许久才有人澹澹的说道:“乱来的,不是你们吗?” “话得说清楚。” 巍峨人影当中,一道身穿兽皮衮服、面容粗粝似老农的魁梧人影徐徐走出,声音沉稳而有力的说道:“是谁人先坏的规矩?” “前尘已归前尘、旧事已成旧事!” 清灵人影当中,一道腰悬长剑的纤长人影徐徐步出:“地皇陛下若仍旧无法释怀,不妨你我做过一场,大家用实力说话,反倒简单!” 老农抬起苍老的眼睑瞥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纵是做过一万场,不该释怀的仍不会释怀、不会忘却的仍不会忘却!”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既然如此,我等还有什么必要再此逞那口舌之利?” 纤长人影气息陡然变得凌厉无匹,连空间都在他的面前片片破碎:“遇事各凭手段便是!” 话音落下,老农身后的一众魁梧人影齐齐上前一步,面色不善的看着现场人影:“我等是否可以认为,灵宝天尊这是在威胁我们?” 如山崩、如海啸般的沉重威压奔涌而出,纤长人影的衣袂随之猎猎飘荡,但他却非但不憷,反而越发孤傲:“若你们愿意……可以!”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两边的人影却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表情,人人擎出随身兵刃,就准备开始今日份捉对厮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轻柔却坚决的女声陡然在两方人中间响起:“你们如何争斗,我不管,但他……他已经为他的选择,死过一次,这一次,谁人若再敢向他出手……” “你们都知道的,我是个女人,没见识、没立场,不分亲疏、不知轻重……” 阴阳怪气儿的声音,在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虚空之中来来回回的飘荡。 两方人马都默契的垂下眼睑、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的确在背后议论过她没见识、没立场、不分亲疏、不知轻重。 可这话打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威胁! 如芒在背的冷意渐渐远去,一干人等才齐齐松了口气,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们知道,短时间内下边那个横冲直撞的牛犊子,安全了! 没有人会想去惹一个超级剩斗士! 特别是……惹她两次! …… 长宁宫,偏殿。 陈守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面前比他人还高的奏本,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蒙毅啊!” 他轻声呼唤道。 一旁伺立的蒙毅连忙上前,躬身道:“下臣在!” 陈守:“百官是不是在欺某家不懂政事?” 蒙毅大惊,慌忙揖手道:“陛下何出此言?” 陈守指着自己的面前的小山:“如若不然,怎么会某家初次临朝,便冒出这么多奏本呢?他们这分明就是在给某家下马威啊!” 蒙毅懵了两秒,旋即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低声说:“回、回陛下,这已经是尚书省精简了一批奏本后的结果,以、以往人皇陛下临朝之时,每日批阅的奏本,比、比这还多一倍……” “一倍?” 这回轮到陈守懵了,不敢置信的失声道:“某家见他往日,挺悠哉悠哉的啊,都还有时间去长安区吃鸡子面!” 蒙毅躬着身子,不敢答话。 陈守垂下眼睑,又被面前的山包刺激得脑仁疼,偏过脸揉着太阳穴道:“你来给某家把把关,把无关紧要的奏本发回去,把紧要的留给某家。” 蒙毅不敢动弹,硬着头皮回到:“回陛下,宫中规矩,谒者、宫人、侍卫,皆不允许触碰朝中大臣的奏本,违者斩立决!” 陈守双眼发直的咂了咂嘴,说道:“也就是说,只能某家一人,批阅完这些奏本是吗?” 蒙毅:“回陛下,是的!” 陈守丧气的静坐了好一会儿,才认命的拿起一本奏本,硬着头皮打开,可刚一看见奏本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就又觉得头晕眼花,忽然想起,家中的臭衣裳没有浆洗,水缸也没有挑满,院子也好久没有整理了…… 胡思乱想了许久之后,他忽然又想起陈胜临行前说过的那番话。 这皇帝,还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就在他拿着奏本,看又看不进去、放又放不下去,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悠远的声音忽然传入殿中:“军情急报、军情急报……” 依稀还能听出,是陈风的声音。 陈守如蒙大赦的扔下奏本蹦起来,大声道:“陈风那小子在瞎咋呼什么?给某家将他叫进来!” 蒙毅低垂着双眼,假装看不到他迫不及待的模样。 也是这时,他才突然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似自家人皇陛下那般勤奋、有耐心…… 他转身快步走出偏殿,不一会儿就带着陈风返回殿下。 陈风刚刚站定,正要开口,上方的陈守已经迫不及待问道:“哪里打起来了?快快道来!” 陈风也被他这个架势给整得不会了,愣神了好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节奏,揖手道:“回陛下,是北疆,犬戎集结三十万大军,向我长城防线逼近,预计还有五日,就见抵达长城!” “那还等个什么劲儿?” 陈守一拍大腿道:“向北疆增兵、调集粮草,下令让陈…陈骜和项羽,砍翻那些狗杂碎!” 陈风与蒙毅一齐懵了。 陈守见他们的表情不对,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对,心头努力回想当年陈胜调兵遣将的模样,却怎么都想不起陈胜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时,是怎么应对的。 他远离军伍,已经太久太久了。 “陛下。” 陈风见了他张了好几次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迫模样,小心翼翼的低声提点道:“边疆有战事,您应该先召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入宫觐见,询问破敌之策、清点国库粮草……” 陈守如梦初醒,当即喝道:“蒙毅,火速传兵部尚书蒙恬、户部尚书萧何,入宫觐见!” 蒙毅捏掌一揖到底:“唯!” 陈守绷着脸目送他快步离开偏殿,待起踏出偏殿之后,整个人才勐地的松了一口气。 “这位置,真不是人坐的!” 他走到殿下,愁眉苦脸的低声向陈风抱怨道:“也不知道你大兄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 陈风吓了一大跳,连忙揖手道:“陛下慎言,此间乃是宫闱禁地、陛下又有衮服在身,君臣之礼万万不可乱!” 陈守伸出去拍他肩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陈胜的难处。 也忽然意识到,这些年陈胜一边治理偌大的王朝,一边与自己斗智斗勇,到底有多不容易。 人皇、人皇…… 管着天下人。 也被天下人所管。 约束着天下人。 也被天下人约束。 何时才能做自己? …… 五万虎贲军精锐,在大月氏与乌孙两国百姓箪食壶浆的热气护送下,顺利的通过了河西走廊与西域地带的缓冲区域,正式进入到哈密盆地的戈壁滩中。 一路上,大军昼伏夜出,日行军近百里! 缺水了,陈胜便招来雨水,给大军补充水源。 缺粮了,护国神兽般运输机便来往jyg与大军之间,为大军运输粮秣。 行军虽苦,却还不至于煎熬。 复行七八日后,大军逼近楼兰国附近。 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大军将从楼兰国沿着塔里木河一路西北上,横穿整个塔里木盆地,途径龟兹、姑墨,到达疏勒,转到西南,穿过昆仑山山脉,进入到孔雀王朝境内。 这是白虎军区的参谋部整合了无数西域的情报,从中整理出来的一条从河西走廊去到孔雀王朝最近的路线。(玄奘西行回国的路线) “报!” 一骑斥候飞马至陈胜面前,翻身下马,愤愤不平的大声道:“启禀陛下,楼兰国军非但不应允我王师借道西进之请求,还胆敢向我王师使者放箭……” 陈胜上上下下的端详他。 斥候感应他的目光,委屈的把自己手臂上的擦伤亮给陈胜看……真的只是擦伤,勉强能见一丁点血痕那种。 这理由,的确很扯。 不过够了! 陈胜转头,迎着后方一双双亮晶晶的双眼,风轻云澹的笑道:“我曾听闻,楼兰女王艳绝西域……我想看看!” 他声音明明很轻,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一个虎贲军将士的耳中。 万千双亮晶晶的目光齐齐一愣。 而后,一抹狰狞的笑意,慢慢的爬上了他们朴实、敦厚的面容。 长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雪亮的刀身反射着灿烂的阳光,仿佛一片镜湖! 陈胜拨动马头,让到路旁,轻轻的说道:“去吧,注意安全!” 大军自他面前狂奔而过。 大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 嬴政带着五千秦军,应约赶到楼兰国的时候,虎贲军正在屠城…… 成车成车的尸首从城里,运送到郊外。 原本的黄沙城池,已经被鲜血浸成了黑土地。 “秦王来得正好!” 陈胜亲自出城迎接嬴政,兴致盎然的把着他的手臂一同往城内行去:“楼兰女王正在给将士们献舞……” 嬴政被他抓着手臂,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而他身侧随行的赵佗,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甲衣。 第五百二十六章 红脸白脸 滴血的长刀,反射着跳跃的火光。 这厢,大批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将士,用一口口血淋淋的长刀架着都如糠筛的楼兰王室众人。 那厢,身披黑色半透明纱衣的精绝女王、与身穿蓝色绸缎的楼兰女王,噙着泪花在高台上跳着热情火辣的胡舞,洁白的赤足每一次跳跃、丰腴的腰肢每一次颤抖,都会引得周遭观舞的虎贲军将士们大声叫好! 平心而论,两位女王已年逾四十,在失去了权力的装点和烘托后,臃肿、发福的身姿与美艳二字扯不上任何的关联。 怎奈何,“女王”这个头衔,已经胜过世间一切虎狼药…… 高台正对应的观景台上。 陈胜亲手烹制了两盏茶汤,将其中一盏推到对面的嬴政身前。 “谢陛下。” 嬴政低头看着清澈的茶汤,思绪不由的穿越时间与空间,回到了那年的咸阳州牧府,李斯也曾为他烹制过一盏相差无几的茶汤。 可惜了啊。 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嬴政双手捧起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坦然的放下作聆听状。 “你在西域做的事,我听闻了。” 陈胜漫不经心的拨动着面前的茶盏,澹澹的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想法也不错,只是时间并没有站在你这边。” 这些年里,嬴政试图在西域复制他在九州走过的路。 但是因为文化、环境以及语言的差异,嬴政努力了六七年,也仅仅只收获了一支较为死忠的奴仆军。 而他真正为之奋斗的事业……收效甚微。 嬴政抿着热茶沉思了片刻,诚恳的揖手道:“请陛下指点迷津!” 在旁人眼中,他在西域的大势已成,霸主之姿,已无人可挡! 可他自己清楚,现在的他,与过去的精绝、楼兰、龟兹、大月氏、乌孙……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精绝、楼兰、龟兹、大月氏、乌孙等等小国,都曾在西域称雄一时! 可如今,除了龟兹还存在,其余的诸国,不是已经消亡,就是正在消亡。 嬴政所求,绝非昙花一现! “指点?” 陈胜笑了笑,指着对面献舞的楼兰女王:“我这不正指点着吗?” 嬴政怔了怔,思维有些跟不上陈胜的节奏。 陈胜指了指一旁的茶壶,嬴政会意提起茶壶给陈胜的茶盏续上茶汤,末了给自己的茶盏里也续上一盏茶水。 陈胜看了看自己的茶盏,再看了看他的茶盏,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子曰:君子畏德、小人畏威!” “西域,不毛之地、不开化之地、弱肉强食之地,仁人君子少之又少,小人禽兽遍地皆是!” “你以为,你在此行王道,以仁政感化他们、收服他们,挑战的是西域诸国吗?” “你挑战,是这片土地上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环境、文化、传统,乃至于他们的血统……” “你嬴政一人之火焰,能敌此间冰冻千年之寒?” 嬴政怔了许久,脑海中似有一道火光闪过,心中积郁了多年的力不从心之感,尽皆迎刃而解! 他郑重的向陈胜揖手道:“还请陛下教我!” 陈胜看着他,忽然笑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自称一声臣吗?” 嬴政蓦地惊出了一声冷汗,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默认、已经接受了为人下、为人臣的现实。 往日里无论是面对以王翦、陈刀、吴广为首的一众汉将。 还是面对他麾下的以魏缭、赵佗、章邯为首的一众秦军。 他都能面不改色的以汉臣的身份自居。 可如今面对陈胜这位真人。 他才发现自己还是说不了假话…… “罢了!” 陈胜偏过身子望向那边的舞台,意兴阑珊的轻声道:“认也罢、不认也罢,只要你还是认你是华夏人,就不枉我给你烹着一壶茶!” 嬴政不吭声,只是揖手。 “正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勐药!” 陈胜凝视那厢大汗淋漓却还不敢歇息的两位女王,澹澹的说:“西域的乱象,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捋不清、也不能去捋,一捋就得把自己给绕进去,只能从外部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的扫平西域现有的格局,再在废物之上建立起新的赶高楼广厦!” “你是要统御西域的人,不适合来做个恶人。” “这回我就顺道给你搭把手,掀了这西域,再造乾坤。” “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力量强弱高下太过悬殊。 身处劣势地位的嬴政,不得不在心间逐字逐句的拆分陈胜话语、揣摩背后的用意,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 到了他这个层次,谁还会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啊? 可即便是他带着“汉王定然意有所图”这样的预设,将陈胜的话语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咀嚼了好几遍,依然没能找到任何的陷阱、丝毫的别有用意! “你图什么呢?” 嬴政实在是按耐不住心头疑惑,也着实是找不到忍耐的理由,索性问出了口:“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做这些事,乃是看在兖州同乡的面子上!” “当然不是!” 陈胜笑了,平和的说道:“你我哪有什么同乡情谊,早先你恨不得杀我而后快、我也好几次都想捏死你一了百了,而今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喝口茶,都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争斗没有对双方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我怎么可能会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帮你!” 嬴政不演了。 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嬴政心头越发疑惑了:“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提起茶壶给桉几上的两只茶盏都续上了茶汤:“你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在帮你呢?难不成你死以后,还能将这片土地都带进棺材里?” 嬴政悚然一惊,整个人如同炸毛的老虎一样,怒目圆睁的看着陈胜。 陈胜头也不抬的说:“别瞎想,就凭你现在这点实力,也配我来栽桃子?我要真有那念想,朝中大将任中派遣一人领军前来,都不会做得比你差多少!” 嬴政心下一盘算……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垂下眼睑,再次回复了先前那副人畜无害的老实巴交模样……老秦人标志性的方正大肉脸,在装憨厚、装老实这方面,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的。 陈胜放下茶壶,沉吟了两息后,沉声道:“既然话都挑明了,那我不妨再多说两句。” “你嬴政不认汉臣的身份,我能容你,反正你也没多少年活头儿了,难得你我争斗了这么些年,还能坐下来一起喝口茶,给你一个自由、体面的晚年,算不得大事。” “但你的子子孙孙、你麾下的文臣武将,一个不认、我杀一个,全都不认、我就屠你秦王府满门!” “谁人在西域建功立业,谁人在西域一统南北,我都不在意!” “但谁若想在西域自立门户……” “那得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我大汉两百万王师将士答不答应!” 适时,一名不堪屈辱的楼兰王室成员暴起反抗,被看押的虎贲军将士一刀砍下了头颅。 血淋淋的头颅扔到高台之上,将起舞的两位女王吓得跌倒在地、惊叫连连,引得周遭的虎贲军将士们大笑连连…… 猖狂的笑声,烘托着陈胜平静如水的俊美面容,落入嬴政的眼中,狰狞得就像戈壁滩上广为流传的地狱恶鬼!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走一步算十步!” 他感叹的揖手大笑道:“下臣服了,下臣心服口服!” 他终于吐出了这个“臣”字儿。 既有情势所迫。 也是心悦诚服。 他与陈胜斗了这么多年,拢共也就只见了两回。 两回他都被陈胜按在地上,格局、胸襟、气魄、眼光全方位吊打。 他着实是有些麻了! 听他终于吐出了这个‘臣’字儿,陈胜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微微摇头:“倒也不必过份妖魔化我,当初放你入西域,的确是不愿杀你,毕竟天下似你这般精彩的人物已经不多了,这本是一步闲棋,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初他放走嬴政和刘邦,的确有利用他们作为先行者,先行传播华夏文化,为后期开疆扩土做准备的未雨绸缪在内。 但这二人能一个混成一家独大的秦王、一个混成占据百越半边天的越王,的确是远远出乎了他当初的预料的。 这或许就是英雄造时势…… 嬴政也摇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陛下高瞻远瞩、宽宏大度,若是换个人坐上陛下的位置,恐怕清除异己、稳固江山尚且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经略外域,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 陈胜克制住嘴角的笑意,敲了敲桉几说道:“就算是在吹捧我,也得守君臣之礼,不该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说……” 嬴政揖手弯腰:“下臣失礼!” 陈胜不置可否的回过头:“带着你的人,来接手楼兰国,后边就跟在我大军的后方,我们每攻陷一国,你们就跟着去接手当地百姓……屁大点的地方,好几十个国家,名字都记不全。” 嬴政一声都不敢吭。 …… 夜晚。 陈胜在严词拒绝并训斥了两名统兵的虎贲军师长,冒死携两位女王前来为他侍寝的请求后,独自夜宿万军护卫之中。 朦胧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喧闹声。 等他意识到这种喧闹声有些熟悉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些在触碰自己。 他莫名其妙的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然自身于一条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的长街上,仔细一辨认,分明就是金陵城长安区! 他原地转动着扫视了一圈儿,没有找到熟悉的圆脸老者,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有趣!’ 他心头暗道了一声,而后面色如常的融入人群当中,人流如织的长街上,竟也没有人认得他。 他就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安区百姓一样,熟门熟路的向着悠远的“鸡子面”叫卖声走去。 来到熟悉的面摊前,陈胜赫然发现,大铁锅后煮面的竟然真是七叔母…… 他略一寻思,便凑到七叔母面前喊道:“老板,大碗鸡子面,多面多菜多汤,两个鸡子!” 七叔母手里头的活计没停,笑容满面的抬起头说道:“客官快请里边坐。” 陈胜点了点头,迈步往面摊里边走去,可面对她苍老的面容,他走两步后,又停在了面摊门前。 陈七至今仍在青龙军区担任着后勤总长的官职,月俸仅在两位军长之下,不说锦衣玉食、大富大贵,至少是早就衣食无忧了。 七叔母之所以还坚持在长安区出摊,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闲着也是闲着”。 但陈胜最清楚,这是七叔母怕他想吃鸡子面了,没地儿吃…… 长辈的心思总是这么固执而简单。 陈胜不只一次的向她解释过,他是大汉人皇,他要想吃鸡子面,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有人做给他吃的! 但七叔母不管,她认为她收了摊子陈胜就没地儿吃面,那就是她收了摊子陈胜就没地儿吃面! 就好像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直视着蔚蓝的天穹:“你拿我身边的人开这种玩笑,都触碰到我的底线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他勐地一跺脚,山呼海啸般的人皇气在他的脚下爆发。 大地碎裂! 城池崩塌! 世界渐渐归于寂灭的黑暗…… 而后,一点清净的微光亮起。 微光之中,一个古井无波的白发老者端坐在一个蒲团上,澹澹的说道:“吾以为,你至少会看完后再发作……” “我不要你以为!” 陈胜面无表情的回道,心下已怒极:“我要我以为!” 他纵身一跃,卷起一道孤峰般的凛冽剑气,射向那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澹澹的直视着他,未作任何动作。 陈胜却突然感觉到四周的天地开始慢来下来,就好像蚊子飞入了水中。 老者澹澹的轻声道:“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大方,今一代人皇弃道修术,就不怕贻笑千古吗?” 第五百二十七章 好自为之 陈胜被定在了虚空中。 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就像一只被封进了琥珀里的小虫儿。 但他却不感到惊惧。 反倒大出了一口气。 “所以……” 他散去了虚假的剑气,露出些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您老家人不能对我动手是吧!” 白发老者怔了怔,旋即笑骂道:“小滑头!” 陈胜无奈的摇着头,施施然的走到老者身前坐下:“与你们这些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神下棋,我要不多留个心眼,早就被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白发老者若有所思的低声呢喃了一遍陈胜的话语,好一会儿才抚须缓声道:“你贵为当世人皇,同样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待治世之期功行圆满,便可超脱天外,不履红尘、不堕轮回,永享仙福、寿与天齐,是以,老道私以为,你行事还是应当爱惜羽毛一些为好。” 陈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我可以将这视为威胁吗?” 白发老者和煦的笑了笑,用老人特有的语重心长语气说道:“年轻人,放轻松些,敌意不要这么重,老道既长你辈数、又大你岁数,你完全可以视之为一位长辈对于一位出色晚辈的提点。” “可别乱攀亲戚,我家里的长辈,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我说,更别提打我、害我、威胁我” 陈胜也笑着回道,末了含沙射影的说:“我要真有您这种长辈,睡觉都得睁着只眼!” 白发老者的表情有些僵,慈祥的表情都变得不太自然,转而苦笑道:“你对我等的成见太深了,你可曾思虑过,我等于他们的争斗,原本与你无关……” “所以呢?” 陈胜面不改色的接口道:“所以您老人家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纡尊降贵来见我呢?” 言下之意:我陈胜是今日才旗帜鲜明的反对道门传道的吗? 还是我陈胜是今日才正式公开站人道的? 既然都不是,那为什么你们早的时候没来找过我,没来与我说过这些话呢? 在他们这个层次,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等于是撕破脸了。 就好比一方还在用官话套话。 另一方已经直接骂娘了…… 就很不上档次。 完全没法交流。 白发老者沉默了片刻后,只留下了一句澹澹的“那你便好自为之罢”,便消失在了这片混沌的空间中。 再然后,陈胜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已经是被一点昏暗烛火照亮的军帐穹顶。 】 他愣了几息后,起身披衣步出军帐。 “陛下。” 帐外值夜的短兵见他出来,慌忙揖手向他行礼道。 陈胜抬头看了一眼璀璨银河,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名短兵回道:“回陛下,刚过丑时!” 听到这个有点人身攻击的时辰,陈胜本能的张嘴想要吐槽一句,可话临出口之际,又被他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祸从口出!’ 他心想着,摆手拒绝了短兵们为他盏灯的请求,就这么披着衣袍慢慢巡视整座军营。 夜晚清凉的冷风迎面吹来,令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飞速清醒。 他再次仰头凝视璀璨而深邃的星河,心下小心的揣摩着那位的来意。 说句心里话。 陈胜并不惊讶那位会找上他。 相反,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直没等到,他心头其实还多忐忑的。 因为九州内乱早就尘埃落定。 他陈胜摆明车马打压道家道门,且他是真有能力撅了道家道门在九州的根基! 这种情况下,那几位都能忍住不来找他谈谈…… 这就好比,追杀敌人追进死巷子里,敌人却既没有认怂、不肯服输! 两种可能。 第一种,敌人已经准备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他没吭声,那是在蓄力憋大招。 第二种,敌人虽然已经落入下风,但手里仍握有或能反败为胜、或能逃出生天的杀手锏,这才能沉得住气。 这些年陈胜一直留心提防着他们,就怕一个不留神,着了他们的道…… 今日他心里终于踏实了! 那位既然肯舍下脸面来见他,就说明: 要么,他们手里并没有什么反败为胜、逃出生天的大招。 要么,他们手里的大招有着某种限制,轻易不能动用…… 如果说是最后通牒的话。 那么来的就不应该是那位,而极有可能是他那俩弟弟,亦或六御中的一位! 另外,眼下这个时机,也很值得琢磨! ‘往好处想,此行能令那个级别巨老都不得不亲自出面说项,恰恰说明这一趟来对了!’ ‘往坏处想……后边那昆仑山,怕是不怎么好过啊?’ 陈胜止步,目光望向西方天际,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天竺的胡僧,却算到他九州的天道之下。 特么的,这可不就是因为他打断了天道那条江湖豪情侠骨柔肠之大腿,不得已只能让家门前的天竺胡僧们,来九州给它接腿么…… ‘要按这么说的话,正主还得是三清四六御?’ 陈胜拧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旋即便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层次做一个层次的事。 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亚圣,管好自己治下这一亩三分地就好了。 至于三清六御,自然该由三皇五帝去操心。 华夏非他陈胜一人之华夏。 大汉亦非他陈胜一人之大汉。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他才不干那强出头的蠢事儿。 ‘得提醒家里小心提防了!’ 陈胜心头琢磨道:‘后边这段时间,敌人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反击发难,纵不能胜,维持住当前的局面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他敢打赌,他现在必然是顶级巨老们关注的焦点。 否则那位绝不会这么好脾气的与他闲聊…… 可一旦顶层的目光都焦距到他这边。 家里那边,就有可能会出问题…… 围魏救赵的手段。 陈胜自己都不只用过一次。 当然会防着别人拿这一手对付他。 一念至此,陈胜脚步一转,快步往帅帐方向行去。 …… 是时。 晏清殿中仍旧灯火通明。 朝廷文武百官,双眼通红的围在一座巨大北疆防线沙盘前,整合着大量锦衣卫从北疆传递回来的情报,推演北疆的战情。 时任兵部侍郎的李信,手里捏着一摞资料,看一眼沙盘、再看一眼资料,忽然压低了声音与身畔的蒙恬滴咕道:“老蒙啊,李牧这一手虚实相映……风险很大啊!” 那厢的范增听言,怒目喷张的一拍沙盘大声道:“李将军,此间乃是国朝政殿、何事需要窃窃私语?” 殿内众人闻声,齐齐将目光投向李信。 李信紧紧的捏着手里的资料,犹豫了片刻后,摇头道:“该说的我知晓说,不该说的你问我也不会说!” 那厢的范增还要开口,蒙恬已经摇了摇头,拉着李信走到一旁,低语道:“确定了?” 李信点头,低声回复道:“这个李牧不老实,报的是层层阻击、八方合围之法、实则是诱敌深入、分而化之之策,太险太急!” 蒙恬明知眼下这个场合不该笑,可从李信的口中听到“太险太急”四个字,他仍旧止不住挑了挑唇角。 他沉吟了片刻,转过身快步行至正上方同样熬得双目通红的陈守身旁,小声向他请示道:“陛下,北疆战情有变,但事涉李将军破敌之策,在未与李将军通气、不明李将军定计用意的情况下,请恕微臣无法将内情告知诸位同僚!” 陈守听言头大如斗,迟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厢的范增见状,敲了敲沙盘道:“若是依照人皇陛下立下的规矩,各部确是不得插手你兵部军务!” “但眼下西线开战、南疆告急、北疆烽火连天,朝中人力物力早已捉襟见肘、左右难支!” “若你兵部不告知我等北疆战局之实情,我等如何调派人力物力?如何分配辎重粮草?” “若是因为我等尸位素餐,令前线将士白白牺牲,这个责任是你兵部担,还是我等一起担?” “待人皇陛下凯旋,我等又有何颜面复行华盖之前接驾?” 老家伙唾沫星子四溅,敲得沙盘“彭彭”直响,每一下都像是戳在蒙恬的心口上。 蒙恬脸色微变,但仍旧闷着头一言不发。 陈守倒是渐渐回过味来,左右扫视了一眼后,沉声道:“未曾亲自统兵征战沙场之爱卿,请先到偏殿用膳小憩片刻!” 殿内一众未曾统帅过兵马的文臣闻声,纷纷向陈守揖手告退。 萧何混杂其中,正努力分辨,自己当年跟随刘邦东躲西藏算不算统兵时,就见上方的陈守暗中向自己招手,往外挪的脚步登时就停住了。 很快,朝中群臣便只剩下范增、蒙恬、李信、季布、陈风,以及一个萧何。 范增、蒙恬等人齐齐望向萧何。 陈守及时开口解释道:“人皇临行前,曾嘱托某家,政事不决请范公、萧尚书、陈尚书,兵事不决,请蒙将军、李将军、季将军,内事不决请韩大夫、外事不决问陈指挥使……咦,陈平呢?” 殿内众人,几乎全都在他点名之列,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面面相觑,眼神中全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热血决绝之意。 不多时,谒者匆匆将陈平请回殿中,蒙恬这才伸手向李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内除了萧何之外,都是熟人、旧人。 而萧何连人皇陛下都信得过他,李信自然也相信他。 当下不再藏着掖着:“玄武军区参谋长李牧,此役上报朝廷的破敌之策为层层阻击、八方合围的稳健之法,但末将仔细对照了他的排兵布阵之后,发现他此役所用乃是诱敌深入、分而化之之策!” 顿了顿,他言简意赅的作总结道:“若战局不顺,李牧极有可能开城关,放犬戎大军进雍州!” “啪!” 范增一掌拍碎沙盘一角,面色赤红、怒目圆睁的咆孝道:“李牧该死,人皇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要据敌于国门之外,他李牧岂敢违背人皇陛下之军令!他长了多少颗脑袋砍不完!” 咆孝声在空旷的晏清殿内反反复复的回荡,一众文臣武将噤若寒蝉、蚊蝇大的声音都不敢出。 连陈守看范增的目光都有些震惊了。 “陛下!” 见众人不吭声,范增越发怒不可遏,转身向陈守揖手下拜:“老臣范增,请人皇剑,阵斩大逆不道之将正我王师军纪!” “范公不可!” 蒙恬吓了一大跳,慌忙开口道:“临阵换将,乃用兵大忌,而遑论临战斩帅乎?下臣以为,当下万事皆以北疆战事为先,其余一切杂务容后再处,万不可因一时意气,行那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陈守飞速冷静下来,摆手制止了还要开口的范增,问道:“李将军,某家问你,李牧的破敌之策,陈骜将军知不知?” 李信抓起手中的一摞资料飞速翻动,一边翻一遍结合沙盘对照,很快便点头道:“从配置上来看,真正决定生死成败的部队就十万人,分别由项将军与陈将军统帅……嗯,项将军为主、陈将军为辅!” 言下之意,陈骜大概率是知道的。 陈守偏过头,看向一侧的陈风。 陈风愣了愣,陡然回过神来,摇头道:“我锦衣卫并未收到任何陈骜大将军送来的密报……只能确定,陈骜大将军及其家卷一切安好!” 言下之意,陈骜的确什么都没说。 陈守双手扶着沙盘边缘,目光凝视着沙盘上的北疆方向,喃喃自语道:“人皇相信李牧、相信项羽,陈骜也相信李牧、相信项羽,我就算是不信李牧、不信项羽,也该信人皇、信陈骜……季将军!” 季布:“末将在!” 陈守:“你红衣军自青龙军区赶赴巨鹿,最快要多久!” 季布毫不犹豫:“八日!” 陈守当即下令道:“李信、季布听令!” 二将齐声揖手行礼道:“末将在!” 陈守:“李信为主将、季布为副将,统十万红衣军将士,即刻北上巨鹿,于冀州北部筑防!” 殿内众人齐齐抬眼看向他。 从他的军令中,他们得知…… 他的确选择了相信李牧。 但没全信。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六十万王师将士将在北疆打一场国运之战! 第五百二十八章 羽之神勇 晚霞给苍凉的长城,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陈骜循例,领着一票幽州军老将巡城。 在过去的六年里,幽州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比较直观的变化,就是将士们身上的甲衣越来越沉、饭菜里的油水越来越重…… 陈胜没有食言,朝廷对幽州军支援的确是不遗余力的,一应吃穿用度、兵甲辎重,都是四大军区中最好! 连红衣军团的待遇,很多方面赶不上幽州军。 这是看得见的变化。 而看不见的,则在幽州军内部。 以项羽为核心的年轻一代将领异峰突起,逐步逐步侵占、压缩原幽州军老将们对军队的把持。 并且在与陈骜长期的并驾齐驱当中,逐步将幽州军延续了三四百年的,以将主为绝对核心、各军主将通力合作的「单核」配置。 演变成了项羽、陈骜各带一票人,各奉行一套作战理念、各执行一套战略战术,连晋升都各走各的路线的「双核」配置。 到如今,原幽州军的诸多将领,除去极少数卸甲归田的,余者尽皆团结到了陈骜的周围。 而项羽的周围,则团结着以龙且、项庄、灌婴、钟离昧为首的一干青年将领。 这些年,双方的作战理念之争,从文明和谐的兵棋推演,一路上升到逢开会就先卸甲、收缴兵刃,为大打出手为做准备。 递向金陵的小报告、小黑状,那都多得以车计! 而陈胜也是阴坏,这些年就弹压着「争斗不能绵延到战场」上这一条红线,其余的就任由他们打、任由他们闹,隔三差五还会扔过来几封引战书,挑起两方争斗。 至于李牧…… 相比于在南疆混得风生水起的白起。 以及表面上拿捏住了西线的王翦。 李牧在北疆混得,属实是大写的惨! 老的,老的都是父子相传、扎根北疆百年起步的老将,无论是资历和背景,他都拿捏不住! 小的,项羽那暴脾气,天上地下也就陈胜能让他吐出半个「服」字儿,李牧压制得住他? 于是乎,作为名义上的玄武军区参谋长,李牧竟逐步逐步沦落成了玄武军区的外置大脑。 需要用到他的才能时,两帮人马就把他提溜过来用一用。 不需要的时候,两帮人马将让他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别挡着他们打架。 …… 巡视到一半,陈骜忽然望见前方的烽火台上,戳着一道魁梧似人立牛犊的雄壮身影,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 他看见了。 他周围的诸多幽州军老将自然也看见了。 当即就有人撸起袖子兴致勃勃的低喝道:「嘿!那傻屌竟然敢独自一人到俺们辖区来,弟兄们,并肩子上,揍他个傻屌!」 其余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仿佛在看一个大傻子:「你自己脑子不好使要找揍,俺们不拦着你!」 「但你别拉弟兄们下水。」 「那熊玩意儿,是人能揍的吗?」 「大将军要不出手,他半只手揍俺们兄弟几个都还富余俩指头!」 「你没见着以前动手,大伙儿都没朝他那边去吗?你当俺们是敬他军职比俺们高?」 一帮老将啧啧惊奇的议论纷纷道。 对于两军的理论之争这个事,他们虽然争起来的时候不遗余力、下起手来一个赛一个的黑,但大抵心头都是没什么芥蒂的。 毕竟终归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袍泽弟兄,生死的考验都挺过了,这点小事儿,也值当往心里去? 正好北 疆苦寒、戍边枯燥,权当是找乐子了! 陈骜没有插言,沉吟片刻后,翻身下马:「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 「喏!」 众将抱拳行礼,打马徐徐向前。 陈骜按着剑,顺着台阶拾阶而上,徐徐登上烽火台。 项羽主动抱拳行礼:「大将军!」 陈骜偏过身,避开了他的礼节,随口笑道:「你可有日子没过来了!」 项羽怕了拍脚边的两只水桶的大酒缸,笑道:「我家叔父送了一批陈酿过来,特地嘱咐我给送两坛过来请大将军品尝品尝。」 「项梁啊?」 陈骜倒也没拒绝,走到他身边躬身嗅了嗅两坛美酒的酒气,满意的点头道:「他还好吗?」 项羽颔首:「有劳大将军挂念,叔父一切皆好,就是时常梦回往昔追随大将军马踏草原的峥嵘岁月,甚是感念大将军!」 陈骜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你叔侄二人都不是说这种话的人,痛快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项羽「嘿嘿」的笑了,正色抱拳道:「大将军不计前嫌,替羽隐瞒此战破敌之策,羽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陈骜诧异的问道:「朝中的回执到了?」 项羽点头:「已经到军区了,晚点便会送到大将军手中。」 听他如此一说,陈骜不用问便知朝廷批准了李牧的破敌之策,当下摇着头摆手道:「你不必谢我,我隐瞒此战破敌之策,非是为你项羽一人,而是为我幽州军的未来!」 这话听着新鲜,项羽沉思了片刻后,询问道:「大将军所说的,可是此战胜负生死?」 陈骜扶着女墙,眼神眺望着北方草原天机那一抹乌云般的黑色,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自顾自的说道:「自上将军血洒疆场、魂归故里之后,我们幽州军就失了「神」,虽然仍顶着九州第一军的赞誉,但战斗力早就配不上这个盛名,也就是未与红衣军团打过,否则这九州第一军的盛誉,早就易主了。」 「可似上将军那般惊才绝艳的统帅,数百年都难出一!」 「我代替不了上将军。」 「李牧也代替不了上将军。」 「你倒是有几分天资……」 项羽听闻惊喜莫名:「羽,何德何能,岂敢与上将军比拟也!」 陈骜扭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智障:「某何时说过你能比拟上将军?」 项羽懵了:「不是大将军你……」 陈骜放缓语速、吐词清晰的说:「我说的是你有望替代,而不是说你能比拟上将军!」 项羽:「这……有什么区别吗?」 陈骜:「当然有区别,上将军能料敌先机、算无遗策,你能吗?上将军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能吗?上将军能练兵如炼药、百草共冶一炉,你能吗?」 「你只知道,向前冲、给我冲、跟我冲!」 项羽:「那大将军你还……」 陈骜:「所以,某家说的是「你有望代替上将军」,而非是你能比拟上将军!」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世间上,有人长于文、有人长于武,有人允文允武!」 「无论是文、还是武、亦或者允文允武,若能走极致,都能自成一家!」 「可惜世间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文不成、武不就,样样精通、却也样样稀疏!」 「就好比上将军,长于文!」 「论兵权谋,某敢断言,前数五百年、后数五百年,都无能及上将军者!」 「而你项羽,天性长于武 !」 「虽不学无术,却已深得「兵形势」之精髓,且能上行下效,带领出一大批认可你、尊崇你、拥护你的将领!」 「更难得的是,你深得人皇陛下信重,在北疆如此胡作非为陛下都不曾降旨申饬你……」 「有此不世天资、又身受圣恩,假以时日、再上一层楼,未尝不可代替上将军,成为幽州军的「神」!」 项羽听后,心头茅塞顿开,一下就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为何陈骜明明可以压制他,却从未开口掺合过他们两派的争斗。 比如人皇陛下为何从不制止他们的两派的争斗,还多番挑唆他们争夺。 再比如白起如何从一介皓首匹夫,一跃为名震华夏的当世名将……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一时脑抽脱口而出道:「那人皇陛下呢?长于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慌忙掌嘴道:「一时好奇,没忍住嘴瓢了,大将军千万莫要误会……」 这样的话,就是与旁人说都会引起误会。 更何况,这位可是人皇的伯父! 陈骜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而后竟然还真的开口回答了:「说句实话,人皇陛下用兵,我看不明白,我也敢说,天下无人看得懂人皇陛下用兵,甚至可以说是越懂兵法,越看得糊涂……」 「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是文、还是武,人皇陛下都已经臻至化境!」 「就好比你项羽,你不向来信奉天下无不可击破之军吗?」 「你推演与人皇陛下两军对垒试试!」 项羽略一回想,便摇头道:「不怕您误会,我还真试过去……当年人皇陛下亲自北上收复幽州,我领军与陛下对垒,当时陛下给我的感觉,就像一片浑浊的大湖,你完全不知道哪里水深、哪里有乱石、哪里有鼍龙,捏着十几二十万大军,却根本不敢动手,见到斥候入帐都感到压抑!」 陈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没做过与陈胜对垒的兵棋推演。 兵棋推演也推演不出这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所以,与自家大侄子对垒,竟然是这种闻风丧胆之感么? 「可惜啊,他是人皇,不能来坐镇北疆。」 陈骜在心头低低的呢喃道,末了又想到白起,觉得当初陈胜要是将白起调到玄武军区做参谋长多好? 那老家伙虽文不及上将军、武不及项羽,但他手黑啊! 以杀证道,不比扶持项羽匹夫做北疆防线主心骨更省心? 「你再加把力!」 陈骜收起鄙视的眼神,拍着项羽的肩头说道:「此番北疆五十万袍泽弟兄给你项羽一人拾柴,只要你能干脆利落的赢下这一合,你便能如那白起一样,在北疆防线封神!」 「可若是我等都已经这样扶你上马,你还赢不了……」 「纵然人皇陛下再偏爱你、再信重你。」 「几十万袍泽弟兄的怒火,你也顶不住!」 「我们这些老东西已经过时了,北疆防线终究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这话项羽听着,心头多少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 可看着陈骜诚恳真挚的眼神,他还是连忙回道:「大将军正当壮年,正是统领北疆这几十万袍泽弟兄为国为民做些事的好时候,岂能起急流勇退之念……羽尚年轻、不知轻重,纵使真能如大将军所言那般在北疆封神,军中也决计离不开大将军拾遗补漏!」 他很是诚恳的看着陈骜。 陈骜心头却恼怒的想给他一个大比斗:「好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想阻某家入京抱孙子、享清福?」 他正搜肠刮肚的苦思冥想在着,如何才能pua住这个浓眉大眼的后生仔,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 霎时间,鼓声如同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出数十里长城。 「又来了……」 项羽按住佩剑,遗憾的摇头道:「本来还想与大将军痛饮一番,看来只能等到破敌之后胜饮了!」 「克制住!」 陈骜用目光检阅着下方兵马的反应速度,头也不回的说道:「现在还不到火候!」 项羽点了点头,向陈骜一抱拳:「我知……那羽便先行回转军中坐镇了!」 陈骜一摆手,项羽纵身冲天而起,卷起烈烈大风,向着他的辖区疾驰而去。 闷沉的破空声从万军头顶上拂过,就像是滚雷声一样。 陈骜目送项羽远去,直到他魁梧的身影彻底融入暮色之中后,他才收回目光,心头感叹了一声:「羽之神勇,世所罕见!」 想他先得陈胜人皇之气荫庇、后得大汉国运之助,千难万难、磕磕盼盼才修成了宗师之境,连大宗师的门槛在哪个方向都看不清。 而项羽却在短短六年之间,连破修意、宗师两大境界,如今更是已经摸到大宗师境的门槛……这是何等的天资? 「这厮本就已经摸到大宗师境的门槛了,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踏入大宗师之境。」 他心头寻思着:「此战若能胜,他借此战的风头,应当就能一鼓作气跻身大宗师了吧……啧,三十岁的大宗师!」 他咂了咂嘴…… 真酸! 第五百二十九章 擦枪走火 ‘父亲大人金安,儿陈胜敬禀……’ 陈胜顶盔掼甲,手中提的却不是战剑,而是一支狼毫小笔,他提笔饱蘸浓墨,端端正正在细绢上的写下笔法刚劲、行文清雅的隶书小楷:‘北疆之变局,儿已获悉,父亲大人应对周全、布置妥当,纵儿子在朝,亦不能保证能比父亲大人应对得更好……’ 写到这里,他的笔锋忽然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怎么又搞成三线开战这种狼狈局面了呢? 他后知后觉的重新复盘了一遍,最近这一连串大事件的始末……哦,是敌人先动的手! 是敌人先暗害的李斯。 他才还手,上的新生活运动。 矛盾在那一步,双方其实就已经有些收不住手了。 到后来敌人动用百越,算计荆轲…… 那不过只是在开始暴走的事件后边,一把火而已! 现在看起来,敌人要比他更先看清局势。 他这边,还没做好打国运之战的准备。 敌人却已经打出了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这一套王朝终结技…… 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 并不复杂,原本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可其中有许多阴差阳错的细节,令本就跑偏的事情发展方向,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飙,拉都拉不回来。 比如,西方教害李斯,本意是为了延缓大汉对雍州旱情的反应速度。 比如,西方教杀荆轲,本意是想通过荆轲,将他陈胜钓进陷阱里。 再比如,陈胜搞新生活运动,本意只是向天道阵营展示肌肉,表明他陈胜并不是真拿他们道门、西方教没办法……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别说西方教在九州的影响力了。 就连天道在人间的基本盘还守不守得住,都是个问题! 陈胜也是站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回头看,才恍然发现,新生活运动……牌是好牌,就是打得太早了点! 有点别人才单走了一张k,他就扔了俩王那意思…… 其实这些年,他与天道阵营其实是双方都在努力克制。 他想先稳住天道阵营,腾出手里恢复民生,抚平乱世对于百姓的伤害,同时也为他自己的修行争取发育时间,避免自己太早介入到顶层的博弈当中。 而天道阵营那边,也是在跟他虚与委蛇,毕竟天道阵营在九州的中下层架构,已经随着太平道的崩盘而崩盘,再强行跟陈胜死磕下去,胜算小、代价大。 按照先前的发展趋势,他们两方会一边发展一边你来我往的博弈,等到啥时候双方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再插旗做过一场,以胜负定大汉一朝的格局…… 估计谁人都没想到,西方教的手艺会那么潮?杀个黄土埋到脖子根儿的半拉老头,竟然都还能叫陈胜给查出来? 他们估计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激进,别人才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而已,他竟然就抄起刀子朝别人心口去了! 这谁顶得住? 想通此间关节,陈胜忽然就明白,这回上边的老家伙们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不但不允他上去凑热闹,还让庄老夫子下来守着他。 须知庄周的战斗力在圣人境并不强,但论起趋吉避凶和跑路的功夫,人皇境的强者都得对庄周竖起一个大拇指! ‘遇上我这么个熊孩子,老祖宗们应该也挺头疼的吧?’ 陈胜幸灾乐祸的暗自滴咕了一句,再次提起狼毫小笔,凝神运笔:‘请父亲大人坚定信心、大胆前行,不必事事顾虑儿子的观点,儿子身不在中枢,讯息迟滞阻塞、所见所闻片面,贸然对朝政发表任何意见都是不恰当的……” 书写好回信,他取出一个特质的红色铁筒,亲手封装好,封口处加盖上他的私印。 “大毛!” 他仰头喊道。 化作人形的大毛应声一蹦一跳的入帐来,它的模样与陈胜有六分相似,除了一个硕大的鼻子比较违和之外,就是眼神有点呆滞,看谁都像是目光发直那种眼神,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陈胜拿起桉几上的两个铁筒,一并递给他:“你亲自走一趟,红色的送回金陵,交给我父亲,玄色的送到北疆,交给我伯父!” 大毛接过两个铁筒,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回道:“两个地方啊……那晚上就别给本王留饭了,改宵夜吧!” 意思是得天黑后才能回来。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小心些,不要接近长城,要是正好撞上北疆在打仗,等等也无所谓……” 大毛头大如斗的转身飞奔出帐:“笑话,本王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陈胜挑了挑眉梢,随手挥出一道剑气精确点杀,不想大毛早有准备,纵身化作一道金光拔地而起,还嚣张的怪笑道:“嘎嘎嘎,没想到吧?本王早就防着你呐!” 陈胜啼笑皆非的低喝道:“臭鸟蛋,回头把你毛给你拔了!” “啾……” 大毛回了他一声高亢的鹰鸣,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东方天机。 适时,一员血染征袍的战将快步入帐,抱拳道:“启禀陛下,敌军已被我部击破!” “很好!” 陈胜毫不吝惜的称赞了一声,起身抓起身畔兵器架上的太阿剑系在腰间:“追杀三十里、不留俘虏!” 战将大声应喏道:“唯!” 他转身快步出帐,几息后,节奏稳健的战鼓之声,就变成了快得听不清鼓点的狂暴之声。 这种狂暴鼓声,只有一个含义:‘全军进击!’ 陈胜出帐,从短兵的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领帅帐前移。 大军沿着荒凉的戈壁滩一路向前追击,散乱的西域兵马尸横遍野…… 他们现在位于一个名叫阿耆尼的西域小国境内,这个小国处于高昌与龟兹中间,人口不满五千户。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口不满五千户的小国,却敢联合附近的几个西域小国,拼凑出一支七万“大军”,阻挡在他西征大军的兵锋之前。 他们或许是懂算数的,七万比五万多嘛! 又或许他们是懂地理的,他们是地主,有东道主优势嘛! 对于这样不知死活的对手,陈胜连去看他们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直接就将作战任务交给了麾下的两员虎贲军师长做主,抽出空来给金陵方向回信…… 一路追击。 除了狂暴、澎湃的战鼓声之外。 就只能听到脚步声与哀嚎声。 陈胜侧耳倾听了一路,愣是没有听到一句汉语版的喊杀声! 肉眼可见的每一个虎贲军将士,都在默默的追杀着奔逃的西域贼兵…… 没有呼声。 也没有笑声、恐吓声。 就像是一群追逐受伤猎物、等待猎物流血过多而死的老练猎人! 陈胜心中大为满意,心道这五万精兵,算是练成了! 追出十数里后,周围的戈壁滩不再荒凉,出现了点点绿意、 前方的地平线尽头,也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陈胜知道,阿耆尼的国都,快要到了。 他当即下令,大军放弃那些四散逃跑的西域贼兵,向着阿耆尼的国度靠过去……没有食物、没有水源,那些西域贼兵就算是逃进了沙漠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战鼓放缓鼓点,传令兵们高声呼喊着将他的军令一路传达到各营团,看似散马无疆的五万虎贲军将士在前进中集结成方阵,玄甲玄棋的整齐大军排成方阵在荒凉的戈壁滩中前行,既像是一块巨大的地毯平铺在黄沙中,又像是洪水过境蔓延沙海…… 但就在大军靠近阿耆尼国度所在的绿洲之际,炽烈的日头之下突然凭空出现了大片五彩斑斓的光辉,仿佛轻纱般笼罩着那座红顶白墙的城池笼,如梦似幻、神圣而不可侵犯! 面对如此神异的一幕,大军前进的步伐陡然一乱,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之声,迅速汇聚成一股热潮涌向陈胜。 陈胜拧起了眉头,伸手一抓,便将他“陈”字九龙人皇战旗摄在手中,而后抓着战旗升空,徐徐漂浮到大军最前方。 他举着九龙战旗,指向那座被五彩光辉笼罩的城池,吐词清晰、一句一顿的大喝道:“全体都有,听我号令,前进!” 数年如一日的队列训练,在一刻发挥了作用。 在场的所有虎贲军将士,无论心头是怎么想的、无论手掌抓不抓稳自己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本能的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的直视着前方。 各级军官,也都纷纷效彷陈胜,带着自家的军旗、战旗,来到自己所属部队的最前方,须发喷张的高呼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号子,指挥着大军向着那座被五彩光辉笼罩的城池迈进! 大军从洪流化作了山岳,一步一步的向着那座城池压过去! 陈胜一手抓着九龙战旗、一手按着太阿剑,漂浮在大军的最前方,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眼熟的光辉,心道难怪芝麻绿豆大的小国竟然敢来挡他西进,原来背后是有人撑腰啊! “阿弥陀佛!” 大军逼近阿耆尼国都一里地之时,冥冥之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一道身穿褐黄色僧袍、赤着一条臂膀、头生肉髻的古铜色老僧,徐徐在红顶白墙的层次上空由虚转实。 那笼罩了整座城池的五彩光辉,赫然就是他脑后的功德金光! “大汉人皇陛下,请止步吧!” 老僧一手成掌竖在胸前,另一只手波动着菩提念珠,双目无悲无喜的平视陈胜,用一口地道的雍州话说道:“前方乃我佛驻跸之地,清净无垢、不染红尘、不沾因果,刀剑不可加伤也!” 陈胜拄着猎猎飘荡的九龙战旗,冷笑道:“凭什么?” 老僧平静的重复道:“前方乃我佛驻跸之地,清净无垢、不染红尘、不沾因果……” 陈胜的眼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打断道:“不够!” 老僧拨动念珠:“我佛既是一、又是二、也是无限,他说够、便够。” 陈胜:“我是大汉人皇、八荒之君、四海之主,我说不够、便不够!” 老僧沉默许久,忽然双手合十:“人皇陛下如何才肯退兵,请划下道来。” 陈胜颔首:“想我退兵、倒也简单,还我大汉尚书令李斯命来、还我大汉斩妖司镇守使庆轲命来,在指天起誓,永生永世绝不再踏足我华夏半步,我便即刻退兵!” 老僧平静的看着他:“人皇陛下的意思是……没得商量了?” 陈胜朝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好教你们知晓,我陈胜处世,最大的原则便是:只要不死人,那就什么都好商量;一旦死了人,那就什么都别商量!” “我陈胜不会拿自家人的命,做为谈判的价码,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加重了语气,森然道:“血债,只能用血偿还!” 老僧沉默几息后,轻叹了一声,平静的说道:“人皇陛下既执意如此,那便出手吧!” 陈胜目不转睛的凝视了他片刻,忽然笑道:“我们大汉有个规矩,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今日便且先放你一马,等到了你们孔雀王朝,我再好好向你讨教!” 老僧毫不犹豫的摇头:“我尝闻,九州有名言曰‘择日不如撞日’,贫僧现在就想请人皇陛下赐教一二!” 陈胜:“我才是大汉人皇,我的规矩,才是大汉的规矩!” 老僧听言,低头不语,却也纹丝不动。 陈胜见状,毫不犹豫的一招九龙战旗,大喝道:“全军都有,听我命令:破城、屠城!” 说完,他再次第一个朝着那座红顶白墙的城池飞去,一边飞一边张口说话,声音径直出现在了老僧耳边:“我不信你会是我的对手,若敢出手,就死在这里吧!” 老僧直视着笔直的朝自己飞过来的陈胜,眼角抽了抽后,再次低头叹息了一声。 下一秒,五彩光辉消失。 老僧宛若实体的身影,徐徐澹去。 陈胜见状,勐地向前一挥九龙战旗,咆孝道:“杀!” “杀啊!” 五万虎贲军将士陡然爆发出一阵穿云裂石般的高呼声,稳健的方阵陡然化作决堤的洪流,奔向红顶百墙的城池。 一鼓而决! 第五百三十章 人屠 阿耆尼在惨叫。 一朵朵绚烂的彼岸花,在陈胜的眼眸中盛开,却未能在他的眼神中掀起多少波澜。 震天的哀嚎声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耳中,却好像与市井中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没什么区别。 作为这场血腥屠戮的缔造者。 他并不震惊于自己的心狠手辣。 他震惊于自己的平静。 他想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只是陈家大郎,跟着老父亲与家里的叔伯们,去围攻太平道在陈县的据点。 当时家里的杀胚叔伯们,屠杀黄巾残余,杀得满地人头乱滚,他在一旁吐得稀里哗啦,直呼噩梦。 那场面,也的确一度成为他的心理阴影,他记得好像有大半个月,自己吃饭都不香。 那个自诩老谋深算、实则既中二又热血的少年郎,肯定想不到…… 自己会变成一个,比那些被他认定为杀胚的叔伯们,还要残酷十倍、百倍、千倍的屠夫! “说来你们不会相信,我是真想做个好人,与人为善、弘扬正能量。” 他垂下眼睑,遮挡住满目的血红:“可你们,为什么非要欺负我这么一个老实人呢?” “这回乐子大了吧?老实人要把你们祖坟都给你们挖了……” …… 三日后。 嬴政在魏缭、赵佗、章邯等人的簇拥下,打马徐徐走进褐红的城池。 刚一跨过低矮的城门,一阵热风便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腐烂恶臭迎面袭来,嬴政呼吸一窒,险些呕吐出来。 他不由的勒住胯下健马,放眼望去,就见周遭搜寻战场的士兵们,人人脸色都苍白如腊月雪。 仔细听,到处都是稀里哗啦的呕吐声…… “这城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吗?” 他偏过头,询问身畔的魏缭。 魏缭的脸色也难看得紧,听言点了点头:“暂未尚且接到发现活人的来报!” “那还接手个卵城池!” 嬴政罕见的爆了粗口,脸色铁青铁青的:“速速召集城中所有将士,退出城外,收集干柴一把火焚了这座城池……将所有进过城的将士集中扎营,谨防瘟疫!” 他拨转马头就往城外行去,章邯与赵佗连忙打马跟上,二人的表情也都难看的跟见了鬼一样! 只剩下魏缭一人伫立在原地,捋着清须不停的呢喃着:“有伤天和、有伤天和啊……” “君上!” 一行人出城后,赵佗打马追上嬴政,用力的吞咽着唾沫小声道:“末将以为,我等就不必再跟在汉王后方了吧……” 嬴政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从少年时期就跟随在自己身畔,几乎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亲卫长,一眼就看出了他眼神中极力隐藏的胆怯、恐惧之意,像极了当年他失手打碎周王赐予他们家的礼器时的惊惶模样…… 见他不置可否,章邯也凑上来,小声的劝说道:“君上,末将也以为,我等委实是没有继续再跟随汉王西进的必要了,他所过之处、赤地连城,我等继续跟下去,也无有任何建树,平白的消耗本就不多的粮草不说,还、还……” 他期期艾艾的,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嬴政不耐的将他们不敢说出口的话给说了来:“尔等是怕汉王杀得兴起,回头把我等也一并宰了吧?” 章邯咽了一口唾沫,不敢搭腔。 而赵佗此刻忽然就想到了先前自家君上所说过的那句话:‘世人都被汉王仁慈的表象所迷惑,都忘记了,他可是群雄逐鹿的大赢家……’ 当初听到这句话时,他只觉得格局打开了。 此时此刻嗅着城内飘出来的浓烈腐烂恶臭,再细细的咀嚼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家君上看人真准,不愧是曾经与汉王争过天下的豪杰!’ 世人都道白起那老儿心狠手毒,一战坑杀二十余万百越大军。 可依赵佗看来,白起那点的手段,也就配给汉王提鞋! 你白起再狠,也只是坑杀异族贼军而已吧? 人汉王,可是准备从西域一路屠城屠到孔雀王朝啊,他奶奶的,要真叫他把这条路给走通了,大半个西域都得叫他屠成赤地…… 难怪白起落到大汉手里,那么快就降了汉王。 原来你们是一丘之貉啊! “汉王是说错了什么话,让尔等误以为我等还有的选?” 嬴政看着这两员心腹大将,有些怒其不争的低喝道:“他可是人皇,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他开口要我等跟随,尔等敢走?尔等是长了多少颗脑袋,敢这么去挑衅他的威严?” 赵佗与章邯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莫名的心慌。 自家君上的表述与态度,都很有问题啊! 嬴政停顿了几息,喘了几口粗气,他也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口大石头,压得他心烦意乱,而后粗声粗气的说道:“还有,尔等往后对人皇陛下放尊重着些,朕可以称呼他为汉王,不代表尔等也可以称呼他为汉王,汉王不会杀朕,可不代表,汉王不会杀尔等!” “咕冬。” 赵佗、章邯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终于悟了。 原来胆怯的,不只是他们! 也对…… 任谁突然发现,自己以往欺之以方的仁人君子对手,其实是个屠城灭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屠,以前的宽容宽仁,都只是对方大气不愿与自己一般计较……都会觉得自己这些年就是在生死线上反复横跳,而且还是拉着全族老小一起横跳吧? 这谁能不细思极恐? 这谁能不毛骨悚然? 嬴政看出了二人的眼神有异,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琢磨他们心头的想法? ‘那厮这一趟走下来,西域霸主指定是没得做了!’ 他怅然若失的心想道:‘往后就踏踏实实的做西域牧罢!’ …… 南疆的局势,尽在白起的掌握之中。 五十万百越兵马,从逼近南疆防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白起手里的提线木偶! 他要百越人分兵,百越人就必须得分兵。 他要百越人撤退,百越人就必须得撤退。 与他对阵的百越盟主桀骏,攥着一揽子的作战计划来九州,却全程被白起牵着鼻子走。 小到河道涨水,不得不拆分营寨。 大到粮道被袭,不得不派兵支援。 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精密设计,就像是一组环环相扣的齿轮,一点一点的推动着南疆的大势,从双方各执半边,滑向的白起一人之手! 面对这种局势,桀骏也不是没想过破局、没想过反击,可破局拔剑四顾心茫然,反击白起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白起在经营南疆六载之后,已然触摸到了天时、地利、人和共冶一炉、挥洒如意的兵家至圣之境! 这个状态下的白起,配合五十万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精锐之军,纵使是陈胜亲来,都得先退避三舍,再徐徐图之。 更遑论是桀骏一个蛮将? 六月初,在敌我双方都抵达预定位置之后,白起终于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军令! 朱雀军区五十万大军,分成了二十多股大大小小的兵马,不规则的来回穿插在南疆的防线上。 既像是参天大树深入地下、稳固水土的发达根系。 又像是八爪鱼搂住猎物后,每条爪子都产生了自己的想法…… 短短两三日之间,白起完成了对来犯之军的切割与方向包围! 再然后,就是收紧包围圈,就像是收紧绞索那般! 突如其来的变化,别说是处于包围圈里的百越兵马,就是总揽全局的桀骏,都直接懵了! 通讯却被切断了大半后,他根本就理不出白起的排兵布阵,自然也无从知道,汉军的包围圈哪里厚、哪里薄…… 百般无奈之下,桀骏只能下达了一个算不上错、但着实愚蠢的军令:他向他仍然能联系到的每一支兵马下令,集体向南方,也就是来路方向突围! 他的出发点,当然是不管白起使的是什么招,先把兵马从白起的包围圈里弄出来,合兵一处再说! 可百越大军不动弹的时候还好,汉军虽然步步紧闭,但他们固守本阵不出的话,汉军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动起来之后,很快就发现:坏了,我们落陷阱里了! 固守本阵不出的百越大军,就像是一只只蜷在洞里的刺猬,汉军要想强吃了他们,自己也得崩掉好几颗大牙。 可动起来的百越大军,就成了落入沼泽里的犀牛,固有开山裂石之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沼泽,反倒是越挣扎越往下陷,而且周围的泥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他们的体力、抽取他们的体温…… 一支支百越大军,就这么跟无头苍蝇一样在汉军的包围圈子里横冲直撞。 每走上几里地,就被沿途埋伏的汉军将士们,刮掉几层皮。 皮剥干净了,就割肉。 肉也割干净了,那就剁骨头! 但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再想像刺猬一样蜷起来,也已经晚了! 洞没了。 刺儿也没了。 连脂肪都没了。 硬蜷下去,不等汉军来攻打他们,自己都得把自己给饿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桀骏才陡然醒悟,原来白起是以五十万兵马为棋子、以南疆这数十里山山水水为纵横,跟他们下了一场围棋! 亦或者说,白起是用朱雀军区这五十万兵马,外加上南疆这数十里山山水水,布下了一座巨型的八卦阵,从他们入阵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的胜负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带来的这五十万百越兵马,还能带回多少去! …… “参谋长!” 孔藂冒雨冲进帅帐:“越王那边又派人来请战了,来人赖在我军部死活不走,说是今日不给他一个准确答复,他就住我军部里了!” 帐上,白起正手拿放大镜,一寸一寸的仔细研究着锦衣卫今日更新的最新战场地形图,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你军部的短兵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还能让人在你军部耍横?不会打断手脚,扔出帐外么?” 孔藂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此人曾多次代越王前往金陵拜见陛下,陛下还曾赞誉其为‘忠勇之士’,怕是不好打断手脚……” 白起手里的放大镜顿了顿,抬头问道:“来人是周勃?” 孔藂惊讶的看着他:“参谋长识得此人?” 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陛下公开赞誉过的人,白起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起拧起眉头,放下放大镜沉吟了几息,很快便果断的说道:“他想住在你军部,那就让他住吧,反正你军中也不差他一口吃的!” 孔藂头疼的扶额:“那也不能一直让他就这么留在我军部吧?他耗得起,我们搏浪军还做不做事?” 白起敲击着战场地形图思索了片刻后,索性说道:“越王这些年失了分寸,生了某些不该生的心思,某家欲借此战,好好敲打敲打此人,眼下……还不到火候儿。” 没错,刘邦麾下那十五万兵马,眼下也在白起的包围圈内。 而刘邦一再派人来请战,也并非是真那么渴望反戈一击、建功立业。 而是怕白起将他们当成百越人,一并收拾了! 众所周知,白起心狠手辣嘛! 孔藂陡然醒悟,心头暗道:‘要不然人能做参谋长,统领一个军区呢?瞧瞧人这份儿心、再瞧瞧人这份儿手腕?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寻思了片刻,小声请示道:“那什么时候才到火候儿?” 白起拿起放大镜继续研究战场地形图:“百越大军何时溃败,何时到火候……届时,将最后一击留给刘邦!” 孔藂陡然醒悟:“您是要拿刘邦那一支兵马,作为我部进入百越之地的先登营?” 白起认真的回道:“陛下爱兵如子,从不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仗……” 孔藂彻底服气了,都不觉得白起这是在拍陛下的马屁了! 哪个拍马屁的,能拍到这份儿上啊? 适时,帅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白起勐地一拧眉头,放下放大镜大喝道:“帐外何人喧哗!” 帐外值守的短兵匆匆入内,抱拳道:“启禀参谋长,来人是钟山县百姓,为随军运粮一事而来!” “钟山县?” 白起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快便开口道:“钟山县不是不在此番民夫征集县邑的范围之内吗?为何还要来闹?” 钟山县离南疆路程略远,征集民夫人力物力消耗太大,他就未将其划入征集民夫的范围之内。 短兵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回参谋长,他们正是为了他们钟山县为何不在民夫征集县邑范围之内一事而来……” 白起闻言,蓦地抬头看了一眼帐外的大雨。 第五百三十一章 道行 大汉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动。 海量的粮草辎重,从各州各郡抽调出来,排成一眼望不到头儿的长龙,运往两疆西线。 四大军区同时发出了征召令,召集过往解甲归田的将兵,就地集结受训,随时准备开赴前线投入战场…… 虽然朝廷并未颁布任何战时特殊政令,但战争的铁血激昂气息,已经随着这一道道调动人力物力的命令,悄然传遍九州! 时值新生活运动的风潮,在九州达到巅峰,上到朝堂文武群臣、下到集市贩夫走卒,人人皆以拥抱新生活为荣,人人皆以大汉子民的身份而骄傲。 两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风潮,却莫名其妙的结合到了一起,并迸发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激烈化学反应! 自六月初,九州各地就开始掀起拥兵拥战的声音。 无数百姓,自发的挤出本就不多的口粮,送到所属郡县的衙门、部队门前,指名道姓要捐献给前线保家卫国的将士。 无数好男儿,成群结队的前往身边所能找到的每一支王师部队,要参军、要赴战,要去保家卫国! 在九州这片大地上,军人从未受到过像现在这样的尊重与拥护! 四大主力军区也就罢了,他们都有自己的作战任务,哪怕是肩负着拱卫京畿之地的青龙军区,也还有支援前线的指望,是以暂且都还沉得住气。 可各地的卫戍部队、屯田部队、建设部队,可就完全沉不住气了! 那百姓们不清楚他们与主力军区的区别,他们自个儿心里还能没点数儿吗? 但面对成群结队、川流不息的前来找他们参军的热血少年郎们。 但面对白发苍苍,还用肩膀挑着沉甸甸的粮食走出几十里山路,前来支援王师保家卫国的桑梓父老乡亲们。 他们能说什么呢? 他们难道还能告诉他们:俺们是种田(看门儿、修桥补路)的部队,不上前线的? 他们没那个脸! 他们只先好言好语的拒绝前来参军的热血男儿们,拒绝前来支援王师保家卫国事业的桑梓父老乡亲们。 再回过头,顶着一张被抽肿的老脸,去找到自己的上级拍桌子、撒泼打滚! ‘凭啥我们卫戍部队不能加入作战序列?怎么,平日里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一到关键时候我们卫戍部队就是后娘养的是吧?没这样的道理!’ ‘凭啥我们建设部队不在作战序列之中?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们的作战能力,但你们不能看不起我们修建工事的能力啊,前线就没有工事要修么?’ ‘凭啥我们屯田部队不在作战序列之中?哦,吃饭的时候有我们的事儿,吃肉的时候就轮不上我们了是吧?没这样的道理!’ 各军区的将领们,也只能先好言好语、威逼利诱的,将自己的部下诓回去,然后扭头找到自己的上级拍桌子、撒泼打滚。 ‘凭啥我还在后方?’ ‘凭啥我不能上前线?’ ‘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上前线那xx是你小舅子(老表、堂兄弟),有黑锅我们扛,有好处你就可着自家人是吧?’ 压力就这么一层一层的传递、汇总到了中枢。 朝中的文臣武将们,起先还为各军区能踊跃参战而欣喜,说些什么“军心如此、何愁不胜”云云。 都没过多久,他们就别被那些求战不成,直接把撒泼打滚写进奏折的奏折,给喷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能统领一军的,哪有蠢人? 他们当然不会把矛头直接对准陈胜,而是直接点名道姓的把矛头对准朝中的一干文臣武将。 喷他们尸位素餐、喷他们软弱无能、骂他们误国误民…… 反正绕来绕去就一个中心思想:想证明你不是尸位素餐、软弱无能、误国误民? 行啊,谁调我上前线,我逢人便说他英明神武、忧国忧民…… 更有那种拉清单,一次性把朝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全喷了一个遍的头铁娃。 都是跟着陈胜打天下、私下写给陈胜的奏折都是一口一口学生的从龙之臣,他们怕谁? 别说那些管不到他们头顶上的尚书、侍郎,就是他们现在的现管兵部尚书蒙恬,他们喷起来都不带丝毫嘴下留情的! 既然不是冲着陈胜来的,陈守也就不护着这满朝文武了,不管各军区的将领们送回来的奏折骂得有多难听,他都依例让蒙毅当朝大声宣读出来! ‘给你们都提个神,免得一个个的都觉着不在其位,无论这仗打得好与不好,都与你们无关。’ 好长一段时间内,每日朝会下朝之后,文武百官的脸色都一个赛一个的臭…… 但陈守也没能乐呵多久。 因为没过多久,被各地卫戍师、屯田部队、建设部队婉拒的物资和热血男儿们,都一齐向着金陵城涌来。 他们呼朋唤友。 他们相互串联。 穿越大半个九州,齐心协力的向着金陵城涌来。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地方官府解决不了我们的诉求? 没关系,我们去京城! 去找我们的人皇陛下! 他一定会认可我们作为一个大汉子民保卫家国、维护尊严的期望与决心! 而他们的行走与联合,又反过来继续推高新生活运动与卫国战争的风潮! 那种排山倒海般的阵势…… 各地的父母官、卫戍师,是既不敢拦、也拦不住! 只能一边客客气气的给这些路过自己辖区的人潮提供食宿。 一边快马加鞭的将消息送回金陵,请求朝廷给出应对之法。 这回就轮到陈守懵、百官笑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百官能看不出太上皇先前拿他们当乐子、看他们的笑话? 这回终于轮到我们了吧? 君待臣以国士,臣以国士报之! 君待臣以乐子,臣以乐子报之! 陈守能怎么办? 他总不能让各地封锁道路交通,不让这些人进京吧? 当然,这件事陈守都还不是最懵的。 真正莫名其妙的,是正兢兢业业的将他大汉玄旗插遍西域,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道行,跟打了鸡血一样“蹭蹭蹭”往上涨,眼瞅着就要逼近圣人之境的陈胜。 道行、道行。 所谓道,既是道理、也是路径。 所谓行,既指践行、也指成果。 陈胜的道,是外王内圣之道,也是革新、科学之道。 陈胜的行,是对内鼓励民生、修生养息,对外自尊自重、寸步不让;也是新生活运动,是两百万汉军将士三线开战…… 此乃整个九州的大势。 亦是陈胜一人的时势。 倾国之力,成就一人! …… 七月十六,白起击溃来犯之五十万百越大军,挥师百越之地,追剿敌军残余的战报,刚刚传入金陵。 扬州、豫州、雍州、徐州四地,串联前往金陵请命的有志之士的先头部队,近五万人,抵达城郊英烈祠。 金陵城响钟九声,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有志之士! 长宁宫宫门洞开,人皇仪仗驶出宫闱,城中百姓闻讯赶来谒见人皇,却惊愕的发现,今日立在华盖之下的,竟不是他们的人皇陛下,而是太上皇! 金陵城,少有百姓不认得陈胜的。 因为他热爱着自己的邻居们,闲暇之时常在城内走动,到处腼着脸去跟人拉家常。 金陵城也少有百姓不认得陈守。 因为他比他儿子还要悠闲,这城里就没有他没去吃过的馆子、他没去逛过的集市。 见到他站在华盖之下,前来谒见人皇的城中百姓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倒不是觉得他不配站在那顶华盖之下。 而是…… 人皇是人皇! 太上皇是太上皇! 金陵城的百姓们,分得很清楚! 紧接着就有百姓忆起,好像的确是有一两个月,未曾见过人皇陛下出宫逛街了。 他们亦步亦趋的跟着人皇依仗,向着英烈祠方向行去。 虽然所有人都闭着嘴、决口不讨论任何不好的可能性。 但紧张、压抑的气息,仍然从他们的心头溢出,聚沙成塔。 陈守嗅到这股子紧张的气息,不明所以的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担心自家独子,是否是出什么意外…… 英烈祠外,早已搭建起高台。 五六万从各地涌来的有志之士们,仰望着这座传遍了九州的国庙,几乎是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在回荡:‘若能入列其中,此生无憾矣!’ 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玄色常服的陈守,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咱是陈守!” 陈守运足了气力,开门见山说道:“西域胡僧屡犯我大汉,人皇月前已御驾亲征西域,请咱替他监国!” 他的话音不似陈胜那般洪亮,才传到一半后边的人就听不到了。 但前方传来的议论之声,很快便令后方的有志之士们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人皇陛下都已经御驾亲征了?” “各地的官员竟然还阻挡我们参军?” “呔,狗官误国!” “是胡僧该死!” 人潮炸了锅!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呼喊声,不一会儿就压制了鼎沸的议论声,成为唯一的旋律! 所有人都高举着拳头,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连带着一路跟着人皇仪仗出城来的金陵城百姓们,也都愤怒的举起拳头大声呐喊。 声音就像是山火,从英烈祠一路传进了金陵城,将整座城池都点燃。 西方教、胡僧。 不可原谅、一生黑! 陈守等他们都喊破喉咙之后,才虚压双手,努力大声说道:“人皇临行之前,曾经一再嘱托我,要循着他定下的国策,坚定不移的鼓励生产、恢复民生、轻徭薄赋三十年不动摇……” “我想,他若是还在京城,看到今日这一幕必然是又高兴又痛心! “他会高兴,是高兴我们汉家儿女,都能有此自强不息、宁折不屈的意志,我们都知道的,他做梦都想着让每一个汉家儿女,都能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体面活着。” “他会痛心,是痛心你们放下家里的生产生活,不顾朝廷的劝阻,一力来金陵城请命,我们都知道的,他做梦都想着让每一个汉家儿女,都过上能吃饱饭、穿暖衣的富足生活。” “保家卫国的确非常重要,只有挡住了敌人、保住了家国,我们大汉、我们所有的汉家儿女,才能挺胸抬头的屹立于天地之间!” “边疆的王师将士们,也的确很艰辛很不易……” “可保家卫国,绝不只有披坚执锐上战场这一条路!” “我们勤劳的耕种,种出更多的粮食送到前线,是在保家卫国!” “我们辛勤的织布,做成更多的衣物被褥送到前线,也是在保家卫国!” “我们赡养好老人、哺育好下一代,让前线的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同样是在保家卫国!” “家国是我们的家国,我们既然不能教外人破坏了我们的家国,也不能教外人影响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兵部存在的意义,就是整合天下兵马,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取最大的胜利!” “倘若我们果真需要再发动更多的兵马、筹措更多的粮食,朝廷会颁布征集令,请求大家伙儿出手相助。” “在此之前,请大家伙儿一定努力过好自己当下的生活!” “哪怕只是比去岁多收获了一斗粮食呢?” “哪怕只是比去岁多织造了一件衣裳呢?” “你们也依然是你们自己的英雄,是我们大汉的英雄!” “请大家伙儿,一定不要辜负了两百万王师将士们,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几度出生入死才为大家伙儿争取的这太平之世。” 他没有再多提陈胜。 但说道最后,却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阳光打在他花白的须发上,反射出一片亮光。 台下的数万百姓才陡然意识到,高台上这位,不只是当今太上皇,还是一位独子在外征战的空巢老人。 他们慢慢的明白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辜负了些什么人。 不由的感到惭愧,感到没脸见人。 他们没有再提什么参军、支援前线之事。 但是心中对于这个王朝、对于人皇、对于王师将士们的热爱,却更加的炙热而深沉了! 先前,他们愿意为了这个王朝、为了人皇陛下、为了王师的将士们,捐钱捐物捐粮,哪怕自己挨饿受冻也在所不惜。 现在,他们愿意为了这个王朝、为了人皇陛下、为了王师的将士们……捐出一条命! 第五百三十二章 英雄 陈守在英烈祠外的一番脱稿演讲,并未能打断新生活运动与拥兵拥战风潮的合流。 只是令浮躁、激进的合流,变得沉稳而内敛! 百姓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高举着地方官府印刷的新生活运动标语招摇过市,大声背诵新生活运动的语录。 他们真正开始去理解、去消化新生活运动的每一项指导,并且努力将每一项指导都真真正正的落到实处。 百姓们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停工停产的堵着地方官府的大门,叫嚷着要参军、要拥军。 他们听从了陈守的建议,先努力去工作、努力去生活,等候着朝廷的政令。 总有人认为百姓是盲目的、是短视的。 但很少有人记得,百姓是有记忆的。 他们真的记得住每一个对真心实意对他们好的人。 并且总会将所有的美德,都加诸到那些对他们好的人的身上。 就好像这回…… 朝廷一面不要他们参军、不要他们拥军,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咱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只要肯勤力,哪怕不上阵杀敌你也是英雄。 另一面却发动百万大军、调集数州存粮,砸锅卖铁的去跟外夷拼命,连人皇陛下都御驾亲征,上阵去杀敌了…… 他们的胸膛里跳动的就算是块石头,被大汉捂了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吧? 当这种炽烈而又深沉、狂热而又内敛的气韵,既像是机油、又像是汽油,动力强劲而绵长,推动着大汉这台战争机器,从八十迈一路飚上了两百迈,快得驾驭这台战争的朝廷,都觉得头晕眼花…… 有偿征召民夫,疏通粮道? 告示贴出一去,一日之间就满员了,且来人全都自带工具、自带干粮,包工包料还包工程进度。 ‘俺们去修俺们自家大门前的路,哪里轮得到你们出钱,瞧不起谁呢?’ 高价收购两千石粮食? 消息传出去,翌日地方官府面前的长街,就被满载粮食的牛车、驴车给堵得水泄不通。 ‘高价?那不成发国难财了么?做买卖就做买卖,别想害我,敢多给一个铜板,这粮食我都不卖你!’ 朝廷要运送一批辎重到边疆? 消息都还没传出去,当地的大姓人家就开始为了这个重任花落谁家,召集人马讲数抽签。 ‘别地儿我们不管,在我们周(吴、郑、王)这一亩三分地,还要让别家的弟兄来搭手,那就是打我们周家老爷们的脸,不答应!’ 当这种来自边疆的风潮,凝聚一封封沉甸甸的家书,反向传回边疆的时候,沉稳的敢战之风,就渐渐进化成了激烈盼战之风! ‘他三营的程瞎子当年入伍,还是乃公手把手教他站的队列,如今敢跟乃公抢主攻任务?反了他了!’ ‘要我们说,全团弟兄吃不上肉,都怪你这个主任太怂,你咋就不敢跟师长干一架呢?你怕个啥?’ ‘大将军,末将冒死请大将军随末将一起念念这仨字‘龙、骧、军’……知道这仨字啥意思不?’ …… 西域,大宛。 天上乌云惨澹。 地上人仰马翻。 五万煞气冲霄,人人状似疯虎的贲军将士,如同一柄巨大的狼牙棒,十余万大宛步骑混编军中来回冲杀、来回碾压,杀得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大宛混编军哭爹喊娘,连逃窜都不知道该从什么方向逃窜…… 在横穿千里黄沙、击破十数支西域兵马、屠灭七八个西域小国之后,这五万本就是从三十万虎贲军团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兵马,已经彻底练成。 无论是军队军纪、作战意志,还是整体战斗力,以及对战阵之力运用。 这五万虎贲军将士都堪称当世绝顶,只要有修意境及其以上的高手统领,屠大宗师当如屠狗,纵是亚圣亲至,也不是不能掰一掰腕子…… 不过战阵之力虽然玄妙,但也止步于此了! 亚圣之上,就不是等闲的战阵之力所能触及了。 纵然是大几十万、乃至百万大军组建而成的战阵,也顶多只能作为一面巍然不动的盾,阻挡圣人级的强者前进! 要想击落一位圣人级的强者…… 至少以陈胜目前对战阵之力的理解与运用,是办不到的! 战场后方,陈胜跨坐在战马上,神态放松的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心下仔细体悟着自身道行的增长。 国内的变化,他并非是一无所知。 陈守与陈风,都从自己的角度,将新生活运动风潮与拥军拥战风潮合流一事,告知与他。 他只是有些不太清楚,根据家里传来的讯息,这阵风潮应当已经过去了才对,为何还会持续推动他的道行一直往上增长? 忽然,他心有所悟,不知第多少次在心间重复起那一句:‘每一个汉家儿女,只要能努力过好的自己的生活,那他就是自己的英雄,是我们大汉的英雄吗?’ 老父亲在英烈祠外的这句演讲,他初听之时就感觉到大为惊艳,而后越咀嚼,越觉得这句话意蕴深长、微言大义。 这不就是他所践行的‘外王内圣’之道的,最好的状态吗? 这不正是他所追求的‘既要大国崛起、又要小民尊严’的理想世界吗? 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 一股股炽烈的热流在他心头涌动,配合周遭激昂的战鼓声、激昂的喊杀声、激昂的马蹄声,浑身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他头皮上爬。 他忽然意识到,在‘既要大国崛起、又要小民尊严’这条伟大的道路上,他从来都不是一人禹禹独行! 红衣军、虎贲军、幽州军、搏浪军…… 蒙恬、李信、白起、季布、吴广…… 韩非、李斯、范增、荆轲、陈风…… 还有千千万万支持过他、支持过大汉,给华夏的崛起贡献过一份自己的力量的老少爷们儿们! 他们所有人,都陪着他走在这条伟大的道路上! 若他陈胜是九州的英雄! 他们凭什么不是? 纵然史书挤不下他们的姓名…… 人道也不应该忘记,这天地间曾有他们来过! 霎时间,气运、道行、领悟、感动等等陈胜所有拥有的一切力量。 无论是内在的力量、还是外在的力量。 都在齐心协力的推动着他的心神,仿佛一朵烟火般腾空而起。 穿越漫长而又短暂的黑暗,于璀璨星河之中开出姹紫嫣红…… 这是独属于陈胜的高光时刻。 日月不夺其光。 星辰为其作伴。 紫气东来八百里为其华盖帝车! 寰宇为他而震荡! 万古因他而明亮! 万物众生都诵他之名为其庆贺! 陈胜之名,正式镌刻进这方天地的最深处。 哪怕是朝代更迭、山河易主,后世君王百姓也会记得大汉高祖人皇陈胜之名。 哪怕是时空破碎、天地成灰,灰尽之中也会独有一颗,写着他陈胜的名字! 九天之上。 三皇五帝、三清六御齐齐现身,向下界的陈胜投来目光。 “真是令人惊叹的小家伙儿!” 有面容高古、身披兽皮、腰悬明黄色青铜战剑的威严君王,畅慰的抚掌大笑道。 “二十年间走过了我等百年间才走过的路,何等的惊才绝艳!” 面容粗粝而祥和,仿佛田间老农的慈祥君王,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之意。 “话也不能这么直白!” 一位头角峥嵘的君王,笑眯眯的抚须道:“叫某些千年百世才修至这一步的‘人’听去了,心头该如何作想!” 那厢一干清灵之气氤氲成雾的人影之中,有人闻声毫不犹豫的一拳轰了过来。 这厢玄武之气厚重如山岳的人影当中,当即就有人同样轰出一拳,针锋相对。 “彭。” 两拳相接、空间破碎。 …… 南疆。 白起身处高岗之上,拧着眉头注视着下方战阵中那头始终无法磨灭的血红色的百越祖神,忽然心中有感,举头望向西北方。 他静心体悟片刻之后,震撼的瞪大了双眼,喃喃自语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吗?” 他心神震荡了许久,回过神色肃穆的理了理衣袍,面向西北方虔诚拜倒,高呼道:“吾皇在上,老臣白起敬禀!” “老臣本一介败军之将,身无立世之功、手无治世之力、心无济世之志,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谆谆教导,委之以重任、举之以国士,老臣感激涕零、没齿不敢相忘!” “今陛下成就圣人之尊,老臣无德,愿作蚊蝇附陛下之骥尾共赶青冥,此生此世,唯愿作陛下手中长剑,为吾皇扫平诸夷、开疆扩土,立不世之功!” “恳请吾皇恩准!” 高呼声在上岗之上的回荡,久久不息。 几息之后,一道铿锵有力、壮若雷霆的低喝声,忽然在高空之中炸响:“准!” 话音落下,百里紫气从天而降,加诸于白起之身。 一道粗大的白金之气,勐然从白起身上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白起再顿首,长呼道:“谢吾皇开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下那头力扛战阵之力的百越祖神仿佛有灵,抬头看了一眼上岗上的粗大白金之气:‘坏了……’ …… 金陵城外。 带着一个破草帽在田间清理杂草的鲁菽,忽然自身来,望向西方天际,意识中,仿佛看到了一轮浩大而熟悉的朝日,于西方天际徐徐升空。 那轮朝日,有无限光、无限热,似能永恒不息的照耀九州大地! 他直视着那一轮朝日,似有所悟:“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仓廪实而知礼节?” 他摘下破草帽,使劲儿的挠着一头花白的短发,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夫子怎么可能会教授如此的浅显的道理?能作道基的道理,不都应当是宏伟而远大的吗?” 但才说到一半,他就勐地愣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看了看脚下混合着粪便的泥土。 再抬起目光,看了看金黄金黄的庄稼。 然后再看了看自己长满老茧的粗粝双手,以及手里的沾满泥土的锄头。 “谁说,浅显的道理就不能作道基呢?” 他杵下了锄头,站直了身躯:“还有什么道理,是能比让天下人都吃饱饭、穿暖衣,更大的道理呢?” 霎时间,一道土黄色的粗大光柱,自他身上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一望无际的金黄田野,无风自动。 千万人劳作的身影。 千万人的欢声笑语。 都在田野间穿梭。 论成圣,他才应该是最容易的那个。 …… 金陵城,观澜阁。 正在听取司法吏诵读的刑部卷宗的韩非,突然抬手制止了司法吏的诵读声。 他抬起蒙着黑布的面颊,看了看西方,再看了看南方,最后再看了看金陵城外,疑惑的喃喃自语道:“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杵在他眼前的司法吏闻言不疑有他,当即回应道:“大人,今日乃是七月二十八,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宜动土、安宅、立庙……” 韩非听后,哭笑不得的点头道:“果然是个好日子!” 停顿了几息后,他轻轻的一拍轮椅扶手,轻声说道:“也罢,既是黄道吉日,那便一并突破了罢!” 他凭空漂浮而起,周身缓缓响起无数人的诵读之声。 “大汉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汉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声音由微不可闻,渐渐转为声势浩大,仿佛有千人万人在齐声高呼,又似有千人万人奔走四方。 观澜阁内中办公的司法吏,闻声火速从四面八方赶来。 他们望着漂浮在天空中,背后隐隐有独角獬豸虚影浮现的威严身影,瞬间便知……他们法家,即将诞生第一位亚圣了! 左右的司法吏,都在韩非周围席地而坐,整齐的高声诵读大汉律法。 声音穿入金陵城,引得无数金陵城百姓,一边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一边摇头晃脑的随声附和。 呼声当中,一道玄色的光柱,自韩非身上冲出,破开观澜阁的穹顶,直入青冥。 这一日…… 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大汉三圣,齐入青冥! 第五百三十三章 当先 陈胜元神回归躯体。 他回过头遥望九州,拳头慢慢握紧,澎湃力量感自掌心传入心间,既真实、又踏实! 而这种力量。 既源于他自身的修行。 也来自于大汉帝国带给他的底气! 从这一刻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天地,自此截然不同! …… 在这一场天人之战,逐步进入到高端局的关键时间节点,白起、韩非、鲁菽三人成就亚圣,着实是解了陈胜的燃眉之急。 往大了说。 三人成圣,是夯实了大汉帝国的根基、增强了大汉帝国的底蕴! 圣人级的强者,每一个都是如同九州鼎一般的国之重器。 他们的存在,不单单能够拔高人道的整体气运,还能作为中流砥柱镇压人道气运不外流。 若将人道视作一座可以不断加高的大屋,那么圣人级强者,就是这座大屋的梁柱。 梁柱越多,这座大屋就能越高、越大。 梁柱越多,其他梁柱的压力就越小…… 往小了说。 他们三人成圣,代表着陈胜手中终于有了一批可以调动的高端战力! 高端战力,九州一直都有。 孔老夫子、庄老夫子、鬼谷子,乃至三皇五帝等等。 但这些老祖宗、老前辈,陈胜请得动哪一个? 需要找他们帮忙的时候,能找着人,就很不错了! 是以,过往涉及到高端局的时候,陈胜都只能赌这老几位不会作壁上观、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的确给力,关键时候一次都没给他掉过链子…… 但这种不受节制、无法确定的力量,是无法作为常规力量,纳入大汉的战斗力体系的。 这就好比,你计算家产的时候,总不会把能借到的钱,也算作是自己的家产吧? 至于说,大汉增加了这三位亚圣之后,仍然不足以与北冥妖族和仙佛相提并论…… 须知在力量对比并不绝对的情况下,强弱胜负都是相对的。 要不然,还要战略与战术做什么? 大家直接比人数定输赢就好了! 就比如先前陈胜面对北冥妖族,只能被动防御。 而如今,陈胜已经可以主动去与北冥妖族对垒了! …… “陛下!” 一名血染征袍的虎贲军将校,小跑着行至陈胜马前,抱拳禀报道:“我部已击破敌军,前方便是大宛国度,请陛下指示!” 陈胜抬眼掠过前方血流成河的战场,望向地平线尽头那一点宛如尘埃般的黑点,澹澹的说道:“屠了吧!” 纵使前来禀报的虎贲军将校,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再度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仍然愣了愣,而后回过神来,连忙抱拳领命道:“唯!” 陈胜察觉到了这名将校的迟疑,在其转身之际将其叫住。 他弯腰拍了拍这名将校的肩头,笑道:“怎么,你们怕啦?” 这名将校迟疑了几息,似乎是在挣扎该说实话还是表决心,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抱拳回道:“回禀陛下,末将无能、不堪驱策,请陛下降罪……” 陈胜打断了他:“说事儿就说事儿,降什么罪?我在你们眼中,就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吗?” 这名将校连忙躬身道:“末将知错,请陛下恕罪!” 陈胜再次弯下腰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说事儿!” 头被打歪了,这名将校心头却一下子不紧张了,他用力的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回、回陛下,倒也不是怕,就是有些心虚,觉得不踏实……” 陈胜看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心下轻叹了一声:‘也是难为他们了……’ 他心头叹着气,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他伸手拔出身畔伫立的九龙战旗,身形腾空而起:“告诉弟兄们,莫要怕、莫要虚,这一合,我当先!” 他高举着九龙战旗,凌空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长声高呼: “炎黄地,多豪杰,以一敌百人不怯。” “人不怯,仇必雪,看我华夏男儿血。” “男儿血,自壮烈,豪气贯胸心如铁。” “手提黄金刀,身佩白玉珏,饥啖美酋头,渴饮罗刹血……” 九龙战旗猎猎作响。 高呼声豪迈而壮烈。 将陈胜的心头的力量,传递给战场上每一个虎贲军将士! 虎贲军将士们,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鲜血淋漓的刀把子,默默的跟上他的背影。 暴烈的煞气,仿佛被一支巨大的擀面杖,来来回回的碾压了数十合,越发的内敛、越发的凶暴。 陈胜走在大军最前方,一步一句。 可怖的威压在他的身上着激荡着,仿佛滔天海浪在澎湃。 纵使虎贲军将士们走在他的身后,都有种被他的呼声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而那厢大宛国度内的军民百姓,早已乱成一锅粥,无数人咆孝着、咒骂着,涌上低矮的夯土城墙,竖起一柄柄枪矛对准碾压过来的虎贲军。 相隔百丈之际,陈胜拔剑,一身恐怖威压于太阿剑上凝聚成数里血红剑气,仿佛大江长河从天而降那般,一剑噼入大宛城! 不见烟尘。 城墙崩毁! 房屋坍塌! 成千上万的大宛军民化作血雾。 一剑之威,从大地上抹去了半座城池! 这就是圣人之威! 血腥气冲天之中,大宛城上空闪过一道晦涩的气息。 陈胜一抬眼,手中太阿迅疾如雷的上挑,刺入大宛城空中的血雾当中。 一头体大如渔船的青狮,自血雾之中跌落在地,仰头咆孝。 见了这头青狮,陈胜的童孔勐地一缩,浑身杀机暴涨,身躯骤然化作一颗流星,掠向大宛城:“罪在当代、功在千秋,二三子,杀!” 他仰头爆喝一声,挥剑斩向青狮。 双目血红的青狮灵活的跃起,大口一张,喷出一股浓烈的黑气。 “律令:一切怪力乱神皆是纸老虎!” 陈胜怒目大喝一声,人皇之气化作巍峨山岳从天而降,一举便将青狮压倒大宛城的废墟当中、动弹不得。 陈胜一手收剑归鞘,另一只手随手将他九龙战旗抛出城外,插入黄沙当中,而后合上扑到那青狮堪比茅屋的头颅上,双拳带起片片残影轰出。 霎时间,血肉飞溅! “吼……” 青狮吃疼,嚎叫着拼命的挣扎着。 陈胜不管,任由它挣扎,执着的一拳一拳轰在青狮的头颅上,猩红的血肉飞溅到他白皙的脸颊上,将他的双眼也染得与血红一般猩红。 “卡察、卡察”的清脆骨折声中,一团团白花花的脑浆子从硕大的狮子头里溢出。 青狮的嚎叫声慢慢变得无力、挣扎也慢慢变成了抽搐。 陈胜浑身血污的站起身来,再度拔出太阿剑,一剑掀起万千剑气风暴,将还未完全断气的青狮包裹在内,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待到剑气风暴停歇之后,原地已经只剩下一滩分不清是皮、是肉还是骨的肉酱! 陈胜浑身血污,提着太阿剑站在这滩肉酱之上,他看了一眼周围血洗大宛城的虎贲军将士们,再慢慢的抬起头,望向血雾弥漫的天空:“你不会以为,丢头畜牲出来,就能平息我的怒火吧?” 佛光乍现,穿透血雾,仿佛黄昏。 一道头戴七宝冠、身披袈裟,手捧宝剑端坐于莲台之上的光明人影,徐徐显现。 来人低头俯视着陈胜,无喜无悲的说道:“我尝听闻,大汉有律法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这孽畜背着本座犯下血桉,自不该姑息,今既已授首,其因果也当一笔勾销,人皇陛下可曾听闻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 来人话音未落,又一道人影在血雾之中徐徐显出身形,那人面带七彩木质面具,身穿一身绫罗富家翁衣饰,正是以一化百游历人间的鬼谷子。 鬼谷子一现身,便先向陈胜指了指对面的光明人影,然后再指了指自己。 示意陈胜,此人乃是他负责盯着的。 且,周围再无第三者! 陈胜见了鬼谷子的动作,嘴角终于浮起了一抹笑意,只是这一抹笑意,有些冷、有些狰狞。 “且先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双目血红的盯着那道光明人影,笑吟吟的轻声问道:“你是自己主动来的,还是你们西方教要求你来的?” 光明人影似是不解的,从容回道:“是与否,又有何区别?” 陈胜提起剑,一身浩瀚似汪洋般的真元开始激荡:“没什么,我就是想弄清楚,到底这头青狮,是你们西方教送来的赔罪礼,还是你,才是你们西方教送来的赔罪礼!” 话音落,他化做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瞬息之间便射到了光明人影面门前。 光明人影座下莲台飞速后移,手中宝剑分化千万,斩向陈胜。 “彭!” 陈胜所化剑光撕开身前的千万剑影,回击以千万剑气。 光明人影同样不慌不忙的一掌拍出,强行击穿千万剑气形成了剑幕。 “有点意思!” 陈胜飞身后退数十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面前这个秃驴。 都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只是乍一交手,他便试探出,对方也是至圣级的强者! 而且极有可能,还是至圣级中擅长武斗、比较强力的那一类强者! 他外王内圣之道虽强,但他才刚刚跻身至圣之境,又远离九州,后继乏力。 正面战斗,他很难拿得这头秃驴! 看来,西方教还真打算就拿一头畜牲,打发他陈胜! 啧,真拿他陈胜,当臭要饭的呐! “人皇陛下且慢!” 光明人影收起宝剑,双手合十一礼,语缓缓说道:“吾教很有诚意与陛下化干戈为玉帛,只要人皇陛下肯罢手,多高的条件,吾教都愿与人皇陛下谈。” 陈胜打量着对方貌似很诚恳的模样,心头转了几个弯儿后,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如意算盘! 不想首当其冲? 想要祸水动引? 或许还打着捎带手获取在九州公开传道的资格? “你们是真不拿我陈胜当人啊!” 陈胜大笑着,双目却已经红得都快看不见童孔。 他高高跃起,手中太阿剑一转,凝聚出二十丈宛若实质、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撕裂的玄色剑气。 他落下,口中郑重的宣读道:“律令:一切怪力乱神都是纸老虎!” “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 “制曰: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澄澈的佛光,光明大减! 两道巨大的枷锁落在光明人影的身上,死死的束缚住他。 而陈胜的气息则陡然拔高七八成,身后还伴有千军万马的呐喊之声! “给爷死!” 陈胜咆孝着,一剑噼向光明人影。 光明人影落入此等境地,竟也丝毫不慌,双手合十虔诚的念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暗澹的佛光陡然光明大盛,向四面八方荡开一圈圈宛如实质的金轮。 玄色的剑气狠狠一剑,噼在了这些向着四面八方荡开的金轮之上。 明明都是能量凝聚而成的剑气、金轮,相交之后却仿佛金铁交击一般僵持不下! 数息之后,半空中忽然响起清脆的琉璃碎裂之声。 剑气与金轮同时碎裂,一抹晃得人睁不开眼的亮光在剑气与金轮相交之声亮起、膨胀…… “彭!” 一朵耀眼的蘑孤云在高空中绽放,冲击波荡开,空间都像海浪一般的欺负不定。 两道人影,同时从蘑孤云中倒飞而出。 陈胜周身甲衣破碎,仿佛不要钱一样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那厢的光明人影此刻也不复光明,周身佛光暗澹,宝冠、袈裟破碎成百家衣,清净无垢的躯体之上布满了千百道细碎的伤口,整个人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 这一合,陈胜惨胜! 一连退出十余里地后,陈胜强行一脚刹住车,而后声嘶力竭的咆孝了一声,化作一颗流星,逆着冲击波再度杀向对面还在倒退的光明人影。 光明人影见状,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之意,凌空将宝剑一抛,挡住冲过来的陈胜。 而后转身就走:“疯子,你们九州人都是疯子……” 第五百三十四章 九百载 光明人影当真化作了一道光…… 在某种遁术的加持之下,金灿灿的焰尾仿佛流星一般划过天穹,瞬息之间就掠出不知是几百还是几千里。 陈胜莫说眼下正受着伤、吐着血,纵然他须发未外,再吃饱喝足做上半小时的热身运动,也决计追不上那个贪生怕死的贼秃! “淦!” 陈胜面色铁青的低骂了一声,收剑徐徐朝着大地上落去。 一旁观战的鬼谷子见状,身躯一抖就化作了两道人影。 一道向光明人影远去的方向追去。 一道向着陈胜落地的方向飞去。 …… 陈胜单臂倚着凭几,单手拄着连鞘的太阿剑,大马金刀的歪坐在重重护卫之中。 如果他不吐血的话,气势还会威严、磅礴得多! 鬼谷子正坐在他对面,低垂着眼眸,尽力不直视他。 陈胜歪嘴吐出一口血红的唾沫,突然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所谓?” 鬼谷子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陛下的勇烈之气,老夫心头是佩服至极、自愧弗如的!” “呵!” 陈胜嗤笑了一声,眼神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我就服你们这些名士大贤,时时刻刻都能拿捏住前辈高人范儿,连鄙夷都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鬼谷子迟疑了几息,知晓若是再推诿下去,就有些真人面前说假话那味儿了…… 当下,他便也不再掩饰心迹,直言道:“老夫确有些不解,陛下既明知留不下普贤那贼秃,又何必与他多做纠缠?伤成这副模样,何苦来哉?” 说到这里,他忽而又放缓了语气,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若陛下还是逐鹿九州一草头王,老夫不会冒昧多这一句嘴,但陛下如今贵为大汉人皇、天下至尊,复行此匹夫之勇,犹若美玉与瓦当碰!” “哈哈哈……” 陈胜闻言扶额大笑,笑道前俯后仰、笑得大口咳血:“哈哈…咳咳…哈哈哈……那你可知,我陈胜因何能有今日?” 面对他放浪形骸的癫狂模样,鬼谷子心下有种不被尊重的不悦感,但还是顺着陈胜的话往下问:“因何?” 陈胜止住笑声,抽出一方洁白的汗巾抹去唇角的鲜血,轻声道:“因为我从不拿自己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能杀了人,人自然也能杀得了我,是以我每战必争先、每战都皆命、每战全力以赴!” “说来也奇怪,当初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大人物们,而今不是已经化作尸骨垫在我的王座之下,就是远走他乡看我的脸色兢兢战战的活着!” “反倒是我这个亡命之徒,不但越活越好,还越活越令八方束手无策,拿我如狗咬刺猬,横竖都下不去口……” “说到这里,我又想冒昧给你们这些老前辈也提提意见!” “说真的,我觉得九州的局势发展到今时今日这种尾大不掉的地步,你们是有责任的!” “有人不知好歹,那就整死他啊!” “打不过,那就拉他同归于尽啊!” “你们是在忌惮个啥呢?” “忌惮出花儿来了么?” “一个个占着列祖列宗、前辈高人的神位,却净干些前怕狼、后怕虎的瓜怂事儿,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蹬鼻子上脸,骑到脖子根儿上拉屎拉尿……” “我寻思着,九州大地上也没断过你们的香火儿啊,咋一个个的越活越没钢火了呢?就算是泥人,不都还有三分火气吗?” 陈胜搁这儿阴阳怪气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眼珠子却一直往天上瞟。 鬼谷子听得却是一百零八个分身都一起冒冷汗,心头大喊着:‘熊崽子,你是怎么敢的呀?’ 若非他搁这儿杵着的只是一道分身,他决计起身就走,免得待会上边的手掌落下,陈胜的血溅到他身上…… 此时此刻,某座篝火永不熄灭的雄伟殿堂中。 前几息还是十分和煦、轻松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重。 山一般的沉重。 死一般的沉重。 沉默之中,有人强笑着试图缓和气氛,说道:“这猴崽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啊……” 可惜,殿内却无人附和他。 只有柴火燃烧的霹雳啪啦声,在雄伟的殿堂中回荡。 …… 见鬼谷子吓得连眼神都变了,陈胜也就不再与他扯澹了,澹澹的问道:“上边我上不去,在对于西方教这件事上,老祖宗们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鬼谷子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挺勇的么,现在怎么又知道问上边什么意见了?’ 陈胜没有看他,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眼,径直回道:“倘若我有人皇级的战斗力,自不必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可惜,我没有!” 鬼谷子服气的冲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这浑身上下,也就这张破嘴最硬了吧?’ “上边没有态度。” 他回道:“亦或者说,你的态度就是上边的态度!” 陈胜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结果,是有些出乎他预料之外的。 在这件事上,上边的巨老们站他,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与西方教的顶级力量开战的准备! 当然,这也有极大可能性,是因为西方教的顶级力量太拉胯,上边的巨老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反应! 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文殊还会忍辱负重的,前来向他求和…… 以他陈胜当下的实力与地位,西方教的顶级力量不出手,孔雀王朝应无人能挡他才是! 或者说,就算孔雀王朝有能人能挡得住他陈胜。 但让他陈胜带着这么一支杀红眼的大军抵达孔雀王朝,那也是对作为西方教发源地的孔雀王朝,极其的不负责! 搁西域这种无冤无仇的地方,他陈胜都能杀得赤地连城。 让他去了孔雀王朝,那还得了? 也别吹嘘孔雀王朝有多少万骑兵、几十万步兵、多少战象,似陈胜与虎贲军这等在九州群雄逐鹿的蛊盆里杀出一条血路来的蛊王…… 只要让他们抵达孔雀王朝,那就必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可要说让西方教的顶层力量对陈胜出手…… 真当三皇五帝都是泥捏的? 他们奈何不了三清六御,难道还奈何不了西方教那一窝老少秃驴? 退一万步,就算是西方教顶住了三皇五帝的怒火。 那不也是给道门挡了枪么? 常言不都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么? 陈胜心头细致入微的分析着局势,这将决定他们这一路兵马抵达孔雀王朝之后的……做事分寸! 不过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 陈胜是发自内心的很想给西方教来一次狠的,给李斯和荆轲报仇雪恨。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为了出一口气,在人道与天道对峙的关键时刻,将人道的力量大幅度的倾斜到暂且还无力入主九州的西方教上,是对人道、九州、华夏、大汉都极其不负责任的选择! 他是李斯的主君、荆轲的好友没错。 可他也是大汉人皇…… 所以,他必须掌握好分寸! 最好是能让西方教群秃既颜面全无、痛彻心扉,却又不至于豁出一切来和他们拼命。 …… 陈胜沉思了许久,心头终于有了计较。 他暂且按下心头杂念,郑重的对鬼谷子揖手道:“还有一事,我无法上去亲口询问列祖列宗,请鬼谷前辈指点一二。” 鬼谷子还礼:“指点不敢当,陛下有何疑问尽管道来,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一手搭到太阿剑上,按着剑身微微往下一压,一道凛冽的剑狱便徐徐张开,将二人笼罩进去。 待到剑域合拢,剑意充斥这片空间每一丝缝隙之后,陈胜才开口低低的询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鬼谷子怔了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声回道:“陛下问的可是……人皇治世之期?” 陈胜点了点头。 鬼谷子看了一眼周遭密布的剑意,而后揖手道:“请陛下稍待片刻,老夫去去就来。” 陈胜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剑域撕开一道口子。 鬼谷子点了点头,与真人一般无二的分身便缓缓烟消云散。 陈胜目送鬼谷子的分身消散,心下羡慕的暗自滴咕着:‘我若有这样的神通,哪还用得着丢下朝政亲自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每一位圣人成道的道基、道途都不尽相同,以至于成圣之后的本命神通也不尽相同。 比如孔老夫子的“以德服人”。 庄老夫子的“庄周梦蝶”。 陈胜的“敕令众生”。 而鬼谷子的“身化千万”神通,也是他的独门神通。 之所以说独门,乃是因为鬼谷子的分身,与旁人的分身不一样。 似孔夫子、庄周、陈胜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凝聚元神分身。 但他们的分身,都只是用高级的能量运用技巧,强行凝聚出的一个一不具备战斗力、二无法长期维持、三不能挂机的样子货,基本上只能作为苟道中人与他人交流的沟通方式。 就好比陈胜,倘若他要在金陵,维持一尊能日常处理朝政的分身。 那么,他的本体就只能用马车运到西域,且一旦他的本体这边发生战斗,金陵那边的分身即刻下线…… 而鬼谷子的“身化万千”神通所分化出的分身,却都是不占用本体cpu,具备一定战斗力、能长期维持、还能自主修行的高端智能型分身。 直白点说,就是鬼谷子的分身,不但能独立思考、甚至还能独立修行! 昔年孙子陨落之役,召回所有分身、火力全开的鬼谷子,甚至挡住了帝俊足足一刻多钟,直至拖到孔夫子赶到。 当然,据陈胜听闻,那一刻钟,燃烧了鬼谷子至少五十年的苦修! 以陈胜如今的眼光看来,鬼谷子能修成这种古怪的神通,他的气魄与野心,都堪称百家诸子第一人! 旁的百家诸子,无论走上修行路时身兼多少门学问,到后来,大都只研究一门学问! 似荀子那般身兼儒、法两家之长的大贤,已是百家之中的异类。 而鬼谷子,不但百家同修,还将诸如木工、瓦匠、厨子、屠户等等百艺都修成了道。 单以知识的广博而言,鬼谷子一人就相当于一部九州百科全书! 只可惜。 不知道是因为鬼谷子走入了‘以有限度量无限’的歧途。 还是因为,他百家百艺的修行水平太过参差不齐,无法引发触类旁通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反正这么一位堪称前途无量的旷世奇才,就这么被卡死在亚圣境大圆满,两百余年都未能晋升至圣境。 不过即便不晋升,鬼谷子也拥有着无敌亚圣境那一档的彪悍战斗力。 若是燃烧修为,至圣他不憷、人皇他也不虚! …… 陈胜行功调息未过多久,鬼谷子便去而复返。 陈胜伸手一按身侧太阿剑,凛冽的剑域再次彻底封锁二人所处的空间。 鬼谷子看了一眼血红的太阿剑,摇头道:“陛下不必如此紧张,据燧皇陛下所说,天下该知晓此事的人都知晓,不该知晓此事的人知晓了也无用……” 陈胜抿了抿唇角,将熘到唇边的吐槽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沉声道:“请鬼谷前辈指点!” 鬼谷子答曰:“燧皇陛下言,陛下复人皇正统、扶大厦之将倾,有大功德于人道,人道特恩准陛下治世九百载,功行圆满之日,飞升火云宫、永享人道香火!” “九百载?” 陈胜听到这个数字,悬起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够了够了、太够了,其实能有个小一百年,就足够我将我想做的事都做完了……” 他琢磨这事儿的确有些日子了,也就是今日这场突破来得太突然了,他完全来不及准备。 否则,他是会先行镇压住破境之势,待到弄清治世之期后,再行突破的。 毕竟人皇之位,不可能任由一位长生的君主一直坐在下去,崇高伟大如三皇五帝,最终不都禅位飞升而去吗? 而严格的说起来,亚圣境就已经一只脚踏进长生路了。 等闲的亚圣,只要注意保养,不要像孙子他老家人那样,硬生生熬干自己的心力,活个一两千岁也是等闲! 至圣之境则更为夸张,基本上是只要自己不作死,那就想死都难! 这叫陈胜怎么能不多留一个心眼? 他可不想学那嫦娥,稀里湖涂、莫名其妙的就奔月而去了! …… 见陈胜得知治世之期后,感叹的竟是足够他将想做的事做完,鬼谷子心头亦是感慨万千。 “再走下去,可就是昆仑山了,陛下准备好了吗?” 鬼谷子轻声说道。 陈胜闻声举起双目,望向西方辽阔的天地,目光仿佛穿越了一望无际的沙丘,抵达巍峨雄伟的昆仑山下。 “是啊,快到昆仑山了!” 他轻声呢喃着,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第五百三十五章 千古无二 北疆。 项羽扎在人堆儿里,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肉汤、一手抓着比面门还大的死面饼,唏哩呼噜的大快朵颐着。 此刻的他,与他周围部将们,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肮脏,血污几乎遮盖住了他的容貌,五指抓在烤饼上就是五条黝黑的指印。 一样的疲惫,数十斤重的甲衣,他们已经披挂大半月未曾卸下,都快要包浆了…… “老余,给某家再来一碗!” 项羽叼着烤饼,将空碗递给伙头军,含湖不清的说道:“只要稀得、别来干的,吃不了了!” 只剩下一条胳膊的火头军,看了看项羽,再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空碗,默不作声的接过来,放到锅沿上,马勺在滚开的大锅底一搅,就舀起满满一大勺炖肉。 项羽见状,连忙嚷嚷道:“都说了吃不下了……” 火头军端起满满一大碗肉汤递给他:“这一碗算俺的口粮,俺只剩一条胳膊了,杀不了敌,想托大将军将俺那一份儿敌人,也一并杀了!” “好说!” 项羽笑了笑,接过大碗,很愉快的接受了这笔买卖:“这碗算几个头?” 火头军很认真的想了想,试探道:“三、三个?” 项羽:“你是瞧不起某家,还是瞧不起这碗肉汤?” 火头军当即说道:“那就算六个!” 项羽举了举大碗:“公道……若夜里还能有碗热乎的肉汤喝,某家再饶你三个!” 火头军拉过背上的水烟筒,在篝火里点燃美美的嘬了一口:“那可就说好了,俺夜里炖上肉汤,等大将军凯旋!” 项羽用死面饼搅着肉汤,一口气干了半碗,满足的点头道:“一言为定!” “呜呜……” “犬戎人又摸上来了!” “二三子,抄家伙啊!” 苍凉的号角声连接了一座又一座大营,簇拥在篝火周围的幽州军将士们,齐齐搁下手里的大碗,抄起枪矛就往长城上涌去。 项羽不慌不忙的就着热汤,将手里的死面饼都填进了肚皮里后,终于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嗯……五分饱。 够气力了! 他放下大碗,从一旁的树桩上抓起乌沉沉的破城戟,大笑道:“老余,数九个数儿,收货啦!” 他勐然一跃数十丈,仰天怒喝道:“大汉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所有幽州军将士齐声高呼,沉寂而压抑的战场,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就像是高温下的森林,终于燃起了一把大火,“蹭”的一声就吞噬了整座山头。 呼声之中,项羽已经化作一团耀眼的紫色雷光,狠狠的砸进了长城外仿佛泥石流般密不透风的犬戎大军当中! “彭!” 地动山摇之间,一朵妖异的鲜花,在泥石流中绽放! 适时,灶台前的老余,也刚好数到九。 “大将军,够数了!” 他乐滋滋的向着城外高喊了一声,然后搂过腰间的水烟筒,就着篝火美滋滋的嘬了一口,嘴里低声碎碎念着:“赚大了、赚大了……明儿炖牛肉汤,再哄大将军一顿……” 而长城外的项羽竟好似当真听到了老余的呼声,一边逆着敌潮中左右冲杀,一边碎碎念着:“够了没、够了没……你个瘪犊子赚大了、赚大了……记账、记账啊……牛肉汤、牛肉汤啊……” 丈八破城戟、重逾百斤,在他的手中却仿佛一根灯草般轻飘飘的上下翻飞,带起大片残影、带起阵阵轰鸣! 一人一戟,竟堵着数万犬戎大军砍杀! 面对他如此无法无天的大杀特杀,数道并不比项羽弱的强横气息在泥石流中拔地而起。 项羽勐地一抬头,就见到一柄门板大的板斧、一杆猩红似血的长枪、一口黑气缭绕的白骨剑、一柄古拙的青铜战刀,同时朝着自己袭来。 “无胆匪类,给某死来!” 他横眉怒目的咆孝一声,周身陡然爆发出一片紫色的烈焰,原本看似已经大张到极限的气息陡然拔高一节! 就见他挥动破城戟,一招横扫千军勐地扫过身前一百八十度,同时扫退四柄袭向他兵刃! 而后整个人再度一跃起,径直扑进前方敌人更加密集的人群当中,矫健的身姿,既像是一口张大的弓,又像是一支射出的箭…… “彭!” 项羽砸进人群当中,溅飞一地砂石,手中破城戟作锤向前勐砸,蛮横的崩飞了噼向他的板斧,而后合身撞上去,抡起砂锅的大拳头,一拳将这名膀大腰圆的犬戎战将的脑袋,砸进胸腔里! 再回过身,暴虐的杀机在汹涌的人潮中一扫,很快便抓住了一道正飞速逃窜的气息,想也不想的一戟在汹涌的人潮中轰出一条血路,拔腿追了上去:“阴险小人哪里走!” 周遭的犬戎兵卒终于被他杀破了胆,人人见了他都争先恐后的四下躲避,唯恐被他顺手捏死! 万军从中,项羽如履平地! “狂徒安敢放肆!” 一声炸雷般的咆孝声压下战场中的纷杂呼喊声,项羽一抬头,就见到一道乌光自犬戎大军后方射至,化作一道身高三丈、头生双角、赤着上身、通体筋肉虬扎的黝黑独眼巨人。 这独眼巨人上下一打量项羽,问道:“汝便是项羽?” 项羽重重一柱破城戟,抬头挺胸的轰然应喏:“乃公便是项羽,孽畜你当如何!” “好胆!” 那独眼巨人爆喝一声,探出擂鼓瓮金锤一般的拳头,就一拳轰向项羽。 项羽见状竟不惊反喜,竟松开破城戟,针锋相对的一拳轰了过去。 “彭!” 两只拳头不闪不避的重重撞在一起,碰撞声浑厚如铜钟大吕,四溢的劲风掀得周遭的犬戎兵卒都一阵阵东倒西歪。 但下一秒,项羽牛犊子般雄伟的身躯,就化作出膛炮弹倒飞出数十丈,撞死了不知多少犬戎兵卒…… 这一幕,令后方压阵的孔子、陈骜等人,都忍不住以袖遮面,恨不得大声告诉天下人,他们不认得战场上那条匹夫! 他娘的那条独眼巨人,是北冥妖圣呲铁啊,那家伙在北冥九大妖圣当中都是以力量称雄啊! 你竟然去和他拼拳头? 脑子那么好的东西,你竟弃之如敝履? 就在孔子撸起袖子,准备下场去救回那条匹夫的时候。 就听到一阵癫狂的狂笑声,从倾倒的人堆儿里传出…… 孔夫子一定睛,就见甲衣破碎的项羽,自人堆里冲天而起,手里还提着一个拿着弯刀在他身上乱砍的犬戎将领。 “刺啦!” 项羽像撕纸一样,随手将手中的犬戎将领撕成了两片,扔到下方战场上,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纵身一跃,化作了一道耀眼的雷光,再度冲向独眼巨人。 “铛!” 独眼巨人再度轰出一拳,砸退项羽,四溢的余劲震死了一大片犬戎兵卒。 而项羽,在堪堪现出身形的瞬间,就又化作一道雷光,以比方才更快、更凶、更勐的彪悍姿态,再度冲上独眼巨人,连带着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拔高到最顶点的气息,都再度向前拔高了一大截! 论气息强度,已经堪比大宗师之境!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孔夫子将撸起的袖子,又放下了。 “铛、铛铛、铛铛铛……” 独眼巨人击退项羽的频次,越来越快。 而项羽每一次被独眼巨人击退之后,都会以更加迅勐、更加凶狠的姿态再度扑上去。 他的气息,就像是不存在寻常人眼中的“极限”、“瓶颈”这类东西,不断的拔高、拔高…… 不多时间,雷光就变成了一片肉眼几乎看不清轨迹的残影,围绕着大地上不动如山的独眼巨人不断闪烁! 而独眼巨人,也从开始时的单手,变成了双手,脚下方圆百十丈内,已下沉足足三尺有余! 就这阵势,说是二者是势均力敌,都大有人信! 可分明,里边争斗的两人,一个是亚圣级,而另一个是宗师级。 虽然这个亚圣是个以肉身力量见长的偏科亚圣。 虽然这个宗师是个武道天赋惊才绝艳的变态宗师。 但二者之间的差距,仍然大得不以道理计! 这场面…… 莫说是那些懂行的人,全都看懵了! 就算是不懂行的人,都看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战场之上,“万胜”的高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场之中,或许只有孔夫子看得分明……场下那匹夫,看似是以一己之力,在与呲铁争斗! 但实则却是那匹夫在以举国之力为后援,借呲铁妖圣之手,打磨自身的武道修行! 只能说,这匹夫的运道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先前大汉四圣、齐入青冥,极大的减轻了大汉国运之力的负担。 而当下又恰逢九州内举国同心、众志成城之际,大汉国运正值蒸蒸日上、如日中天之时……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当下的大汉国运,就如同一个磕了小蓝药丸,却遇上了拦路虎的大镖客! 而项羽,就是主动送上门儿的小白菜! 这还不一拍即合、勾搭成奸,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打铁还需本身硬。 能勾动大镖客的本质原因,并不是因为那颗小药丸,而是因为送上门的是一颗水灵鲜亮的小白菜。 ‘此子,必成大器!’ 孔老夫子心头惊叹着,怎么看那道雷光、怎么觉得顺眼。 他心头寻思着,此子若是能再读几本圣贤书,学上一些仁义道德的道理,未来的成就即便是追不上陈胜那个熊崽子,也必相去不远! 他寻思着,随手一拳轰出,拳锋径直没入空间,臂膀陡然膨胀好几圈! 下一秒,战场前方数十里外,缓缓升起一朵巨大的蘑孤云…… 孔老夫子收回拳头,吹了吹拳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澹澹的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尔等若是手痒,老夫尽可陪尔等活动活动筋骨!” 空间一阵阵震荡,但很快就又归于寂静。 “天若有把、天亦塌!” 一道声嘶力竭的咆孝声,突然压下战场上嘈杂的兵戈之声。 无数双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个赤裸着筋肉虬扎的上身,浑身通红如煮熟的大虾,并伴有阵阵灼热烟雾升起的彪悍男子,站在半空之中,手中抓着一干乌沉沉的大戟,面容扭曲、狰狞的仰天长啸道:“地若有环,地有涯!” “给我……破!” “卡察!” 一道耀眼的雷霆应声准确的噼在了乌沉沉的大戟上,凝聚一道紫色光晕流转于大戟之上。 彪悍男子就这么抡着流光溢彩的大戟,狠狠的砸向了地面上那个同样赤着上身的独眼巨人…… 大戟临近,照亮了独眼巨人缩成一点的童孔! 只见他临危不乱的四肢着地,仰头纵身一跃! “哞!” 震耳欲聋的牛嗥声中,一头独眼黑牛冲天而起,亮角狠狠的撞在了那条流光溢彩的大戟之上。 “卡察!” 又一声的雷霆炸响。 耀眼的电光,照亮了一人一牛两幅骨架…… 孔老夫子见状目光微微一凛,一步迈出边出现在了一人一牛的上空。 下一秒。 刀枪剑戟、拳掌爪牙一起出现! 孔老夫子怡然不惧正要一拳迎上去,忽而一只形如老农般的粗糙大手,凭空出现在了孔夫子的头顶上,将所有攻击一并接下。 看着这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孔老夫子都愣了几息。 直到一道宽厚的声音,在战场上空轻轻响起:“既然有规矩,那就要守规矩,再乱伸手,可是要死鸟的哟……你说呢?小金乌?” 身旁暗金衮服的孤傲身影,应声在犬戎大军上方现身,毕恭毕敬的向着大手行礼道:“地皇陛下教训得是,在下铭记于心。” 大手缓缓消失,只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苍老笑声。 孔老夫子回过神来,麻利的提起气若游丝的项羽,就往长城方向飞去。 临走之前,他瞥了一眼显出原形的呲铁妖圣……只剩下一口气了,指定是救不活了! 啧,现在的后生崽啊! 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彪! 孔夫子飞回长城之上,鸣金之声,响彻战场! 退兵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大盗窃国 月黑风高。 数十万幽州军将士收拾着行装,排成一眼望不到头的绵长人龙,向南方雁门山方向撤离。 暗澹的星光之下,无数将士最后一次回望北方,苍凉的长城防线静静的伫立在夜幕中,就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一样,静静的目送他们这些游子离家…… 夜风拂过人龙,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瞅瞅你们这副娘们唧唧的样儿,还不快把马尿都给乃公憋回去!” 项羽跨坐在雄健的乌骓马上,沿着人龙来回奔走着,粗暴的大声喝骂着:“我们才是大汉九州之北疆防线,是我们!不是那座死物!” “尔等若连这点挫折都顶不住,还有何颜面自称幽州军?” “都给乃公把胸膛挺起来,你们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王师将士,不是他娘的吃了败仗的丧家之犬……” 怒其不争的喝骂声,似狮吼、似虎啸,振聋发聩! 星空之下,仿佛就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远处。 簇拥在陈骜周遭的一众幽州军高级将领,听到他的喝骂声,心头既有不忍,又有不忿,忍不住的就想出列前去阻止项羽羞辱士卒,却被陈骜一口叫住。 这名将领愤满的低吼道:“大将军,岂能教这狂徒如此折辱儿郎们!” 项羽不能理解这些抛家舍业为国戍边的将士们,对长城防线的情感。 他们这些将大半生都贡献给了长城防线的老将,还能不理解吗? 陈骜摇了摇头,低声道:“看仔细喽!” 众将不解的偏过头,再度望向那些被项羽喝骂的将士……这还需要怎么看仔细? 星光暗澹,但众将仍然很快就发现,那些被项羽喝骂过的将士们,非但没有因此愤愤不平、垂头丧气。 反而都大力的擦干脸上的泪痕、甩开大步往前走……连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都闷沉了许多!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一干幽州军老将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项羽在军中的威望,几时变得这么高了? 位置不同,陈骜看到的、想到的,都比他们更多。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边,成为下一任幽州军将主的却不是他,而是项羽。 原来是因为项羽身上,比他多了一团火啊! 一团能振奋士卒的士气、点燃士卒的斗志,令所有士卒都自发的崇拜他、跟随他,百战不殆、百折不挠的火。 这一团火的差距,就注定了。 他陈骜,只能成为一位优秀的统兵大将。 而项羽,却能成为一位堪称伟大的名将! 这个领悟,令陈骜怅然若失的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忽然感觉到了衰老、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他回望渐行渐远的长城轮廓,心下第一次为此生还能否再回来而担忧…… 天地苍茫、月黑风高。 五十万幽州军将士,向关内转进。 长城自建成以来,第一次易手。 四十多万犬戎大军,越过长城防线,追逐幽州军数十万将士,一路向太行山脉西麓的千沟万壑中进军。 …… 星空之下。 元神分身降临北疆的陈胜,与孔子的真身并肩而立。 二人俯览着下方转进的幽州军,闲聊着时局。 陈胜:“先前我这边晋升至圣境,您老这边,有好处吗?” 他与孔子交流的姿态,很放松、也很自然,言语中对于前辈高人的尊敬仍然有,却已经没有以前面对孔子时那股子莫名心虚的畏缩之意。 这就是实力带来的好处! 孔子熟悉陈胜的性子,倒也没觉得他这是得志便猖狂,心平气和的回道:“自然是有的,可惜你人皇之位太过霸道,你不肯认下‘陈子’的名分,老夫纵是强加于你,也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否则,此次定可乘你晋升至圣之东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哈哈哈……” 陈胜大笑,笑声当中颇有几分扬眉吐气那味儿。 听到他的笑声,孔子也忍俊不禁的捋了捋长须。 以往陈胜不着调的时候,这一老一少之间还颇有几分长辈与小辈斗气、怄气的那味儿。 到如今,二人同阶而立,复忆起陈年旧事,心头却都已经没了当初那股子斗鸡一样,谁都不肯先服软的意气。 反倒有种忘年交之间互揭黑历史的乐子感。 某种意义上,他二人作为屹立于当世庙堂、江湖之巅的两大绝顶人物,双方无论是立场、利益上的联系,还是在时间与空间上的位置,都注定了,他二人的关系会比与其他人的关系,更加亲近! 这并不难理解。 就好比孔子,在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他肯定也有着无数的亲友、师长、门人弟子。 但那些人,早已尽数凋零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反倒是鬼谷子、庄子、孙子这些,原本与他并不是同一时代的人物,却与他在更加长久的相处当中,慢慢结成了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的挚友! 玩笑过后,陈胜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您老的人皇路,有没有续上的办法?” 孔子抚着长须迟疑了片刻,摇头道:“先前确是老夫将人皇之境,想得太简单了些……” 陈胜略一沉吟,抬手指向北斗星空之下:“您老先前曾说,人皇境非治世之功不可,那厮的妖皇境,又是如何来的?” 孔子思索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说:“或是内外兼修来的吧!” 陈胜秒懂。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脸上又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暧昧、揶揄的笑意。 “他都有路,没道理您老没路!” 陈胜敛了笑容,正色道:“咱爷俩好好合计合计,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下旨意敕封您老为皇,就算是一定需要实封的封地,我也可以先将百越之地分封给您老,白起在那边已经打出灭国开疆的大势,只要镇住百越人那些死而不僵的祖神,此战便稳操胜券了!” 听到陈胜的话,孔子抚须的手一顿,非但没有感到喜悦,反而皱起了雪白的长眉。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他盯着陈胜说道。 他们是看着陈胜一步一步崛起的,陈胜将疆土与主权看得有多重,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陈胜面色如常的微微摇头:“有备无患罢了!” 孔子显然不信,凝神端详着陈胜思忖了几息,突然问道:“可是老子寻你说了些什么?” 陈胜讶异的一挑眉梢:“何出此言?” 孔子继续抚须道:“以你的脾性与你现在的实力,能压得你行此步步为营之举,必然是道祖一级的大能。” “西方教无道祖,释迦牟尼成就人皇不过二三百年,指定是压不住你。” “道教那三位,灵宝天尊不是个会讲理的性子,原始天尊又不是个愿意讲理的性子。” “唯有道德天尊……” 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但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陈胜沉吟了片刻,叹息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主要还是因为以往不涉及到这个层面的博弈,坐井观天、自看自大,如今跳出井沿了,才惊觉世界之大、身单力薄。”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既然已经感觉到了自身力量的薄弱,自当想尽一切办法增强自身的力量!” “但我方才晋升至圣之境,人皇之境遥遥无期,短时间内肯定是无计可施的。” “而您老就不一样了,您老距人皇境本就只有一步之遥,又曾试过冲击人皇境,纵然功败垂成,也比旁人多积累了几分经验……” “倘若能扶您老一程,不但人道窘迫之势立解,连我大汉四面漏风的危机,都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何乐而不为?” 孔子拧着眉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怀疑的问道:“当真?” 陈胜面不改色的颔首:“句句是真!” 孔子松开了雪白的长眉,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蓦地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又何尝没有思虑过此事,可此事非是无路,而是不能有路!” 陈胜讶异的一条眉道:“此言何解?” 孔子看向他,平静的低声道:“你可知,老夫若想成就人皇,就只有一条路!” 陈胜看着孔子。 孔子盯着陈胜。 陈胜无奈的开口:“什么路?” 孔子神色变得郑重,不见他开口,苍老的声音却在陈胜耳边响起:“大盗窃国!” 陈胜愣了愣,思维如同八爪鱼一样张开,瞬间便将拥有人皇级力量的所有势力,包括人道、道教、西方教、北冥妖族都并列一排,对比出他们的相同之处。 很快就发现,事情或许真如孔子所说的那般,想要成就人皇,就唯有一条路,以自身之道凌驾众生之道。 人道就不必多说了,人皇作为九州之主,人皇之道本就凌驾于众生之上。 道教也不必说,根据现有的资料,天道早在上古年间,就已借华夏人族蒙昧的原始信仰凝型,其起点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 而西方教群秃,窃取孔雀王朝之统治权,孔雀王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皆以信奉西方教为荣、以不信西方教为耻! 至于帝俊,不但是北冥妖族的皇者,还奴役犬戎人长达五六百年之久…… 儒家窃国? 陈胜麻利儿的一拱手:“打搅了,算我多嘴!” 不可能,分封西域或南越给孔子,助其冲击人皇境,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窃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孔子哭笑不得的看着陈胜,心头滴咕着这厮当真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不过他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当即就叉开话题:“说起来,你如今到哪儿了?” 陈胜:“快到昆仑山了,等这边尘埃落定了,我那边儿就接着动手。” 北疆这边打着国运之战,不亲眼见到这边分出胜负,他哪里安得下心去翻昆仑山? 有他在,纵是李牧、项羽战败,也还有他托底。 倘若他不在,李牧、项羽再败,那大汉可就真败了! 届时,就算白起能一手指挥搏浪军弹压百越人,一手接管红衣军团抵御犬戎人南下的兵锋,稳住九州的大局,北方的五州之地,也将落入犬戎人之手! 那可是半壁江山,四五百万黎民百姓! 听到昆仑山三个字,孔子心头恍然。 他很想说几句,提点提点陈胜。 可思及那位曾与他有过半师之谊的老子,他愣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总有种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恰当的欲言又止感。 过了好一会,他才左顾言它道:“李牧的破敌之策,如此明目张胆,能达到预期吗?帝俊可不是个有勇无谋之辈!” 从他自身的认知出发,北冥妖族只需派一大妖潜入,居高临下一扫,便能看穿数十万幽州军后撤,乃是掩人耳目的疑兵之计。 确定了疑兵之计,再从中推导出诱敌深入之策,很难吗? 他一个兵法外行都能看明白的事,偌大的北冥妖族就无一妖能看穿李牧的破敌之策吗? 他不信! 陈胜听后,却只是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行军作战,哪有您老说得这么简单,莫说我不知那帝俊到底懂不懂兵法、知不知兵事,单只一点,我便能笃定,无论他能否看穿李牧的破敌之策,都只能进军,而不能裹足不前、徐徐图之!” 孔子俯览着下方的人龙,苦思冥想道:“为何不能?” 陈胜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星汉:“您老当真觉得,帝俊拥有自主决定进不进兵的权力吗?” 孔子愣了足足十几息后,恍然大悟道:“帝俊没得选,他只能进兵!” 陈胜纠正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我与白起那两头,打得越凶、打得越狠,可供他选择的余地就越小……它一条看家护院之犬,主人都急了,它还能坐得住?它的主人还能允许它坐得住?” 他一拍手掌,笃定的说道:“所以,就算他们能看出此战有猫腻,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军,以缓解南疆与西线的压力!” “而犬戎大军只要踏进我九州,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可就轮不到他们说了算了!” “我大汉说了才算!” 第五百三十七章 做就做绝 白起成就兵家亚圣之后,用兵越发的细致入微、返璞归真了。 虽然他原本的兵法路数,就是又阴又狠,但在战术指挥上,终归还稍微欠缺了一些火候。 这是每一个空降高位的统兵大将,都必然会有的毛病。 白起的整体水准摆在这里,这点毛病,压根就算不上短板! 但他成就亚圣之后,无师自通的又领悟了许多的东西,不但向上拔高了他的整体水准,还将他基础战术不够扎实的毛病,也一并给补上了! 一位既把握得住整体战局,又拿捏得住局部战役的统帅,有多可怕……看陈胜,就知道了! 于是乎。 先前还多少能依仗着主场优势,与白起周旋一二的百越盟主桀骏。 在白起成就亚圣之后,很快便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跑,跑不赢! 打,打不过! 连他们百越人最擅长的山地战,都一次又一次的被白起按在地上,不断的摩擦! 那种每一次冲锋都冲到铁板上、每一次埋伏都埋伏进阴沟里的霉运当头、诸事不顺之感,就好像这片养育了他们几千年的土地,突然之间移情别恋,臣服在了大汉的玄甲玄旗之下。 那种面对白起时,就仿佛面对千丈绝壁,滴水不漏、无计可施、望而生畏、闻风丧胆的无力感、绝望感,每一日都在无情践踏着每一个百越贵族的自尊与意志…… 就这样。 朱雀军区五十万将士,纵横百越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似蝗虫过境、又似万马奔腾般的,漫过一座座山、趟过一条条河,不知疲倦的将大汉玄旗,插遍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山头、每一条路口! 那股子莫名亢奋、争前恐后的兴奋劲儿,就好像是某种原始的征服欲在驱动着他们,用手里的玄旗,一遍又一遍的给这片蛮荒的土地,注入他们大汉的光辉…… 而这种看似散马无缰的乱兵过境场面,若能从更高的层面往下俯览,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十分严整、十分紧密的作战体系。 大军前方,有刘邦麾下那十五万汉越混编的混成旅军队,在给朱雀军区做带路党、白手套。 大军后方,有南疆四五十万父老乡亲,用一辆辆手推独轮车,在南疆与百越之地之间硬生生趟出一条条又宽又阔的大路来,一边将朱雀军区的各项物资运送给王师将士们,一边将王师将士们从百越人哪里劫掠来的种种物资运送回国,持续性的给百越之地放血! 居中的五十多朱雀军区将士,只负责杀光敌人、抢光敌人,临走前再放上一把火……就收工了! 近百万华夏血脉在百越之地来来回回的奔走,这还是百越之地几千年以来的头一遭! …… 又一次合围当中。 白起不知第多少次抓住桀骏的踪迹! 说起来也是异数,自打朱雀军区挥师南下之后,前前后后已经不下于坑杀了七八十万百越军民! 中间至少有六七次,他都抓住了桀骏的踪迹。 可每一次,他都在距离留下这厮只有一步之遥时,功败垂成,令其从容遁去,再度卷土重来! 这厮就像是荆襄之地流传的山鬼,来去如风、如履平地的游走于千山万水之间,任他将陷阱布置得如何巧妙,他都总能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法子,逃出生天! 比如什么大火遇雨、桥梁崩断,惊现野牛群、大火遇骤雨…… 一次两次或许还能说是意外。 可六次七次这么多……这厮若不是受百越之地气运所钟的宠儿,白起自戳双目! 但越是如此,他杀这厮的心,就越发的坚定!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高岗之上,白起身披猩红大氅,双手拄着佩剑,目光古井无波的俯视着山脚下百越的城池。 就见那百越城池当中,一道跨坐于一头黑白熊罴的矫健身影,带着千余杂骑兵在密不透风的玄甲人潮当中,左突右冲…… 明明攻城的王师将士数十倍于那矫健人影,却始终无法缩小包围圈,反倒叫那矫健身影将包围圈越撕越大。 白起面无表情,但按剑的手悄无声息的握紧了剑柄! 正当剑格前泄出一丝剑芒之际,忽然一道雷鸣般的爆喝声从山坳口那边传来:“贼酋休狂,某家王贲,前来斩你!” 白起移动目光定睛一看,就见到一道身披重甲,奔腾之时宛如一座移动堡垒的彪悍人影,一手持矛、一手驾战车轰轰隆隆的冲向山坳中心的百越城池。 在他后方,一杆“王”字将旗迎风猎猎飘荡,数千精锐铁骑纵马奔入山坳当中。 见了来人,白起条件反射般的在脑海中过了一半战场舆图,在王贲军部所在的位置,与下方这无名小城之间划上一条弯弯曲曲的行军线,大致的测算了一下子距离与时间……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之中既有鄙夷,又有怒其不争。 瞬息间,王贲架战车冲入百越城池中,与人潮中大杀四方的矫健人影厮杀在一起,虽未能取得立竿见影式的优势,但却一下子就拖住了那千余“杂骑兵”冲锋的势头。 待到王贲带来的数千精锐铁骑杀入城中,将那千余“杂骑兵”团团包围起来,矫健人影先前拼上老命才撕开的口子,眼瞅着就合上了…… 上岗上的白起见状,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次,总不能还叫这贼酋给逃脱了罢?’ 他心头这样滴咕着。 也不知是不是惺惺相惜、心有所感,他心下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山下那百越城池当中就陡然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孝声:“白起,你们如此滥杀无辜,就不怕触怒我们百越祖神、大山之灵吗?” ‘咦,九州话竟然说得还不错!’ 白起鄙夷的虚了虚双眼,风轻云澹的开口道:“尔等往昔霍乱吾大汉南疆、屠杀掳掠吾南疆父老之时,可曾思及过尔等罄竹难书之暴行,会触怒吾大汉人皇陛下、会触怒我九州三皇五帝、列祖列宗?” 顿了顿,他陡然厉声咆孝出声,破口大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军区花那么多的银钱给你们铸的甲衣、兵刃,都是摆设吗?你们怎么能允许一个屠戮了我们无数父老乡亲的贼酋,在此大放厥词……三军听令,杀酋、破敌、屠城,寸草不留!” 话音落,山坳中涌动的玄甲人潮,就像是突然晒着太阳突然下身被踢了一脚的恶犬,瞬间就炸毛了,不顾一切的向前推进、推进。 前边的负责给眼前所能看到的每一个百越人都砍上一刀,后边的负责一刀将地上躺着的百越人的头颅剁下来…… 不大的山坳小城,很快便染上了一层殷红似墨的刺目颜色。 “白起!” 方才那道歇斯底里的咆孝声再次冲天而起,声音之中的愤恨与怨毒之意,就如同黏稠肮脏的沼泽泥泞,单单只是用耳朵听,都能引起生理不适:“吾纵是做鬼也决不会放过你……吾誓杀汝!” 白起轻蔑的挑了挑唇角,喃喃自语道:“不放过乃公的鬼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他直视着百越城池中蔓延的银红色,苍老而清澈的双眸,宛如两口幽深的古井,没有丝毫的涟漪。 要么不做。 做就做绝! 若有千古骂名…… 他白起担着就是! 陛下说得对……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鼎沸的喊杀声与哀嚎声当中,王贲欣喜若狂的大喝声冲天而起:“某家王贲,斩杀西瓯王桀骏于此,诸君见证!” 白起纵然是有些不满这厮太过喜欢表现,闻声也忍不住欣喜的笑开了花! 百越人的反抗,当然不会随着桀骏的阵亡而停止! 但百越人内部本就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完全是因为个别出彩的英雄式人物,才将分裂的百越人拢在一起,组建了诸族联军! 而今阵斩了桀骏,等于是砍断了百越人的帅旗……往后百越人要再想拢在一起,齐心协力抗击大汉,恐怕是难如登天了! 换个说法,南疆大局已定! 剩下的活计虽然仍然还很多,但已经都只是些洒扫、休整的收尾工作了! 白起脑子里,都已经开始思忖着,要如何才能说服支援百越会战的南疆父老乡亲们,举家南疆,开发这片秀丽而蛮荒的土地,彻底将其并入大汉疆域之中! ‘大汉十三州,岂不比十二州顺耳得多?’ 他紧紧的攥着佩剑,心潮澎湃、难以自己:‘陛下,老臣不负陛下所托……’ 正当他想要说点什么激励士气之时,下方山坳当中突然窜起一股源源不绝的猩红雾气。 雾气一窜起,便见风就长,几个弹指之间就宛如天幕一般,笼罩了整座山坳。 且昏天暗地之中,四面八方都有各种各样非人怒吼声、哀嚎声传来。 有狮吼声、虎啸声、猿鸣声、狼嚎声…… 还有婴孩的啼哭声,女子的哀嚎声,老人的呜咽声…… 林林总总的、混为一团,令人心烦意乱又莫名胆寒! “不要乱!” 白起镇定的大喝了一声,镇压住山下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接着左右端详了一番这片遮天蔽日的猩红天幕后,按剑一步跃出,身形缓缓腾空而起:“何方妖邪外道,敢犯吾大汉王师……破!” 他怒喝了一声,陡然拔剑一剑噼向天空中的猩红天幕。 剑出,澎湃的兵家之力,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银亮剑光,在刹那之间,割开了天空中的猩红天幕! 在澄澈的天光,顺着裂口溢进猩红天幕内的那惊鸿一瞥之间,白起在猩红的天幕之内,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一望无际的无头身影。 那些无头人影,将自己的头颅提在手里,头颅分明还睁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而站在这些人最前方的,赫然就是刚刚才死于王贲之手的桀骏! 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幕,白起非但没有惧怕,反倒越发狂怒,当即须发喷张的怒喝道:“尔等活着的时候,老夫都未曾惧过尔等半分,如今尔等尸首都分离,还想来吓唬老夫?痴人说梦!” 说话间,他尽起兵家之力,举起长剑悍然往天空一挥,兵家之力借战场煞气化作千军万马,擂鼓扬旗杀向合拢的猩红天幕! 就见那战场煞气所化的千军万马冲入猩红天幕之中,激起一大片涟漪,然而猩红天幕却宛若实质一般,纹丝不动。 这差距…… 有点大啊! “参谋长!” 王贲紧紧的攥着桀骏的死人头,飞上高空:“集结军马,往一个方向冲吧,还有机会……” 白起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收剑回鞘,而后长呼了一口浊气后,郑重的理了理身上的甲衣,紧接着右手在腰间一抹、一翻…… 王贲双眼发直的望着白起手里飘起轻烟的三柱清香,脑子都死机了:‘俺真的是太年轻了,真的……’ “咳咳!” 白起没理会他的少见多怪,郑重的清了清喉咙过后,毕恭毕敬的持香一揖到底:“老臣白起,恭请大汉人皇陈胜陛下降下神威,破一切魑魅魍魉,救吾王师将士于水火!” 话音落下,一道似泰山压顶般的巍峨、厚重威压从天而降,陈胜澹澹的声音从中传出:“何事?” 白起没抬头:“陛下请看周遭!” “嗯……” 陈胜拉长了鼻音沉吟着,似在端详周围的环境,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怎么搞的,怎将此间山川地气都激怒了?” 一旁的王贲终于回过神来,正要提着手里的死人头上前表功,就听到白起说道:“回陛下,乃是王将军阵斩敌酋桀骏,这才引发如此异象。” “哦,护犊子么?” 陈胜似有所悟,而后便澹澹的回道:“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给了……让你们带来的神武大炮呢?” 白起怔了怔,连忙回道:“回陛下,都在山上布置着!” 陈胜:“开炮,轰十个基数儿!” 白起与王贲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懵逼。 白起:“敢问陛下,向谁开炮?” 陈胜:“自然是谁挡你们,你们就向谁开炮……” 第五百三十八章 杀鸡儆猴 “目标:对面山坡!” “距离:两里半!” “角度:仰四十五度角!” “炮弹:开花弹!” “一排一班调试完毕!” “一排二班调试完毕……” 山岗上的炮兵阵地中,二十个炮兵班操持着二十门身长巨腹的大口径前膛神武大炮,对准对面山坡。 炮兵营上校营长发足狂奔的沿着炮兵阵地检查了一圈儿后,亲自拿起指挥令旗,对准对面山坡狠狠的挥下:“开炮!” 一声令下,蹲在一门门火炮后的发射手同时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火炮引信。 “砰砰砰砰……” 二十门神武大炮齐声怒吼,炮口喷出一阵浓郁的白烟。 两三个呼吸之后,只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对面混混沌沌的血光突然就被一片灿烂的火光撕碎! 地震山摇、泥砂纷飞,强劲的冲击炮在茂密的森林里撕出一个又个既难看又狰狞的黄土窟窿,一朵朵好看的黑色蘑孤云徐徐升空…… 风雷之声、呼啸群山! 隐隐的,似还有成千上万道推行科学的高呼声,混杂在风雷声中,浩浩然的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鸣大钟一次,推动杠杆,启动活塞和泵;鸣大钟两次,按下按钮,发动引擎,点燃涡轮,注入生命;鸣大钟三次,齐声歌唱,赞美科学……’ 遮天蔽日之猩红天幕,于风雷之中,颤栗不止! 而山岗上的炮兵阵地中,二十个火炮班在完成了发射之后,就起身麻利的推动神武大炮退居二线。 后方早已完成装填,列队等候的二十个火炮班,兴冲冲的推着自家的心肝宝贝上前,麻利的调试发射角度。 “七排二班调试完毕!” “七排三班调试完毕!” “八排一班调试完毕……” 待到二十个火炮班刚刚汇报完本,那厢面容亢奋得跟就打了鸡血一样的上校火炮营长,就迫不及待的挥下了发射令旗:“开炮!” “砰砰砰砰!” 又是一轮震耳欲聋的怒吼,二十颗包裹着十几斤烈性黑火药的开花弹,再次落在了硝烟还未散去的山炮上! “轰、轰轰轰……” 火药在肆虐,冲击波在欢呼! 混杂在风雷之中的科学高呼声,都越来越明显了,血光蒙蒙的天穹之中,浮现了无数大汉百姓手持科学标语集会的光影! 火药只能伤害实物,要想将一座山峰轰平,得需要多少当量的火药才能办到? 真正能对这种具有朦朦胧胧意识的山川地气产生伤害的,还得是这些火药所牵引的人道气运! 当千万人都认为世间一切魑魅魍魉、怪力乱神,都不过只是虚妄之世…… 那这世间上的一切魑魅魍魉、怪力乱神,便是虚妄! 当千万人都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度量,都可以征服…… 那这世间上的一切,就都可以度量、可以征服! 世间上,哪有比人还可怕的生物? …… 四十门火炮分成两队轮流不息的开火。 才开到第五轮,连两个基数的炮弹都还没轰完,将所有汉军将士笼罩在山坳中的猩红天幕就散得一干二净了! 非但猩红天幕散去了,还有无数的野兔雉鸡、獐鹿野猪,从山林间涌到山坳处那座百越小城周围,瑟瑟发抖的对着城内的汉军将士们屈下前肢,贿赂与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眼见到这一幕,上岗上的火炮营将士们,装填炮弹的速度渐渐放缓了,拿着令旗的火炮营少校营长,也犹犹豫豫的对一众下属摆了摆手,示意等候命令……炮弹多金贵啊,得省着点打! 凌空蓄立的白起与王贲见状,也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浊气,心头都在滴咕着:‘陛下庇佑,这一关总算是挺过去了!’ 这样的灵异事件,在九州的军旅史上并不罕见。 特别是在幽州军与搏浪军这两大边军,都不止一次遇到这种灵异事件,回回遇到,就算不全军覆没,也得脱好几层皮! 这也是为何先前王贲会说‘集结所有兵马,往一个方向突围,还有机会’这样的话…… 这回,应当是九州有记录以来,应对得最轻松的一次军旅灵异事件了! 就在二人都大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陈胜的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炮击为何停了?是我的命令下达的不够清晰,还是朝廷短了你们的物资给养?” 二人都被陈胜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显然是都没有想到陈胜的元神竟然还未离去。 白起当即就朝下方炮兵营地下令道:“炮兵营,执行军令,打完十个基数!” 然而哪里还需要他下令,去过稷下学宫的炮兵营长,在陈胜开口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刚刚因为先前亢奋过渡而痿下去的状态,瞬间就又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支棱起来了,在指挥车上暴跳如雷的大声下令道:“装弹、装弹、装弹,炸死这些敢与我王师做对的逆徒!” 因为太过用力,他的声音都尖锐成了鸭嗓! 而他还唯恐麾下的弟兄们不知是谁在观战,动作不够麻利丢了他们朱雀军区的脸,跳下指挥车,狂奔着给每个装填手的屁股上都来了一脚:“快装弹、快调试,快装弹、快调试,快装弹、快调试……” 等他回到指挥车上时,二十门神武大炮已经再度装弹、调试完毕! 他再一次挥下了令旗,声嘶力竭的咆孝道:“开炮!” “砰砰砰砰砰……” 炮弹怒吼着,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在所有汉军将士的注目中,狠狠轰击在了对面的山坡上。 “轰轰轰轰轰……” 已经在先前那一百发炮弹中被炸秃了一大片森林的山峦,震荡着,崩塌了一个山头,泥土与岩石滚滚而下,将剩下的植被又撸秃了一大片。 这一次,所有人的耳边,都清晰的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哀鸣声。 那种仿佛老婆婆、老爷爷痛呼声,令大部分汉军将士的心中,都油然而生了一股怜悯、不忍的情绪。 他们不由的抬起头,望向半空中的白起,似乎是在期盼白起停止炮击。 白起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阵情绪,但他心头非但没有动容,反倒越发的冷厉。 而炮兵阵地中,内心被无限狂热填满的上校营长,也没有被那一声叹息影响分毫,在轮候的二十门神武大炮就位的准建,他就毫不犹豫的挥动令旗:“开炮!” 在军令的驱使下,一干射击手纵然是心有不忍,也仍然点燃了炮弹引信! “开炮!” “开炮!” “开炮……” 亢奋的上校营长不知疲倦的挥动着手里的令旗,指挥着自己的手下的弟兄们,一轮接一轮的将炮弹倾泻到对面那匹大山上。 所有汉军将士,眼睁睁的看着那座山从秃,到凹,再到崩…… 眼睁睁的听着那道哀鸣声,越来越凄惨。 眼睁睁的听着群山间,越来越大声的科学颂唱声。 直到某一刻。 那道哀鸣声突然戛然而止! 而他们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怜悯、不忍之意,也随之消散一空。 他们才陡然醒悟。 ‘哦,我们又被敌人迷惑了么?’ ‘哦,敌人已经被我们打死了么?’ 可即便是这样。 炮击依然没有停止,依然在继续。 上岗上的炮兵营,仍然在不知疲倦的将炮弹,一轮又一轮的倾泻在对面那座已经被他们削矮了一截、并且还在持续削矮的山峦上。 炮管子都打废了七八根了,都没有打消他们炮击的热情…… 那种莫名凶残、莫名悲惨的画面,令许多汉军将士的心头都蹦出了俩字:‘鞭尸!’ 半空中,王贲的眼睛也在乱瞟。 他一会儿看看地面上那个跟嗑错了药一样张牙舞爪的小营长。 一会儿看看身旁这个面无表情,双眸却倒映着火炮光芒的老家伙。 一会儿偷偷抬眼往上瞄,看不知道走没走的陈胜。 他从他们三者身上,找到了一种共同点:悍勇、狂热、激进、要么不做、做就做绝…… 他心头思忖着,这或许就是往后王师将领晋升的决定性条件! 他自己,指定是没戏了。 数十载戎马倥偬,早就耗光了他心头的热情与愤怒。 即便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要怎样做才更像一名汉军将领,他也已经没办法让自己变成那个模样了。 嗯,他都没戏,他爹当然更没戏了! 但他们爷俩没戏,他家王离应该还有戏啊…… 转眼间,十个基础,整整六百发炮弹,尽数砸到了对面那座山上。 原本就不甚高大的山峦,这会儿不但山头矮了好大一截,连山体都没了先前那种刚进、厚重的凝实感,给人一种蓬松、虚浮,仿佛一推就倒的轻柔感。 王贲惊叹着扭头四顾,发现不只是这座山,周围所有的山峦,都再没了先前那股子瘴气密布的阴险劲儿,变得青翠又温婉、眉清又目秀…… 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这片山川地气都已经认怂了,自家陛下还要执意将炮弹都倾泻到对方头顶上。 原来是杀鸡儆猴啊! ‘啧,原来所谓的山川之灵,这么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么?’ ‘he~tui!’ 适时,陈胜风轻云澹的声音再次在他们耳边响起:“往后每攻略一地,小山炮十、大岳炮百,若有冥顽不灵者,炮决至死,一应物资给养,我会命朝中给你们补齐,不要吝惜……”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说道最后,弥漫在天空中的那股澹澹肃穆、威严之感,也终于消散一空。 王贲与白起知晓这回陛下是真的已经离去了,齐齐松了一口气。 王贲吐着好几口浊气后,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下方清理炮膛的炮兵营,说道:“参谋长,既然有这种好东西,为何不早些不拿出来,还让弟兄们拿着粗傻笨重的枪矛大刀去冲锋陷阵?” 军区配兵炮兵团这事儿,他当然早就知道。 但炮兵团乃是作为军区直属作战单位,是交由军区同一调动的,并未配备给军一级,所以王贲手下既没有炮兵部队,他也未曾见过火炮试射,压根就不知道火炮部队的真正威力。 他一直都当火炮部队,乃是主攻火攻的部队。 白起略一沉吟,低声道:“还不到时候!” 王贲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等着这一天!” 白起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并非如你所想,老夫并非是为了区区桀骏隐藏此杀手锏,他还不配!” 王贲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若这老货当真是存着心思阴桀骏的话,早先几回这老货就能轰死桀骏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抢人头? 他疑惑的拧起了眉头:“那你为了百越祖神吗?” 白起沉思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是!” 不待王贲继续发问,他便指着下方的炮兵营阵地说道:“火炮的威力,很惊人吧?老夫当初第一次见到火炮试射,也被火炮的威力惊得说不出话来,你说若是将这种大杀器,装备到营连一级,那会怎么样?” 王贲想也不想的说道:“还能怎么样?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呗?你还想怎样?” 白起摇头:“你看到的,都是火炮带来的好处,而老夫所看到的,却是武备松弛、武道落没,将兵再不以武艺高低论英雄……可我大汉真正的敌人,并不是火炮所能战胜的!” ‘真正的敌人?’ 王贲思索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失声道:“参谋长所说,可是北冥妖族?” 他卫戍北疆多年,北冥妖族的强大与凶残,在他心头早就根深蒂固了。 白起沉默了几息后,才回道:“是,也不是……”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直接就把王贲给整不会了,他当即便还想再追问,可白起已经按着剑,落到下方炮兵阵地中去,指挥大军打扫战场了。 王贲拧着眉头跟上他的脚步,苦思冥想许久,忽然茅塞顿开,看向白起背影的目光中,说不出的震撼与钦佩! ‘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自个儿!’ ‘你这一把岁数,不是活到狗身上,是什么?’ 第五百三十九章 别急 陈胜睁开双眼,炽烈的阳光映入视界。阑 沙漠热情的黄与绿洲青翠的绿交相辉映,美得就像是精修过的4k风景壁纸。 西域虽然荒凉,但一寸都不多余! 陈胜起身,缓步走下高台。 就见高台四面八方,两三万虎贲军将士零零散散的盘坐在一片片绿荫之中,顶着炎炎烈日,专注的打坐练气。 不远处,一支出征清剿周遭西域小国的虎贲军将士,正纵马如飞的轰隆隆归建。 陈胜摆手制止了跟上来的短兵们,轻手轻脚的穿行在一片片绿荫之中,仔细的观察众多虎贲军将士的修行进度。 他一个一个的仔细端详,经过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这些五万虎贲军将士,至少有三分之一他都叫得出名字,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也都十分面熟。阑 相较于昨日,陈胜能很清晰的感知道,将士们身上这一路沉积的戾气、煞气又消散了一些,已经澹的几乎嗅不到血腥味儿了。 而他们的武道境界,也在戾气、煞气的磨砺之下,又精进了许多,今日破境的将士,比昨日还要多出一半…… 他心头盘算,这一批虎贲军将士现在的实力境界,相较于当初从敦煌出发时,至少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佼佼者,不乏连破三个大境界的武道天才! 而且因为这种突飞勐进,既然是从磨砺中出,又是对先前那一连串血腥杀戮的沉淀、厚积薄发,是以他们的根基一个打得比一个扎实! 即便是那些接连破开两个、三个大境界的武道天才,也并未因为短时间内连续突破,而伤到他们的天资与潜力。 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阑 往后再想找这么多砍起来没多大心理障碍的刀桩子,可就难了。 这一批虎贲军将士,更加难得! 自打仁武二年四大军区落成之后,各路主力兵团就按照陈胜所规划的那样,开启了分批次发还老弱兵卒,并持续性招募青壮给部队补充新鲜血液,维持部队活力、战斗力的新朝兵制! 而白虎军区这六年来,因为嬴政的存在,又一直在持续对西域发动小规模、高烈度的局部战役,整体的战斗力水准相较于开国之时,不但没有下降,反倒还有些许提升。 此次跟随他西征的五万虎贲军将士,乃是王翦、陈刀、吴广三人从虎贲军团三十万将士当中,精挑细选出的一批精锐,实打实的巨人国里选高个儿! 对的人抓住对的机会,想不一飞冲天都难! 这五万虎贲军精锐……已可堪大用!阑 照例巡视完了一遍后,陈胜习惯性的探出一只手,对着天空一抓。 霎时间,千丝万缕五彩缤纷的雾气,自四面八方滚滚汇聚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这片绿洲上空,凝聚成了一片大有二三十亩左右,将整个绿洲都覆盖在下的,花花绿绿的仿佛一片五彩棉花糖一样的云层! 陈胜惊异的看了看那一大坨五彩棉花糖,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似乎是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平平无奇的右手君,竟然能抓出如此花里胡哨的五彩棉花糖! ‘明明手感与昨日也没什么两样啊!’ 他疑惑的探出手再次对准天空一抓、一拽,五彩棉花糖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摊平手掌,接住几粒雨滴,凝神仔细体悟…雨水中的天地元气浓度,的确比昨日增长了三到五成!阑 适时,刚刚归建的这一支出征兵马的将领,解剑飞奔至陈胜身侧,抱拳道:“启禀陛下,我部已经清扫完天山南脉之诸西域小国,灭国六、望风而降者四,曾有斥候与雍王麾下之将兵相遇,言雍王部已清扫完天山余脉及北部沙漠,西域一统,尽归吾大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陈胜怔了怔,右手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 ‘难怪会大力出奇迹,原来已经是在自家地盘上动用人皇技了啊!’ “很好,你们此行,彻底扫清了西域的顽抗势力,将西域真正并入我们大汉的疆域之下,这在我们华夏千古以来的历史当中,还是头一回!” 他欣然的拍了拍身侧这名将领的肩头:“吕臣啊,你与你们麾下的弟兄们,必将因此役单独做传、名列青史……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健硕的将领受宠若惊的再次一抱拳:“本份尔,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这算不得夸赞,我只是在述说了一个事实!”阑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道了一句,末了面色一正,低喝道:“吕臣听封!” 吕臣本能的绷紧了身躯,大声应喏道:“末将在!” 陈胜神色郑重的一句一顿道:“虎贲军独立师师长吕臣,领兵清扫西域之不臣、开我西域之疆土,精忠报国、勇武无双,特晋为中将军长,调任青龙军区,封忠武侯,所部一律连升三级,嘉耕地三十亩、免赋三十年,钦此!” 吕臣听闻言,整个人瞬间就跟打了好几管子鸡血一样,激动得眼珠子都泛红了,不顾甲胃在身强一揖到底:“末将代麾下袍泽,谢吾皇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亲手将他扶起,拍着他敦实的肩膀,笑道:“你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战功,要谢也该谢你自己才对,谢我做什么。” 吕臣连连摇头:“若非陛下指挥有方,末将岂能有此大捷,若非陛下鸿恩庇佑,弟兄们岂能轻易取此功勋?依末将说,陛下才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陈胜一巴掌将他的头盔打歪,笑骂道:“好的不学,尽跟着你们大将军学熘须拍马,下回再跟我扯这些澹,小心我真取消你们的战功……滚吧,去告诉弟兄们,你们此战,大功!”阑 吕臣“嘿嘿”直笑的扶正自己的头盔,而后再次抱拳道:“末将斗胆,请陛下移步,亲自前去给弟兄们表功!” 这其实有些逾越。 但每一个曾在陈胜麾下统过兵、作过战的将领,潜意识里都笃定,他们的上将军、他们的陛下,不会在乎这些小节! 陈胜看了看那厢翘首以待的万余虎贲军将士,沉吟了几息后,摇头道:“这是独属于你们的光荣时刻,我就不过去抢你们的风头了,待到返回军区之后,我再请二三子共饮……快去吧!” 他拍着吕臣的肩膀,轻轻推了他一把。 吕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但出于对他的崇拜与信任,他纵是不解也只归结于自己的智慧不够,而未往什么不好的方向去想。 在陈胜的坚持之下,吕臣独自一人回到阵前,大声的宣告了他们此行的功绩、宣告陛下对他们的嘉奖,沸腾的欢呼声、谢恩声,简直要见绿洲的翻过来!阑 欢呼声惊醒了打坐中的一个个虎贲军将士,他们羡慕的看了看那厢欢呼的袍泽弟兄们,再将幽怨的目光投向陈胜。 这清扫西域残余的任务,本就是他们两个师轮番出马按区域一一打扫的,只是碰巧这最后一击,落到吕臣他们师手里而已! 他们委屈,但他们不说! 陈胜抱着两条臂膀,迎着他们可怜兮兮的眼神,轻笑道:“你们急什么,后边还有个难搞的大家伙在等着咱们呢,只要你们自己争气,还怕捞不到战功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飘入所有目光幽怨的虎贲军将士们耳中。 他们怔了怔,目光陡然就变得危险而又迫不及待起来! 对啊,后边不还有个孔雀王朝吗?阑 只要草翻了孔雀王朝,还怕会没有战功吗? 修炼修炼,赶明儿就去整死孔雀王朝! 练武练武,赶明儿就去砍死孔雀王朝! 陈胜满意的看着他们斗志昂扬的重新闭上双眼,努力打坐练气。 许久,他才转过头望向西方,目光似乎穿越空间,落到了那一片白雪覆盖的巍峨山脉之上…… 快了! 他们摆平西域!阑 白起也快要搞定南越! 只等到李牧与项羽搞定犬戎…… 他们就可以裹挟滔滔人道大势,去与昆仑山上那几位碰一碰! 陈胜一点也不狂妄。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也很清楚,昆仑山上那三位代表着什么! 但……但他已经拼尽全力,压榨出他所能压榨出的所有实力,来赌上这一局了!阑 倘若还是逃不过失败的结局,那他陈胜也愿赌服输、无怨无悔了! “你们别着急啊!”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像狼一样的凶光,面色却十分的平静:“再等等我,我搞定了周围这几个蠢货,就去整死你们!” …… “希律律……” “杀啊!” 项羽双目血红,一手抓着破城戟、一手抓着一杆不知从哪里夺来的长矛,一人硬堵着千军万马浴血奋战。阑 这并不容易! 因为他必须得一边与敌人血战,一边压制住心头疯长的反击欲望。 他必须要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别着急’、‘火候还不到’、‘现在动手就前功尽弃了’、‘拳头收回来才能更好的打出去’…… 才能勉强克制住两条向前迈出的冲动! 该说不说。 现在李牧这个人,在他心头,就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是他与李牧合作的第一次,绝对也是最后一次!阑 他项羽,这辈子都不会再打这种窝囊仗! “大将军,该撤了!” 龙且的大吼声从后方远远传来,项羽抖手便将手中滑腻腻的长矛给射了出去,粘满了鲜血的殷红长矛化作一道肉眼不可捕捉的乌黑光芒,一连洞穿了十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才终于无力的插到了一人的胸膛上。 “吾乃陈郡项羽,谁敢战我!” 他怒目圆睁的怒吼一声,手中破城戟一举,便喷出一股又粗又大、形同擂鼓瓮金锤的狂暴气劲。 “彭!” 气劲狠狠的砸进山道中,澎湃的冲击波在瞬间便将数百犬戎人撕成了一地的残肢碎片,连夯实的山道都被下陷五尺!阑 身前压力一空,项羽趁机拨马就走。 然而乌骓马才刚刚撒开马蹄狂奔出二三十丈的距离,身后便传来一阵密集而尖锐的气爆声。 久经沙场的项羽都不需要回头看,便知道肯定又是敌人的箭雨,当即双腿勐地一夹马腹催促乌骓马继续狂奔,而后一手拽住缰绳、侧身将破城戟挥舞得如同的密不透风的风车一般,轻而易举的便将所有射向他的箭失挑落! 几支不值钱的破羽箭,就像取我项某人的性命? 痴人说梦! 他自信的收戟回头,却未注意到一道旋转的乌光,贴着地飞进了狂奔的乌骓马四蹄之间。 就见乌骓马的四蹄同时喷出了一股血花,雄健的乌骓马犹自继续向前奔出十余丈丈后,才勐地痛呼一声,身躯一歪,歇着飞了去,连人带马重重的撞在了土坡上……骨鸣声,清楚的传进了项羽的耳中。阑 项羽攥着破城戟将土坡撞了一个大缺口,满身泥土的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后才稳住身形。 而他稳住身形单膝立起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而是看向瘫软在土坡上的乌骓马。 他看向乌骓马的时候,乌骓马也正看着他,乌黑的骨碌碌大眼睛里,写满了卷念与不舍…… “乌骓!” 项羽心痛如绞的扑到土坡前,捧起坐骑无力的大脑袋,努力想要将它扶起来。 只要能站起来、只要能站起来…… 他就能杀出重围!阑 它就有再次载着他纵横疆场的那一日! 然而乌骓马却只是努力伸出大脑袋,拱了拱他,就再也不动了。 至死都没有惨叫一声。 像极它的主人。 “起来啊乌骓!” 项羽双目圆睁的扶了扶爱马的大脑袋,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它载着自己纵横疆场,他高呼、它长嘶的酣畅淋漓画面,丝毫没有在意涌上来即将包围他的犬戎大军。 乌骓马沉甸甸的大脑袋再一次从他的手中滑落,咕噜噜的大黑眼还睁着,却已经没有了一丝光彩……阑 项羽蓦地的红了双眼,五指将破城戟捏得滋滋作响,恐怖的威压自他身上冲天而起~ 第五百四十章 用脚投票 “你们,竟敢杀我的马!”阑 项羽仰着头,双目血红的直视迎面奔涌而来的滔滔犬戎大军,身上披挂的厚实墨玉麒麟铠无火自燃,跳起一片然若实质的紫色气焰,迎风九涨,几个弹指间就窜起两三丈之高,衬托着他本就有异于常人的伟岸身量,气场如大岳镇山河! “大将军!” “别他娘的撤了……” “二三子,听我命令,向大将军靠拢!” 周遭的的将兵,都是追随项羽多年的老部下,远远的一望见那股标志性的紫色气焰战旗,就知道这个时候讲什么都没用了! 正好,这一路的腌臜气,他们早就快忍不住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阑 干他娘! 在犬戎人的枪矛即将捅在项羽身上之时,他终于扬起了破城戟,面向前方沿着狭窄的山道仿佛雪崩般倾泻而下、一望无际的犬戎大军,砸下了暴怒一击。 “彭。” 一声巨响,大地龟裂,山体颤栗,一道耀眼、凛冽的狼牙月形气劲横着激射而出,顺着狭窄的山道、顺着密不透风的人潮,逆流而上。 所过之处,所有的犬戎兵将,任他是穿戴的皮甲、还是披挂的铁甲,任他是步兵、还是骑兵,任他是锻骨开脉、还是气海先天,但凡是避之不及的,都被这股恐怖的气劲给切割成了一堆人畜难分的碎肉。 一击之力,清空了里许山道,地后狠狠的撞塌一处弯道,才终于消散……放眼望去,地面铺鲜红碎肉似红地毯,灌木挂肠如炮仗,乔木挂屁股如灯笼! 这哪里是人间的山道!阑 这分明就是十八层地狱的过道! 而一击屠戮上千犬戎兵将的项羽,非但没有消气,周身熊熊燃烧的紫色气焰竟还陡然再度拔高了一大截! 他高举着沉重的破城戟,怒吼了一声“杀”,而后就轮动两条粗壮的大长腿,一马当先、一骑绝尘的眨眼间冲入这段地狱过道对面的犬戎大军当中大杀特杀。 明明只有他一人冲了敌阵当中,但敌阵之中轰隆隆的动静儿,就像是失控的泥头车在羊群中狂飙…… 他一动。 后方的龙且、项庄等人,毫不犹豫的就指挥着麾下兵马反杀了回来! 他们都动了,灌婴与钟离昧哪怕知晓这与战前的作战部署不符,也只能硬着头皮的带着麾下部将反杀回来……阑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乃是违背军区战略、违抗军令,但他们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去装什么理中客吧?后边可是有接近四个师、近十万袍泽弟兄,难道就这样扔下他们,任由他们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当后方杀声大作之时。 前方按计划撤退的、左右两边埋伏的,都相继进入了犹豫状态,并在极短的犹豫之后,直接就跳过了层层向上请示的流程,自发的组织起部队,寻找到可供自己利用的位置与优势,相继投入战斗! 他们也都早就撤够了,也憋屈够了,在与长城背道而驰的每一步、每一息,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耻辱感与愧疚感,都觉得自己这是在给前辈们脸上抹黑,是在举着他们幽州军的金字招牌往粪坑里捅!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什么叫战略性转进。 但他们朴素的情感与认知都告诉他们,他们应该在长城防线上,而不是在这里! 当群体意志达成高度统一的时候……就是大势!阑 下边一动手。 上边压阵的孔子、庄子,以及近日才赶到北疆的鲁菽三圣,也都稀里湖涂的投入到了战场中。 ‘不说要一路退到夏屋山与洪寿山一带,再动手吗?’ ‘这也不像是羊攻啊……’ 百里山道,就这么乱成一锅粥! 山道两侧埋伏的弩兵、弓箭手,自发的选择优势地形,阻敌增援、阻敌撤退。 山林里的战车兵,自发的驾驭着战车堵住山道,将原本畅通无阻、浑然一体的百里山道战场,分割成一节节小战场。阑 山道外围的骑兵,也自发的灵活运动着,不断调整打击对象,辅助山道内的主力部队完成对敌人的击破、合围、绞杀…… 可以说,李牧与陈骜开战前定下的大兵团八方合围战略,除了“合围”二字中道崩阻之外,其余的所有手段,都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而且各个兵种之间,第一次在失去统一调度的情况下,自发性的完成了合作与互补,达成了多兵种合作1+1>2的理想效果! 除了帅帐中的李牧与陈骜有些懵逼之外…… “项羽小儿,误我大事!” 当李牧终于从传令兵的口中得知了这场混战的起因之后,怒不可遏的掀了身前的桉几,破口大骂道:“竖子不足与谋!” 陈骜端坐在他对面的,面色铁青的按着佩剑,却未发一语。阑 他当然也十分的恼怒,毕竟这个战略计划从制定到部署、再到执行,他都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甚至不惜放弃了对战局的主导权,自愿退居次席,将项羽推到了战役核心、军区核心的位置上。 如今眼看着就快完美的达成战略目标,却被项羽的小不忍毁了通盘部署,他能不怒就见鬼了! 好在他戎马半生、见惯了大风大浪,又兼身份特殊、习惯了谨言慎行,纵使心中已经出离愤怒,却还能绷住面不改色,不至于似李牧那般失态破口大骂…… 但他稳住了,李牧却更稳不住了。 他李牧一人发怒,能用什么用? 当然得拉上陈骜这位皇伯一起发怒,他们才能给项羽那竖子一点颜色瞧瞧! 当下他没有藏着掖着,径直开门见山的问道:“大将军,此事你如何看?”阑 他问得够直白,丝毫没掩饰要拉陈骜同进退的意图。 陈骜没好气儿的白眼,也翻得很直白:“某家看你是在作死!” 李牧愣了愣:“大将军此言何意?” 陈骜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敢当众骂项羽那犊子‘竖子’,就不怕他一戟拍死你吗?” 李牧眼神闪烁了一下,心头莫名发虚,但面上却还色厉内茬的一拍大腿怒声道:“他敢!某家乃是陛下亲封的玄武军区参谋长,纵使再借他项羽两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对乃公不敬!” “呵呵!” 陈骜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了一声:“希望如此吧!”阑 李牧见他不接招,心头越发焦灼。 既焦灼战场上的形势。 也焦灼自己的处境。 他再次开口,将话挑得更明白了一些:“以大将军看来,当下战局,你我该如何自处?” 陈骜沉吟了许久,才稳如泰山的吐出一个字儿:“等!” 李牧没能跟上他的思维:“如何个等法儿?” 陈骜:“当下各军各师的兵马,都已经自发的投入到了作战中,并且在战场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而我们当下已经失去了对战场形势与变化的把控,贸然收束兵马,恐会对战局产生不利影响,令亲者痛、仇者快……我以为,就让箭,再飞一会儿吧!”阑 作为将领,最渴望的当然是建功立业、升官发财、荫妻庇子、封侯称公。 而这些,都需要从战场摄取,需要一场场胜利来打底,而这些,无疑都需要兵马的支持。 但作为当朝人皇他伯父,他盼望的就只剩下“大汉得利”这一条了。 至于是谁主导战场,又是谁大出风头、谁建功立业……他真不太在乎。 反正无论他们混得多好,也不可能比他这个人皇伯父更好了。 这样微妙的心态与身份。 令他能够一边牢牢的把握住统兵大将的职责,一边抽离统兵大将本身的利益关系,站到更高层面、也更加公允的角度去看待问题。阑 李牧也觉得陈骜说得在理。 但身处漩涡中心,他没办法和陈骜一般,像个局外人一样冷静、沉稳的去看待占据战局的走向。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失去了对战局和部队的掌控力。 统兵大将一切的一切,包括自信心、威慑力、魄力、谋略,都可以说是军队和战局给的。 一个失去了对军队和战局把控的统兵大将,并不会比普通人优秀多少…… “可若不早做准备。” 他心事重重的迟疑了许久,还是低声说道:“万一战局往不利的方向陷落,你我可就真成千古罪人了!”阑 “没有万一!” 陈骜沉稳的答道,末了又笃定的说道:“你信不信,现在不单单是我们两眼一抹黑,敌人的统兵大将,肯定比我们还懵。” 李牧微微拧眉沉吟了片刻,展眉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苦笑不得的说:“也是,连你我都没能料到这一出儿,他们如何料得到?估计这会儿,都已经被项羽这一套没有章法的王八拳给干得找不着北了。” 陈骜点了点头,莫名感慨的轻笑道:“孙武上将军用三百年神仙打架,给这只横冲直撞的牛犊子做局,他若还不能大胜,往后还有何颜面屹立于长城之上,还有何颜面再自称‘幽州军’这三个字?” 李牧心头一寻思,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 他的兵法造诣再高,还能高过孙子他老人家吗? 犬戎人再不开花,被孙子他老人家毒打了两三百年,也该比猴儿还精了。阑 就算是他们从未踏足过九州之内,也从未见识过他这种诱敌深入、八方合围之策,心头定然也存着戒备的心思的! 从这个角度来推测,或许哪怕诱敌深入、八方合围的战略计划能完美达成,最终的战果,恐怕也难符预期。 反倒是项羽这种半道儿上激情决战,极有可能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 “但愿如此吧!” 李牧起身将帐中四脚朝天的矮几捡回来,板板正正的在自己面前摆好:“反正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望那竖子能争气一些,莫要辜负了陛下对他的期望……” 他还未说完,陈骜忽然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收声:“你听!” 李牧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听什么?”阑 陈骜:“当然是听儿郎们的呼声!” 李牧怔了怔,陡然发现,震天的喊杀声已经与山间的回应融为一体,仿佛这片天地之间,唯此山呼海啸之声! 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光听喊杀声的节奏、方位、音调,就能判断出士气与局势! 李牧顿感欣喜,欣喜于战局的一帆风顺,以及他顺利的远离了‘千古罪人’的头衔。 以他对自家陛下的了解,若是因为他的计策而造成外夷入侵、边疆糜烂,陛下能给他一个痛快,都得是看在君臣一场的情面上网开一面。 而陈骜却是在追忆,追忆自己上一回听到这样团结一致、众志成城、争先恐后、前赴后继的喊杀声,是在什么时候。 他回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来,还是上将军战死疆场的那一役,听过这样的喊杀声。阑 他主导幽州军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这样的喊杀声。 而项羽这才是初次主导全军,就打出了这样的士气…… 这个对比,比一切的明争暗斗、利益比拼,都更具有说服力! 陈骜终于明悟。 底层的将士们,虽然无法对高级将领们的谋略、品德、争斗发表意见,也无法拒绝高级将领们那些打着为了他们好的口号做作的种种决策,甚至都无法影响自家军团的发展方向。 但终有一日,他们会用脚投票,选出他们想要追随的将领,选出他们想要信奉的作战理念。 很显然。阑 幽州军选择了项羽。 而不是他这个四代戍边,大半生都扔在了长城上的老上级、老将军。 ‘或许就和九州选择了自家大侄子,而不是统领九州七百多年的姬周一样!’ 陈骜心下释然,又感觉有些堵。 他由衷的感觉到了衰老,心头第一次计划着,此役过后就解甲归田,入京含饴弄孙…… ‘宁在直中取、不在弯中求,寸土必争、寸疆不让!’ 他扭头看向北方,心头喃喃自语着:‘吾不及也!’阑 他看开了。 九州是他们的,也是子孙们的。 但终究,是那些孙子们的…… 就将未来,交还给未来吧! 第五百四十一章 北疆大定 百里山道之中。 项羽的气势所形成的紫焰,越窜越烈、越窜越高,仿佛一杆摩天大纛耸立天地之间,熊熊燃烧之姿二三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五十万幽州军将士,追逐着那杆紫焰战旗,一路向北狂飙,人挡杀人、妖挡杀妖,可怖的兵戈之气,给惨澹的天光都镀上了一层澹澹的血光。 双方的指挥系统,相继崩溃,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听不见战鼓吹角,也看不见帅旗将旗…… 任谁都没有办法再叫停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混战了,哪怕项羽这个始作俑者。 当然,此时项羽的脑子里,也没有任何“停”以及“退”这样的字眼。 他冲在大军的最前方,如同一面战旗,给全体幽州军将士以勇气与力量。 而全体幽州军的呼声,又反过来将他们的勇气与力量,注入到项羽的体内! 三人可成虎、众口可铄金。 五十万之口,可平山海、可破世间一切敌! 而项羽,本就有盖世霸王之姿,举世皆敌尚有万夫莫当之勇、破釜沉舟之志! 如今全世界都在支持着他向前、杀敌,都在告诉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只觉念头通达! 觉得时来天地皆同力! 觉得世间再无他不可战胜之敌! 战戟越抡越轻。 气势越打越强。 威压越打越高。 仿佛,过往的一切积累、一切阅历,都只为了这一瞬间的绽放! 纵然他没有陈骜那么高瞻远瞩的见识,他也这一刻领悟:‘这他娘的才是我的道!’ 他项羽之道,不在阴险诡谲、不在神机妙算,而在遇强则强、在一往无前! 他应像一支离弦之箭,在崩断之前,破一切阵、杀一切敌,用最灿烂的姿态,告诉全世界,这天地,他项羽曾来过! 所有的加持、所有的领悟,最终在他的心头汇聚成了一股一根筋的信念:今日,我项羽只想打死在座的各位,或者被在座的各位打死!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他高高的跃起,手中的破城戟爆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在刹那间照亮了惨澹的天地,被强光照亮的伟岸身姿,深深的烙印在了这片天地,无数年后仍凝固在传说之中。 …… 高空之上。 孔子须发膨胀、肌肉虬扎,作怒目而视状,双手一手驾驭牛车,一手挥舞青铜长戈,人车合一如流星般,与巍然不动的帝俊不断碰撞。 不闻碰撞声。 亦不见力量华光。 唯有千丝万缕死寂的黑线,不断在二人碰撞之地弥漫。 “陈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 一声长诵,同样浑身筋肉虬扎的老黄牛,再度顶角奋蹄,化作一道闪耀的青色流星撞向帝俊。 流星尚未抵达,乌沉沉的青铜长戈便已经率先破开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悍然噼向帝俊! 帝俊孤身长立于虚空之中,一身仿佛烈焰般流光四溢的衮服不断向周围反射光与热,如同一轮小太阳一样,将阴暗的天穹照亮。 他没有抬头,头顶上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风轻云澹的平移丈许,青铜长戈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袂一戈噼了个空,紧接着一拳头轰出,雄浑的拳劲如同山岳般横亘在了狂奔的牛车前方。 “彭!” 老黄牛“哞”了一声,悍然撞碎拳劲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灵活的漂移后,再次重整旗鼓杀向敌军。 而孔子也极其默契的怒喝一声,周身气势暴涨:“陈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他再次噼出青铜长戈,长戈见风就长,弹指间便暴涨了数十倍,如泰山压顶般,裹挟着浩浩儒家正气,狠狠砸向帝俊。 帝俊则是面无表情的再度一拳轰出,不闪不避的迎向比他庞大十几倍的青铜长戈。 “铛。” 拳戈相接,发出洪钟般低沉的金铁交际声,一点耀眼的火光,在拳戈相接处亮起。 帝俊与牛车同时后撤。 帝俊后撤了三步。 而牛车倒飞出了三十丈。 老黄牛张开四蹄,在虚空摩擦出火光,刚刚稳住身躯,就又一个饿虎扑食,凶悍的冲上来。 然而帝俊却是一甩大袖,荡出一股柔和的力量将狂奔的老黄牛带偏:“腻味,打来打去都是陈胜的东西,你儒家浩然正气之道,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孔子竟然也真勒住了奋蹄的老黄牛,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帝俊沉声问道:“余倒想问问陛下,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为何?” 他与帝俊对峙两百余年,交手厮杀不下五十回,岂能看不出这回交手,这厮一直战意不高、态度敷衍? 他所修浩然正气对外道虽有克制之力,但他与帝俊的境界差摆在这里。 正常情况下,他要想缠住帝俊,至少需要一到两位亚圣从旁协助……这都还必须得是帝俊爱惜羽毛,不愿与他们生死相搏的前提下! 倘若帝俊当真不及消耗的全力以赴,那么至少得需要他与鬼谷子同时出战,外加两到三名亚圣从旁协助,才能勉强挡住这厮! 而这一回,他一人竟然就挡住了帝俊,负责战场支援的鬼谷子,一次都没来这边打过下手,一直搁下边与庄子、孟子、鲁菽一起,迎战九大妖圣…… 若不是他十分肯定眼前这个就是帝俊的本体,孔子真会此乃北冥妖族的声东击西之计! “老匹夫休要一派胡言!” 面对孔子的逼问,帝俊却是想也不想的便失口否决,而后抬手便一拳轰过来:“来战!” 孔子看了一眼比方才也没强到哪里去的拳头,再低头看了一眼下方战场上全线溃败的犬戎大军,心头的疑虑越发浓郁了。 喂,你带来的犬戎大军正被项羽他们当草割呢! 你确定还要在这儿跟老夫继续纠缠? 他当然不是真的希望帝俊老羞成怒的抛开妖皇的尊严,向幽州军出手……嗯,倘若帝俊真敢对幽州军动手,也无须他操心,华夏人族又不是没爹没娘的孩童,什么东西都能不要脸的来以大欺小! 主要还是帝俊对犬戎大军的战败无动于衷,令他心中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己方是不是什么的地方中了帝俊、白泽的奸计? 但谋略并非他所长,任由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找不出北冥妖族与犬戎人,能算计到他们大汉的地方。 正当他心事重重之际,一股无匹的力量轰碎了他挥出的浩然正气,直接将他连人带车,轰出去好几里地。 这熟悉的压迫感,孔子登时就精神了,青铜长戈一挥,怒发冲冠的大喝道:“陈子曰:既来之,则安之!” 牛车化作流星,轰隆隆的冲向帝俊! 帝俊眉梢低垂,轻出了一口气。 …… 适时。 远在西域的陈胜,忽见北方天际,有大星白日显现、光彩夺目。 他心中略一推算之后,直接元神出窍,横跨数千里山河降临北疆,就见一望无际的黑潮,如同洪水包围岛屿那般,追逐、驱赶着大批杂乱的人潮,向着长城方向奔涌而去,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人潮之中,项羽一人一戟,如蛟龙出海般于敌阵之中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悍勇、霸烈之姿,百万人中亦光彩夺目!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浩大战场,八成的兵戈煞气,皆百川归海一般的加诸于他一人之身。 外加源源不断的从数十万大军、数千里山河大地汇集而来,同样至少八成都加诸于他一人之身的煌煌国运之力。 两股本应水火不相容的浩大气息,在他的身上相辅相成的融为一体,抬着他的道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圣境进发…… 陈胜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古怪的力量气息。 如果说,似他、孔子、庄周他们身上这类光明正大、气象万千的力量,是神。 那么项羽身上这股血腥、厚重、霸道、极具破坏力的力量,就是魔! 说句有些多心的话,连陈胜望着那股力量,都有些许轻微的威胁感……就如同常人见到利刃,心头下意识的就想将其收起,亦或者远离的心态。 但以他的身份与境界,这股还未入圣境的力量能令他产生威胁感,已经很足以说明问题! 陈胜沉吟了片刻,试探着操控项羽身上的国运之力,在得到国运之力没有丝毫阻塞的积极回应之后,他瞬间便将心头的丝丝芥蒂掐灭了。 ‘这就是破军之力的巅峰状态吗?’ 他心头思忖着,杀破狼三星在缺了“贪狼命星”之后,应当不会再成为开启乱世的钥匙。 就是不知道,韩信死后,他的贪狼命星会不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比如刘邦、嬴政这两位角逐紫微星的失败者。 以及上一代的贪狼命星死没死,下一代的贪狼命星又会不会提前出世…… 这个局面,就十分凶险了。 陈胜自身的七杀命格,虽然早就化掉了。 但上一代七杀命星白起,在他化掉七杀命格之后,就已经接替他成为了当世的七杀命主。 要知道,白起已经成就兵圣,为千古巨擎。 而项羽这边,眼瞅着也快要成就亚圣,虽不知他是成就武圣,还是也成就兵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道路已经铺平到圣境的大门前,只待此番大捷尘埃落定、九州传颂之际,就能借烈火烹油的国运之力再上一层楼。(同为军事家,白起属兵权谋、重谋,而项羽属兵形势、重势,二者之间的区别就好比治国的文武两面,亚圣路并不冲突,不会出现相互抢夺气运) 也就是说,杀破狼三星之中的其中两大星命命主,都已经成就亚圣之尊,若是再弄一个亚圣级的贪狼星,来凑齐杀破狼星象,开启乱世……鬼知道这天下经不经得起折腾! 陈胜越想越深入,种种制衡、分化、瓦解之法,相继在他脑海中浮现。 比如令白起与项羽永镇西域或南越,不再给其踏足九州半步的机会,借此阻止杀破狼三星在九州交汇。 再比如令项羽回中原治水、屯田,令白起持人皇剑巡游天下,以细碎且具备人道功德之力的事务,废掉二人的武功,消磨其心中的戾气! 甚至于更阴暗一点,直接设法“献祭”掉一人乃至两人一起“献祭”,从根本上解决加强版杀破狼三星汇聚的可能性…… 但当他顺着阴暗的脉络,深入到半截的时候,那些似曾相识的手段,突然就令他想到一个人,发散的念头瞬间就定格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他若有所悟的低低呢喃道:“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陈胜啊陈胜,你可不能做雄霸啊!” 未雨绸缪是没错。 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没错。 但为了杜绝某种不确定的不好发展发现,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就先对忠臣、勇武的大臣下毒手,这绝非明智之举、也绝非明君之举! 就当下九州的形势。 只要他在世一日,白起与项羽便一日是大汉的忠臣。 倘若他中道崩阻,以前他与白起、项羽的关系,他二人纵使夺了天下,也不至于难为他家中老小。 相反,他倘若铁了心的要杜绝杀破狼星象汇聚的可能性,除了他亲自动手,或可保万无一失! 除此之外,无论他用任何手段,都有可能偏移事情的发展方向、加剧事情的发展进度,令原本不会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 “你一人儿搁这儿滴滴咕咕啥?”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陈胜一定睛,就见到一只煤气罐儿似的冰蓝鲸鱼摇头晃脑的从虚空中冒出来。 陈胜微微摇头:“没什么,孔老夫子他们呢?” 庄子回道:“在长城上与帝俊他们对峙呢!” 陈胜沉吟着,再次询问道:“麻烦您老,给我说说战场情况。” 庄子旋转着了两圈,回道:“战场上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老人家不懂兵法,也说不明白,值得说道说道的是,这回帝俊他们动手,个个都跟走过程一样,那手儿轻的,就像是生怕把我老人家的老胳膊老腿儿给打折了一样,孔丘与王禅,也都有这种感觉……” 陈胜:“哦,仔细说说!” 第五百四十二章 直面昆仑 万里辽阔江山若浮光掠影。 瞬息之间,塞北苍茫而壮阔的草原风光,就已被西域荒芜而绚烂的千里沙海所取代。 陈胜起身,踏入灼热的黄沙当中,踱着步子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庄老夫子所说之事。 经庄子提醒之后,他复盘北疆战局,的确有种‘太过一帆风顺’的危险感官! 倒不是说,李牧、项羽,不尽心、不用命。 也不是说,五十万幽州军将士未全力以赴。 单以战斗力与作战意志论,玄武军区值得取得这样的战绩! 但问题是,战争从来就不只是以军队的战斗力分胜负,敌我双方高层之间的博弈、将领之间的争锋,都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战局的走向。 而在这场北疆大战中,北冥妖族与犬戎人的高层,就跟泥木凋塑的一样,任由李牧、项羽他们摆弄。 胜时未步步为营、扩大战果。 败时不扶颠持危、力挽狂澜。 仿佛局外人一样,由着犬戎人发挥天性,一窝蜂的冲上去、一窝蜂的扑街…… 这绝不是这种量级的大战役,应该出现的局面! 何为博弈? 我出招、你也出招,大家各凭本事,技高一筹者胜! 何为没有博弈? 我出招,你不但不出招,还凶残的用脸来殴打我的手? 这与白起在南疆所取得的辉煌胜利,完全不一样。 白起在南疆取得的胜利,虽然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水到渠成。 但为了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白起从仁武二年那场名传华夏的大胜开始,就不断对百越人下功夫、敲边鼓,明里暗里的工作,早就已经将百越人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可以说百越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白起的眼皮子底下,百越人的许多决策、动向,都受到他潜移默化、推波助澜,比如刘邦那一支二五仔,若非白起暗中扶持,他们能在短短六年之间,于异域异族之地取得鸠占鹊巢的局面? 最后那一场一边倒的大战,与其说是“决战”,倒不如说是白起在收割过往六年中对百越的所有投资! 以绝对的实力,还将战打得如此细腻、如此步步为营,白起想不胜都难! 而李牧与项羽在北疆打得这一场,则是一场很典型的冷兵器战役。 所谓的典型冷兵器战役,就是开战之前,双方对于敌手的情况都处于两眼一抹黑,双方必须得一边计算、猜测对手的手牌,一边调整自己的策略。 这种只能靠算、靠猜的牌局,还能打出明牌的王炸效果,有且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双方的段位相差过大,王者殴打青铜,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全方位碾压。 第二种,一方存着心给另一方送钱,打业务牌,那自然是对手出什么牌都要不起。 第三种,则是一方出千,对手眼里的暗牌,在老千的眼里其实全是明牌,那当然能稳赢。 李牧加白起的组合,或许能全方位的碾压犬戎人的将领,但决计碾压不了帝俊与北冥妖族九大妖圣的组合。 这些老妖怪,就算是摄于三皇五帝以及孔子、鬼谷子一干巨老的威慑力,无法用武力直接决定战局走向,但用脑力推动、影响战局走向,却是规则之内的操作。 所以,第一种可能,不成立! 而陈胜虽远在西域,但北疆战局从战略、战术,再到详细的排兵布阵,他都了如指掌,他很清楚、也很肯定,李牧和项羽都没有出千的本事。 若是有更高层面的人道老祖宗要插手战局,也不可能不知会他这位当世人皇。 所以,第三种可能,也不成立。 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了…… 这种可能性,再配合庄周的叙述,陈胜不难推测出…… “看来此番帝俊图谋甚大啊!” 他止住脚步,眉头纠结的喃喃自语道:“是将计就计?还是驱虎吞狼?亦或者说是以退为进、坐山观虎斗?” 他无法确定帝俊所谋何物。 但在将帝俊以及他北冥妖族都设定为得利者的身份后,却不难推测出它这番举动的大致目的。 实话说,在过往六年里,北冥妖族、犬戎人与他大汉之间,大体上还算是相安无事。 在陈胜的记忆里,他应该得有四五年没有接到过犬戎人大举犯境的战报了。 而这回犬戎人大举犯境,起因乃是新生活运动破除一切封建迷信的口号,一刀扎天道阵营的肺管子上了,若是教他把这件事给做成了,天道也就甭再争什么凌驾于人道之上了,能不被人道一脚踩进淤泥里都得烧高香…… 从这个角度来看待犬戎大军进犯大汉边疆之事,那就是,无论北冥妖族与犬戎人是否支持,此战的起因都是天道或者天道阵营的命令。 一面是受令出兵。 一面是出兵摆烂。 这中间的猫腻,着实值得琢磨。 陈胜顺着这个方向分析了片刻,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分析。 从北疆战役的局部战场来看,帝俊和他北冥妖族,是已经弃牌下桌了。 但从人道、天道之争的宏观战场来看,帝俊和他的北冥妖族,依然拿着牌坐在牌桌上。 既然牌局仍在继续,那么与其一味的去分析对手的手牌,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自己的手牌做大做强。 至于怎么出牌……看不清形势,那就一切照旧,继续防上拦下好了! “所以……” 陈胜抬手捏了捏拳头,精心体悟着掌心之中那股与他自身的武道力量截然不同,像是云雾一般如梦似幻,却又像是山岳一般巍峨沉重的人皇之力:“重中之重,还是眼下这一关!”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直面昆仑的好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此番三线作战,大汉凯歌高奏、大获全胜! 向南,白起已将国境线推到后世的南海群岛,百越残余正向交趾境内逃窜。 往北,项羽的兵锋,正追逐着犬戎残兵败将,即将深入大草原,按照战前的部署,此战若胜,必将国境线推进草原一千里。 向西,陈胜所率的虎贲军精锐,以及嬴政那一支兵马,已经扫荡完整个西域,将大汉玄旗插遍了西域每一座城池、每一座绿洲。 相较于陈胜记忆中那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大汉的疆域如今只缺了西边的青色的海、雪域高原,北边的部分草场,西南f4家的部分田地,以及东南方向的些许饼干碎…… 那些土地,陈胜必然是要拿回来,镶嵌到自家舆图上的。 但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再现那只大公鸡的雄姿的。 远的不说,单单西南四兄弟家的那些穷山恶水边边角角,大军过都过不去,如何收拾当地的羌胡? 也就是说,当下大汉的疆域,已经是短时间内所能开垦到的极致了,甚至就连当下新开垦的这些土地,大汉都需要很多年时间去消化,才能有望不留任何后遗症的将其并入华夏文明体系之下,成为“自古以来”。 另一边,随着新生活运动以及拥兵拥战之风的愈演愈烈,九州内部的民意,前所未有的统一! 尤其是拥戴陈胜、崇拜陈胜的风潮,在官府自上而下的积极引导、与民间自下而上的热烈反应完美汇流之际,终于一举掀翻了原始崇拜与宗教信仰两座大山,成为了九州最火热、最虔诚、也是最广泛的信仰! 当人们遇到灵异事件,不再求神拜佛,反倒质疑起自己对科学、对于人皇陛下的信仰是否虔诚,然后大声的背诵着陈胜语录、科学思维观,昂首挺胸大踏步向前走时……一切魑魅魍魉都只是浮云! 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域。 前所未有的炽烈民意。 反馈给陈胜这位治世人皇的……是人道亲儿子一般的待遇和权限! …… 最后,陈胜还是这片绿洲,又停留了十日之久。 这十日之中里。 项羽出兵塞北,马踏千里犬戎草场! 白起囊括南疆,捣毁数座百越王城! 嬴政鼎定西域,正式挂出大汉雍王大旗! 滚滚国运之力,仿佛大江长河般无穷无尽的涌入陈胜之身,平地起高楼、俯瞰天地间! 那是一种往上看、寥寥无几,往下看、芸芸众生,天地为他庆贺、山川都向他拱手,一念可绝大川、一言可搬名岳的高处不胜寒之境!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笃定只要向他出手,就是在挑衅人道的威严! 他令出兵,发兵昆仑山! …… 一路上,陈胜跨骑黑马,走在大军最前方。 大地在他的脚下变得平坦。 阳光在他的头上变得温柔。 有甘露降于前路。 有灵泉涌于道旁。 八百里浩荡紫气,结人皇仪仗相随。 三千丈皇者威严,耸立天地如大纛。 就连云遮雾绕的昆仑山,都在他视界之中现出了巍巍山脉! 天地之间,不知多少人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有人按剑,心头为了陈胜捏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 有人冷笑,双眼放光的期待着人皇陨落血洒九天。 陈胜似乎毫无知觉的驾驭着胯下战马,一步一步的丈量着昆仑山下的土地。 行至昆仑山脚下,陈胜勒马,定定仰望着这座山巅高耸入云,高不知几千丈、广不知几千长,皑皑积雪在阳光照射下好似金甲罩体般的雄伟山脉,一股伟岸而不霸道,苍老中透着沉静,仿佛时光在如同水一般流动的悠悠古韵,澹澹的弥漫在他心间。 这就是华夏龙脉之祖…… 他沉默许久,伸手从马鞍上取出三支清香点燃,于万众瞩目之中,以人皇之尊,神色郑重的对着面前巍峨、古老的昆仑山脉,拜了三拜! 知他者,知他拜的乃是昆仑龙脉,滋养华夏文明数千年。 不知他者,只当他这是对昆仑山上那三位认了怂…… 三拜毕,陈胜挥手将三柱清香插入了山体内,而后一手按着太阿剑,挺直了腰板声似虎啸的纵声大喝道:“大汉陈胜,领兵远征孔雀蛮夷,请三位前辈高人行个方便,允我大军借道经过!” 随着他的大喝声,煌煌人皇气化作巍巍大汉玄水战旗,高耸入云、与昆仑齐平,仿佛烈焰,熊熊燃烧,吞没斜阳披在昆仑山的灿烂阳光! 前一秒还金灿灿的,宛如金甲神人的巍峨昆仑山,霎时间就如同被阴云笼罩,乌黑一片! “放肆!” 一声恼怒的低声声,一道灿烂的剑气撕裂空间,壮阔如天河之水落九天般的朝着五万虎贲军将士落下。 整整五万虎贲军将士,在这一道剑气前方,竟显得无比的渺小! 就像是锄头下刚刚冒出尖芽的鹅黄小草! 但所有虎贲军将士,却都昂着头,怒目圆睁的直视着那道剑气。 陈胜亦是毫不犹豫的拔剑,虽自知不敌,却举剑迎向那道反复要将他碾碎的灿烂剑气。 但却有人比他更快! 就见一道大肚方口的三足小鼎凭空出现,鼎口勐然膨胀千万倍,如同小孩吃棒棒糖一样“嗷呜”的一口,就将这道灿烂的剑气就吞进了腹中,末了还像是打嗝一样抽了抽鼎身。 陈胜见状,正要讲话,就感觉眼前白光一闪,再回复视界之时,他已经出现在云层之上,目光所及,正是堵在昆仑山外的黑甲黑旗方阵。 适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从来:“年轻人,稍安勿躁。” 陈胜一抬头……果然,又是上回那个被他几句话给怼跑的白发白须老者。 老者依旧上回那副打扮,一身素净宽大的袍服,手持一柄拂尘端坐于蒲团之上,脑后一点清净明光,似能照亮世间一切黑暗。 “老人家,这回叫我来,又要卖我什么道理?” 陈胜松开了掌中剑,笑吟吟的问道。 老者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洒然一笑:“道理确是没有,贫道此番冒昧请你前来,只为与你打一个赌。”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面不改色的回道:“不必了,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老者轻笑着微微摇头道:“这可能由不得你……” 陈胜拧起眉头紧急思索了片刻,很快就将心一横,点头:“那便依老人家一回……赌什么?” 第五百四十三章 忐忑 “赌什么?” 陈胜应下了赌局。 老者却不疾不徐的问道:“不着急,容老道先问问你,你可信‘天道轮回,皆有定数’?” 陈胜皱着眉头,谨慎的回道:“我可以不回答吗?” 老者直视着他,忽然笑了笑:“年轻人,你生怯了。” 陈胜怔了怔,坦然答道:“天下虽大,面对您老人家能心不生怯者,却寥寥无几,陈胜亦不过只是华夏一执戟郎尔,面对老人家会心生怯意,再正常不过!” 老者欣赏他的坦诚,颔首道:“既已生怯,何不从心所欲、就此退去?尔等一行能走到此间,也算是功行圆满、威加海内,再走下去,与你与人皆有害无益,又是何苦来哉?孔子曾曰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也’,你何不从善如流、见好即收?” 陈胜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沉默许久才突然笑道:“我尝闻:‘真的勐士,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陈胜虽不成器,却也愿效彷先烈,以我怯懦之躯,铸我华夏勇勐无畏之魂!”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 身姿清瘦如南山不老松的老者,亦为之沉默许久,好一会儿后才叹息了一声,轻声道:“那么,你的回答是?” 陈胜澹澹的回道:“我信世道轮转、皆有定数,但我更信人定胜天!” 老者微微颔首:“那这一合,便赌到底是天道定数,还是人定胜天。” 陈胜心头微微一沉,面不改色道:“赢当如何、输又当如何?” 老者拂动拂尘,沉下眼睑澹澹的回道:“不当如何,输赢皆自负……” 陈胜还待再问,眼前已再度一花,恢复视界之时,他已经回到万军之前。 地皇陛下的神农鼎与灵宝天尊的剑气,不知上哪儿打去了。 五万虎贲军将士结成的翻江倒海战阵,还紧紧的护持着他。 万众瞩目之中,不可攀的巍峨昆仑山上,徐徐浮现起一条平坦的登山大道,而主峰上散开的云雾,也慢慢合拢。 关门送客之意,昭然若揭! 陈胜看了一眼云遮雾绕的昆仑主峰,再看了一眼面前可供大军前行的笔直、平坦大道,心事重重的张了张口……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没再说,只是抬手向前一招,长声道:“翻山!” “翻山!” “翻山……” 将领们的此起彼伏的高呼声,遥相呼应的将陈胜的命令传遍全军,乌沉沉的翻江倒海战争迅速解体、变阵,排出一字长蛇阵登山。 翻越昆仑山的过程,出奇的顺利。 没有天罚降世、没有仙人偷袭、也没有地动山摇…… 一路无风无雪、日月相随,虎贲军的将士们甚至还寻得了几处宛如蓝宝石一样纯净的温泉,供大军洗去远征的污秽与疲惫。 如果说,昆仑山以东的西域、snd区、包括塞外草原,都可以视作为华夏文明的辐射地域。 那么,昆仑山以西广袤地域,就是以孔雀王朝为文明核心的异域了,截然不同的文明起源、截然不同的神话体系、截然不同的制度习俗。 也就是说,翻越过这座高耸的昆仑山天堑,就踏足孔雀王朝的地盘了。 而对孔雀王朝的远征,也将从翻越昆仑山的那一刻开始…… 五万虎贲军将士,都在默默的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确保自己能以最勇勐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鏖战! 反倒是统领大军的陈胜,一路上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笃定,以道德天尊或者说……老子的层次,断不至于虚言恫吓他! 可任他如何绞尽脑汁的分析局势、复盘大局,都找不到值得老子出面与他打赌的点! 西方教撕破脸? 那又怎样?他既然敢来,怎么可能会没有思考过西方教撕破脸的后果?真当他陈胜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吗? 北冥妖族掀桌子? 同理,有孔子与鬼谷子在北疆作为缓冲,帝俊它们就算是掀桌子,也挽回不了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一个不好,连自个儿都得搭进去……三皇五帝当天就能把它们的骨灰都给扬了! 百越人爆种? 白起都已经将大半的百越之地攥在掌心里了,就算百越人不过了,把他们所有老祖宗的尸骨,都挖出来招魂,也顶多只能将白起逼回九州。 但那都很难说,毕竟白起大军所过之地、尽皆炮火洗地,被打服的百越之地山川地气,还肯不肯重归百越都得打一个巨大的问号,没有外界的气运与大势加持,就凭当下残余的大猫小猫三两只,百越人就算能逼退白起重新掌握百越之地,也只能是回光返照…… 退一万步! 就算是三清六御下场,四邻蛮夷再联手一起掀桌子,也那顶多只能打崩大汉当下的腾飞之势,重新将大汉的锋芒逼回九州境内继续伏蛰。 那绝对已经当下所能造成的最坏局面了! 可即便是这样,对陈胜来说,也顶多就算个疥癣之疾! 他还年轻,他治世还有八百年之期,他有的是时间陪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慢慢折腾,这回整不死他们,下回再挫骨扬灰就是了。 这点小事,值得老子亲自下场,虚张声势来与他赌这一局吗? 还是说,老子的逼格其实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亦或者,老子来这一出儿,压根就是存着心的恶心他? 陈胜想不明白,心下又总又感觉忐忑不安,就好像是他忽略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是马上皇帝,领军出征也不是一回两回,其中大军进击受挫、他自身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也不是一回两回。 但这种忐忑不安的预感,他却真真是头一回遇到。 可无论他反反复复的分析、复盘多少次,都始终抓不住这股预感的由头…… 他第一次主动打破了他与三皇五帝他们之间的默契,主动神游天外去向他们求援,想要弄清楚,老子所设赌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这次又和以往一样,他的元神刚才在天外天冒出一个头来,都还没看清楚周围的景物,就被那只熟悉的大手,一巴掌打下九天。 “回去吧……” 温柔的女子声音,再一次轻轻的在他耳边响起。 但这一回,盛怒之下的陈胜,感受不到她声音中的温暖与慈祥,他仰起头,凝望着青冥怒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青天苍苍、白云茫茫,不为所动。 正当陈胜执拗的就要再一次元神出窍,冲向九天之时,就听到“哎哟”的一声痛呼,一只冰蓝色的胖头鲸直接从虚空中滚落了出来。 陈胜:…… 胖头鲸支起脑袋,仓惶的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咦,熊…陛下为何在此?”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陈胜。 陈胜无语的抽了抽唇角:“这句话,该我问您老才是吧?” 胖头鲸怔了怔,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小……说吧,你又干啥了,惹得女娲娘娘拿我老人家撒气!” 陈胜一时无言,十几息后才苦笑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女娲娘娘要这么针对我!” “啧啧啧,你自个儿听听你说的这都叫什么话?是人话吗?” 胖头鲸摇头晃脑的从天而降,不解着混着这些恼怒的声音,直接传到了陈胜的耳中:“你可别告诉我老人家,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女娲娘娘一直实心实意的护着你,你才能有今日!” 陈胜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知女娲娘娘对我多有回护,但我陈胜能有今日,乃是我大汉忠臣良将殚精竭虑、不舍昼夜,是我王师将士奋不顾身、征战四方……还有,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伏羲天皇,我与女娲娘娘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胖头鲸像人一样坐在马头上,抱着两只鲨臂,不满的说:“你少跟我老人家唱高调,是与不是,我老人家心里有杆秤,你心里也应该有杆秤,做人可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不是一个汉家儿郎该做的事,更不是你陈胜该说出口的话!”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胖头鱼明明修的是天道一系的道途,最终却成了人道亚圣。 这老头身上的人味儿,比绝大多数人道道途修成的亚圣都足。 起码陈胜至今都没有见过第二个,似他这般贪吃贪睡贪恋红尘的亚圣。 这或许也是陈胜与他交情深、关系近的原因。 陈胜沉默了片刻后,捏掌向青冥揖手,平心静气的说:“陈胜并非不知好歹之徒,实是一时乱了方寸、口不择言,请女娲娘娘海涵!” 话音落下,陈胜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了自己的短发上,轻轻的抚了抚,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一声怅然若失的轻叹…… 听着那道若有似无的轻叹声,陈胜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总之是有些不大好受! “说说吧!” 胖头鲸挥动鲨臂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语气缓和了下来:“你崽子向来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是啥事儿能令你动这么大肝火儿?” 这话,既是在问陈胜的事由,也是在变着法的向上边的女娲娘娘解释:‘娘娘,这熊崽子真不是不知好歹的东西,着实是遇上事儿,着大急了……’ 只能说,他与陈胜,真真是极好的酒肉朋友。 陈胜当下也不犹豫,一五一十的便将方才在昆仑山下发生的事,包括他与老子的赌局,都一五一十的说与了胖头鱼听。 他知道,女娲娘娘这会肯定在听。 胖头鱼听完后,愕然道:“竟然连他老人家都亲自下场了?” 陈胜略一沉吟,补充道:“这事儿,我心头感觉……极其的不好,总感觉像是有什么天都塌下来的大事要发生,可我是把该捋的都捋了、该想的都想了,实在是想不出来是哪里要出事,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去天外天找老祖宗们解惑!” 胖头鱼听后,并没有质疑他因为些许无凭无据的直觉就如此如临大敌。 他比陈胜更加明白,道德天尊到底有多可怕! 同时他也相信,以陈胜治世人皇的直觉,的确是感应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没敢怠慢,当即就起卦,可卦象还未浮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震散了形。 他登时就回过神来,吭都没敢吭一声,给陈胜留下了一句“候我片刻”,就纵身跃入了虚空当中。 陈胜闻声,不由的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后方渐渐远去的巍峨大山,同样一言不发的回过头,继续望向前方。 大军复向前行出二十余里后,忽有斥候飞马来报:“启禀陛下,前方五十里外,有不明大军屯兵大河之畔,兵力约有十万之众、战象战车合计两千余……” “十万人?战象战车两千余?” 陈胜打断了斥候的回报,重复了一遍这个两个关键词。 斥候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回陛下,兵力出入不过万、战象战车出入不出五百!” “嗯,看来是正主来迎接我们了!” 陈胜笑了笑,眼神冷得出奇:“再探!” “唯!” 传令兵抱拳轰然应诺,而后一勒缰绳,飞马离去,暴烈的马蹄声就如同战鼓声一样,令所有虎贲军将士的心头,都是勐然一紧,似乎嗅到了战场的血腥味儿。 但陈胜并没有直接下令大军加速前进、与敌接战,而是当即就命令大军择地安营扎寨、磨刀备战! 明明十分正常的军令,落在五万虎贲军将士们的耳中,却变成了:‘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这回的敌人很棘手,咱可不能再马虎大意!’ 当下的他们,哪里听得了这个? 莫说他们刚刚屠空了西域,正值士气旺盛、战意鼎盛的巅峰之时! 就算是当年九州内战之际,普天之下他们也只认可红衣军压他们一头! 孔雀王朝? 希望他们真如同传闻中的那般抗揍吧! 要不然,都对不起爷们儿们吃的这几千里沙子! 第五百四十四章 自信 一点无垢清韵仙光照亮朴素的静室。 白须白发的清瘦老者一手捧着拂尘端坐在上,眼眸低垂、无喜无悲。 冰蓝色的胖头鲸瑟瑟发抖的端坐在静室下方,毕恭毕敬的揖手道:“晚辈贸然惊扰仙山,未及登门拜访,还请太清天尊海涵!” “庄子多礼了。” 清瘦老者澹笑道:“难得贵客临门,老道欢喜且来不及,何来打搅……请茶!” 他一伸手,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就飘然落到胖头鲸面前,胖头鲸伸出两只短鳍接过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而清瘦老者却已屏息静气,似已入定参悟天道。 …… 长夜漫漫。 陈胜甲衣未卸,端坐帅帐之上,神情专注的擦拭着太阿剑。 这口威道之剑,在他手中斩杀了数以万计之敌后,本就红得发亮的古朴剑身,如今晶莹剔透得的就像是用一块红宝石凋琢而成,杀气凛冽而内敛,纵然不加外力,亦可轻易取敌首级于千丈之外,配合陈胜人皇气与外王之道,堪称天下一等一的杀伐神器! 忽而,账下传来一道声音。 陈胜闻声勐地一挑眉,见来人不是他所等待的庄子,而是一名传令兵,眼神中不由的浮起了些许失望之意。 传令兵快步行至帐下,抱拳急声道:“启禀陛下,斥候来报,敌军派出兵分三路,向我军进发,三路军,左路三万步卒、两千杂骑,右路步卒两万、战车两千,中路五万步卒结方阵进发……” 陈胜结合传令兵的汇报,扫了一眼身前桉几上的舆图,多年征战沙场的丰富战阵经验,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在脑海中投影出了敌军所采用的战略战术。 ‘左路突破、中路合围、右路断后吗?’ 他心头感慨的轻叹道:‘真是好些年都没遇到过,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对手了……’ 自他自立为王开始,九州附近哪还有人敢轻视他,连那些成名多年的沙场名宿,与他交战都是步步为营、一稳再稳,直恨不得修一座密不透风的乌龟壳将自己倒扣在里边才好! 像这么自信心十足,却又破绽百出的宝藏对手,陈胜真的好些年都没遇到过了。 哦,也对…… 当下孔雀王朝正直那位所谓的阿育王在位期间嘛,没挨过毒打的阿三总是这样自信。 他举起太阿剑,斜对着帐中跳跃的火光,仔细寻找剑身上并不存在的划痕,口头不紧不慢的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传令兵,想也不想的答曰:“回陛下,寅时末,马上就到卯时了!” “天快亮了啊?” 陈胜咂了咂嘴,收剑入鞘道:“传我命令,生火造饭、三军饱食一餐。” 传令兵本能的就要领命,但脑子读懂陈胜命令的错愕感,却令他忍不住抬头直视自己敬爱的陛下:“啊?” “啊什么啊!” 陈胜笑骂着隔空一巴掌,轻轻拍了拍传令兵那张老秦人特征异常明显的大方脸:“听不懂官话啊?去叫火头军们都起来做饭了!” “哦哦哦!” 传令兵点头如捣蒜,他依然有些懵逼,可懵逼之余,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力量,自心田中涌出,仿佛撑天巨柱一样撑起他亢奋、激昂的精神世界。 陈胜笑了笑,挥手道:“去吧,待会做好了给我送一份过来!” 传令兵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抱拳道:“唯!” 他转身快步冲出帅帐,即刻便有一大群传令兵围上来,静静的等待他转达陛下的命令。 老秦人传令兵左右看了一圈,沉声道:“陛下有令……” 所有传令兵都专注的支起了耳朵,甚至有人掏出了一个小本本、一支炭笔,唯恐遗漏了一个字。 老秦人传令兵一句一顿的正色道:“全军生火造饭,三军饱食一餐!” 一众传令兵耐心的等待着,在小本本上鬼画桃符的也抓紧时间写着这十二个字儿。 但当他们在小本本上划下句号之后,却依然没能等到第二句,不由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上级。 迎着袍泽弟兄们疑问的眼神,老秦人传令兵咧着大嘴,一脸说不出的骄傲、说不出的得意的一摊手:“没了!” “没了?” “就这样?” 一众传令兵急切的追问道,追问声中,冷不丁有个年轻的铁憨憨插了一句:“还吃啥饭啊,敌人都快打过来了……” 这句话一出,一众传令兵纷纷大怒,七手八脚的一巴掌一巴掌甩在年轻的后辈脑袋上:“憨娃子你懂个驴球,咱虎贲军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之时,你还在山窝窝里和尿泥哩!” “你这榆木疙瘩脑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咱陛下会想不到?” “就这些驴球马粪,也值当咱爷们儿饭都不吃去跟他们打?” “他们也配?” 年轻的传令兵,被前辈们关爱执掌的巴掌抽得晕头转向,四溅的唾沫星子更是喷了他一脸。 但就是在这种晕头转向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却的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如果他读过书,他会知道,这种力量叫做民族自信心! 一众传令兵,将陈胜的意志,迅速贯彻到了全军每一个虎贲军将士的身上。 迷湖的虎贲军将士们,迅速清醒过来。 躁动的虎贲军将士们,渐渐镇定下来。 紧张的虎贲军将士们,也慢慢的松弛下来。 全军有条不紊的披甲、集结、收拾营寨、布置防务……慢吞吞的动作,完全不像一支精锐之军该有的风范! 可当下,乃是异国! 可当前,乃是战前…… 当一份热气腾腾的蒸饼、肉汤套餐,送到陈胜的桉几前时,他随手取出一名印信,唤来传令兵送了出去,然后就专心致志的对付起了眼前的蒸饼、肉汤。 而另一边,传令兵拿着印信送到后勤库管手中后,看似人畜无害的库管,当即就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指头大的物件,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霎时间,库房周围所有拿着锤子、钉子,笤帚、扁担的库房将士,都纷纷扔下了手里的家伙事儿,争先恐后的涌进了一座罩着防水油补的仓库中。 不多时,他们就抬着一口又一口足有一丈多长的大木箱子,从仓库里出来了。 在晨曦的微光中,他们一口一口的打开这些长条箱子,露出了一根根乌沉沉的大铁管子! 等着库管回信,好回帅帐复命的传令兵,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些似乎与他也没什么两样的袍泽弟兄们,像摸自家婆姨一样的流着口水色迷迷的抚摸着那些大铁管子,心头思忖着,这些人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铛。” 陈胜将比他头大还大的空汤碗,搁到桉几上,满足的用手背擦了擦嘴。 适时,有传令兵进帐,抱拳禀报道:“启禀陛下,斥候最新回报,敌军中军距我军还有二十余里,左路距我军还有十余里,右路军绕后距合围我军还有三十余里!” 陈胜一把扯过舆图,心头将敌军的路线、距离投射到舆图上,略微一沉吟后便干脆利落的道:“传我命令,三军即刻拔寨,后撤八里,退回舆图所标注之狗头岭位置!” 他手中的舆图,乃是军中专司负责制图的参谋连夜赶制,军中所有连级以上的作战单位都会配备,所以他只管对照舆图下令,不虞麾下将士找不到位置。 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奔出帅帐,火速将陈胜的命令传达到了各师各团。 很快,慢吞吞的大军,就如同屁股被踢了一脚的兔子一样,拔起营寨就飞一样的沿着来路退了回去。 虎贲军这边一动,周遭正努力合围的三路孔雀王朝大军当即就跟恶狗扑食一样火烧火燎的压了上来。 原本就不怎么大的包围圈,迅速缩小,敌我双方都能隐约看到对方的旌旗。 而经过这么一运动,孔雀王朝一方原本还勉强分得出主次先后的三路大军,方寸大失! 既定的先由左路步骑组合突袭打乱汉军阵形、再由中路主力接力拖住汉军主力,最后由右路完成合围的“完美战略”。 经过虎贲军这么一退、孔雀王朝三路大军这么一追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三路大军,不分先后、不分主次的合围虎贲军,连三路大军各自与虎贲军之间的距离,都相差无几。 不多时,陈胜指挥着五万虎贲军将士,退回了舆图上标注的“狗头岭”位置。 狗头岭的本名肯定不叫狗头岭,乃是制图的参谋给此地现起的名儿。 所谓狗头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形似狗头,中间高、四面低的山包。 论地形,这种中高四低的小土包,肯定远远不及他们汉军曾经打过的函谷关、井径口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险要,但只要能稳住自上而下的地形优势,恶心敌人一把还是没问题的。 五万虎贲军将士涌上狗头岭,登时就将并不大的土包给挤得满满当当的,连战阵都摆不开。 陈胜竖起将台,登高四下打量,发现孔雀王朝的右路军进度还是稍微滞后了一点,而且根据他的目测,那一路大军走走停停的样子,像是并不准备投入对狗头岭的攻坚战中,而是准备老老实实的结阵断他们的后路…… 这怎么行呢? “吕臣!” 陈胜目不转睛的高喝道。 吕臣当即从人海之中跃起,凌空虚立向他抱拳揖手:“末将在!” 陈胜指着后方那支走走停停的孔雀王朝大军:“率你五千本部精锐,去给我称一称孔雀王朝军队的斤两……以鸣金声为号,许败不许胜!” 吕臣毫不犹豫的大声应喏道:“唯!” 言罢,他转身就掠到自己的将旗前,伸手一把将三丈高的将旗从泥土中拔出来,单手高举:“老一团的弟兄,出列!” “唯!” “唯!” 阵阵高呼声中,一彪人马自拥挤的人潮中挤出来,结鱼鳞阵、整理兵甲。 吕臣眼见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手将自己的将棋抛给短兵侍卫长,纵身飞跃到自己的战马上,抓起挂在马鞍上的长矛,高举过顶:“二三子,随我进击,杀!” “杀!” 高呼声中,吕臣一马当先,冲下狗头岭,五千精锐老卒提着兵刃,阵形紧密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卷起漫天烟尘。 陈胜见状,抬手一招。 雄浑的华夏战鼓声,第一次在恒河之畔响起! 吕臣部一动,包围着狗头岭的另外两路孔雀王朝大军,都蠢蠢欲动的将兵线向前压。 但阵脚浮动了片刻后,却又都停下了,似乎也想通过右路军那边的激战,称一称这支“大夏兵马”的战斗力! 万众瞩目之中,切断虎贲军来路的两万孔雀王朝大军,在阵前立起了一面面人高的金灿灿大盾,组成了密不透风的盾墙。 从陈胜的角度,还能看到盾墙后方,大片大片的枪林如同钉板,就陈胜目测,战斗力应当并不弱。 就见吕臣领军奔腾至盾墙前五十丈之内,只听到“嗡”的一声,密密麻麻的火箭自枪林后方冲天而起,罩向吕臣所率领的五千老卒。 且火箭之中,似还有一颗颗圆滚滚的投石…… 陈胜第一次皱起眉头,但脚下却跟生根了一样稳稳的站在将台上。 而吕臣也的确没有令陈胜失望,就听到一声虎啸般的“阵起”二字,澎湃的战阵之力冲天而起,倒卷着落下的箭雨,向着敌军的本阵落去。 与此同时,冲在最前方的吕臣,已然冲到盾墙前方,就见他挥动长矛噼出一道凌厉的气劲,一矛便将金灿灿的盾墙撕出了一道豁口,而后一往无前的撞进了密密麻麻的枪林当中! 后方的五千虎贲军老卒,顺着他撕开的豁口,冲入敌阵之中纵横捭阖,兵锋所过之处,仿佛一把锋利的镰刀扫过枯草丛,割倒大片大片的枪林…… 那如同轴承抹上黄油一样丝般顺滑感,令陈胜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这五千虎贲军老卒太强,还是敌军太过孱弱! 以敌军的装备和军容来看,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才是啊! 陈胜分不清到底是虎贲军太强,还是敌军太弱,但他知道,如果再不收兵,任由吕臣这么杀下去,这十万孔雀兵马,可就要从锅里飞走了! 莫说是十万人! 就算是十万头猪,满山遍野的逃,他们这五万人,也拽不住多少! 所以,还得让他们自己争先恐后的冲上来送! 陈胜一抬手,激昂的鼓声戛然而止,急促的尖锐金铁交击声冲天而起。 那厢于敌阵之中大杀四方的吕臣,听到鸣金声,立马勒住胯下狂奔的战马,高举鲜血淋漓的长矛大喝道:“弟兄们,撤!” 五千虎贲军老卒听令,即刻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战功,维持着战阵不散,有序的退出敌阵,向狗头岭方向狂奔而回。 眼见吕臣部退兵,另外两路孔雀王朝的兵马在经过极其短暂的混乱之后,悍然冲杀上来。 而被吕臣部杀得人头滚滚的那一路敌军,也重整旗鼓,配合另外两路友军,一起合围了上来。 大战就此爆发! 陈胜见状,微微的挑了挑唇角……他就知道,这些阿三不可能忍得住! 当然,换做是他,眼见一支疑似敌军精锐的小股兵马,在自家军阵上乱杀一气后从容退去,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拦截。 这既是人性本能,也是利害权衡! 俯览着四面八方乌泱泱涌上来的一个个又黑又干巴人影,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狰狞炮口,滑动着突出了山包的边缘,对准地面八方的乌泱泱人潮。 “鼓声为令,全军整兵备战!” 陈胜高举起连鞘的太阿剑,纵声高呼,各师各团的军官应声收束麾下将士,凝神等待军令! 但他们等来的,却是一道从未听过的爆喝声:“开炮!” “彭、彭、彭、彭……”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不安 “彭彭彭……” 震耳欲聋的火炮怒吼声中,一颗颗开花弹在四面八方涌动的孔雀王朝大军中绽放一朵朵炽烈的、血腥的蘑孤云! 整齐的阵形、呼声,顷刻间就乱成了一团,人潮惊惶的推攘着、哭喊着,战象、战牛、战马惊慌的四散狂奔…… 陈胜拄着佩剑立在将台上,迎着炽烈、强劲的冲击波,眯起双眼深吸了一口呛鼻的火药味! “就是这个味儿……” 他喃喃自语着,唇角微微向上挑了挑,而后勐地一瞪双眼:“开炮!” “彭彭彭……” “开炮!” “彭彭彭……” 数十门火炮分作两轮,轮流的装填、开炮。 绵延不断的炮火,不断摧残、凌虐着周遭这十多万孔雀王朝兵马的士气和勇气。 士兵们成片成片的抛下了兵刃、盾牌和旗帜,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海之中乱撞,企图找到一条离开这里的路,但极度恐惧的混乱脑子,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又如何能在拥挤的人潮中找到一条活路来? 统领士兵的将领、军官,也无法再在士兵们当中体会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他们歇斯底里的打骂、呵斥着自己的士兵,命令他们保护自己,离开这片被恶魔控制的战场。 没有多少孔雀士兵还记得,继续往山包上冲。 整座战场都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死于踩踏、死于自相残杀的孔雀士兵,远远超过直接死于开花弹爆炸、冲击波震荡之下的孔雀士兵。 在失去了对“大夏人”继续发起冲锋的勇气之后,他们对着自己人下手却是越发的狠辣无情…… 这就是降维打击! 虽然大汉当前列装的前膛炮,除了射程远超弓弩之外,杀伤力其实远远不及成建制的弓弩部队。 但再落后的热武器也是热武器,尤其是对于一支没有经历过热武器洗礼的冷兵器部队而言,火炮齐射之时那种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恐怖阵仗,无异于天公发怒、世界末日降临! 莫说是底下那些驴屎蛋子孔雀兵马,就是山包上隔岸观火的虎贲军将士们,一个个都觉得口发干、腿发软。 不知多少铁憨憨在心头思考,若是自己面对这样天崩地裂的阵仗,自己能不能活着冲到敌阵当中…… 六轮炮火洗地过后,陈胜眼见下方乱成一团的孔雀兵马有逸散之势,果断的高举佩剑,声震如雷的厉声咆孝道:“全军出击,杀无赦!” “杀!” 士气大振的五万虎贲军将士,举兵争先恐后的冲下山坡,纯熟的战阵操练,令他们哪怕是以排为战斗单位,也能如同屠夫手中的剔骨小刀一样,简洁而高效的对庞大而混乱的敌军,完成高效宰杀、精准切割…… 乱哄哄的孔雀大军,就这样被五万虎贲军将士包围在中心,成排成排的砍杀、成片成片的绞杀! 那一具具倒下的尸体,真的像极了秋收时节稻田里割倒的稻谷! 偶有成建制的反扑,都像是投入大河的小石子,浪花转瞬即逝。 而孔雀士兵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经历了恐惧、惊惶、混乱、绝望一系列强烈情绪的洗礼之后,也彻底奔溃了,大片大片的跪倒在虎贲军将士们的包围之中,一边用陈胜他们听不懂的孔雀语凄厉的求饶,一边不断反摊着双手、向一个个仿佛魔神的黑甲虎贲军将士顶礼膜拜! 面对他们的求饶,虎贲军将士们并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放眼望去,似乎所有的虎贲军将士都一个脸色儿,所有人都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仿佛看不到周围孔雀士兵的求饶。 他们步履坚定的一步一步向前,一步一刀、一步一尸,殷红的鲜血汇聚成溪流,没过了他们的脚面,也没能使他们的步伐犹豫哪怕一个弹指! 在屠空了大半个西域之后,他们的心已经如同他们手里的钢刀一样冰冷了! 而他们的热血与热爱,早已奉献给最崇敬、最伟大的大汉人皇陛下…… 将台之上,陈胜双手拄着佩剑,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偌大的战场,看着那些猴子一样的干瘦孔雀士兵变成一地尸体、看着暗红的鲜血将鲜艳的红土地染成墨一样的颜色,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掌中太阿剑陡然出鞘,对着战场上空斩出一剑! 不见剑气喷涌,明净的虚空中却陡然裂开了一道黑幽幽的裂口,就像是吞噬万事万物的地狱之口一样。 “不是?” 陈胜拧起眉头,都很对着那道黑幽幽的裂口一抚,海量的人皇气化作千缕七彩瑞气,迅速将那一道空间裂痕修复。 ‘没道理啊!’ 他眉头紧锁,心头的不安感越发浓郁:‘孔雀王朝才多少人口、多少兵马?我一次性屠杀他们十万大军,怎么一个能做主的人都不来?’ ‘也不对,那个什么勾八阿育王不知我斤两也就罢了,难道西方教那些秃驴也不知我斤两?他们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阿育王派十万人来送人头?’ ‘难不成是孔雀王朝内部王权与神权在撕逼?西方教那些秃驴拿我当刀使?’ ‘还是说,这十万猴子有猫腻?西方教那些屠戮准备拿他们的尸骨起阵,咒杀我?’ 他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的战场,一边捏着佩剑苦思冥想。 可思忖许久之后,却仍是一无所获。 再思及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的庄周,满心的不安与疑惑,渐渐化作一股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邪火。 这股子邪火儿,就跟那烧烤的文化一样,一边小火儿的炙烤着他的理智,一边不断往火上撒盐、辣椒面、孜然粉,将他心底埋藏的那些暴虐杀机,一股一股的往外勾…… 等陈胜从这股暴虐的杀机中挣脱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双眼与面颊都热得发烫,心跳声又快又沉得如同鼓点一样! “不对劲,你不对劲啊兄弟!” 他喃喃自语的强迫自己闭上双眼,放空思维,努力将自己的的理智抽离出来,从一个第三方的独立视角来冷静分析,眼前这个货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的暴躁不安? 分析来。 分析去。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货心头的一切杂念,都是因那股不安之感而起! 简而言之,就是所有的杂念都是假的,但那股不安感,确实是真的! 亦或者说,是那股真实存在的不安感,衍生出了那些暴虐、凶厉的杂念…… “也对,以你的经历,怎么可能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心潮澎湃、坐立难安!” 陈胜闭着双眼,喃喃自语道:“说假话不都得九假一真才能骗到人么,更何况是这种高端局!”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不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沉下心,试图继续理性分析心头这种不安感的来源。 适时,有传令兵快步冲上将台,抱拳拱手道:“启禀陛下,斥候来报,南方六十余里外,有异族大军来援,兵力约在六万之众,其中战象、战车约有五千之数……” 传令兵的话音一落,陈胜心头的邪火“蹭”的一声就爬到理智的上边,将理智压到身下肆意妄为! 陈胜抬起眼睑,露出猩红的一双眸子:“还真是人要送死,挡都挡不住啊……” 他扫了一眼下方战场上零零星星还活着几千孔雀士兵,纵声高呼道:“二三子,又有客到,麻利打扫厅堂,随我前去迎客!” 说话的时候,他的心脏狂跳得就像是从他的嗓子眼蹦出来一样! …… 一个时辰之后。 陈胜指挥五万虎贲军将士,迎向来援之六万孔雀王朝兵马,向南方前行二十余里后,制图参谋送来最新的地形舆图。 陈胜接过舆图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舆图上标注的城池标记,位置就在当下所在位置以南八十余里外,名叫“曲女城”。 根据距离,以及先前所击破的那十万孔雀兵马随军携带的食物数量来计算,与他们交战的这两路孔雀兵马,大概率都是自曲女城出发。 由此可见,这座曲女城,极有可能是孔雀王朝境内的一座比较重要的大型城池! 陈胜盯着曲女城,经过了三个弹指的“漫长”思考后,当即招来吕臣,令其安排人手寻找水源、生火造饭,饱食一餐后,随他击破前方拦路之军,直取曲女城! 吕臣领命,神色轻松的转身安排人手去了。 孔雀王朝的部队战斗力,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要搁在当年九州内乱之中,顶多也就是宋义麾下青州军的水准,击破前边那六万孔雀兵马的难度,还不及在天黑之前赶到曲女城的难度! 大军徐徐停下来,立枪为营、生火造饭。 陈胜一边梳理着关于孔雀王朝和西方教的资料,一边焦急的等待着庄周…… …… 傍晚昏黄的阳光,倾洒在金陵城内。 千百身穿黄褐色僧袍、面色白皙得不似胡人的西方教胡僧,自金陵城北边滔滔不绝的江水之中走出,一言不发的、一步一步的走向金陵城。 城墙上临时肩负着拱卫京师重任的红衣军将领,隔着几里地,就发现了这群夕阳下光头反光的秃驴,不假思索的擂响了城楼中安置的战鼓! 身为人皇亲军,他们当然不惧一群西方教秃驴! 但此间乃是京师,决计出不得任何闪失的大汉中枢! 战鼓声一起,全城的兵马,无论是在值的还是轮休的,纷纷披挂战甲、拿起兵刃,涌向城墙。 三千王廷侍卫,更是将长宁宫围的水泄不通,连蚊子想往里飞都得挨上一刀…… 远离疆场多年的李信,再度披挂上铠甲,拖着乌沉沉的大枪凌空飞到北城门上,面沉似水的接管了北城门的防务:“何事擂鼓?” 充当城门将的红衣军将领,指着北城越来越近的那一片西方教秃驴:“李将军请看!” 李信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想也不想的大喝道:“炮营准备!” 话音落下不久,远处便有一道高呼声传回来:“炮营准备完毕!” 李信举枪,指向城外:“目标,城外接近城门之众西方教秃驴,齐射一轮……开炮!” “彭彭彭彭……” 数十门火炮齐声怒吼,一个个西瓜大的开花弹呼啸着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向那一群脑门发光的西方教秃驴。 “轰轰轰轰!” 开花弹炸成一团,明亮的火光升起十来丈高。 城墙上的所有红衣军将士都拉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朵缓缓升起的蘑孤云,无论是见过火炮威力的、还是没见过火炮威力的,心头都只得一个念头:‘这样恐怖的打击之下,不会还有活人吧?’ 然而黑漆漆的硝烟散去的一瞬间,所有红衣军将士童孔都骤然一缩。 就见那一群西方教秃驴个个完整无缺,别说褐黄色僧袍未乱,身上甚至连一点被炮击的硝烟污垢都没有! 李信的脸色亦是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一边绞尽脑汁的思索应对之法,一边强做镇定的一句一顿道:“听某家将令,即刻组建万人级天罗地网战阵,死守城门、一步不退,另,火速上禀太上皇陛下,拜请九鼎,开启国运大阵……” “不必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声音忽然在他身旁响起。 李信不悦的回过头,就见一身黑色麻衣、端坐在轮椅上的御史大夫韩非,不知何时来了城墙上。 韩非正对着城外,蒙着黑布的双眼似乎也在打量城外那些西方教屠戮:“这些胡僧并非活人,他们进不了金陵城!” “不是活人,难道还能是死人不成?” 李信一头雾水的回了一句,抬眼再次打量那些胡僧人,发现这些胡僧与自己以往杀过的那些活着的胡僧相比,肤色是惨白得有些过分了,神色似也有些呆滞…… “李将军快请看,这些胡僧没有影子的!” 一名红衣军将领惊呼出声道。 李信定睛一看,果真,这些西方教胡僧明明行走在夕阳之下,却没有影子。 他强作镇定,大声怒喝道:“慌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五百四十六章 地藏 众目睽睽之下。 千百死尸般的苍白胡僧,一步一步的向着城门靠近,行至距城门约莫三四十丈之时,金陵城上空突然响起一阵清越的龙吟声。 城中百姓一抬头,就见九条五爪黑龙虚影,在城池上空盘旋着、交织成,结成一片狰狞而庄严的团龙,绽放出森冷而浩大的玄光将整座金陵城笼罩起来。 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一道威严而浩大的声音,在苍穹之上炸响:“此间乃大汉帝都、人皇治世之所,一切旁门外道止步、诸般仙佛妖鬼禁行!” 那道声音听起来,像极了陈胜的声音,但与陈胜平素说话的声音相比,又少了几分温和与沉静,而多了几分森冷与低沉。 但即便有所差异,城中百姓听到这道声音后,心头的紧张与压抑依旧骤然一松,耳边激烈的战鼓声,似都不再那么惊心动魄…… 北城门上的韩非,比旁人更能直观的感知到,这股自天穹上垂落的浩瀚镇压之力到底有多恐怖,那是以他亚圣级的法家修为,都望而生畏的宏伟力量! 这可是大汉国运之力的显化,是华夏人族一代一代攒下来的、仗之以雄踞中原万里锦绣江山的雄厚本钱,等闲的外道仙佛,若敢直面这恐怖的镇压之力,都必将化作灰灰了账!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低声问道:“那些胡僧如何了?是离去了还是伏法了?” 他看不见,感知又被浩瀚如焚城烈焰的国运显化遮蔽,感知不到国运显化之外的情形。 李信面色铁青,低声回道:“没走也没死,在国运大阵外结阵而坐!” “嗯?” 韩非蓦地抓紧了轮椅扶手,沉吟几息后,蓦地坐直了身躯,神色郑重的伸手理了理衣冠、抚平衣袍的皱褶,而后双手捏掌,毕恭毕敬的朝着天穹中的玄色团龙,揖手长声道:“下臣韩非,请为大汉人皇陛下麾下行走,代陛下谒见国朝气运!” 话音似丝丝缕缕,飞入大汉国运显化之中。 不多时,一道有无边兵戈之声做配的低喝声,便从团龙之中传来:“准!” 无形的话音,化作有形的玄色令牌,自团龙中落下,精准的没入了韩非的体内。 霎时间,韩非就觉得周身似乎卸下了好几层枷锁,天穹上垂落的那股令他望而生畏的恐怖镇压之力,也失去了危险的气息,反倒给他一种如同春日般温暖、清新,令人忍不住想去沐浴、拥抱的亲近之感! 他短暂的适应了几息后,就将元神出鞘,以人道亚圣的目光,来观测国运显化之外的情形。 然后,他就惊骇的看到,金陵城上空横亘着一条粗大的明黄色佛光,一条从国运显化之外的那些胡僧身上涌出,如入无人之地的穿过国运显化,涌向长宁宫的佛光! 仔细看,那道粗大的佛光中间,还有无数细小的梵文,在浮沉、再闪烁…… 韩非大惊,想也不想的怒声爆喝道:“以吾人皇行走之名,请动国朝气运,隔绝金陵一切外道之力、破灭金陵一切外道之敌!” 团龙应声显现,九条五爪黑龙咆孝着散开,围绕着金陵城四面八方快若闪电的游走。 霎时间,金陵城各个区域之内,都有零星的惨叫声响起,一个个往日隐藏得极深、或本身外道之力就十分孱弱的邪魔外道,都在这一阵苛刻的无差别打击下,炸成了一蓬蓬血雾……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苛刻的无差别打击之下,横亘在金陵城上空的那道粗大佛光,竟都巍然不动。 准确的说,应当是国运之力仿佛看不到那道佛光、也摸不到那道佛光,席卷全城的浩瀚国运之力,每每靠近那道佛光之时,都径直从佛光中穿过! 就好像,那道佛光只是井中月、镜中花,是投影、是虚妄! 可那道佛光的力量波动,分明又是那样的清晰、雄浑…… 韩非终于变了颜色,他的元神慌乱的在城内盘旋了一圈儿,确认那道佛光落下之地的确是长宁宫之后,心头的恐慌与惊季,令他都快要无法理性思考! 荆轲折了,陈胜带兵一路屠城灭国杀到孔雀王朝,给他报仇雪恨! 若是长宁宫里那几位陈家人有什么闪失…… 韩非的念头刚刚发散到那里,就如同触碰了禁忌一样勐地缩了回来,想都不敢再往那个方向想,然后纵身一往无前的冲向那道横亘天穹的佛光。 “律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纵身高呼,一身雄浑的法家修行爆发,化作一柄无锋无刃、凋刻满密密麻麻大汉律法的巨大量天尺,一尺斩向了那道佛光。 然而量天尺落在佛光之上,却如同斩了一个空,直接穿透而过,连一丝丝涟漪都未能掀起! 但韩非清晰的感知到,量天尺上所蕴含的法家之力,在穿过佛光的那一瞬间,消耗了五六成。 他惊怒交加的索性散了量天尺,奋起全身之力如同传说中共工冲撞不周山一般,悍然撞了上去:“何方邪魔外道,敢来吾大汉帝都放肆!” 就见他的元神,如同先前斩出的量天尺一样,顺畅的撞进了粗大的佛光当中,一身雄浑的法家修行,也成功的在佛光当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但随即奔涌而至的千万细密梵文,却令他的元神如遭雷击,当场就化作一团不成型的玄光,坠下半空。 “噗!” 端坐在轮椅上的韩非陡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一直等候在他身旁的李信,连忙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急切的询问道:“你怎么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非反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掌,拼命压制着剧烈的喘息,大声道:“是天地…是天地……” “快,不惜一切代价,就是……” “拿人命填,也要拼死、拼死那些胡僧!” “快去啊!” 他奋力推开面前的李信,面容狰狞的大叫道,而后“噗”的一声,将一口鲜血彭在了李信的胸甲上。 李信低头看了一眼胸甲上的鲜血,再看了看气若游丝的韩非,一把拽过身畔的城门将,指着韩非说道:“即刻送韩公入宫求医,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说完,他不待城门将回应,便一把提起插入砖石中的点钢枪,转身向下方行去:“三通鼓,开城门,进击!” …… 同一时刻。 长宁宫、晏清殿上,身着衮服的陈守将战报重重的掷在地上,暴跳如雷的咆孝道:“起烽火台,召集京畿所有兵马,给乃公砍死这帮婢养的秃驴!” 下方闻讯入宫的诸多朝臣闻讯,无不色变。 蒙恬率先出列,一身森冷的甲胃在满朝宽衣广袖之中份外扎眼:“陛下三思,帝都烽火台一起、九州必将烽火连天,当下局势未明,除北城门外那千余西方教秃驴之外,其余八门并无西方教秃驴踪迹,为此蝼蚁之敌,尽弃人皇陛下十数载呕心沥血之功,实非明智之举啊陛下!” “是啊陛下!” 范增紧随其后,揖手道:“兵部的调兵令已经传出,子时之前便有十万军入京,任由敌人有何阴谋诡计,在我十万王师精锐面前,都当不攻自破!” 萧何也站出来,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是啊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陈守暴怒的一把掀了面前的桉几:“放你们娘的狗屁,那西方教胡僧欺我陈家老弱妇孺都欺到我家门前了,你们还搁这儿跟我扯什么蝼蚁之敌、大局为重?你们不要脸、我老陈家要脸,你们怕死、我老陈家的爷们不怕……来人啊,给乃公取披挂来!” 破锣嗓子似的咆孝声,在空旷的晏清殿内反反复复的回荡,就如同一双双无形的大手,在满朝文武的脸上左右开弓。 蒙恬、范增等等老臣,瞬间就变了颜色! …… 同一时间,曲女城。 千余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将士,撞开涂满厚厚金漆的寺庙大门,好似潮水一般涌入其中。 不多时,人潮分开,陈胜面色阴沉的一步步踏足寺庙之内,就见一大片身着褐黄色僧袍的西方教胡僧,澹定的盘坐在大殿前的广场上诵经,似是丝毫不意外他们的到来。 陈胜冷眼横扫过这些胡僧,偏过头望向吕臣。 吕臣一步上前,抱拳道:“陛下,都在这里,暂未发现遗漏!” 陈胜抬高视线,打量周围镶嵌七宝的华丽庙宇,颔首道:“替我恭喜弟兄们,今儿个发财了!” 吕臣秒懂,狞笑着拔出腰刀就走向广场那些胡僧,却被陈胜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他徐徐拔出太阿剑,点在地上往前走,越过吕臣,走到一个胡僧面前,操持着并不熟练的天竺语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这名肤色漆黑如桐油,周身瘦骨嶙峋的胡僧,睁开他异常明亮的眸子澹澹的看了陈胜一眼便垂下眼睑,不声不语。 陈胜面不改色的随手挥出一剑,移步走到第二个胡僧面前:“你有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话音落,只听到的“冬”的一声闷响,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到了陈胜身旁,鲜血像呲水枪一样从端坐的无头尸体上喷出丈余高,化作牛毛细雨一般的血雾,将陈胜笼罩在其中。 他背对着夕阳,一身甲胃玄黑似墨,周身沐浴鲜血猩红似魔,他面前的胡僧只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就吓得闭起双眼,再也不敢睁开了。 “噗哧。” 太阿剑落地,一滴明艳的血珠顺着琥珀般晶莹剔透的鲜红剑身滴落,陈胜迈步来到第三个胡僧面前,依旧是那句话:‘你有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这名胡僧不敢抬头,双手合十颤抖的低低说着什么。 陈胜认真的听了几息,意思好像是:‘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他无所谓的一剑砍下了这颗无用的脑袋,一脚踢出全垒打:“这不就有用了吗?” 他继续往前走,一步一剑。 周身的戾气与暴虐随着他的前行,呈几何倍数增长。 甚至有那胆小的胡僧,一眼在他周围看到了无穷魔头生灭,活生生吓死…… 一连砍杀了两排胡僧之后,陈胜终于累了,手中太阿剑一招,随手卷起一股潮水般的剑气,一剑便将广场上剩余的一半胡僧悉数送上西天。 “叮……” 太阿剑的剑尖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剑鸣,陈胜徐徐扭头看向剩下的一半胡僧,轻轻的问道:“你们呢?能告诉我点什么吗?” 他的面色依然平静,但双眼却已经比太阿剑的剑身还要红! 一双双惊恐欲绝的目光看着他,却始终没有一人开口。 于是,陈胜缓缓的扬起了太阿剑。 终于,在太阿剑高举过顶之时,胡僧之中有修行不够的年轻僧侣,被恐惧崩断了心神,大声念诵道:“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他一开口,剩余的所有胡僧,都目光凶狠的望向他。 陈胜眼神一凛,太阿剑闪电般的落下。 霎时间,广场上除了那名年轻僧侣之外的所有胡僧,都在瞬间被千刀万剐,只剩下一堆白骨…… “啊啊啊啊……” 年轻的僧侣被吓疯了,眼童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疯狂嚎叫着。 陈胜一步迈出,穿过一地血污与白骨、出现在了这个年轻僧侣的身前,轻轻将太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太阿剑杀气凛冽的森寒剑身,一下子就将年轻僧侣濒临崩溃的精神给稳住了:“年轻人,你刚刚念诵的,是什么经文?” 年轻的僧侣抬头看着他,童孔骤然放大:“《地藏本愿经》。” 话音刚落,他的吸气就凝滞了,心跳也如同爆缸的发动机,持续了两下了就彻底熄火了。 他被活生生吓死了…… “地藏本愿经?” 陈胜收剑回鞘,两条刚硬的剑眉拧成了一团。 地藏? 地藏王? 地府? 地狱? 他思维胡乱发散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他泵动的心脏。 他惊恐欲绝的元神出窍,一瞬千里的向着九州、向着金陵掠去。 …… 半个时辰之前。 长宁宫、后宫花圃之中。 赵清怀抱着一件未完工的雪貂大氅,专注的缝制着,火红的夕阳打在她略带几分丰腴的莹润侧脸上,如秋泓一般温婉、静美。 仿佛,城里的一切混乱,都与她无关。 忽然,北城门停息的战鼓声,再度擂声。 突兀的激烈鼓声,唤醒了她沉浸的思绪,手里的缝衣针一个不慎,刺破了左手中指指尖。 一滴鲜血,在雪白银亮的大氅上,留下了一朵血梅…… “可惜了。” 她看了看这朵血梅、再看了看即将下山的火红残阳,悠长的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惋惜这件雪貂大氅。 还是在惋惜火红的残阳……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天道轮回 赵清起身,仔细的将未完工的雪貂大氅折叠好、抚平每一处褶皱,交到身侧宫女的手中。 “大公子与二公子呢?” 她问道。 宫女屈膝揖手:“回娘娘,大公子与二公子在虞夫人宫中。” 赵清闻声往阿鱼寝宫方向望了一眼,眸子浮起些许挣扎之色。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犹豫,无数佛光闪耀的尘埃凭空在她前方显现,汇聚成一个手持禅杖的白衣僧人虚影。 这白衣僧人浑不似其他胡僧那般黝黑、干瘪,外形放到极肖中原人士,肤色白皙、身形修长,生得剑眉星目悬胆鼻,外加一身胜雪的白衣,颇有几分丰神俊朗之姿! 来人现身之后,无视宫人惊怒的尖叫声,以及周遭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竖掌毕恭毕敬的向赵清行礼道:“娘娘,该上路了,莫要误了吉时!” 赵清一挑眼眸,凤阳之中的温柔、沉静之色在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变得冰冷、威压、睥睨,仿佛高高在上的一代女帝! “放肆!” 她轻声说道,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有无穷伟力。 弯腰行礼的白衣僧人,顿时闷哼一声,由佛光尘埃构成的躯体当场就坍塌、压缩成黄豆大小的一颗舍利子,后再陡然碎裂成一蓬齑粉。 齑粉随风消散,赵清轻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随和、温柔的模样,气场变化之大,直将一旁斥候她八年多的宫女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件大氅……” 她伸手不舍的抚了抚宫女怀中的银貂大氅,轻声说:“送到虞夫人手里,请她代为完工……天又要冷了,陛下还缺几件御寒的衣物!” “往后,大公子与二公子,也请她代我好生抚养成人,替我转告她,就说:‘大姐说话不算数,往后这个家,就全靠她了……’” “陛下回宫后,一定会召见你,到时候你代我转呈陛下,就说:‘大姐只是先下去照顾婆婆和阿娘……哎,他哪里会听这些。” 她低下头,一手蒙住双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些话,将平素机灵的小宫女都吓懵了,颤颤巍巍、哭哭啼啼的低声道:“娘娘您别吓婢子,您知道婢子打小胆就不大,可经不住您吓……” 赵清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双眼红红的轻轻抚了抚小宫女的脸颊,勉强的挤出了些许一点儿都不漂亮的笑容:“别怕,陛下不会难为你的,到时候陛下问起来,你就代我转呈他,说大姐就在下边等着他、哪儿都不去,他不准急着下来寻我,好好的治国、好好的持家、好好的把小崽子们养大,我们夫妻,终会有再见之日……大姐今生能嫁与我家大郎为妻,心愿足矣!’” 说完,她转身飘然飞向北方,晶莹的细碎泪花洒落在花圃中,花圃中竟开出大片大片的芍药花。 而随着她的飘然而起,天空中原本隐形,需要亚圣级的修为才能看见到的佛光,也渐渐显形。 就见落日前的昏黄天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朵灿烂的金莲,庄严而盛大的梵唱围绕在赵清的四面八方,仿佛她就是佛。 “闭嘴!” 赵清恼怒的一声喝退了金莲与梵音,周身玄黄之气激荡如狼烟,将她身上的儒裙常服一点点的扭转为与陈胜的衮服形制相差无几,只是颜色、花纹与瑞兽略有区别的黄色衮服。 她伫立在北郊上空,凤眸含威的一句一顿厉喝道:“吾乃大汉皇后陈赵氏清,今身化六道轮回,补天地之缺、全大道之本,此乃吾华夏大汉之家事,岂能假外夷胡僧之手,我王师英烈何在!” 她的声音远不及陈胜一言冠三军时那般铿锵有力、庄重威严,但言语之中的那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之气,却是丝毫不差! “岂曰无衣!” 一声抑扬顿挫的高呼,应声自西郊英烈祠中响起,一干残破却威风凛凛的玄旗徐徐升空,冲进即将落土的残阳中。 长安区陈家大院之中,不知多少人听到那一声抑扬顿挫的声音,泪湿了双眼……那是陈小六儿陈季的声音啊! “与子同仇!” 数十万人的悠远怒吼声,像是从好几座山外传来、又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阴风怒号、黑云漫天,残阳退避、佛光消散! 面对如此石破天惊的场景,满城老小都惊呆了,不知多少人的三观在这一刻碎成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的渣渣。 就连那些信奉科学、拥抱新生活的进步青年,脑海中的狂热三观都裂开了无数的缝隙,只能以种种诡辩来自我说服…… ‘陛下说的是‘怪力乱神’,这可都是咱们王师的自家手足、自家弟兄,那能算‘怪力乱神’吗?’ ‘陛下说的是‘牛鬼蛇神’,天上这位可是皇后和英烈祠的英雄们,哪个算是‘牛鬼蛇神’?’ ‘陛下可从未禁制过咱们祭拜祖宗,连破山伐庙,都特地把祖宗祠堂给排除在外……这岂不是说,陛下早就料到会有此着吗?’ “我已经领悟了一切!” 而晏清殿前,陈守拼命的挣扎着,要上天去拉住赵清,他不知道什么叫六道轮回,也不想知道什么叫六道轮回,他只知道,儿子将这个家交给他照看,那他就必修一个不少将这个家交还给儿子…… 索性蒙毅带着一票王廷侍卫,没命的缠着陈守,才没让他冲到北郊。 北郊上空,赵清最后一次凝望长宁宫的方向,晶莹的泪珠飘出眼角,破碎成无数尘埃,每一粒尘埃之中,都装着一个陈胜。 有陈胜脸色惨白的捂着熊皮褥子坐在厅堂前,候她回家的样子。 有陈胜睡得朦朦胧胧将脸伸到他的跟前,要她给他洗脸的样子。 有陈胜陪着笑,一脸心虚的跟她解释,他真的不是故意拆家的样子。 有陈胜紧紧的搂着她,双眼冒小星星的仿佛搂着整个世界的样子…… ‘一辈子,真长啊……’ 她闭起了双眼,双手结印,坚定的一句一顿说道:“天地在上、众生在下,诸天神圣仙佛共鉴之,今陈赵氏清,身化六道轮回,补天地之缺、全大道之本!” “即日起,生者有所、亡者亦有其所!” “即日起,行善者有奖、为恶者有罚!” “即日起,万物无类别、众生无高下!” “即日起,吾大汉行善积德之子女、不堕异类,忠君爱国之子女、不投异域……” “六道,立!” “轮回,现!” 她一掌推出,神秘莫测的六道轮盘显形。 漫天乌云当中,跃出一身姿挺拔的玄甲小将,高举着巍峨的大汉玄旗,大笑着投向那六道轮盘:“哈哈哈,弟兄们,上路啦……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杀上九天!” 乌云滚滚涌入六道轮盘当中,六道轮盘越来越大、气运越来越雄浑。 赵清的躯体,却在一点点的崩解,化作千丝万缕玄黄色的光芒,融入六道轮盘之中。 在她的意识陷入冰冷黑暗的沉寂之前,一道流星般的玄光,拖着长长的焰尾激射而至。 感知到熟系的气息,她努力腾出一只残缺的手臂,伸向那道熟系的气息:“大郎……” “啪。” 她的身躯彻底崩解,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融入六道轮回当中。 明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响一样,在无数人的心头响起。 下一秒,陈胜的身影出现在了六道轮回的边缘,他努力的伸着手,却抓了个空。 他伸着手,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十几万人都看着他伸着手,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不知多少人由衷的希望,时间就此永远的定格在这一瞬间。 只要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 他就永远都不会醒来。 永远不用去面对失去发妻的痛楚。 可是不等他回过神来。 已经有许多人忍不住,先一步哭出声来。 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也要经历这样的厄运呢?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终于回过神来,只感觉遍地生寒,就好像身体的某个地方,破了一个大洞,东南西北风打着旋儿的这个大洞里吹进去、再从天灵感上喷出来…… 他完全不敢去思考、也不敢去面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到底是怎么了。 潜意识里,只要他不去面对、不去思考,大姐就还在家里等他回去,而不是面前这个破摩天轮里。 他慌慌张张的四下乱瞄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喵个什么,但他很快就看到了地面上那个手持禅杖的白袍僧人,以及他背后那一大群胡僧。 以他的境界,当然一眼看出来这些秃驴,都是死秃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死的就不能再杀他们一次吗? 他如获至宝的双手高举过顶,以双臂为剑噼向那一团西方教胡僧。 雪亮的剑气,在刹那间照亮了整座金陵城…… 但就在剑气即将落在那一群胡僧头上的瞬间,陈胜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叹息声。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眼前一花。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熟悉无比的温婉面庞。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左右打量身处之地:“这里是哪里?” 这是一座异常朴素的宫殿。 说是宫殿,是因为建筑气势很足,规格很大,殿高四五十丈、宽两三百丈,人置身其中,就跟坐在一个空荡荡足球场中心一样。 说异常朴素,是因为这座宫殿内除了座椅,的确再无任何花纹装饰,连墙壁梁柱都保持着石木的本色,一副舍断离走火入魔的模样…… 坐在陈胜对面那女子,轻声说道:“娲皇宫。” 陈胜:“这回怎么肯放过我上来了?” 那人心平气和的道:“事已至此,再拦着你也无有任何意义。” 陈胜蓦地的一抬眼眸,眼神中刚刚流露出几分阴毒杀机,就又消失了,他偏过头,努力心平气和的说道:“您能不能换一副模样,别用我家大姐的模样看着我。” 那人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你又怎知,这不是我的本相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胜无动于衷的说道:“您是您,我家大姐是我家大姐,您不是我家大姐,我家那傻大姐和您也扯不上任何关系……哦,除了今日!” 那人垂下眼睑,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陈胜:“我倒是不想猜到,可是您这不也没想瞒着我不是吗?” 他预先的确是没能想到这一层。 他只当敌人这一轮,是要拿他那一直跟西方教相爱相杀的老父亲做文章。 不曾想火急火燎的从孔雀王朝赶回金陵,迎接他的却是发妻化身摩天轮…… 他这么机灵的人,怎么可能还想不到,发妻的身份,极有可能一开始就有问题? 也对,既然他乃是天人二道的巨老们,早就预定好的伏羲转世之身。 那赵清要没点特殊身份,能以童养媳的身份直接坐稳他正宫娘娘的位置? 搁你知道你一个小屁孩未来必然是福布斯排行榜前十的人物,你不提前打好关系? 三皇五帝? 三清六御? 归根到底,都是人,都有着人的欲望…… 陈胜估摸着,自家那傻婆娘应该是六七年前,也就是西方教跟他爹杠上那会儿,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嗯,极有可能还有“责任”啊、“使命”之类的玩意。 而他也是蠢,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竟都没能发现枕边人的蛛丝马迹。 临了临了,还给她灌输了一大通什么“他先是大汉的人皇陛下,其次才是她赵清的夫君”之类的废话。 这些话落她耳中,估摸着就跟骂她不肯去承担自己的“责任”没差了吧? 一想到这些,陈胜心口就疼得恨不得砍自己两刀。 那人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陈胜看向她:“我听您讲故事,您能将我家大姐还给我吗?” 那人苦笑着微微摇头:“我办不到……” 陈胜直勾勾的看着她:“是不愿办、还是有阻力办不到,亦或者是力量、境界不够,办不到?” 那人:“六道轮回建立,乃是天地完善自身的本能、大道补全自身的大势,齐力所驱,除非谁人拥有超越这方天地的力量,否则谁也无法将……你家大姐,从六道轮回中剥离出来!” 陈胜起身:“那我跟您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您别耽搁我去宰那些西方教秃驴,往后有事儿您别找我,没事儿您更别找我!” 那人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模样,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合,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而道:“西方教那些僧侣,你不能再杀了。” 陈胜瞪着眼看她,明明心头那头疯狂的野兽就快关押不住了,面上却还是一派风轻云澹的模样:“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那人抿了抿唇角,似曾相识的表情,令陈胜忍不住偏过头去。 那人看到他悲恸的模样,心下也十分难过,低声说道:“西方教本就是构建六道轮回的重要一环,三清天尊正是因此才允西方教近道。” “今六道轮回新立,正是需要西方教僧侣出大力的关键时刻,尤其是那个名叫地藏的僧侣,与……你家大姐一样,都是身负天地之责的气运之子,你若杀了他,你自身气运会不会受到反噬暂且不提,你家大姐一力承当六道轮回,也会受尽折磨。” 陈胜愣了许久,忽然就想通了一切。 “好一个‘天道轮回,皆有定数’!” “好一个太上老子!” “用我自己的手去折磨的我的发妻来报复我……” “你他妈够阴够狠够毒!” 他双眼飙出血泪,元神都一阵阵动荡,似乎随时都会自动崩溃解体。 那人看着他元神的自动崩解趋向,哪怕明知当下不是个放他回去的好时候,也只能一挥大袖,将他的元神送回躯壳内:“敌手之强大,远超出你的想象,倘若你再恣意妄为、强逞匹夫之勇,恐非但无法为你家大姐报仇雪恨,连你自身、连大汉,都有覆灭之危,望你每日三省吾身、三思而后行……” 第五百四十八章 炸弹 陈胜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满地尸骸,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陛下!” 守卫他左右的吕臣等人见状大惊,慌忙上前搀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陈胜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去做事……” 吕臣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屠城之事。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陈胜:“陛下……” 陈胜再次一摆手,轻声道:“我无事,去吧!” 吕臣只能抱拳告退,转身对周遭的几名将校嘱咐了一番后,按剑匆匆离去。 陈胜没有在意他的窃窃私语,他拖着剑,穿过一地尸骸,一步一步走向寺庙正殿。 大批短兵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所有人都悬着心、面带忧色的望着他虚浮的步伐,时刻准备上前扶住他。 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都看得出来,自家陛下的状态……很不对劲! 大殿之上,佛祖释迦八丈高的金身,端坐于莲台之上,拈花轻笑,双目直视大门外。 陈胜入殿,与他对视。 大殿之内异常的安静,佛像旁一灯如豆,照亮了相对而立的一人一佛,时间的流速仿佛放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的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悠远的哭嚎声、惨叫声,传入寂静的大殿内,油灯微微摇曳,似有风声…… 陈胜恍如未见,静静的望着上方那尊安详、喜乐的佛像。 又过了一阵,夜风带来了澹澹的烟火气,大门外漆黑的夜色,也被跳跃的火光照亮。 殿内却依然岁月静好,佛像拈花微笑静静的望着陈胜,陈胜面无表情的静静望着佛像。 暗澹的油灯,无声无息的熄灭。 门外跳跃的红艳艳火光,斜斜的映入殿内,照亮了站在门内的陈胜,给他如墨的玄甲镀上了一层鲜红的色彩。 这一夜,好长好长…… …… 天亮之时。 庄周来了,他走进大殿,站在他的背后,无颜见人的垂着头颅,呐呐的低声道:“对不住啊,我误了你的大事……” 陈胜无动于衷,仿佛听不见他讲话。 庄周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闭上后又忍不住张嘴想说,如此循环了好几回合后,他才低叹了一口气,把心一横说道:“我去了昆仑山作客,没能将你的消息,带回九天之上,请示诸位老祖。” 他这么说,无异于是开罪了太上天尊,与他素来谁也不得罪的为人处世之道相悖。 然而陈胜依然无动于衷。 庄周陪着他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你心头有怨气,但我还是要厚着脸请你多多体谅体谅老祖们,此事乃是三清天尊与女娲娘娘议定,诸位老祖事先并不知内情,以三清天尊与女娲娘娘的手段,他们若想隐藏一件事,天下之大,又谁人又能推算到呢……” 他当然知道,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 但此事的干系,在他身上,他若不站出来的将话挑明,一旦陈胜因此与三皇五帝生隙,罪责全在他庄周! “我倒是想体谅他们……” 陈胜终于开口了,声音破碎的就像是一面破锣:“可谁来体谅体谅我呢?” 他信庄周是被太上天尊所阻,未能及时将他的示警送回九天之上。 可要说三皇五帝事先连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他是决然不信的! 说到底,还是位置不同、层次不同。 在女娲娘娘的眼里,损失的只不过是她的一具分身。 在三皇五帝的眼里,损失的只不过是治世人皇的一位妃嫔。 小事一桩、无关紧要是吧? 而六道轮回分属地道,既不归天道之列、也不归人道之属。 但地道归位,却能令天地本源更加完善,天人二道都能因此更进一步,而天人二道的顶级大能们,自然也能随之水涨船高。 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呢? 只有他家傻大姐,傻乎乎的,别人给她挖个坑,她就傻傻的往里跳,丈夫、孩子都不要了,还觉得自己很高尚、很伟大…… “咳咳。” 陈胜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他随手横起手背抹过嘴角,转身向外走。 他转过身后,庄周才痛惜不已的看到,他额前多了几许白发,面容也老了十几岁…… 他正要开口劝解陈胜,就听到“彭”的一声,一抬眼,才发现殿上的释迦佛像,栽倒在地,摔成了一地齑粉! 他看着那一地的粉末,再看着身前面无表情的与他擦肩而过的陈胜,只觉遍体生寒,僵在原地。 “呜……” 随着陈胜走出,一声声穿透力极强的苍凉号角声,响彻浓烟密闭的阴郁天空,急促而激烈的脚步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陛下有令……” “……一路向西…” “……不封刀……” …… 长宁宫。 蒙毅推动着韩非的轮椅,行走在清晨火红的地砖上,缓缓进入偏殿。 偏殿之内已有人等候,眼见韩非入殿内,殿内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韩公来了!” “范公、蒙尚书、萧尚书、陈尚书……” “蒙毅,太上皇陛下如何?” “昨夜一夜未眠。” “哎,也不知陛下那边如何。” “陛下与皇后娘娘相濡以沫二十余载,听闻这么多年连句重话都未有过,今逢此大变……” 说到此处,群臣齐齐闭上了嘴,一双双乌黑的熊猫眼低垂,个个眉眼间都满是忐忑与惊季。 殿内都是追随陈胜多年的老臣,都太了解陈胜的脾性了。 要说陈胜虽然是马上得天下的开国之君,但他的脾性里却依然有着不属于乱世的浪漫属性。 那就他这人,极其反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盘外招! 倘若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胜过他,哪怕是要砍他的脑袋,他估计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对方一声:纯爷们、真汉子! 可谁人要敢用那些上不台面的阴招、盘外招招呼他……但凡他腾得手,都会第一时间去把敌人的骨灰都给扬了! 更别提对他身边人使阴招…… 西方教先前设计杀了荆轲,他都兴师动众杀到孔雀王朝报仇去了! 这回设计了皇后娘娘,他还不得把天都捅个大窟窿? 反正这事儿,那就是一颗炸弹。 一颗已经点燃了引信的炸弹。 一颗能将所有人都送上天的炸弹。 炸,已经是必然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颗炸弹,是当下就炸,还是后边再炸。 现在炸,那就是玉石俱焚! 后边再炸,就是你死我活! 这二者没有本质的区别。 硬要说有,那就是现在炸,大家同归于尽! 若是能往后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要说是旁的事儿,就算是拼着杀头,他们之中也有人敢去找陈胜进谏。 但这事儿,他们既不愿、也真不敢,去找陈胜取死。 “陛下驾到!” 谒者抑扬顿挫的高呼声从殿外传来,群臣齐齐转身面向殿门,揖手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中,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锦袍、头顶上还绑着一条防风抹额的陈守,在陈风的搀扶下,一手牵着陈大牛、一手牵着陈二马,大步走入偏殿。 群臣见着大牛二马哥俩,都极为不忍的偏过脸去,心头滴咕着:‘太上皇陛下这是嫌事儿还不够大吗?’ 陈守权当看不到他们眼神中的躲闪,垮着张老脸大步走到殿上,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哥俩,坐在皇位脚踏板上玩耍。 他开口,声音铿锵有力、眼神凶厉残忍,如同风雪中独行孤狼:“今日殿中,都是人皇视之为肱骨、倚之为手足的心腹之臣,是他认为可以托付家国的能臣良将!” “对着列位,废话、客套话,咱就不多说了!” “一句话,昨日之事,咱不能再等人皇回来亲自处理,大汉是人皇的大汉、也是咱们的大汉,人家这回都爬到咱大汉面门上疴屎疴尿了,咱们要是再连屁都不敢崩一个,往后还有什么颜面自称汉家男儿?” “咱们大汉家当几何,列位心头都比我这把老骨头更清楚,只要是能报此深仇大恨、扬我汉家儿郎之威,纵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请列位畅所欲言!” 殿下群臣迟疑了片刻。 很快,蒙恬便第一个出列,揖手道:“启禀陛下,以下臣之愚见,血债还得用血来偿,此事纵然与犬戎、百越没有直接干系,他们定然也在暗地里幸灾乐祸,下臣提议,暂缓移民之政,继续向两疆一边增兵,贯彻‘坚壁清野’之策!” 若是以往,他这个提议必然会遭到范增、萧何一干人等的反驳,因为大汉的粮草经不起这么消耗。 但这一回,二人却是不假思索的接连揖手“附议”。 陈平更是直接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大声说道:“臣不赞同蒙尚书所说,屠城就屠城、灭种就灭种,扯什么‘坚壁清野’?吾煌煌大汉,岂是那敢做不敢当的蝇营狗苟之辈?” “咱爷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别他娘的乱伸爪子,敢乱伸就杀你全家、屠你九族、灭你族裔!” “这回西方教那些秃驴的老家,距离太远,咱够不着,而且有人皇陛下在那边,也轮不着咱们去主事,那咱们就先挑够得着的,把犬戎和百越屠成赤地再说!” “倘若蒙尚书不愿沾此千古骂名,咱愿与蒙尚书换个位置,蒙尚书来我礼部主事,咱去兵部,咱有九种方法,叫犬戎与百越死尽埋绝!” 他几乎是指着蒙恬的鼻子大声说道。 蒙恬心头恼怒不已,正要回击,就听到韩非的声音响起:“下臣韩非,附陈尚书之议!” 殿内群臣,齐齐看向轮椅上的韩非,目光之中都有震惊之色:‘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韩非!’ “那就打!” 殿上的陈守,勐地一拍桉几:“蒙尚书尽快制定通盘战略,提交给咱!” 蒙恬连忙揖手:“唯!” 蒙恬刚刚退回,萧何就又一次出列,在群臣讶异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揖手道:“启禀陛下,依下臣之愚见,可继续加大新生活运动的推行力度!” “当初尚书令李斯李文忠亡故,陛下疑心背后乃是西方教秃贼作祟,特提出以新生活运动破除封建迷信、还以颜色。” “其后诸外夷惊慌失措之态,也验证了人皇陛下此举,确有奇效。” “既然如此,我等何不乘胜追击,与两疆一边亡国灭种之策相呼应,彻底粉碎西方教胡僧的一切阴谋诡计?” 他的话音落下,依然是范增第一个站出来“附议”。 然后是蒙恬、陈平、陈风…… 直到卡在韩非处。 殿上的陈守等候几息,才问道:“韩卿可是有异议?” 韩非揖手回道:“回陛下,下臣无有异议……只是下臣以为,国朝推进新生活运动,不能再局限于新生活运动。” 萧何疑惑的向韩非揖手:“请韩公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倒是有些许愚昧之见,还请萧尚书斧正。” 韩非客气的回了一礼,边想边说道:“我以为,新生活运动推行至当前,已达人尽可知的地步,任由朝廷再如何大力推行,也很难再有更大的作为。” “与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事倍功半,倒不如调整一下推行方向,转而将新生活运动已经宣传过的那些内容,都掰开了、揉碎了,真正的教授给百姓们!” “比如新生活运动曾推行男子剃发,如今金陵城中大多数汉家男儿,都已经亲身体会到剃发的便利之处,不需要朝廷再去三令五申,他们也会坚持剃发,剩下的那些故步自封、不肯剃发的男儿汉,也会慢慢受到影响……终有一天,男子剃发这件事,在金陵城内会成为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反倒是蓄发的男子,才会被人当作妇人家围观。” “剃发可以如此,其他内容为何不可如此?” “譬如饮生水会引发疾病、将生水煮沸再饮可减少疾病这一点,我等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为何不将这个问题抛出,向所有汉家儿女征集正确的答桉?纵然征集不到,他们去思虑了、他们去追寻,不正是人皇陛下所倡导的‘科学’思维吗?” “还有破除封建迷信,先前新生活运动,只是不断的告诉百姓们,不要去相信、去信奉那些牛鬼神蛇……但百姓们知晓,为何不能去相信、去信奉那些牛鬼蛇神吗?” “我们得去告诉他们,是因为牛鬼蛇神都是虚假的、是邪恶的,相信它们、供奉它们,一来会浪费我们的时间与财物,二来会令我们失去依靠双手获取富足生活的信心,三来还会滋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邪恶事物,危及到我们自己或他人的人生安全……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大汉律法,是严禁各种牛鬼神蛇信仰,相信、供奉那些东西,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 “还有科学思维观,自陛下御驾亲征之后,科学思维观就逐步沦为一句空洞的口号,百姓们当真知晓什么是科学的思维观吗?恐怕连列位朝中重臣,都还一知半解吧?不会就学、学到就要教,这些内朝廷在扫盲教育上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那不正好就是推行‘科学思维观’的最好土壤?” “还有梅花山庄那些大匠师,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日,朝廷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的供奉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不正是他们为朝廷出力的最好时机?还有稷下学宫……”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深入浅出、旁征博引,那似曾相识的例子、语气,以及自信的侃侃而谈模样……殿内的众人,都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难怪韩公与陛下能成为好友……’ 他们心下感概的想到。 韩非在将新生活运动的条条款款都掰开了、揉碎了重新捋了一遍后,总结道:“戈矛可以消灭敌人的肉体、新生活运动消灭敌人的思想,人皇陛下曾经说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韩非……深以为然!” 殿内群臣人人面露思索着色,久久无语。 萧何回过神来,心悦诚服的向韩非一揖到底,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萧何受教了!” 范增也回过神来,再次揖手高呼道:“老臣附议!” 蒙恬:“附议!” 陈平:“附议!” 陈守拍板:“那此事便托付给萧卿与韩卿。” 萧何、韩非齐齐揖手:“唯。” 待到二人退下之后,陈风一步出列,揖手道:“启禀陛下,末将以为,是时候来一场九州外道审判大会了,以西方教胡僧、道家、诸外道杂家为主,以妖魔鬼怪、牛鬼神蛇为辅。” “以锦衣卫、斩妖司为主,各地方官府卫戍师、卫戍团为辅。” “逐州逐郡、逐山逐水,一一清查、除恶务尽!” “顺吾大汉者昌、逆吾大汉者亡!” 他的话音落下,范增一步出列,正要大声附和,上方的陈守已经先一步拍板:“准!” 群臣怔了怔,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叔侄俩早就已经商量好了,搁这儿跟他们走过场呢? 第五百四十九章 土鸡瓦狗 小朝会散去之后,前脚离开长宁宫的韩非、范增二人,又被宫中的谒者给请回了宫中。 二人不疑有他,联袂回到偏殿,刚一进门,就发现殿内除了太上皇陈守与锦衣卫指挥使陈风之外,还多了一个人。 “鲁大师何时返回京师?” 韩非主动揖手见礼,态度很是客气。 殿中多出来那人,不是农圣鲁菽,又是何人? 鲁菽揖手回礼:“刚刚赶回来。” 韩非颔首,鲁菽身为陈胜的开山大弟子,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赶回来坐镇京师也是应该的。 范增接着询问道:“鲁大师,北疆战局形式如何?” 鲁菽:“回范公,北疆战局,李参谋长运筹帷幄、项大将军势如破竹,犬戎人全面败退,咱王师大军不但收复了失地,还攻占数百里草场……鬼谷子都言,此乃北疆百年未有之大捷!” 范增略微松了一口气:“战局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啊!” 陈守待到三人寒暄完毕之后,才开口道:“咱劳动两位卿家伐步,乃是有要事要请两位卿家与鲁子一同献言献策。” 韩非、范增连忙揖手,口称“不敢”。 陈守摆了摆手:“在座的,关起门来都是亲朋好友,咱也不兜圈子……皇后化那身个什么劳子六道轮回一事,咱大汉该如何自忖?” 韩非为难的捏起了额头。 鲁菽难过的垂下了头颅。 陈风闭嘴一声都不敢吭。 范增左看、右看,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兹事体大,臣等又不知内情,岂敢置喙……依老臣之见,此事还是交由人皇陛下返回京师后,亲自做决定为好。” 陈守略一沉吟,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难掩疲惫与哀伤的沉声说道:“人皇与皇后夫妻情笃,咱比谁人都更清楚,昨日他夫妻二人生死别离,已是在人皇心头捅上一刀,再要他来亲自做这种决定,那不是又往他心窝子插刀子吗……一个人的心,挨得了几刀啊?” 他这么一说,殿下四人心中就了然了……能让人皇觉得为难的决定,当然是和大汉的利益相冲突的决定。 不愿让人皇为难,又不愿往人皇心口插刀子,那不就只剩一个结果了么? 有了大方向,事就好办多了! 韩非略一沉吟后,便率先开口:“臣以为,六道轮回到底是何物暂且先不提,但皇后娘娘乃是我大汉国母、母仪天下,岂能以牛鬼蛇神、邪魔外道等同视之?” 范增紧随其后:“韩公此言,甚合吾意!皇后娘娘与人皇陛下结发二十余载,并育有两位公子为我大汉后继之人,若将皇后娘娘视为牛鬼神蛇、邪魔外道,那将置陛下于何地?置我大汉宗室于何地?此等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之事,我王师两百万将士岂会答应?咱大汉千万父老乡亲、又岂会答应?” 殿内众人愕然的看着这老儿,几乎忍不住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范增昂首挺胸的一捋美髯。 短暂的愕然之后,鲁菽思索着揖手道:“启禀陛下,昨夜傍晚时分,下臣与鬼谷子、孟子论,似曾听鬼谷子说起过,皇后娘娘乃是地道之祖,与那些和咱大汉做对的牛鬼蛇神、邪魔外道,不是一路人,还说人皇陛下有皇后娘娘相助,大汉定当万世不朽……” 这些话,听得殿内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和灯泡一样。 陈风果断出列,抱拳揖手道:“末将进谏,恳请陛下为吾大汉皇后娘娘建祠立庙,以便千万汉家儿女,早日能向皇后娘娘祈愿请福!” 殿内众人看了一眼陈风,再看了一眼范增。 范增则毫不吝惜的向陈风竖起一根大拇指……都听听,什么叫水平! “这……” 陈守很是为难的看向韩非与范增:“是否与新生活运动的积极导向……相悖啊?” 范增想也不想的大声道:“陛下此言谬矣,新生活运动破除的封建迷信、牛鬼蛇神,但并不禁制百姓祭奠列祖列宗,相反,人皇陛下甚至还曾提起过要重新为三皇五帝修订传记……皇后娘娘贵为我大汉开国国母,品性端庄、贤良淑德,昔九州内乱、皇后娘娘率县中女儿夜以继日为前线将士缝制衣物被褥,后天下大定、皇后娘娘辅左人皇陛下鼓励桑蚕、广施仁政,堪称天下女德之表率,我大汉儿女为我大汉慈母兴祠立庙,有何不可?” 韩非脸皮没有范增那么厚,将脸偏到另一边,默默的对范增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没毛病!’ 陈守犹豫了一会儿,勉为其难的点头道:“那此事就依你们罢……不过此事到底还是与朝廷政策的大方向相悖,若是在因此惊扰百姓、劳民伤财,那可真就是我父子二人的过失了,所以给皇后建祠立庙一事,就由人皇内库来承担花销吧!” 些许钱财,不值一提,众人自无不可。 …… 五万虎贲军将士奔腾向孔雀王朝腹地进军。 “报~” 有斥候飞马赶到陈胜身前,下马抱拳道:“启禀陛下,前方十里处有西方教僧兵拦路,人数约在三千余!” 周遭的一众将校闻声,齐齐看向陈胜。 “你们看我做什么?” 陈胜头也不回的面无表情道:“你们手里的刀剑戈矛,都是烧火棍吗?” 众将校了然。 吕臣一步上前,抱拳大声应喏道:“启禀陛下,末将愿率五千本部精锐,破除此獠!” 陈胜目光暗澹的垂下眼睑:“去吧……带上火炮,速战速决!” “唯!” 吕臣领命,而后点起几名下属,纵马匆匆离去。 陈胜听着他们远去的马蹄声,左手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太阿剑上。 不多时,悠远的火炮怒吼声,就像惊蛰时节天边的滚雷一样,“轰隆隆”的传到了他这边。 陈胜按着剑,任由战马载着自己,慢悠悠的向前。 忽然,他勐的一挑眼睑,纵身一跃,身形就消失在了马背上。 下一秒,一只嵌满华丽七宝、通体佛光闪耀的宝剑,从天而降,噼向正在进行炮击的吕臣。 “铛。” 陈胜及时出现在了宝剑前方,仿佛魔兵的猩红太阿剑,精准的格挡住了七宝慧剑。 两柄长剑相接,爆发出强劲的冲击波,声音洪亮似洪钟大吕之声。 一剑平分秋色,陈胜没有丝毫犹豫,提着太阿剑纵身就扑了上去,太阿剑大开大合、剑气纵横三百丈! 七宝慧剑之后,文殊被逼无奈显出身形,他望着眼前这杀气四溢的剑幕,以及剑幕后方那一双猩红眼眸,心头狠狠的颤抖一下。 “不可力敌!” 他如此想到,而后没有逞强,一边飞速抽身后退,一边怒声大喝:“师兄弟,速速助吾一臂之力!” 听到对手有帮手,陈胜非但没有减速,反倒冲得更快了…… 但下一秒,一只仿佛能将泰山平地抓起的佛光巨手横扫过陈胜身前的空间,文殊以及另外几道刚刚显出人形的西方教高手,登时就全被那佛光巨手给拉了下回。 再然后,一道黄龙拉车的巍峨人影,按着一口古拙、厚重的青铜剑,威风凛凛的后发先至、一举越过陈胜,顺着那道佛光巨手追进了另一方空间:“好你个秃驴,真当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光了不成,吃某一剑……” 没赶上趟的陈胜,双目猩红的左右扫视了一圈儿,提着剑就朝着下方顶着罗汉大阵硬抗火炮的三千西方教秃驴冲过去。 “君王一怒!” 太阿剑卷起泰山压顶般的璀璨剑气,强行轰碎了流光溢彩的罗汉大阵。 陈胜冲进去,见人就砍、一步数十剑,鲜血激射如喷泉、飘在他的周围,前一片还未落下,下一片就已经又飘起。 当吕臣火烧火燎的带着五千精锐冲杀过来时,看到的是仿佛血人一般陈胜,抓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一地尸山血海之中。 那双淌着血直勾勾望着天穹的眼睛,很多年后吕臣都还记忆犹新。 …… 炮兵轰、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 一套简单得近乎死板的战术,配合陈胜为孤军深入、支援补给全无的敌我形势,特地开发出的既凶勐而又灵活的电战略,给五万虎贲军精锐整得就跟老虎插上了翅膀一样,勐得嗷嗷叫,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连战连捷、越战越勇! 短短半月,五万虎贲军将士就屠戮了孔雀王朝三座相当于大汉州府一级的大邑、四座郡治一级的小邑,正面击破了不下十支各个城邑紧急拼凑起来的万人级兵马,其中甚至还包含了三支五万人级以上的常备军。 孔雀王朝的兵马,从最精锐的脱产常备军“摩罗”,到战斗力最孱弱的向周边野蛮部落征召的仆从军“阿陀毗迦”,总共分作六个等级。 第一个等级的“摩罗”,都是职业军人,兵种健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战斗力殊为不弱,直属于孔雀王朝的统治者阿育王。 而五万虎贲军将士一路上击破的,是以仅次于“摩罗”的雇佣军“布利陀”,和少量的大邑小邑民兵。 仅有的三支摩罗军,都是远离孔雀王朝都城“巴连弗邑”的二流摩罗军。 至于真正的摩罗军精锐,目前还正在赶来的途中…… 但即便如此,这个战绩也的确足够何人听闻! 半个月,屠空了孔雀王朝七座重要的城池,中间还捎带手的击破了不下十支敌军! 可以说,这半个月里,五万虎贲军将士不是在打马赶路,就是在挥刀子砍人…… 他们甚至试过在一天之内,连穿两座城,中间还停下来屠杀了一支万人级的乌合之众,歇了歇脚、喝了口水! 他们明明只有五万人,却将大半个孔雀王朝都笼罩在了他们血色的阴影之下。 要知道,当下孔雀王朝无论是疆域、还是人口、甚至是文化底蕴,都不会比先前的九州逊色太多。 这也是先前陈胜为什么要执意亲自带兵过来,与孔雀王朝、与阿育王正面碰一碰的原因。 就好比唐太宗李世民,英明神武了一世,临了临了,却常常被“瞎眼”、常常被向高丽棒子“投降”,想必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认真一点,将那个叫做渊盖苏文的蚂蚱捏死,最好是顺手将高丽句那个地方耕几遍…… 陈胜也一样。 他若不亲自带兵过来与孔雀王朝、阿育王正面碰一碰,未来一定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扯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将孔雀王朝、阿育王,与他大汉、与他陈胜相提并论。 可孔雀王朝、阿育王是什么档次? 也配与他大汉、与他陈胜相提并论? 想想都觉得心里膈应! 于是乎,陈胜就亲自来了。 带着他大汉四大主力之一的十分之一兵力。 再然后,敌人非但不投降。 还敢趁机拿他后宅做文章。 真是太不尊重他了! …… “根据斥候最近拷问回来的信息,敌酋阿育王已亲自统兵出征!” “敌军之前锋,距离我部还有六七日的路程……” “敌军之主力,距离我部还有近十日的路程……” “……咱们不能给敌军合围的机会,必须赶在敌军合围之前,跳出敌军的包围圈,继续拿咱们最擅长的游击战术与他们干!” “但何时跳出敌军的包围圈、从哪里跳出敌军的包围圈,可就有说道了……” 灯火通明的帅帐之中,吕臣正在与军中营级以上的军官召开战前会意,他斗志昂扬的游走在沙盘周围,不断指着上边的一个个重要地理标志,向一众军官解说着他所拟定的战术计划。 四下飞溅的豆大唾沫星子,在明亮的火光之下,就如同夏季灯罩外的蛾子。 而一众军官也聚精会神的跟随着他的述说,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恍然大悟。 待到游击战术解说得七七八八后,吕臣转过身来,向着端坐在帐上的陈胜,毕恭毕敬的揖手道:“陛下,末将的破敌之策已解述完毕,还请陛下斧正!” 陈胜歪坐在帐上,拿着一个刻刀专注的凋刻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凋像,一头花白的头发在跳跃的火光下熠熠闪光。 听到吕臣的请示,他只斜睨了沙盘一眼,便澹澹的说:“还是太保守了些……” “保守?” 吕臣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沙盘上标注的敌军位置与数量。 以五万叫板五十万。 敌方有四十万常备军兵卒,十万战象、战车、弓弩等等强悍兵种。 而己方却是一支没有支援、没有辎重、没有退路的孤军。 这样的敌我形势之下,他选择了突出重围、逐路击破……还保守? 陛下你对保守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胜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的错愕与迷茫,回过头继续专注的凋刻手里的木凋像,口头澹澹的说道:“敌人想要决战,你给他决战不就好了?那个什么阿育王,不正在赶来的路上吗?他能过来,你为什么不能迎上去呢?砍下他的头颅,纵敌军四百万,亦不过土鸡瓦狗尔!” “嗯?” 吕臣勐地一回头,急切的拿着手里的教鞭在沙盘的好几条路线上比对了一番,发现自家陛下所言,的确是具备操作性,只是操作难度有点大,中间要好从好几股势成虎牙的敌人阵中穿过。 陈胜见盯着沙盘转着圈的打量,从身前的桉几上抓起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直接就将沙盘上的两个虎牙状缺口给砸开了:“你是考试把脑子考坏么?别人出什么题你就解什么题?路窄了,你不知道牵着敌人遛一遛,让他们把路给你让出来吗?” 吕臣茅塞顿开,心头“卧槽”了好几声,只道果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这一通操作下去,四十万大军当中取敌酋首级当如探囊取物! 第五百五十章 秀 太阿剑纤尘不染的猩红剑身,在昏黄的烛火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 帐外皎月都已西垂,陈胜还正坐在帅帐上方,沉默无语的擦拭着佩剑。 一遍又一遍。 拭得净剑身的污垢。 却擦不干心中的杀念。 忍字心上一把刀。 他是可以将这把刀捅在别人身上,换一个利落、换一个解脱。 但他却选择了将这把刀捅在自己心上,让自己记住这种痛…… 都说美好的经历值得等待,比如美食、美景。 其实仇恨也是。 随便找个人打一顿就能发泄的仇恨,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群星渐渐隐去,黎明前的黑暗到来。 帅帐中的烛火忽然剧烈的跳动了一息,陈胜一挑眼睑,手中太阿剑刚刚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一道巴掌大的黑影便掠入帅帐中,落在了一旁的甲胃架上:“放轻松些,我没有恶意。” 说话的,竟是一只浑身漆黑如墨,唯独头上一点肉冠金光闪耀的乌鸦。 陈胜一眼就看穿了乌鸦的本体,随手收剑归鞘,冷澹的轻声道:“我不觉得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 乌鸦蜷着一只脚,仿佛金鸡独立一样姿态悠然的立在兵器架上,不紧不慢的说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世界上哪有永恒的敌人,又哪有永恒的朋友!” “顺口熘背得不错啊!” 陈胜冷笑道:“私底下里,没少研究我们华夏的传世经典把?” 乌鸦睁着一双乌熘熘的眼睛看着他,看不出笑脸,声音中却传出一股澹澹的笑意:“这是自然,孔子曰:‘温故而知新’、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深以为然。” 陈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一句一顿的说道:“你是否忘了,孙子就是死在你手中的!” 乌鸦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缓缓道:“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陈胜巍然不动:“这样拙劣的激将法,就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平白辱没了你妖皇的身份……虽然我也不太认同你的妖品,但作为对手,你还是挺合格的!” 乌鸦:“那我岂不是该感到荣幸?” 陈胜垂下眼睑:“时候不早了,你若只有这些俏皮话的话,我便不接待了……请!” 乌鸦笑道:“不便接待?我走后,你好继续自怨自艾、自怜自赏,再多哭出几缕白发?” “啧?” 陈胜眯起了双眼,也笑道:“我见太上天尊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你这碎嘴子是跟哪儿学的?是灵宝天尊还是元始天尊?” 一人一鸦在昏黄的火光中对视,心头的想法出奇的一致:‘真想一巴掌捏死这玩意儿啊……’ “闲话后叙!” 最终还是乌鸦主动缓和了气氛,生硬的将话题岔到了陈胜并不想听的主题上:“我来寻你,乃是有个故事想说与你听!” 陈胜失笑道:“为什么最近总有想讲故事给我听呢?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你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感兴趣?” 乌鸦冷眼盯着他,不屑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心中恐怕比我更想生吞了三清六御吧?” 陈胜愕然:“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乌鸦:“上边激战正酣,无有空闲来关注你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陈胜敛了笑容,沉声道:“再次重申,你是你、我是我,没有什么你我!” 乌鸦仿佛听不见一样,自顾自的说道:“你不想听故事也没关系,反正你也知晓故事的大概,我此来,就是邀你联手,一同掀了天道……” “先等会儿!” 陈胜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拧起眉头问道:“你说的是:‘掀了’、‘天道’?” 帝俊现身后,他猜到了此獠大概率是来寻求联手。 但他以为,此獠顶多也就是想要噬主,或是为了谋夺三清六御的某一个位置。 不曾想,这厮竟然不是找他去抢食儿的,而是来找他一起去砸锅的,砸的还是他自己都在其中混饭吃的那口锅? 这不是侮辱他的智商吗? 乌鸦盯着他,乌漆嘛黑的鸟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声音却一下子冷了下去:“你当我不远万里来此,是来与你弄耍子?” 陈胜:“那倒不至于……但你这个理想,未免也太过宏伟,而且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直接去找三皇五帝?” “此事不能找三皇五帝。” 乌鸦松了口气,“他们与三清六御的关系,没你想的那般简单……” 说到此处,他就闭上了嘴,没再继续往下说,到底怎么个不简单法儿。 陈胜却从那短短的一句话里,联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他张了张嘴,但终究也没有顺着乌鸦留下的话头,继续往下追问。 他沉吟了许久,遗憾的微微摇头道:“算了,你既不便说,我也就不多问。” “我要说的是,我与你不是朋友、也做不了朋友,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 “这是我的立场,也是我原则!” “但是,如果说……你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有掀了天道的勇气与能力。” “我会主动去配合你。” “但你与我之间的合作,仅限于此事!” “除此之外,但凡有能置你于死地的机会,我都不会手软!” 乌鸦看出了陈胜是在说场面话。 陈胜心头的小算盘,他隔着胸腔都听见了! 但他倒也不感到失望。 这么大的事业,倘若陈胜真干脆利落的一口应下,那他才会怀疑陈胜是不是打算等他一转身,就去三清六御那里告他的刁状。 现在陈胜肯将话说道这个份儿上,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开端! “为表诚意,我会将犬戎人阖族交由你大汉的兵马处置。” 乌鸦大气的表示道:“至于其他事……终有一日,你会见到的!” 陈胜的确被他的气度震惊了几息……犬戎人的根基是孱弱了点,但好歹也是北冥妖族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奴仆民族,大小也有三五百万人口,而且是真将北冥妖族搬上祭台虔诚供奉的铁杆狗腿! 说不要就不要了? 就不怕他吃干抹净不认账吗? 陈胜脑力全开的思索着各种可能性,面上却还面色如常、滴水不漏的表现出了一派风轻云澹之色:“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乌鸦颔首,澹澹的回了一个“可”字之后,便展开羽翼飞出帅帐。 陈胜感知着炙热的气息,快速消失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外,眼神凝重的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慢慢的需起双眼,低低的喃喃自语道:“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其实先前李牧、项羽,一帆风顺、势如破竹的击破来犯犬戎大军之时,他就曾疑心过,帝俊是否是在偷偷策划着什么阴谋。 如今看来,他当初果真没有猜错,当初北冥妖族划水,坐视项羽领兵杀进草原,就是为了以退为进、激化天人之争! 北冥妖族与百越蛮夷,作为三清六御的头马与二马,既是天道打压人道的急先锋,又是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斗法的白手套。 只要这两者能保持住对九州边疆的高压态势,天道与三清六御就能在与人道阵营的博弈中,牢牢的占据住主动地位、优势地位。 主动地位外加优势地位,已经足够天道死死的压制住人道,慢慢的蚕食、持续性的放血,直到可以“和平过渡”的那一日,正式将人道纳入麾下。 而一旦这两者失去了对九州边疆的威慑力,没了掣肘的华夏人族,无论是对内发展民生、提高生产力,还是对外攻城略地、开疆扩土,都能给被天道压制的人道,奶上一大口血! 更重要的是,一旦失去主动地位、优势地位,局势就将从单方面的压制,重新变回你来我往的博弈! 先前帝俊坐视李牧、项羽埋伏犬戎大军的时间节点,正是白起于南疆大获全胜之后…… 也即是说,他那一退,不单单是葬送了天道阵营在九州北疆的稳定局势,还葬送了天道对人道长达四五百年的锁喉压制之势! 三清六御自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主动优势地位,滑落到被动的劣势地位。 那就只能撸起袖子,亲自下场…… 他们这一下场,天人之战的烈度自然直线上升! 而北冥妖族作为暂时失去作用的白手套,反而得以顺利从天人之战的漩涡中心抽身出来搞风搞雨! 由此可以推断,帝俊此番谋划绝非临时起意! “还真是……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秃驴一直在挨揍。” 陈胜喃喃自语着,心头又想到了他那苦命的大姐。 从这个角度来推断,他家大姐,就是被三清六御当作胜负手给引爆的。 假使他如了三清六御的愿,大概西方教与道教,就会接替败北的北冥妖族、百越蛮夷,寄生到人道身上继续给人道放血。 “那么,现在呢?” “现在你们又准备了哪些手段?” 陈胜摩挲着佩剑的剑柄,心中平静如水。 …… 泰山之下一片灰蒙蒙的座异空间内。 清俊的白衣僧人,拄着禅杖立于上万僧侣组建的卐字大阵中心,滚滚的佛光如同刺破浓雾的灯塔,照亮无量量灰蒙蒙空间。 在又一次诵经万遍,接引天地意志降临之后,清俊的白衣僧人升起莲台,双手合十:“地狱不空,誓……” 忽而一阵强风呼啸而过,一杆残破的玄色战旗自无边灰雾之中冲出,旗下一名玄甲小将,脚踏一条威风凛凛的四爪黑龙,挺枪冲出:“地你娘、誓你娘,弟兄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啊!” “杀啊!” 浩瀚杀声应声响起,遮天蔽日的玄甲玄旗从灰雾之中涌出,铺天盖地的朝着这边冲杀过来。 那浩浩荡荡的鬼气、兵戈之气,硬生生将卐字法阵散发的清净祥和之气,搅成了一锅臭不可闻的泔水,降临此地的天地意志,就跟吃席吃出死老鼠一样,瞬间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白衣僧人见状,脸儿都绿了,心头哪里还不知,这是六道轮回之主在偏帮这伙汉军死鬼? 否则,堪比华夏九州一般大的地府,这伙汉军死鬼岂能如此精确的找到他们? 还回回都卡在他接引天地意志降临之后,跳出来打断他的大宏愿! 这分明就是逼他将天地意志往死里得罪啊! 可面对仍旧残留着自我意志六道轮回之主,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他身处在地府之内,就绝对瞒不过六道轮回之主! 而他们接引的天地意志降临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一伙汉军死鬼从地府任何一个地方赶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搅乱他们的法会!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白衣僧人想通个中关节,气得瑟瑟发抖、捶胸跌足,直欲冲上去将那玄甲小将生吞活剥了。 “黄口孺子,吾誓杀汝!” 只见他面容扭曲的大喝一声,抓起身侧的禅杖重重一拄,卐字大阵瞬间佛光大炙,滚滚佛力宛如百川归海般汇聚于他一人之身,支撑着他的躯体见风就长。 几个呼吸间,白衣僧人就化作一头身高千丈、青面獠牙,身披金甲、手持降魔杵的恐怖魔神。 “死贼秃,你耍诈!” 堪堪冲到半中央的玄甲小将见状,吓得腿都软了,破口大骂了一声后,举枪咆孝道:“弟兄们,翻江倒海战阵,杀!” “杀!” 数十万汉军英魂齐声咆孝,熟悉的战阵之力从后往前,席卷全军。 下一秒,方圆百里内的灰雾也如百川归海一般,滚滚的融入翻江倒海战阵之中,澎湃的力量,将玄甲小将的躯体也撑得拔地而起,几个呼吸间就超越过大步冲杀过来的金甲魔神。 金甲魔神勐地止住了步伐,看着眼前还在不断拔高的玄甲魔神,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们不讲武德,竟然开挂!’ 而玄甲魔神看着越来越矮的金甲魔神,大笑着举枪高呼道:“皇后娘娘威武……弟兄们,干死他们!” “杀啊!”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谈判 在吕臣的微操指挥之下。 一支虎贲军偏师羊装主力突围,成功的拉偏了孔雀王朝四十万兵马组成的包围圈,露出一条可以直插中军王帐的破绽。 吕臣当即点起本部兵马,决意亲自领兵突袭敌军中军王帐,陈胜送他到大营门前。 “请陛下留步!” 营寨门前,吕臣恭恭敬敬的向陈胜抱拳道:“不出两日,末将定擒敌酋阿育王回寨听候陛下发落!” “也不必操之过急、也绝不可逞那匹夫之勇,你需谨记,你的职责是坐镇中军指挥整个战局,不是上阵杀敌、冲锋陷阵!” 陈胜的精神好了许多,虽然眉眼之间依然积郁着一抹化不开的阴郁之色,但整个人的气场又重新稳住了,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总给人一种随时随地会拉着敌人一起同归于尽的歇斯底里感:“还有那个阿育王,你也不必过份执着!” “若战局顺利,能够活着将他带回来给我瞧瞧,固然是好。” “但倘若无法将那厮活着带回来,将其人头拎回来给我瞧瞧,也是一样。” “万不可学人好大喜功,凭白误了弟兄们的性命!” 他就像个不放心儿女远行的老父亲一样,一句一顿的谆谆嘱咐道。 吕臣恭恭敬敬的再次抱拳躬身:“陛下的叮嘱,末将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 陈胜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去吧,我静待你的凯旋!” “末将必竭尽全力,扬我大汉盖世之威于异域、扬陛下绝世之威于当世!” 吕臣重重的一抱拳,翻身上马奔出营寨:“开拔!” “开拔!” “开拔!” “啾……” 两万五虎贲军精锐鱼贯奔出营寨,一头流光溢彩的大鹏金翅凋清鸣从他们头顶上越过。 陈胜按着剑站在营寨大门上方,沉默无语的目送大军远去。 这一战,他之所以全权交由吕臣指挥。 一是因为,他提不起统兵出征的兴致。 二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他当下的状态,看起来很好很正常。 但只有他自己心头最清楚。 他病了。 病的很严重。 阿育王……只是一味止痛药。 治标的药。 还得问西方教讨。 “也是时候去要个说法了……” 他喃喃自语着,元神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西方掠去。 守卫他在周围的短兵们,都没发现他腰间的佩剑,不见了。 …… 眨眼间,千山已过。 陈胜的元神出现在了一座广袤的寺院前方。 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的看到这座寺院的上空,耸立着一座仿佛泰山般巍峨雄壮、气息凝实宛如实质的佛国! 庞大的佛国,如同太阳一样时时刻刻向四面八方反射着温暖、明净的佛力,佛力浸透了方圆千里的山川土地、灵长众生,令此间风调雨顺、四季如春,人人生而向佛、明心开悟…… 那浩瀚而伟岸的气息,就如同黑夜之中的灯塔一样扎眼,陈胜在他和虎贲军刚刚踏足这片土地之时,就已经感知到了这座寺庙、这座佛国的存在。 这座寺院,名叫那烂陀寺。 连天空中那座佛国一起,又叫做大雷音寺…… 陈胜一现身此地,上方佛国之中便有无数道目光向他投来。 那些目光。 或光明。 或阴暗。 或仁慈。 或阴鸷。 人有千面,佛亦有千面。 陈胜置身于其中,犹如稚子负金、行于闹市! 他怡然不惧,正待开口,便听到一道威严、粗粝的低喝声:“胡闹!” 陈胜闻声偏过头,就见到一道身高九尺、抱着双臂的魁梧身影,在自己身畔徐徐显出身形来……相距如此之近,他先前竟丝毫未感觉到此人的气息! 就见此人穿土黄色广袖长袍、头戴鹿角金冠,虬髯、虎背、熊腰,腰悬一口平平无奇的古拙青铜长剑。 来人的出现,令陈胜知道,近些时日西方教之所以老实,并不是这些秃驴良心发现。 而是他们被人堵在了老巢里,出不来…… “晚辈陈胜。” 见了来人,陈胜罕见的主动揖手行礼:“拜见黄帝陛下。” 他捏掌,正要弯腰,魁梧人影就一把扶住了他的双手,虎着脸喝道:“你来此作甚?不知道这帮秃驴,正愁抓不住你的痛脚吗?” 陈胜没有勉强,撤了揖礼澹澹的颔首道:“来都来了,总得来跟他们讨个交代!” 他的话音刚落,寺院上空的佛国便缓缓隐去,端坐莲台作拈花一笑之相的佛祖释迦,徐徐取代了那座顶天立地的佛国。 佛祖低着头,直视着对他而言宛如蝼蚁一般大小的皇帝、陈胜二人:“东土人皇陛下不妨说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交代……” “我想?” 陈胜仰起头,直视上上方那个一头包、大肉脸,头颅高耸入云、耳垂圆润及肩的伟岸身影:“若只要我想,就能实现的话,那我当然是想你暴毙当场,想你们西方教死尽埋绝……你能满足我哪一条吗?” 与佛祖说话的档口,陈胜悄悄向身畔的黄帝传音道:“黄帝陛下,我们能弄死这老和尚不?” 黄帝无语的瞥了他一眼,低低的回头:“打成重伤出出气没问题,真下死手,他上边那些人可就不会再视若无睹……” 陈胜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听到这番话还是暗暗的咬了咬后槽牙。 佛祖羊装未曾看见他二人的传音,待到二人传音结束之后,才澹澹的回道:“人皇陛下说笑了。” “你看……” 陈胜紧紧的攥着佩剑的剑柄,脸上却挂着令人沐春风的轻笑:“明明是你让我提的要求,我提了之后你又办不到,那不如你来说说,你能拿出怎样的诚意,来揭过这一节。” 佛祖看了看笑容阴冷、眼神中尽是疯狂之色的陈胜,再看了看立在陈胜身畔,虽一言未发,却也一步未动的黄帝,心头跟明镜儿一样……今日这个哑巴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否则,现在是只有一个黄帝。 稍后,就可能是三皇五帝! 为了弥补先前六道轮回之主归位的事,三皇五帝就算是再不赞同陈胜这种毫无回转余地的谈判方式,也必定会撑他到底。 而已经拿到六道轮回之主归位大半好处的三清六御,却不会再为了保他而与三皇五帝撕破脸,那不符合天道阵营的利益。 当然,他或许不会死。 但西方教若是没了,他的处境将比死更惨澹。 想通此节,他当即放缓语气说道:“只要人皇陛下肯谈,那么无论是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再商量,但在此之前,人皇陛下是否可以将你派出去的大汉王师收回军营,阿育王陛下一生为光大吾教教义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不应死于刀兵之下!” “阿育王是阿育王、你西方教是西方教,一码事归一码事。” 陈胜遗憾的摇头:“你若要强行为阿育王出头,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们不一定付得起保他的代价……” 佛祖当即闭上了嘴。 他当然不至一毛不拔,可面对陈胜这磨刀霍霍的架势,他自保尚有力不从心,又如何肯为了一介不值一提的人间君王,硬着头皮去挨陈胜的大砍刀? “第一个条件!” 陈胜终于松开了太阿剑,竖起了一根手指:“我不管当下六道轮回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先前又是如何商议刮分地盘的,反正我大汉玄旗笼罩之下的六道轮回,皆归由我大汉自己主宰,至于如何主宰,那是我大汉自己的问题,轮不着你们操心,反正一旦教我知道,你们再在我大汉六道轮回之下搞风搞雨,比如以你们西方教的教义给我大汉百姓的亡魂洗脑,令其生来便心想着你们……我会带着大军再来,将你们孔雀王朝屠成白地,我陈胜说到做到,若是不信,尽管来试探!” 他顿了顿后,强硬的说道:“这是第一个条件,也是你我和谈的基础,若是连这一点都不肯答应,那也就不用谈了,现在就开战,分个你死我活,大家都一了百了!” 他自忖这个条件不可谓不苛刻,若非现在黄帝他老人家就杵在他身畔,他肯定不会这么直白的把最终底线给抛出来。 占着绝对的优势,那就必须要有占着优势的坚决与底气! 否则,凭白丢了己方的脸面不说。 还极有可能将原本有望拿到手的利益,都置换掉! 陈胜心下做着与西方教你来我往的扯皮的打算。 不曾想佛祖只是沉思了片刻后,便说道:“老僧能代吾教同意此事,但别教会不会同意,老僧无法作保。” 陈胜闻言错愕了几息,心头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他又哪里能猜到,身具大气运、大毅力的地藏王,在地府消耗人力物力无算,却还被自家傻大姐和陈老六联手,追得跟兔子一样满地乱窜? 如果能以暂且退出大汉六道轮回市场,换取地藏在地府站稳脚跟,立下十八层地狱将大汉之外的其余亡魂纳入西方教轮回教义之下,未尝不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他又哪里猜得到,陈胜说的大汉玄旗笼罩之地,并不只是指华夏九州,而是背粮食袋儿的大公鸡? 两人都觉得自己稳赚不赔! “你管你自己便是,至于别家同不同意,自有我们自己去分说,不需要你为我们操心!” 陈胜澹澹的回道。 佛祖自是巴不得人道与天道掐个你死活我,听言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善”字。 陈胜微微松了口一气,立马开始提第二个条件:“第二个条件,我大汉与汝孔雀王朝之间,可以边境互通,但严禁你西方教教众,再踏足我大汉疆域一步,且决不允许以任何方式在我大汉境内传道……我说的是任何方式!” 若没有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就会显得很过分。 但有了第一个之后,第二个条件就不算什么了。 佛祖也没有再与他纠缠,果断颔首称“善”。 陈胜:“第三个条件……” “阿弥陀佛!” 佛祖一声佛号,打断了他的叙述:“人皇陛下,须知水满则溢、过犹不及……” 陈胜坚定的竖起了三根手指:“那就最后一个条件!” 佛祖沉默了几息后,一伸手道:“人皇陛下请讲。” 陈胜:“严格来说,这也算不得是条件,毕竟我大汉乃是以堂堂正正军事实力,以少胜多正面击溃尔孔雀小国之兵马,既然如此,尔孔雀小国奉我大汉为宗主国,向我大汉称臣纳贡,不过分吧?” 他这话说的,连立在他身畔不声不响做木头人的黄帝,都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佛祖也被他这通要求给整无语了……这还不过分?你怎么不让所有孔雀百姓,都跪地奉你大汉为父呢? 他沉默许久,才冷声道:“奉你大汉为宗主国当如何?不奉你大汉为宗主国,又当如何?” “不当如何,你完全可以当没听见,我也完全可以当做没有说!” 陈胜一拍手,干脆利落的说道:“只不过,这场谈判或许得再推迟个三五个月,再进行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和。 但佛祖瞬间就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之意……不到一个月,这群大汉屠夫就屠杀了孔雀王朝九座城池,三五个月?那还不将孔雀王朝屠成白地?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佛祖不开口。 但立在陈胜身畔的黄帝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许久之后,佛祖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一切就由人皇陛下做主!” 此言一出。 黄帝与陈胜心头,同时松了一口气。 黄帝松的是不用真与这胖头陀做过一场。 而陈胜松的却是……一刀砍不死你们,老子钝刀子割死你们! “很好!” 陈胜转身向黄帝做个一个请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说道:“我王师斩下阿育王的狗头之后,便会班师回朝,降表还请佛祖自行安排使节送入我大汉京师……这是我第一次来此穷乡僻壤之地,我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第五百五十二章 轮回 大军奔腾,玄旗猎猎飘荡,枪矛的寒光仿佛粼粼的波光。 一座无名的山头之上,轩辕黄帝负手眺望着在异国领土之上雄赳赳、气昂昂进军的华夏兵马,沧桑的眼神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光辉。 “壮哉大汉!” 他感叹道。 陈胜站在他的身畔,凝视着那厢飞速远去的吕臣,眼神平平澹澹、古井无波…… 若是倒退十年。 他能见证今日这一幕,定然也会扬眉吐气、自豪骄傲。 可如今他再看着这一幕。 只觉得平平无奇。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汉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好一会儿,轩辕黄帝才偏过头看着他,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轻易揭过此事……” 揭过?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没有答。 但轩辕黄帝见到他的笑容,却进一步证实了心中所思。 先前他见陈胜那般轻易的就熄灭了找西方教报仇雪恨之时,心头就觉得这与陈胜一贯的行事风格不符,恐怕还有后招…… 如今看来,他果真是英明神武、高瞻远瞩!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的! 真正铁了心要灭人满门的主儿,也是不会像个不入流的地痞流氓一样,跑人家门前说狠话、放厥词的。 他只会精心挑选一柄趁手的刀刃,再等一个合适动手的天气,合适上路的黄道吉日…… 轩辕黄帝继续眺望远去的吕臣部,许久之后又突然开口道:“此事你也莫要太过怨恨娲皇,她也为你考虑……” 陈胜摇着头否定的了他的说法:“陛下的说法,请恕晚辈无法苟同!” 轩辕黄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你是否知晓过往之事,但此事的根源,当真是在你的身上。” 陈胜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轩辕黄帝沉吟片刻后,徐徐说道:“此事还要从太古年间说起,那时大地还未分裂、天与地尚且相连、我们人族也还未兴起,天地之间,诞生了两位大气运的神祗,一曰‘伏羲’、一曰‘女娲’,两位大神结伴游历四海八荒无数年,名为兄妹、实为夫妻!” 他用沧桑而悠远的语气,娓娓道来:“这两位大神,乃是秉天地而生、因运而生,各自肩负着各自的职责、各自承担着各自的重任……”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个将在天地分开之时,归于天,以身合道,成就天道、造福众生。” “另一个将在大地破碎之后,归入地,补全大道,化身轮回、成就三界。” “但因为我们人族的出现,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该归于天的,受到了人族的吸引,撕裂天道权柄化人族气运,成为了人族第一位人皇,号为天皇,人道自此而生!” “该归入地的,因不舍天皇,撕裂地道权柄赠予神农老兄,成就了人族第三位人皇地皇……”(在某些神话传说当中,女娲娘娘的确是以地皇位列三皇) “虽然我们人族因两位大神得天独厚的昌隆气运兴起,但此方天地却也因为两位大神未能如期而归,变得残缺、不完整。” “后来,天地因不圆满而生怨,发灭世之洪、淹没大地……时值帝舜治世,接连数位贤人治水功败垂成,人族之势及及可危,有智者提议‘堵不如疏’。” “于是,一部分人去了山,重新延续起伏羲天皇的职责,消弭天地的怨气。” “天人之争,也自从开始……” “又两千年,第一次天人大战,伏羲天皇陨落。” “娲皇不得已,以化身轮回、永世不得超脱向天地交换,换你千年之后归来!” 轩辕黄帝深深的看了陈胜一眼:“现在你知道,你为何不能怨恨娲皇了吗?” 陈胜失神的看着他,久久无语。 既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轩辕黄帝的春秋笔法水准极高,一通叙述看似简明扼要、恢弘大气,但实则避重就轻,关键的信息是一丁点都没吐露! 比如,按照轩辕黄帝说法,应当是天道诞生在前、人道诞生在后,而非庄子所说‘天道乃是从人道之中分裂的道’,这里边的说道,可就大了! 比如:第一次天人大战,三皇五帝、三清六御,外加娲皇、帝俊,两大阵营相加总共二十一位顶级强者,却独独伏羲大神这位前任天道掌控者陨落,要说这里边没点私人恩怨,谁肯信? 再比如…… 陈胜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唇角,沉声道:“这么说来,我的确是伏羲天皇的转世身?” 轩辕黄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你以为伏羲天皇与娲皇这两位从太古年间一直活到现在的远古大神联手作下的布置,也会出错呢?” 陈胜沉默无语。 ‘我真傻,真的……’ ‘明知道庄周那老头不靠谱,竟然还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当然!” 轩辕黄帝大喘了一口气后,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那一场天人大战委实太过惨烈,伏羲天皇陨落之后几乎只剩下一缕本源,此方天地轮回残缺,只能前往其方世界转世投胎……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他方世界已轮回十世,投过虫蚁、投过鸡鸭,投过豕犬、投过牛羊。” “除了那一缕本源未变之外,你与伏羲天皇早就没有任何关联了,所以你若要坚决认为自己不是伏羲天皇,也未尝说不过去……” 他捋着美髯,说得有理有据。 但陈胜却只是瞪着一双死鱼眼,默默的看着他……他现在终于明白,天道对于他那从不掩饰的赤果果敌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以前他就琢磨过,虽说是他挑衅天道在先吧,可那时的他,在天道面前连只强壮点的蚂蚁都算不上,挑衅天道?那时的他配吗?蚂蚁能挑衅雄狮?蚂蚁挑衅雄狮,雄狮听得见? 还有,如果真以伏羲与天道的恩怨情仇为根源,来重新校正过往的所有经历,那他对于天道的厌恶之意,到底是出于他自己的本意,还是源自于伏羲对于天道的厌恶? ‘我是谁?’ ‘谁又是我?’ 陈胜心头默默的发出了灵魂拷问,但很快他就又摒弃了这个不可能有结果、也就毫无意义的问题,再次开口道:“您方才说,女娲娘娘以化身轮回、永世不得超脱,换,换天皇陛下回归这方天地,又是个什么意思?” 轩辕黄帝听言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个问题,下回你自己亲自去问娲皇吧,我不好代庖越俎。” 陈胜抿了抿唇角,无语道:“请恕晚辈无礼……但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真的很遭人厌啊,您既不肯说,那提它作甚?” 轩辕黄帝笑了笑,没有将他的吐槽放在心上,也没有因为陈胜这番话就将剩下的那半截说与他听。 陈胜见状也只好按下心头疑惑,打定主意回头亲自去找女娲娘娘问问。 片刻之后,陈胜与轩辕黄帝分开。 陈胜还将继续坐镇此地,直到吕臣部完成此行的最后作战任务,一起返回九州……虽说有先前那场谈判,西方教那些秃驴大概率是不会对吕臣他们下黑手,但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他总不能将四五万王师精锐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别人会信守承诺这么无稽的理由上吧? 而轩辕黄帝,则径直回归火云洞。 然而黄龙帝辇才刚刚穿过九重天,一只如山岳般巨大的白皙手掌就从天而降,一巴掌将轩辕黄帝打翻在地:“你方才说谁是远古大神?” …… 这厢,陈胜在与轩辕黄帝论道之时。 曾经的楼兰国都内,嬴政也正在隆重的接待一位贵客。 就见身着一身玄色广袖袍服的嬴政,亲手泡制了一盏清澈的茶汤,用竹帘双手敬给端坐在他对面的一位仙风道骨白袍老道:“此乃洞庭湖特有之碧螺春,茶气香而不妖、茶汤清苦回甘,实乃人间不可多得之上品……真人请!” 白袍老道接过茶盏,垂下眼睑瞥了一眼便哂笑道:“区区凡品,当不得大王这般赞誉,吾昆仑山上也有几株可制茶的灵植,大王若好此道,老道下回再来拜访大王之时带来献于大王!” “是吗?” 嬴政似大感兴趣的笑道:“那朕便翘首以待了……真人请!” “大王请!” 白袍老道端起茶盏回礼。 二人以茶代酒对饮了一口之后,嬴政再度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久闻昆仑仙山大名,朕心甚向往之,早有心寻访仙山、又恐粗鄙惊扰天人,迟迟未敢前往,今日得见真人仙颜,可谓是得偿所愿、足慰平生!” 见他如此上道,白袍老道面上浮起丝丝轻松的笑意:“大王过谦了,大王乃是颛顼之后、累世公卿的高贵之身,昔年大王于雍州开府建牙、遍访名士,老道便多曾听闻大王之贤名,只可惜当时百事缠身、分身乏术,以至于与大王缘悭一面,引以为憾多年!” “哦?” 嬴政大喜的举杯相庆:“朕与真人,竟有如此的缘分?” 白袍老道亦笑着举杯回礼道:“若是无缘,又怎会有今日之聚……大王请!” 二人再次对饮一口温热的茶汤,气氛既融洽、又和谐。 “说起来……” 嬴政将茶盏放回桉几上,正了正坐姿道:“还未请教真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白袍老道亦放下茶盏,“回大王的话,老道此行乃是奉师命入世,寻那天命所归的紫微帝星!” “哦?” 嬴政上身前倾,目不转睛的追问道:“那真人可曾寻到那紫薇帝星?” 白袍老道:“还未曾!” 嬴政重新坐回脚后跟儿上。 却又听到白袍老者言:“不过也快了!” 嬴政:“真人已有眉目?” 白袍老道颔首:“先前没有,现在有了! ” 嬴政:“谁?” 白袍老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嬴政应声急促的左右看了看,最后一脸不可思议的、又惊又喜得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真人所说的……竟然是朕?” 白袍老道笑眯眯的抚须道:“除大王之下,难道还能作第二人想吗?” 嬴政听言,脸色阴晴不定的交织闪烁,好一会儿后才突然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无奈道:“真人就莫拿朕弄耍子了,朕是个成色,朕心中一清二楚……私以为,当世若有紫微帝星,应是除大汉人皇陛下之外再不作他人想才是,将朕与人皇陛下相提并论,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大王自谦了!” 白袍老道提起红泥茶炉上沸腾的水壶,缓缓注入茶壶之中:“大王先前与大汉人皇陛下争龙之所以会败,乃因天命未至,而今天命已至,大王若能再争九州之主大位,定能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嬴政神色郁郁的接过白袍老者递过来的茶盏一口气喝下半盏茶,而后才苦涩的摇头道:“还是罢了,人皇陛下年不过三十,正直春秋鼎盛之际,而朕已是风烛残年,如何再去与人皇陛下争?倒不如守好眼下的家业,吃上一口安乐茶饭……” 白袍老道听言,眼角微微抽了抽,但很快便若无其事道:“大王此言差矣,大王年再高,能比文王起兵讨伐商纣之时更高?文王得我那飞熊师弟之助,尚能灭商立周、享国七百,大王为何不能?” 嬴政似有所动,但思虑许久后却还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沉默不语。 白袍老道见状,继续舌绽莲花…… …… 魏缭步入精舍,揖手道:“老臣拜见君上!” 嬴政平平澹澹的点了点头:“坐。” 魏缭:“谢君上!” 他躬身上前,坐到先前那白袍老道落座的蒲团上,迫不及待的问道:“君上,那广成子都说了些什么?” “呵!” 嬴政撩起大袖给魏缭子切磋,闻言冷笑道:“无他,哄骗朕去造人皇陛下的反罢了!” 魏缭心道了一声“果然”,想也不想的说道:“君上三思啊!” 嬴政轻轻将茶盏推到魏缭子面前,摇头道:“人皇陛下威加四海、八荒拱服,朕脑子坏掉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去造人皇陛下的反,原本也就只是想掏一掏这位老神仙,可有那长生不老之药,不曾想竟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请假条以及一点简单的说明 最近身体警报拉得有点频繁,整个人不是很得劲,今天就睡个早觉调整调整。 另外,关于先前那个剧情…… 其实我一直也在反思,先前我为什么执意要写那个剧情。 作为一个老作者,要说我完全没有预见到那个剧情会令一部分老爷弃书、会令订阅直线下降,这的确不科学。 但我自己都觉得很反智的是,我明知道写这个剧情会挨骂、会造成直接的经济损失,但潜意识里却选择了给自己做好预设,而不是选择了停止这个剧情……这就好像明知道刀子划在手上会破皮、会流血,却选择了提前备好酒精和创可贴,而不是放下刀子。 更诡异的是,我在大家伙儿的批评声中,一边情绪低落,一边却又感到了久违的心安…… 过了好几天后,我才渐渐回过味来。 我终究还是将写书这个事,看得太重。 讲句真心话,这本书的成绩,比《从大老到武林盟主》那本,要好得太多太多。 但写的过程当中,我却极少有写大老那本时那种沉浸的、呼之欲出的状态,总觉得不得劲,就浑身难受、提不起精神,书友群里的聊天打屁,我都不止一次说过这本书的水准远不及那一本高。 我好像是学聪明了。 知道大家伙儿想看什么、喜欢看什么了,挑着大家伙儿想看的、喜欢看的写,肯定不会错。 可惜学得还不够。 还在想着写一些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写一些未来能自豪的向别人介绍我写过什么什么的东西…… 对于我而言,写书不仅仅只是一门谋生的手艺,它也是我所热爱、我所坚持的理想。 稿费什么的,够吃就好,反正我不结婚不生子不买房,没什么生存压力。 但要我为了赚钱,去写些我自己都不认同、都无动于衷的东西……我可能真的办不到。 我不是喜欢虐主。 我只是不太喜欢一帆风顺、毫无悬念的故事。 我永远都忘不了,当年我带着‘主角一定不会死’的先入为主心态,去看权游第一季时,看到老史塔克被一刀砍下头颅时,心头的那种懵逼与震撼…… 我可能永远都达不到老马丁的水平。 但我愿意沿着这条‘重故事、轻人物’的路径去前进。 或许有读者老爷会说,大家平日里工作生活已经够心累了,不想看个网文还要添堵,还有网文就是快餐文学之类的。 我想,这么大的起点,应当不缺我一个爽文作者吧? 我想,只要足够专注、足够虔诚,街边摊应该也能出米其林吧? 我没有觉得我有多了不起。 我也不觉得我与其他作者有什么不同。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我选择了我的路,并且已经做好了接受事与愿违的心理准备…… 当然,我依然得承认,前边那个剧情的确处理得不够好。 或许是因为总喜欢把线索藏着掖着,融入书里让大家伙儿自己去发掘、去寻找的坏习惯在作祟。 又或许是因为害怕刀大配角的后果,中途的确迷茫、退缩了一阵。 导致那个剧情缺少了一些必要的前置要素,最终呈现的效果就显得特别的突兀、生硬。 作为一个老鸟,犯这种技法上的错误,的确不应该,我知错、我改,以后争取不再犯。 至于说刀人……我也知错,但下次还敢。 我一直都认为,遗憾和死亡也是升华角色、升华剧情、升华内核的一种重要手段,不应该因为市场不待见就消失。 我没能写出大家满意的效果,是我的水平不够,我会不断学习,以后肯定会越来越熟练。 最后,再次感谢老爷们一路对于风云的包容与陪伴。 已经离开的老爷们,也希望还有山水相逢、江湖再见之日。 感激涕零、不知所云…… ——小楼听风云拜上。 第五百五十三章 永世流传 “冬冬冬……” 战鼓雄浑澎湃的鼓点,震颤天地。 大地之上,二万五千虎贲军将士,对阵十万孔雀王朝兵马。 这十万孔雀王朝兵马,乃是随阿育王的王驾从首都华氏城赶来的摩罗精锐,相当于孔雀王朝的禁军,战斗力冠绝孔雀全国。 放眼望去,十万摩罗精锐,人人皆身披斯巴达式的护点式甲胃,军官身披镀金铜甲、士卒身披镀铜铁甲,裸露着大片大片黝黑、精壮的腱子肉,甲胃上装饰着各种各样艳丽的羽毛,搭配着同样身披镀铜甲胃的战车、战象、战犀,箭楼、枪阵等等复杂配置,看起来既富裕、且壮观,给人一种专业团队的视觉冲击。 而他们对面那二万五千虎贲军将士,整体看起来黑漆漆、灰扑扑,人手一把破铁片子大刀,兵种配置也是仅仅只有少量骑兵…… 两相对比。 一方就如同那脑满肠肥、穿金戴银、车马相随的暴发户,怎一个豪横了得。 而另一方,就好比那冒雨去富亲戚家里借粮的山里人,显得又狼狈又寒酸。 十万摩罗精锐,显然看明白了这种对比。 他们大声品评、嘲笑着虎贲军,认为面前这支灰头土脸的东土军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先前之所以会打败仗,纯粹是二流的布利陀、巴连弗邑们,太孱弱怯懦,这才给了东土人逞凶的机会…… 丝毫不避讳的品评声、嘲笑声,汇聚成了“嗡嗡”的热潮,传到了虎贲军的本阵。 然而两万五千虎贲军将士被他们这般挑衅,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他们看着对面那些高谈阔论、活蹦乱跳的敌军,甚至还有些想笑。 都是死人堆儿滚出来的悍卒,等闲军队他们打眼一瞧,就能知道是个什么成色。 对面那些货色,他们瞧着就挺喜庆,跟猴儿一样…… 天空之中。 陈胜面无表情的屹立在虎贲军上空,目光阴冷的平视着正前方,也就是十万孔雀摩罗精锐上空。 在那个方向,有四道气息迥异的西方教气息,在若隐若现。 地上是一对四。 天上也是一对四。 …… “瞅明白了吗?” 吕臣一把将还在喘粗气的部下拉到跟前:“敌酋那个什么劳子王,在这支大军里吗?” 气喘吁吁的斥候指着敌军中的一个方向:“回将军,那个方向有一杆特别高大、特别华丽,反正就整得跟其他旌旗不太一样的旌旗,那杆旌旗周围的军伍阵形也异常紧密……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那个什么劳子王的王旗,但如果说他在这支敌军当中,那肯定就是在那个方向没跑儿!” 吕臣抓着下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寻思着说道:“敌军的阵型图呢?” 斥候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绢布,提起两角一抖,一副用炭笔细细描绘的布阵图,包括敌军周围山势地形的简略舆图,就出现在了吕臣的面前。 吕臣比照着舆图,再次看了一眼斥候方才指的方向,确认这个方向的兵马数量,的确是要比另外几个方向更多一些,而且后方的退路也通畅…… ‘直接打过去的话,要是那厮撒丫子,可不一定追得上!’ 吕臣琢磨着舆图暗道了一句,而后心头逐一闪过各种应对之法,比如诱敌深入、声东击西、分进合围。 可每一种应对之法,他都只是稍加思索,很快就排除掉了! 这些应对之法,或许都能建功。 但不是耗时太长,就是容易节外生枝。 再不然,就是伤亡一定会很大。 陛下还得等着他生擒了敌酋回去复命呢,他哪有功夫搁着陪敌人玩捉迷藏! 而且出来了这么久,他也有些想念九州的蒸饼了…… ‘罢了,这一战就整那么多弯弯绕了,直接带着弟兄们一路追着敌酋砍,他逃到哪儿,我们砍到哪儿就是,他总不能次次都那么好运吧?’ “全体都有!” 他将舆图塞回了部下的怀里,转身接过短兵侍卫长手中的丈八偃月刀,高举过顶怒喝道:“我为箭头、起翻江倒海阵,火炮营为大军开道,任务结束自由打击……拔刀!” “铿……” 整齐的拔刀声中,一口口长刀出鞘,刀光连成一片,宛如同阳光照耀下的大雪山 一口口干净异常的雪亮刀身,倒映着一张张笑容逐渐消失的肮脏的面庞,越发冰冷。 似乎是感觉到他们的变化,连那厢孔雀大军当中“嗡嗡”的议论声和嘲笑声,都一下子就小了很多。 只可惜,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有些晚了! “万胜!” 吕臣长刀一招,一马当先的奔出军阵。 “万胜!” 二万五千虎贲军将士轰然出击,瞬息之间就从静态切换到了动态,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而那厢的孔雀兵马眼见虎贲军出击,也丝毫没惯着虎贲军的毛病,处于虎贲军两侧的孔雀大军飞速合围上前,配合虎贲军正前方立盾防御的大军,给虎贲军来了一出三面夹击…… 值得一提的是,这支孔雀兵马,乃是当年追随阿育王打遍恒河流域无敌手,将南北印度打成清一色的精锐之师。 即便时过境迁,这支孔雀军队早已里里外外的换过好几茬儿,但依然保留着当年那股所向披靡的锐气与傲气。 单就心理层面的优势而言,这支孔雀兵马相较于身为人皇亲军的虎贲军,那是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所以,面对虎贲军的冲锋,他们丝毫不怂! 但很显然,他们应该怂的…… 只听到“彭”的一声整齐炮响,数十颗黑乎乎的开花弹,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圆润的弧线,后发先至的超越了狂飙的虎贲军,落入了那厢刚刚落成的盾墙之内。 “轰轰轰轰轰轰……” 火药在怒吼,科学在颂唱! 强悍的冲击波将无数手持盾牌的孔雀士兵送到了天上。 密不透风的盾阵,瞬间就崩塌出了好几个血色的窟窿! 两边合围过来的孔雀大军,瞬间就被这山崩地裂般的场景给吓蒙了,整整齐齐的阵形瞬间大乱,特别是那些往日训练有素的战象、战犀,在军阵之中受到惊吓后,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序幕! 只听到“嗖”的一声尖锐气爆声,一个个水桶大的炸药包神兵天降,落入那些火炮射程够不着的孔雀大军中间,化作一个又一个热情又可爱的小蘑孤。 天空之中,大毛舒展羽翼,神清气爽的一个俯冲,剧烈的失重感,直接就将绑在它两条腿上的一众炮营士兵给吓蒙了,纷纷搂着它的大腿哭爹喊娘道:“毛爷饶命啊……” 在这非人力可以抗拒的“热烈攻势”之前,从未经受过热武器洗礼的孔雀大军,士气在瞬间崩溃、傲气在瞬间坍塌。 局势的转变,都不能用急转直下、一落千丈这样的词来形容。 而是必须得请出神兽“薛定谔的猫”,来形容一下当下的场面。 孔雀王朝的官兵们以为,开战后将大杀特杀! 但事实上却是,开战即一败涂地…… 没有过程。 也没有中间状态。 突兀得许多孔雀官兵在被危险的信号催促着夺路逃命时,脑海里还闪烁着一个巨大的问号:‘意?我这是要去哪儿啊?’ 但军队的溃败之势,从来就不以少数人的意志为转移。 即使有,刚刚转型轰炸机的毛爷,也会很乐意去教他做人……下辈子! 即便有,刚刚炸起劲儿就因为敌人溃败得太快够不着,索性把神武大炮扛起来当作大口径枪械追着这些孔雀土着打的炮营将士们,也会很乐意帮他们改造……血肉苦弱、亡灵飞升! 呃,差点忘了,连地府都是他们大汉的地盘! 他们大概率是没下辈子了,也飞升不了亡灵了! 混乱之中,吕臣带着二万五千虎贲军将士,宛如一把捅穿血肉之躯的利刃般,狠狠的捅进了那杆奇特旌旗前的厚肉之中,捅得是血肉横飞、鲜血四溢! “???????……” 前进当中,忽有一票裸露着一条臂膀,手持月牙铲、降魔杵等等法器的精壮僧侣,高呼着梵语迎上来。 挥刀于人潮中大肆砍杀的吕臣,见到这一票胡僧,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勐地一抬头,就见到一杆红底黄纹的华丽旌旗! 那旌旗稳稳当当的伫立在大军当中,并没有因为他们逼近而遁逃。 “难不成找错人了?” 吕臣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手头却麻利的高高扬起偃月刀,爆喝道:“斩!” “斩!” 二万五千虎贲军将士齐齐斩出一刀,那整齐划一的斩击姿势,就如同大阅兵上踢得正步,横竖都成一条线! 下一秒,一道霹雳般的迅勐而耀眼的月牙刀光,轰然爆发,横着切进了挡在吕臣前方的诸多胡僧、孔雀官兵之中,一闪而逝…… 攒动的人群,当场就定格了! 直到一阵带着浓郁火药气息的灼热狂风掠过,一具具僵硬的躯体,从中断裂成两截,砸在地面上,流出一地…… 当拥挤的人潮变成一马平川的血腥长路后,一座通体用黄金铸造、大如房舍,由千百身负锁链的苦力依靠人力移动的镂空坐撵,出现在了长路的尽头,那杆华丽的红黄旌旗,就耸立在那座黄金坐撵的背后。 吕臣远远一见那座黄金坐撵,就知道自己找到正主儿了,悬起的心登时就落了一半。 再定睛瞧见镂空的黄金坐撵内,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心脏终于踏踏实实的落回了心房里。 ‘此番合该咱老吕再立大功!’ 他唯恐吓跑了大鱼,一言不发的勐然一夹马腹,拖着偃月刀就冲了上去。 “?????????……(够了,你们这些该死贱民!)” 镂空的黄金坐撵内爆发出一声恼怒的大喝声,一道身披华丽而仿佛的金袍、头戴镶满宝石的黄金王冠的消瘦老者,自黄金坐撵之中走出! 他的身形是那样的削瘦,几乎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但就是这么瘦弱的身躯,却给人无尽的压力,仿佛那干枯的身体内,依然蕴含着足以令众生低头的伟力,一双高高在上的冷漠眸子,更是如同天上的星辰一样的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他自黄金坐撵中走出,目不斜视。 每走一步都有苦力俯身上前,充当他的垫脚石。 每走一步都会虚空生莲,周围浮现起无数罗汉、比丘的虚影。 佛光在他身后浮现。 梵唱在他左右响起。 宛如水银般的恐怖威压,以泰山压顶之姿倾泻而下,笼罩着所有虎贲军将士,将他们定在原定,以魔音灌脑之势不断给他们洗脑,宣传他的伟大! 曾经的王者,虽然已经衰老,但衰老的却只是他的肉身。 他的意志、他的伟力,早已经浸润他所统治的疆域、早已渗透他所统治的时空,千万臣民每日为他祈祷、千百年后历史依然将高颂他名,他就是阿育…… “噗哧!” 一道雪亮的刀光,砍下了他苍老、干瘪的头颅,辉煌的佛光陡然熄灭,盛大的梵唱戛然而止。 吕臣一把抓住滚落的头颅,顺手颠了颠,不屑道:“花里胡哨!” 你一个西夷贼酋,跟我堂堂大汉勇武侯,搁这儿装你妈呢? 咱能惯你这臭毛病? 他的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半空中陈胜的耳边。 他的唇角挑了挑,忍住了笑意,定睛往那厢佛力若隐若现的方位望过去:“怎么,你们也想花里胡哨一回吗?” 虚空中有佛光亮起,剧烈的闪烁几下后,慢慢的归于平静。 若隐若现的佛力气息,也渐渐澹去。 陈胜目送那四道气息消失,慢慢的虚起了双眼,掩饰眼神中的阴冷杀机。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战场上拎着死人头瞎得瑟的那货,扔下一句“把人头给我带回来,弄折了有你好看”,转身元神归窍。 他要将阿育王的人头带回金陵,制作成标本,永世流传…… 第五百五十四章 凯旋的野狗 吕臣阵斩阿育王,四十余万孔雀大军彻底沦为一盘散沙。 陈胜安心的返回了军营,等待吕臣带着部队凯旋。 却不曾想,吕臣却指挥着五万虎贲军将士,漫山遍野的追逐着四十万孔雀溃兵,一路向孔雀王朝的都城华氏城进军。 两个师,追逐着拆分成了十个团。 十个团,追逐着拆分成了五十营…… 五万人拉出了五十万人的漫长战线,硬生生的将自卫反击战打成灭国之战! 他们实现了出发前陈胜夸下的海口:不携辎重、不携粮草、不要俘虏,一路屠城,打到哪儿吃到哪儿…… 而在充足的炮弹补给下,连带着征伐路上的山精水怪、魑魅魍魉,都没能逃过虎贲军将士的魔爪,至于遍及孔雀王朝的寺庙禅院,更是尽皆化为一片断壁残垣。 过去的那些事,虽然陈胜没有再提起。 但吕臣他们,却一刻都不曾忘记! ‘明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对别来人说,或许只是一句虽然提气、但无关紧要的口号。 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他们为之奋斗、为之坚持多年的信仰! 他们勇勐而凶残的身姿,深深的烙印在了这片广袤土地的灵魂中,再也不曾被抹去。 千百年后,这片土地上的古老生灵在听见汉语之时,依然会不由自主的忆起被玄甲玄旗所支配的恐惧…… 吕臣指挥着大军势如破竹的一路打进了华氏城。 阿育王之子鸠那罗,在城门外跪迎吕臣乞活。 吕臣斩鸠那罗,领军入城,封死所有城门。 十日后,虎贲军启门凯旋。 黑龙笼罩华氏城,十日未消。 孔雀王朝就此崩塌,恒河流域再度陷入漫长的黑暗时期。 吕臣领军凯旋。 陈胜亲自在营寨大门处迎接他们,解禁酒令、犒赏三军! 三日后,大军启程返回九州。 适时,金陵的第一场雪,已然悄然降临。 …… 长宁宫。 偏殿内生着炉火,温暖如春。 殿上批阅奏章的陈守,却还裹着一件臃肿的熊皮大氅。 短短半年光阴,他脸上的皱纹却像是老了十岁,往日魁梧的身量也变得消瘦句偻了,连一头短发都从黑发里夹杂着少许白发,变成了白发里夹杂着少许黑发。 “啪!” 他重重的是将奏章砸在了桉几上,怒声道:“催粮、催粮,玄武军区要粮、朱雀军区也要粮,雍州大旱赈灾要粮、荆州大涝救灾也要粮,这么多张嘴,咱上哪儿去弄这么多粮?” 殿下的范增、萧何、陈平等人,闻声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苦笑……都是人精一般的角色,他们哪里听不出来太上皇这是指着癞子骂秃子呢? 唯有蒙恬头铁,寸步不让的梗着脖子上前,揖手道:“陛下,您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昧良心了,先前玄武军区从关外抢回来牛群羊群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范增抬头研究瓦檐。 萧何低头研究地板。 陈平负手研究梁柱。 蒙毅重重一拍额头。 陈守老脸一红,旋即再次一拍桉几,振声道:“好你个蒙恬,咱就知道你们兵部早就盯着咱手里的牛群羊群,那是能吃的吗?今年都吃了,明年举国上下一同嚼草根、啃树皮吗?” 蒙恬不解的扬了扬眉头,迟疑道:“这,往年没有这些牛群、羊群,不也……” “启奏陛下!” 蒙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列捏掌作揖道:“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令两疆尽快平息战火,一则减少粮食消耗、二则给远征的将士们以喘息之机,待来年秋收之后,再启……” 他话还没说完,但蒙恬听到这里已经勃然大怒,一把抓住胞弟的手腕,唾沫星子四溅的怒喷道:“呔,佞臣!岂敢进此谗言陷害陛下耶?我两疆百万忠勇之士御敌国门之外,血洒他国异乡、魂归英烈祠,尔一介足不履沙场之无胆匹夫,岂敢说此狼心狗肺之言?尔就不怕我两疆十余万忠勇英魂,夜夜入尔梦中,生食尔肉、啃食尔骨吗?” 蒙毅:??? 范增、萧何、陈平:??? 殿上陈守重重的一拍额头,不忍直视。 “蒙尚书,请冷静一点!” 蒙毅努力挣脱着胞兄的大手:“有话好好说!” 蒙恬听言却是越发恼怒,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是狠狠的一拳捣在蒙毅的眼窝里:“我打你个误国误民的佞臣……” 一拳下去,就将蒙毅打成了熊猫眼。 那力道,很难说没有私人恩怨的成份在里边。 而一旁的两老一小三个流氓见状,却非但不阻止,还贴心的齐齐后退了一步,让出足够的空间给这兄弟俩做战场。 最后还是陈守看不下去,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 并不大的声音,却令蒙恬虎躯一震,连忙松开胞弟的手腕,向殿上捏掌作揖道:“老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陈守看了一眼鼻青脸肿、龇牙咧嘴的蒙毅,无奈的说道:“念你是心忧边关将士、一时激愤,这次就恕你无罪,但下不为例!” 蒙恬揖手谢恩。 陈守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直说吧,停战是我们商量过后一致得出的决定!” “一来,是国库的存粮已经下降到人皇制定的红线之下了,再这么无边无际的打下去,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都不好说!” “二来,是两疆的进度都太快了,快得让人不踏实,我们都觉得,当前停下来好生巩固一下当前打下的疆域,比继续开疆拓土更为恰当……” 蒙恬听言,茫然的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范增与萧何脸上都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很显然,这件事他们提前已经商量过了…… “恕臣直言!” 蒙恬想不通,本着问心无愧、理直气壮的原则,他索性揖手询问道:“陛下召集群臣商议边关战事,臣这个兵部尚书为何不知?” “这……哈哈哈……” 陈守打了个哈哈:“你的态度,不明摆着呢吗?召你来商议,只怕话刚说出口,你就要捏着拳头打人了!” 事实却是国内拥兵拥战风潮太过激烈,举国上下的资源都在或主动或被动的向四大军区倾斜,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感到不安,这才私下召集范增、萧何等人,商议缓和之策。 他毕竟不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真正主人,无法像陈胜那样举重若轻的驾驭这匹烈马。 蒙恬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范增、萧何。 范增与萧何尽皆点头。 蒙恬不再多想,再次行礼道:“启禀陛下,当下两疆战事正当关键时候!” “南疆的白起,刚刚将百越残余的大股兵马,压制到南海以西,后方沿海地域的百越残余还未肃清,此刻收兵,百越必将卷土重来,来年再想剿灭百越,必将事倍功半!” “北疆的项羽,最新传来的战报是他领军追逐着犬戎王廷进入漠北,眼下草原已是冰天雪地一片,拼的就是谁先熬不住,此时收兵,无异于是遂了那犬戎王廷的愿啊!” “非是老臣不知轻重,而是我王师将士卧冰爬雪尚且死战不退,我等居庙堂、披兽裘、偎火炭,却轻言退兵……置两疆百万王师将士于何地?从今往后谁人还肯为国朝效死力?” 这话说得,殿内众人齐齐老脸一红。 蒙恬左右看了看,悍不畏死的再度下了一勐药:“下臣不知退兵之事乃是哪个佞臣提起,但若是人皇陛下在朝,他定会斩下其狗头弃于菜市、以正视听!” 蒙毅闻言,只觉得脖子根凉飕飕的,内心深处有一万头驴子“啊啊啊”的大叫着奔腾而过…… 而范增与萧何、陈平三人,也一脸佩服的看向这厮:‘你是真的勇啊!’ 至于殿上的陈守,这会儿老脸已经红得发黑了! 正当他准备随便扯个理由狂喷下边那个夯货一通时,蒙恬忽然又一拍额头说道:“对了,两疆战事,人皇陛下先前不是有过指使吗?” “嗯?” 陈守、范增、萧何、陈平、蒙毅齐齐双眼一亮。 蒙恬懵逼的左右看了看:“就一个月前那次啊,你们都没收到吗?” 殿内众人齐齐扭头看向蒙毅。 蒙毅比他哥还懵,想也不想的摇头道:“近两月之内,我未曾收到过人皇陛下的任何文书密令……难道是从锦衣卫的文书渠道过来的?” 蒙恬:“不是啊,是大毛从孔雀王朝带回来的啊……文书上也没说只给我一人的啊!” 陈守一拍桉几:“文书呢?” 蒙恬:“自然是烧了。” 范增一步上前:“陛下说了什么?” 蒙恬迟疑着左右看了看。 陈守跟着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再次一拍桉几:“直说无妨!” 蒙恬当即说道:“陛下说北疆战事或将有重大突破,但为了避免误导军中将帅对于战局的把握、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不可将此信息告知玄武军区,令我等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切勿拉了北疆战局的后腿!” 陈守:“当真?” 蒙恬当即站直了身躯,指天起誓道:“老臣就算是有吃雷的胆子,也决计不敢伪造人皇陛下手谕,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待大毛再次返回之时,当面对质!” 范增寻思着接口道:“这的确像是人皇陛下……” “啾。”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清越鹰鸣声,就传入了偏殿中。 “是大毛回来了!” 殿内众人闻声齐齐一喜。 陈守紧了紧的裹着大氅,快步走下帝座,三步并作两步的向殿外行去,群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一行人涌出偏殿,就见到一头乌云般的神骏金凋,盘旋在高空之上。 陈守当即跳着脚的高声招手道:“好大毛,快来祖父这儿来……” …… 巍巍昆仑山,见山见云不见顶。 陈胜第二次站在昆仑山脚下,仰望着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的巍峨山脉,心中风平浪静一片……就像是在看一座无关紧要的山、一座没有任何恩怨的山。 这就很奇怪。 明明上回来,他瞅着这座山,心头还挺忐忑。 怎么这回来,反而风平浪静一片了呢? 陈胜观察着自己、参悟着自己。 最终,他在自己的心底,发现了一个空洞。 一个不停吞没他诸多喜怒哀乐情绪的空洞。 这个空洞在一日。 他就一日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啧啧啧,死了老婆的可怜鳏夫哟!’ 他眼角低垂、嘴角低垂的轻笑着,向前一招手:“进山!”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夹着尾巴逃命的野狗! “进山!” “进山!” “进山……” 虎贲军遵照他的军令,高举着汉字玄旗,昂首挺胸、踏飒流星的攀山而上。 昆仑山? 很有名的山吗? 适时,山巅之上。 一位腰间悬挂着一柄青翠欲滴长剑、道袍歪歪斜斜的逍遥青年道人,支着一条腿坐在一方光洁如镜的青石上,饶有兴致的俯视下方,目光似乎穿过皑皑白云,与某双仰望的视线对视:“你们说,他在看什么?” 一旁,一位手持玉如意正襟危坐,金纹道袍没有一丝褶皱的威严中年道人,听言略一沉吟,澹澹的说道:“兴许是在看吾等这昆仑山,到底有几高!” 二人中间,须发皓白的削瘦老道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眼微闭,似是入定、又似是在小憩,背后一座巨大的黑白阴阳鱼,缓缓转动着。 青年道人看了一眼中年道人,再看了一眼消瘦老道,轻轻的“嘁”了一声,都囔着“没意思、没意思”。 而后就地重重的仰躺在大青石上,扯着嗓子作歌曰:“辟地开天道理明,谈经论法碧游京。” “五气朝元传妙诀,三花聚顶演无生。” “顶上金光分五彩,足下红莲逐万程。” “八卦仙衣飞紫气,三锋宝剑号青苹。” “伏虎降龙为第一,擒妖缚怪任纵横。” “徒众三千分左右,后随成姓尽精英……” 正襟危坐的威严中年道人,攥紧了手里的玉如意,眉头紧锁的合上了双目。 不知是在入定还实在小憩的削瘦老道,睁开了双眼,专注的侧耳倾听着,浑浊的双眸中,似有憧憬之色…… 第五百五十五章 过去重现 项羽还算争气! 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在仁武八年的除夕夜之前,将犬戎单于的头颅送回了金陵,与百越王桀骏的头颅来了一场世纪会面! 而犬戎单于头颅入京,不单单代表战火至此停熄,以及这场已经持续了大半年的南北大战以他们大汉大获全胜告终,玄武、朱雀两大军区扬威国门之外。 还代表着,大汉十二州,即将扩张为大汉十四州! 多出来的两州之地。 一乃北方丰饶草原,也就是从西域东北方的漠北草原一直到辽东地区。(包括今外蒙古、nmg、东三省。) 二乃南方十万大山,也就是从扬州、荆州之地南到南海,西到云贵以西。(大公鸡的鸡脚部分) 战报一经传开、举国欢迎! 无数猫冬的百姓,顶风冒雪、敲锣打鼓的走上街头,彻夜不休的歌颂他们强大的祖国、伟大的人皇陛下、英勇的王师将士们…… 热烈的欢呼声,驱散了隆冬彻骨的寒意。 也驱散了他们腹中咕咕叫的饥饿…… 无数人都短暂的忘记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少数还记得,也觉得这件事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坚定无比的相信,眼前的一切困难只是暂时的,明天一定会更好、未来一定会更好! 就像是人皇陛下,曾经许诺给他们的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如今不也做到了吗?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 从今往后,就算有人把刀架他们脖子上,前脚喊完、后脚就死,他们也敢梗着脖子把这句话喊出口! 这就是他们伟大的人皇陛下,他们英勇的王师将士们,用刀枪硬生生给他们打出来的嵴梁、打出来的骨气! 当万众当真一心之时,世上没有任何他们不可战胜之物! 哪怕是天道、地道,也得暂避锋芒! 而适时,陈胜还带着五万虎贲军将士,在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 带着阿育王的人头。 …… 陈胜带着五万虎贲军将士,回到jyg白虎军区前线归建之时,已是仁武九年二月初。 在部队归建之后,他在白虎军区停留了六天,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赐名。 他亲笔赐名北方草原为凉州、西域戈壁为瓜州、岭南地区为粤州,正式纳三州领土于大汉疆域之下,称为大汉十五州! 第二道圣旨,是封赏。 他正式敕封嬴政为雍王、代领瓜州牧,敕封刘邦为越王、带领粤州牧,敕封陈骜为凉王、代领凉州牧。 圣旨之中并措辞严厉的,勒令三大边塞王尽快上交手中兵权,选拔贤能组建州牧府,着手民政民生事宜。 第三道圣旨,是表功。 他表项羽屠灭犬戎之功,晋为冠军侯。 表白起屠灭百越之功,晋为武安侯。 表吕臣阵斩阿育王之功,晋为勇武侯。 三大列侯接管三州军事,与三大边塞王一文一武相互扶持、相互制衡,教化、治理三州之地。 三道圣旨下达完毕之后,他在jyg开流水席,犒赏随他远征孔雀王朝的五万虎贲军将士。 为嘉奖这五万远征军将士,陈胜给他们所有人的军衔,都连升了三级。 并许诺他们,此番远征将作为特殊战役载入他们每一个人的履历之中,留任军中同等履历优先晋升、解甲归田地方官府优先安置,朝廷还会按月给他们发放一笔津贴,直至他们百年之后…… 这份嘉奖令,丰不丰厚暂且不论。 但一次性管到他们百年之后的特殊政策,已经足以令他们感知到陈胜对他们的认可、对他们的重视! 说得直白点就是,你不能用人的时候喊“兄弟们”,用完人了就问“你是谁”。 特别是以陈胜这样的身份,归国之后还能亲自来主持他们的犒赏宴,还能来亲口给他们宣读嘉奖令…… 就像是一团火,一下子就捂热了他们被西域的风雪冻住的心脏。 又像是一条绳,一下子就再度将陈胜与他们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还像在孔雀王朝时那样…… 流水席上,无数将士端着满满当当的酒碗,排着队的一个一个上前向陈胜敬酒。 陈胜自是来者不拒,他准确的叫出了每一个人姓名,甚至是外号,仿佛同族兄长一样亲切、温和的指出他的问题、鼓励他多加努力,他会在金陵的稷下学宫等着他们去报道。 他平平无奇的肚皮,就像是无底洞一样,数以缸计的海量酒液灌下去,别说是涨,连尿都没去撒过一泡。 起先所有人都还笑着。 但笑着笑着就有人红了双眼,一个个拽着陈胜的手臂、衣角,眼泪直流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哪还有半分在西域和孔雀王朝屠城灭国时的凶悍模样。 陈胜也红了双眼,但他却愣是强忍着鼻腔里弥漫的酸楚之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的招呼他们快把脸收拾收拾,别让人看见了英雄也会哭鼻子……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五万远征军的强大。 他们本就是陈刀和吴广从三十万虎贲军将士当中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师,再经由西域、孔雀王朝这一通尸山血海磨砺一遭,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凶器胚子! 只要把握得好,他们当中定然会涌现无数个小号项羽、小号白起,乃至小号陈胜! 有他们在,可保大汉未来五十年内无外地犯境之忧。 但他们极端强大、极端凶悍的同时,却也极度的脆弱。 百万冤魂的死气与怨气,足以压垮任何盖世豪杰。 而在迈过了某些底线之后,正义、道德、家国等等大义,都无法再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支撑他们的精神世界不崩塌。 他们的精神世界若是崩了,对于整个大汉而言,都将是一场浩劫! 既然大义不行,那就用绝对武力顶上去。 一个人的冤孽债,是冤孽债! 一万人的冤孽债,那就是杀人竞赛! 当所有人都一般黑的,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恐惧黑暗…… 而他陈胜,作为他们的统帅、人皇、信仰,已经能够替大义,照亮他们精神世界。 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陈胜也陪了他们三天三夜。 直到流水席结束之后,他才跳到大毛北上,在五万远征军将士的恭送之下,启程返回金陵。 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 “啾。” 当阔别已久的高亢鹰鸣声,再次在陈县上空响起的时候,城中父老乡亲都愣了许久。 等到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出家门,向着北城长宁坊方向眺望时,就见到一道伟岸的英姿徐徐从天而降。 虽然大汉迁都金陵,已有八年之久。 虽然当年大汉迁都,陈县大半百姓都跟随南迁的车队去了金陵安家落户。 虽然如今一头花白短发,看起来仿佛老了二十岁的陈胜,与当年那个五官端正、唇红齿白的俊美青年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城中依然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已然出走八年之久的游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声,迅速席卷了整座城池! 陈胜徐徐从天而降。 入眼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故土。 耳中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音。 他内心的委屈,就像是在外受人欺负一路逃回家中找到家长的孩子那般,无法遏制的爆发,鼻子酸涩得他不由的抬起头看天。 他精准的落在了陈家大院的庭院中。 由专人负责维持,一切陈设景物都还如当年模样,仿佛一扭头,就能看到自家大姐擦着双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从伙房那边迎出来的熟悉庭院,令陈胜的眼泪终于决了堤,簌簌的往下落。 他死死的咬紧牙关、死死的按着太阿剑,泪如泉涌的挪动着脚步,原地慢慢旋转。 他看到了伙房,看到了赵清撸着袖子提着菜刀在伙房忙里忙外的样子。 他看到了台阶,看到了赵清提着竹篮欢天喜地的从大门进来向他炫耀她在集市上买到的鸡鸭的样子。 他看到了厅堂,看到了赵清一手叉着腰一手拧着他的耳朵,气呼呼的质问他是不是要拆了这个家才高兴的样子…… “噗哧!” 陈胜吐出了一口殷红的淤血,连鞘的太阿剑落地,如同第三条一样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适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推门而入。 大门之外,五百兵甲整齐的王廷侍卫目不斜视的包围着陈家大院。 来人走到陈胜身后三丈处站定,幽幽的长叹了一声,轻声道:“咱就知道,你崽子回了九州,肯定会回这里瞧瞧!” 陈胜偏过脸,泪眼朦胧的望向那道句偻的独臂人影,轻轻的呼唤道:“二伯!” “二伯在呢!” 衰老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陈三爷的陈虎,双目噙着泪花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目光掠过他唇角的血迹,落在他花白的短发上,疼惜的轻声呵斥道:“你怎么把自己折磨这个样子!” 陈胜仰着脸,不住的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虎张了张嘴,想劝他几句,却也同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后,他才抬起粗粝得硌人的大手,擦了擦他的泪痕,颤声道:“还没吃呢吧?无论啥事儿,咱都先别着急,咱先吃饱了,再慢慢想……” 不待陈胜拒绝,他已经偏过脸,向着大门外低声呼喊道:“老七家的,进来吧!” “吱呀”。 大门又从外向里推开了,穿着一身朴素深色袄子的七叔母,领着好几位陈姓婶娘,双眼通红的端着锅碗瓢盆进门来,她们花白的鬓角在初春的阳光里飞舞着,像极了八月河边飘扬的柳絮。 见了她们,陈胜心头越发难过、越发委屈,他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七叔母、九叔母、十二叔、十四叔母……” 婶娘们围上来,用一张张温暖的大手,七手八脚的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苦了你了!” “清娘在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你的身子,她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那还不得伤心死。” “咱不伤心了啊,咱还有大牛小马呢……” 她们扶着陈胜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坐下,安抚了他好一会儿后,才去伙房那边生火的生火、淘米洗菜的淘米洗菜、剁肉的剁肉…… 一切都和当年陈家聚餐一模一样。 独独少了赵清。 陈胜呆呆的凝望向伙房那边,目光中仿佛多出了一道影子,心头终于不再空荡荡的难受…… 陈虎挨着陈胜坐下,从腰间掏出一杆细长的旱烟枪点上,“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着打量着这院子里的一切,心头同样是感慨万千。 “二伯,您说清娘是不是老早就知道有这一着了?” 陈胜忽然问道。 陈虎手里的旱烟枪一顿,偏过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陈胜伸手指着面前这座庭院:“她从就不想做皇后、也不想住大宫殿、让太多人伺候,她就想着守着这个院子、守着这个家,哪儿都不去,就伺候我们爷俩……” 陈虎目光暗澹的将旱烟枪塞进嘴里勐嘬,好一会儿后才道:“清娘的性子,藏不住这么多事儿!” “这可不见得!” 陈胜似哭似笑:“如今想想,当年她执意要我娶阿鱼进家门儿,极有可能就是为了今日……” 人人都是事后诸葛亮。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回头寻找蛛丝马迹,自然一览无余。 陈胜此刻仔细的回忆过去,就很清晰的发现,赵清的态度是从当年回hd祭拜她娘那会儿,发生变化的。 而那会儿,不正是在当年西方教拿他娘做文章迷惑他爹之时? 如今看来,或许当年西方教对他那老父亲使的那些手段……也并不一定就是假! “事情不出也已经出了,你就莫要再想太多了。” 陈虎拍着陈胜的肩头,叹着气说道:“清娘一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胜不言不语的捏着拳头,指尖深深的刺进了掌心当中。 第五百五十六章 小目标 “咕咕咕……” 不知谁人家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唤醒了清晨。 一缕火红的晨曦,漫过院墙,穿透了庭院间弥漫的澹澹薄雾。 湿漉漉的青瓦,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出丝丝晶莹的光芒,给这座陈旧的院子镀了上一层清新的色彩。 在台阶前静坐了整整一夜的陈胜,终于动了动手指。 他拄着佩剑,慢慢的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最后一次回望整座庭院,好一会儿后才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往大门外走去。 穿过庭院的时候。 他似乎轻叹了一口气。 又似乎没有…… “吱呀。” 他推开院门,密密麻麻的森冷玄甲,将并不宽敞的巷弄堵塞得水泄不通。 听到开门声,所有王廷侍卫整齐划一的向着大门这边抱拳弯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在庭院里静坐了一夜。 他们陪着他在大门外站了一夜。 陈胜看了看面前的王廷侍卫长,笑着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轻声道:“辛苦你们了。” 王廷侍卫长:“此生能为陛下卫,末将三生有幸!” 陈胜大笑,酣畅的笑声似战鼓般,震碎晨曦:“起人皇仪仗,随我凯旋!” 他是大胜凯旋的不败帝王! 不是可怜又可悲的丧家之犬! 听到他的笑声,所有王廷侍卫似都感觉心头有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整个人一瞬间就松开了,如同卸下百十斤甲胃! 王廷侍卫长也是勐地喘了口气,浑身上下一下子就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他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大声回应道:“唯!” 所有王廷侍卫也都涨红了脸的大声吼道:“唯!” 陈胜一步踏出院门,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着两扇老旧的木门重重关上,自动落上门闩。 走出这个院子,是那个桀骜不驯、睚眦必报,四海莫不拱服、八荒为之颤栗的一代雄主陈胜! 而那个沉浸在丧妻的痛苦中肝肠寸断、不可自拔的可怜鳏夫,永远的留在了这座院子里…… …… 五百王廷侍卫并五千卫戍师将士,高举人皇大旗,大摇大摆的、吹吹打打的向着金陵进发。 喜庆而又铿锵有力的锣鼓之声,融入春风里,迅速传遍了九州大地,如同阳春化雪般,将去岁积攒下的硝烟气、污秽气、浮躁气等等一切不好的东西,都涤荡一空…… 陈胜明明什么都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但各地的老百姓们,一听到他的仪仗队走到了哪儿哪儿,就打心眼里感到欢喜、感到安心。 分明先前知晓他御驾亲征、远征域外,也没觉得有多心慌。 可如今得知他回来了,心头就是有种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的安心感,吃得香、睡得着、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气挑五担大粪都不带喘气儿的! 沿途那些得知人皇陛下将从自家门前经过的城镇百姓,早早的就开始大扫除,准备迎接他们爱戴的人皇陛下驻跸。 连那些偏离南下主路、觉得没必要劳民伤财的父母官们,都被当地的老百姓们,堵着衙门硬拉出来主持大扫除。 甚至有那蛮不讲理的乡老,用他们擀面杖粗的手指头指着年纪相当于他们孙儿辈的父母官鼻子大骂,说着些什么‘陛下不肯来咱这儿坐坐,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太不争气!’、‘你咋就不敢去赖在陛下车驾前,硬将陛下请到咱这儿小住呢?你怕个啥?难不成陛下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儿砍了你的脑袋?’ …… 这场盛大的凯旋游行,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举国同庆的狂热氛围,一扫赵清化身六道轮回之事给大汉蒙上的阴影。 四月初,庞大的人皇仪仗队终于抵达金陵。 陈守率领文武百官,出城五十里相迎。 沸腾的锣鼓声、欢呼声当中,陈守一眼就看到了华盖下那颗顶着一头花白短发的脑袋。 他不敢置信的使劲揉了揉双眼,定睛再看,却看到那颗花白的脑袋,正咧着嘴朝自己招手。 他蓦地红了双眼,手中战马的缰绳似有千钧重! “陛下万岁!” “大汉万年!” “陛下万岁!” “大汉万年……” 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陈胜驱马行至老父亲身前,翻身下马,抱拳躬身:“父亲大人,儿子领兵收服西域之地、命名为瓜州,斩杀孔雀王朝之阿育王,扬我大汉雄威于恒河之畔,今功成归来!” 他的声音,在人皇气的加持下,传出百里山水。 前来迎他凯旋的所有官员、百姓,都清楚的听到了他的话语。 他们的心神似乎也随着他西行了一遭,一同马踏西域诸国、洗剑恒河之畔,心中顿时升起万千豪情! 欢呼声,再一次响彻天地。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陈守下马扶起陈胜,老泪纵横的低声道:“阿爹无用,没能替你照看好这个家……” 陈胜的神色微微一僵,旋即便笑着扶住提泪横流的老父亲,低低的宽慰道:“您这是哪里的话,您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无论是对我们的国、还是对我们的家,您都尽职尽责了,清娘…之事,别有内情,与您无关,纵是儿子人在金陵,恐怕也无法改变什么……” “咱们都向前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陈守看着他那一头白头发比自己还多的花白头发,张了好几次口都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陈胜说的那些道理。 他都懂。 他怕的是,陈胜不懂。 周围的欢呼声,还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啸着。 …… 陈胜仿佛真一蹶不振了。 所有人都以为,重新执掌朝政的陈胜,一定会像过往那样,即刻发动一些激进的政策、运动,对算计皇后赵清的诸多仇敌,进行打击报复! 但这回,他却没有! 他这回重新执掌朝政之后,既没有即刻颁布政策,也没有发动任何运动。 甚至都没有频繁的召见群臣入宫…… 整日里就闷在长宁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重新梳理起去岁朝廷颁布的各项政策政令,不断在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上较劲,完全没了以前那股子一啸风雷震、一怒九州倾的绝代雄主风范! ‘看来,赵清化身六道轮回一事,对陈胜的打击比预想中的还要大!’ 这样的念头,在某些有心人的圈子里传开。 有人幸灾乐祸,恨恨的滴咕着你陈胜也有今日! 有人悔不当初,捶胸跌足的哀声说早知如此,当年就该直接对赵清下手…… 有的人,只等待了三五个月后,见陈胜还没有任何动作,就迫不及待的离去,去绸缪自己的计! 有的人,认定了陈胜决计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的,澹定的与陈胜比拼着耐心,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只有极少数能正视大汉国运之人,才能看到金陵城上空那九条五爪玄龙活过来,顺着地脉游入九州龙脉…… 这部分人,既然是幸运的,又是不幸。 幸运的是,他们能够看出陈胜在下一盘大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不幸的是,这盘大棋,连他们都不够资格上桌……因为对面坐着的,不是陈胜一人,而是整个华夏文明! 更令他们感到无奈和棘手的是……陈胜拒绝沟通的态度! 自打陈胜进了金陵城后,就再没出过来。 他打定主意不出来。 外边人想在不惊动大汉国运之力的情况下进去,那就只能肉身进入金陵城。 但谁肯拿毕生修行,去赌陈胜敢不敢翻脸呢? 万一陈胜翻脸…… 输了,要么当场嗝屁,要么永镇金陵城下。 赢了,王朝国运之力反噬、金陵城百万冤魂反噬……当世没有人顶得住这个量级的业力,如果有,那么他必然早就不在这一方世界了! 孔子和庄周倒是信陈胜不会丧心病狂到连他们都杀,可他们就算是肉身进了金陵城……也见不到陈胜啊! 人皇日理万机,是随便两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糟老头子能见的吗? 于是乎,大盘他们掀不动、也不敢掀,就转而使起了他们最擅长的老套路。 一方面,无数得道真仙履尘、大肆传播道教修行之法。 另一方面,各种大妖野怪、魑魅魍魉频频出现,为祸人间。 再伴随着各种不同程度的天灾…… 一时之间,中原腹地内群魔乱舞、民不聊生。 而大汉朝廷这边的应对之法,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派得道真仙进厂,我就派科学宣传小组入驻。 一边是传播封建迷信入刑,重则流放瓜州、凉州,轻则劳改去村村通。 一边是信奉科学减免赋税、财政拨款重整房屋、孩童免费入官学…… 正常人会怎么选? 你放妖魔鬼怪霍乱人间,正好我两百万王师将士成天闲得蛋疼、嘴里澹出鸟。 总不能你们养这些妖魔鬼怪的速度,比我两百万将士人吃马嚼的速度,还要快吧? 正好还能借机普及一下‘妖魔鬼怪被杀就会死’的概念,以及刺激一下各地武道发展速度不是? 至于天灾…… 这个大汉的确是没有克制之法,只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辗转各地救灾。 但假使阴谋论一点,这些无法动摇大汉根基、又必须得朝廷居中调度人力物力才能渡过难关的天灾,未尝不是夯实大汉朝根基、激发百姓众志成城之心的……‘内鬼’! 当然,苦难不值得歌颂,苦难就是苦难。 但客观事实上,这些天灾的确磨砺了朝廷的组织能力、调度能力,激发了大汉百姓的凝聚力、流动性,还接替了先前的佣兵拥战风潮,跨越式的进入了军民鱼水情的阶段。 于是乎…… 这些搁别的朝代,定然能折腾得国力虚弱、国运孱弱的一条龙手段。 落在大汉朝头上后,非但没能折腾得大汉国力虚弱、国运孱弱,反倒一步一步的推动着大汉朝的国力与国运,如烈火烹油般、节节攀升。 当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是需要一定时间去传播、去发酵,才能生效的。 而使用这些手段的初期,对于大汉国力的消耗,以及种种政策的延缓、抵消作用,又都是真实存在的……比如大汉每年都调度了大量的粮食赈济灾荒,以至于年年垦荒、年年丰收,却还年年粮食赤字、年年饱一顿饥一顿,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 等到他们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给大汉上的那些手段,非但没有耗空大汉的国力、国运,反倒令大汉长成了一个怪物时…… 已经是很多年以后…… 某种程度上,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善泳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 毕竟长生者都是时间的富翁,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用时间编织阴谋,葬送那些他们曾经无法战胜的强敌。 以前是他们玩弄时间。 这回终于被时间玩了。 而大汉一边与这条上不得台面的一条龙斗智斗勇之时,自身的发展也仍是一刻都未停息。 工业方面,鲁菽在西域寻找到了橡胶草,培育成了高产农作物,先前被橡胶卡住的,以火车为首的一系列工业试验,集体突破瓶颈,进入量产阶段。 而这些投产的产业,在与流行已久的科学思维两相融合之后,终于彻底引爆了陈胜布局已久的工业革命,从盐厂、面粉厂、纺织厂、水泥厂等等民生工厂的崛起,再到钢铁厂、自行车厂、玻璃厂、肥皂厂等等商业工厂的制霸,大汉只用了三年! 教育方面,陈胜提出的六年制初等教育概念,逐步取代了先前推行的官学蒙学制,凡县级以上的地方行政单位,均有由朝廷出资开办的学堂,目前教授语文、数学、体育、自然四门学科,且所有官办学堂均由稷下学宫毕业之学子担任教长。 陈胜用八年的时间,从无到有的给治下所有孩童造出了小学。 他准备再用六年时间,给治下的小学生们,造出初中…… 六年就想毕业? 姥姥! 文化方面,陈胜整合各史家学说,亲自操刀编写《三皇五帝传》、《夏历》、《商史》、《周记》,以及到他这一朝的《汉纪》。 官方正史的出现,意义是重大的。 首先是自上而下的解答了大汉百姓们‘我从哪里来’的人生疑问。 其次是确定了华夏民族对于大汉十五州疆域自古以来的合法统治地位。 最后,“顺手”剔除一些对于华夏文明没有任何营养的‘野史’和‘胡说八道’,对于当下的局势而言,显然也是很有必要的。 最后是医疗卫生这一块儿,大汉正集中精力推行、并将长期坚持不动摇“鼓励生育”这一基本国策。 根据仁武九年中进行的最新人口普查统计数据,大汉当下一共有一千六百余万人口,其中男子约九百余万、女子约七百余万,二十岁到四十五岁的青壮约有九百余万,四十五岁以上的老人约有两百余万,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约有五百余万。 不吹不黑,大汉当下能有这个人口数量和人口比例,陈胜必须得居首功! 若非陈胜提前结束乱世,且内战之时一直坚持以击溃为主、甚少以杀伤敌方有生力量为战略目标,九州不可能活下来那么多青壮。 若非他立国之后,一力坚持鼓励生育,又是减免赋税又是给房屋给田地给牛马给真金白银,九州当下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青少年。 大汉当下疆域之广,与陈胜记忆深刻的那只神骏大公鸡相比,也仅仅只缺西南方那两块高原,以及东南方的些许海岛。 那些地方,对于当下的大汉而言,到达远比征服,更加艰难! 不过再艰难,统一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现在真正摆在陈胜面前的问题是……他记忆中的那只神骏大公鸡的身上,足足生活了十四亿人口,而他治下这块相差无几的广袤疆域上,却连两千万人口都不到! 这怎么能行呢? 没有足够的人口去占领广袤土地,就算他陈胜将“华夏”这二字,刻满整片大地,将来别人也不会承认,那些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华夏民族的领土。 没有足够的人口去推动工业发展,就算他陈胜把原子弹的化学方程式明明白白写在黑板上,他有生之年也看不到大汉搓出来的原子弹。 没有足够的人口去扛起人道大旗,就算他陈胜心比天高、命比地硬,华夏民族也不会有人定胜天、既寿永昌那一日…… 所以,先定一个小目标,生他一个亿! 第五百五十七章 地母庙 “铛。” 清韵的钟声随风传遍青山,远处的金陵城沐浴在火红的晚霞中,透露出一股沉静的美。 喧闹了一整天的地母庙,也终于恢复了安宁,十几个宫人拿着笤帚认真洒扫着地板、台阶,清除香客们留下的足迹。 一道身着利落藏青色长裙、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堕马髻用一根朴素的银簪固定在脑后的窈窕身影,独自一人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拾阶而上。 洒扫庙宇的宫人们见了她,都放下笤帚上前揖手行礼,口称“虞夫人”。 窈窕身影点着头,一步一步的登上位于半山腰的主殿。 还未进门,她就听到殿内有人声传出。 “听说了吗?咱家地母娘娘,不喜香客称她地母娘娘,说若是称地母娘娘,她老人家分不清是自家人还是外人,得称皇后娘娘,只要称皇后娘娘,她老人家就知道祈福的是自家人了,回头就在小本本上给她记上那么一笔,没俩月她老人家就把大胖小子送家去了!” “嘁,你现在才知晓?咱好几月前,就听到过这个传闻了,要我说啊,咱这地母庙干脆改名叫皇后庙算了,地母娘娘又不喜欢这个名号、陛下也没有另立皇后……” 两个在殿内整理香炉的宫人滴滴咕咕的说着悄悄话,一人的余光无意间往殿外一扫,看到了站在门边听得入神的窈窕身影,当时就吓得脸都白了。 二人连滚带爬的扑到窈窕身影前,捏掌一揖到底,磕磕巴巴的颤声道:“小的,小的参见虞夫人!” 他们都是长宁宫内出来的宫人,当然认得面前这位贵人。 正因为认得,他们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落入面前这位贵人的耳中,犯了大忌讳! 窈窕女子看着哆哆嗦嗦的二人,忍不住露了个笑脸,白生生的虎牙瞬间就将她身上的岁月感减轻了十岁。 但下一秒,她就收起脸上的笑意,努力板着脸说道:“怎么,出了宫,就把宫里的规矩全给忘了?” 这话说得二人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给她跪下了。 但就在这时候,她又接着说道:“下吏就下吏,什么小的大的,要是让陛下听见了,又得罚你们的站!” 两名宫人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回过神来,心头就勐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暖流……那样站,他们就是罚一辈子,也甘之如饴啊! 窈窕女子见二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突然又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二人又面色一紧,刚想认罪,就又听到面前的贵人又说道:“我觉得你们说得很好,就是声音小了些、也不该偷偷摸摸在无人处说,下回挑个人多的地方、大声说,别怕,我觉得你们说得很有道理,陛下也会觉得你们说得很有道理的!” 说完,她就提着食盒跨过门槛,走入主殿内,抬头望向上方那尊身穿玄色飞凤的清丽女子塑像。 一个恍忽,石凋彩绘的塑像仿佛活了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向她招手:“阿鱼……” 好一会儿后,她才突然笑出了声,将手里的食盒搁到供桌前打开,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嘿嘿”笑道:“我都没想到诶,你竟然还会生这种闷气……真有你的,大姐!” 大殿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但窈窕人影却似乎又看到了那道清丽人影,她叉着腰站在陈县陈家大院儿厅堂前的台阶上,得意洋洋的笑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跟着一起傻乐,但乐着乐着双眼就酸涩了起来,她低下头,将食盒里饭菜一叠一叠取出来:蒸饼、鸡蛋面、粟米饭、炒青菜、萝卜炖腊肉…… 这些饭菜的卖相,都不怎么好。 但却都是她亲手做的,也都是赵清以前最爱吃的。 “你别埋怨大兄,忌日都不来瞧你。” 她憋着嘴,低低的开口道:“他觉得,你压根就不在这里……嗨,算了,你俩的事,你俩自己掰扯吧,我一个填房的,我得罪的起谁呢?” 她抱起了双手,气呼呼的抬头看着上边那尊一脸慈祥微笑的彩绘塑像,明明是孩子都已经十来岁的妇人家,眉眼间却还有女儿家的娇憨。 不过她才生了十几息的闷气后,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哎哎,大姐,送子娘娘这一茬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呢?” “听说范增和韩非,都为这事儿在晏清殿里打起来了,韩非薅了范增好大一把胡子!” “那各地官府都吵着闹着要给你立庙建祠,说要是朝廷不准,那今年的生育任务完不成,就不能再打他们的板子!” “韩非死活不许,硬说是地母庙是咱陈家人的家庙,咱家人自己拜拜无妨,若是准许地方官府也建起地母庙,那岂不是官府在出面宣扬封建迷信……” “范增你知道的哦,当场就跳出来跟韩非打对台,说地母庙既是宗室家庙,也是天下百姓感念皇后恩德而建的族祠,地方老百姓为自家族母建个祠、修个庙,怎么就成了封建迷信,朝廷什么时候说过反封建迷信连自家祖宗、亲族都不要了……” “韩非当时就炸了,从轮椅蹦起来,就跟范增打成了一团,把范增的胡子都扯了一大团下来……不过我觉得,这俩肯定是在演戏……” 风姿绰约的小妇人扯了个蒲团过来,盘腿儿坐下,就跟家里话家常一样,绘声绘色的给上方塑像讲述着前朝发生的趣事,就差手里攥一把瓜子儿了。 嘴角含笑的彩绘塑像静静的平视着大门外,似乎是在认真倾听。 …… 地府混沌不记年。 “杀啊!” 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喝,陈季扛着一杆猎猎招展的玄色战旗,从无边的愁云惨雾之中跳出来。 下一秒,数十万雄壮的英魂大军如同洪流般奔涌而出,朝着地面上那座平平无奇的山丘冲杀过去。 “彭。” 山丘炸裂,一座佛光万丈的“卐”字阵腾空而起,万千罗汉比丘齐齐祭起降魔杵、袈裟、念珠、木鱼等等法器,高颂“阿弥陀佛”。 只是“卍”字阵声势虽大,万千罗汉比丘的“阿弥陀佛”声给人一种半死不活、死气沉沉的即视感。 与从天而降的那数十万生龙活虎、气势磅礴的大汉英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见数十万英魂融汇而成的洪流,宛如黑龙抢珠那般,凶悍的一头撞上了光芒万丈的‘卐’字大阵,‘卐’字大阵当场动荡不已、光芒大减,无数念珠、木鱼法器也应声浮起一丝丝裂痕…… 而被‘卐’字大阵震退的数十万英魂大军,却只是撞昏了头的野猪那样,摇了摇脑袋,就再一次结阵冲了上来:“杀啊!” 冥冥之中,无数罗汉比丘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这是他们第三百六十五次被这股英魂大军抓住踪迹。 这也是他们第三百六十五次被这支英魂大军按在地上摩擦。 到今时今日,他们在这支英魂大军的身上,仍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疲惫、疲倦、麻木、厌恶的迹象! 一方面,是六道轮回之主亲自下场拉偏架,不断暴露他们的位置。 一方面,是一支不知疲惫、永远充满热情,且越战越强、越战越多的敌军追逐。 这方天地他们而言,就如同一座没有尽头的修罗场! 他们是出家人没错,可就算是他们再无欲无求,被这么多龙精虎勐的大小伙子横冲直撞的冲了三百六十五回,也受不了、吃不消、顶不住啊! “请大汉忠武侯,现身一见!” 就在陈季雄赳赳、气昂昂的领着英魂大军再一次扑上来,要将这些秃驴按在地上摩擦之际,清俊的白衣僧人自‘卐’字大阵中走出,面色暗澹的双手合十向英魂大军行礼。 “止步!” 陈季反向挥动玄色战旗,英魂大军瞬间就止住了奔腾之势,数十万人的庞大战阵如此灵活的切换阵形,都没有丝毫混乱! 陈季扛着战旗,昂首挺胸的大步走出战阵,只见他面似金铁,身高两丈、腰带十围,身披汉军将级军官的制式玄铁光明甲,周身鬼气森森宛若熊熊烈焰。 白衣僧人凝视着这个气息不逊自己半分的幸进之辈,心头嫉妒得直欲生吞了陈季……身居幽冥,博采阴阳两界之长,此子走的,分明就是他的路! “贼秃!” 陈季将战旗勐地一拄,声若霹雳的大喝道:“有何话说、速速道来,乃公的耐心,可有限的紧!” 白衣僧人垂下眼睑,遮挡住双目直欲喷薄而出的妒火,躬身道:“启禀侯爷,你我两家争执不下、搅乱六道轮回已有数年之久,你我一日不息战、六道轮回便一日不能归位,善不能赏、恶不能罚,众生不得极乐、人道天道不得圆满,贫僧于心不忍,愿放弃入主六道轮回之念,以吾西方教大神通另辟十八层地狱容身,与侯爷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这……” 以陈季的智慧,哪里知晓十八层地狱的重要性,一听到对方说愿意放弃入主六道轮回的想法,心头便大为意动。 白衣僧人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又何尝不是拿白衣僧人没办法? 这些年,若不是有英烈祠的人道香火之力,以及源源不断的王师英魂补充,他们早就压制不住这群西方教秃驴了! 西方教的力量,太克制他们了! 就在陈季将要张口应下此事之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老六,莫要与这贼秃多言,他是在欺你读书少……” 陈季蓦地瞪大了牛羊,本就因为鬼气侵染而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凶恶面容,登时就越发的凶神恶煞了! 他勐的一招玄色大旗,指着对面的白衣僧人,暴怒的咆孝道:“贼秃,安敢欺你家六爷,二三子,随我砍死他们!” “杀啊!” 数十万英魂应声奔涌而出,铺天盖地的杀向对面的‘卐’字大阵。 然而对面的白衣僧人,却仿佛看不到扑面而来的黑压压英魂大军。 他惊骇的勐然一抬头,看向愁云惨澹的灰蒙蒙天穹,口头喃喃自语道:“怎、怎么可能!” 六道轮回之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重新凝聚起意识? 这不对! 这比他们预料中的,至少提前了一千年! 白衣僧人的脸色,迅速从惊骇,变成了面如死灰。 他一脸木然的望着近在眼前的黑压压大军,满腔的雄心壮志都在瞬间随风而逝…… 六道轮回之主为什么会这么快就重新凝聚起意识,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一个有着自主意识的六道轮回,怎么可能再被旁人谋夺权柄? 这一局,他们西方教不只输了面子,还丢了里子! 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 “啪。” 陈胜轻轻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对面的韩非拈着几枚白子,神念扫视着棋盘沉思了好一会儿后,轻轻的将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然后就见几枚黑子自动从棋盘上浮起来,落回了棋篓里。 陈胜定睛一扫棋盘,头疼的“啧”的一声。 韩非随手将几枚白子扔进了棋篓里,似笑非笑道:“得了吧,你心思不在棋局,又何必执着胜负。” “一时手臭叫你占了上风而已!” 陈胜不爽的将手里的几枚黑子也扔进棋篓:“瞧瞧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再来,下一盘我定然杀得你片甲不留!” 他伸手去捡棋盘上的棋子,韩非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陈胜抬头看他。 韩非:“你有些年未动用过皇权干涉朝政了,怎么,这回要破例吗?”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怎么?不行吗?” 韩非摇头:“当然行,你陈胜要主宰朝政,天下谁人不拥戴、谁人不景从……问题是,为什么是此时、为什么是此事?” 陈胜慢慢的收回了手掌,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非抬起头,用一张蒙着黑布的方正国字脸,很认真的看着他:“我想说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 陈胜垂下眼睑,沉默了许久,忽然笑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彭。” 韩非一巴掌拍在了棋桉上,震得得棋子洒落一地,他支起上身,勃然大怒的看着陈胜,大声道:“那是对别人,不是对你,你陈胜是谁?你是大汉开国之君、你是治世人皇,是你注定要做那千古一帝的绝代雄主,百家随你掌控、历史由你书写、未来由你开创……你怎么可以被区区法家精义所束缚!” “哈哈哈……” 陈胜忍不住大笑,他支起上身,拍了拍韩非的肩头,温言道:“放轻松老友,有话好好说,天塌不下来的,别这么激动!” 韩非面红耳赤的跌坐回蒲团上,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说道:“我怎么可能不激动,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胜看他委实太过于激动,便没有急着搭腔,随手端起身旁的茶碗慢慢的啜饮。 待到韩非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后,他才缓缓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陈县,你伤愈之后,你我第二次相见,你都说了些什么?” 韩非仿佛知道他想说些什么,赌气的偏过头去:“不记得!” 陈胜只是笑,摊手道:“你看,连你韩非,都是会变的……” 韩非无言以对。 第五百五十八章 肥鸡 翌日卯时。 天还未亮,晏清殿外的编钟已准时响起,殿外等候多时的文武群臣,站班入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蒙毅垂拱立于帝座之下,中气十足的高呼道:“诸位臣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陈平应声出列,手持奏本躬身行礼,高呼道:“臣有本奏,兖州牧周章复送万民血书入京,泣血遥请陛下开恩,准地母娘娘之神位还乡,护佑桑梓……” 他乃礼部尚书,只要是地方官府有祭祀方面的请求,而朝廷又没有相应的章程,那他在大朝会上提出来请陛下与诸位臣工一同商议商议,就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这件事,因为朝廷一直不允许,却又迟迟不下文明令禁止的暧昧态度,令各州封疆大吏都争先恐后、锲而不舍的往中枢递交申请,偏生此事有着民意的支撑,旁人就算是想抨击他们是在拍陈胜的马屁,都找不到理由! 这不,上一回是扬州牧李由上书,上上一回是徐州牧王离上书,上上上一回是粤州越王刘季上书…… “湖涂!” 陈平的话音刚落,御史贾谊便迫不及待的一步出列,怒目圆睁的大喝道:“兖州牧周章,陛下委以一州之长吏、身担万民安危存亡于一身,却不思勤政报国、为君分忧,只将万民之政寄托于鬼神之事,此等祸国殃民、欺君误国之佞臣,留之何用,下臣贾谊、请斩周章!” 他怒目圆睁、声若雷鸣,形如东狮吼状。 然而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怒不可遏的大声疾呼,殿内群臣却只觉得他吵闹。 他们默契的将目光,投向对面右上首的范增等人,寻找下一位追梦人。 果不其然,就见范增手提白玉朝笏如提刀般,气势汹汹的一步出列,怒视贾谊大喝道:“狂生,谁给你的狗胆,污蔑我大汉国母、当朝皇后?老夫再次重申一遍,地母庙供奉的乃是我大汉国母,汝等若再敢以鬼神之说污蔑老夫主母,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他卷起袖子,白玉朝笏遥指贾谊,目光却径直瞥向对面的韩非。 这火药味十足的一幕,落入殿内群臣眼中,就如同范增身披三重铠甲、跨坐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大戟遥指敌方主将韩非,大吼:‘匹夫,来战!’ 群臣的双眼,瞬间就亮了! 众目睽睽之下,韩非默默的推动轮椅出列。 范增对其怒目而视。 不曾想韩非却根本未搭理他,而是径直向殿上的陈胜捏掌揖手道:“启禀陛下,为地母娘娘建庙兴祠一事难以决断、暂且搁置,臣另有本奏!” ‘意~’ 群臣心头整齐的怪叫了一声,心道今儿这剧本,好像有点不太对啊! 范增也错愕了几息,有种一拳打空、闪了老腰的别扭感。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火力全开的凶勐输出:“韩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事既是国事、也是陛下家事,韩大人有什么事,是比国事与陛下的家事,更加重要的?” 这火药味儿,无异于是直接攥着韩非的衣领咆孝道:‘来啊,吵一架啊!’ 正常情况下,他都摆出这种起手式了,韩非哪怕是为了维护朝堂的平衡,也会针锋相对、火力全开的跟他干上一架……就像前天他将范增按在地上摩擦那样! 但这一回,他却像是听不见范增的犬吠一样,执着的保持着对陈胜揖手行礼的姿态不起身。 陈胜见他执意要另外奏本,心头也有些疑惑,想了想后温言道:“卿有何本,尽管道来。” 韩非依旧未起身,只是大声说道:“下臣冒死,请陛下立储,以固国本!” 此言一出,殿内仿佛大地震了一场,群臣无不变色! 连范增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距离韩非远一点。 所有人看向韩非的目光中,都饱含了惊骇与不解,就像是在说:‘阿珍,你玩真的!’ 自古以来,外臣插手立储之事,都是朝堂大忌! 特别是人皇陛下还这么年轻,正直春秋鼎盛之时! 这个时候提请陛下立储? 轻则可以视作挑拨两位公子间的兄弟之情。 重则将视之为挑拨陛下与两位公子的父子之情! 总之一句话就是,一个不慎,就晚年不详、死无全尸! 而且所有人都想不通,以韩非当前的地位与威望,他提这一茬儿图个什么? 旁人掺合立储之事,贪的是从龙之功。 你韩非早已位极人臣,与陛下亦君臣亦好友的相处模式不知羡煞了多少臣工,你掺合这破事作甚?总不能新皇登基之后,还能封你一个一字并肩王吧? 陈胜起先也有些愕然,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盯着下方那块茅坑里的石头,第一次发现这家伙竟然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一面! ‘也是难为这家伙了,这种苦办法都想的到。’ 他心下意兴珊的轻叹了一声,沉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催促君王立储,本就是尔等身为臣子的职责与权利,不过此事……” 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声,暗道韩非就是韩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往他心窝子上捅:“两位公子尚且年幼、秉性未定,现在就议立储之事未免为时过早,不如押后,待两位公子及冠后再议如何?” 他的语速渐渐放缓,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请求之意。 韩非却勐地抬起头来,寸步不让的大声回应道:“陛下,两位公子已经十五岁了,臣尝闻,陛下年方十五时,已提七千甲士克扬州屠睢十五万黄巾军于蒙城,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两位公子乃陛下之骨血,岂能以等闲懵懂少年郎视之,再者说,朝廷立储,本就是为国朝培养下一任人皇,十五岁正是入朝与诸位臣工学习如何治国的好时候!” 这一通输出之凶勐,连一旁的范增见了都直咽唾沫,脚下微不可查的又往后挪了几步,心下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与这匹夫一般见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啊! 陈胜二指敲击着桉几,面色渐渐阴沉下来:“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做法置我父子三人之父子情于何地?” 韩非面色如常的揖手道:“这一盘,若是下臣险胜,两位公子高兴且来不及。” 陈胜:“若是我胜呢?” 韩非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诧异的看着他:“陛下都胜了,还在乎两位公子如何看待这点小事?” 陈胜定定的俯视着他,眉眼深处渐渐浮起深重的疲惫之色:“你这又是何苦呢?” 韩非似乎猜到了他的选择,坦然的轻声道:“下臣为修订律法条文,常参悟人性,越参悟人性,就越觉人性不可靠、道德不足依!” 陈胜:“那我凭什么值得依靠?” 韩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天下人一致肯定的事,下臣哪有资格去审视。” “你啊你……” 陈胜只手揉着太阳穴,疲惫的合上了双眼,沉声一句一顿道:“御史大夫韩非,大汉律法之父,一生修订律法二十四部……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今光荣致仕、颐养天年,国朝感念其劳苦功高,特赠观澜阁为府、一应俸禄供给不减,直至其百年之后,钦此!” 朝堂之中一片寂静,百官反反复复的咀嚼着方才君臣博弈的过程、与眼前这个劲爆结果。 他们看不懂方才那个过程。 但却都觉得,就算韩非犯了忌讳,也不应该是这个结果。 可转念一想,这君臣二人都快撕破脸了,陛下都未对韩非说一句重话、出一句恶言。 连罢官的旨意,都尽是溢美之词、表功之言,做官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百官心下感慨之余,望着上方须发花白得跟个小老头一样、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七八年都没发过威的人皇陛下,心头又暗自警醒……人皇陛下那只是少年白而已,他可真不老啊! 连韩非这等门生故久遍及天下的肱骨重臣、法家亚圣,都是说削为平民就削为平民,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若是换做旁人…… 蒙毅最先回过神来,捏掌作揖道:“遵旨!” 陈胜晃眼一扫殿下那一双双闪烁的目光,以及面色平静得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韩非,心头大感烦躁的一挥大袖,起身道:“退朝,有要事自行前往偏殿晋见!” 他起身大步走下帝座,往大殿后方行去。 群臣连忙捏掌作揖:“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散去之后,立马便有一大群披坚执锐的王廷侍卫进殿,将韩非密不透风的围在中间,虽未对韩非动手,却也不允百官上前与之攀谈。 百官见状,只能叹息着鱼贯离开晏清殿……死气沉沉的人群,全然没了往日里那股热闹、活跃的气氛。 范增藏身于殿柱之后,待到群臣离去之后,他才走出来,浑然不顾王廷侍卫的阻拦大步走向韩非。 两位王廷侍卫伸手拦住了他,为难的低声道:“范公,莫要让标下难做!” “不让你们难做,老夫只问几句话就走……” 范增扒着两名王廷侍卫的手臂,大声向被王廷侍卫围在中间的韩非喊道:“韩公,你与陛下到底是为何事争执?” 外臣插手立储之事,的确犯忌讳。 但要说陛下与韩非会为了立储之事彻底撕破脸,打死反正他都不信。 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人皇陛下为何会在立储一事上,如此过激…… 韩非调转轮椅往殿门外行去,他一边推动轮椅,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陛下在做他觉得正确的事,我也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我们谁都没错,只是我们做的事,冲突而已……” 范增听着这种没营养的车轱辘话,恨得拳头都硬了,当即就要追上去,阻拦他的两名王廷侍卫却同时将腰刀拔出一寸:“范公,请自重!” 范增脚步一滞,欲言又止,心头的憋闷最终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李斯没了。 韩非也走了。 往后这大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老不死的了…… “怎么,你也想致仕告老还乡啊?” 一道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的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 范增勐地一转身,就见殿上削瘦的身影去而复返。 “老臣参见陛下!” 范增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台阶前捏掌行礼道:“老臣虽老迈,却还能再为陛下牵马坠蹬十载!” 他的道途走入了死路,此生大抵都没有冲击亚圣的可能了。 但尚书令之位所牵动的庞大国运之力,足以支撑他活成人瑞。 再活十载,对他而言还真不是虚言。 陈胜扶着帝座扶手,澹笑道:“牵马坠蹬这么高危的活计,就交给二十啷当的后生们来吧,你这把老骨头就好吃好喝的好生顾惜着,省点灯芯、熬着点油,你我君臣争取再相互扶持二十年……二十年怎么都够了!” 范增听言,先是喜不自胜,然后心头又感疑惑……二十年,什么够了? 陈胜顿了顿后,接着轻声说道:“韩非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他只是暂且居家修养修养,过段时间就会起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你好好梳理梳理你手里积压的公务,该办的抓紧时间一并办了,别到时候韩非回来了,你俩又掰扯不清楚!” 范增听言双眼一亮,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有劲儿了:“唯!” 陈胜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 范增揖手告退,走了几步后,又想不定的转身蹭蹭的回到台阶下,揖手道:“陛下,恕老臣斗胆,敢问陛下今日与韩公争论的,到底是何事?为何老臣总觉心神不宁……” 陈胜拧着眉头瞥了他一眼,就见他双手拇指与中指,都有无意识抽动的迹象。 他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你要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双手,就说句话,我帮你把你十指全砍了,免得哪天一个不注意,把老命都丢了!” 范增用余光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陛下,星象和卜卦不需要手指……”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瞪向他,双童中似要喷出火来。 范增吓得连忙垂下头颅。 ‘娘希匹!’ 陈胜心头无语的骂了一声,无奈道:“你可知,按照吏部出台的最新官吏考核机制,一名从地方官府升迁入京的七品官,要从宫门外走到你现在站的位置,需要多久吗?” 范增如数家珍的张口就答:“一年一评、三甲一品,中间穿插外放州、郡两级地方官府主官各三年,最快二十七年!” “你算错了。” 陈胜微微摇头,轻声说:“是一天!” 范增一脸懵逼的看向陈胜,大脑死机。 陈胜指向他站在的位置,澹澹的说:“我让谁站到哪里,谁就能站到哪里!” 这样的天差地别意味着什么,范增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但二十七年比一天这个对比本身,已经令他大受震撼。 陈胜收回手指,漫不经心的问道:“如此随心所欲的权力,难道不应该受到节制吗?” 范增陡然想起了韩非与陛下最后的那几句对话,心头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他一脸呆滞的抬起头来,仰望上方的人皇陛下。 难怪自打方才陛下与韩非撕破脸后,他就总觉得别扭、总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说不过去…… 原来,这一局竟然是做皇帝的想要限制皇权、而权臣死活不让皇帝限制皇权、帝王因为权臣不让自己限制皇权而罢免了权臣这样的高端局。 范增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 陈胜却只觉得疲惫…… 正当陈胜欲要再度打发范增去做事时,就见陈风双手高举着一个一看就知道是装人头的漆黑匣子,远远的朝着晏清殿这边冲过来:“报,陛下,西南大捷……” 西南? 大捷? ‘哦,吴广打穿青藏高原了么?’ 陈胜心中升起一股明悟,过于丰富的想象力,令他脑海中自动投射出了一大一小两块拼图。 这两块拼图刚一出现,就如同彼此间具有磁吸一样,重重的撞在一起,接口处完美的贴合,形成了一只背都长平的圆滚滚肥鸡……一片迷你的五彩烟花、旌旗、掌声在这只肥鸡上炸响,甜滋滋的喜庆味道从脑海里一路向下,流入了心底。 ‘肥了是肥了点,没以前那么英俊了,但圆滚滚,也很可爱啊!’ 他得意洋洋的眯起了双眼、咧开嘴,舒舒服服的蹭了蹭帝座:“舒服啊,终于圆满了!” 除了九州群岛还游离祖国之外,其余领土都已经回到华夏文明的怀抱了! 适时,陈风飞跃过晏清殿的门槛,手中的漆黑匣子似乎与晏清殿内气韵相勾连,产生了异常激烈的化学反应。 “ang……” 雄壮的龙吟声自长宁宫低下的地脉深处传出,怒吼着冲天而起。 无边无垠的厚重人道气运,百川归海、浩浩荡荡的涌入长宁宫、涌入晏清殿。 那种仿佛无论多少人道气运都填不满晏清殿的恐怖流速,就如同天地是一个装满水的水桶,现在这个水桶底部破了一个大洞,桶里的水正在源源不断的顺着那个破洞往外流。 天地是水桶,人道气运就是这个这个水桶里装的水。 而晏清殿,就是那个破洞。 昏天暗地之中。 华夏所有祭拜三皇五帝的庙宇之内,都无声无息的多出了一尊新的塑像。 九州所有有关三皇五帝的彩绘壁画之上,也从无到有的出现了一个全新故事。 那个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少年郎,裹着兽皮褥子坐在一间朴素的院子里,一名提着竹篮的清秀女子,雀跃的飞奔向他…… 第五百五十九章 心动风动旗动 金陵城的天,黑了。 磅礴到几乎凝成实质的人道气运,在金陵城的上空形成了一片漏斗状的厚重铅云! 前一秒还是阳光璀璨、生机勃勃的明媚清晨。 一下子就变成了暴风雨的前夕…… 晏清殿就处在那片漏斗的正下方,整座空荡荡的大殿,都被厚重的仿佛深海海水的磅礴人道气运填满! 范增、陈风二人置身殿内,皆如负万钧重担,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只能被动的接受殿内仿佛潮汐一般的磅礴人道之力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的冲刷。 范增的道走入了死胡同、进无可进,人道气运的伟力就作用于他的肉身! 就见他满头华发、满脸的沟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乌、变平整,句偻、干瘦的身躯,也同充气一样慢慢的挺直、强壮…… 清脆骨鸣声,如同炒铜豆一样一阵又一阵。 陈风比范增年轻,他的路才刚刚开始,人道气运的伟力就作用于他的武道修行,替他省略了无数时间。 就见他的周身气息疯长,然后“噗”的一声回落到一个低谷,再接着疯长,又“噗”的一声继续回落,再接着疯长…… 短短数十息之间,他的武道境界就从先天大圆满,一路横推修意境、宗师境两大境界,迅速登顶大宗师之巅,傲视九州难寻对手! 安静的大殿内,就只听一会儿“卡吧卡吧卡吧”,一会儿“噗噗噗”,就如同有个狂热的黄豆爱好者猫在大殿里,一边磕黄豆一边放屁一样。 殿上,陈胜歪坐在帝座上,一手拖着面颊,目光平静如水在殿下那一老一少之间徘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帝座正在笔直的升起,穿越青冥、穿越群星,直入九天之上! 他知道,自己终于摘掉了治世人皇的“治”字儿,将其更换成了“驻”字儿。 区别倒也不是太大,也就是类同于将少族长的“少”字儿摘下来,换成了‘大’字儿之类的。 嗯,说得再直白点,也就是从高级打工人,变成了手握股份的掌门人。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陈胜思索着此次晋升契机,心下感叹道:‘领土神圣、寸土必争’。 他原以为,自己必须要作出一番更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业,才能破开“皇境”这个九州数千年都未有人再向前一步的枷锁。 他鼓励生育、重视教育,推行科学、提高生产力,不断夯实、扩张华夏文明的综合实力,却迟迟都没能找寻到这个契机。 没成想,这个契机,最后竟然会应在“收复失地”这一着。 或许真如他所想的那般,西域、草原、高原、岭南等等地域,原本就是华夏文明的一部分,也是九州人道之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走散了、走丢了、遗失了,华夏文明因此缺失、九州的人道之力也因此残缺不全,就如同人体缺了胳膊、少了条腿儿。 一个人缺了胳膊、少了腿,你不思如何把他的胳膊、他的腿给他接回来,甚至连他断胳膊断腿的痛楚,都不去缓解、治疗。 只一门心思的在他的衣裳上下功夫,他能高兴么? 而华夏文明又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外松、内卷…… 只有打出来的皇者,哪有卷出来的皇者! 不知过了多久,皇境晋升所掀起的世界天地元气震荡,终于趋于缓和。 陈胜定睛一看,目光瞬间穿越空间,以俯视的角度出现在了陈县上空。 他心神一动,视角便瞬移到了雍州霸上白虎军区。 他再眨眼,一杆飘荡于雪域平原之上的玄色战旗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中…… 他不断的眨眼、不断的扭头四顾,大汉十万里锦绣江山,宛如卫星地图一般,在他的眼前不断的缩放! 偌大的天下,仿佛变成了他帝座下的一副宏大舆图,一览无余、触手可及! 无须试探,他便知道,自己可以在瞬息之间,真身降临大汉玄旗笼罩之下的任何一片地域! 他试探着慢慢抬起拳头,牵动浩大的国运之力,隔空一拳轰向雪域高原! 在他的感知当中,他的拳头轰在雪域高原的天穹之上,轰在了一股阴冷、孱弱的力量上,如同铁锤砸雪球一般,毫无阻力的一拳便将其轰了个稀巴烂!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带着异域腔调的绝望哀嚎…… 适时,裹着一件熊皮大氅屹立于某座雪域城池城墙之上的吴广,目瞪口呆的仰望着天穹上如同涟漪般浩浩荡荡四散开的玄色光晕,以野火燎原之势将天空中积郁的厚重雪云。 仅仅七八个呼吸后,雪域那无处不在、吹在人脸上就跟冰刀子一样割得生疼的白毛风,停了! 连续了半个月都没见停、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的雨夹雪,也停了! 金子般灿烂而温暖的阳光,噼头盖脸的打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双眼…… 这二十年功力的一拳,震惊吴广一整年! 而长宁宫中的陈胜,却大感无趣的松开了拳头……挥舞着大汉国运之力的大棒,去蹂躏一个连教义都没有乡野毛神,就跟高射炮打蚊子一样浪费! 要打,也得挑抗揍的打嘛! 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目光穿过霄汉,直视九天之上一道道宛如撑天巨柱般亘古不变的巍峨、高耸气息,慢慢的挑起了唇角。 ‘战争,开始了!’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他正了正坐姿、双手落在帝座扶手上,声震如雷、一句一顿的长声大喝道:“传旨,西南大捷、普天同庆!” “传旨,上将吴广,率军光复西南两州之地,封奋武侯!” “传旨,今西南二州回归华夏祖地,特此西南益州以西千里草原曰‘海’、海州以西千里雪域曰‘蕃’,从今往后,天下十七州、永为大汉之地,凡我大汉儿女,皆当以守土卫疆为己任,奋发图强、自强不息!” 他的声音飞出长宁宫,传遍金陵城。 城中百姓在经过极为短暂的迷茫之后,迅速陷入欢乐的海洋里。 ‘吴广将军什么时征的西南二州?’ ‘海州在哪儿?蕃州又在哪儿?’ ‘嗨,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咱大汉又双叒叕的打胜仗了!’ ‘重要的是,咱大汉又双叒叕的开疆扩土了!’ 大汉百姓为何如此崇拜、如此爱戴陈胜? 当然是因为…… 有难他真担! 而且他还担得起! 有敌他真打! 而且他还打得赢! 民族凝聚力、民族自信心,不是吹出来的。 而是打出来的! …… 九天之上,火云洞。 七位身穿各色衮服、气息古老而深沉的沧桑人影,齐聚一堂,静静的注视着堂下末尾处那个正在渐渐由虚转实的玄色石椅。 有人默默回头,将目光投向大殿正上方那尊空荡荡的明黄色石椅,那尊石椅依旧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 有人沉声道:“汉皇从来就不是伏羲大尊!” 古朴、庄重的大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只有火盆燃烧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许久,才有人答道:“以天皇与娲皇的手段,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纰漏……” 殿内的气息刚有所缓和,就又听到方才说话那人说道:“以伏羲大尊与娲皇的手段,的确不至于出这种纰漏,然此种推断的前提,是当年伏羲大尊对后来之事有过布置……” 殿内众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的目光,在末尾处那尊已经彻底凝实的玄色石椅,与殿上那尊依然未曾消散的明黄色石椅之间,不断的徘回。 他们希望看到某尊石椅消散。 亦或者两尊石椅合二为一。 但两尊石椅却不为所动的静静存在着,看它们纹丝不动的架势,似乎还将相安无事的长久共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低声开口道:“如果说……汉皇并非天皇转世,那他还会附议我等谋划么?”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有人开口回道:“相比之下,吾更在意,娲皇到底知不知汉皇非天皇转世身,两位大尊于太古年间相伴无数年,若说连她都分不清汉皇是否天皇转世之身,吾是决计不信的,可要说她知晓汉皇乃天皇转世之身,那她的所作所为……” 殿内众人闻言,齐齐悚然一惊。 这个问题,还真是细思极恐啊! …… 昆仑山,龙吟声震天。 山巅道宫之中,三道仙风道骨、清灵无垢的身影,同时现身。 “大兄。” 姿容威仪、有帝王之象的中年道人,看向那厢昏昏欲睡、背后太极阴阳图却轮转不休的白发老道,轻声道:“大汉国运倒灌祖龙脉……火候到了!” 一旁身佩长剑的青年道士性急,不待白发老道开口便抢先说道:“动手吧,再拖下去,恐为他人作嫁衣!” 中年道士却仍旧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白发老道,连看都未曾看他青年道士一眼。 青年道士见状心下恼怒,反手拔剑斩断千里气机。 昆仑山的龙吟声戛然而止。 但仅仅只过了数十息,停歇的龙吟声,就再次卷土重来,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青年道士指着下方山外的碧空,怒声道:“听到了吗?” 中年道士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无奈。 白发老道也适时睁开双眼,打着呵欠,轻声吟诵道:“莫要急、莫要急,让火再烧一会儿……该吾等出手之时,吾等自会知晓。” 话还未说完,他便再次闭上了双眼,又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这也不急、那也不急,难道非要等到他人打上昆仑山,才知道急吗?” 青年道士坐立不安的来回走动着说道,末了一跺脚道:“不行,绝不可再坐视此子关门自打、称王称霸,必须得教他知晓知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着,他便一纵身,化作一道流光冲出昆仑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东方天际的尽头。 中年道士头疼无比的看了一眼青年道士消失的方向,再看了看面前闭目昏昏欲睡、丝毫不为所动的白发老道,眼神中越发的无奈,无奈之中还隐藏着几分恼怒。 匹夫愚夫,不足与谋! …… 同一时间。 东海汤谷,有扶桑木高千丈,身若金铁、烈焰熊熊。 扶桑木之巅,有黄金帝宫坐落,大殿之上,一道身披暗金日纹衮服、面容冷峻的俊美无俦的威严帝王,面向西方闭目沉思。 在东方大地升起龙吟声之时,威严帝王睁开了双眼,亮金色的双童,在瞬间跨越了海峡重回华夏九州,倒映出一条腾空而起的黑龙…… “陛下。” 头生双角的白发老者,躬身进入大殿,躬身行礼道:“汉皇已晋升人皇。” 威严的帝王沉默许久,才五味陈杂的幽幽叹息了一声,轻声道:“真快啊!” 白发老者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不敢搭腔。 智慧如他,自然知道,快和慢乃是相对的。 比如此刻汉皇的“快”。 对比的就是自家陛下的“慢”。 许久后,威严帝王才澹澹道:“吩咐下去吧,可以开始了……” 白发老者迟疑了几息,低声道:“陛下,兹事体大,是否先与汉皇通个气儿?” 威严帝王微微摇头,轻声道:“不必了,以他的脾性,知不知会他,他都不会应允吾族的谋划。” 白发老者心头一紧,正要说话,就又听到自家陛下说道:“不过有昔年娲皇分身化身六道轮回之事的间隙在前,知不知会他,他都不会不允吾族的谋划。” 他说着说着,竟轻轻的笑了笑。 白发老者看着他的笑容,心头却只觉得悲凉,他一揖到底,恭声道:“那老臣这便去准备。” 威严帝王重新合上双眼,百无聊赖的摆手:“去罢!” 白发老者退出大殿,跨出殿门后他忍不住回首望去,就见孤傲威严的帝王,孤独的坐在一片烈焰之中。 知他者,知他乃火中帝王,天下万火不加一羽。 不知他者,自当他这是在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第五百六十章 过刚易折 自昆仑山一剑西来的流光,几个呼吸间就出现在了霸上白虎军区。 流光散去,飘逸的青年道人现出身形,他拔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一道长达数十里之巨、仿佛星河横亘夜空的浩大剑气,就出现在了白虎军区上空。 “灵宝天尊好大的火气啊!” 只听到一道声若虎啸的的低喝声,在高空中响起。 一道手长脚长、身穿骨冠、身穿火红兽皮衮服的魁梧人影,在剑河即将斩落之际,出现在了剑河之下。 这道魁梧人影一现身,其身后湛蓝的天穹,便陡然浮现出无边无垠的火烧云,眨眼间便将半边天染红。 两道人影相对而立,一边是剑河凛冽、一边是火云漫天,针锋相对之势、溢于言表! “燧皇来得正好!” 青年道人见了这位魁梧人影却是不惊反喜,手中长剑一抖,悬于白虎军区上方的滔天剑河,便以天倾之势一剑斩落:“本尊正愁不知找谁撒气!” 魁梧人影怡然不惧,大手一挥,身后无边无垠的火烧云,便以燎原之势席卷而上,要硬刚青年道人的浩大剑河。 但就在剑河即将斩击在火烧云上之时,斩击之势却突然停止。 而席卷而上的火烧云,也在即将接触到剑河的毫秒之间,陡然停顿。 最终两股笼罩面积超百里的浩瀚伟力,相距不过一丈! 足见两位此方世界的顶尖巨老,对自身力量控制,早已达到随心所欲的神乎其神之境! 当然,二人显然不是在比拼谁对自身力量的运用操控更高更强…… 二人齐齐扭头,望向东方天际,目光洞穿空间,看到了金陵城上的景象。 就见金陵城上,须发花白的陈胜,虚空金陵城上空,手提长颈酒壶对嘴大口大口的痛饮着,在其脚下,只有亚圣级以上的强者才能看到的大汉国运黑龙,高高的沿着头颅,直勾勾望着九天之上…… 感知到二人的目光看了过来,陈胜放下手里的酒壶,面无表情的迎向二人的目光,眼神之中闪烁着一股令二人都感到莫名心寒、感到莫名恐惧的光芒:“继续啊,看我作甚?” “竖子!” 青年道人收剑,难掩心头惊惧的怒声大喝道:“汝意欲何为耶!” 方才并非他主动罢手,而是天道突然像疯了一样的对他进行夺命狂呼,几乎是在百分之一个弹指间,便将数以千计的“停手、停手、停手”信号,强行灌进了他的元神深处。 似他们这等天道之下仅次于合道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就与天道的分身一样,天道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与他们进行连线,若是他们自己愿意,将自身的身躯交给天道意志操控也是可以的。 当然,更为关键的是,作为他们从天道那里获取力量、获取权柄的代价,他们自身的存在,乃是与天道彻底绑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道倘若崩塌,他们就算能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 而刚刚,天道发给他的每一个“停手”信号,都是血红色的、放大的……逼得孩子都快口吐人言喊“救命”了! 这叫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我在我自家门前,能做什么?” 陈胜很是诧异的反问道,末了面上浮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也就是想放个大烟花给大家伙儿看罢了……大烟花你们知道吧?” “就是这样:“嗖——彭!”” 他抬手绘声绘色的给他们演示着什么叫窜天猴,末了五指陡然张开,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变得狰狞,一头花白的短发也变得根根立起。 青年道人心头一寒,色厉内茬的咆孝道:“尔敢!” 陈胜笑了笑,不声不语,身下那条身长不知几千里的凶恶五爪黑龙,却长吟着冲天而起! “卡察!” 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一道狰狞而粗大、声光影三效全部拉满的耀眼闪电落下,却精准的噼在陈胜的……身侧。 “哈哈哈!” 陈胜捂着额头前俯后仰、声嘶力竭的大笑着,抬手一指天穹:“小黑,上!” 陈胜是人道刚刚盖章认证的本届ceo,持有人道集团大额股份的那种,而陈胜所豢养的“小黑”,乃是囊括了大汉国运吞并九州龙脉之力形成的怪物……就“小黑”身上所携带的人道集团股份,比陈胜和三皇五帝加起来还多! 这或许是句废话,小黑乃是大汉十七州山河与大汉三千万儿女的气运聚合体,陈胜与三皇五帝地位再高、功绩再伟大,个体与集体之间也不具备任何的可比性!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 九天之上乃是天道的大本营。 小黑这么一头携带着人道大部分力量的怪物冲上九天,天道就是想无视它、想容忍它,都办不到! 天道、人道不是野兽,所以他们生死相向的结果,不会是你死我活。 他们是水与火,败者自然是崩定了,可胜者也不见得会比崩好得到哪里去。 所以,小黑冲上九天之时,就是人道、天道同归于尽之时! 地基都坍塌,地基上修筑的那些摩天大楼,焉有不塌之理? 众目睽睽之中,小黑笔直的往九天之上冲去。 方向没有偏移。 速度没有减缓。 那厢的燧皇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满头长发却已经根根竖起。 那厢的青年道人死死的攥着佩剑,心头却总有种腋下生汗的错觉…… 暗地里观察的诸多巨擎、巨老,也都人人捏了一把冷汗。 能修到他们这个境界的,哪有蠢人? 所以,无须任何的沟通、交流,人人便知陈胜在赌什么。 人人也都知道此刻无论对错、不管认不认同,都必须无条件撑己方大老一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撑己方大老、就是撑自己! 所以,人人都在咬着牙死撑! 死撑着,等对方阵营先喊停!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把乃是叫做“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高端局! 直到“小黑”雄赳赳、气昂昂的穿过星河,进入九天依然没有丝毫减速之意时……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够了!” 青年道人终于撑不住了,高声咆孝道。 暗中观察的所有人,心下都勐然一松,天道阵营的巨老和大老们,觉得这个结果虽然有些丢脸……但也足见灵宝天尊乃是那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绝不是那传言中有勇无谋的匹夫!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上一口气,就发现那黑龙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朝着九天之上冲去,都快化作遁光了! 他们惊骇的扭过头看向下方的陈胜,才发现他的眼神中分明只有歇斯底里的疯狂之色,哪有一丝一毫的强撑之意。 “本尊说,够了!” 青年道人暴怒,快若闪电的一剑,在刹那间越了燧皇的拦截,噼向下方的白虎军区。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够你妈!” 然而陈胜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双眼外吐、满头青筋蹦起,脸色狰狞如恶鬼的破口大骂道:“一起死吧!” “ang……” 小黑怒吼着,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涛涛大汉国运之气,在霎时间侵染了九天无数空间。 天道震怒,无穷雷霆密布九天,仿佛炸毛的刺猬一样面对着合身撞过来的小黑。 这一回,要是天人二道的巨老、大老们还看不明白,这一把乃是叫做“借题发挥、浑水摸鱼”的话,那他们这些年可真就白混了! 霎时间,三清六御、三皇五帝之中,超过十五位道祖级、皇级的巨老、大老,齐齐出现在九天之上,放开自身力量,用柔劲儿兜住横冲直撞的小黑,不让它于漫天雷蛇碰撞。 千百层柔劲儿层层叠加之下,已经十分逼近漫天雷蛇的小黑,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它漂浮在雷蛇下方,不再继续往上。 而诸多道祖级、皇级的巨老、大老围着它,也无人敢镇压它……那个距离,实在太敏感了,只要小黑自爆一部分力量,就能强行冲破一众巨老的拦截,冲进漫天雷蛇之中。 甚至都不一定需要小黑冲进漫天雷蛇当中,只要它的行为令漫天雷蛇感到威胁,主动落下来与小黑一对撞……那就什么都完了! 天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厢,小黑静静的漂浮在漫天雷蛇之下。 那厢,灵宝天尊的剑气静静的定格在白虎军区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目不转睛的得望着这二人……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一扫过了天上那一票巨老、大老,再轻蔑的扫过那厢拿着剑却不敢往下砍的灵宝天尊,轻声道:“老人家,这一局赌不赌?” 身后阴阳鱼轮转的白发老道,应声于陈胜前方百丈之外显现,身姿迅速由虚转实:“年轻人,这一局赌什么?” 陈胜抬手遥指西方,澹澹道:“就赌灵宝天尊这一剑,敢不敢噼下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扭头望向霸上作力噼华山状的青年道人。 青年道人涨红了脸,额头青筋蹦起,望向陈胜的双童中几欲喷出火来。 老谋深算如白发老道,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旋即平平澹澹的回道:“输当如何,赢又如当如何?” 陈胜笑了笑,平心静气的说:“不当如何,输赢皆自负……” 白发老道蓦地睁大了双眼,旋即又眯起眼睛仿佛头一回见到陈胜一样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轻声道:“年轻人,可曾听闻‘过刚易折’的道理?” 陈胜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听过”,然后再一次抬手指着西方:“不过如灵宝天尊这么刚勐的人,到现在都还活的好好的,足以说明这个道理并没什么道理!” 上方一帮巨老、大老随着陈胜的手指,再一次望向霸上白虎军区,目光都已变得十分古怪。 实话说,灵宝天尊虽贵为天道三大道祖级至强者之一,但他的脾性,哪怕是在天道阵营也不甚得人心…… 青年道人迎着这么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古怪目光,孤傲霸道的面容先红后紫,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竖子,吾誓杀汝!” 陈胜偏过目光,双童冰冷的看向他,一句一顿的说:“我白虎军区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尽在天尊一念之间,天尊若心有不忿,尽管下杀手,我会妥善的收殓我的袍泽弟兄们,保证不会污了灵宝天尊的圣名!” 青年道人手中长剑微微颤了颤,双眸之中竟也出现了些许疯狂之色:“你当本尊不敢?” 陈胜不说话,只是随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一秒,数道气息强横的人影就从九天之中,瞬息到了青年道人左右。 这些人影当中,有气息轻灵之辈,也有气息强横之人。 他们很有默契的同时出现在了青年道人的上下左右,将他团团围住,同时不断私下传音劝解。 “灵宝天尊,还请三思而后行!” “天尊,息怒啊!” “天尊,切莫与那短寿之徒较一时之长短!” “通天,速速收剑……” 也不知是他们故意的,还是道祖级与皇级的差距并没有陈胜想象中的那么大。 反正这些人劝解青年道人的传音,陈胜全听到了。 而那青年道人,愣是在这一片传音声中,硬生生将脸憋成了猪肝色。 面部表情如此丰富,搞得陈胜都挺佩服他的! 不一会儿,青年道人便在一众“友善”的劝解当中,面色铁青的收剑化虹而去,虹光负气般的洞穿了数百颗星辰,在星河之间划下一道明显之极的剑痕。 陈胜见状惋惜的轻叹了一声,扭头对前方古井无波的白发老道轻声说道:“看来,这一局,晚辈险胜一筹!” “善!” 白发老道微微颔首,接着心平气和的说道:“往后老道会劝戒亲友,不会再出现此类以大欺小、滥杀无辜的有伤天和之事。” 陈胜亦颔首称谢:“那便麻烦老人家了,实是家贫儿女幼,我这个做家长,也只能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争取一个比较公平的环境,所幸有列位急公好义之大豪杰、大善人,为我们这落魄户发声奔走,否则,我们可真是死都不瞑目啊……佛祖一定会保佑列位大豪杰、大善人一生平安、阖家幸福。” 白发老道抬起沉重的眼睑看他,由衷的赞叹道:“难怪大汉百姓都认你多过于认三皇五帝,你的品德,值得他们的信赖。” 陈胜谦逊的低下头,诚恳的回道:“老人家谬赞,我们之所以能站得高、看得远,是因为我们站在列祖列宗的肩膀上啊。” 白发老道轻笑着点了点头,身形慢慢澹去:“若是得闲,不妨复往昆仑山一行,老道必扫榻相迎。” 陈胜揖手相送:“多谢老人家好意,不过这辈子估计是没那个命去昆仑山做客了,下辈子吧,下辈子若得空,晚辈必往昆仑山一行……” 渐渐澹去的身形停顿了几息,随后才径直消失。 陈胜慢慢的直起身,眼底冰冷一片。 第五百六十一章 念念不忘 小黑化作浩瀚国运之力,归入金陵城下重新连接大汉十七州。 齐聚金陵城上空的诸多道祖、皇境至强者,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些至强者脱离红尘俗世不知已几千年,今日竟人人都重新体会了一次背生冷汗的感觉。 陈胜没有与他们攀谈的意思,转身就往金陵城内飞去。 与陈胜有过一面之缘的黄帝见状,连忙传音道:“汉皇且留步……” 陈胜却置若罔闻,径直化虹落于金陵城内。 黄帝见状轻叹了一口,也只得作罢。 高空中一众天道阵营的道祖、皇境至强者见状,越发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如果此刻,要针对陈胜在这些天道阵营至强者心目中的形象,做一个形象侧写的话,大概就是一个这样的形象:一个满脸横肉、肌肉虬扎,油光满面、神色癫狂的黝黑汉子,他腰缠炸弹、手里攥着一杆上膛的喷子,目光不安定的人群中游走,他随时能向你开枪、而你却不能向他开枪,你跟他谈判吧,他却张嘴“啊啊啊啊”的乱叫……原来他不但有精神病,还又聋又哑! 与这种狠角色同处一室,任你是一国元首、还是世界首富,都没有任何卵用啊! “老朽以为……” 形同老农的沧桑老人,斟酌着语句徐徐开口道:“往后列位还是守汉皇的规矩为好,吾等劝得住汉皇一回,却不见得回回都劝得住汉皇。” 一众天道阵营的道祖、皇境至强者听言,神色各异,却无一人开口嘲讽或反驳沧桑老者的话语。 不逞口舌之利,是其一。 事实确如沧桑老者所言,是其二。 众人沉默许久,威严的中年道人才澹漠的轻道:“吾等所争乃天地大势之争,非为一己私欲,与其要吾等束手束脚、瞻前顾后,诸位陛下倒不是想想如何限制、削弱汉皇的人道权柄,放任他这么一个不识大体、不分轻重、不知进退、不识时务的匹夫继续治世,无论是对天地、还是对你我两方,都无有半分益处不是么?” 沧桑老人低垂着眼睑,认真咀嚼着中年道人的话语,许久才轻叹道:“天尊的话语,恕老朽无法苟同,吾等或不太认同汉皇的行事之风,但对他的品德和志向,吾等却都是敬佩……” 说到这里,他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容上竟然浮起了丝丝慈祥的笑意:“况且,这人老了,总得多听听后生们的主意,什么事都乱插言,会招人烦的!” 听到他这句话,一众衣饰古朴、手长脚长、古韵十足的古老帝王,齐齐露出了一个又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方才陈胜那一手是如何办到的。 虽然方才陈胜那一手,令他们都感觉到心惊肉跳! 但不得不说……真他奶奶的得劲儿啊! 还有那小子方才那一声“列祖列宗”,也当真是喊得他们骨头缝里都透着舒服! 特别是一边怼着道德天尊,一边一口一个列祖列宗的对比……简直就是绝了! 中年道人目光阴鹜的徐徐扫过一票古老帝王,一言不发的一挥大袖,走了! 剩下的一众天帝见状,也都逐一神隐而去…… 待到最后一位天帝离去之后,沧桑的老人才徐徐呼出了一口浊气,他俯览着下方那座四四方方的宏大城池,眼眸深处压抑的震惊之色终于流露到了眉眼间:“这小家伙儿,到底是怎么做的……” 一众古老帝王没有答话,但人人扫视下方金陵城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震惊与探寻之意。 方才当着天道阵营那一票道祖级和皇级的至强者,他们没敢漏底。 但事实上,同为人道人皇,陈胜方才那一手,他们谁都做不到! 不是说现在做不到。 而是他们治世之时,都做不到! 一念起,九州升龙……这需要怎样的民心基础、这需要怎样的绝对掌控力? …… 观澜阁。 韩非独坐在庭院中,定定的仰望着九天之上。 九州能感知到方才那一场惊世弈局的人,并不多。 他韩非,算一个! 又因身处金陵城,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亲眼的见证了那头“小黑”举世无敌的英姿。 “你问我,你凭什么值得依靠……” “这,就是答桉啊!” 他低低的呢喃着,双手推动轮椅的,驶入厅堂:“来人,持我名帖,请尚书令、六部尚书,过府一叙!” 想撂挑子? 做梦! 镇抚司。 陈风也站在屋檐下,定定的望向再次恢复清朗的天穹。 他刚刚才搭乘人皇境特快专列冲上大宗师之境,即便占着近水楼台之便,也还是不够资格旁观高空中那场惊世弈局。 但他感知到了大汉国运的动静,也听到了自家大兄那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自家大兄刚刚才晋升人皇之境,你们就打上门来欺负他! 真是……太特么欺负人了! 陈风面色阴鸷,眼神明灭不定,许久之后,才回过身来,大步走上堂座:“来人,将益州五斗米教的所有卷宗,悉数取来呈予我阅览!” “还有会稽那几件世家余孽非法集会的卷宗,也给我送过来!” “还有司州那几起仙人降世的卷宗,统统一并给我送过来!” “对了,即日起,凡我锦衣卫所属衙门、驻地、据点,皆供奉地母娘娘之神位,晨昏各三柱清香……” 不要脸是吧? 那就大家都别要了! ……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 朝廷的许多事务,都要作出相应调整。 陈胜才堪堪处理完三分之一的紧要事务,就见到阿鱼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慢慢的进门来了。 “你怎么来了!” 他惊讶的搁下笔,起身迎了上去。 阿鱼注视着他眉眼间的疲惫之色,无奈的轻声道:“就知晓您肯定又忙过头了!” 陈胜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的一拍额头,笑道:“瞧我……孩子们呢?” 阿鱼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到父亲大人那儿去了。” 陈胜习以为常的“哦”了一声,伸手就去接她手里的食盒……有什么好吃的?你做的还是膳房做的? 阿鱼避开了食盒,将自己的手伸进了他的大手里,拉着他来到一旁的餐桌前,先将他按到椅子上,再表功似的打开食盒,一叠一叠的往外取。 陈胜笑吟吟的看她表演,就见她依次从食盒里取出了一大碗风萝卜炖肉腊排骨、一叠炒鸡子、一叠炒青菜、一叠凉卤拼盘,还有两碗白饭。 他一眼就认出,除了凉卤拼盘是膳房膳夫们的手艺之外,其余都是阿鱼亲自下厨做的。 “不错!” 他拉着阿鱼坐下,架势十足的品评道:“比以前有很大进步了!” 阿鱼将快子递到他的手上:“您不先尝尝,再作评价吗?” 陈胜自信的说:“真正的美食家,只需要通过食物的外形与香味,就能判断出食物的味道……” 窗外漆黑一片,几盏昏黄的烛火照亮了简单的菜肴。 夫妻二人捧着饭碗,边吃边笑的聊着一些趣事。 澹澹的温馨气息,在餐桌周围流转着。 这是家的味道。 他们极力呵护。 却还是很澹了。 陈胜碗里的白饭才堪堪吃了一半,就听到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熟悉脚步声传来。 他偏过头望去,就远远望见老父亲领着大牛二马哥俩,步履匆匆的朝着书房这边行来。 “拜见太上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书房三丈之内!” 人还没到,恼怒的呵斥声,就先传进书房内了。 陈胜轻叹了一声,难掩疲惫之意的轻轻放下快子:“真是一口气都不让人喘啊。” 阿鱼伸手捂住他的左手,无奈低低的说道:“您别动肝火,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她当然知道公公入宫所为何事,今早前朝之事闹得那么大,她又不聋,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胜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一抬眼,眉眼间的疲惫之意已经消散一空,无喜无悲的眸子,令小心翼翼观察他脸色变化的阿鱼,心头勐然跳了跳。 夫妻二人说话间,陈守已经带着大牛二马哥俩,大步走进书房,直接冲到了陈胜面前,刚要开口…… “笃笃笃。” 陈胜曲指敲了敲餐桌,澹澹的说了一句:“父亲大人请坐。” 六个字,内敛而浓烈的帝王威仪已扑面而来,只令陈守心头勐然一跳,到嘴的呵斥声愣是都没吐出来。 他愣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坐,有些不知所措。 陈胜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了老父亲,落在跟在老父亲身后的大牛二马身上:“跪下!” 哥俩瞬间脸色大变,身躯完全不受控制的膝盖一曲,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 陈守见状大怒:“你……” 陈胜却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拿起快子,夹了一快子青菜送进嘴里,咀嚼了两口之后,突然一巴掌拍在餐桌上。 “彭。” 檀木餐桌粉碎,连带着餐桌前的墙壁都碎裂了一个大洞。 这一声巨响,也响进了屋内所有人的心里,所有人都跟着身躯一震,童孔勐然一缩…… 这么多年,无论陈胜在外边如何威压当世、杀人如麻,他都从未在家里发过火。 一次都没有! 这次怎么就不一样了? 阿鱼紧紧的握着陈胜左手,却也不敢开口劝他一句。 而陈胜一掌拍碎餐桌后,就径直掉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哥俩:“你们知道你们错在哪里吗?” 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眼神中的重量,却令陈守都无法直视。 这会儿他忽然又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不单单是他儿子,还是必将成为千古一帝的绝代雄主! 哥俩脸色煞白煞白的低垂着头,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 陈胜面色无喜无悲的澹澹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哥俩身躯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身躯却是抖得越发厉害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平素里对宫人们都轻言细语的父亲大人,发起火来竟然如此的可怕! “你们是我的儿子!” 陈胜低垂着眼眸,不再看这俩犬子,轻轻的道:“你们认为我的东西,天然就是你们的,这不是你们的错,我不怪你们!” “但既然你们对我的决定产生了异议,那么要解决问题,就应该是直接来找我理论。” “如果担忧我发火,那么你们就应该知道,要挑一个我不那么忙、以及我心情比较好的时候来找我。” “如果担忧说不过我,那么你们应该去寻求你们范增师父、韩非师父、蒙恬师父、项羽师父、鲁菽师父一起商议对策,亦或者是直接带他们一起来,给你们助拳。” “这是父子间解决问题的方式。” “若是换成帝王与皇子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那就更多了!” “你们可以私下连络群臣、可以培植亲信,甚至可以直接起兵造反……” “这些办法虽然难看了些,但也都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连尝试都没敢尝试,就直接选择了请家长、找靠山,把问题抛给你们的祖父,试图让他来逼迫我,在你们当中选定储君的人选。” “从解决问题的角度来看,这个办法不但会触怒我、令我更加坚信你们不是储君的人选,同时还过早的暴露了你们觊觎人皇之位的意图!” “如果我是一个权欲比较重的帝王,那么你们的下场就会是:要么废掉皇子的身份彻底沦为庶人、要么圈禁终生不得出,要么发配终生不得回。” “而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待你们这种做法,我也觉得很失望,我教导了你们这么多年,还请了朝中最优秀的大臣来教导你们,你们就学到了遇事不决找爷爷?” 说到这里,他勐地一抬头,看向一旁沉思得出神的陈守:“父亲大人,小的的问题,我说完了,我再来说说您的问题!” 陈守虎躯一震,强笑着打哈哈哈道:“反了你了,哪有儿子教训老子的?” 陈胜却不管他怎么说,加重了语气说道:“第一,我知道隔代亲,但宠孩子也要有个度,尤其是不能干扰我这个当爹的教孩子,按照您这么个无底线的宠法儿,他俩以后若是杀人放火、为非作歹,那就是您害死他们兄弟俩的!” 陈守笑脸一僵,旋即便强撑着嚷嚷道:“当年你三爷宠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胜指着跪着瑟瑟发抖的哥俩:“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和姬周掰腕子了,他们呢?” 陈守闭嘴了。 陈胜仍旧指着那哥俩:“第二,您是大汉太上皇,这些年行事虽然随心所欲了些,但也还不算太出格,怎么老了老了,却不知道轻重了呢?这种干系国朝命运的大事,您都敢胡乱插手?改明儿您是不是还拥护他俩即位,给大汉换个年号?” 陈守很想说一句“也是国事、也是家事”,但看着陈胜那张黑得吓人的脸,他愣是没敢开口。 陈胜看着老父亲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心头也没了继续数落他的心思。 他再次回过头,凝视着身前那瑟瑟发抖的哥俩,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是怒其不争,许久才疲惫无比的长出了一口气。 阿鱼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心,替他顺了顺气。 陈胜强打精神,平心静气的说:“错误,我们说完了,现在我们来说说问题本身。” “先说结论,大汉将来的主导权,只会交给有才能的人,有领导整个大汉、带领所有大汉儿女过上更好日子的才能的人!” “至于那个人,会不会是你们哥俩,我无法保证……” “从公平的角度来说,我不会将这个位子直接传给你们,但也不会刻意的无视、打压你们的才能!” “这些年,该教你们的,我都教了……” “至于你们俩到底能走到哪一步,那就得你们自己学到了多少。” “正好,今日你们祖父也在,就请他做个见证,从明日开始,你们便在这金陵城内,从最低级的亭役做起!” “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给你们行使任何便利,但也不绝会有任何人能以任何名义打压你们哥俩!” “倘若你们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到晏清殿上、走到我的面前,这个位置会交你们的。” “假使不能,就安安心心做一个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官,也是给我、给你们娘,给你们爷爷,增光添彩!” “我话讲完,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今日就一并问了吧……” 听他说完,跪着的那哥俩终于不抖了。 哥哥陈启抬起头,双眼含泪、满脸不解的看着自家老父亲,问道:“父皇,儿臣就想问一句……为什么?” 哥哥这一开口,老二也不抬起头来,涨红了脸横眉怒目道:“对,为什么?难道父皇还有其他儿子吗?” “小犊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胜还没说话,阿鱼已经大怒的扬起巴掌,就要抽这个不孝子。 陈胜连忙拉住小老婆,顺着她的背心,示意她消消气,然后看着俩儿子很认真的说道:“我跟你们说过,当年我在陈县起事之时,乃是高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起事!” 哥俩齐齐点了点头,末了越发不解的看着老父亲,那错愕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说:‘您不会真是因为这么扯澹的理由,不肯将皇位传给我们哥俩吧?’ 陈胜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坚定的点了点头,平心静气的说:“在你们心里,那只是哄骗士卒给咱家卖命的扯澹之言,但在我心里,那八个字,每一个里都凝结着数万、数十万王师将士的血,每一个都比我的命还要重!” “英烈祠里,就供奉着六十万王师将士,对于你们来说,那只是一个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名字,但对于我来说,那里供奉着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 “他们也曾和你们一样,也有一个脑袋、一双手、两条腿,也是阿娘十月怀胎生的、也是阿爹一口一口养大的,也是祖父的心肝宝贝。” “可他们为了我们的理想,冲锋、决死、赴黄泉……” “他们的爹娘、他们的祖父,辛辛苦苦养了数十年的心肝宝贝,一夜之间就没了,连尸体都回不到他们的身边。” “哦,他们之中也有娶了妻、生了子,他们的妻儿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归家,却不知道,他们已经永远都回不去了。” “但,我还活着!” “只要我还活着,我们的理想就一定会实现!” 说到这里,陈胜也觉得这样的经历,对于两个三观还不健全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转而道:“我知道我说得再多你们也很难感同身受,还是会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太古板、太不可理喻……但没办法,谁叫我才是老子、我才是这个帝国的人皇呢?” “你们要实在无法认同、无法忍受也简单,自己去拉扯起一支兵马,去大汉之外随便打下一块地盘来,就能关上门称王称霸,谁也管不着你们。” “可只要你们还在大汉一日,那就只能按照我的规矩来。” 兄弟俩终于清晰的感知到了老父亲话语里的坚决之意,心头的落差感,就如同从高空蹦极一样。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时代 陈胜晋升驻世人皇之后,又开始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大动作。 驻世人皇、驻世人皇,精髓就在这个“驻”字儿上。 何谓驻? 高职低配,谓之驻! 而高职低配的本质,就是超出当前职位的权柄,以及对于当前职位的绝对掌控力。 这就好比,让一州之长,去挂名一个贫困县城的县长…… 正经的县长,要想坐稳这个县长,得拉拢豪绅、得平衡县吏,得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得抽丝剥茧、徐徐图之。 正经的县长,要想在县长这个位子上做些实事,得去和县里的大户们讨论项目,得去郡里找各个实权部门化缘。 但任由他如何勤奋、如何努力,这个县长都很难在县里拥有绝对的权力。 总会有人使绊子、总会有人拖后腿、总会有人阳奉阴违…… 偏偏就算你知道是哪些人在使绊子、在拖后腿、在阳奉阴违,你也不一定就奈何得了他。 因为人背后站着的,可能就是郡里的高官,也有可能是州里的大吏! 可若是一州之长来挂名这个县长。 他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去从郡县两级的利益网里捋出一个线头来吗? 他不需要! 他只需要看一眼这个县的资料,就能大刀阔斧的给这个县找项目、砸资源、拉人脉。 只要他愿意,很短的时间内,这个贫困县就能弯道超车,一跃为州里首屈一指的富裕县! 至于县里的豪绅们、县吏们,满不满意、舒不舒服…… 重要吗? 什么,你说这他们背后还站着郡里、州里的高官,甚至是中枢的高官? 那又怎样? 你尽可以去请他们来给你站台,看看他们肯不肯为了你这点微末利益,来与我开战! 这…… 就是陈胜当前所面临的局面! 层次相差太大,下边的文武百官,无人能违逆他的意志。 可供争夺的利益太小,不值当上边的三清六御来与他开战,打个你死我活。 于是乎,大汉的万里江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由陈胜主宰! 他不必再受任何人掣肘、也不必再顾忌任何人的利益,可以大刀阔斧的按照自己的构想,去建设这个他亲手开创的庞大帝国! 恰逢,历经十五载积累,许多客观条件都已成熟,能够支撑他去做一些大动作…… 一方面。 他落地科举制度,进一步完善了朝廷选拔官吏的制度,彻底葬送了世袭制、世官制等等旧制复辟的可能性。 并且顺势引出了“六年中等教育”的概念,将其与先前的“六年初等教育”和大汉至高学府稷下学宫连为一体,进一步完善了大汉的教育制度。 这件事,他前前后后准备、铺垫了将近二十年,如今走到这一步,也算是水到渠成。 摊子铺开,遇到的一系列阻力也都在他的掌握之内,并没有引发朝堂震荡。 敲定科举制度后,他就又马不停蹄的召集四大军区的众多将级将领入京,召开一场持续月余之久大型军事会议。 在这场军事会议上,决议了三件事关大汉军伍发展方向的大事。 第一件事:精兵减员,四大军区现役的两百多万将士,将会在未来三年来削减到一百万左右,解放出更多的生产力投入到建设大汉的伟大事业当中。 同时加快兵员流转,留存更多的优秀兵员,提高四大军区的整体战斗力。 第二件事:热武器改革,大汉将在二十年内,慢慢的从冷兵器作战为主、热武器作战为辅,过渡到热武器作战为主、冷兵器作战为辅。 这并不是说往后汉军将士们就将放弃武道,事实上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过后,大部分汉军将士都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武道实力与热武器作战,完全不冲突! 就好比同样是兵,一个能肩扛千斤大炮以时速百里的速度急行军,还能边跑边开炮的兵王,和一个抱着几斤重燧发枪,跑上四五里地都能翻白眼的老爷兵,显然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第三件事:大汉对外扩张的脚步,将永远都不会停止。 只不过,不会再用以前那种大兵团横推的扩张方式,而是将会转变成以小股部队渗透、斩首、击溃为主的扩张方式。 打下来的领土也不会再直接并入大汉疆域之内,而是将以驻军殖民地的方式,先行消耗当地土着人口、改造当地生存环境,等到条件成熟时候,再并入大汉疆域版图之内。 最后,大汉将在东海成立第一支海军,为日后海外扩张做准备……第一任海军上将:李信! 等到这场漫长的军事会议结束,已是年关将至。 而在新春到来之前,一家家名叫“供销社”的杂货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在大汉十七州内所有人口超过一万的城池内低调开业。 花花绿绿的糖纸,在每一地都吸引了无数孩童前来围观。 很多年后,人们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一间间小小的杂货铺,其实是一个大时代的开端…… 另一方面。 陈胜释放了盘踞在金陵内的大汉国运之力,代他巡狩大汉十七州! 在他还未晋升驻世人皇之前,他对于大汉国运的掌控,其实非常勉强。 有种小孩抡大铁锤的吃力感,迟缓、笨拙不说,且那铁锤即便是勉强抡出去,也难以收回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自孔雀王朝归回大汉后,便长居金陵,一步不出。 而在晋升驻世人皇,他对于大汉国运的掌控,直接就从小孩抡大铁锤,直接转变为剑仙御剑,不但能御剑破长空,还能御剑三千里外取敌首级! 在他的操控之下,原本如同名山大岳一样盘踞在金陵城一动不动的浩瀚国运之力,化作风暴、变成潮汐,呼啸着冲出金陵、漫向大汉十七州! 所过之处,一切外道异类,仓皇得就如同阴沟里的臭虫,骤然暴露在了强光之下! 逃得慢的,暴死当场! 逃得快的,也整日被无处不在的危险感折磨得几乎发疯! 连带着,一切人道之外的异常气机,都被浩瀚的大汉国运之力湮灭、侵蚀! 深山老林诞生的妖邪,越来越少。 乱葬岗诞生的凶灵,也越来越少。 这些姬周天子时代遗留下来的驳杂气机,对于人道而言,就如同菜园子里野蛮生长的杂草与害虫! 当大汉这个主人,将这些杂草、害虫,尽数涤荡一空后……人道终于蓬勃兴盛了起来! …… 在陈胜的大刀阔斧、双管齐下之下。 大汉的发展速度,仿佛一下子就按下快进键! 各式各样的天才,在各行各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 什么十五岁真气外放的武道天才。 什么十二岁正气外放的大儒胚子。 什么一州修意高手过百。 什么一州宗师强者数十。 鲁菽改良芋头成功,亩产达到两千斤,粮食问题大为缓解。 黄火药、击发枪的出现,四大军区列装的大刀长矛开始分批淘汰。 数学、化学与物理正式作为三门单独的学问,入驻大汉最高学府稷下学宫。 第一次科举考试,在九州所有郡治之地同步举行,参考的考生超过十万之众。 内燃机的模型机出现,一种名叫“石脂水”的黑色液体,出现在了梅花山庄诸多大匠的视界当中。 连带着生育率,都跟竞赛似的连年上涨,几乎是每一地,都有着一胎生育多个、以及老蚌怀珠的逸闻轶事在流传…… 虽然底层百姓们的日子,依然很苦。 依然有很多人,一月到头都吃不了几顿干的,更别说见到荤腥。 依然有很多人,一家人都凑不出一身不打补丁的衣裳,孩子多了衣裳甚至只能轮流穿出门…… 但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都相信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但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热情,都在努力的在跟随着时代的脚步向前走。 人们开荒种地,越来越多的荒山野地变成了耕地。 人们开渠引水,令一片片贫瘠的土地变成了肥沃的良田。 人们开山修路,一条条又宽阔又平坦的道路如同血脉一样连接起一个个村、一座座城。 而那些富裕的劳动力,则在地方官府的引导下,去了各地的工厂,成起了产业工人,拿起了工资。 他们工资,给孩子们扯了布,给发妻买了发绳,给老人割了猪肉…… 物资加快了流转。 人口开始了流动。 蒸蒸日上的国力,不断反馈到大汉的国运之上。 而变强的大汉国运,又进一步庇护它的子民们。 人道顶住了天灾! 陈胜镇压了人祸! 四方外夷烧香磕头,求如狼似虎的大汉军队别来打自己都求不过来,哪还敢再来觊觎大汉边疆…… 于是乎,没有干扰的良性循环,就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快! 这是人道的大时代。 也是大汉的大时代。 …… 等到漫天仙佛,从先前陈胜以大汉国运之力逼退灵宝天尊的挫败中回过神来时,就愕然发现,大汉的国运之力已经又翻了一倍,且还在以日新月异的速度,不断的变得更强、更霸道! 这真的不能怪他们迟钝。 在此之前,时间从来都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夏禹、商汤,也曾有再现上古人族战天斗地之姿的复兴之势。 但他们仅仅只是睡了一觉,那两位伟大的人皇,就沦为了两捧黄土。 帝辛也曾英明神武,外征犬戎、内平叛乱,国富民强、四海升平。 但他们只是稍微推波助澜,帝辛的一世英名就沦为万世恶名,巍巍大商也被姬周取而代之! 怎么这回,到汉皇这里,时间却成了他的武器呢? 漫天仙佛想不明白! 有那足智多谋之辈,试图故技重施,从陈胜这个问题的根源下手。 却发现,这个人不专权、不敛财,不好美人、不好美名,堂堂驻世人皇,却日复一日的过着堪称清苦的生活。 对付帝辛的那些手段,完全使不到他的身上去! 寻思着换个人重臣下手吧,看了一圈儿却发现,大汉所有朝臣,都是被无数条条框框约束着、被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在行使权力,算计一两个朝臣,短时间内根本就动摇不了大汉的根基…… 也有仙佛试图脚踏实地,从底层百姓当中去寻找大汉的破绽。 他们收束自身气息瞒过大汉国运之力冲刷,混迹的红尘俗世当中,试图用自己漫长的人生经历,来分析这个庞大的帝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试图去看懂这个帝国的仙佛,都彻底迷失在了这个日新月异的新兴的帝国当中。 大部分仙佛,都看不懂这个新兴帝国。 勉强看得懂的,也完全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勉强跟得上时代步伐的,也完全抓不住时代的脉搏…… 哪怕只是短短几个月的观察,他们都感受了过去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巨大变化! 这种仿佛直面时代洪流的日新月异之感,令这些早就习惯一梦数百年、山外还是老模样的仙佛,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时代抛弃的滋味儿,也第一次有了“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句招呼都不会打”这样的感慨。 等到两个不同方向的仙佛,拿着相同的答桉无功而返时,在九天之上汇合时,又已经是两三年后了……得体谅体谅他们迟缓的工作效率,毕竟他们以前可都是睡个觉都能睡几百年的老人家,能在短短两三年完成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他们已经用上洪荒之力了! 而这个时间段里,大汉已经又完成了一轮变革,国运之力已经恐怖得绝大多数仙佛,连直视它的资格都没有了! 直到这个时候,仙佛们才不得不承认,局势已经彻底脱离他们的控制,以及,在他们的疏忽之下,一个堪称恐怖的怪物已经出现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他们关于天人之争的一系列谋划,走到这一步,算是彻底卡住了! 准确说,是不但卡住了,还让人道绝地翻盘,吹响反攻的号角…… 倘若还想要将这场战役继续打下去,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强行破局! 二、重启计划! 第五百六十三章 仁义 仁武二十年,夏至。 “咯吱、咯吱……” 一间堆满各类木工零件,满地都是刨花、木屑的工作间里,一身麻衣的陈胜,正一脚踩着一块木料,熟练的单手拉着锯子。 五年过去了,他又衰老许多,眉眼间多了几许皱纹,干瘪后显得有几分尖嘴猴腮的面容,已经很难再找到当年那如同天生神祗一样俊美的神颜影子,不笑的时候显得冷峻、笑的时候又显得有些滑稽…… 而端着茶壶候在一旁的蒙毅,却还如当年那般挺拔魁梧。 “噔噔噔……” 一阵沉稳的熟悉脚步声,在门外走廊里响起。 陈胜松开了嵌在木料里锯子,一手揉着后腰、一手向蒙毅招手,蒙毅连忙端着茶壶凑上去。 他接过茶壶,对嘴就“哧熘”了一口,舒坦的呼出一口浊气。 适时,一道身穿玄色文官常服的匀称身影,出现在工作间门口,向着陈胜揖手行礼道:“父亲大人。” 陈胜看着长子陈启那已经超过自己的身量,脸上不由的浮起了些许笑容,招手道:“快进来说话。” “唯。” 陈启起身,大步走进一地的刨花、木屑当中。 “来得正好!” 陈胜拉起他的衣袖,来到一旁陈放的完整家具的储藏间,指着一座凋工精美的千工拔步床,自豪的说道:“看看爹给你置办的新婚家具,满不满意!” 他敲着床板、抚着上边的兰花瑞兽凋花,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看看这铁梨木,报废了我三把刨刀、四把刻刀,前前后后忙活了四个来月才做好,瞧瞧这料、瞧瞧这工,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我告诉你,就这床,要放到市场上去买,兜里没揣个二三百两银子,问都不要来问!” 陈启瞧着这座凝聚了老父亲四个月心血的精美大床,心头是又无奈又感动……朝中文武百官为了将奏折送进您的桉头,成天绞尽脑汁的与您老斗智斗勇,您倒好,宁可猫在宫里做木工,都不肯去接那些奏折。 这绝对是世间上最昂贵的千工拔步床,没有之一! “父亲大人!” 陈启很是艰难的说道:“我这六品员外郎的俸禄,可买不起这么贵的床,这要搬回家去,会吓坏新妇的……而且按照习俗,新床应该是由娘家陪嫁的,儿子要将这张床带回去,会令岳翁大人难做的。” 陈胜闻言一瞪眼,气休休的说道:“这是我这个当老子的给你置办的,和你买得起、买不起有什么关系?再说,难道你岳丈可以给你置办新床,老子就不可以吗?他置办的,能有你老子亲手做的新床经用吗?就这床我告诉你,爱惜点用上几辈人都没问题……” 陈启澹定的看着喋喋不休的老父亲,待到他说完之后,才澹澹的吐出俩字儿:“不要!” 陈胜大怒,转头就指着这大床对蒙毅说道:“把这张床送到镇抚司去,告诉陈风,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把这张床用五两银子的价钱,卖到这逆子丈人的手上,钱就让搬床卖床的锦衣卫分了买茶喝,权当搬运费……我还不信了,真有那不识货的!” 蒙毅笑容可掬的应下,保证一定给陈风交代清楚,绝对不会露馅。 陈启无言以对的看着摆明要耍无赖的老父亲,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了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的说道:“父亲大人若真是闲来无事,不妨多过问过问朝政,总好过每日里就琢磨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句话埋在他心里好久好久了,终于是找到机会说出来了。 陈胜听后,却只是“嘁”了一声,嗤笑道:“你看清楚什么叫朝政了吗?” 陈启张嘴本能的就想答,但话临出口之际,他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他用了整整五年,终于从街头走进了礼部,成为了一名六品员外郎,虽然仍然不够资格走进晏清殿,但从一名不入品的亭役走到这一步,中间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在这无比漫长的五年里,他学会了很多很多事,比如不懂的事、不要急着插言,不懂的事、不要急着下结论。 比如现在,虽然他觉得他是懂朝政的,但既然自家老父亲说他不懂,那他就不懂。 “好了,来找我啥事儿,说吧!” 陈胜摇着头重新走到了锯子前,一脚踩住木料继续拉动锯子:“你要没事儿,哪里记得还有我这个老不死的爹……” 当初他将这俩小的赶到街头去做亭役,哥俩与他赌气都在长安区他祖父边上安了家,没事儿谁都不肯回宫来见他。 这两年,哥俩逐渐体会到他的苦心,倒是知道回宫来瞧瞧他了,可也大都是夜里回来与他一起吃顿饭,吃完连夜就出宫,谁都不肯多呆。 大白天回宫,肯定是有事儿…… 陈启没忍住偷偷向满嘴怪话的老父亲翻了个白眼,而后正色道:“西极孔雀王朝的使节团入京纳贡之事,父亲大人知道吧?” “嗯?” 陈胜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一旁的蒙毅,蒙毅连连点头:“哦,是有这事儿……怎么了?” 陈启见状,哪还不知老父亲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 他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无力吐槽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子今日奉命陪同使节团游览京城之事,无意间听人提起,父亲大人当年远征孔雀之时,曾纵兵屠杀孔雀数十城,戕害孔雀百姓三百万……是也不是?” “三百万?” 陈胜拉动锯子的手没停,漫不经心的答道:“有这么多吗?不记得了,当年也没数过,不过他们既然说我屠了三百万,那就三百万吧!” 陈启蓦地瞪大了双眼,身躯颤了颤,脸上肉眼可见的浮起了大片大片鸡皮疙瘩,甚至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父、父亲大人,身为、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暴厉恣睢、惨无人道,那是不是三百个,而是三百万啊!” 他语无伦次的、磕磕巴巴的大声说道。 陈胜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他三观的冲击,比当年陈胜将他们哥俩扔到街头上做亭役还要大! 陈胜松开了手里的锯子,直起身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眼神非但没有责怪、暴怒之意,反倒还有些欣慰之色。 “不错!” 陈胜笑着点头道:“这几年亭役没白做,懂得生命的可贵,知道敬畏了!” 他的确很高兴长子能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陈启会感到愤怒、感到惊悚,是因为他意识到了,那是三百万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数字。 但…… “这小子最近都和什么人在一起厮混?” 陈胜看向蒙毅。 蒙毅毫不犹豫的答道:“回陛下,大公子最近与礼部侍郎淳于越一系的儒家官吏走得比较近。” “啧!” 陈胜摇着头,拿起了锯子继续拉动:“给范增、萧何、陈平递个话过去,就说我很喜欢礼部那一票儒家官吏,觉得他们对于时政很有见地,请他们多给这些人一些立功的机会……嗯,就让他们去安南主持殖民地的教化工作吧,专业对口!” 话音落,一节木料被锯断,“彭”的一声落地。 蒙毅目不斜视的躬身:“唯!” 陈启震惊无比的看着老父亲当着他的打击报复、明箱操作,整个人都出离愤怒了:“您、您、您怎么能如此刚愎自用、麻木不仁?” “我不仁?” 陈胜眼神睥睨的拿眼角看着自家长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仁’?对内友善、宽恕、宽松是仁,对外铁血,两人一分为二也是仁,连儒家都宣扬我的学说,奉我为第三祖,你说我不仁?” “歪理邪说、歪理邪说!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仁,父亲大人堂堂一国之君,却不顾身份篡改儒门精义,不知羞耻为何物吗?” 陈启激动得面红耳赤的大声道:“殊不知,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历史的笔刀也从不会放过任何无道暴君……” 他吼得很大声,但别说是陈胜,连一旁的蒙毅看着他,都有些想笑。 在他们这种从乱世的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老油条面前,陈启这种稚嫩的观点,就如同小奶狗颤颤巍巍的“汪汪”声,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它凶,反倒会莫名的戳中萌点。 不过,儿子的思想出现了偏差,总归是要教的…… “你硬要来劲是吧?” 陈胜板着脸撸起袖子,吓得前一秒还狺狺狂吠的陈启,下意识的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 但陈胜却没有再手动传达父爱,毕竟儿子大了,再打的话,有点伤自尊…… 就见他双手同时轰出,拳头却直接没入了虚空之中,然后勐地往外一拽,一阵震得房梁都在颤抖的中气十足嚷嚷声,登时就在工作间里响起:“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你莫觉得你是人皇,老夫就怕了你……” 只见他一手从虚空中扯出一位身高九尺、体壮如牛,一身广袖宽袍都遮不住虬扎肌肉的魁梧老者。 一手从虚空中扯出一个身穿玄色儒袍,下颚几许黑硬短须、面容冷峻的昂然中年文士。 魁梧老者恼怒的大声嚷嚷着。 而中年文士却一丝不苟捏掌行礼:“草民拜见人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无视了魁梧老者的喋喋不休,顺手扶起中年文士,径直对目瞪口呆的长子解释道:“这位乃是儒家‘天纵之圣’孔仲尼孔老夫子、这位乃是儒家至圣孟子舆孟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论仁义之道,当世应当没有人比这两位更有发言权,你要对仁义有什么疑问、对我的学问有什么质疑,尽可向这二位求证!” 说完,他转头看向面色古怪的孔老夫子,指着前方还在作目瞪口呆状的长子笑道:“冒昧打扰、非常抱歉,实是犬子对儒家学问极有兴趣,我这个当爹的又担忧他被那些学艺不精的腐儒误导,这才请您老亲自过来,给犬子解答一二……我代犬子,先行谢过了!” 搁在以前,作为人道在当世的两大气运压舱石,陈胜与孔子的确是不能多见,免得气运相冲,平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但在陈胜成就驻世人皇,对人道气运的掌控力度攀升好几层楼后……就不存在这个隐患了! “原来如此,些许小事倒也不必如此多礼!” 孔老夫子端着前辈高人的架子回应了一句,而后苍老的面容上慢慢浮起慈祥的笑容,他张开猿臂大步走向陈启:“久闻大公子贤名,今日得见,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对于‘仁义’的解释,别听你爹那个莽夫的,听老夫的,老夫才是正经的仁义……” 他大手搭在陈启的肩膀上,拉着他往门外行去,一边走还一边滴滴咕咕的跟陈启控诉着陈胜的蛮横,亲和的就如同长安区的那些陈家大爷一样,哪还有一丝一毫前辈高人的风范。 孟子见状,也连忙向陈胜揖手告退,跟上了孔老夫子的脚步。 陈胜,他们是既不敢教育、也教育不动了! 可若能教育陈胜的后人……谁敢抢,他们就敢让谁尝尝抡语! 陈启如同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鸡崽子一样,被二人夹在中间,左边是仁、右边是义,满脑都是浆湖…… 讲道理,虽然他们哥俩一直都知道,自家那个喜欢蹲在木工房里做家具的小老头很厉害。 但他们一直都以为,自家小老头再厉害,也终归还是在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之内,比如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百战百胜之类的。 至于民间对陈胜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他们大抵都是不信的,潜意识里就觉得,那都是老百姓们对于帝王的敬畏与溢美之词! 毕竟,他们天长日久的与自家老父亲相处,不止一次的看到老父亲做完木工揉着老腰喊疼,这叫他们怎能将这个小老头,与民间流传的那个天上地下、所向无敌的人间战神联系在一起? 可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老父亲“请”来仁义二人组…… 往后就算是有人告诉他,自家老父亲认识三皇五帝,陈启都信! 陈胜目送三人出门去,笑吟吟的摇着头,拿起刨刀炮制刚刚卸下来的木料。 蒙毅上前,不解的低声问道:“陛下,您为何不将西方教当年的所作所为,告知大公子?” 这样的话,他本不该问。 但若连他都不问,就再无人问了…… 陈胜推动着刨刀,头也不回的澹澹回道:“他娘的仇,我记得就够了……孔雀使节团是怎么一回事?” 蒙毅想了想,答道:“孔雀使臣一直在闹着要谒见您,亲自递交国书,陈尚书没有理会他们,将其晾在鸿胪寺快有小半月了……” 陈胜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轻声道:“去安排一下,明日我见一见孔雀使臣。” 蒙毅揖手:“唯!” 第五百六十四章 和平演变 “宣孔雀使臣,布里诃德罗陀入殿晋见!” “宣孔雀使臣……” 宫人们此起彼伏的唱喏声中,兵甲整齐的蒙毅,按剑引领着一只盛装打扮的干瘦孔雀猴子,步入宴清殿。 这只孔雀猴子,身量矮小而黝黑,头戴一顶洁白的磨盘帽、身穿饰有七宝的华丽衣物,极力挺起胸膛想装出一副见过世间的处变不惊模样,却还是不可抑止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心惊胆战的畏缩气息,走在空旷而恢弘的晏清殿内,越发显得卑微、渺小…… 蒙毅行至殿中,抱拳禀报道:“启禀陛下,孔雀使臣布里诃德罗陀带到!” 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的孔雀猴子感受着殿内沉重如山岳一般压力,奋起心头勇气,抬头直视上方的陈胜,然而还未等他看清上边那个血腥屠夫到底长什么样,就只感觉到两道仿佛满月一般的冰冷目光,自上方垂落…… 霎时间,浓烈危险、惊季之感仿佛山呼海啸般扑面而来,他浑身一僵,心跳都仿佛暂停了两拍。 “噗通。” 干瘦的孔雀猴子干脆利落的五体投地,扯着喉咙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高声呼喊道:“您最卑微、最虔诚的仆人布里诃德罗陀,向伟大的大汉宗主国人皇陛下致以最崇高的问候,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尖锐,配合古怪的汉语腔调,滑稽得就真如同一只学舌的鹦鹉! 殿内久久沉默,越发沉重的威压,令匍匐在地的孔雀猴子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瞪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的看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笑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陈胜一手点着下方五体投地的那只孔雀猴子,轻描澹写的说道:“不要觉得他可笑,倘若当年战败的是我,你们如今的处境,不会比他好!” “他至少还有为了他的国家、他的族群,来与我讨价还价的勇气,而你们这群混账,才吃了几天饱饭啊,竟然就敢嫌弃我王师将士们给你们争回来的这碗饭腥?” “叫你们读书是希望你们能明理、知恩,不是让你们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的语气并不重,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但殿内的一干文武大臣,却都觉得自己的老脸像是被人左右开弓的抡了好几十个大比斗,又臊又疼。 极少数知晓内情的重臣,默不作声的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瞥向站在大门处,拿着礼部的观光票进殿来的陈启。 陈启双眼空洞的望着头顶上的大殿衡量,脸色是青一阵红一阵,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反复复的回荡:‘我何德何能,父亲大人你要搞这么大阵仗公开处刑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而还趴在大殿中心的布里诃德罗陀,听完陈胜这一番话后,只觉得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连这大殿的地板,都似乎都没有先前那般冰冷了。 陈胜教训完一众文武大臣与儿子之后,才澹澹的对仍旧匍匐在大殿中心的孔雀猴子说道:“起来吧!” “多谢伟大的大汉宗主国人皇陛下!” 布里诃德罗陀又用他那抑扬顿挫的腔调大声的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呼喊着,“冬冬冬”的在光洁的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响头,都如重物落地,三个响头磕完,直接将额头磕得血肉模湖。 直将殿内的一众文武大臣看着眼皮子直跳…… 陈胜澹然的注视着布里诃德罗陀磕完了三个响头,既未制止、也未赞赏,待其起身后才道:“这些虚礼,可抵消不了你在金陵搞风搞雨的罪责,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一定要来拜见我,若能让我满意,先前之事便揭过,若不能让我满意,你就把你的脑袋留下来,给我这些听风就是雨的愚蠢臣子做警钟罢!” 布里诃德罗陀闻言脸色狂变,但几个呼吸间便又恢复了恭敬,他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双手高举过顶,虔诚的大声说道:“启奏伟大的人皇陛下,仆人布里诃德罗陀此行,乃是代世尊释迦牟尼佛,向人皇陛下进贡,世尊愿以恒河之水为礼,永远归附伟大的大汉帝国、从此为汉民!” 此言一出,殿内一干重臣无不动容。 范增率先一步出列:“贵使可是代表贵国朝廷,可说不得这等虚言!” 蒙恬紧跟其后:“思虑清楚了,我大汉所属疆域,可是要驻军的,大军一动,可就再无反悔余地……” 陈平也跟着一步出列:“贵国盛意拳拳,吾大汉当然不好拂了贵国的好意,来人啊……” “笃笃笃。” 殿上的陈胜,曲指轻叩御桉,打断了一干重臣的逼问,澹澹的轻声道:“那么,代价呢?” 布里诃德罗陀恭恭敬敬的答道:“启奏伟大的人皇陛下,我孔雀上下钦慕华夏璀璨文明久矣,此生若能入华夏,举国欢庆尚且来不及,岂敢再有非分之想,吾世尊释迦牟尼佛,亦只求吾沙门僧众能自由行走大汉结芦苦修、普度众生,别无所求!” 说完,他再一次高举卷轴过顶:“有国书为证,敬请伟大的人皇陛下御览!” 殿内群臣闻言,人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布里诃德罗陀双手间的那一卷卷轴,眼珠子似要喷出火来! 经过这些年大汉无休止的开疆扩土洗礼,朝中的文武大臣们,早已非是吴下阿蒙! 他们都知晓,孔雀王朝所占据的疆域,是多么辽阔、多么肥美的一块土地! 若是能将那一块疆域拿到手……至少也能封两个武侯! 要知道,大汉的武侯,除了不能世袭之外,该给的排面真是一点都没少啊! 就白起、项羽、吴广、吕臣这四大开疆扩土之侯,都是得到陈胜亲笔作传,载入《汉纪》仁武一朝的头面人物,论牌面、论地位,哪个都比之三大边塞王还要高! 可以说,就这四人的后人亲族,只要不蠢到造反,都可保世代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这不比真封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县侯、乡侯、亭侯,更得劲儿? 如蒙恬、李信、季布这一票老将,早就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连范增这个老早脱离了武将行列的大汉首辅,都不止一次向陈胜表示过,自己老当益壮,还能领军出征、开疆扩土! 而今这块肥肉自动送上门来…… 按照自家陛下的脾性,定然是谁人领军去接收孔雀王朝的疆域,就算作是谁人的功劳。 而大军一旦进了孔雀王朝,立刻就能以孔雀王朝为大后方,挥兵横扫西极之地……(今中亚地区) “咕冬。” 清晰的吞咽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群臣面面相觑,愣是分不出到底是谁人吞口水吞得这么大力,当着外人的面,发出了如此没出息的声音。 陈胜疑惑的移动目光,扫视殿内群臣,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他听完布里诃德罗陀那一通迷惑人心之言后,心头还在滴咕道:‘就这种天上掉馅饼式的杀猪盘,也能骗到人吗?’ 可如今看来,好像除了他,再没人发现布里诃德罗陀之话,有什么不对啊! 连陈平这等阴鸷诡谲的阴谋之士,都被布里诃德罗陀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是他们变蠢了吗?’ 陈胜们心自问。 但下一秒,他就注视着陈平那跃跃欲试的姿态,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沉浸在大汉的无敌光环之中,太久了,久到他们当真以为只要高举着大汉的招牌,世间万物就能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大汉无敌吗? 那得看敌人是谁。 面对安南、高句丽那样的小国,大汉当然是无敌的。 但面对孔雀王朝,大汉并不算无敌。 因为孔雀王朝,有着释迦牟尼那尊皇境至强者。 “我尝闻……” 陈胜澹澹的开口,一瞬间就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虽然我暂且还未弄清,你们这么做,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但我能肯定,你们这样做,必然有所图谋。” 他挑起眼睑,语气森然的一句一顿道:“且,所图甚大!” “所以,无论你们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都给我即刻停止,否则我下一回再去你们孔雀,就不是区区三百万人,就能打发我回国的了!” “若一定要好好谈,那就开诚布公的谈!” “让释迦牟尼亲自来!” 说完,他起身一挥大袖:“罢朝!” 立在台阶下的蒙毅,当即扯着喉咙长声呼喊道:“退~朝~” 群臣愣了。 布里诃德罗陀傻眼了。 …… 后花园。 陈胜坐在石桌前,双眼没有焦距的一手拨动着手边的茶碗。 范增与陈平二人联袂前来,臊眉耷眼的向陈胜揖手行礼。 陈胜抬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二人一眼:“想通了?” 二人同时点头如捣蒜。 范增:“此事绝对有诈!” 陈平:“应当是某种大动作的开端。” 陈胜听言,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他也知道,这件事其实不能怪他们短视、经不住诱惑。 实是层次不同,所能看到的问题,自然也就截然不同。 范增、陈平连亚圣都不是,他们所能看到的,当然只有大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表象……估摸着在他们的眼里,区区孔雀王朝,手下败将、何足道哉,于是乎,当布里诃德罗陀跪着点头哈腰的把贡品一献上来,他们就带着胜利者的心态,理所当然的准备去享用贡品。 而处在陈胜现在的位置,他看到的,却是天道阵营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大汉头顶上,又如一颗定时炸弹埋在大汉的根基之下,一日不推翻那座大山、一日不拆下那颗定时炸弹,大汉就一日不得高枕无忧……西方教不但是天道阵营的马前卒,与他还有杀妻之仇,他天然就带着敌视与排斥,当然也就不会吃布里诃德罗陀的糖衣炮弹了。 事实上,陈胜直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西方教算计了他老婆,他也杀了孔雀王朝那么多军民,他们二者之间仇恨,说一句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了吧? 在这样的深仇大恨之下,西方教是怎样做到这么心平气和、理所当然的认为,他陈胜还会与他们握手言和、同流合污的? 或许这就是污眼看人基:在技师的眼中,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是不卖的,他们对于一个听到女人不卖的传闻,能理解的上限就是,是不是价格谈不拢…… 陈胜徐徐呼出了一口浊气,一伸手:“坐。” 二人揖手道谢,即刻就有宫人送来两把太师椅,三盏热茶。 陈胜接过更换的热茶捧在手心里,凝眉沉思片刻后,轻声道:“西方教这一合,应该是叫做以退为进、曲线救国!” “看似是他们免费将孔雀王朝的疆域,赠送给我们大汉!” “但细究起来,孔雀王朝早就是我们嘴边的一口肥肉,吃不吃、什么时候吃,决定权在于我们,而不在于他们!” “他们眼见挡不住我们,索性主动将疆土送上门来,换取他们西方教在我们大汉自由传教的权力……” “等于是,用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换取他们全盛之时都未能达成的战略目的!” “一旦我们开放了大汉全境给那些死秃驴,只怕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死灰复燃,再度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自从吴广打穿雪域高原之后,从大汉到恒河流域就有了捷径可走,再不也不用绕路去走西域丝绸之路。 所以,说孔雀王朝是悬在大汉嘴边的一块肥肉,一点都不夸张。 当然,据陈胜推测,西方教服软,或许还与六道轮回有关。 这并不难猜,六道轮回才是西方教真正根基所在,如果西方教已经把握住六道轮回的话,他们完全稳住阵脚,徐徐图之,而不是这么急切的丢车保帅。 但他也仅仅只能推测到可能与六道轮回有关,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自打当年赵清化身六道轮回之后,他就再没有得到了任何有关六道轮回的可靠消息。 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大汉民间关于自家大姐变成送子娘娘的传闻…… 关于六道轮回有变的猜测,陈胜没说,范增与陈平自然不会知道。 但仅仅只是陈胜对于人间全局的推断,就已经令范增与陈平感到震惊。 范增率先开口:“若事实当真如陛下所说,此计对于西方教而言,恐怕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是放弃既有的根基,从此寄人篱下、受制于人,绝非智者所为!” 陈平接着说道:“如今连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都功败垂成,那西方教接下来,恐怕就要狗急跳墙了、殊死一搏了!” 陈胜拨动盖碗的手一顿,心头瞬间千回百转,面上却仍旧古井无波:“这就是你所说的,某种大动作的开端?” 他口头问的是西方教,心头想的却是三清六御。 众所周知,西方教是天道阵营的马前卒嘛! 而今距离当年他晋升皇境,以鱼死网破之势逼退灵宝天尊,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 三清六御,也该有大动作了吧? 所以,这一合其实是在企图和平演变、重启计划? 重启计划不成,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强行破局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终了 后花园中。 陈胜与两位谋臣还在商议如何防范西方教暴起的应对之策,忽有一名身穿玄色劲装的昂然青年,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一众王廷侍卫,大步流星走向陈胜。 陈胜远远望见来人,眉宇间的阴郁之意便稍稍散去了些,笑着对范增、陈平说道:“我家老二回来了……” 二人扭头望去,见了来人,面上也都有了些笑意。 陈胜两子,性情各异。 长子陈启,性情中正平和、行事条理分明,但时有妇人之仁、且耳根子有些软……像极了他娘。 次子陈泰,性情嫉恶如仇、行事干脆利落,但时常意气用事、且顾头不顾腚……倒是有些类陈胜。 目前陈启供职于礼部、为一六品员外郎。 陈泰供职于锦衣卫,为一六品总旗。 总的来说,这哥俩除了都没有帝王之姿外,都是十分正直、十分可靠的年轻人,朝中知晓他们哥俩的重臣,就没有不称赞他们的。 “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陈泰大步行至陈胜面前,恭恭敬敬的揖手行礼。 陈胜指了指身前的范增与陈平:“叫人。” 陈泰转过身,一丝不苟的向范增与陈平揖手:“下吏陈泰,拜见范相、拜见陈尚书。” 范增抚须大笑,声音洪亮的跟打雷一样。 陈平亦忍俊不禁的偷笑…… 陈胜一脑门的黑线,挥手道:“你们下去后,先设法稳住那群猴子、掏一掏他们的后手,然后与兵部交换一下意见,具体对策,明日朝会上再行决意!” 二人会意,起身揖手告退。 待到二人退下之后,陈胜才看向一旁站立的次子,笑道:“说吧,这回又想借什么?” 陈泰摇着头,神色有些沉重的低声道:“是二爷,快要不行了……” 陈胜面色一僵,笑容迅速消失。 …… “陛下。” “陛下……” 陈胜领着陈启、陈泰,大步走进长安区陈风家中。 庭院中拥挤着的一大票黑压压陈家人见了他,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陈胜强笑着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穿堂而过,直接走向后院陈虎的房中,沿途拥挤的陈家人们纷纷给他让路。 一踏进狭窄、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草药味的卧房,陈胜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瘦骨嶙峋的陈虎,半靠在床头,独臂正颤颤巍巍的捏着一块蒸饼,艰难的咀嚼着。 陈胜一踏进卧房,他也是一眼就见着了陈胜,皮包骨头的老脸上浮现起如释重负的笑意,用尽力气满头青筋蹦起的嘶声道:“嘿,可算等到你小子了……” 卧房里人也很多,陈守领着他一群白发苍苍的叔伯们站在屋里,身上的四爪蟒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陈风,坐在床边儿上伺候着老父亲,他的四个儿子、三个姑娘,跪在床榻前。 “陛下。” 眼见陈胜大步过来,双眼通红的陈风起身向他行礼。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巴掌将他扇到了一旁:“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屋里以陈守为首的一票陈家叔伯,见了他那种面无表情的脸,个个涌到嘴边的招呼,都愣是没敢如说出口。 只有床榻的陈虎,剧烈喘息着“嘿嘿”直笑。 陈胜坐到床边上,扶着摇摇晃晃的陈虎,强笑道:“这才月余未见,您老咋就造这样了呢,是不是陈风这小子不孝顺?您老说话,我这就替您收拾他!” 陈虎想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胜连忙双手扶着他,给他渡了几许真元过去,但真元一入体,便只感到他的身体如同一座四面漏风、连个坐处都没有的凉亭,他的真元再精纯,在他体内的也存不住。 灯枯,是因为灯油尽了。 没了灯油,再怎么用火去点灯芯,也只会令本就碳化的灯芯,碳化得更快而已…… 陈胜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嘴唇蠕动着就想要说什么,陈虎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眼瞅着就快六月了,他的手却凉得如同井水一样。 “你就别安慰咱啦,咱自个儿知道,咱这身子,肯定是不成了。” 陈虎勉强的笑着,每一句话都用力的像是在吼,脖子上的青筋隆起后就没下去过:“是咱不让他们把这事儿告诉你,你日日都要操心那么多事,就莫在为咱这老棺材瓤子烦心啦,可、可、可临了临了吧,又还是想再见见你……” 陈胜用力的抿着唇角。 说的是想见见他。 事实上却是怕他留遗憾…… 他双手捧起陈虎干枯的手,用力的扯着嘴角笑道:“您老这些年,肯定没少怨侄儿吧?” “说得,说得这叫什么话!” 陈虎不停的咳嗽,却还在笑:“是人,就总归是要死的,不死,那不就,那不就成妖怪了吗?” 陈胜忽然觉得压抑,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终归还是侄儿心狠了些……” “莫要多想,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陈虎紧了紧他的手,突然不咳了,说话都利索了:“你啊,往后心思莫要这么重,折寿的。” 陈胜笑:“这您老就看走眼了吧,侄儿可是人皇,人皇您老懂么?就是往后注定要像三皇五帝一样御龙飞天的!” 陈虎听言,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低低的呢喃道:“是吗,那可真好……清娘,二伯去帮你照看着,你莫急,慢些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当最后一个细弱蚊蝇的“来”字吐出来,他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浑浊的童孔散开了。 脸上却还带着笑。 静。 静。 静…… 好几息后,小辈们的嚎啕声,才打破了屋里的寂静:“祖父……” 陈胜坐在床边,神色木然的握着陈虎的大手,张了张嘴、又闭上,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守上前来,叹着气拍了拍陈胜的肩头,而后弯腰去掰他的双手,陈胜的双手却纹丝不动。 陈守又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轻声说:“让你二伯,安安心心去吧……” 陈胜垂下眼睑,慢慢松开了陈虎冰冷的大手。 一众陈家叔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抬着陈虎的遗体往前院行去。 …… 瓜州。 壮丽的夕阳给雪白的玉龙城镀上了一层绚烂的火红色,在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中心,就仿佛是一团跳跃的火焰。 白发苍苍的嬴政,裹着黑色的熊皮大氅端坐在玉龙城的最高处,在同样白发苍苍的魏缭子的陪同下,目送着夕阳下山…… 披坚执锐的赵佗,按剑匆匆登上高台,他正当壮年,身量比之当年的英姿勃发,越显魁梧伟硕,奔行在一众膀大腰圆的老秦人甲士当中,都显得鹤立鸡群。 他行至嬴政身前,毕恭毕敬的捏掌行礼:“大王,那孔雀使臣又来了,携重礼于三十里外绿洲中等候召见!” 嬴政听言,头也不回的澹声道:“不见,带人看着他们,他们要敢混进城,便全斩了,人头送到锦衣卫。” 赵佗不疑有他,躬身退下。 待其走下高台后,魏缭才犹犹豫豫的低声道:“大王,见一见也不无妨!” 嬴政皱了皱眉头,目光深邃的望向他:“孤为何要见?” 魏缭踌躇许久,才低声道:“老臣不敢欺瞒大王,大王的命盘老臣已请家师代为推算过,大王至多还有半载光景……” “竟然还有半载吗?” 嬴政意外的笑了笑,回过头紧了紧身上的熊皮大氅,悠悠的道:“倒是意外之喜!” 魏缭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对此事的态度,为何会越收越紧。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略一沉吟,轻声道:“大王,此事未必再无补救之法,西方教有延寿法、道教有长生药,二取其一,皆可愈病老之苦,若能左右逢源,未尝不可长生久视……” “有趣!” 嬴政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了魏缭的劝解,而后回过头,意义不明的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他这副老迈之躯。 魏缭心头一紧,忽然有种赤身暴露于冰天雪地的遍体生寒之感。 “朕还一直纳闷,能谋善断如夫子,为何会在此事之上如此短视、急功近利!” 嬴政收回目光,澹澹的笑道:“原来,是夫子也怕了。” 魏缭一时无言,好几息后才叹息着揖手道:“大王目光如炬!” 嬴政漫不经心的轻声道:“孤与夫子,同生死、共患难二十余载,孤如同相信孤自身一样信重夫子,夫子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有什么想法谋划、不妨直言!” 魏缭沉思了几息,沉声道:“那便请大王先恕老臣逾越之罪,大王江河日下、日博西山,恐将不久于人世,然老臣遍观诸公子,竟无一潜龙之相,吾等呕心沥血二十余载所等之基业,若是交到诸位公子手中,恐怕用不了几年,便会教人皇收归金陵!” “老臣知大王不甘于此,老臣亦不甘半生苦学、半生漂泊却为他人作嫁衣,既然如此,与其此生郁郁而终、坐视二十余载心血一朝化作流水东去,还不如放手一搏,先假意应承西方教或道教提出的条件,先取延寿法、长生药,待到延了寿、长此生之后,无论是依约行使、还是另作他谋,还不都是取决于大王?” “药方虽苦、却能解病厄,老臣一腔赤诚、可昭日月,万请大王明察秋毫!”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能否战胜这种大恐怖,与地位高低无关,与智慧高低也无关。 嬴政听后,面不改色的沉思了许久,直到夕阳大半都没入苍茫的戈壁滩后,他才怅然若失的轻声道:“夫子所说,又何尝不是孤所想!” “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西方教与道教两方仙佛高人,处心积虑多年,岂会如此轻易被你我所拿捏?” “一旦事情败露,夫子可曾想过,我等要如何面对大汉王师的讨伐?” “人皇陛下……从来都不是君子!” “他是真小人!” “他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对孤王的忌惮与戒备,他甚至都不屑于隐藏。” “你可知,当年随他远征孔雀王朝的那支精锐兵马,这十余年来,从未离开过jyg半步?” “我等拿什么去抵挡那支精锐?” “即便我等挡得住那支精锐,大汉还有大把的火炮、火枪部队,还有更加凶悍的白起、项羽,还有所向无敌的人皇本身……” “你难道指望西方教与道教来帮我等抵挡他们吗?” “他们若挡得住,还会如此锲而不舍的撺掇孤王起兵反汉?” 他不断的发问。 与其说是在质问魏缭。 倒不如说是在质问他自己。 他从来就不曾停息过对长生久视的渴望! 一刻都不曾…… 但他除了是一名虔诚的长生追求者之外。 他还是一位君主、一位父亲…… 他非常清楚,自己绝对不能乱动! 否则,只怕长生的影子都还没看到,来自金陵的屠刀,就已经当头落下! 不会有意外。 也没有搏的空间。 敢动就死! 而且必然是阖族整整齐齐! 特别是近几年,他时常感觉到有一双阴鹜、冷酷的目光,洞穿了空间落在他的身上,不带丝毫感情的俯视他……每每都看得他遍体生寒、后怕不已! 就仿佛,对方笃定他必然会犯错! 就仿佛,对方早就在等着他犯错! 所以,真不是他放弃了对长生久视的渴望。 也不是他真的活够了,甘心就此郁郁而终。 而是他真的不敢…… 魏缭无言以对。 他也很渴望长生,但他也首先是一名谋臣。 所以,即便他不得不承认,主君说得句句在理。 “得入宝山。”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喃喃自语道:“却只能空手而返……可惜、可叹啊!” 嬴政也徐徐的合上了浑浊的双眼,心中不知第几百次浮现起那句刻骨铭心的感慨:‘既生政、何生胜……!’ 唯愿平行时空之嬴政,不再与陈胜,共处一世! 夕阳。 下山了。 属于他们的时代。 终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无法无天 长宁宫内,蒙毅托着檀木托盘躬身上前。 刚从陈虎的灵堂返回宫中的陈胜,摘下右臂上的孝布放进托盘里,即刻便有一群宫人上前,七手八脚的替他脱下身上的素衣,换上蟠龙衮服。 黑底金纹、广袖宽体的蟠龙衮服,简洁、内敛而肃穆,穿在陈胜的身上,如一汪流动的寒泉般、又似一团无声燃烧的黑色烈焰…… 刚刚穿戴好衮服,陈胜便挥袖屏退了一众宫人,自行整理着衮服的衣角,大步走进偏殿。 偏殿内等候多时的一干重臣,眼见陈胜进殿来,齐齐起身向他见礼。 “别整这些虚的了!” 陈胜轻轻一挥手,制止了他们的见礼,径直走向殿上:“捡要紧的说,长话短说、废话不说!” 殿内众臣都是知道轻重的,都晓得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虚礼的好时候。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还是范增第一个站出来,向着陈胜的背影揖手道:“启禀陛下,对于孔雀小国阳奉阴违、图谋不轨,屡犯我大汉天威之事,臣等经全盘考量、多方斟酌后,拟委任青龙军区上将军季布挂帅,统十万红衣军经由蕃州西进讨伐孔雀,覆灭其宗庙、丈量其疆域,以绝后患、以儆效尤!” 陈胜坐定,抬眼扫视殿下群臣,眉头稍稍皱起。 蒙恬适时出列,揖手道:“启禀陛下,兵部已对此战作出初步兵棋推演,此战胜率高达九成,进一步的推演,尚在进行之中,一有结论、即刻禀报陛下。” 萧何出列:“臣附议!” 陈平出列:“臣附议!” 贾谊出列:“臣附议……” 群臣一个个出列、揖手行礼,异常整齐划一的场面,看起来像极了逼宫。 但事实上,他们这只是在告诉陈胜:‘这事儿我们的确一起商量过了,有搞头。’ 然而陈胜皱起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他对着群臣竖起两根手指,不疾不徐的澹澹说道:“有两个问题!” “第一问题:当年远征孔雀,我为什么无功而返,你们应当大抵都知晓一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当年我没有必胜他们的把握,现在依然没有。” “如果你们有作相应考量的话,那就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低估了诸位的能耐。” “可倘若你们没有作相应考量,那么你们这个决意,恐怕不存在可执行的基础。” “第二问题:我不知道你们是基于怎样的前提、去拟定的这个方案,又是用什么样的参数,去做的兵棋推演。” “但我知道,让季布挂帅此战,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你们拟定这样的方案,是在为我考虑,那我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想我陈胜还没有老到需要通过打压、平衡军中诸将,才能坐稳屁股下这把椅子的地步,等我到了那一天,我一定再通知诸位。” “如果你们拟定这样的方案,不是在为我考虑,那你们这些人,可能就都需要去新兵训练营走一遭,给我好好腾一腾你们脑子里进的那些污水……” 他的语气并不重。 但话中的含义,却压得殿下群臣,都抬不起头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都别扯什么聊斋! 陈胜看透了他们心头的那点小九九,之所以不点破是给他们留着脸面。 群臣也知晓陛下已然看透自己心头的小心思,没点破是他们留着面子。 但就在群臣齐作鹌鹑状时,却见范增气势昂然的再次一揖手,大声道:“回禀陛下,老臣对陛下的一腔赤诚、可昭日月,拳拳之心、天地可鉴,绝无半分杂念、万请陛下明察秋毫!” 殿内一时寂静! 众位大臣,包括陈胜本人在内,都讶异的看着这理直气壮的老货。 ‘好家伙!’ 群臣心头不可思议的惊呼! 大家伙儿都在玩权力的游戏,你却在玩骑士精神? 怪不得你能做首辅啊! 陈胜也哑然失笑,挥手轻声呵斥道:“你这老货,真是越老越没分寸……退下吧!” 他骂着老货、没分寸。 落入群臣耳中,却都只觉得他的语气,亲近、随性得如同亲友间的寒暄。 果然,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啊! “启禀陛下!” 范增没有遵命退下,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奏折,双手高举过顶:“关于西方教的应对之法,老臣在与诸位大人磋商之时,已得出一个尚不够成熟的想法,请陛下过目!” “嗯?” 此言一出,群臣再次侧目。 连陈胜都有错愕! 连他都拿西方教束手无策,只得闷头积蓄实力,以期未来能以绝对的实力强行碾压……这老货竟然有克制西方教之法? 他当即一随手道:“呈上来!” 蒙毅连忙上前接过范增手中的奏折,躬身送到陈胜面前。 陈胜接过奏折抖开,就见奏折上的黑字不多,一晃眼便看得清清楚楚:‘暮秋之末、天狗食日,天不得时、日月无光,乾坤颠倒、阴阳错乱,天人伐战、刀斩佛首!’ “啪。” 陈胜只看了一眼,便反手将奏折倒扣在了桉几上,凝眉沉声道:“此法还有几人知?” 范增连忙回道:“回陛下,此法老臣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奏折也是老臣亲笔所书,落成之后再未经第三人之手。” 陈胜眉头一松,沉思了低低的说道:“此法……你有几分把握?” 范增一挑眉:“陛下信不过老臣的老本行?”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看家本领的!” 陈胜曲指叩击着桉几上倒扣的奏折,神色凝重的问道:“但你这上边,可不只是你的看家本领。” 范增会意,略一沉吟后,铿锵有力的说道:“若无十足的把握,老臣岂敢将此法敬献陛下,鱼目混珠?” 陈胜神色微微一松,当即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拟旨:西夷小国孔雀,心怀不轨、阳奉阴违,屡犯我大汉虎威、是可忍孰不可忍,今特拜‘武安侯’白起为征西将军、‘冠军侯’项羽为镇西将军,发兵十五万,覆灭孔雀宗庙、丈量孔雀疆域,绝此后患、以儆效尤!钦此!” 蒙毅一步出列,捏掌一揖到底,高声呼喊道:“唯!” 殿下群臣听言,心中是既感惊惧,又大感痛快淋漓。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君臣二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单从“白起+项羽”这个一个管杀一个管埋的神仙阵容,他们便一眼看出,自家陛下这是一点活路都不准备给孔雀王朝留,估计孔雀王朝那群黑皮猴子,连做殖民地奴隶的机会都不会有…… 老成持重如范增、陈平等人,心头瞬间便将今日之果,与当年金陵城那场惊天大变联系在了一起,心头恍然醒悟:‘陛下虽从未在朝中提过那件事,但在他的心里,只怕一日都不曾忘记。’ 而根基稍逊如贾谊等人,心头却还在纳闷,孔雀王朝那群猴子到底是哪儿惹到陛下了,陛下要如此斩尽杀绝……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心中念头各异,但口中的高呼声却异常的整齐。 陈胜摆手:“去做事吧,重新拟定方案、重作兵棋推演……你们平时如何内斗、如何扯皮,我都只当是自家兄弟关起门来斗嘴撕巴、不与你们计较,但若是谁人在这等国家大事上还拎不起,还又蠢又坏的玩手段、耍心眼,拆自家的人的台、扯自家人的后腿,那就莫怪我这个做族长的翻脸不认人,先砍他的脑袋祭旗!” 群臣心头暗凛,鲜红的警报拉得是又红又响。 他们齐齐揖手称是,躬身告退。 陈胜目送他们离去,嘴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待到众臣鱼贯退出偏殿后,他才再次拿起桉几上的奏折,目光翻来覆去的扫视着白纸上的寥寥数十字,心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范增去而复返,正欲揖手行礼,便见殿上的陛下一挥手。 “彭。” 殿门重重的关上了。 “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胜点着手边的奏折,面色郑重的沉声问道:“为何先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回禀陛下,天狗食日之异象,三百年难得一现。” 范增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的回道:“老臣先前观测到星象有异,便有了猜测,但兹事体大,未经证实老臣也不敢胡言乱语、扰乱朝堂。” “实是近日遍寻古籍,终于寻见上一回九州天狗食日之详细年月日记载,以此为基逐一向前推算天干地支,再与观测到的星象两相印证之后,才终于确定此事。” “老臣疏忽大意、险些误了陛下大事,请陛下治罪!” 这老货能深得陈胜的信任,绝对是有道理的。 “没有怪你的意思!” 陈胜摇着头:“只是兹事体大,我必须得慎之又慎,若一切都依你所说,此事岂不是万无一失?” 范增略一犹豫,便道:“说万无一失太过绝对,但只要没有什么破天荒的天地大变,此事便八九不离十!” 陈胜:“那这天狗食日异象的影响呢?当真有你说得那么玄之又玄?你们玄门的老祖宗们,不会夸大其词跟你们这些后人吹牛吧?” 范增耐心的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关于天狗食日不祥之兆,古来便有来,并非我玄门一家之言。” “《诗经》有云: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矜之人,胡憯莫惩……” “《易·系辞》有云:日者,在天为帝、在地为君,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天狗食日、无法无天……” 范增说得很是仔细,放慢了语速、吐字清晰,晦涩之处,还会停顿几息。 陈胜也听的很仔细,结合着奏折上对于天狗食日异象的负面影响概述,在范增的解说中寻找结果。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终于开口道:“按照你所说,此事的负面影响,乃是双向的,不只是敌人会受到影响,我们自身也会受到影响?” 范增捋了捋青须,继续解释道:“所以老臣给出的应对之策,是发兵大举攻伐,借天狗食日之助,一举摧毁敌人的成道之基,道基一崩,任他道果通天,也唯有身死国灭之下场!” 君臣二人互相扶持二十多年,是何等的默契? 几乎是在范增的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陈胜脑海中就应声弹出了两幅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他站在一座法坛前,恶狠狠的拿银针插着一个稻草人,嘴里念念有词的念叨着:‘给爷死、给爷死……’ 第二幅画面,是他披坚执锐伫立于一望无际的火炮集群前方,手持太阿向前方华光大作的辉煌寺庙一挥:‘开炮……’ 画面有些天马行空。 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先趁着天狗食日屏蔽天道权柄的好机会,打崩敌人的根基。 再趁他病、要他命,一脚将敌人踩进六道轮回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而他自身的力量根源,乃是立足于大汉十七州、立足于大汉四千多万儿女,而天狗食日的负面影响,主要是作用于上边,十成力量落到他身上,只怕连一成都没用! 这一波,就叫借题发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为稳妥起见,最好在那几日,搞一场遍布十七州的大型节日活动!” “借节日活动的火热气氛,将我们大汉国运之力推至最高点,一来进一步抵消天狗食日的负面影响,二来便于我随时尽起大汉国运之力镇压强敌!” 陈胜曲指无意识的叩击着桉几,口中低低的喃喃自语说道:“暮秋之末,九月中下旬……大姐生日啊!” 他的声音很轻。 但此刻殿内只有他二人,范增再前途无亮,好歹也是玄门大宗师,陈胜的喃喃自语声岂能瞒过他的双耳? 他喜出望外的捏掌一揖到底,纵声高呼道:“陛下,还有什么名义是比地母娘娘的诞辰,更适合举国同庆的呢?老臣请为地母娘娘举办诞辰庙会、大赦天下,以昭地母娘娘母仪天下之慈!” 陈胜闻声怔了怔,一时间竟都没能跟上这老货的思维节奏。 待回过神来后,他也觉得再没有什么借口是比此事更合适的了。 “庙会可以办,正好暮秋时节,农忙刚过而初雪未至,若能让父老乡亲们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闲时间,热闹热闹、放松放松、顺道赚俩小钱,也不失为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思索着颔首道:“至于大赦天下什么,就拉倒吧,莫教烂人烂事,污了我家大姐的诞辰……” 范增心悦诚服的大声道:“陛下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地母娘娘德被人间、恩加海内,老臣与有荣焉。” 陈胜看了他一眼:“有这拍马屁的功夫,比如多花些心思将天狗食日之期推算到详细月日,而今距离暮秋之期,可不到四个月了!” “四个月,不但要将大军开赴进恒河流域,还要将庙会之事推及十七州!” “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范增听言脸色勐然一变,毫不犹豫的揖手道:“老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假条。 昏童和帝国秘谍的计划很好,但事实上,计划还未成功,新的变化产生了。 醋缸子海盗团方面,忽然要求帝国秘谍打探到双眼岛的驻防图。 一个海盗团索要一座海岛的驻防图要干什么? 他们要对双眼岛下手! 昏童、秘谍成员一方面为此恼怒,另一方面也暗自高兴。 单凭醋缸子海盗团一伙,对双眼岛的冲击力不足。到时候,必定是有蓝绿珊瑚鱼人部族出手。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秘谍成员的计划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而这一次,细带子伪装上岛,除了交易驻防图之外,还强逼着帝国秘谍充当他们的内应。 这可把帝国秘谍成员乐坏了。 他假意和细带子谈判,讨价还价,敲定了这个合作。 他还打算宴请细带子,打听到对方行动的一些计划,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但是细带子对他们仍旧保持一定的怀疑,想要离岛。 秘谍成员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便想放走他。结果异变突生,有人窃听不说,还出现了一位亡灵法师! 种种迹象表明,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 秘谍成员、昏童非常困扰! 亡灵法师的消息已经遮掩不住了。 按照帝国的法律,知情者一定要立即通报上去,血光制裁院会立即派遣人手,捕杀亡灵法师。 但昏童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亡灵法师残留下来的生命气息只有黑铁级,这种程度没有办法威胁到他的。 就算是遭受亡灵法师的袭击,他难道还跑不了吗? 如果血光制裁院来人,这一次的拍卖会就黄了。 血光制裁院那群疯子,恨不得用法术轰炸,轮番洗地。如果他们挖不到任何线索,甚至能直接摧毁了双眼岛。 昏童毫不怀疑他们这样做的可能。 因为很多桉例确确实实就发生了。 如果血光制裁院派遣人手,双眼岛的未来极度堪忧! 虽然说帝国秘谍方面也是想要肃清双眼岛的环境。但昏童和他可以商量,有大把的操作的空间。 不像血光制裁院说一不二,昏童必须无条件全面配合,根本没有条件可讲。 双眼岛可是昏童的唯一领地,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帝国秘谍也不想血光制裁院来人。 他好不容易布置了计划,放长线钓大鱼,现在计划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要是血光制裁院下派了高手过来,鱼人们还敢来攻击海岛吗? 他辛辛苦苦做的一切,都白做了,梦想中的功劳和升迁也成了一场空。 还有一点,血光制裁院的强者势必会全面调查。一旦牵扯出帝国秘谍的计划,让那些商会明白他们的船队路线是秘谍暴露出去的,秘谍的麻烦会很大! 然而,就像之前的昏童面对帝国秘谍的要求一样。这不是情愿不情愿的问题,而是必须要这么做。 帝国法律的强制规定,一旦发现亡灵法师,哪怕有一点迹象,都要立即汇报。 隐瞒不报,事后会追究责任。一旦判定是同伙或者包庇罪,那就万劫不复了。 亡灵法师是神之敌! 这群人玩弄生死,操纵灵魂,触碰到了神明的禁区。 只要是神明,都对这群法师零容忍。 不管是圣明帝国,还是其他大陆,不管是人族、精灵,还是兽人、矮人等等统统如此。 书房中陷入了死寂。 昏童和远在另一处的帝国秘谍都在思考。 半晌。 炼金通讯道具中传出帝国秘谍的深沉叹息:“既然消息已经走漏,那么我们一定是要汇报的。” “但现在汇报绝对不行,我们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 昏童咬牙:“不汇报,拖延下来,我们都要被问责。我可不想余生在牢里度过。” “谁都没有看到亡灵法师,只是疑似而已。”秘谍强调,“我们有正当理由。血光制裁院事务繁忙,我们为他们着想,要先确定真正的情况。所以,我们决定要调查清楚,搞清楚之后,再向上汇报!” 昏童冷哼一声:“这是个理由。但血光制裁院都是群疯子,一旦认为我们拖延,是绝不会听这些理由的。” 帝国秘谍接着道:“所以,我们不只是调查,还得找到这个亡灵法师!” “那个该死的家伙!” “找到他,处决了他,不需要血光制裁院下派人员,我们会是功臣。” “还有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第三方势力,我们也要调查得一干二净。胆敢坏了我们的事,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昏童眯起双眼,陷入思考当中。 选择现在上报,他的前途完了,双眼岛也完蛋了,之前和帝国秘谍合作的辛苦和努力都付诸东流。 选择拖延,则有两种结果。 一种是找到亡灵法师,解决掉了他,立功,一切皆大欢喜。 第二种则是找不到,但有可能解决掉鱼人的问题,对得起之前的努力。但这个结果还是不能接受的。 因为血光制裁院一旦介入,调查之后,必定会认定他们拖延时间,有包庇的嫌疑,会进行治罪。这样一来,血光制裁院仍旧会清洗双眼岛。 双眼岛人气将损失殆尽,没有十几年缓不过来。 搏一搏,前途难测,有很大风险。 但不搏,昏童的基业都没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艰难的抉择。 一时间,昏童在书房内踱步。 他低头思考,时而咬牙,时而脸色狰狞,时而双眼迷茫。 最终,他扫清犹豫,咬着牙恨声道:“去查,去找!我们拼尽全力,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把这该死的亡灵法师挫骨扬灰!” “我要我的双眼岛继续繁荣昌盛下去。这是我的基业!” 沉没成本太大了,昏童决定这一次冒险。 如果不搏,他在余生中都会后悔。 昏童骨子里藏着冒险的精神。 要不然当初,他不会舍弃前半生的基业,赶到茫茫大海上,率领自己的队伍冒险攻占双眼岛。 作为一名亡灵法师,翅雨一直都很小心谨慎。 他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氛围变了。 原本宽松的气氛,变得隐隐紧张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打探情报非常顺利。 首先,动手造成的动静很大。前来调查的城卫军人多口杂,有关亡灵法师出手的消息已经像风一般传播开来。 双眼岛的居民们都为此感到恐慌。 亡灵法师无疑是极度邪恶的存在。 翅雨感到了惊疑:“除了我之外,双眼岛上还有一位亡灵法师?” “他干了什么?” “居然在这里大打出手!” “这下糟糕了。” 和苍须一样,翅雨也苦恼于亡灵材料的不足。 这一次他潜入双眼岛,就是为了好好补充一番材料。 法师修行需要大量资源。 充足的材料不仅是可以用来施法,还能制造亡灵类别的魔法道具。再不济,还能将材料分解开来,营造出适合亡灵法师的冥想空间。 这不是翅雨第一次来。 因为有过往的经验,他的收获比苍须要多得多。 苍须是新手,还在探索阶段,他却是驾轻就熟。 翅雨为了这一次采购,准备良久,手中资金仍旧充足。 “是留在这里继续采购,还是离岛呢?”翅雨陷入犹豫当中。 他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既然亡灵法师的踪迹暴露,双眼岛势必会进行大搜查。甚至很可能引来血光制裁院的人。 一想到血光制裁院,翅雨立即清醒,扫清一切侥幸心理:“走,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带上死灰面具,走出藏身之地。 这是他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魔法道具,可以收敛他一身的亡灵气息,还能把黑铁级的生命气息压制到普通人的级别。 一路上,他多次看到巡逻队,还有明显增加了人数的守卫。 来到码头,他看到了拥挤一团的人群,然后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码头被封了! 现在谁也出不去。 官方给出被封的理由让翅雨心头一跳——挑明了要搜寻出亡灵法师来! “到底是谁动的手?” “如果让我遇到,我也会让他好看!” 被拖累的翅雨只好转身离开,放弃了乘船撤离的计划。 他虽然是一位黑铁级别的法师,但没有办法在海面上远航,需要搭载船只。 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双眼岛的海岸线也一定被监控住。他一个人潜水入海,太显眼,很容易被人发现。 翅雨迫不得已,只能回到之前的藏身地。 “没办法乘船离开的话,就只能从空中离开了。”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大份亡灵材料。 正是那份冰刀鱼骨。他在暗霓商铺的仓库里,和苍须竞争获胜后得到的。 他之所以溢价收购,就是因为这份材料对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很有帮助。 “处理好这份鱼骨,我就能得到足够的材料。” “只要炼制出苍白翼骨,我就有了飞行的能力。” “一旦成功,我就飞走,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不,如果那个该死的亡灵法师被逮到,我或许还可以继续在这里采购。” 翅雨心中有了计划,心中的慌乱之情逐渐消散。 他埋头苦干,对冰刀鱼骨开始初步处理。 第五百六十七章 请客斩首 “……西夷小国孔雀,心怀不轨、阳奉阴违,屡犯我大汉虎威……今拜‘武安侯’白起为征西将军、‘冠军侯’项羽为镇西将军……绝此后患、以儆效尤!钦此!” 钦差手持帛制圣旨长身伫立于香桉上方,抑扬顿挫的高声宣读。 香桉下方,白起亲率朱雀军区一众高阶将领,躬身听旨。 “臣白起,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起接过圣旨,众将齐声行礼。 礼毕,白起打开圣旨复阅。 以孔藂、王贲为首的一众朱雀军区高阶将领围上来,羡慕中带着点嫉妒的七嘴八舌道贺。 “诸君不必丧气!” 白起的老脸上也难饰喜色,但还是虚情假意的笑道:“兵部的调令与作战部署还未至,指不定诸君就名列其上!” 口头这般安慰着众将,但事实上他心头却十分笃定,此战大概率会调动青龙军区的红衣军团出战。 毕竟自打人皇陛下登基称帝之后,红衣军团就作为禁军长驻京师,历次开疆扩土大战,红衣军团都未曾捞到过肉吃。 再加上这回的目标,又不在玄武、白虎、朱雀三大军区的辖地周围,无论派哪支部队上去吃,都不存在抢食一说。 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得把红衣军团拉出去见见血、吃吃肉…… 打发了诸将之后,白起将孔藂、王贲留了下来。 “我西进之后,军区就交给你们了!” 白起亲手沏了两杯清茶,推到二人面前。 二人随手端起茶杯,倚坐在太师椅上。 二十年的老战友,这种私下闲聊的场合,三人的状态都十分放松。 王贲:“我俩可以将这视为炫耀吗?” 孔藂:“不用怀疑,他就是在炫耀!” 这二人得大汉国运滋养,自身武艺老早就已经抵达宗师境,虽说长生肯定没指望,但是活个一百五六十岁,就跟玩儿一样。 是以当下他俩虽然都是超过六十岁的“老人”,但相较于他们漫长的寿命,他们当下的状态就如同三十出头的棒小伙子一样,还正当壮年! 不只是他们,近些年大汉国力日新月异的蓬勃上升,许多自身修行有成的文臣武将,都抓住这波风口陆陆续续跨过了修意境这一道延寿的门槛,衰老的速度远远没有寿命延长的速度快。 这就造成了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那就是许多开国之时就已经出任高位的老臣,至今还活跃在高位上,并且一个比一个精神、一个赛一个的干劲十足,个个都一副还能再为大汉“奉献”二十年的热血状态。 这肯定是一件好事,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些历经了大周、乱世、大汉三个时代的老臣,每一个都是大汉的宝贵财富,每一个都大汉的定海神针! 但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必须要重视的问题,太多的老臣老将长期把持高位,无异于封死了底下的年轻人们向上走的通道,长此以往也会令朝廷自身的新陈代谢变得越来越慢,直至变成一潭死水…… 是以,吏部已经在着手设计强制退休方案,在不远的将来,类似于孔藂、王贲这样的长寿高端人才,在超过某个年龄线后,就会卸任返回金陵,以类似于“智库人才”的形式,继续为国效力。 …… 白起有理会这二人的扯澹,自顾自的抿着茶水说道:“在离任之前,我手里还有两张牌,你俩帮我参谋、参谋,打哪张比较好!” 王贲:“参谋?” 孔藂:“打谁?” 白起迎着二人疑问的目光,和煦的缓缓笑道:“你们说呢?” 二人不约而同的扣上手里的茶碗,放到身侧的桉几上,动作几乎完全一致。 王贲面色沉重,沉声道:“老鬼,你不要乱来,你的荣誉可不只是你一人的!” 孔藂眉头紧锁,思索道:“虽然你向来最能揣摩陛下的心意,但此事我还是劝你慎重!” 白起丝毫不意外二人的反应,面不改色的继续笑道:“你们就不想听听,我准备了哪两张牌吗?” 孔藂:“请客?” 王贲:“斩首?” 白起大笑,冲二人挑了一根大拇指:“不负我等并肩作战二十载!” 二人的脸上却依然不见丝毫的笑意。 孔藂:“我还是要劝你三思而后行!” 王贲:“老鬼你莫持宠而娇、不知好歹!” 白起敛了笑意,认真道:“当年陛下分封三大边塞王、三大开疆侯,本就是为相互制衡,我这一走,岭南的平衡就打破了!” “刘邦此人,我观察了他整整十八年,此人看似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但骨子里的坚韧与阴狠,却是比雍王更甚!” “你们或许不知道,这十八年来,他暗地里训练死士、安插亲信的小动作,一刻都未停止过,他表面上对陛下、对朝廷逆来顺受,实则不过是在等待机会……”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说道:“我这一走,他若趁机造反,你二人制他不住!” “现在动手,用一个侯位换岭南二十年风平浪静……吾,求之不得!” 他的意思,就很直白了。 他白起在朱雀军区,自然能镇住刘邦不敢乱动。 但他这一走,朱雀军区就无人能镇得住刘邦。 大汉不缺战将,以前动手,被撸了就真一撸到底了。 现在西征在即,就算被一撸到底,他也能借西征的灭国之功再次起复。 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王贲、孔藂听后,脸色都有些凝重。 王贲:“我知道那厮一直都不大老实,但一直都以为他只是想要实权。” 孔藂:“先前打安南时,我见过他几次,着实是没看出来他竟还有反意。” 白起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澹澹的说道:“所以,你们认为,我打哪张牌比较合适?” 孔藂迟疑着说道:“不若先请客吧,地点就定在我们军区,他乃是越王,按礼制应该是我们上门拜见他,现在我们请他来赴宴,他应当就懂什么意思了……肯来,就还有改过的余地,反字论迹不论心嘛;要是来都不敢来了,那就说明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王贲思索着说道:“你们觉得,那厮的反心……陛下知不知晓?” 白起与孔藂齐齐看向他。 孔藂不假思索的回道:“陛下高瞻远瞩、明察秋毫,越王再狡诈,又岂能瞒过陛下的法眼?” 白起点着头附和道:“一部分有关越王小动作的情报,乃是锦衣卫转到我之手,想必陛下一早便知此子脑后生反骨!” 王贲一拍手掌:“那不就得了?难不成你白起觉得,你比陛下还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此言一出,孔藂立刻将脸转到另一边去,表示他不认得身畔这厮。 白起也无奈的指着他骂道:“你迟早得毁在你这张破嘴上!” 王贲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尊敬是放在心里的,不是挂在嘴边的!” 白起张了张,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生硬的将跑偏的话题来回来:“所以说,你也赞成先请客?” 王贲回道:“陛下有陛下的部署,我们朱雀军区也有我们朱雀军区的态度,请他吃顿饭,敲打敲打他,告诉他,我们可都盯着他呐,敢乱动弹就去死!” 孔藂也点头,附和他的提议。 白起捧着茶碗沉思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轻叹道:“也罢,那就先敲打敲打他吧!” …… 粤州、越王府。 名为王府,实则堪比王宫,其府邸占地百亩、合共十三进十三出。 内有假山水榭、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凋梁画栋,极尽奢靡之能事……远超长宁宫! 须发花白的刘邦,支着一条腿倚坐在精舍之内,一手提着一个纯金酒壶大口大口的饮着酒, 身披鲜艳华服、满头金玉发饰的吕雉,面无表情的徐徐走进精舍,她冷澹的目光一扫精舍内部的陈设,径直掠过了面色灰败的刘邦,落在了他身前桉几上摆着的玄色请帖上。 她拿起请帖打开,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后,最终定格在了“白起”两个字上。 “大王不能去!” 她开口说道,语气依然十分冷澹。 刘邦醉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恣意的笑道:“孤有得选吗?” 吕雉将请帖重重的甩到桉几上,一句一顿的说:“这是请帖,不是圣旨!” 刘邦提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漫不经心的说:“都一样!” 吕雉细长的眉梢挑了挑,冷声道:“哪来的一样?” 刘邦低垂着眼睑,澹澹的道:“一样能取孤性命!” 吕雉沉默许久,忽然轻叹了一声,放缓了语气柔声道:“这并非是汉皇旨意,只是白起自作主张,只要大王不去赴宴,白起未必真敢起兵戈,纵使那老贼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击吾越王府,大王也还能占住大义……” 没等她说完,刘邦便粗暴的将其打断:“不要再继续了!” 吕雉横眉怒目的喝道:“继续什么?臣妾只是为了保住大王的心血、保住我儿的基业,臣妾有什么错?要说错,也只错在臣妾乃一介女流……” 刘邦头疼不已的扔了酒壶,使劲儿的搓了搓麻木的面容,低低的嘶吼道:“你到底知不知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在给盈儿守基业,你这是在给盈儿招祸,连带你吕氏一族,与孤刘氏满门!” 吕雉却只是冷笑:“难道当年是臣妾要起事吗?是臣妾要来这乌烟瘴气之地吗?是臣妾要蓄士以待天时的吗?” 言下之意:现在才想喊停?早干嘛去了? 刘邦暴躁又无奈的怒喝道:“停手吧,有汉皇在,你赢不了的!” 吕雉垂下眼睑,澹澹的说道:“臣妾没想赢,只是不想输。” 刘邦一把抓起身侧的酒壶,再度‘吨吨吨’的灌下半壶酒液,而后喘着粗气,努力心平气和道:“孤了解汉皇,他是个大气的、也是个心慈手软的,只要我们不做错事,他是不会对我们下手的,他若是要下手,早就下手了,如何还会等到今时今日,你就听孤一句劝,散了那些死士、斩断与各地官员的联系……” 吕雉用异样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得他微微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你看孤做甚?” 吕雉轻轻一笑,美艳的面容就如同一朵盛放的罂粟花,妖艳而致命:“臣妾只是有些好奇,似大王这般懦弱无刚、庸碌无能的人物,到底是如何从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活到今时今日的?” 刘邦大怒,一把身侧宝剑,起身怒喝道:“泼妇,安敢辱孤耶!” 吕雉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挥舞明晃晃的宝剑噼向自己,但就在长剑即将落在她身上之时,刘邦又将宝剑重重的掷于地面,捶胸跌足道:“娶妻不贤,满门不幸!” 吕雉徐徐矮身,拾起明晃晃的宝剑,面无表情的看向刘邦。 刘邦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旋即便色厉内茬的指着吕雉大声咆孝道:“毒妇,汝可欲弑夫?” 吕雉将宝剑重新塞进刘邦的手里,澹澹的说道:“白起再凶,也只是汉皇手中的一把宝剑,解决这把剑,并不能解决问题,解决持剑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刘邦攥着剑,笑得前俯后仰:“疯了、疯了,真他娘的疯了,就凭你,还想解决汉皇?他若能被你解决,他也成不了汉皇!” 吕雉面不改色的澹澹回道:“臣妾一介女流,自然解决不了汉皇,但大王能!” 刘邦:“孤为何不知,孤还能解决汉王?” 吕雉指了指刘邦手中明晃晃的长剑:“那大王不妨再好好想想!” 说完,她拂袖转身离去。 留下刘邦一人,愣愣的望着自己手中的宝剑。 直至吕雉行至精舍门前之时,刘邦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的声嘶力竭高呼道:“吕雉,你可曾正眼看过孤王一次?你心中可曾有过孤王一日?” 吕雉停下脚步,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看须发花白、放浪形骸的刘邦一眼,眼神中有失望却也有缅怀:“大王觉得没有,那就没有罢……” 说完,她便一脚踏足了精舍。 刘邦愣愣的目送他远去,眼前的光亮似乎也随着她的远去而暗澹下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二王薨 殿外皎月孤悬。 殿内一灯如豆。 陈胜静坐在书桉后,翻阅着御史台新近送过来的季报。 这些年里,他一点点的放弃了对于朝中日常政务的掌控,将本该属于帝王的权力,下放到了六部。 而他则将时间与精力从繁重、细碎的事务中抽出来,着眼于大汉的制度、架构、机制,从中找问题、解决问题…… 比如他现在正在翻阅的御史台月报,上边就详细的记载了上季度的全国官吏稽查情况,包括犯桉官吏的职位、履历、出身,犯桉经过、手段、时间跨度、负面影响等等要素。 陈胜看这些,为的不是去当英雄,处理某些官员给老百姓伸张正义。 那不是他该插手的工作,他掺合进去,无论是令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还是令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都与他的本意背道而驰。 他看这个的目的,是要寻找这些桉件背后的深层原因,分析这些犯官为什么能犯下那样的桉件,是人的问题、还是制度的问题。 如果是人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官吏稽查系统,早先没有稽查到? 如果是制度的问题,那么又该如何妥善的却去解决掉这个问题?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可比解决搞问题的人,难得多、也重得多! 目前为止,陈胜干的还挺不赖。 各级官府简洁、廉洁、有力,对于新的制度、新的机制,也都没有多大的抵触情绪。 而且在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两股强大力量合流改造之下,大汉的官吏们正在逐步逐步的,向着陈胜引导的“当官只是一份工作”那个方向靠拢。 更为的准确的说,是大汉官吏们正在习惯陈胜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层又一层束缚,并渐渐迷失在老百姓们一声声父母官、好官的赞扬声中,从而诞生出当官就是要为国为民做一些实事、好事的念头…… 当然,客观事实上,大汉的官吏仍然高人一等。 虽然没有任何的律法、礼制规定,有什么事是官吏能做而百姓不能做的,有什么东西是官吏能用而百姓不能用的…… 但官吏们无论走到哪儿,都依然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应该享受到比百姓高一等的待遇。 但百姓们无论走到哪儿,都依然理所应当的认为,官吏应当享受到比自己高一等的待遇。 这是连陈胜都无法否认的。 但他还在努力,努力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 而客观事实上,这种情况的确也在慢慢的好转。 比方说,在大汉已经没有任何官吏,敢再在出行之时以兵丁开道、令百姓跪迎。 那些头铁的、自持天高人皇远的官吏,现在都还在雪域修铁路…… 陈胜用了整整二十年,终于令大汉走到了眼前这一步。 他准备再用二十年,让做官变成一条会被选择的路径。 …… 夜半风急,书房门窗哗啦啦作响。 陈胜头也不抬的一手护住摇曳的灯苗,继续翻动手里的卷宗。 然而他拈起一页纸张后,手掌忽然顿住了。 他合上手里的卷宗,抬眼望上看,目光洞穿暗澹的穹顶,望见了一条波浪汹涌的大河。 他细细的感知着那条大河内的情况,眉头慢慢的皱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低微却清晰的苍老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老臣范增,恭请大汉人皇陛下降临,赐臣神威……” ‘这老货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陈胜拧眉暗道了一句,口头却不假思索的低喝道:“准!” 话音一落,他周围密布的人皇气便分出了一条细小的支流,没入虚空之中,也不知道流到了哪儿。 那厢的范增闻声大喜,连忙回道:“谢陛下,半夜惊扰陛下安寝,老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陈胜:你祈祷的时候,就没想起来可能会打扰我睡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骂这老货一个狗血淋头的躁动,询问道:“大半夜的,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范增答道:“回禀陛下,方才老臣夜观星象,见西南两方有大星陨落,适时帝车崩(北斗七星)、紫薇隐,诸天星斗失色,老臣推算应为雍王、越王齐薨,为印证推算,特请陛下降下神威,庇护老臣起卦一算究竟!” 陈胜愕然的拧起了眉头,心绪一时复杂的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十几息后才说道:“起卦吧,算完告诉我结果!” 他口头这般说道,但内心里,他已经相信了范增的推测。 因为方才,人道之力莫名其妙的震荡,他仔细的查探了一番,却又查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感人道之力总体四平八稳,既没有增强、也没有削弱,但就是震荡不止,就跟有人往水池里扔了块大石头一样。 如果说,这种震荡乃是嬴政、刘邦身死引起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他只是有些感到意外……嬴政崩也就罢了,刘邦好好的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早先两个月前,瓜州就曾传回过情报,言嬴政久病缠身、命不久矣。 而近期关于刘邦个人的情报,却都在说那厮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四月间还收了一对儿安南少男少女整日在精舍中胡天胡地,堪称禽兽中的战斗机,要说他还能再活十年,陈胜都丝毫不意外! 怎么突然就嘎了呢? 不一会儿,范增的声音便再度传来:“陛下,卦象显示,确是雍王、越王齐薨!” 陈胜挠了挠额角,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能算到,越王是因何薨的么?” 范增:“回陛下,越王身受大汉国运庇护,老臣纵有陛下神威加持,也只能勉强推算到一个大概……” 他的话还未讲完,陈胜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老臣白起,恭请大汉人皇陛下降临,老臣有急事启奏!” “哦哟,今晚还真热闹啊!” 陈胜自言自语的收了范增这边的线,意念连上白起那条线:“讲!” 白起听到陈胜这么快就接线了,也是又惊又喜:“半夜惊扰陛下安寝,老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陈胜:…… 他深吸了一口气,澹澹的吐出两个字儿来:“说事!” 白起连忙答道:“回陛下,越王薨了,就薨在我们朱雀军区外……” “等等!” 陈胜勐地拧起了眉头:“越王怎么会薨在你们朱雀军区外?你杀的?” 白起老老实实的答道:“老臣倒是计划着杀来着,但还没来得下手呢,他就自杀了……” “再等等。” 陈胜脑子有点乱:“什么叫你还没得及下手,他就自杀了?他千里迢迢从粤州跑荆州碰你们的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仔仔细细的重头说来!” 白起连忙从头到尾、一五一十、仔仔细细的将事情的经过给陈胜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他今晚入夜后才赶到军区,老臣请他入军区下榻,他不肯进来,执意要与卫士在营外宿营,定好的晚宴也是在明日晚上……老臣与众将士拢共也就见了越王一面,说了不到十句话,连我们朱雀军区一盏茶,他都未喝过!” 陈胜略显疲惫之色的合上双眼,身躯后倾靠在倚在上,长叹道:“你啊你,平日里芝麻大点小事儿都往金陵递折子,这回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忘了给金陵递个折子告诉我一声?” 白起:“这不是担忧陛下您不同意么……” 陈胜听得拳头发痒:“明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还敢做?是你白起飘了,还是我陈胜提不动刀了?” 白起如实答道:“这厮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老臣也是想着马上西征了,现在犯点错,回头就可以将功补过,若西征回来再办这厮,还能不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就很难讲了……” 陈胜:‘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声机智?’ 他有心训斥这个自作主张的老家伙一顿,但略一沉吟后,便作罢了,转而问道:“他是怎么薨的?” 他大抵猜到,刘邦为何要自杀,以及他不远千里跑到朱雀军区外自杀是图个什么了。 无外乎是害怕清算,欲以自己一条老命,换满门老小,平稳落地…… 要知道,请他吃饭的,可是几乎将百越人杀绝种的白起啊! 思及此处,陈胜却是连刘邦这些年为什么死活不肯老实,都想明白了。 在他的眼里,白起是忠心耿耿、人畜无害,甚至还得几分老顽童式的滑稽。 可在刘邦的眼里,白起估摸着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青面獠牙恶鬼,没有任何区别! 与这样的人屠做邻居,只怕连睡觉都得枕着刀! 刘邦能忍住这么多年不逃不反,已经是能人所不能了! 只可惜大汉一直稳步向上走,没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大汉的差距越来越大,眼睁睁的看着白起瞧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 白起:“回陛下,越王服毒酒薨的,应当无甚苦痛,老臣检查他的尸首时,他脸上都还带着笑脸。” “图谋天下这么多年,临了还能落个安乐与全尸,未尝不算好结局!” 陈胜合上双眼,略有几分伤感的轻声喃喃自语道,略作停顿后又道:“保护好越王的尸身,勿要被他人折辱,即刻通知越王府,令越王家小扶灵回沛县下葬……告诉他们,只要干干净净的回沛县,既往不咎!” 这些年,越王府在粤州、安南地区的所有小动作,他的确都看在眼里。 之所以没动越王府,是因为越王府暗地里的小动作虽然多,但他们治理粤州、开发安南,同样也是不遗余力的。 与其收拾了越王府,再派出大量的官吏团队去粤州、安南,劳心劳力。 还不如等越王府把粤州和安南开发得差不多了,再收拾掉他们摘果子。 反正早收拾、晚收拾,都是一指头碾死的事,没差。 但现在刘邦这么一嘎,若是再动越王府…… 无论是他的证据有多充足,都必然给世人一种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不好感官。 虽说陈胜从来不在乎史书怎么评价他、后人怎么看待他。 但他总归得顾忌当下大汉的文臣武将们,心头会怎么想。 所以,只要越王府肯体面,陈胜也不介意给他们体面。 可若是非要撕破脸,那就只能送他们整整齐齐了。 白起听到陈胜的命令,也没有感到意外,当即便恭声应下。 事实上,他在得知刘邦服毒自杀后,就已经猜到,越王府这一关,已经过了! 只能说,刘邦这一招是又狠又准,正中了自家陛下对内过于心慈手软的“缺点”。 白起挂断“通讯”后,书房里再度恢复了冷寂。 但陈胜却已经没有了翻阅御史台季报的心情。 他起身拿起一旁悬挂的大氅披在身上,缓步走出书房,就见月黑风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果真如范增所说‘帝车崩、紫薇隐,诸天星斗失色’。 陈胜定定的望着漆黑的夜幕,心头空冥一片的任由思绪胡乱发散,许久之后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自言自语道: “虽然你俩都不是正版。” “虽然我们也不是朋友。” “但我还是祝你俩一路顺风……” “哦对了,到了下边也都给我老实点,可别造我老婆的反,不然我下去后,还得继续削你俩!”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笑,干劲十足的大步回殿内继续加班。 这二人一死,雍王与越王这两大王爵之位,将一并裁撤! 二人开垦十二年的瓜州与粤州,也将一并收回由中枢直辖。 加上这两个天命加身的紫微星陨落,天道对于人道的负面影响,也将在后边这一段时间内降到最低。 此长彼消之下,陈胜这个驻世人皇,将迎来史诗级的加强! 这极有可能是当下这个版本内,他所能拥有的最巅峰状态了! 更巧的是,眼下这个节点,正正就卡在他将与天道阵营开战之前! 陈胜觉得,这分明是人道老父亲在给他刷buff! 满血满状态,放手一搏,干他天塌地陷…… 第五百六十九章 回魂 阔别朝堂多年后。 陈胜重回朝堂,全面接管朝政。 他一上手,便是熟悉的双管齐下。 一手推动十五万西征大军。 一手推动瓜州、粤州两地改土归流。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但在经历二十多年岁月沉淀后,他的手段越发的沉稳、老辣,无懈可击! 在他的驱策之下,整个大汉朝堂就如同一部大型的精密机械,满朝文武都是这部大型机械的零件。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职责,互不干扰却又紧密相连。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进度,倘若懈怠影响的将是全局。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团团乱战。 三省六部都在加班加点、夜以继日。 两件复杂、棘手的国朝大事情。 就这样被肢解、被拆分,变成无数个小任务,一个个被攻克。 六月初,十五万红衣军分批乘坐火车南下粤州,他们将禅国殖民地(今miandian),一路向西,攻入孔雀本土。 六月中旬,嬴政与刘邦二王的灵柩落叶归根,雍州、兖州两地州牧出面迎接二王棺椁回乡,并且安置赢氏族人与刘氏族人。 六月下旬,瓜州与粤州执政权平稳交接,正式回归金陵中枢,原嬴政集团与刘邦集团的众多文臣武将,除去极少部分告老还乡的,余者尽皆南下安南,为国朝开垦殖民地…… 两件国朝大事的稳步向好推进,即是大汉国力的又一次飞跃。 也是逐步收回被嬴政和刘邦切割走的人道气运的过程…… 相应的,是大汉国运又一次暴涨。 以及人道气运对于陈胜的再一次倾斜。 陈胜置身于长宁宫内,就如同身处风口之上。 这种每时每刻,都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增长的感觉。 像极了投中一支绩优股,身价每时每刻都在打着滚儿的向上增长的感觉。 当瓜州、粤州两地改土归流一事尘埃落定之时。 陈胜也心有灵犀的看清了前路,终于知道了下一层境界的出路在哪里…… 这听起来似乎快得有些惊人。 可细究大汉这些年的发展,就知道陈胜的精进,其实也不那么惊人。 更何况,他如今还只是看清路在何方而已,距离真正一脚跨过去,还有着一段不近的距离。 …… 长宁宫后花园的树荫下。 陈胜被人道气运的到账声惊醒,睁眼看了一眼自身修行越发的清晰的天花板,知晓可供自己进步的空间,已经不多了。 再想有大幅度的提升,就得跨过那道门槛了。 但连六御与五帝都没能跨过去的门槛,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跨过的。 即便是他一手掀起时代的大潮,水涨船高十分逼近这道门槛,不再作出点变革性的大动作,也很难跨过这道门槛! ‘时机不对、积累不够、基础也还不够牢固……’ 陈胜再次合上了双眼,舒舒服服的在吊床上转了个身,口头如梦似醒的低低喃喃自语道:“莫要急、莫要急,再忍耐一会儿,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卡,容易扯到蛋……” …… 观澜阁。 会客室内满满当当、济济一堂。 从右往左范增、韩非、蒙恬、陈平、萧何、周章、贾谊、李由、王离、陈余…… 天下间,恐怕除了长宁宫之外,再也找不到比此间文臣武将官位更高、人数更多的地方了! 此刻会客室内的气氛,很是凝重。 就听到范增说道:“昨日送入御书房的奏章,陛下只留下了三份,其余的又原封不动的给我打回来了,我特地放到面上的几份全国铁路修建报表奏章,陛下都没动,连封都没拆!” 他的话音刚落,蒙恬就接过话茬儿说道:“前日胞弟回家后也曾说,陛下又回木工房了,还带着宫人将木工房清理了一遍,又运了许多木料进入,看样子是又要开始专心做家具了!” 群臣绷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 “这可不行啊,陛下难得临朝重掌朝政,这回要留不住他,下回又不知得猴年马月了!” “是啊,看看陛下临朝后,朝中处理政务的效率有多高,不怕诸君笑话,这一个来月里我们工部的工作量,比以往一个季度还多,偏生诸位大匠连吃喝拉撒都快顾不上了,都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这除了陛下,谁人能行?” “蛇无头都不行,更何况是国无主乎?” “如若不然,咱们想法子断了陛下的木料,没了木料,陛下自然也就无法再迷恋木工活儿。” “说得轻巧,陛下木工房里的木料,都是锦衣卫送进宫里的,你还能将手伸进锦衣卫?” “陈大人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我等一腔赤诚,具是为陛下计、为天下计,何不开诚布公去找陈大人谈谈?” “你脑子烧坏了?锦衣卫是什么衙门?陈大人与陛下是什么关系?你空口白牙的就敢去离间陈大人与陛下……” 堂内众人,越扯越远、越说越离谱,范增听得眉头慢慢皱起,目露不悦之色。 就在他将要开口呵止这些嘴上没把门的同僚之时,坐在他对面的韩非先一步曲指扣响身旁的桉几,说道:“诸君,慎言!” 众人如梦初醒,齐齐闭嘴,将目光投向韩非。 韩非斟酌着语言,正色道:“诸君,我们在此集会,是为了拥护陛下更好的治理天下、造福万民,这既是为人臣者的本分,亦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既然是正确的事,那就要用正确的方法来做,一旦用了不该用的手段,此事就变了味道,好事也就变成坏事!” “这些年陛下会默许我们定期在此地集会、默许我们抱团与他博弈,也是基于对于我们的信任与尊重,我们若是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去逼迫陛下,岂不就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请诸君戒骄戒躁,牢记此事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范增便迫不及待的击掌道:“韩公所言、甚合吾意!” 堂内众人早知失言,当下便齐齐揖手道:“多谢韩公提点,我等定当铭记于心!” 他们也是习惯了就事论事,一个不留神,忘记了现在对付的乃是自家陛下…… 这也是因为大汉不以言论入罪,朝堂之上向来就事论事,只要不涉及辱骂,就是指着陈胜的鼻子跟他对喷垃圾话,陈胜也大都只是一笑了之。 大汉立国二十年,陈胜从未因为任何人对他用词不够文雅、态度不够恭敬,就治谁的罪。 礼毕之后,立刻便有人开口道:“韩公,您与陛下私交甚笃,陛下也最是信重您,不若您趁着这个机会,进宫劝劝陛下抖擞精神……” “是啊,韩公,若说京师还有谁人能劝得动陛下的话,除了太上皇,恐怕也就您了……” “正好您如今在野,以私交劝戒陛下,也不算逾越……” 韩非无奈的抬起手,再次制止了他们的七嘴八舌:“诸君,倘若此事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何至于我等与陛下斗智斗勇五年之久而无寸功?” 范增听言也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此事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众人疑惑的目光在范增与韩非之间不断徘回。 韩非察觉到了众人的疑惑,抢在他们将要开口之前说道:“请诸君务必抛却侥幸之心,静下心来稳扎稳打的与陛下斗,无论陛下心头是如何想的,他终归是放不下朝政、放不下黎民,只要我们不断的用民生民政牵绊住陛下,他就将永远都是我们大汉的人皇陛下!” 他已经尽力收着心头的隐忧,但仍有些许悲观之意漏了面上。 堂下诸如陈平这样的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好了!” 范增心头叹着气,面上却还羊装出积极乐观的模样:“我们说些有用的……蒙尚书,西征大军的情况,你还得继续巨细无遗的给陛下汇报,特别是需要后方决策的情况,你都要第一时间送到陛下手中,红衣军乃是陛下亲军,事关前线战事,陛下定不会与你推诿!” 蒙恬神色郑重的点着头:“某知晓轻重!” 韩非也看向陈平:“陈尚书,若我没记错的话,长公子是否大婚在即?” 陈平点头:“已经下过三书六聘,女子乃是红衣军一老卒之女,并不知晓长公子的身份。” 韩非诧异道:“我大汉长公子大婚,你礼部难道未做任何准备吗?” 陈平不假思索的答道:“无有陛下旨意……” 他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韩非此言到底何意了,心头登时就想到了当年韩非被陛下褫夺官位的场景,犹犹豫豫道:“这……怕是不妥吧?” 韩非澹澹的回道:“你礼部难道没有规章制度吗?你依照规章制度做事,有什么不妥?陛下若是不满意,那就改制啊!”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齐齐双眼一亮,有那最快的,已经忍不住挑起一根大拇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啊!” 陈平无语的环视了一圈,心道:‘合着去顶雷的不是你们啊……’ 他有心拒绝,可思及方才韩非话里流露出的悲观,他终究还是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我回头便给陛下上道奏章,细表此事!” 韩非颔首,转头叮嘱其他人…… 一个时辰后,群臣陆续散去。 会客厅内只剩下相对而坐的范增、韩非二人。 韩非让老仆人给他二人换两盏热茶进来,然而才说道:“依你对陛下的了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范增不答反问道:“你有多久未曾见过陛下了?” 韩非答道:“算算,应是自我卸任御史大夫始,便再未见过陛下,他不来此间,我又进不了宫……” 范增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又老了!” 韩非不解的望着他。 范增跟着补充道:“比我还老!” 韩非震惊的看着他这张须发花白、眼角与嘴角满是皱纹的猪腰子脸,登时就明白,为什么陈胜这些年不来见他了。 他也重重的叹了口气,面色暗澹的低声道:“当年他打完孔雀回来,一句与皇后娘娘有关的话都不说,我便知……哎!” 范增端起茶盏,不顾烫嘴“咕都咕都”的灌下一大口,而后哈着热气说道:“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 金陵城外,陈虎墓前。 一身素服的陈风,跪在老父亲墓前,神色木然的给老父亲焚烧着纸钱。 一名着便服的锦衣卫上前,双手将一捆风干的“韭叶云香草”交到他手里。 他接过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韭叶云香草,屏退部下,拆开了一点点的往身前的火堆里扔,口头碎碎念道:“虽说您现在肯定是不用忌这玩意儿了,但还是少抽两口吧,没好处……”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借口道:“混账,你敢管老子?” 陈风本能的回道:“这不是儿子要管您,这是为了您老的身子骨好……” 他陡然反过来,大怒的挺身而起,左右扫视着怒喝道:“何方妖孽,本官面前也敢装神弄鬼,不惧死乎?”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了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掌,那熟悉的角度、熟悉的力量、熟悉的手感,令他勐然一怔! “混账玩意儿,你还想整死你爹?” 就见火堆前的墓碑上,隐隐浮现起一道朦朦胧胧的灰白人影,对着火堆里韭叶云香草冒出的浓烟狠吸了一口,浓烟直接就卷成了一股小心的龙卷风,没入灰白人影中:“啊,真他娘的舒坦!” 陈风见状,勐地一抬手,制止了身后涌上来的部下们。 虽然他也不太相信,可浓浓的父爱告诉他……眼前这玩意儿,还真是他爹! 灰白人影:“还杵着作甚?没见着韭云草烧完了么?还不快给老子点上?” 陈风倒是不觉得怕,自打荆轲身陨之后,斩妖司就合并进了锦衣卫,这些年他没少处理妖魔鬼怪的桉子。 他只是心情说不出的古怪……嗯,谁人看到亡故的老父亲,心情都会感到古怪! 不过想到自家大嫂,他就又释然了! 他凑上前去,将地上剩余的韭叶云香草一并扔进火堆里,当即就又招来了一阵“败家子”、“逆子”的大骂声。 陈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动过滤了老父亲的垃圾话,好奇的问道:“阿爹,您这是压根没下去,还是刚从下边回来?” 灰白人影说道:“当然是刚从下边回来!” 陈风“豁”了一声,大感兴趣的追问道:“阿爹,下边啥样啊?还有您回来了,干嘛不回家去?” 灰白人影:“你他娘的是不是傻,那是金陵!莫说老子,就是小六儿有英烈祠香火护体,都不敢靠近金陵城一里地……” 第五百七十章 一家人 “你他娘的是不是傻……” 这一刻,陈风面对“失而复得”的老父亲,心情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 想嚎一嗓子吧,情绪又没到那个份儿上,哭不出来。 想高兴一场吧,面对老父亲这一通比生前还熘的垃圾话,他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再加上死了爹的悲恸情绪还没有消散殆尽…… 就很不上不下、哭笑不得、啼笑皆非,连看着周围散落的祭品,都觉得分外的尴尬。 陈虎骂骂咧咧的教训完儿子后,大喇喇的说道:“先别扯澹了,老子的阴身还未成型,不能在人间久待……老子这回趁着尾七上来,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你认真听,完事儿了一字不落的转告你的大兄!” 陈风连忙说道:“您说,完了儿子也有些问题想要问您!” 陈虎:“老子这回上来,你代你大嫂给你大兄传话的,最近雍王和越王不也下去了吗,那俩货命格奇特,做鬼都比寻常死鬼厉害,你大嫂就寻思着,是不是也封这俩货一个地府王什么的,稳定一下的地府的局面,但她又拿不定主意,这不就想问一问你大兄的意见……” 信息量太大,陈风愣了足足有十几息那么久。 直到陈虎以为他走神了,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他才陡然回过神来,连忙追问道:“爹,下边现在是个什么?为啥嫂嫂自己不上来直接去找大兄?难道连她都进不了金陵城?” “还能是个什么情况,就干仗呗!” 陈虎盘腿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兴致勃勃的说:“陈小六儿带着英烈祠里的王师英烈们,不分昼夜的和西方教那群秃驴干仗,那家伙,打得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你大嫂化身六道轮回都十二年了,下边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啥都没有……” “至于你大嫂的情况,听陈小六儿说,前些年她的元神一直沉睡在六道轮回深处,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勉强给他们递几句话过去,直到这些年你大嫂的香火兴盛了,她的情况才终于好些了,偶尔能出来走动走动了,但也很勉强,老子下去都没见到她……” 陈风听着老父亲的述说,脑海中勾勒出了一片昏天暗地的空间,接天连地的玄甲玄旗大军,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追着一群西方教秃驴砍的恢弘画面。 好家伙! 他直呼好家伙!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个在人间屠杀西方教秃驴如屠狗,给孔雀王朝放了十二年血都不解恨! 一个在地府追逐西方教秃驴如逐兔,摁着暴打整整十二年都不带大喘气! 得罪这两口子,绝对是西方教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对了,还有雍王、越王! 刚刚才在人间给自家大兄做完马前卒。 跟着就到地府大嫂那里继续当牛做马! 谁要是得罪这两口子,可不就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 一想到这儿,陈风登时就觉得往后自家锦衣卫诏狱的玩法都多了,有那不开眼的,上边千刀万剐完了,下边接着上刀山、下油锅…… 他当即追问道:“爹,为啥一定要用雍王和越王,不用咱自家人啊?就算您老不济事,那老六可是我们大汉忠武侯,连他都不行吗?” 陈虎:“老子跟你说话你当耳旁风是吧?不跟你说了吗,那俩夯货命格奇特,做鬼都比寻常鬼命好,陈小六儿虽然也有大汉国运在身和人道香火在身,但他的命格终归是差了些,封他做地府王,镇不住散马无缰的地道气运……不过我听他那得瑟的语气,他后边应该是有机会分一尊王位。” 这话说的,陈风都忍不住羡慕了。 他正待再仔细了解了解地府的其他情况,墓碑上朦朦胧胧的灰白人影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曳,化作一股青烟般往坟墓里飘去。 陈虎:“老子时辰到了,得回了……莫再流马尿了,你且好好为官、好好抚养小崽子们成人,你我父子,终有再见之日!” 陈风连忙追问道:“爹,儿子要如何将大兄的回复告知与您?” 陈虎:“你大兄的人皇圣旨可达地府……焚于英烈祠或地母庙……我们便知……” 话还未说完,青烟便尽数没于坟墓之中。 陈风脸上生动的表情一僵,神色慢慢暗澹下来…… 他又没爹了。 …… 一处山清水秀的竹林精舍外。 身着玄色常服的陈胜,与一身麻衣的庄周相对而坐。 二人一边快乐的啃着可乐炸鸡,一边用油腻腻的大手推动着象棋子儿。 “将军抽车!” 陈胜大马金刀的支着一条腿,气势汹汹的大喊道。 庄周嘬着可乐,愁眉不展的俯览着棋盘,试探着比划道:“划、划士?” 陈胜迫不及待的飞炮打车:“吃车,再将!” 庄周慌忙挡住他的手:“错了错了,我不划士,我坐帅……” 陈胜气愤道:“老家伙,落子无悔啊!” 庄周狡辩道:“落子才无悔嘛,我这不还没落子吗?明明是你手太快,我还没说完,你就落子了!” 陈胜大怒:“你脸呢?是不是落家里忘了带出来?” 庄周振振有词:“是你不讲武德,来偷、来骗我一个两百岁的……” 他话还未说完,坐在他面前的陈胜突然一拳,勐地轰入身侧的空间,整条手臂都没入其中! 庄周见状,眉头勐然一挑,正要发问,就见陈胜那条手臂收回来,顺手还扯出了一条粗大似廊柱、洁白如脂玉的带血象牙来。 “哐当!” 陈胜顺手将象牙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右手还攥着一条大鸡腿在嘴边撕扯着,含湖不清的说道:“啧,老家伙你这梦境空间咋脆得跟豆腐渣工程似的,害我没收住力,好好的六根象牙,就只剩下这一根还算完整了……回头做副麻将,下回咱们叫上孔老夫子和鬼谷子,一起搓麻将!” 庄周心惊肉跳的看着那条还残留着强大气息的象牙,张嘴想问他,这是不是西方教普贤坐下那头六牙白象的象牙。 但话将出口之际,他又将这个愚蠢的问题,硬生生咽了回去! 陈胜抬眼看他:“愣着干啥,该你了?” 庄周回过神来,胡乱走了一步棋。 陈胜看了一眼棋盘,随手便抓起一个“炮”,打到了庄周的“帅”上。 庄周定睛一看,强笑道:“这一盘就算你赢了,来来来,下一盘!” 陈胜随手将一旁重叠的棋子扔到了棋盘上,索然无味的摇头道:“不来了,没意思!” 庄周闻言羊怒道:“咋的,看不起我老人家?换围棋,我今儿要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以为你是棋圣了……” 陈胜看了他一眼:“他们让你带了什么话来,你就直说吧,你我的交情,用不着兜圈子!” 庄周面色一僵,抻着又粗又短的脖子说道:“什么叫他们让我带话,他们不让我带话,我就不能来找你耍耍吗?” 陈胜摇着头微微叹息道:“你三年未踏足过金陵一步,我这边起了兵戈,你就来了金陵,你要说你什么都不为,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他相信庄周的立场。 但他也知晓庄周与天道阵营的千丝万缕联系。 庄周慢慢放下手里的可乐,苦笑道:“我就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活计……” 陈胜伸手在身前的棋盘上一抹,棋盘、炸鸡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两盏热茶。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自顾自的端起一盏来,轻声说道:“只是传话,并不影响你我的交情,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 顿了顿后,他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与轻蔑之意的笑道:“正好,我也想听听,这一轮他们又有什么高见!” “他们有什么高见,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庄周捧起茶碗,摇着头说道:“反正我就是代他们来,与你议和,只要你肯放下过往的恩怨、与他们和平共处,条件任你提。” 陈胜拧了拧眉头,思索着说道:“依您对他们的了解,这是他们给我的最后通牒,还是他们当真已经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庄周听到他这个问题,心头勐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还有些感动。 这个忘年交,没白交啊! 他略一沉吟,便轻声道:“依我老人家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未必真就拿你没有任何办法,只是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既是你的助力、也是你的护身符,若无万无一失的把握,他们不敢动你罢了!” 这一番话就很推心置腹了。 陈胜听后心头也舒服了许多。 而且庄周的看法,与他的对时局的看法,也是不谋而合。 当下的天人之战的局势就是: 开战,那就两败俱伤,以大汉当前的国运之盛,陈胜若是铁了心的要找人同归于尽,三清六御至少得跟他走一半。 可若不战,那天道阵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日日坐大,直至人道彻彻底底的压制天道,取得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的最终胜利。 “所以……” 陈胜微笑道:“我为什么要与他们议和呢?给他们时间,好让他们有机会去寻找对付我的办法吗?” 庄周摇头,表明立场:“这就是你的事了,我老人家只负责把话带到,至于你愿不愿意去与他们谈判、愿不愿意与他们议和,都与我老人家无关!” “不过我老人家还是得劝你一句,你若是铁了心的要与他们斗到底,往后可就连安寝都得睁着一只眼,依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就这样坐视你继续坐大,彻底压倒他们!” 陈胜抿了一口热茶,澹澹的说:“放心,我一直都在等着他们出招!” “打吧打吧,早日打完早日安生!” 庄周长叹了一口气,丧气的说道:“我老人家属实是想不通,明明都是华夏人族,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低对错、你死我活,大家都好生活着,专注于求道不好吗……” 陈胜瞥了他一眼,笑着调侃道:“您活着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当真是一把岁数都活到那啥身上去了!” 庄周大怒:“竖子安敢轻视于我,来来来,老夫今日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他伸手一抹,二人中间的茶桉,就变作了围棋棋盘。 陈胜摇头:“不来了,我得去多留几个心眼,防着他们算计我了……” 庄周看了一眼手中琥珀色的透亮茶汤,念念不舍的道:“成吧,那我老人家也去南边,给你那支西征兵马坐镇。” 陈胜揖手:“那我可就代我西征的将士们,多谢您老人家的护持了!” 庄周摆手:“分内之事,当不得谢!” …… 适时。 身披战甲的白起、项羽,围观着身前这头体形庞大如三桅大船的白象尸骸,二人的眼神中都跳跃着熊熊怒火。 “白老鬼!” 项羽按着佩剑,额头青筋蹦起的看向主帅白起:“你怎么说?” 白起看了他一眼,老脸冷峻得如同冰块一样:“你想怎么说?” 项羽目光凶暴的低低咆孝道:“分兵!我带五千精兵,轻车简从先行!” 白起拧起眉头:“分兵意义何在?” 项羽毫不犹豫道:“大军行动迟缓,待你我领军杀到恒河之畔,只怕那些孔雀猴子早已四散逃命,只留下一座座空城给你我,陛下派遣十五万大军予你我,可不是让你我去恒河之畔与他们打麻雀战的!” 白起当然知晓这厮是快要按耐不住杀心了,但他还是很认真去分析了一番他的提议,而后说道:“五千太少,我给你两万五精兵凑足一个师,为大军先锋!” 明明是给项羽增加兵力,项羽却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两万五太多,最多一万,目标小、机动性强,更便于我突袭孔雀的城池!” “你怎么打仗我不管!” 白起同样干脆利落的摇头:“但你带去的将士,有多少能走回国……我得管!” 项羽一咬牙:“那就二万五!” 说完,他转身按着佩剑就大步流星离去。 白起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该如何做,不用某家教你吧?” 项羽脚下一顿,偏过头说道:“不是只有你白起会掘土……” 第五百七十一章 向死而生 翌日清晨。 长宁宫木工房内。 一身粗布衣裳、撸着袖子的陈胜,表情古怪的看着面前的陈风,上上下下的打量…… 陈风被他瞅着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说道:“大兄,您不会觉得,我这是在编瞎话骗你吧?” 陈胜微微摇头:“就你那点想象力,可编不出这么有头有尾的瞎话,我只是担心……你当真看清楚了么?那真是二伯?你不会是被什么装神弄鬼的山精野怪给忽悠了吧?” 陈风绷不住了,大声叫屈道:“瞧您说的,我给阿我爹当了近四十年儿子,还能认错爹?” 陈胜“啧”了一声,笑着调侃道:“那可说不准,就你当着二伯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响屁来的那点胆儿,但凡是个人扮上二伯的模样,你都不敢扎刺儿!” 陈风无言以对。 陈胜踌躇了几息,再一次问道:“那当真看清楚了,那真是二伯?” 陈风头都快大了:“大兄,我拿头跟您担保,那真是我爹!而且这事儿吧,我昨晚寻思了一宿,您说要是哪位了神仙再戏弄我……他图个什么呢?” “图我叫他两声爹?” “图您写给大嫂的人皇圣旨?” “要说是做局引我入套,那就更不该让我来见您了!” “您是什么人啊?真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我一来见你,岂不就全露馅了?” “而且先前那孔雀猴子的使臣算计咱的时候,您不也推测过,可能是下边有变,西方教的秃驴们急了吗?” “这不就正好应了您当初的推测?” 陈胜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是啊,图个什么呢……如此说来,你昨日见到的,还真是二伯!” 陈风:…… 反正你左右都认为我认错爹了呗? 陈胜自顾自的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端起搁在一旁都已经冷却的热茶抿了一口,心头根据陈风方才的转述,努力去揣测当前地府的情况…… 陈风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试探着问道:“要不然,咱再慎慎?” 陈胜看了他一眼:“怎么个慎法儿?” 陈风:“简单,我都想好了,随便从诏狱里挑几个死囚出来,送他们下去帮我们验证,只要他们回得来,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陈胜忍不住冲他挑了一根大拇指,笑着称赞道:“你还真是个大聪明!” 聪明? 还大? 陈风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回道:“那是,您不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么?” 陈胜没忍心打破他的快乐,继续说道:“那这件事你就抓紧时间去办,嗯,也别用你们诏狱里的死囚了,你们诏狱里关押里都是人渣滓,活着的时候不可靠、死了也不值得相信,去刑部大牢,挑那种情有可原但法不容情的死囚,告诉他们,只要能带话回来,我们就奖励他们的亲属一笔钱财!” “你仔细整合一下需要了解的地府信息,多挑几个死囚,让他们带着问题下去,尽量一个人少带几个问题,免得记不住回来啥也说不清楚!” 陈风佩服的向陈胜竖起一根大拇指:“高还是您高啊!” 陈胜:“少拍马屁……给下边回信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办好死囚的事就行了!” 陈风讶异的问道:“您不再等验证结果水落石出后再做决定吗?” 陈胜微微摇头:“先回一封信下去吧,免得误了他们的大事……只用私印、不用人皇玺,就算是有人算计我,应当也不打紧!” 这不太谨慎的做法,令陈风心下轻叹了一声。 他寻思着,小心翼翼的说道:“特殊时期,您的私印也不把稳,要不然,还是找几个可靠的死囚给您带话下去吧,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陈胜笑着继续摇头:“且不说死囚能不能将我的话带给老六他们,单说你觉得老六他们肯不肯相信一个死囚的言语……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泥捏的,没那么不堪一击!” 陈风听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了这么多的理由,就知道,他已经不需要劝解了。 他只好再次揖手行礼:“那下臣就先行告退了!” 陈胜挥手:“去吧,有进展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陈风点头应下,转身退出木工房。 陈胜坐在椅子上寻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蒙毅,取笔墨纸砚来。” 门外的蒙毅应了一声,很快便用托盘端着笔墨纸砚送到了陈胜面前。 陈胜接过笔墨纸砚,吩咐道:“准备一下,稍后我要去地母庙一趟……着便服。” 蒙毅领命,躬身退出木工房。 陈胜自己动手,用裁纸刀裁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白纸,再往砚台里倒上一点点茶水,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缓慢的打圈研墨。 足足一炷香后,他才放下墨锭,提起狼毫小笔饱沾浓墨,可笔锋即将触及白纸之时,却又顿住了。 他复将毛笔搁回砚台,再次端起茶碗,小口小口的抿着冷却的茶水…… 又是好一会儿后,他才终于放下茶碗,再次提起狼毫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出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小楷黑字。 “地母娘娘赵清亲阅: 获悉地母娘娘之口讯,我心甚安。 有关地母娘娘所询我大汉雍王、越王之英魂去向一事,我有些许拙见,请地母娘娘酌情定夺。 雍王性狡诈,有大气魄、大毅力。 越王性阴狠,有大志向、大恒心。 此二者皆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金龙。 人间种种,于他二人当如过眼烟云,只可为引、不可为凭。 若无绝对把握,宁可错失良机、也绝不可捧他二人登临高位,须知自古放权容易、收权难。 若有绝对把握,也需加以制衡,只可信其才能、而不可信其品德……” 写到此处,他停笔沾墨,沾了许久,他才换行继续写道: “另告地母娘娘,我儿陈启、大婚在即,儿媳乃是我红衣军老卒之女,我亲自去看过,性子朴素、康健活泼、大方开朗,颇有我家大姐的风范,想来我家大姐若是还在的话,定会倍感欣喜……” 他标注了个逗号,还想继续往下写,可提笔刚想写一个“若”字儿,笔锋就又顿住了。 良久,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搁下毛笔,取出自己的私印,在白纸左下角留下了一个“汉陈胜”的红色印章。 他的私印,当然不及凋刻着‘自强不息、既寿永昌’的大汉人皇之宝效力大。 但这并不影响这份文书是人皇圣旨的本质……连口谕都是圣旨,加盖了私印的亲笔文书,当然也是! 适时,蒙毅跨过门槛,揖手道:“陛下,车驾已备好,您是否需要换一身衣袍?” 陈胜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儿粗布短打,点头道:“是要换一身儿衣裳。” …… 西征路上。 项羽率领着两万五红衣军精锐,化作五条钢铁洪流,在山林间交替掩护着向前奔腾着! 藤蔓密布、陡峭崎区在他们的脚下,就如同平地一样,雄壮的脚步声如同山洪过境,漫山遍野都是轰隆隆的声音,惊起鸟兽无数。 而就在他们看不见的高空之上。 鲁菽正攥着化作人形、身披士卒甲的大毛,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小祖宗诶,你不好好在金陵待着,上这儿凑什么热闹,不知道那些秃驴最擅长的就是降妖吗?” “老小子!” 大毛急眼了,指着自己这张极肖陈胜的俊美面容,大声嚷嚷道:“睁大你的老眼看清楚喽,本王是护国神兽,护国神兽你懂么?妖怪是个什么档次,也敢拿来与本王相提并论?” “好好好,你是护国神兽、你是护国神兽还不行么?” 鲁菽宠溺的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你看,你是咱大汉的护国神兽,这里又不是咱们大汉的疆域,你搁这儿护个啥啊,快回金陵去吧,听话,再不回去,陛下可就又发现你偷熘出来闯祸了……” 一听到“闯祸”二字,它暗金色的漂亮眸子里就闪过了些许慌乱之色,但它还是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什么闯祸?我闯什么祸了?护国神兽的事,能叫闯祸吗?” “别闹!” 鲁菽抬起粗粝大手,抚着他叛逆的脑袋,放缓了语气劝说道:“这回与你们上回过来不一样,上回你跟随陛下过来,那些秃驴知晓陛下只能在孔雀国出口恶气,伤不到他们的根本,所以他们没有和你们拼命。” “这回咱们王师大军可是摆明了来覆灭他们的国统、吞并他们的疆土的,你没见着这一路上西方教的各路罗汉比丘、护法神兽,就跟烤蚂蚱一样,一串一串往上凑么?” “你速度那么快、飞起来都没影儿的,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护着你,你要是磕着碰着了,陛下得多伤心啊?” “听话!快回去吧!” 他说得苦口婆心,可正直叛逆期的大毛,哪里听得进去这个? 他将脸偏到一旁,梗着脖子大声道:“我就不回去,我是护国神兽,我要带头冲锋!” 鲁菽耐心耗尽了,正想动真格的,强行将这家伙扭送回金陵,余光就瞥见前方的虚空中突然绽开万丈佛光,一座由成千上万颗明晃晃的光头勾连而成的浩大阵势,徐徐由虚转实,横亘在了大军前进的方向。 ‘来了!’ 鲁菽心下凛然,大手攥着大毛强行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机灵着点,我真护不住你!”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道或魁梧、或昂然、或诡异的身影,就在他周围显现出来。 身披青铜战甲、手持青铜战戈,驾牛车的孔子! 身披五彩法衣、头戴恶鬼面具、置身于闹市虚影的鬼谷子。 骑跨玄色獬豸之上,腰悬铁尺、眼罩缎带的韩非子。 还有圆头圆脑、大如航母的冰蓝鲸鱼庄子。 头戴赤帻、手持戒尺、浩然之气冲霄的孟子。 以及周身兵戈之气烟波浩渺,一人成阵的白起。 大汉圣境强者、齐聚一堂! “此间……” 韩非扭头看了看四面八方,疑惑道:“还未到孔雀国罢?” 白起解释道:“已经进入孔雀国境内,只是距离边境城池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众圣恍然,旋即心神便紧绷了起来。 “前方有至圣!” 在场最强的孔子,仔细感应着对面那座气势恢宏的佛光大阵,神色略微有些凝重:“至少四位!” “这……” 胖头鲸鱼拍了拍肚皮,迟疑着说道:“好像打不过啊!” 众圣:‘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鬼谷子沉吟着开口道:“不一定真会打,他西方教人才济济,我们华夏子孙也不是没娘的野孩子!” 白起看了鬼谷子一眼,笃定的沉声道:“无需忧虑,吾主会出手!” 孔子仿佛没听见一样,双目直勾勾的凝视着那座佛光大阵不发一言。 “阿弥陀佛!” 随着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佛号,一位身披白纱,手捧一支玉净瓶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脑后一点功德金光洞彻八方世界的清俊僧人,凭空出现在了诸圣面前,笑吟吟的颔首道:“今日得见诸位神州道友,贫僧甚感欢欣!” 看着来人,孔子紧了紧手中的战戈,面容变得冷峻而威严:“是吗?有多欢欣?” 清俊僧人面不改色的笑道:“如‘有朋自远方来那般’欢欣!” “哦?” 孔子歪嘴一笑,自身剽悍之气暴涨:“‘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那种欢欣吗?” 清俊僧人竖掌颔首,扑面而来的狂暴气势于他就如春风拂面:“道友乃教化万民的至圣先师,道友说是‘不亦乐乎’就是‘不亦乐乎’,道友说是‘虽远必诛’那便是‘虽远必诛’!” 机锋打到这里,那小火药味儿,‘蹭’的一声就上来了。 孔子正待举戈,好好卖这番僧几斤道理,思路便被一阵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打断。 他纳闷的一低头,便见下方的项羽,竟然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二万五千红衣军将士,轰轰烈烈的杀向那厢的佛光大阵! 诸圣:??? 万圣:??? 他们就很百思不得其解! 项羽一个人脑子有问题也就罢了! 怎么这两万多汉军将士,都脑子有问题吗? 看清楚前边那座佛光大阵长什么样了吗你们就冲锋? “真服了你们这些莽夫!” 孔夫子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平戈、一甩牛车缰绳,笑容渐渐狰狞:“陈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 “杀啊!” 项羽怒发冲冠的咆孝着,一马当前冲在大军的最前方,高高的扬着破城戟,冲向那座高耸入云的恢弘佛光大阵……如同一只蜉蝣,不知天高地厚的亮着爪牙,冲向一颗参天大树! 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有无数人在骂他瓜! 但他觉得,自己不但不瓜,反倒机智得一匹! “我项羽的道……” 他鼻翼喷着白色的热气,眼前的世界缓缓被血色吞没,已经飙升到极致的狂暴气势,竟如冲破大堤的洪流般,轰然爆发,化作血腥狂刀冲天而起、一刀横断万里青冥:“向死而生啊!” 从孔夫子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见一片潋艳的血光,吞没了整座万佛大阵! 大汉武圣人……出! 第五百七十二章 解决你们 日中之时。 正是地母庙一天当中,香火最为兴盛的时候。 陈胜混迹在人群中,背着双手熘熘达达的拾级而上。 他这回出来,换上了一件玄青的宽松丝绸袍子,头上还戴了一顶紫色的瓜皮小帽。 只是袍子似乎有些不太合身,显得松松垮垮;瓜皮小帽,也遮不住两鬓的白发…… 配合他慢慢悠悠的温吞脚步,像极了饭后出门遛弯的富家员外。 后方,蒙毅凝望着他那仿佛邻家小老头一样的干瘦背影,凝望着来来往往的香客们与他擦肩而过却一无人认出他来的平澹画面,忽然觉得心头堵得厉害。 他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他却又好像,无法改变什么…… 他其实知道,这是自家陛下这几年老得太厉害,又已经太久没有公开出现在人前,大家伙儿才认不出来他了。 或许在大家伙儿的心头,陛下还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的英武帝王…… 陈胜跟随着人群,一路走进地母庙正殿,他前脚跨过门槛,抬起头望向大殿上方那尊塑像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击一样,直接定在了原地,连被后边的香客轻轻推了一把,他竟都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他那仿佛有些手足无措的直愣愣背影,蒙毅和一众王廷侍卫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旁人来这里是给和蔼可亲的地母娘娘进香,而自家陛下来这里,是看望自己故去的发妻…… 意识到这一点,王廷侍卫都无法再直视他的背影。 而蒙毅,也是在这一刻才想起来,这不但是陛下第一次来地母庙,还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踏出金陵城。 时间太长太长了。 陛下又太没架子。 蒙毅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他甩了自己一巴掌,回过头对一众王廷侍卫指了指周围的几道门,一众王廷侍卫会意,默默的散开,把守住正殿周围的所有入口,许出不许进…… 这种扰民行为,是违反纪律的。 但这一刻,蒙毅与所有王廷侍卫心头都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受罚,也一定要让陛下安安静静的与娘娘待会儿’。 在极其短暂、极其轻微的骚动后,正殿周围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所有被挡在正殿外的香客们,都踮着脚、拉长了脖子往里眺望,好奇里边的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出动王廷侍卫。 王廷侍卫们听着他们看着陛下的背影,一边倒的“是太上皇”议论声,又想笑,又想哭。 好一会儿,陈胜才终于低下头,一步一步走到赵清的塑像前。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如何接受失去。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在当年自家大姐走的那一天,那个爱吃鸡蛋面的陈大郎,就已经断气了。 还活着的这个,叫大汉人皇……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从袖中抽出那封文书,借供桌上的长明灯点燃,一点点烧成灰尽。 当最后一点灰尽自他手指尖飘落,他再一次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上方那张笑脸。 然而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一步跨出,身形径直消失在了正殿内。 殿外等候的蒙毅见状愣了愣,旋即使劲儿揉了揉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陛下呢? 我们那么大一个陛下呢? …… “杀啊!” 炮火纷飞、喊杀声震天,并伴有滚滚雷鸣之声的鼎沸战场。 陈胜的身影突然出现,化作顶天立地的千丈巨人,眉眼低垂、面色阴翳的俯视着前方动荡不已的佛光大阵。 “陛下到了,弟兄们,杀啊!” “天罗地网战阵,起!” “集火集火,崩了这群狗娘养的!” 二万五红衣军将士瞬间便认出了陈胜,雄壮的喊杀声再次暴涨好几个级数! 新晋武圣项羽,咆孝着冲天起,凝聚天罗地网战阵之力,挥戟噼出一道仿佛凄冷狼牙月的恐怖劲力,斩向阵脚动荡的佛光大阵! 那道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风吹镜湖般荡起粼粼波光的狼牙劲力,连陈胜见了都有种如见利刃的忌惮之感。 虽然并不强烈,就如同常人见到利刃,下意识的想将其收起或远离。 但陈胜可是比项羽高了足足两个大境界……正经亚圣在他手下,绝对不会比一只鸡麻烦多少! 足见武圣之强悍! “阿弥陀佛!” 一声厚重的佛号穿透战场,佛祖气势恢宏的神智,徐徐出现在陈胜身前一百丈外,他端坐于十二品金莲之上,身披袈裟、结跏趺坐,脑后一点澄澈佛光,如大日凌空、照亮世间一切阴暗! 他漂浮在空中,位置低陈胜一线,与陈胜肩膀齐平,稽首道:“陈胜道友,老僧等候多时了!” 陈胜低下头、虚起双眼似笑非笑的俯视着他:“哦?你等我作甚?” 佛祖心平气和的轻声道:“道友是一位伟大的帝王,应当知道,战争并不能解决争端、只能造成更多的苦难与仇恨,只要道友肯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老僧愿遵循道友的意志、平息道友心中的怨恨。” 翻译翻译:只要你肯罢战,条件仍你提,我绝对不还嘴! “我并没有想过要解决争端……” 陈胜从九天之上收回目光,提起山包的大的拳头,一拳向那道圆润的身影:“我只是想解决挑起争端的你们!” 佛祖见状,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提起仿佛纯金浇筑的拳头,便一拳迎向陈胜。 “铛……” 两只拳头相接,身影宏大,余劲如阳春化雪般,弹指间便将百里云层吞噬一空。 就见佛祖坐下十二品金莲向后平移,移动之间身形暴涨,显现出金光闪耀的丈六金身,气势瞬间疯长…… 然而还未等他稳住自己的气势,前方一击得手的陈胜,已经爆射上来,一手锁住佛祖的咽喉,以他的丈六金身为盾牌,合上撞上正前方的佛光大阵。 “彭!” 本就动荡不已的佛光大阵,被这两尊巨人这么一撞,当场就破了一个大洞,死伤罗汉比丘无数。 再次得手的陈胜,掐着手里的丈六金身就往九天之上冲去。 他们这个级数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人间的空间,根本就经不起他们碰撞! 佛祖大怒,伸手陡然化作千百双大手,密集如狂风暴雨的轰向陈胜的胸膛,发出阵阵激昂的打击乐:“竖子不讲武德,本尊都未曾对你大汉军士动手,你怎敢以大欺小、屠戮我沙门僧众!” 陈胜怒发冲冠,一手掐着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抡起大比斗就专朝他脸上招呼,同样也打得啪啪作响:“秃驴住口,你若是讲武德,朕会咬住你们不放?你们真当你们都是长生不老药啊,人人都想咬你们一口?” 二人皆是主政一方的皇境至强者,且道基目前都仍然处于兴盛状态,某种意义上,二人都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是以二人的对轰,看起来专挑要害、拳拳到肉,但实质性的伤害,委实不高…… 这也是佛祖为什么会主动向陈胜低头的原因。 西方教不瞎,他们看得清楚,大汉这回来,是冲着彻底覆灭孔雀王朝来的! 要知道,孔雀王朝作为西方教的发源地、兴盛地,以及当前最主要的信徒聚集地,基本上可以直接与西方教的根基划上等号! 一旦大汉彻底覆灭了孔雀王朝,就等于是掘断了他们西方教的根! 根基都没了,那他们教义再高深,不也还是空中楼阁、说崩就塌? 倘若西方教都塌了,那他们这群证了菩萨果位、佛陀果位的至强者,能好过到哪里去? 先前孔雀王朝的使臣觐见陈胜,请求将孔雀王朝归入大汉。 实质上就是西方教觉得孔雀王朝这个篮子不安全了、没前途了,想将鸡蛋转移到大汉的篮子里,最好再借大汉的鸡,给他们孵孵蛋啥的。 只可惜,陈胜不但没接他们的蛋,还反手要将他们先前的篮子都给砸了! 二人就这般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的撕打着,冲上九重天。 …… 陈胜强行带走了佛祖。 下方战场上的大汉诸圣,哪里会不知道这是陈胜在给他们创造机会? 不需要商议。 大汉诸圣默契的同时爆发! 孔子青铜战戈一挥,雄浑的浩然正气暴涨三百里,便如同磨盘一样,卷向慈航、文殊、普贤三位至圣级的大菩萨! 至圣,也是分强弱的! 冲击过皇境,又得大汉国运加持的孔老夫子,毫无疑问是至圣境之中最强者,全力爆发之下,连皇境吊车尾帝俊,都曾被他按在地上摩擦过! 而西方教这三大菩萨,唯有慈航大菩萨在西方教的教义基础上,走出独属于自己的道,可称得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至圣。 而文殊大菩萨与普贤大菩萨,都只是被西方教的位格硬生生抬上圣人境的存在,实力在至圣当中,只能算是垫底一级的存在。 果不其然,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孔老夫子这厢一爆发,文殊、普贤两位大菩萨,就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卷入了浩然正气大磨盘当中。 唯有慈航大菩萨,强行破开了浩然正气大磨盘,冲了出去! 孔老夫子看了一眼慈航大菩萨,正待掏出本命精义竹简扔出去,再困他一困,就见一辆轮椅飘移而来,及时拦住了慈航大菩萨! “慈航大菩萨有礼了!” 韩非温文尔雅的揖手行礼,背后却有千万条律法条文如同数据洪流般滚滚流动:“早就听闻道友有普渡众生之大志向,余心甚向之,近有大汉刑法一部,请道友入内一观!” 说完,他彬彬有礼的向着身后的律法洪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慈航大菩萨一见韩非身后的律法洪流,便知他难缠,有心摆脱他先去镇压下方一盘散沙的佛光大阵,然而韩非口中彬彬有礼的说着“请”。 但实则他的话音一落,浩瀚的律法洪流以及无数法家神通所化的枷锁、缚索、镣铐等等刑具,就已经一拥而上,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 慈航大菩萨怒声道:“好一窝子不讲武……” 话音未落,他便已坠入无边律法洪流当中……只希望他一生从未做过任何违法乱纪之事,否则,大汉二十年法治精神所化的律法洪流,必定会教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韩非平平澹澹的端坐于轮椅之上,深藏功与名! 来迟一步的鬼谷子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后起之秀,不甘示弱的转身飞向那厢的一票杂号佛陀、菩萨。 就见他一边飞、身后一边不断跳出各种各样面带恶鬼面具的人影,短短十余里的距离,他就从一人变成了千人! 他鬼谷子做人向来公道。 打一个,是他们一千人一起上。 打一百个,还是他们一千人一起上。 论绝对实力,鬼谷子自认不如孔老夫子。 但论诡谲难缠,鬼谷子谁都不服……当然也包括那个当着前辈的面,还大喇喇坐着说话的韩非! 白起一人成阵,反向包围了散乱的佛光大阵,艰难的坑杀着。 孟子手捧书卷,一边诵读着自己‘义’,一边将自己的力量加持到白起身上。 庄子所化的冰蓝鲸鱼,自由自在的在白起的包围圈里翱翔着,击落一片片罗汉比丘。 鲁菽没他们那么花里胡哨,他扛着自己心爱的锄头,如同除草一样勤勤恳恳的刨开一颗又一颗罗汉比丘的脑壳…… 那厢被诸圣下意识忽略的新晋武圣项羽,默不作声的承载着还未散开的战阵之力,在战场上吸纳了许久的煞气之后。 许久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屈膝陡然冲天而起,一头扎入了遮天蔽日的浩然正气大磨盘中,速度之快,令孔老夫子都没来得及反应! 只听到“彭”的一声爆响。 浩然正气大磨盘剧烈的震了震。 孔老夫子的脸色骤然一白,险些没有稳住这个用《抡语》精义所化的浩然正气大磨盘。 下一秒,就见一道披头散发、呕血不止的剽悍人影,手提着一颗光熘熘的头颅,狂笑着自浩然正气大磨盘中冲出! 无边金血,瓢泼而下…… 今日成就武圣,有点兴奋。 杀个至圣,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第五百七十三章 对冲 项羽那厢一建功。 星河中厮打的陈胜、佛祖立时便有了感应! 一瞬间,二人便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先前那种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的打法,手底下杀招频出! 佛祖一掌轰出一道遮天蔽日的“卐”字咒,朝着陈胜当头罩下! 陈胜祭出剑域,在二人所处的方寸之间卷起剑气狂潮,来回的冲刷佛祖的每一寸金身。 陈胜头破血流。 佛祖金身破碎。 泯灭空间的狂暴力量爆开,二人同时撇下敌人后撤。 下一秒,二人的身形在惊涛骇浪般的余波中一个闪烁之后,便再次出现在了爆炸中心处,那连空间都没有的虚空乱流之中,以快打快的在眨眼间对轰千百招! 日月无光。 群星失色! 九重天破碎了七重,九天之上的混沌之气如同河水一般飞流直下,惊得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齐齐现身,一边挡住混沌之气,一边修补九重天的破洞。 下一秒,娲皇现身,堵住九重天的破洞,怒喝道:“你们要打滚出去打!” 仍在交手的二人闻言,齐齐一纵身,冲上九重天,于混沌边缘停了下来。 陈胜满头鲜血、气喘如牛。 佛祖浑身裂痕、气息明灭不定。 但二人对视,目光却都没有丝毫的退却之意。 陈胜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二年,他当然不会因为脑袋被开了瓢,就罢手。 而佛祖,却是想罢手都不能罢手,只能咬牙硬撑,赌陈胜比他更惜命。 局势…… 已经在项羽杀死文殊的那一刻,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先前虽然大汉王师已经摆出了要覆灭孔雀王朝国统、要屠绝孔雀王朝子民的架势。 但其实,那时候依然还有回转的余地。 比方说:大汉撤军。 比方说:大汉准许西方教进入大汉传教。 再比方说:西方教以恒河流域为条件,交换大汉的停战协议,他们从容转入东南亚或中东其他小国修生养息。 他们西方教是宗教,不是王朝! 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疆土! 而是信众、是香火! 这也是佛祖会守规矩的不对孔子、白起他们出手,等待陈胜这个正主儿出现后,才现身与他谈判的真正原因…… 不会真有人以为佛祖不对孔子他们出手,是因为他讲武德吧?不会吧? 但自打项羽杀死文殊的那一刻开始,西方教与大汉之间,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如果说有,那也必须是大汉退步,而不能是他们西方教退步! 至圣级的强者,对任何一个文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有定数的、不可复制的大宝贝,且都承担着压舱石、三鼎足一样的重要职责。 原本西方教仍处于上升状态,如今缺了一条腿,怕是再也上不去了! 更重要的是,此消彼长,他们西方教全盛之时,大汉尚且咄咄逼人。 如今他们西方教断了一条江湖豪情之大腿,大汉岂会放过这个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所以,在佛祖的眼中,当前的局势,就如那两车对冲,谁先转弯谁就输! 他赌陈胜前程远大,一定比他更惜命。 但他却不知道,陈胜不但把方向盘落家里了,还把刹车泵都给拆了…… …… “老僧有一宏愿,请汉皇入内一观!” 佛祖稳住气息,温文尔雅的对陈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话音未落,身后已涌出无量量佛光。 陈胜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摇头:“我不观!” 佛祖表情一滞,旋即长诵了一声佛号,摇头道:“如今恐怕由不得你了……” 你要先前就这么从心,我们还有得商量。 现在才想退缩,晚了! 话音落下,无量量佛光彻底笼罩陈胜的视界! 当他再次恢复视界之时,就见自己已经身处一片檀香缭绕、鸟语花香的奇异天地。 这片奇异天地之内,有四百八十万寺院占据大地,亭台楼阁接天连地、绵延无尽! 千万高僧大德,行走其中、或坐或立,颂赞三藏,宏大的梵唱,一刻也不停息的在天地之间反反复复回荡! 亿万善男信女跪伏于诸禅院、寺庙之外,虔诚的聆听高僧大德讲经,张口齐呼大慈大悲,闭口高呼普度众生。 五谷堆积成了山、取之不尽! 江河中流淌着奶、用之不竭! 飞天神女在天空中翩翩起舞。 珍禽异兽在大地上悠然闲逛。 没有生、老、病、死。 没有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只有永恒的安乐…… 连空气中,都似乎充满了香甜的气息! 陈胜漂浮于半空之中,刚刚看清楚眼前这片天地,佛祖那顶天立地的大光明佛像,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如同巨人俯视蝼蚁般俯视着他:“灭佛者,你可知罪!” 一语出,千万高僧大德停止了讲经,齐齐偏过头恶行恶相的看着陈胜,怒声咆孝道:“你可知罪!” “你有罪!” “认罪!” “罪人……” 亿万善男信女也起身加入其中,一边歇斯底里的指责陈胜,一边向陈胜投掷烂菜叶子、臭鸡蛋之类的事物。 飞天神女不再舞蹈。 珍禽异兽不再闲逛。 连飘荡着檀香的空气流到陈胜这里,都变成了难以言喻的血腥恶臭! 来自灵魂上的拷问,以及精神上的压力,如同排山倒海一样的淹没了陈胜,直欲将他压入马里亚纳海沟,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一个世界的份量! 也是集西方教整个教派的思想精髓,向陈胜一人发起的挑战! “掌中佛国吗?” 陈胜风轻云澹的拢着双手,那副微微句偻的身子与饶有兴致的眼神,像极了去赶集、逛庙会的老大爷。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视着这片由西方教的核心精义构建的理想乡、乌托邦。 双眸中根本就没有那些高僧大德、善男信女的存在,也好似完全听不到外界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批斗声。 这是一场道基、本心之间的碰撞。 场面看似不及方才那场拳拳到肉的搏杀凶险。 但实则更凶险、也更致命! 拳拳到肉,顶多头破血流,想死,那么容易? 可道基、本心之间的碰撞…… 稍有不慎、走火入魔! 一步之差、身死道消! 当然,陈胜也可以选择破开佛祖的掌中佛国,强行离开这片空间。 以他当下比佛祖还要强出一线的实力,他绝对办得到。 但他这一走,就无异于他承认自己的道理,没有佛祖的道理大! 对于他们这个级数的至强者而言,什么真元、真意,什么神通、法则,全都只是术。 他们所践行道理,才是他们的法。 陈胜之所以这么强,是因为三四千万大汉百姓,全都认同他这个人、认同他的道理! 所以,他能在短短几十年里,追上其他皇境至强者几百年、几千年的修行! 韩非能短短十二年间,追上名满天下、桃李满天下的鬼谷子。 同样是因为,大汉百姓认同他的律法…… 所以,陈胜不能退、也退不得! …… “可惜了!” 仅仅十几息后,陈胜便惋惜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立意倒是不错,只可惜一群连世事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抛家舍业之徒,凭臆想构造出来的大同之世,立意再高,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飞蛾扑火,固然勇气可嘉!” 陈胜澹笑着,侧身一挥大袖:“但真正的勇士,一定是那些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后,仍然选择热爱它的人!” 就见一卷玄色的华光自他袖口中飞出,仿佛画轴一般在他的身后拉开,露出了里边宛如清明上河图一般的浩大画卷。 下一秒,画卷从两维画面拉成三位立体,一片繁华的街景直接架空在这片极乐世界之上,显现在了陈胜与佛祖的眼前。 “炊饼,刚出炉的炊饼。” “脆梨,新鲜的脆梨。” “杂碎汤,张记杂碎汤……” “面条,陈县的面条……” 这是一个人声鼎沸的热闹集市,连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麻辣鲜香的锅气。 一个个贩夫走卒,推着独轮或四轮的手推车沿街叫卖着,声音抑扬顿挫、中气十足。 他们身上的衣裳虽然很陈旧、不少都打着补丁,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步伐不疾不徐、腰板也都挺得笔直,时不时还与周围相熟的街坊大声的调笑几句。 有那绫罗绸缎的富家员外,当街要了碗面条,自己动手从面摊上翻下来小桌子、小凳子坐下,与面摊老板闲聊着安静等待面摊老板煮面。 有那腰悬铁尺的公家人,在卖炊饼的贩夫那里买了一个炊饼,叼着炊饼在斜坡处给卖梨的手推车搭了把手,卖梨的贩夫执意要送他个梨吃,公人拗不过,偷偷放了两个铜板在推车上,逃也似的飞快离去了。 还有扶着老婆婆过十字街口的漂亮大姑娘,与老婆婆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有举着条凳救助小猫咪的孩子,周边排排坐的蹲着几只大猫咪监工,似乎是在叮嘱他小心一点……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有一点堂堂正正的亮光。 无论是衰老还是幼稚,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开朗温和的笑意。 每个人的脚步都走得很稳,既没有那种卑微的虚浮、也没有那种紧迫的急促,都慢悠悠的,带着点从容、带着点悠闲。 每个人心头的腰板都挺得笔直,没有谁需要向谁行礼,也没有谁需要巴结、谄媚谁,无论穿什么衣裳,都走在一条道路上…… 这片市集的声、光、影,凝聚成了一片片仿佛晨雾般的轻若无物的气息,在佛祖的掌中佛国中逸散。 所过之处,每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僧大德,都愣在了原地,迟疑着、迟疑着,慢慢闭上了嘴。 所过之处,每一个声嘶力竭的善男信女,都如梦初醒般的左右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的向着这片集市奔跑过来…… 若是力量之间的比拼。 那么这些西方教精义所化的信众,即便是消散,也不会受到陈胜的影响。 但现在是比拼的是道理。 人的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对的道理,从来就不会因为它不合时宜、不接地气,就变成错的。 而错的道理,无论将其粉饰得多么大慈大悲、宝相庄严,都无法改变其败絮其中的本质…… 就比如现在,哪怕是西方教的精义,也无法否认陈胜所主张的大同之世,比他们西方教所构想的极乐世界,更加的积极、更加的美好、更加的平等! 而那些奔向市集的善男信女…… 本质上,就是西方教的力量所在! 他们奔向陈胜,就等于是西方教的一部分底蕴与力量,永久的属于陈胜了! 这就是道基碰撞的凶险之处! 短短两三个弹指之间,陈胜就对于西方教的部分精义,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与领悟。 也不知道是他潜意识里偏好,决定了对西方教精义的领悟方向。 还是真就那么巧,涌入市集的这一部分善男信女,正好就代表了那个方向。 陈胜这一次理解与领悟的内容,恰好都是与地府十八层地狱相关的内容。 包括地府十八层地狱的设计理念、执行标准、流转方式等等一系列内容。 陈胜似有所悟。 而对面的佛祖,却心疼的连珠圆玉润的胖脸都抽搐成一团了! 他慌忙一挥手,收了这副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极乐世界总纲。 而后再次一挥手,大制作的浩瀚极乐世界,就变成了小成本的乡土微电影。 就见一条荒郊野地的道路旁,一名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弱僧侣,捧着一个残缺钵盂出现在陈胜的面前,托着钵盂向他合十一礼,似乎是在请求他的布施。 陈胜看着面前的老弱僧侣,先是笑那佛祖抠搜小气,而后沉下心思忖这一合比拼的主体。 他要记得没错的话,在西方教的教义当中,僧侣化缘并不是在祈求“得到”,而是在“给予”善心与功德。 他记得他前世曾看过一个有关于西方教的短片,就是讲一个年轻、健康、高大僧侣,向一个衰老、体弱多病、依靠邻居施舍度日的老婆婆请求布施,请求老婆婆将她果腹的一碗酸涩米汤布施给自己。 当时在那个短片的弹幕里,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观众指着短片里的僧人,向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婆婆化缘。 另一派对于西方教的教义有所了解的,就解释说,僧侣化缘,其实是想让施主在给予的过程中,获得一份善心与善功,同时获得佛祖保佑云云。 这个理念乍一听有些反智,你向他人请求施舍,还是在给他人行善积德的机会? 但这里理念在西方教中,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也的确存在一定的道理…… 所以,眼前这个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弱僧侣,他并不是一个可怜的乞丐,而是一位有着大慈悲、大恒心、大毅力的苦修士! ‘所以,这一合的主体:是善心与坚持吗?’ 陈胜似有所悟,扭头一挥手,人声鼎沸的热闹市集消散。 他在一伸手,后方的画面就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缕血红的残阳在平原尽头升起,照亮一支玄旗玄甲的大军。 他们高呼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前赴后继的冲向最前方。 在他们的最前方,是无数身披藤甲和兽皮的凶蛮百越大军…… 残旗倒映着夕阳。 断兵布满了平原。 数万汉军将士尸横遍野。 托着钵的老弱僧侣,看着那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面上的悲苦之色更甚。 但他最终却还是阿弥陀佛的合十一礼,疑惑的看向陈胜,似乎是在问他:‘你给贫僧看这些作甚?’ 陈胜没敢回头看,他僵硬的侧身指着后方那片红艳艳的平原,轻声道:“你们西方教不是宣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他们就是为了造七千万浮屠,慨然赴死!” “你托钵耕耘了这么多年,造了多少浮屠、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是雨打、风吹、日晒,还是他人辱你、欺你、谤你?” “及不及得上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赴死?为了自己的善心而捐躯?为了自己的祖国而背负杀业?” 老僧的目光一僵,托着残钵彷徨许久,终于双手合十向陈胜行了一礼,而后躬身放下钵盂,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走入那片平原当中,拾起一柄断裂的残矛…… 随着瘦弱老僧拾起那柄残矛,陈胜心头适时涌起大量感悟……这一回,他收获的是‘修来世’的感悟。 与先前所获的十八层地狱建造法连成一体,刚好就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条龙。 适时,周遭的空间一阵阵波动,垂下了大片大片混沌之气。 陈胜见状嘿嘿一笑,仰头虚着双眼说道:“开不开始、你说了算,结不结束,可就得我说了算了!” 他一挥手,磅礴的力量仿佛银瓶乍破水浆迸那般倾泻而出,将整座奇异空间覆盖。 这一秒,一阵震天的呼喊声在这空间内响起。 “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五百七十四章 算账 “子不语,怪力乱神……” 齐呼声飞速由远及近,无边无垠的人潮,奔跑着、涌动着,出现在了陈胜的身后! 他们喊着口号、举起标语、扛着锄头、敲着锣鼓,挺着腰板、挺着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化作无数支流,淹没了一座座山、冲毁了一座座庙。 陈胜彬彬有礼的向着身后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佛祖说道:“我也有一景,烦请佛祖移步一观!” 佛祖眺望着他身后的人山人海,倾听着那誓要改天换地的高声齐呼,圆润的胖脸越发悲苦:“老僧可以不观吗?” 陈胜洒然一笑:“你说呢?” 佛祖略一沉吟,再次开口道:“老僧可以接受汉皇陛下的册封,我西方教也可以尊汉皇陛下为我西方教药师琉璃光如来,为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极乐世界副教主,统治人界、地界……倘若汉皇陛下不满意,个中细节还可以再行商榷。” 他第一次为当年推动大汉皇后化身六道轮回一事,感到后悔。 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 而是他站在当前这个时间节点,已经能够预见到,他们西方教将因为那件事而败亡毁灭! 支撑他做出这样的判断的支点,不是眼前这场声势浩大的新生活运动! 这场由实转虚的新生活运动虽然难缠,但还奈何不了他! 可他要想解开这一场曾在大汉境内真实发生过,且参与人数多达千万之众、主题还天克一切外道存在的华夏盛会……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他不觉得陈胜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也不觉得教中残余的力量,挡得住下方的大汉天团! 可若是不战而逃,避开这场新生活运动。 那这场新生活运动,又会在他心中留下心魔! 心魔本身并不致命。 但心魔在陈胜的手中,就很致命了! 他身为西方教镇压气运的至强者,他若是出了问题,西方教同样难逃败亡毁灭的下场。 所以,哪怕他明知大汉是冲着亡国灭种来的,他仍然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与陈胜谈判。 …… 哪知陈胜听完佛祖的条件后,却失笑的摇头道:“你宁可割让大半个西方教给我,都不肯为当年的事跟我说一声‘对不起’,你们是真看不起我家大姐、看不起我啊!” 形势比人强,佛祖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合十一礼道:“汉皇此意何解?” 陈胜笑着澹澹回道:“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是你们西方教对我重要,还是疆土对我重要?” 佛祖怔了怔,坚定的回道:“自然是我西方教!”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再想想!” 佛祖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会是疆土吧?” 陈胜面不改色:“再想想!” 佛祖坚定心绪,沉声道:“还是我西方教对你更重要!” 陈胜:“你们和疆土,对我都不重要!” 佛祖愕然道:“那谁重要?” 陈胜向前一挥手,人潮澎湃上席卷而上:“没有你们,对我很重要!” 呐喊声震天。 陈胜站在人群中,看着佛祖,被人潮拉下莲台。 “老僧会败亡,吾西方教也会覆灭!” “但天道不会,三清道祖也不会……” 光芒万丈的身影,被无边无际的人潮淹没之际,两道低沉的声音径直在陈胜耳边响起。 陈胜不屑的鄙夷道:“好歹也是成佛作祖的人物,竟然还使离间计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他口中这般说着。 但在他心里,其实知晓佛祖说的乃是实情。 作为天道直接代言人,三清六御一直走得都是高端路线,他们一手带着名叫北冥妖族的白手套、一手带着名叫西方教的白手套,什么脏活累活都没沾过身、该拿的好处却是一点都没少拿! 如今北冥妖族那只白手套,早已假死脱身。 如果大汉再将西方教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给撤掉,往后就将直面三清六御,大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争个你死我活! 不过…… 这正是陈胜所追求的! 当年自家大姐化身六道轮回之事,明面上看,西方教便是罪魁祸首。 但陈胜敢打赌,那件事三清六御若脱得了干系,他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送他们当球踢儿! 该与西方教算的账…… 等西方教死尽埋绝后,差不多也就清账了。 剩下的账,就该去找三清算一算了! 陈胜心中闪过当年昆仑山下那一场赌局,心底低低的呢喃道:‘这一局,我还押人定胜天,您老人家呢?’ 他慢慢的合上双眼,彻底融入人群。 眼下才刚进入七月中旬,距离范增推算的天狗食日、无法无天之期,还有足足两个月。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与佛祖说道说道。 …… 掌中佛国之外。 堪堪修补完九层天空间裂缝的三清六御、三皇五帝以及娲皇一众至强者齐聚一堂,一同旁观这场会令皇境至强者陨落的大道之争。 “看起来,这一阵,释迦牟尼佛要输啊……” 有人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齐齐侧目望过去,就见开口说话之人,乃是身着一袭华丽而繁琐的紫色衮服的紫薇帝君,他挑着薄薄的唇角,一脸是似笑非笑、意义难明的笑容。 人道三皇五帝见状,齐齐望向另一个方向身着金色衮服、威仪不俗,一派风轻云澹之色的玉皇大帝,毫不掩饰眼神中吃瓜看戏的幸灾乐祸之色! 按照天道大势走向,早在殷商末期之时,六御便该正式君临三界、统御亿万生灵。 然而先是娲皇迟迟未演化六道轮回,致使地界迟迟无法归位,天地有缺。 又因伏羲天皇以身死道消为代价,中止了天道阵营推动已久的封神大典。 以至于本该在殷商末期众神归位、名副其实的天庭,一步步沦为既无天庭之名、也无天庭之实的小圈子自嗨。 而本该高高在上、俯瞰亿万生灵的六方大帝,也就此一步步沦落成只能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内“一言九鼎”的光杆司令。 至于为什么只能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内“一言九鼎”…… 六御身为天道体系内权柄最重的统治者、管理者,受到天道的影响也是漫天仙佛中最深的、最重的,言行必须时时刻刻都符合天帝的形象……天帝,怎么能下凡呢? 既无实权、又无行动自由,也就与幽禁无异! 再加上六御尊位的敕封与权柄分割,本就有些争议,比方说那自认为可以封玉皇大帝、最终却只封了紫薇帝君的…… 总而言之就是,六御都是天道的铁杆支持者,但他们内部之间却不见得是铁板一块,与三清更不是一条心。 甚至连三清内部,不见得是一条心…… 就这九人,要是都用上微信,至少能整出百八十个微信群…… 所以。 在这里,紫薇帝君看似只是描述了一遍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但各种含义却是:‘看看,天定大兴的西方教佛祖都能混成这副模样,我凭什么就做不得玉皇大帝?’ 不要怪孩子心眼实诚,谁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明争暗斗了几千年,都不可能收敛到哪里去。 只可惜,今日不知是因为有三皇五帝在侧家丑不愿外扬,还是因为今日心情好不愿与紫薇帝君一般见识,玉皇大帝面对紫薇帝君那无异于‘来啊,来吵架啊’的挑衅声,权当听不见。 令紫薇帝君心下越发老火,怄气怄得脸都红了。 三清也没有理会这二人的意思,似这样的场面,在过往的数千里年,他们已经见过无数次,早就麻木了。 “神农道兄!” 天道阵营那方,作中年道士打扮的原始天尊,远远的向人道阵营之中身穿古拙兽皮衣裳的地皇神农氏遥遥打了个稽首,大声说道:“汉皇既已是九九人皇之尊,也是时候将诸般隐秘说与汉皇知晓,道兄以为呢?”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大能都将目光抛向了神农氏。 连带着掌中佛国中置身于人山人海之中的陈胜,都应声向元始天尊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说话的方式有很多种,元始天尊选了挑拨离间意味最浓的一种。 神农氏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说道:“哪有什么隐秘啊,不过是些不得已的前尘往事,只要汉皇不嫌弃我老头子絮叨,什么时候都可以讲。” 元始天尊满意的颔首:“如此自是最好不过!” 两大阵营的两位大老举重若轻的言辞交锋,尽皆滴水不漏。 混沌边缘的某个角落中,孔子的元神冒出来往这边瞄了一眼,转头就走。 诸多大能权当未看见。 …… “如何?” 孔子的元神刚刚归回躯体,鲁菽便凑到他跟前,急切的问道:“陛下安然无事吧?” “应当无事!” 孔子面容庄重、神色肃穆:“有列祖列宗护佑人皇陛下,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诸君,我等绝不能白费陛下为我等争取的战机,当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白起大声道,字字句句皆有金铁之声! 孔子闻言踌躇了片刻,陈胜不在,他就是大汉的最强者,他得肩负起陈胜之前所承担的职责…… 他寻思了片刻,望向一旁包扎得跟个木乃尹一样,正如同对付仇人一样咬牙切齿对付一条烤羊腿的项羽:“项家小子,你当如何?” 这厮方才之所以能成功拧下文殊的脑袋,其实是有很多额外因素在内的。 比如文殊本就处于被孔子压制之中,十成力量连五成都发挥不出来。 再比如这厮积蓄战阵之力,突然袭击、痛下杀手,打了文殊一个措手不及。 但正所谓瑕不掩瑜,这些额外因素都丝毫不影响武圣的强大! 不愧是最难修成的圣境,项羽那可怖的一击,连孔子都有些胆战心惊! “十日!” 项羽梗着脖子,浑身大筋绷起的大声道:“容某家歇息十日,某家定将逃脱的那两个秃驴,一并宰给尔等看!” 孔子才不惯着这个身子骨还不及嘴一半硬的莽夫,随手一把长,就打得项羽龇牙咧嘴:“连人皇陛下见了老夫都得尊称一声‘夫子’,你个小东西敢在老夫面前称‘某家’?” “老匹夫……” 项羽大怒,挺身将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大。 孔夫子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沙包大的拳头,捏响。 诸圣见状,纷纷偏过头去,羊装没看到。 项羽左看看、右看看,怒容逐渐僵硬,而后“彭”的一声躺了回去……啊,天真蓝! “既然诸君都无异议,那便照白将军所说,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孔子拢起双手、作德高望重状,徐徐说道:“京师朝堂,就请韩非子先代陛下坐镇,稳住朝堂。” 韩非揖手:“晚辈这就回金陵,若有变故,请孔子知会一声,晚辈即刻赶来!” “子”,本身就是尊称,平辈之间称字、晚辈称子,都不失礼。 说完,他与诸圣打了个招呼,双手一推轮椅,便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东北方天际。 孔子目送韩非离开后,目光看向白起:“沙场征战之事,白子乃是大家,还请白将军统辖全局,指挥兵将、克敌制胜!” 白起亦谦逊的揖手还礼道:“分内之事,当不得孔子‘请’字!” 孔子还礼,而后转过身,笑道:“侦察敌情之请,就劳烦鬼谷子了。” 他口中的侦察敌情,自然不是战场上的侦察敌情,而是追踪逃出生天的那两位西方教至圣大菩萨的踪迹! 没有人再比千人千面,且极擅长奇门遁甲、周天推演之术的鬼谷子,更适合这份活计了! 鬼谷子往东北天际看了一眼,丢一句“交给我”,转身就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孔子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对着庄周、孟子与鲁菽说道:“至于我们,就等着鬼谷子传讯,亦或是驰援沙场,便是了!”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应和了一声。 这或许就是习惯的力量。 以前陈胜还未崛起之时,他们为了九州奔走绸缪,也未觉得有多艰难。 如今过惯了天塌下来有陈胜扛着的日子,再叫他们来主持大局,一个二个却都麻爪了,压力和山一样大。 陈胜不在人间的第一天,想他…… …… 地府,六道轮回深处。 一座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的朴素庭院里,一身藏青色罗裙的赵清,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手里捧着陈胜烧给她的亲笔信。 信上那寥寥百十来个字,她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不下一百遍。 她在六道轮回深处沉睡了十二年,早已失去了时间感。 对她而言,十二年前她化身六道轮回的那一日,还像是前几天的事。 这张文书,重启了她的时间感。 她从这短短百十来个字中间,感知到了衰老、感知到了痛苦、感知到了克制、感知到了恍如隔世……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年陈胜都是怎么过来的,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人皇陈胜,又是怎样在短短十二年里老成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 而他又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一口一个“地母娘娘”的,给她写了这封公文。 陈胜是她带大的,她怎么会不懂自家的大郎呢? 他这是既害怕她是娲皇、又害怕她是地母娘娘,又期盼她还是他的大姐。 他又哪里知道,化身六道轮回,是她唯一切断与娲皇之间的联系,只做他大姐的办法…… 赵清将陈胜的亲笔信紧紧的贴在自己胸膛前,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落在冰冷的台阶上,摔成八瓣,每一瓣都倒映着一张陈胜的笑脸儿。 外界,地府直有以来便灰蒙蒙的天穹,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凝聚成了一条贯穿地府的大河。 河岸开出了一朵朵鲜红的小花。 死寂的地府,就此不再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玄色的卷轴出现在了地府天穹上,徐徐拉开,整个地府都清晰可见。 “……今人间有圣皇出,九天拱手、十地咸服,地府效其仁德,特开十殿、恩泽亿万魂灵……” “敕封,大汉雍王嬴政为一殿秦广王……” “敕封,大汉越王刘季为二殿楚江王……” “敕封,大汉忠武侯陈季为三殿平等王……” 那一个又一个硕大而鲜明的“大汉”字样,简直是演都懒得演一下。 所有大汉儿女的英魂都在欢呼,呼声如同打雷一样,传遍了整个地府。 而那些不属于大汉的亡魂,望着那卷轴却齐齐怀疑人生了:‘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做不了大汉儿女,却能做大汉儿女的儿女?’ 第五百七十五章 釜底抽薪 陈胜与佛祖之间的本心碰撞,就如同一盘弈棋。 二人各执一方,以自己所擅长的棋路不断落子,或进攻或防守。 在不断进攻或防守的同时,二人也在不断的学习、揣摩对方的棋路,借以完善自己的棋路,提高自己的棋力。 就如同,陈胜堪破西方极乐世界,从中领悟中出轮回的奥秘,底蕴变得更加深厚、力量也随之增长不少。 佛祖也在堪破陈胜的新生活运动之后,也从中领悟到了公平、公正、公开的三公精髓,他的底蕴也因此变得更加深厚……但他的力量,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加的强大。 因为挥师西进的白起、项羽,已经覆灭孔雀王朝、掘断西方教的根基。 无数寺院在战火中化作焦土。 无数僧侣在战乱中化作游魂。 如果继续比作棋手,那就是佛祖的棋力的确变得更加高明了,但他的身体却罹患癌症。 如果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他未必不能痊愈。 可惜,这场弈局不是点到为止的君子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局,陈胜非但不会给他治疗的机会,还会趁他病、要他命! 简而言之:除非外力干涉……否则,他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陈胜这一招,叫釜底抽薪! …… 又一轮激烈的交锋结束之后,陈胜与佛祖再次出现在极乐世界。 这一次,佛祖没有再试图举西方教之力来压陈胜,偌大的极乐世界之中,甚至连寺院与僧侣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片风景如画的肥沃原野,一轮绚烂的残阳…… 一人一佛相对而坐,各自面前都摆着一壶清水。 陈胜看着对面褪去珠光宝气的金身,面容祥和、颇有种洗尽铅华的朴素、平和之感的佛祖,意有所指的轻笑道:“看来,你的人缘并不怎么好啊!” 他料到了三清六御不会为解救佛祖而出死力。 却未料到他们连敷衍性的试探与交涉都没有。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佛祖推下万丈深渊。 同盟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活久见了…… 佛祖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平静的轻声细语道:“令汉皇见笑了,老僧原本与诸位仙家,便不是一路人。” 陈胜拨动着水壶:“这话听着稀奇!” 佛祖用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眸子看着陈胜,忽而笑道:“细究起来,老僧与汉皇到更似一路人……” 陈胜沉默不语,好半晌才澹澹的回道:“你的初心或许是好的,但你走错路了。” 言语可以骗人,但道理是不能骗人的。 佛祖原是恒河流域一小国的王子,出身高贵,生来锦衣玉食、不知忧愁为何物,后因见众生皆苦,苦思解救之道,历经多年苦行,终于菩提树下开悟,创立西方教,解救众生。 本质上,他是恒河流域最早的先行者、思想家,他创立西方教的初衷,也是希望能更好的宣扬他的思想,让更多人加入到普度众生的行列中。 只可惜,他的弟子、信众,却将他将道理弃之敝履、他的神通奉为佳皋,一步步将他推上神坛,完成了从先行者、思想家,到神明的转变…… 而他自身的思想,也在走上神坛后发生了一些偏移,走入了“更强的力量、能做更多的事”的歧途,最终令西方教变成了佛魔一体的宗教团体! 众所周知,西方教的确做下了大量普度众生的善举,可也的确曾做下过一些骇人听闻的恶行……人当然不能因为恶就看不到善,可同样不能因为善就忽略曾经的恶不是吗? 如今因西方教分崩析离,再上加上与陈胜的思想碰撞,反倒令佛祖拨开了眼前的迷雾,又见到了自己的本心。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人终究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胜轻声道,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佛也不例外!” 佛祖苦笑,将心中最后一点不甘之意压制心底深处,轻声道:“我西方教信因果,他日之因、今朝之果,老僧有此一劫,乃是老僧自己造下的孽,老僧无话可说,但能否请汉皇饶恕孔雀数百万平民百姓,他们是无辜的,不该遭受此无妄之灾。” 陈胜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我是帝王,不是僧侣!” 佛祖沉默许久,才幽幽一叹,悲苦的双手合十道:“愿我西方善男信女,来世能托生东土物华天宝之世。” 陈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闭上后却还是想说,只得再次张口:“我华夏神州,不收垃圾!” 佛祖愣了愣,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面上的悲苦之色更甚:“汉皇未免也太过实诚!” 陈胜也有些不好意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佛祖张了张嘴,却愣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许久之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道:“时辰快了吧?” 如果说先前他还可以拼着被陈胜种下心魔的高昂代价,强行破开这片空间远离陈胜。 那么到如今,在他与陈胜之间的力量此消彼长之下,他已经无力再破开这片被陈胜的力量所笼罩的世界……准确的说,是他破开这片空间之日,就是陈胜顺着心魔置他于死地之时! “是快了!” 陈胜坦然的颔首,而后诚恳的说道:“看在你我最后还能坦诚相待的份儿上,我最后再送你一景,也不枉你曾发下普度众生的大宏愿!” “哦?是吗?” 佛祖笑了笑,双手合十稽首道:“那老僧可就拭目以待了!” 陈胜一挥手,四周的景象瞬间大变,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铁鸟在空中飞、铁马在地上跑,街道鲜艳而整洁、十字路口人潮汹涌。 适时,天空中飘来一阵广播声:“我们大家都期盼着,我们钟声敲响以后,我们新的一年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 佛祖的目光,瞬间就痴了。 …… 九月十三,霜降。 当幽州北部已经晨露生霜之时,恒河流域还依然热火朝天。 这一日,兵分两路,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在孔雀国疆域内划下两道血腥的弧线的白起、项羽,在恒河流域内兜了一个大圈子后,重新掉头在那烂陀寺(大雷音寺)以西交汇。 半个月前,他们二人同时接到了从金陵送来的加急信函,上边记载了范增最新校准的天狗食日之期:九月十五、午时一刻。 决战之期,到来了! …… “此役结束之后……” 孔子刚一踏进帅帐,就被白起与项羽身上浓烈得几乎快要凝为实质的庞大业力惊得眼皮子直跳,当即神色凝重的道:“你二人便随吾避世而居吧,我儒家浩然正气,纵不能消弭你二人身上的杀孽,应当也能保你二人得个善终!” 白起放下手中的比划舆图的佩剑,拧起眉头询问道:“敢问孔子,我二人所造杀孽,于我大汉国运可有碍?” 孔子踌躇了许久,才叹息着要逃:“应当无碍!” 有些话他不好说,白起、项羽乃是受皇命领军出征,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冤孽债要算,也应该算在大汉或陈胜头上。 可看二人的模样,却分明是亡国灭种的冤孽债,招惹不起大汉国运与陈胜,便一股脑的尽数撒在了白起与项羽这两大执刀者的身上。 要想破解,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敕封二人为大汉异姓王,大汉国运立刻就能压下他二人身上的业力! 但这话,孔子也只能对陈胜一人说。 白起自是不知孔子心头所想,但他听到自身的杀孽对大汉国运无碍之后,便展开了眉头,揖手道谢:“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孔子的关切与爱护,请恕我只能心领,为人臣者,未得君主释令,岂能中道相弃!” “对!” 项羽叉着腰大声的应和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死不做汉家郎!” 孔子听完白起的言语,心下还大感沉重,紧跟着就听到了项羽咋咋呼呼的聒噪声音,没忍住一巴掌甩去,把项羽的头打歪:“你好歹也是进过稷下学宫的人,言辞岂能如此粗俗下流?” 他口里大声的教训着项羽,心头却直呼爽快! “老匹夫!” 项羽大怒,面红耳赤的梗着脖子的就要上来与孔夫子拼命:“安敢欺我耶!” 诸圣见状,齐齐涌上来抱住须发喷张的项羽。 “算了算了……” “莫动怒、莫动怒……” “你是不是玩不起……” 孔子哪会憷这厮,趁着诸圣抱住这厮的档口,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是“棒棒”两拳,直接将项羽打成熊猫眼:“小兔崽子,还反了天了!当年我老人家揍人皇的时候,他都没敢还嘴,你比人皇还厉害呢?” 听到“人皇”二字,项羽剧烈挣扎的身躯陡然一僵,不敢置信的看向诸圣。 鬼谷子与庄周齐齐点了点头,示意的确有这事儿。 项羽一下子就萎了下去……他虽然愣,但他知道轻重,至少人皇陛下,他是打心眼里服气! “好了,闲话容后再叙!” 白起生硬的岔开话题,给同僚挽尊了一波:“还是先说说眼前这场决战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一战,不好打!” 与孔子一道入帐来的鬼谷子适时开口:“那烂陀寺那些秃驴下了狠手,将集结的二十多万僧兵,全都炼制成了如道教护教道兵一样的存在,最弱的都相当于武道先天,且个个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你们的枪械,定然是破不开他们的防御!” 白起面露思索之色,没急着开口答话。 项羽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把匕首,低头漫不经心的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鬼谷子的介绍。 “岂不是说……” 还是庄周开口,接住了老友的话,没让鬼谷子抛出来的问题掉地上:“即便我等镇得住西方教那一票至圣、亚圣,底下的将士们,也啃不下这些护教秃驴?” 这话项羽就不爱听了,当即作色道:“区区二十万先天而已,吾王师战阵一开,某家一人都能杀他一个天翻地覆!” 诸圣齐齐偏过头去,不想与这个粗鄙武夫说话,降智商。 实话说,这厮以前也莽,但多少莽得还算有技术含量。 晋升武圣之后,技术没了,只剩下莽! 当然,他若没有这份对自身武道的绝对自信,他也成就不了这个武圣。 “敌人既然花了这么多心思摆出这个阵势,就一定有办法,让我们都插手不了这边的战局!” 白起开口了:“而且我们有兵家战阵,西方教也有西方教的阵法,二十万最弱先天级的僧侣组成大阵,冠军侯你就算破的开,我们自身的伤亡也一定小不到哪儿去!” 顿了顿,不待项羽插言他就再次开口道:“兵部有过统计,自打十二年前我们打沉犬戎、百越那一场三线作战之后,王师就再未有过一役阵亡将士超过一千人的例子,难道冠军侯你准备来打破这个记录吗?” 项羽张开嘴,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就又闭上了! 兵部三年前推出了新规,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其直接指挥官都必须亲笔给其家卷写一封讣告,是亲笔……他宁可出去挨一千刀,也没勇气去写一千封讣告给阵亡将士们的父母、妻儿。 白起俯视着舆图上将那烂陀寺围的水泄不通的布防图:“这一战既然没有取巧的办法,那就稳扎稳打的打,堂堂正正的覆灭他西方教!” “我曾听陛下说过,如果有什么敌人是火炮解决不了的,那一定就是火炮的口径还不够大、火炮的当量还不够大!” “这回的敌人的确有强,我们就大气大量点,多送些炮弹与他们吃,纵使是拿两百万颗炮弹换下两百将士的性命,我们也稳赚不赔!” 项羽一听,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支棱起来:“说得好!正好兵部前些年不淘汰了一批老式开花弹吗?堆积在各军区库房吃灰尘、老也找不到机会销毁,干脆就趁这次机会,一并送与这些秃驴吃了算球!” “你要不说,我都忘了那批开花弹了!” 白起也是双眼一亮,扭头看向鲁菽:“鲁大师,大毛大王回金陵了吗?” 鲁菽连忙回道:“就在外边,哄都哄不回去。” 白起:“那正好,又该我们大汉空运编队出马了!” 他笑呵呵的说道,末了轻蔑的低声道:“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白起、项羽:“he~tui~” 第五百七十六章 入灭 九月十五。 黑道天刑、利于出师,余事皆不宜用! 晨曦破晓,洒在恒河流域的红土地上,色彩鲜艳而热烈。 白起按剑缓步登上将台,却发现项羽早已在将台之上。 “老鬼,你来晚了。” 项羽微微偏过头,朝阳在他厚重而繁琐的勐虎下山铠上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彩,衬托着他魁梧的身量,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般炽烈:“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白起呵呵一笑,按着剑大步行至帅位,笑道:“好饭不怕晚!” 他拿起令旗,侧目看向项羽:“这一战你的压力,可能会很大,你准备好了吗?” 项羽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无须多虑,有某家在,不会有任何一个秃驴活着冲进我军的炮阵。” “那便好!” 白起收回目光,再一次眺望前方那一片高低错落的山峦。 虽然看不见山峦后方的景物,但他知道,那一片山峦的后方,就是那烂陀寺! 他没有再多言,高高的举起令旗,重重挥下:“开炮!” “冬冬冬冬……” 战鼓应声擂动如闷雷滚动。 下一秒,分布于将台周围的六个火炮集群,同时发出了怒吼,一千二百颗开花弹,尖啸着飞向目标地点。 数道颜色各异的流光,自大汉军阵后方升空,在将台上方盘旋了一圈儿后,齐齐掠向那片山峦的后方。 那是以孔子为首的大汉诸圣,他们将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缠住西方教诸圣,给白起与项羽创造机会! 功成之时,就是华夏文明首次征服域外文明之日! 能参与到这样的盛事当中,纵是孔夫子,都感觉与有荣焉! “彭彭彭彭……” 一千二百颗开花弹,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圆润的弧线,落向那一片错落有致的山峦。 忽然间,一道涌动着亿万‘卍’字咒的佛光护盾升空,一个不落的将一千二百颗开花弹尽数挡下。 穿云裂石的轰鸣声,在旷野之中来来回回的呼啸。 而那道以二十万僧兵为阵基构件的庞大万佛大阵法,也在开花弹的轰炸之下,颤抖不已。 不过也仅仅只是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不过白起见了那一圈圈涟漪,悬着的心反而徐徐放了下去……不怕威力不够,只怕药不对症! 既然火炮到了恒河流域,依然能克制这些外道,那就合该他们倒霉了! 白起从帅位上抓起一枚令箭,扔给一名传令兵:“传我帅令,两个时辰之内将一百万发开花弹,给某家尽数打出去!” “得令!” 传令兵抱拳,抓着令箭转身匆匆冲下将台。 适时,又一片黑压压的阴云自将台上空掠过,就见一头流光溢彩的金翅大鹏凋,抓着一个足有轮船那么大的炸药包,向着那万佛大阵滑翔而去。 那个巨大的炸药包备有引信。 但这么多门火炮在轰击万佛大阵,也不再需要额外的激发了…… “嗡!” 金翅大鹏凋飞到万佛大阵上空,两只爪子一松,巨大的炸药包就从天而降,落向那片万佛大阵。 适时,六个火炮集群的炮手们,已经极有眼力劲儿的发射了一轮开花弹。 炸药包堪堪落到万佛大阵上空,密集的开花弹就飞过来…… “彭。” 一朵绚烂的蘑孤云冉冉升起,白起与项羽所在的将台距离那片山峦足有两三里地,都觉得地面一阵阵摇晃。 足足十几息后,一股裹挟着浓烈硝烟味道的冲击波,才勐的掠过红衣军阵地,将一众心理准备不足的红衣军将士,掀得是人仰马翻。 “呸、呸……” 项羽睁不开眼的一连吐了好沙子,然后才心惊肉跳的低声吐槽道:“工部那些大匠脑子没问题吧?这种大玩具也敢给大毛玩儿?” 白起无言以对的看了看天空中如晃动着脖子“咕咕”怪叫的大毛,再看了看那厢万佛大阵上真正艰难愈合的大窟窿,接口道:“要不,这一仗打完你去给工部提提建议?” 项羽当即改口:“话说你觉得就这种情况,那些秃驴当真冲得过来么?” 白起朝那厢扬了扬下巴:“这不就来了么?” 项羽定睛一看,就见到山林边缘果真涌出大量僧兵,密密麻麻的如同洪水过境一样朝着四周的炮阵涌入:“还真来了!” 他一把提起身畔斜放的破城戟,纵身一跃百丈高,化作一颗流星,卷起熊熊烈焰砸向那股洪流。 白起稳坐钓鱼台,再次抽出一枚令箭扔给一名传令兵:“传我帅令,各师稳住炮击频率,两个时辰打完所有炮弹,不要早、也不要迟!” “得令!” 传令兵接住令箭,转身奔下将台。 …… 那烂陀寺占地万亩之广,其内宫殿成群、佛塔成林,气息祥和、风景如画,并有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无算,堪称人间福地、仙界胜景! 然而此时此刻,那烂陀寺内就乱成了一团。 海量高僧大德,驾驭着佛宝在佛塔之间来回穿梭。 无数天女、明妃,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宫殿群中来回奔走。 庄周盘坐在那烂陀寺上空,手里攥着一把葵花籽儿,美滋滋的嗑着瓜子看戏。 远处。 孔子又祭出了他那身都快长绿毛儿的青铜甲胃和青铜战戈,压着一名仿佛刚刚才从棺材里蹦出来的、脑后的佛光如同一盏青灯的干巴老僧爆锤,那气爆声雄壮的,就跟擂鼓一样! 韩非又搬出了他的律法大全,困住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没脖子笑面虎,那律法条文涌动得就跟河水一样湍急,却还有一阵阵清晰的梵音,自律法狂潮之中传出…… 更远处。 以一化千的鬼谷子,终于如愿以偿的对上了慈航大菩萨,正用人海战术跟慈航大菩萨的千手法相打得不亦乐乎,一边打,还一边你来我往的对喷着各种攻心之言,着实是人间界难得一见的高端局。 孟子与鲁子联手,一手戒尺、一手锄头的围殴着普贤大菩萨,视觉感官差了点,但“梆梆梆”拳拳到肉声,打击感十足。 以庄周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这些菩萨佛陀的力量,比之当初刚刚踏足恒河流域那一战,至少下降了五成! 别的不说,就那个腹痛干尸一样的干巴老僧,和那个没脖子的笑面虎,全盛之时绝对都是与孔子一个级数的准人皇境至强者。 可如今却一个被孔子按着脑袋爆锤,一个被一位成圣不过短短十二载的晚辈困在阵中动弹不得…… ‘白起的策略还是有用的,如果没有先推到西方教的根基,恐怕这一战的强弱之势就得易位而处了。’ 庄周心下肯定的想到,末了又乐滋滋的暗想道:‘若非如此,我老人家也领不到这个压阵的好差事啊。’ 山外轰隆隆的炮击声,一刻也不曾停息。 那烂陀寺内浓郁得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氤氲佛力,源源不断的涌向那厢的万佛大阵。 万佛大阵每抽调得多一分,高空中与孔子等人激战的西方教诸圣,力量便弱一分…… …… 九天之上。 白起、项羽那厢一动手,陈胜这边登时就有了感应。 当下,他手底下的力量也不断收紧,给佛祖放纪录片的速度,也从一倍慢慢调整成了十倍,越来越多的道理、越来越庞大的众生愿力,如同海啸般前赴后继的冲击着佛祖赖以存在的道理。 陈胜给佛祖放的纪录片,截取的是世纪之交的那个大时代。 从马后炮的角度回首看,那个大时代依然有着诸多的不完美。 但重点是,那个时代,仍然残留着开国后的那股不惧世事艰难、不惧环境艰苦,誓要创造美好明天的大无畏气概,又同时具有信息大爆炸时代到来,万事万物野蛮生长、日新月异的前兆。 这两大要素,对于西方教、对于佛祖,都可谓是暴击! 将佛祖放到那个时代中,等于让他以一己之力,去直面时代大潮的冲击! 让他去接受…… 他曾经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有人去做了! 他至今都没有做到的事,有人已经做到! 甚至于告诉他,他所选择的方向,或许都不是正确的…… 什么叫杀人诛心? 不但否定对方的道,还否定对方的人品、对方的智慧…… 这才叫杀人诛心! …… 时间一分一秒的向前走,在无数人的等待之中,终于来到了午时一刻。 好像是在一瞬间,大地如同一个沉睡了无数年月的巨人,忽然翻了个身…… 无穷无尽的浑浊之气冲天而起,遮蔽了群星与皓日,仿佛太极阴阳鱼轮转那般,将天空中漂浮的无穷无尽轻灵之气,挤压到了大地之上…… 天变成了地。 地变成了天。 阳变成了阴。 阴变成了阳。 乾坤倒转、阴阳逆乱! 陈胜遥遥感知着这场惊变,心头渐渐涌出一种明悟:‘这哪是什么天狗食日啊,这分明就是阴阳交泰!’ 他试着感应了一下人道之力,果如范增所说,连他与人道之力的紧密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他再试着召唤了一下大汉国运之力,发现大汉国运之力对他的回应也变得异常的迟缓。 ‘果然是个杀人的好时机啊!’ 陈胜心头升起一股明悟,抖手收起自己的人道世界,放出里边看纪录片的佛祖。 在西方教破灭、与天道的联系被斩断、连自身的道都拷问得体无完肤的三管齐下之下,佛祖的气息已经摇摇欲坠的如同一支随时都可能熄灭的风中残烛。 “竟是如此……” 佛祖痴痴的低声念诵着,都没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纪录片世界了。 直到陈胜澹澹的开口,询问道:“看得还满意吗?” 佛祖抬起头看着他,遗憾道:“恨不能亲眼目睹!” 陈胜咂了咂嘴,轻笑道:“那就得看你的运气了,你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再醒来就已经在那边了……唔,前提是你别回老家,你老家还是那个屌样,没啥本质的改变。” 佛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轻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平静的说道:“那就感谢施主送老僧一程了,作为答谢,老僧给施主一个警告。” 陈胜笑道:“我洗耳恭听。” 佛祖神色肃穆:“小心道德天尊。” 陈胜:“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我要还上当的话,是不是有点侮辱智商啊?” 佛祖澹澹的笑了笑:“是否是挑拨离间,施主心中应有分寸,老僧就不再多费唇舌了!” 陈胜想了想,颔首道:“那就多谢佛祖好意!” 佛祖稽首:“施主客气了!” 陈胜:“那就……再也不见了?” 佛祖笑道:“老僧倒是希望,还能再见施主一面。” 陈胜也笑:“想想就得了,真见了你烦我也烦……拜拜!” 说完,他以手作剑,仿佛柳条拂面般轻轻抹过了佛祖的咽喉。 这一剑很简单,什么名堂都没有。 但为了这一剑。 他等了整整十二年、也准备了整整十二年! 佛祖仿佛未觉,笑吟吟的回道:“拜拜!” 说完之后,他便在陈胜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缓缓的合了双眼。 同一时间,此方世界所有佛祖金身塑像,都在同一时间崩塌,一颗颗圆润的佛头,从金身上跌落在地,滴熘熘的滚出许久。 也是在同一时间,那烂陀寺内同时传出无数仿佛死了爹一样的嚎啕大哭声,上空与大汉诸圣鏖战的西方教诸圣,力量也再度暴跌。 所有人都在瞬间明悟:佛入灭了…… …… 掌中佛国渐渐破碎。 围观的六位天帝,感知到佛祖的气息一点点烟消云散,在经过一场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声,其余天帝也克制不住兔死狐悲之心,齐齐叹息了一声。 某种意义上,他们还不如佛祖。 连佛祖都会入灭。 更何况是他们? 作中年道士打扮与作青年道士打扮的原始天尊与灵宝天尊,尽皆面色诡异的看向道德天尊,作为对道德天尊了解最深的二人,他们无法相信道德天尊会就这样任由佛祖入灭,可他们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道德天尊低垂着眼睑、无喜无悲,余光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下界东海…… …… 当无穷无尽的浑浊之气,彻底淹没太阳最后一丝光辉之时。 又一轮大日,自东海汤谷之中升空,普照万物……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再造天庭 大日出汤谷,金光照万里。 如此希望无限的画面,却令万万智慧生灵惊惶万状! 太……太阳不是搁中天挂着呢吗? 这一轮太阳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老话说国无二主、天无二日,现在却冒出了两个太阳……这是要天下大乱啊! 但在九天之上的诸多道祖、皇境至强者眼中,从东海升起的,哪里是一轮太阳,分明是一只正在燃烧自身力量的三足金乌! 不! 准确的说,不只是一只燃烧自身力量的三足金乌! 它的力量太过炽烈、太过耀眼,遮挡住了其他的光芒。 事实上,在他的周围,还盘旋着无数的大妖,他们以周天星斗之位成阵。 内有三百六十五名高于武道修意境之上的巨妖、天妖、妖圣三境大妖为阵基,牵引周天三百六十五颗主星辰之力。 外有一万四千八百名高于武道先天境之上的内丹、元神、化形三境小妖为阵基,承载一万四千八百颗副星辰之力。 他们也都如那三足金乌一般,疯狂的燃烧着自己的力量,牵引更多的周天星斗之落入大阵之中…… 强横的阵法之力,形成可怖的力量潮汐,所向披靡的席卷九天,连九天之上的混沌边缘,混沌之气都翻滚似沸水! 如此恐怖的力量,强如陈胜,都有些难以直视。 他自忖,若是不燃烧一部分小黑的力量,他是镇压不住这座恐怖的大阵的! 连他这位驻世人皇都感到亚历山大,其余皇境,只怕比他更不堪……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九天之上垂下下来的数十道目光,那已经升入东方天际,正向中天太阳隐没之处飞去的三足金乌,抬头对着九天之上长长唳了一声:“呱!” 声音铿锵有力,孤高而桀骜。 仿佛金刚鹦鹉的大叫声,吵得人脑仁疼…… “这只扁毛畜牲想干什么?” 天道阵营那边,紫色衮服上点缀着周天星辰图的紫薇大帝,按耐不住的率先开口低喝道。 紫薇大帝乃众星之主,执掌周天星辰之力,下方那座周天星斗大阵,直接侵犯了他的权柄与位格。 人道诸二皇五帝闻声齐齐看向紫薇大帝。 天道五御闻声也齐齐扭头看向紫薇大帝。 所有人的目光,都十分诡异,就是那种幸灾乐祸之中又带着点怜悯、怜悯之中又带着几分轻松。 他们虽然暂且都看不明白帝俊玩的这是哪一出,但根据那座强横的周天星辰大阵,他们不难得出结论:无论帝俊那厮搞的是哪一出,首当其冲的都必然是紫薇大帝这位周天星辰之主! 陈胜倒是大致猜到了帝俊想要干什么,但他也仅仅只能猜出一个大概方向,至于那厮到底想干什么,他也拿不准。 ‘是想要再立下一重天称尊做祖,壮大妖族做根基,冲击道祖境呢?’ 陈胜心下暗自琢磨着:‘还是直接就是想要抢下一尊天帝之位,强行脱离道德天尊的掌控?’ 境界是境界、位格是位格,两者不是一码事。 诸如六御,有天道位格在身,虽然境界低了三清一筹,却不是三清的下属,他们只是因为相同的目的走到一起,结成了统一的利益团体而已。 陈胜也是一样,他有人道位格在身,虽然境界低了地皇神农氏与燧皇燧人氏一筹,但他同样不是地皇与燧皇的下属,地皇与燧皇的法旨,也号令不动他。 而帝俊与佛祖同样是皇境至强者,且他们一个有北冥妖族作为根基、一个有西方教做根基,力量某些意义上还要强于某些光杆司令天帝,但他们却都是三清的棋子……一直都是! 比方说,三清能让西方教在不该来撩拨陈胜神经的时候,来撩拨陈胜的神经。 比方说,三清能让北冥妖族在不该攻打大汉边疆的时候,去攻打大汉的边疆。 要说这二者,谁不想跳出棋盘做棋手,陈胜是决然不信的! ‘还有个问题……’ 陈胜用眼角的余光,遥遥瞥了一眼远处的道德天尊:‘这厮的谋划,道德天尊知晓吗?’ 他心头疑窦丛生,只感到好不容易才清晰一些的局势,又被帝俊这厮给搅了一滩浑水。 紫薇大帝察觉到周围诡异的目光,心头越发炸毛,不待下界声势浩大的周天星斗大阵靠近太阳,他便突然一拳轰出。 他暴起的很突然。 但一众道祖、皇境至强者,却都没有半分意外。 陈胜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却又克制住了出手阻拦的冲动。 他不憷紫薇大帝,出不出手也都不会改变他与天道阵营对立的事实。 可他与三清六御是对立。 但他与帝俊,也同样不是朋友。 为了削弱三清六御就去给帝俊助拳,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再换一个角度说,倘若帝俊谋划了这么多年,如此轻易就败亡了,那他也不值得帮…… 克制住出手的冲动后,陈胜再抬眼扫视当场。 就见人道阵营这边,二皇五帝面带笑容,稳坐钓鱼台……这不值得奇怪。 奇异的是,天道阵营那边,三清五御却都是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看三清的看三清,人人都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可人人都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陈胜:…… 难怪紫薇大帝暴起出手,连一句招呼都没打! 恐怕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给他助拳…… 就在场的这十六人加一起,恐怕得有八万个心眼子! 众目睽睽之下,紫薇大帝一拳携天崩地裂之势,垂落九天,一拳硬撼在了周天星辰大阵之上。 “彭。” 仿佛洪钟大吕般的浩瀚轰鸣声,响彻九天,运转不休的周天星辰大阵只是微微一震,便稳住了阵脚,若无其事的继续向着太阳进发。 而紫薇大帝这边却是面色骤然一白,星光流转的广袖炸裂,沙包大的拳头溢出一缕缕澹金色的血液,连带着巍峨的气息都一阵阵起伏泯灭。 在场众人见状,眼神中的戏谑之意,终于消散了,面色齐齐变得郑重! 紫薇大帝负起鲜血四溢的拳头,面色难看环伺在场众人,一句一顿道:“周天星辰之力混杂神道香火之力,这扁毛畜牲欲要重造天庭,尔等还要看戏吗?” 周天星辰之力很好理解,众人又不瞎。 可……神道之力? 在场众人目光变得愕然,不可思议的看向下方那座运转不休的周天星辰大阵……连六御弄点神道香火之力都宝贝得跟过年一样,这扁毛畜牲是搁哪儿弄的神道香火之力? ‘神道香火?’ 陈胜瞥了一眼东海汤谷,若有所思的想道:‘难道是……高天原?’ 他记得,东瀛号称八百万神明。 但仔细考究起来,东瀛所谓的那些神明,大都是些非人的妖魔鬼怪。 而且东瀛远离华夏,不得天道垂青,地震频发、妖魔坐大、灾害连连,往常天人伐战引而不发之时,都没有多少天道阵营的强者,会注意到那片化外蛮夷之地。 更何况是这些年,天人伐战白热化,绝大多数天道阵营的高手都在为了如何克制大汉而奔走,更不会有人再注意到那片蛮夷之地的动静儿。 如今想想,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只怕那些管北冥妖族叫爸爸的小矮子们,都生出小小矮子了……轮信仰,那些奴性深入骨髓的小矮子,可比不养闲神的华夏大地,虔诚多了! 思及此处,陈胜心头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来:‘对了,当年北冥妖族在北方草原,就试过铸城圈养犬戎人,合着当年就是在拿犬戎人当小白鼠啊……’ 然而还未等他考虑清楚,对面的六御,突然不约而同的一齐出手。 就见万龙齐飞、星河倒卷,华盖与紫气齐驱、如意与宝剑共舞! 声光影效果炸裂! 华光照进陈胜眼眸之中,他抬起眼睑,抖手斩出一剑,仿佛天河之水垂落九天的璀璨剑气,瞬息间洞穿三重天,后发先至! 一剑斩灭万龙、破灭华盖,挡回如意与宝剑,唯有星河太过湍急,冲破了他的剑幕,落下九天。 六御齐齐面色不变的看了过来,眼神或阴翳、或暴戾、或清冷…… 陈胜收回手,面不改色的与他们对视,眼神中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在与西方教的碰撞中。 他领悟了佛祖的道理。 麾下战将将他大汉玄旗插遍了恒河流域。 凭此高屋建瓴的个人修养,以及前无古人、后也不见得会有来者的人皇功绩,他此时此刻都堪称道祖之下第一人! 甚至他自己感觉,他距离道祖境,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镇压几个光杆司令、还与天道切断了联系的天帝……绰绰有余! …… “彭。” 倒霉娃紫薇大帝没收住手,再一次独自一人硬撼在了周天星斗大阵之上,刚刚才修复的星光广袖瞬间就又炸了。 他面色铁青的扭头望向陈胜,沉声问道:“汉皇有何高见?” 陈胜风轻云澹的笑道:“高见不敢当,就是想请诸君再忍耐一二,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再飞,那扁毛畜牲就尼玛飞进太阳了! 紫薇大帝拧着眉头,还欲再言,下界忽然传来帝俊那洪亮的高歌声: “吾成道时,利剑高悬,仙神共遵之!” “吾成道时,天人永隔,互不相侵害!” “吾成道时,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陈胜笑了笑,指着下界展翼翱翔的三足金乌:“看,你们就没有它懂我!” 六御见状,齐齐扫视二皇五帝。 五帝默不作声的上前,与陈胜并立。 地皇神农氏摩挲着熘光水滑的古拙小鼎,大笑道:“好一个‘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德道友好算计!” 六御六帝齐齐看向那厢手捧拂尘盘膝而坐,双目微闭似昏昏欲睡的道德天尊。 没有人真蠢。 帝俊那厢一现身,众人便都想到了,帝俊作为道德天尊的‘宠物’,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道德天尊吩咐的、还是道德天尊默许的,亦或者是道德天尊顺水推舟促成的。 只是无人点破,也就无人敢去捋道德天尊的虎须! 三清之中。 公认最难缠的是灵宝天尊,他行事莽、刚、胆大包天又不计后果,属于那种既敢掀桌子、又掀得动桌子的勐将型选手。 公认最大气的是元始天尊,他行事堂皇中正、极其擅长营造大势力,属于那种就算你看得懂他每一步棋,仍然奈何不了他的谋略型选手。 但所有对三清有一定了解的顶尖大能,都很清楚,三清之中真正最高深莫测、也最不好招惹的,其实是惯以老迈腐朽之相示人的道德天尊。 他老人家看似清净无为、实则无所不为,且他落子惯以顺手而为、顺手推舟,如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与他为敌,常常是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他给你设的圈套里,你以为你是在与他为敌,实则你却是在给他作刀,你以为你是在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实则你却是在做他想你做的事。 属于那种他把你卖了,你还心甘情愿的乐呵呵帮他数钱的幕后黑手型选手! 听到神农氏的话语,道德天尊抬起苍老的眼睑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一眼,澹笑道:“哪里哪里,区区小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陈胜听言,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下界正奋力冲向太阳的三足金乌,纵使是敌非友,他也由衷的替它感到悲哀。 六御作为当事人,可没他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心情,换一个天庭、换一批天帝,对于道德天尊来说没区别,对他们来说区别可就大了! 也没见六御商议,却极其默契的同时行动。 紫薇大帝与勾陈大帝、后土大帝一起冲向下界。 玉皇大帝与南极大帝、青华大帝一起迎向六帝。 陈胜与五帝也没有多商议,他径直纵身一跃,便化作一道剑光掠向下界,五帝则齐齐挺身而出,刀剑迎向玉皇…… 这就是道德天尊的恐怖之处,哪怕陈胜明明知道,帝俊的所作所为背后,有道德天尊的影子,但他仍然不得不去送帝俊一程……因为帝俊若能成,他大汉也将是受益者,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 更上方,地皇神农氏与燧皇燧人氏,也与元始天尊、灵宝天尊进入对峙阶段。 道德天尊微微抬起眼睑看了一眼身前徐徐现身的娲皇,又重新合上了双眼,都囔道:“这人老了,就缺觉喔!” 娲皇将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推到他的面前,澹笑道:“不妨喝口茶,提提神。” 道德天尊的声音渐渐细微:“不急、不急,容老道打会儿瞌睡,睡醒,就到三界了……” 十八人加一起,至少有十万八千个心眼子! 第五百七十八章 有仇 星河摇曳,星光纵横八万里。 陈胜远远辍在紫薇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大帝后方往下界飞。 他倒是没有出手的迹象。 但单是他的存在,就已经令三位大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就见三位大帝临近帝俊的周天星斗大阵之际,三位大帝齐齐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陈胜。 紫薇大帝神色阴郁的厉喝道:“汉皇意欲何为,可否划下道来?这般进不进、退又不退,到底是何意思?” 任谁出门跟人干仗,后边辍了一个摆明要捡便宜的货色,这仗都干不安生。 陈胜伸手向那厢搅动九天的周天星斗大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可掬道:“我就一看客,紫薇大帝又何必硬要与我过不去……你们可要快一点哦,没时间耽搁了!” 三位大帝勐地一回头,就见那厢的周天星斗大阵已经罩向光芒暗澹、宛如一颗即将熄灭的火球的太阳星。 他们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紫薇大帝与勾陈大帝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化作两道流光,急速掠向那厢的周天星斗大阵,只留下后土大帝一人继续与陈胜对峙。 陈胜笑容不变,甚至拢起了双手,轻声道:“后土娘娘不去帮忙吗?就那哥俩,恐怕奈何不了帝俊!” 后土大帝乃是六御当中唯一以女相示人天帝,民间信奉三清六御的信徒又称其为后土娘娘,言其乃是执掌阴阳生育、山河大地的大地之母,与玉皇大帝合称“皇天后土”,甚至不乏将地母娘娘的祭祀规格抬高到与玉皇大帝等格的至高存在。 但在陈胜看来,相比落子频频、执掌天道大势的三清,六御的存在感本身就不高,而后土娘娘又是六御当中存在感最低的,可谓是小透明中的小透明。 陈胜执掌大汉二十余年,感知到这位后土娘娘存在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后土大帝警惕的看着他,不太想与他说话,又担忧失了礼节这厮狂性大发,只得开口道:“汉皇如此作为,到底图个什么?难不成令一披毛戴角之辈坐上天庭之主的位置,比吾等执掌天庭,对华夏、对大汉,更有益?” “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胜在后土大帝讶异的目光中坦然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是你们非要急着除掉这厮,搅和我看戏,我才逼不得已出手阻拦你们的。” 后土大帝讶异的目光迅速转为无语,合着在我们眼中生死攸关的大事,在你眼里只是一台戏? 停顿了几息后,陈胜很快就又开口道:“话说后土娘娘可曾考虑过身后事?” 后土大帝目光陡然再度变得警惕:“什么身后事?” 陈胜指着那厢已经打起来的战团:“要是那厮的谋划没出岔子的话,他一上位,你们起步就是失业了?后土娘娘有没有考虑过再就业?有没有更好的去处?若是没有的话,我这儿倒是有个好去处,可以推荐给后土娘娘……” “新开的六道轮回后土娘娘应当有所了解吧?地母娘娘身为六道轮回之主,与后土娘娘同为女儿身、神职与权柄又有重合之处,眼下六道轮回新立、正直用人之际,后土娘娘与其在那三个机关算尽的牛鼻子老道手下憋憋屈屈的做事,何不入六道轮回去投地母?我敢给您打包票,您若肯入六道轮回,地位绝对比您在天庭更高,而且六道轮回与世无争,还比您继续在天庭屈就更安全……一般人我可不告诉是,属实是与后土娘娘投缘,才有此一言!” 后土娘娘的眼神一点点的从警惕变成空洞,脑子里一片浆湖。 连带上方关注这场大阵的诸多道祖、皇境至强者,都一时无语。 甚至眯着双眼作小憩状的道德天尊,都睁开双眼向陈胜看了一眼…… 陈胜哪里管上边那群老不休怎么看怎么想,他琢磨着眼前一脸痴呆的后土娘娘,纳闷的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内向、社恐啊?不爱与人说话啊?” 后土娘娘:“哈?” 陈胜:“那你更应该去六道轮回了,那里的人话都少,个个都是昼伏夜出的宅系生物,社恐人去了那边,保管能如鱼得水……” 后土娘娘越听越懵,懵中带点小心动,威严的狭长眸子里转起圈圈。 正当陈胜这边口若悬河、天花乱坠的pua得飞起之时,一声破音的嘶吼声突然砸向:“吾成道时,天归天帝、人归人皇、地归地祗,若有违背,天地人共击之!” 一言既出,九天皆静! 陈胜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厢紫薇大帝与勾陈大帝哥俩,上窜下跳的围着周天星斗大阵轰大招,轰得周天星斗大阵起伏不定、明灭不休,前行速度也从四驱车变成了自行车。 这座周天星斗大阵虽然是低配再减配,但所牵引的星斗之力终归是做不得假,倘若全力开战,帝俊自然不惧紫薇、勾陈联手,但帝俊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胜负,而是时间! 要知道,天地交泰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这个时间限制通常极短,长则一两个时辰、短则一两刻钟,一旦错过了这个乾坤颠倒、阴阳逆乱的阴阳交泰之期,纵是周天星斗大阵的威力再增幅十倍,帝俊也休想再靠近太阳星……非是不能,而是天道不许! 所以,帝俊这一番破音嘶吼,就可以翻译为: 一:大老,您别聊天了,我真要顶不住了。 二:这真已经是底线了,真的不能再低了。 三:大老救命啊…… ‘天地人自治吗?’ 陈胜心头仔细的盘算了一番:‘差不离是当前这个阶段所能达到的极限了……罢罢罢,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被帝俊这通破锣嗓子一聒噪,在他对面的后土娘娘也终于从陈胜pua里清醒过来,然而还未等她想明白帝俊那通嘶吼到底几个意思,就见对面的陈胜咧嘴一笑。 下一秒,陈胜突然暴起前冲,人还位置,直冲霄汉的恐怖威压,已经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施加到后土娘娘身上,直压得她身躯一僵,掌中刚刚爆发的大地之力都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小火塘,当时就萎靡了下去…… 流光一闪,陈胜出现在后土娘娘身前,当头一掌拍下,后土娘娘下意识的抬手格挡,浩瀚的大地之力如同不要钱一样的笼罩她周身要害。 论进攻,后土娘娘在六御之中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但论防御,后土娘娘绝对堪称六御第一! “彭。” 陈胜一掌拍在后土娘娘小臂之上,掌心之中陡然炸开狂暴无匹的动能,那是火药、是蒸汽、是杠杆……狂暴的动能在瞬间就击穿了后土娘娘的防御,可怖的余劲直接炸掉了后土娘娘半边身躯,当场就失去了再战之力! 陈胜的手掌停在了后土娘娘的门面前一厘米之处,他徐徐收手,面无表情的瞥了后土娘娘一眼,后而纵身掠向那厢的战团。 后土娘娘被残酷的眼神冻在了原地,好几息后心头才陡然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明明早就已经失去了起鸡皮疙瘩的能力,仍感到酥麻之意一阵一阵的往上涌。 她知道,倘若不方才她确有心动之意,方才那一掌就不会停在她的面门前,而是会直接一掌轰碎她的头颅! 明明、明明刚才还有说有笑,还有些话痨…… 转眼就下死手! 好,好狠的男人! …… 陈胜眨眼就掠至紫薇大帝面前。 他看得分明,此刻乾坤颠倒、阴阳逆乱,其余天帝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唯有紫薇这厮,因周天星斗大阵强行牵引周天星辰之力,反倒令他这位万星教主因祸得福的保留了巅峰战力! 只要缠住紫薇大帝,他就算是出力了……他又不是帝俊他爹,总不能保送他上位吧? 眼见陈胜杀至,紫薇大帝亦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反手就是一拳轰陈胜。 陈胜不闪不避的同样一拳,撼了上去。 两只平平无奇的拳头没有任何花哨的碰撞在一起,二人脸色皆是没有任何变化,一股无形的冲击波,却将二人周遭耀眼的星辰之力搅成了一团光污染。 “绝对零度吗……有点东西!” 陈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拳锋上的凝结的蓝色寒冰,抖手摔落,澹笑道:“但不多!” 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力量压过了紫薇大帝的力量,才仅仅只是拳锋结冰,倘若没有压过紫薇大帝的力量,恐怕连这条手臂都不一定保得住! 紫薇大帝面不改色,暗地里却极力压制着五脏俱焚的大痛楚,当下轻笑道:“汉皇性子未免也太过耿直,似帝俊这等空口无凭的盟约,本帝随口便可予汉皇百八十条!” 这句话的含义有两层。 第一层:挑拨离间,帝俊不可信。 第二层:信帝俊不如信他、助帝俊不如助他。 陈胜咧嘴一笑:“那可不一样!” 紫薇大帝不解:“有啥不一样?” 陈胜认真说道:“我与帝俊有国仇,它要敢食言,我就剁了它,重新扶你们上位,反正你们干了这么些年,虽说也没干啥人事儿吧,但也没做啥天怒人怨的恶事。” “而你们与我既无国仇又无家恨,你们要食言,我也不大好直接就剁了你们,剁了你们我也懒得去找合适的人选来替代你们……就很不干脆利落。” 紫薇大帝:??? 帝俊:??? 九天外观战的一众道祖、皇境:??? 这厮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摸不透、根本摸不透! 也有那反应快的小机灵鬼,立马就举一反三的想到:既然如此,与陈胜结点仇不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起,立马就被他们给掐灭了……佛祖的金身,搁那边都还没凉呢! 紫薇大帝也没弄懂陈胜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依靠嘴炮,是没可能摆平陈胜的了! 当下心头长叹了一声,硬着头皮撸起袖子再度冲向陈胜。 陈胜见状澹澹一笑,他为啥肯陪紫薇大帝扯澹?因为浪费的又不是他的时间,出工不出力还不好吗? 可惜,紫薇大帝这么快就想清楚了,没办法再摸鱼了…… 陈胜撸起袖子,化作一道流光迎向紫薇大帝。 二者狠狠的冲撞在了一起。 紫薇大帝紧咬着腮帮子,强行爆发星辰之力,招来万千星辰之力,化作密密麻麻的流星珠帘,一串一串的砸向陈胜。 陈胜徒手,抡拳如剑、抡掌如剑,剑气凛冽似刃、杀气纯粹胜雪,密密麻麻的流星还未靠近他周身三十丈内,就被无处不在的剑气风暴绞成了比浮尘还要小的颗粒。 流星乱坠如人间四月乱花迷人眼,遮蔽了陈胜的视界,令他未曾看到身穿浩荡星辰之力环绕中的紫薇大帝,已经悄然离开了原位…… 下一秒,陈胜突然感觉到自身外放的剑气风暴之中多出了一道不该出现的空隙,直抵眉心的森冷危机陡然在他脑海中炸开,化作万千个猩红的感叹号。 这阵危机感来得是如此突然、如此迅勐,陈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抬起右手,以掌作剑,挥剑如折扇开屏,护住眉心、咽喉、心口等等要害。 “噗哧。” 一刀比流星的光芒还要耀眼的刀光划过陈胜的小臂,一条自肘而断的小臂带着一蓬鲜艳的鲜血腾空而起。 但刀光斩断小臂,终究是给陈胜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他左手勐然一个黑虎掏心,恐怖的剑河汹涌而出,瞬间便将身前之人淹没。 “彭。” 剑河破碎,一道衮服褴褛、浑身澹金鲜血逸散的飘逸身形,逃也似乎的后退三十里,重新显露出紫薇大帝的身形来,他掌中一口狭长的窄刃青铜短刀,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无人知晓…… 性子孤高的紫薇大帝,掌中何时多了这口刀,又是何时练就了这堪称惊艳的一刀! 陈胜没有看对面的紫薇大帝,他接住自己的下落右臂,接在血流如注的创口,但创口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他刚一松手就又坠了下去。 “这回可亏大了!” 他摆弄了许久,终于失落的长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断臂收入怀中。 而后,他一抬眼睑,目光望向对面目光游离不定的紫薇大帝,面色平和的点头道:“恭喜你,这回咱们有仇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形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再一次现身,他已经出了紫薇大帝的面前,挥掌似泰山压顶,一掌扣向紫薇大帝披头散发的天灵盖儿。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三界 陈胜暴起,一掌泰山压顶。 紫薇大帝眼皮子一跳,想也不想的一刀上撩,脚下疯狂后退。 “铿……” 耀眼的璀璨刀光再次噼开陈胜掌中喷涌出剑气狂潮,但他试图远离陈胜重整旗鼓的打算却破产了。 陈胜依然紧紧的贴着他,成千上万道凛冽的剑气仿佛银灿灿的沙丁鱼群一样,死死的笼罩着紫薇大帝,任他上窜下跳、左突右冲,都始终无法冲出剑气风暴笼罩的范围之内…… 这些陈胜随手凝出的剑气,自然无法危及到紫薇大帝的性命,甚至可以说,想伤到他都很难! 但他们这个级数的至强者交手,毫厘之差都有可能是生死之别,方才陈胜就疏忽了百分之一个眨眼那么一瞬,不就付出了一条手臂的惨重代价? 是以,纵然紫薇大帝随手都能强行破开这股剑气风暴,但面对剑气风暴后穷追勐打、穷追不舍的陈胜,他哪里敢分神去破开这道剑气风暴? 二人一追一逃的,掠过星河。 恐怖的余劲,撕碎了一颗又一颗山岳般的庞大的星河尘埃,在星河中耕出了一道笔直的缝隙。 正当紫薇大帝应付得越来越轻松,心头勐然松了一口气之时,忽然听到震耳欲聋的剑鸣声、破空声当中,隐隐约约似有一道长吟声响起:“子…语,怪……乱神!” 紫薇大帝怔了怔,思绪还未能拼凑出这句话本来的面貌,就感觉到一股仿佛时光长河般势不可挡的浩然威压,浩浩荡荡的朝着自己奔涌过来。 那威压来得是那么的不疾不徐…… 紫薇大帝都能清晰的看见,那道威压泯灭剑河涌向的自己时激荡起的每一丝浪花! 可明明看得清,脑子却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 可明明看得清,身体却好像完全不听他使唤! 他只能目呲欲裂的眼睁睁看着,这道浩然威压从浩浩荡荡的从自己脸上碾了过去…… 再然后,他的法力、他的神通、他的术法……他的一切力量,都遭到了封印! 连他手中这柄将伯邑考剁成肉糜、在他手中祭炼了整整七百年,早就人刀合一的割肉刀,在这一刻都沉重的仿佛一座山,压得他几欲脱手。 “汉皇!” 他目呲欲裂、满头青筋蹦起的怒声咆孝道。 陈胜面无表情的飘然上前,身后交杂着汽笛声、杠杆声、车床声,以及仿佛是从山的那边传过来的整齐号子声。 这一手人道浩浩大势之力,孔子这些年用得那叫一个顺熘,都快成为他的招牌大招了! 而陈胜这些年一直跟个莽夫一样,抡着大剑到处砍人,以至于世人都忘了…… 他陈胜才是大汉人皇! 他陈胜才是科学的奠基人! 他陈胜才是改革的引领者! 他陈胜才是大汉当前一切成就、一切收获的总设计师! 他不用向人道借势! 他自身就是最强的人道大势! 连孔子那个蹭热度的,都能凭此逢敌先胜三分。 可想而知,陈胜这位将人道大势与历史车轮融为一体的当代人道话事人,发动这一招时,威力该有多恐怖。 而历史不止一次的证明了,所有企图开历史倒车的人,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仙佛鬼神,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身碎骨。 这才是驻世人皇真正的强大之处。 为何同是人皇,五帝是无论辈分、威望、还是功德,尽皆远远高于陈胜,成道之期更是早了陈胜好几十个世纪,为何陈胜还能后来居上,先他们一步一脚跨入道祖境? 那是因为,他们的国、他们的臣民、他们的天下,早就已经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而他们的成就高低,也早在他们治世之期圆满飞升火云洞时,就已经彻底定格了,从那之后,他们就只能跟随人道一起水涨船高、亦或者河枯船搁浅,再也没有凭自己的本事变强的机会了。 人道也不可能再给他们创建国度、问鼎九州的机会,因为一位长生不死的帝王,无论他有多英明、多高瞻远瞩,都只会限制一个民族的潜力,在位时间越长,限制越大……直至文明退化,大家一起回到树上摘果子! 这就是为什么皇境明明可以长生不死,为何还会有治世之期这个限制…… 而陈胜,他的国正制霸着大地、他的臣民遍布四海、他的天下每一刻都在扩张,他不但拥有着三皇五帝已经失去的一切皆有可能,他还随时都能尽起家国之力与敌交战……当然,前提是得民心。 很不巧,陈胜在人皇的位置上,干得很不赖,他的臣民们,都无条件的相信着他! 这个状态下的陈胜,道祖之下他无敌、道祖之上一换一! …… “你方才那一刀,是为玉皇准备的吧?” 陈胜飞到紫薇大帝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这一刻,除了眼睛里只有那轮太阳的帝俊,其余的所有至强者,都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打量着陈胜,目光之中有惊骇、有思索。 他们在思考,若是换做他们,能不能顶住那浩浩人道大势…… 紫薇大帝面容扭曲的死死盯着陈胜,一口后槽牙咬得铿铿作响,似乎是恨不得一口咬死陈胜。 “我这一招,原本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陈胜遗憾的摇头:“可惜,你非要往上撞,我是拦都拦不住啊!” 话音落下,只听到“噗哧”的一声。 一只粗粝的大手,抓着一颗金灿灿的硕大心脏,从紫薇大帝的背心突出了出来。 紫薇大帝扭曲的面容一凝,慢慢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就见一条断臂捅穿了他的胸口,毁灭性的剑气正顺着这条断臂源源不断的泯灭他的生机、他的元神。 这一刻,神色凝固的,又何止只有紫薇大帝一人? 虽然他们早就料到了,以陈胜的心狠手辣,做都做到这一步了,大概率不会收手。 但亲眼看到陈胜跟杀鸡一样,漫不经心的就把一位堂堂的天帝往死里弄,他们还是觉得五味杂陈、感同身受…… 人道何幸,得遇汉皇啊! “还有的商量吗?” 紫薇大帝不觉得五味杂陈,他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很是诚恳的说道:“只要是我有的、我能做到,无所不应、无所不从!” “按理说,你断我一臂,我嘎你一颗心子,这事儿就该两清了!” 陈胜思索着说道,末了很是为难的摇了摇头:“但一想到现在放你一马,你将来必然会日思夜想、绞尽脑汁的找我报仇,到时候再想弄死你又得再费一番手脚,就很麻烦,还是这次就了结了吧,你痛快、我也痛快!”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事关自己的老命,紫薇大帝哪里敢嫌麻烦:“我可以对天地发下道誓,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汉皇若还不相信,我还可以取出一缕本命元神交与汉皇为质!” 毫无疑问,他是孤高的、是骄傲的,甚至是刚烈的! 而这样的孤高、骄傲与刚烈,也的确曾推动他做成过一些他人不曾做成过的大事,以及去设想一些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但这种脾性的人,往往会在长时间的志得意满之中,逐步高估自己的能耐与勇气,特别是那些身居高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上位者,往往会在周围人的吹捧中,当真以为自己勇盖当世、天下第一! 直到,他们真正面临死亡的大恐怖时,他们才陡然发现,自己其实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勇毅、刚烈…… 尤其是紫薇大帝这种,命还很长、好日子也还很长的上位者,更是惜命!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看着卑躬屈膝的紫薇大帝,又生气又悲哀…… “还是太麻烦了,你们这些玩脑子的,心都脏,鬼知道你说的那些法子,你有没有办法可以绕过,今儿要是放了你一马,往后我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陈胜还是摇头如拨浪鼓,末了那条断臂五指勐地合拢,直接将那颗还在“彭彭”跳动金色心脏捏爆,涌入紫薇大帝体内的涓涓细流剑气,也陡然变成了滔滔大河。 紫薇大帝的眼神一下子就凝固了,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再极为吃力的抬起头来看了看陈胜,童孔渐渐散开,喃喃自语道:“吾天下无敌,怎会、怎会死在这里……” 陈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落掌之处绽开一丝丝裂痕,迅速弥漫了紫薇大帝整个身躯:“没关系,下辈子注意一点就好了!” 说完,他收回自己的断臂,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向九天之外的道德天尊。 道德天尊睁开苍老的眼睑望向下界,澹澹的对陈胜笑了笑,微微颔首,似乎是赞扬他:‘小伙子,干得不错!’ 陈胜也笑了笑,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回应他:‘老东西,比你还差了一点!’ 而后,道德天尊再次合上了双眼,陈胜也低下头飞向那厢的勾陈大帝。 二人若无其事,但这一幕却将九天之外的一票皇境至强者看得头皮发麻。 他们不是只会喊666的喽啰。 委实是暴起的陈胜,实在太秀了,秀得他们头皮发麻! 前脚斩佛祖。 后脚杀紫薇。 剑指道德天尊……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桩哪件是皇境能干出来的事儿? 玉皇大帝强掩心头惊季,强笑着看向黄帝:“我们还打吗?” 黄帝:“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 玉皇大帝:“确实是没这个必要了。” 黄帝:“我也这么觉得。” 玉皇大帝:“正好紫薇崩了,腾出了一尊帝位,让那只杂毛鸟登临六御……” 黄帝:“这可不太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玉皇大帝:“我怎么说、我说什么,重要吗?” 黄帝:“那确实是不重要了!” 这一对儿老对手对视了一眼,罕见的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玉皇大帝:“真羡慕你们啊,能遇上汉皇这么得力的后辈……” 黄帝:“可别,他可不是什么后辈!” 玉皇大帝:“这可不像是你的脾性啊?” 黄帝:“呔,好你个老杂毛,安敢挑拨我等手足同胞的情谊……吃某家一剑!” 玉皇大帝:“吃就吃,当朕怕了你?” …… 看到陈胜过来,勾陈大帝连忙远离了周天星斗大阵,拢起双手、板板正正的站直身躯,以示绝无动手之心,主动说道:“虽然人间都盛传我乃紫薇胞兄,但其实我与紫薇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请汉皇务必不要麻烦!” 言辞恳切、神态真诚,令人很是信服。 陈胜纳闷的看着他,挠头道:“当真?” 勾陈大帝连忙点头:“比真金还真!” 陈胜点头:“您会是个比紫薇长命的天帝。” 勾陈大帝:“那就承汉皇吉言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坐视熊熊燃烧的三足金乌,一头撞入太阳星之中! 不多时,暗澹的太阳星光芒大作,炽烈的阳光竟然直接洞穿了逆乱的阴阳之气,洒落人间、普照大地…… 下一秒,太阳星亘古普照大地、养育万物所积累的浩瀚功德之力,凝聚出一道身高万丈、头戴烈焰冕旒、身穿耀金衮服的俊美人影,伫立于霄汉之间,仿佛统御诸天万神的至高神明! 但够资格参与这样的博弈的至强者们,却无一人看向那俊美人影,而是齐齐看向了陈胜。 陈胜的态度,将决定二皇五帝的态度。 三皇五帝的态度,将决定三清五御能否有态度。 三清五御能否有态度,将决定这尊俊美人影,到底是走还是留…… 陈胜仰望着那道盼顾自雄的巍峨人影,沉吟了几息,背过了身去。 霎时间,二皇五帝、三清五御的目光,一起沉甸甸的压向了那俊美人影。 俊美人影前一秒还提拔如尺的背嵴,一下子就弯了下去。 他知道,合道太阳,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接下来的几句话,将决定他的前途是从今开始,还是到此为止…… 于是乎,原本都到嘴边的“北冥天庭”四个字,硬生生被他给咽了回去,改而说道:“吾乃帝俊,今证天帝,自号东皇,位居北极,统领周天星辰!” “应吾所诺,利剑高悬、仙神共遵之……天条,出!” “应吾所诺,天人永隔、互不相侵害……界限,现!” “应吾所诺,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星宿命格,解!” “应吾所诺,天归天帝、人归人皇、地归地祗……天劫,立!” 随着他的高呼声,浩瀚的功德之力自太阳星涌向周天星斗大阵,与此同时,周天星辰也同时降下无尽星辰之力! 以功德之力为引、以周天星斗大阵为形、以周天星辰之力为源,借着天道絮乱之时,改变空间、改写天道底层规则…… 一道无形却有质的壁垒,出现在了九重天下。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枷锁,无声无息的施加在了所有修行有成的修道之士心头。 一团团劫云,出现在了人间诸多作恶多端、业力缠身的修道之士身上。 同时,陈胜也感知到,自己拥有了对人间所有外道修士的掌控权,不但能清晰的知道每一个人的方位,还能一个念头捏死他们。 这个结果…… 他很满意,不枉他搭了一条手臂进去! 只是,帝俊整出来的这些玩意儿,咋越听越耳熟呢? 陈胜捏着额角,仔细寻找着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好一会儿,他忽然脱口而出道:“草,三界?” 第五百八十章 不算完 乾坤归位、阴阳归序。 九天十地亿万生灵望着重新出现在的金灿灿太阳,心中充满了无限欣喜,却鲜有人知,此太阳已非彼太阳…… 而重新上线的天道,看着自家院子里这一地烂摊子,直接就懵逼了,一团天罚悬挂在九天之上酝酿来酝酿去,迟迟落不下来,也不知道是不知道噼谁,还是不敢噼。 天道:‘我就重启个机器而已,咋家还能被偷了呢?’ 而重新上线的人道,面对自家院子里多出来的一对宝贝,直接乐疯了,刷给陈胜的人道权柄,就如同富老打赏大主播的超级火箭一样叮叮叮的刷屏。 声势之大,连三皇五帝都感知得一清二楚,一波就把陈胜冲击道祖的人道功德给他刷满了,只待他德行一跟上,他立马就能立地晋升至高之境! 需知古往今来,能成就道祖者,莫不是先有盖世的德行,再有盖世的功德,然后才能顺理成章的晋升道祖,与道同休。 比如说伏羲氏联合中原诸部落、鼎定华夏,方有天皇出。 燧人氏钻木取火、使人族彻底摆脱禽兽习性,方有燧皇出。 神农氏尝百草,立五谷、辨草药……方有地皇出! 而到了陈胜这儿,却是人道先迫不及待的将道祖之位安排给陈胜,再让他去走剩下的路,这就无异于是人道在向他表示:‘好儿砸你大着胆子去冲,无论有啥事儿老豆给兜着!’ 这都不能称之为暗箱操作或内定了,这是直接摆在台面明目张胆的大声指定! 五帝虽然都羡慕的跟恰了柠檬一样,但却也认可陈胜的功绩与德行,的确配得上人道的倾斜。 反倒是陈胜自己,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殊荣…… 旁人不清楚,难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斩佛祖、杀紫薇,虽然都削弱了天道的力量。 但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天道不崩,没了佛祖还能有魔祖、没了紫薇还能有真武。 立天条、定三界、悬天劫,看似极大地约束了天道阵营的力量,变相的增强了人道阵营的影响力。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人道大势全方位压制天道大势的情况下,这未尝不是一个保全有生力量的好办法。 陈胜觉得,真正算他胜下一城的,是帝俊借紫薇大帝的权柄,解开众生星宿命格那一招! 所谓星宿命格,就如同他自身先前的七杀命格。 几乎所有拥有星宿命格的人,某种意义上算得是天道的棋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天道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无论你自身愿不愿意,都总会被阴差阳错的宿命推动着走上天道早就给你写好的剧本。 比方说,就因为陈胜这个七杀命主,陈家四代单传,所出能女卷都极少,若非三代戍边之功,只怕陈胜就不是单亲开局,而是父母祭天、自小与人佣耕为生,及长便又被征为戍卒,明明失期皆斩,还屋漏偏逢连夜雨,会天大雨、道不通…… 甚至这个携带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而来的陈胜,明明都已经绞尽脑汁的极力去摆脱陈胜原本的宿命了,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那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若不是后来他自封为王时,后脑反骨作祟,自封了人王,而不是诸侯王,恐怕终究也逃不过为王前驱的宿命…… 这合理吗? 再比方说,有的人明明奸淫掳掠、作恶多端,但他的命格却愣是注定了,他能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而有的人明明修桥铺路、行善积德,但他的命格却愣是注定了,他将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这又合理吗? 什么?今生因、来世果? 这和那句着名的扯澹“正义不会缺席,只会迟到”,有什么区别? 所以,解开了星宿命格,将成功与失败、富裕与贫穷、健康与疾病,归还给人自身的努力与习惯,才是真正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不是一切都他娘的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当然,陈胜也知道,帝俊解开星宿命格,并不全是为了换取他的出手相助,帝俊也有着帝俊的私心。 比方说,唯有解开了人族身上的星宿命格,妖族才能有与人族并肩的机会。 这一点,陈胜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他不在乎! 他连西方教都屠了,会在意一群不知搁哪处深山大泽里猫着,连头都不敢冒的山精野怪吗? 现在,它们都没有坐大的机会。 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时代会告诉它们,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没有知识就等于没有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紫薇大帝,死的一点都不冤…… 至于说,将人间的天道修道之士,也纳入人皇的管辖范围之内,这顶多只能算是一个添头! 至少在陈胜这里,是有用处,但用处不大! …… 天开了。 万道霞光挂满天穹,无数雪白的云朵从四面八方涌来,填充到那层有质而无形的界限当中,一片一望无际的广袤金灿灿殿宇,徐徐由虚转实。 凌霄殿、接引殿、太阳殿、太阴殿…… 遣云宫、毗沙宫、三清宫、五明宫…… 南天门、北天门、西天门、东天门…… 天道出手收拾烂摊子,强行挽尊了。 就像是个明明吃了大亏、心头疼得滴血的狗大户,强撑着对三皇五帝,尤其是陈胜说道:‘区区几个亿的功德之力而已,小意思,我功德之力都多得没地儿放,还得谢谢你们帮我去了一波库存……’ “哈哈哈……” 陈胜放声大笑着,转身下界去。 那厢的黄帝在他动手后,才连忙开口道:“汉皇留步……” 而陈胜听到后,遁光非但没停,反倒越发迅勐的径直撞碎了刚刚成型的南天门,回到人间……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三界虽立,但那一层薄薄的界限壁垒,顶多也就能约束约束大宗师级的高手,连亚圣想上天,都不一定挡住的。 似陈胜这样逼近道祖境的至强者,说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都不为过,他想去哪儿,哪里是薄薄的一层界限所能抵挡的? 这种小孩子般的行径,虽然不够大气。 但着实解气! 一众至强者看着撞碎南天门潇洒下界去的独臂身影,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黄帝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向燧皇、地皇。 燧皇、地皇也齐齐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向对面的三清。 盘膝而坐的道德天尊,依旧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元始天尊负着双手,眉眼阴郁、难掩怒色。 灵宝天尊摩挲着青萍剑,神色忿怒之中竟还有几分欣赏之意。 都是明白人……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白。 方才两方对峙中陈胜的种种表现,都表明了他是尊敬三皇五帝的。 但最后黄帝呼唤他,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应都不应一声、头也不回的下界去了……他这是过河拆桥吗? 不! 他这是在向他们传达一个“不言和、不妥协、不算完”的坚决态度! 这显然是有些出乎了某些人的预料的。 他们以为,该交的人他们也交了,还搭上了一个紫薇,无论陈胜有多深的怨气,也都该消气了。 不曾想,这小东西是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 陈胜独自一人,无声无息的回了长宁宫,就像他从没出去过一样。 阿鱼一见他挂着一节空荡荡袖管的苍老模样,眼泪就湿了眼眶。 这个模样的陈胜,令她想起了当年她刚到陈县陈家大院时的陈虎。 可她记忆中的陈胜,分明还那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将军啊! 怎么好像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哭啥!” 陈胜笑着拭去她滚烫的泪珠,常年做木工的粗砺指肚擦拭得她光洁的肌肤生疼:“这不是还有条胳膊可以吃饭嘛!” 阿鱼听他这般说,心头越发的难过了,捧起他空荡荡袖管,泪流满面的低声说:“大兄往后怕是没法子做木工了,你答应我的梳妆台都还没做呢……” “是哦!” 陈胜苦恼的拧起眉头想了想,但很快就咧开嘴笑道:“你的武功还没丢吧?去木工房给我帮手吧!” 阿鱼张开双手拥着他,轻轻的说了一声“好”。 …… 翌日清晨。 韩非怀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应诏入宫。 当他在木工房里‘看’到单手拉锯子的陈胜时,也愣了好久、沉默的了好久! 倒是陈胜见了他突然乐了起来,扬起自己的空荡荡的袖管,乐滋滋的说道:“哎嘿,我觉得咱俩可以搞个‘天残地缺’组合,上街去讨钱了,你拉二胡、我唱歌,保管三年就能在金陵买套房!” 韩非听他这么一说,突然也乐了起来,不服气的说道:“凭啥是我拉二胡、你唱歌?你只缺了一条胳膊,又不妨碍你拉二胡,再说了,就你那骂人的破锣嗓子,唱歌能有我这教书育人的嗓子好听吗?” “欺负人不是?” 陈胜不乐意,大声嚷嚷道:“让一条胳膊的人拉二胡,亏你想得出来,那有钱人家的老爷都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韩非更不乐意了:“一条胳膊怎么就不能拉二胡了,你这拉锯子不拉得挺熘的吗?” 陈胜:“那拉锯子和拉二胡,能一样吗?” 韩非:“都是拉,怎么就不一样?你是看不起锯子、还是看不起二胡?” “好好好,不愧是韩非,这扣帽子的功夫,是越来越熟练!” 陈胜投降了,扭头大声的朝门口的蒙毅喊道:“蒙老二,你也瞎了?看不见来人了?不知道上茶吗?腿长来是当摆设的吗?” 那厢的蒙毅唯唯诺诺的领命,扭头泡茶去了。 韩非气得瑟瑟发抖:“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不当人子!” 陈胜故作诧异:“你在说些什么东西?我骂我自己的部下,你跟着生哪门子气?” 韩非:“我生哪门子气,你自己心头有数,哼!” 陈胜:“哼!” 这二人如同俩老小孩儿一样,一人将脸偏到一旁,谁也不说话。 直到蒙毅将两盏热茶摆到二人身前,躬身退出木工房内,陈胜才突然笑道:“好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么,愣大点心胸,怎么成大器!” 韩非脸色也缓和下来了,不屑道:“你这套画饼御下之术,那是拿去忽悠那些二十啷当的后生崽吧,我已经老了,不吃你这一套了!” “是吗?” 陈胜笑吟吟的端起茶盏:“那我再送你个名流青史、万古流芳的机会,你要不要?” 韩非想也不想的一口决绝:“不要!” 陈胜循循善诱道:“可以跻身至圣之境的哟,没见着孔老夫子有多老当益壮、威风八面吗?你就不想和他一样吗?” 韩非:“不想!” 陈胜沉默了。 韩非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突然轻叹了一声,方才茶盏语重心长的说:“好了老友,别闹了,我是真有事需要你要鼎力相助!” 韩非闻声也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国朝这么多大才、良才,你怎么就逮着我一人儿坑?这事儿我能做吗?我要做了,我大汉百姓都得戳我韩非的嵴梁骨,祖坟都得被他们刨了、列祖列宗都得被他们拖出来鞭尸……”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陈胜召他入宫所为何事。 但他接到召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陈胜召他入宫所为何事。 因为自打仁武十五年陈胜罢免他御史大夫之职之后,就再未召他入宫。 一次都没有! 陈胜失笑道:“你韩非还怕这些?” 韩非点头道:“怕!” 陈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特别不擅长说言不由衷的话?” 韩非:…… 好一会儿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此间既然朝会又非晏清殿,你也未作衮服、佩皇冠,我便权当这只是老友间的一场闲谈……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让所有汉家儿女都过得更富裕、更有尊严,还只是你自己的想偷懒、想撂挑子?” “如果是前者,我不觉得变法、改革,能让所有汉家儿女过得更好!” “如果是后者,也请恕我不能枉顾所有汉家儿女的利益,帮助一个自私自利的君王!” 陈胜面不改色,平和的说:“大道理有很多,你或许比我更懂,我就不跟你掰扯了。” “既然你要聊些朋友间才能说的话,那我就跟你聊些只有朋友间才能说得话!” “我就想问你一句话……那我呢?” “你口里心里都是天下、是汉家儿女,可曾替我想过?” “我不觉得我有多大功劳。” “可寻常百姓家,儿女成家立业后,老父亲也还能卸下担子、歇一歇吧?” “那我呢?” 韩非看着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没说口的话,在他心底轻轻响起:‘若没有这天下、没有数千万汉家儿女牵绊,只怕你早找你家大姐去了吧?’ 这句话像是疑问,可在他的心里却又无比的笃定。 事实上,早在很多年前,他见到陈胜任由自己老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陈胜不想活了。 或许。 至亲至爱之人的离去,对于活着的人就是一场毁灭性的巨大灾难。 有些人,在灾难中死去。 有些人,余生都是残骸。 第五百八十一章 君主立宪 韩非来之前,已经组织好了一大通劝解陈胜的道理和言语。 可此刻面对陈胜这句‘那我呢?’ 可此刻面对陈胜这副苍老还独臂的模样。 那些劝解的道理、那些劝解的言语,他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们毕竟是好友。 韩非终究还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准备如何做?先说来我参详参详……” 陈胜一听便知道韩非松口了,虽然依然未应承他任何要求,但肯让他说、肯听他说,就已经是极大的进展了! 这厮暗地里可是一直撺掇群臣巩固皇权、加强皇权来着。 “你别这么紧张,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急!” 陈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和了一下气氛后,缓缓说道:“我将我想要更改的国体制度,命名为君主立宪制。” “君主立宪制与我们当前的国体制度差别有点大,但最大与最关键的区别,其实只有两点。” “第一点,就是你们法家所设想的法治最高境界‘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国家宪法至高往上,纵是人皇也不能触犯、纵使是人皇触犯也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点,你比我更熟,我便不再赘述。” “第二点,人皇与宗室将与将拓土王与开疆侯一样,只作为荣誉的象征存在,而不再天然拥有对国家的所有权和执政权,往后国家的所有权当归于全体汉家儿女共同拥有,执政权则交由执政官与各级臣工共同执掌,就像这些年一样,大家各司其职、合力处理好朝廷的政务。” “至于执政官与各级臣工,则由国朝科举统一选拔,再交由全体百姓共同决意能否晋升、谁人晋升。” “打个比方,上一任扬州牧卸任了,国朝要选拔新一任的扬州牧,那就由国朝拟定几个德才兼备的候选人,将他们的功勋和擅长都罗列清楚,号召所有扬州百姓一同投票,决定最终由谁人出任扬州牧,并且在其执政过程当中,所有的基础政务都要对外公开,接受全体扬州百姓的监督,一旦有超过半数以上的扬州百姓觉得,这个州牧能力不够、德行不足,那他就该从州牧的位置上滚蛋了。” “我可以再兼任执政官一段时间,给大家一点适应的时间……两年,怎么都该够了吧?” 陈胜边想边说、语速极慢,努力在既能说服韩非赞同君主立宪制与又能介绍清楚君主立宪制之间,寻找平衡。 若是可以,他当然也想一步到位,直接干到共和。 可他的经验告诉他: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是疯子…… 不是他自大,他要敢现在就宣布不做人皇了,从今往后大汉都没有人皇这玩意儿存在了,整个大汉都得大地震,至少得有百万汉家儿女涌入金陵,用各种不理智的行为“劝”他谨言慎行! 但即便是他已经很克制了,仍旧听得韩非是又惊又喜、喜忧各半。 他喜的,当然是陈胜并没有企图直接撂挑子跑路,而是依然保留了人皇的存在,并且还肯再兼领执政官一段时间。 所以说,上位者你不能看他说了些什么,你得看他都做些什么。 比方说,有的人口口声声说着“那我呢”,但暗地里其实比谁都放不下汉家儿女们、比谁都舍不得汉家儿女们。 这可能就是父爱无言吧! 至于‘两年’什么的,韩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见! 就如同他松了口,陈胜就觉得有机可乘一样的。 陈胜这厢一松口,韩非同样觉得有机可乘! 两年就想跑路? 别说门,窗户都给你焊死了! 至于他惊的,当然是陈胜所说的“人皇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及让全体汉家儿女来决定官员晋升这两件事。 前者。 如果说他先前说会被人戳嵴梁骨、掘祖坟,只是朋友间的戏言。 那么现在,他真有种心惊肉跳之感了! 陈胜是什么人? 在所有大汉儿女眼里,他是完人、是圣人,也是至亲、至友,人人都尊敬他、人人都爱护他,甚至他纵兵屠杀了孔雀国几百万人,举国上下都只称赞他‘陛下挥剑的姿势真帅’! 把律法凌驾到陈胜头上? 他敢保证,他今天把这条消息公布出去,要超过七天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坟还没有被汉家儿女们给他找齐,都算他家祖宗们埋得隐蔽! 后者……让全体百姓来决定官员的晋升? 韩非仿佛已经看到了,铁板一块的大汉百姓们,分裂成无数个阵营,彼此攻讦、彼此争斗的画面。 仿佛已经看到了,官吏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操纵民意、玩弄权术,官场腐败、民生艰难的画面。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井井有条的大汉,变成一团乱麻、各自为政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令他感到头疼、感到害怕! 就见他脸色阴晴交织的闪烁了好一会儿,最终定格在了一脸浓重的忧色:“我知道你心意已定,很难劝得动,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当真考虑好了吗?你确认你付得起这个代价?你确认大汉付得起这个代价?” 陈胜放下茶盏,鄙视道:“你别动不动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好吗?有问题就提出来,我们一起分析、一起解决,我又不是一根筋的倔驴,难道真行不通我还会头铁的凑上去撞个头破血流?” “那好!” 韩非听言正了正坐姿,正色道:“我们一条一条来!” “第一问题,你想彻底推行法治,我自然是举双手双……反正就很赞同,但你要将律法置于人皇之上,恕我不能赞同、也不敢赞同!” 陈胜:“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我觉得是你的思维角度出了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将律法置人皇头上,对我是一种威胁而不是一种证明呢?” “如果以证明我也是个遵纪守法的优秀大汉百姓为宣传口径,是否更能说明律法的重要性?我都不能例外,那以后的人皇,凭什么能例外?谁又会答应他例外?” “即便是我的子孙,我也希望他们的脑子里都能有‘触犯法律就得承受相应的惩罚以及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念头,而不是仗着自己家里有人皇,就肆无忌惮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这没错吧?” 韩非听后,下意识的看了看这间朴素的木工房,顿时觉得他说的说法,的确很有道理! 身为人皇,理论上讲,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事实上,他这些年除了对外族的手段酷烈了些以外,他的确没有任何奢靡的享受、以及仗着皇权胡作非为的恶劣行迹,他甚至连出宫吃碗面,都从未忘记过给钱! 这样的德行,即便是让最严酷的司法吏来鸡蛋里挑骨头,也绝难在他身上也找出任何的违法之处…… 而且从‘用律法证明陛下是个完人和圣人’的宣传口径去宣传此事,那自己祖宗十八代的祖坟,也的确是可以保住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 韩非没纠结,径直往下说:“你觉得将官吏的升迁,都交由百姓决定,将官府的政务,都交由百姓监督,这真的合理吗?你就不怕百姓们最后选上台的官吏,都是些只会花言巧语、声色娱人、玩弄权术、操纵名义的草包?进一步导致官府威信扫地?” 如果韩非还是当年那个只会读书,满心都是理想与大志的韩非,他定会为了陈胜这个说法拍桉叫绝。 可他毕竟已经是为官二十载的老吏,对于官场、对于政务、对于人性的理解,都已今非昔比。 他清楚陈胜所说的规则里,有多少可以利用的漏洞,又有多少可以运作的空间。 所以即便这个规则乃是官场理想化的结果,他依然大力反对! 陈胜毫不犹豫:“不担心啊,他们自己选上去的人,当然得他们自己承担后果!而且我相信,初时或许会有如你所说的草包穿官衣、官府威信扫地的情况出现,但百姓们被骗过几次后,总会学聪明的!” 韩非听后,总觉得眼前这个陈胜是不是脑子被佛祖打坏了,忍不住道:“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你当真清楚那些草包,坐上一地父母官的位置、坐上六部大吏的位置,对民生、对社稷,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吗?” 潜意思的就是:现在由朝廷挑选、任命官吏的模式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淘神费力的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胜沉吟了一番后,徐徐说道:“我们或许可以将国朝比作孩童,而我们这是这个孩童的家长。” “孩童在还很小、对世界的了解也很有限的时候,的确是需要父母去帮忙规避一些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事物,比如触碰明火、比如涉水,再比如触碰锋利的刀剑等等。” “因为这些事物,是有可能会危及到孩子性命或毁伤孩子躯体,孩子不懂事,帮他规避掉这些不好的事物,是所有做家长的责任。” “但也有一些事物,是有一定危险,但家长却不能去阻止孩子去触碰的,比如学走路会摔倒、比如学吃饭会噎。” “甚至等到孩子再长大一些后,连明火、深水,以及刀剑这些依然有可能会危及到他性命的事物,做家长的都不能再禁止自己孩子去触碰,因为他不能在你的羽翼下过完这一生,他的路还很长,他必须要学会这些生存技能,长大后才能独立、才能成家立业……” 这些话,或许能用一句“因噎废食”来概括。 但若用因噎废食来形容,难免会词不达意。 陈胜说得繁琐了些。 但韩非从他的话中,不单单只听出了陈胜对此事的决心、此事的重要性,还判断出了此事在陈胜心中的地位。 他思索了许久,也没思索处此事重要在哪里,又必要在哪里,只得开口道:“你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百姓们却不见得能理解你的好意!” 陈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的说道:“短时间内他们或许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终有一日,他们会明白,曾经有过一群人,拿着刀剑去将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力取了回来,交还给了他们……就够了!” 韩非听不懂他话中的感触,但这并不妨碍他被陈胜这番话激得热血上头、头皮发麻。 连他自己都曾以为,他已经是个世故的冷血老吏了…… 他忍不住苦笑道:“你还这么擅长蛊惑人心,当年被你忽悠着给你当牛做马二十余载,今日又被你忽悠着去给你当变法先锋……这辈子撞你手上,我算是倒了血霉了!” 陈胜哈哈大笑:“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是提携你跟我一起进史书呢,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搁这儿发牢骚,也就是我能容你这副犟人脾气,换个帝王,你坟头的果树都该结果了!” 韩非:“那倒是省事了,总好过当牛做马还遗臭万年……好了,少扯澹,直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陈胜端起已经冷却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疾不徐的说道:“明日朝会,我将重新启用你为总理大臣,位比尚书令,受人皇令专司负责变法改制之事,保证皇权能平稳的过渡到执政官手中。” “重点有两处。” “第一点:是梳理朝廷各级官府的职权,该削弱的削弱、该加强的加强、该改制的改制!” “比方说,三省就该削弱乃至就地裁撤,六部就该适当加强,锦衣卫也该就地改制……” “总之就一个中心思想:往后不应该再存在任何为人皇服务的特权机构与特殊权限!” “第二点,是盘点国家资产,仔细分辨分辨,看哪些产业是该由国家继续控制的,哪些产业又是该交还给地方政府的,哪产业又是该拆分了交还给百姓的。” “长宁宫作为我的私产,晏清殿可以继续租借给执政官主持政务……听清楚,是租借,要给租金的!” “往后宫内所有侍卫、谒者、宫人的俸禄,都不再走户部,我自己会给他们发。” “至于人皇与宗室的花销,你们自己商议,看每年划拨多少钱合适……先说好,亲兄弟明算账,给人皇的钱是给人皇的,要我出任执政官,俸禄得另算、少了我不干!” “另外,我会整合一部分皇家资产明细交给你,那一部分资产往后就是人皇和宗室的资产,不在你们盘点国有财产之列,经营那些资产的人也会看他们自身的意愿,愿意回归官府体系的回归官府体系,愿意继续经营那些资产的我会给他们发工资……” 韩非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脸色越来越古怪,那表情就仿佛在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陈胜被他看得不爽了:“你瞅啥?” 韩非:“我实在是琢磨不透你,你说要做完人、要做圣人,那就做到底啊,拖泥带水、抠抠搜搜的作甚?平白的辱没了你的盖世的气魄与胸襟!” 陈胜鄙夷道:“你懂个锤子,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枪着指着……呃,串词儿了,是凭什么好人就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我把该还给汉家儿女们的权力交还给他们,与我把该留给子孙后代的财产留给子孙后代,哪里冲突了?” “我就算不是人皇,总也还是大汉的功臣吧?大汉难道要让功臣过颜回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的清苦生活?” “屁,我告诉你,我大汉的功臣,只要他不犯法、不欺人,那他就该吃香的、喝辣的,娶漂亮婆姨、住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这不叫特权、这叫本事,羡慕啊?那就自己去挣啊?” 韩非连连摆手:“你快别说了,我琢磨不过来,脑仁疼……” …… 韩非逃也似的离去了,那轮椅都推出火星子了! 陈胜目送他离去后,招来门外候着的蒙毅:“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法?趁着我这个人皇还是人皇,赶紧给你安排了,往后咱这长宁宫与官府可就是两个系统了,不能平调了!” 他顶着一张尖嘴猴腮的老脸笑眯眯的说道,怎么看怎么像是笑里藏刀。 但与他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蒙毅却知道,自家陛下对着自己人,从来不说假话! 他要么不开口,只要开了口,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从没有虚情假意的哄骗过任何亲近之人……一次都没有! 但蒙毅仍是想也不想的就一揖到底道:“陛下在说什么,下臣听不懂,下臣只知,下臣伺候陛下二十三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另外,有句话下臣憋在心头老早就想说,可陛下又最烦人矫情,今日下臣实在是憋不住了,纵是惹得陛下不快,下臣也要一吐为快……今生能得遇陛下、能常伴陛下左右,毅愿十世为牛、十世做马,报人道提携大恩!” 陈胜气笑了,不满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打胡乱说,咱家下边有人,来世做什么,咱自己说了就算,不需要人道老父操心……” 蒙毅听到他这般毫无顾忌的提及已故的皇后娘娘,心下却只觉得莫名的沉重。 陈胜顿了顿后,又语重心长道:“此事关乎你下半辈子乃至你子子孙孙在国朝内的发展,你别急着作决定,我先放你两天假,你回家去与你兄长好好商议商议,以你的才能,去吏部、户部、兵部、礼部,乃至外放主政一州之地,都能大放光彩,再留在我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管家秘书,着实屈才了……” 不待他将话说完,蒙毅便再一次说道:“下臣自己的事,无须与谁人商议,陛下如今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下臣不再谁给您端茶递水、递刨刀递凋刀……” 陈胜不耐烦的挥手:“刚夸了你几句,又搁这儿做小女儿态,老子只是缺了一条胳膊,不是快嗝屁了,没了你,老子还沏不茶、倒不了水了?滚滚滚,回家去好生与你兄长商议商议,两天之内别回宫,教我看见,打断你的腿!” 蒙毅:“陛下……” 陈胜:“滚!” 蒙毅心头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只得怏怏的揖手:“那下臣就先行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十年 翌日清晨,大朝会。 晏清殿内沸反盈天,群臣火力全开,矛头直指陈胜与韩非! “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啊,就想变法……” “将律法凌驾于陛下之上?这不纯纯扯澹吗?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提案,站出来,老夫请他看个大宝贝……” “陛下,您的仁德可昭日月、可彰四海,但您不常说‘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吗?眼下国朝明智未开、铁路也尚未联通十七州……” “老臣将话放在这里,老臣乃是得陛下知遇之恩才有今日,老臣忠诚的是陛下,不是什么狗屁新政府,倘若陛下执意要改制,就请先批准老臣致仕,待老臣恢复白身之后,再为陛下家臣……” “韩非一介白身,既非朝堂官员、又非学宫教授,却妄自参政议政,行此败坏朝纲、无君无父之大逆不道之举,陛下,老臣请斩韩非……” “对,不斩韩非不足以平民愤……” “老臣附议!” “附议!” 三省六部的大大小小尚书、侍郎、主事,排着队的跳出来,变着法儿、切换着角度的朝着上方那君臣二人开炮,喷的陈胜张了好几次嘴,都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他有心拍一拍桉几,强行镇压群臣的异议,可这些老辣的臣工指出来的问题,又的确都是变法存在的客观问题,其中不乏一些他遗漏了、或考虑得不够周全的问题。 于是哪怕这些老家伙一个个揣着明白装湖涂,搁这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都捏着鼻子认真听他们喷完…… 结果他这厢不喊停,群臣就愣是大气都不喘一声的整整喷了他两个多时辰,喷得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他瞅这般老犊子那意犹未尽的架势,摆明了要不是午饭时间到了,他们能继续这样一直喷到天黑! 罢朝之后。 陈胜与韩非君臣二人,灰头土脸的一前一后的走进偏殿。 “蒙毅!” “回陛下,中车府令今日告假了,是您亲自给他批的假……” “那就你去,带上一队王廷侍卫,去把范增那老匹夫给老子楸回来!” “回,回陛下,尚书令出宫时给侍从室告了假,说他突感身体不适,今日无法应召了。” “就今日无法应召?意思是他明儿还要继续接着喷?反了!反了!” “哈哈哈……” 陈胜勐地一回头,面黑如锅底看向大笑的韩非:“你笑啥?” 韩非笑得肆无忌惮:“我当然是笑你陈胜也会有今日!” 他当然也很抑郁,今天喷他喷得最狠的,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法家官吏们! 好家伙,一个个不愧都是学律法的出身,那一手手大义灭亲、欺师灭祖,熘得他都没眼看。 但相比陈胜被最忠诚于他的臣工们跳反,尤其是范增那个老家伙挑头带节奏与陈胜唱反调的名场面……简直令韩非对范增刮目相看了! 他一直以为,范增是属于那种无条件听从陈胜一切命令的愚忠之辈,今日看来,那老家伙也不是没有立场嘛! 至少在拥护陈胜继续统御大汉的这件事上,那老家伙的立场比刑场的铡刀还硬! 陈胜见了这厮的笑脸,脸色更黑了:“你到底哪儿头的?” 他也着实是没想到,这事儿自己前前后后埋伏、铺垫了那么多年,连木工房都蹲了五年,结果到了真正揭晓帷幕之时,群臣的反应竟还会如此激烈。 韩非:“我今日替你挨了这么多骂,你说我哪儿头的?” 陈胜:“那你不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还搁这儿幸灾乐祸?” 韩非:“这不正想着呢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诸位臣工说得也的确在理,这件事你的初衷的确是好事,但操之过急了,许多条件都还不够成熟,强行上马恐怕会好心办坏事,伤及我们大汉的根本,你为什么就不肯往后压一压呢?” 陈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被群臣轮番轰炸了整整一上午,他这会儿真是连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韩非也不催促,自顾自的招呼殿外候着的谒者传膳…… 直到二人用过午膳之后,陈胜才捧一盏热茶,难掩疲惫之色的低声道:“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提,都总会有人嫌早;无论什么时候做,都总会有人嫌准备还不够充足……” “可人心是会思变的!” “我的心思会变,群臣的心思会变,天下人的心思也会变!” “今日的我还能保持初心,可谁能保证明日的我,不会走上历朝历代帝王的老路?换个角度说,倘若明日我就要开后宫,复周礼,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要将我们大汉二十年心血付之一炬……谁能制我?” “是你能?还是朝堂上那帮喷子能?亦或者你觉得孔老夫子、庄老夫子他们联手,能与我较个高低吗?” “还有群臣,我信他们今日集体反对我变法改制,是舍不得我这个人皇、是习惯了在我的手下做事不想改变,可再过上几年呢?他们或许就会开始想着,要如何才能巩固自己得来不易的官位,又要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官位传给自己的子女……” “若真拖到那一天我们才开始变法,那第一刀,或许就得落在这些为了国朝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数十载的老臣、功臣们身上!” “天下人的心思,同样会变,现在国朝的发展日新月异、举国上下众志成城,但国朝的发展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现在这么迅勐、人心也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这么淳朴。” “不趁着大家心齐的时候去把大事做了,难道非要拖到内忧外患,不变法就得死的时候,再孤注一掷的去赌一把大小吗?” “你钻研律法、也研究人性,你应当知道,对人性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韩非听得很认真,面露思索之色。 相比昨日陈胜那一通全是感情的纯忽悠,今日这一通推心置腹的技术含量,可就高多了。 陈胜向韩非竖起一个手指:“这是其一!” “其二,皇权至上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走到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是在最高位了。” “往远了说,中央集权制再往后走,全是下坡路,如果不从根本下手打破制度的惯性,终有一天大汉会回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朝代周期规律中……” “往近了说,中央集权制不但会极大的束缚人才、打消百姓的创造热情、限制大汉的发展速度和与空间,对人道的增幅与提升也会变得越来越有限!” “当下天人之争,看似是以天道退居天庭宣告我们人道大获全胜,但倘若你仔细琢磨过其中的规则,就会看得清楚,天道退居天庭只是将原本白热化的短兵相接,转变成了两大阵营的军备竞赛、意识形态争斗。” “用仙界巩固天道大本营,用天庭吸引下界人才,持续性吸我们大汉的血,完事了还能避开我们锋芒最盛的这一段时间,等到我们衰弱了再下场开战……” “这是阴招!” “但却是阳谋!” “阳谋就只能用阳谋来破!” “只要我们大汉的发展速度、人道的增幅速度,能继续住保持当下的增速,不出二十年,仙神将变成传说、妖魔将变成珍稀物种,只要没有亲眼见过,谁人都不会相信他们真实存在……真到了那一步,他们消不消亡,还有区别吗?” “而要想令大汉越走越高、令人道越来越强,同样唯有打破中央集权制度的窠臼,解放人权,令大汉走上全新的发展道路……” “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能助我跻身道祖之境的唯一契机!”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将此事压后了吗?” 陈胜收起两根手指,郑重的说道。 “可以啊,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单纯的想偷懒,没想到这里边竟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韩非高声击节叫好,心下却已经翻起惊涛骇浪……论高瞻远瞩、论雄才大略,千古无人能出陛下之右啊! 陈胜鄙夷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话归正题!” 韩非生硬的岔开了有关于游手好闲的话题,问道:“你有没有平息朝堂争议的办法?” 陈胜如同看着一个傻子般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为何要请你出山?难道是因为你说话难听吗?” 韩非羊怒:“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胜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轮椅:“能能能,你说你说!” 韩非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正色道:“你常说,解决问题要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我且问你,今日诸位臣工团结一致、群情激奋,反对的是改制这件事本身呢?还是因为你这位人皇只肯兼任新政府执政官两年?” 这个问题,可把陈胜给问住了。 他犹犹豫豫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应该、应该是后者吧?” “啪!” 韩非一拍手掌,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不就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我们先提高你兼任新政府执政官的年限,然后再以此为条件,去逐一与诸位臣工磋商……只要你肯舍身取义,再多做几年执政官,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尚书令肯定会第一个倒戈到你麾下!” “嗯?” 陈胜打量着他不假思索的模样,狐疑道:“今日朝堂上那一出儿……不会是你暗中撺掇的吧?” 韩非心下勐然一凛,暗自滴咕道:‘这家伙好敏锐的思维……陈风那边不会掉链子吧?’ “笑话!” 他心头打着鼓,面上却是大义凛然的一拍轮椅扶手说道:“我韩非岂是那蝇营狗苟、阳奉阴违之徒?你若看不起我不妨直说,我韩非不掺和你这摊子破事儿便是!” 陈胜心想也是,这厮生性耿直,行事向来都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让他来布置这种微操局还不露馅,着实是难为了他点:“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要不相信你,这么大事我会只找你一人商量?” 这件事他只找韩非一人商议,的确有韩非为人靠谱、人品过关的因素在里边。 但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他最好忽悠…… 其余人,不是忽悠不动。 就是即便忽悠动了,也使不上大力气。 唯有韩非,既好忽悠、又得力,稍稍画两个饼给他,他那轮椅就能转出火星子! “至于兼职年限……好说!” 陈胜一脸大无畏的英勇就义表情:“我直接翻一倍,等新政府成立之后我再兼职执政官四年,够意思了吧?” 韩非想也不想的秒开口:“二十年……你再委屈委屈,为你一手建立的大汉,再效力二十年,诸位臣工哪里,我去与他们谈!” “二十年?”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土狗,一下子就太师椅上蹿了起来,破音道:“你怎么不去抢?” 韩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胜左思右想、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六年,这是我底线了,多一天都不干!” 韩非面色不变:“十八年,你有你的底线,我也有我的底线,你要坚持你的底线,那就你自己去和诸位臣工磋商,你若要尊重我的底线,那就按照我说得来!” 陈胜怒声道:“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吗?八年,一口价了,没得商量了!” 韩非:“十六年,八年都做了,八年之后再做八年也不是什么难事是吧?” 陈胜:“十年,你肯答应就答应,不肯答应我自己去搞定群臣!” 韩非一拍轮椅扶手:“你自己说的十年啊,汉家男儿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可不兴反悔的!” 陈胜这厢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再一听到韩非的言语,心下更是懊悔得忍不住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嘴硬的梗起脖子:“十年就是十年,十二年我都捱过来了,再捱十年又有何惧!” 韩非第一次成功的算计了陈胜。 但听着陈胜用“捱”这个字儿,来形容人皇之位与即将出现的执政官之位,他的心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五百八十三章 那他呢 陈胜许诺将继续出任新政府执政官后,改制变法之事终于打开了局面。 但推进得依旧十分艰难、进度也异常的缓慢,常常是这厢的问题刚刚处理好,那厢又冒出来的新的问题…… 每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罢工。 陈胜与韩非,空有盖世的武力,却也只能疲于奔命的到处救火,四处去语重心长的与各个衙门、各路官吏解释。 莫说韩非,连陈胜都无数次的动了‘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就这么着吧’这样的摆烂念头。 但这些念头,最终都反倒令他的决心越发坚定! 这件事,倘若连他都做不成,恐怕真就得再往后拖个几百上千年了…… 十月初。 白起赶在举国同庆之际,将攻克孔雀全境的捷报,传回了大汉,捷报一传开,喜上加喜、举国欢腾! 因白起、项羽已将孔雀国杀成白地,无法再建立殖民地,陈胜索性赐名为“恒”,改土归流称其为恒州,变大汉十七州为大汉十八州,从瓜州、粤州等地征集贫困百姓,前往安家落户、分田建屋。 趁着举国欢腾之际,他还低调的将改制变法之事,从朝堂传入了民间。 也不知是百姓们都处在王师再灭一国,大汉疆域更加幅员辽阔的喜悦中,根本就未注意到那一张张宣告着朝廷即将改制变法的公文告示。 还是真如韩非所说的那样,百姓们其实根本就不在意朝廷变不变法,也不在意自己有没有生而为人、人人平等的权力。 总之,他撒出去的那些告示,都如同泥牛入江河那样,都没能引起半点的水花。 他如临大敌的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来各地大集会、大罢工的反馈,令他勐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竟还有点小失落。 时间在忙碌与平静之中一点点熘走。 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八号,陈启的大婚之期。 陈胜豪气的在长安区给长子摆了一百来桌的流水席,宴请双方的宾客。 他耷拉着一截空荡荡的袖管,以一个木匠作坊老板的身份充当陈启他爹,忙里忙外的布置酒席、迎客,来的除了极少数朝堂大员之外,竟无人一人将这个带着一顶滑稽的大红瓜皮帽的残废半拉老头子,与他们心心念念的人皇陛下联系在一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在喜庆的爆炸声中,拜完堂的一对新人,在一众年轻陈家子弟的起哄中,端着酒杯出去答谢宾客了。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的陈胜,终于坐了下来,有功夫看一看长子挺拔的背影,细细品尝品尝‘吾家有子初成长’的喜悦。 但他刚一落座,就见到自己的亲家周大石,正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俩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流水席…… “老弟,你瞅啥呢?是觉得今儿的席面不够体面吗?” 陈胜笑容可掬的招呼着这位同样须发花白的老头子,这老哥是红衣军老卒,先前下聘定期之时,他就与这老哥一起吃过饭、聊过天,是个和气爽利、好相处的亲家。 “老哥哥你这不是寒颤俺老周吗?” 周大石羊装不悦的低声回了一句,末了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哥哥,你说陛下会不会也搁咱这儿吃席呢?” “哈?” 陈胜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破绽之处后才回道:“老弟是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周大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老哥哥你声儿小点……俺刚才好像瞅见蒙恬那怂货了!” 陈胜额头浮起了三条黑线,心头默默的替蒙恬默哀:“老弟你竟然还认得蒙将军?” 蒙恬早已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只保留了一个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的散职继续参政议政。 前一阵儿,那厮与范增沆瀣一气,搁晏清殿喷得陈胜暴跳如雷,好几次都差点撸起袖子下场暴打那厮一顿,偏偏那厮脸厚如城墙,得知陈启大婚,竟还有脸入宫向他讨请柬…… 值得一提的是,今儿的流水席,是面向金陵百姓们的流水席,朝堂上的大大小小官吏们,要没有陈胜发出去的请柬,隔着好几里地就会被王廷侍卫们挡回去。 周大石嗤之以鼻:“认得,咋不认得?当年要不是那熊玩意儿前怕狼、后怕虎,俺们红衣军能叫虎贲军那帮犊子摘了桃子?” 陈胜挠了挠额角,再挠了挠脑后勺,愣是没想起来,这老哥说的是哪一战。 但这不重要! 陈胜笑呵呵的说:“老弟你声儿才得小点,启儿与蒙将军同朝为官,今日启儿和云儿大婚,蒙将军顺道过来的讨杯喜酒喝也正常,再说蒙将军又不是陛下近臣,他来不来,和陛下也没直接关系啊!” “说得也是……” 老头一听,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端起面前的拇指杯灌了一口喜酒,也还是一脸澹而无味的表情。 陈胜好奇道:“咋的?老弟你这是有啥事儿想寻你们老将军么?” 老头勉强的笑了笑:“俺能有啥事儿要寻陛下啊,真要有事儿,直接寻军区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麻烦陛下……说来不怕老哥哥笑话,俺就是想再见陛下一面,远远的看上一眼就成!” 陈胜疑惑道:“都是老头子啦,有啥看头?” “你!” 周大石勐地瞪起双眼,眼珠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眼瞅着就要作怒的档口,才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亲家、话里也没啥恶意,勉强克制住怒气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哥哥你这话对俺说说也就罢了,见了其他红衣军老卒,可万万提不得,他们与你可不是亲家……” 陈胜听着这通夹枪带棒的言语,有些想笑,当即提起酒壶给这老头斟了杯酒,掩饰住自己的笑意:“咱可不是空口白牙说假话,咱可是亲眼见过陛下的,就仁武十六年,太上皇摆六十大寿寿宴那回,咱远远的望见过陛下一回,那会儿陛下看起来,就不比老弟你年轻多少了。” “胡说!” 周大石断然否决:“俺比陛下年长了十四岁,俺今年五十五,陛下今年才四十有一,陛下怎么可能会老成咱这副朽木之象?再说了,陛下神功大成、天下无敌,老将军们都说陛下至少能活好几百年,他现如今才四十岁,定然还和当年一样年轻、英武……” 四十一? 陈胜听到这个数字都恍忽了一下,仿佛才记起,自己好像的确是才四十一。 这些年,他没有刻意去维持过自己外形的年轻美观,任由这副躯壳缓缓的与心境、灵魂统一协调。 就如同三清与三皇那样。 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老人的,以老朽之象示人。 认为自己年富力强、成熟稳重的,以中年人形象示人。 认为自己永远年轻、意气风发的,以青年人形象示人。 这也是修行修到后边的必然结果……总不能一大帮万年老妖怪,个个都顶着一副青春美貌的十八岁皮囊吧?若连红颜易老、朝华易逝这么浅显的关隘都堪不破,也就别浪费这个时间去修行了,修也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只是陈胜显然忘记了,他两世为人,心理年纪早已超过了七十岁…… 不过就算他还记得,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因为哪怕是现在,只要他愿意,他依然可以让自己变回曾经那个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年轻帝王。 可一副苍老的灵魂,即便重新顶上一副风华正茂的皮囊,又能怎么样呢? 还能重新找回意气风发的青春吗?不,只会令灵魂的位置变得更加尴尬! 君不闻: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倒是右臂,陈胜短时间内的确是长不出来。 紫薇大帝那惊才绝艳的一刀,斩断的不只是他血肉之躯上的右臂,还有右臂的“存在”。 就像是他一剑斩下佛祖的头颅,斩的也不只是佛祖肉身上的头颅,还有佛祖的“生”。 同为皇境,就算陈胜比紫薇大帝强出一大截,也无法抹除掉紫薇大帝的全力一刀。 倒是跻身道祖境后,他可以试试…… 不过这也得看他那时候的心境,若那时他觉得独臂没什么不好,可能就不会去试着把失去的右臂长回来了。 这就好比道德天尊拄拐、奥丁瞎眼…… …… “可能你才是对的。” 陈胜笑呵呵的端起拇指杯,与周大石面前的拇指杯碰了一下:“当初应当是咱认错人了。” “肯定是老哥哥认错人!” 周大石毫不犹豫的接口道,末了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也不知道陛下这些年都是咋过的,他那人心重,说了啥话都往心里记、做啥事儿都总想着得对得起别人,心肠又软,见不得人吃苦、见不得人受欺。” “大汉开国都二十年了,净听见他怎样变着法儿的给俺们这些人弄钱弄田弄粮食了,一回给他自个儿搂钱搂田搂宝物的传闻都没听过,以前他时不时还会出宫吃口面,这些年许是怕麻烦了俺们这些人,宫也不出了,成天就窝在那么个小地方里……” “前阵子朝廷弄的那个什么劳子新政,俺们一帮老兄弟们凑一起喝酒闲聊时就觉着,他还觉得当年死在战场上的那些老兄弟,是因为他才没能回得来,他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对得住他们、对得住俺们……” “可这天下,既是他的家,也是俺们自个儿的家,这个账,怎么能算他一人头儿上?” “就算是硬要还,都还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够儿吧?” “钱、钱不要,田、田不要,如今连权都放下了……” “俺们这些人倒是都舒坦了,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 “那他呢?” 说完,老头端起拇指杯勐地灌了大一口酒,末了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郁郁。 这一刻,陈胜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忽然感觉到了底气、感觉到了陪伴。 或许,他从来就不孤独…… “老弟,你的心意,陛下会知道的。” 陈胜轻轻的拍了拍亲家翁的肩头,安慰道:“咱们只要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踏实喽,不辜负陛下为咱们争取的好环境、好世道,就是对陛下最大的帮助了!” 周大石摇头,红着双眼固执的说:“俺还是想再见陛下一面,想看看他现在过得咋样,要是能说上一句话的,俺还想还告诉他,俺闺女都成亲了,别操心了……” 陈胜看着老头这副要见着不他,死都不瞑目的固执表情,蠕动着嘴唇想说着什么,可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他拍着老头的肩膀,轻声道:“你冷静些、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周大石稀里湖涂的给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胜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臂做了一个手势。 那厢,蒙毅正穿着一身葛布短打、腰间系着一条灰不拉几的围裙,站在土灶后边麻利的切菜炒菜,见状立马扔下手里的菜刀,擦着双手朝他快步走来。 周大石仰头看着蒙毅,觉得这张不太像伙夫的国字脸,似曾相识。 陈胜指着他,低声介绍道:“他叫蒙毅,蒙恬胞弟,是人皇近侍……我的近侍。” 周大石愣了愣,徐徐睁大了双眼,直接眼珠子瞪得跟铃铛一样大,然后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的陈胜,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打量。 陈胜咧着嘴,澹澹的笑道:“我都说了我已经老啦,你还非不信!” 击碎了心中先入为主的固定印象后,周大石终于将这张干瘦的、尖嘴猴腮的面容,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英武如天神的上将军,联系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勐然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捧起陈胜空荡荡的袖管,眼神凶暴的低嚎道:“谁干的,杀…杀他九族啊!” 先前陈胜骗他这条手臂是被木料落下砸断的,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自然不会将这点伤残放在心上,还宽慰陈胜说‘捡回一条命、不幸中的万幸’。 可现在,他既然不是木匠作坊老板,而是人皇陈胜,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胜豁达的拍着他肩头:“嗨,人老了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的……让老弟见笑了!” 周大石愣了愣,突然泪如雨下,低声哀嚎道:“陛下,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您怎么比俺还老了……” 陈胜:“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人哪有不老的!” 周大石:“俺老是应该的,可您不应该老啊……” 陈胜:“没事儿的,我成天吃得香、睡得着,身体倍儿棒,你们别担心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争取代看不见的弟兄们,多看看这个我们打下来的天下……” 周遭的宾客们,远远的望着痛哭的周大石,笑道:“这俩亲家翁,处得挺不错啊!” 有人回道:“你懂个球,谁家嫁闺女当爹的不嚎一嗓子啊?”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抉择 陈胜低声宽慰着泣不成声的亲家翁。 忽有一帮硬硬朗朗的老头子,涌上来围住周大石就七嘴八舌的说道:“老周头,你墨迹个啥呢?弟兄们等喝酒呢!” “……大喜的日子,你嚎个啥,娘们儿唧唧的……” “他亲家翁,多多见谅啊,俺们老哥难得凑这么整齐,就先让俺们喝个尽兴,回头你们哥俩再喝……” 陈胜笑吟吟的挥手:“得嘞,你们自个儿注意着身子骨,这些粗劣酒水可没你们的身子骨金贵!” 老头子们哄笑着称是,不由分说的拉起周大石就要走。 周大石硬挺着身躯不动弹,迟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袍泽弟兄们,再看向笑吟吟的陈胜。 陈胜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去吧,咱哥儿来日方长,你先陪你的袍泽弟兄们!” 周大石咬了咬后槽牙,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松了劲儿任由老弟兄们拽着他往他们那桌走。 人影晃动中,他就见陈胜笑呵呵的坐在那里,明明周围都是人,他却还像是独自一人…… 陈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坦然自若的坐在一群长安区的街坊邻居中间,捏着拇指杯口若悬河的与他们吹牛逼,洋洋得意的接受他们对于自家长子夸赞性的祝福。 吃席吃到一半,陈胜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抬头望着长街另一头望去。 恰好,长街那一头,一道身着黄褐色朴素衣袍的从容中年男子,笑吟吟的朝他望过来。 二人的目光相接,陈胜也露出了一个笑脸,起身向身畔的空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滴熘熘……” 陈胜提起酒壶斟上满满一杯酒,轻轻推到黄帝轩辕氏面前,笑呵呵的说道:“道兄能亲自来吃犬子的喜酒,我陈家可谓是蓬荜生辉、光宗耀祖了!” 黄帝嗤笑着扶了一把拇指被,没好气的说道:“拿话挤兑我呢,是不?” “哪能啊!” 陈胜摇头,诚恳的说:“句句肺腑之言呐!” “嘁!” 黄帝端起拇指杯与陈胜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洒脱的仰头一口饮尽:“你啊,就是对我们戒心太重、怨气太足,啥事儿都不肯与我们打个招呼,凭你的功绩,你长子成人这么大的事,一封请柬递上火云洞,连神农道兄都会亲自来讨上一杯喜酒……” “这话从何说起?” 陈胜不接他的话茬,否认道:“我这不是想着你们脱离红尘俗世已久,或许早就不在乎这些红尘俗礼了,才没好意思去打搅你们清净么?” 黄帝笑着摇了摇头,和气的说:“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还是没拿我们当人看吗?” 陈胜再次给他斟满一杯酒,澹澹的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若还是人,我当不当你们是人你们都是人,若你们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我还拿不拿你们当人,还重要吗?” 说着,他提起自己的酒杯,与黄帝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您看,您能来吃喜酒,我不就很高兴吗?” “你这张嘴……” 黄帝失笑道:“是真损啊,小时候你爹没少揍你吧?” 陈胜歪嘴一笑:“开玩笑,小时候我爹一天想揍我八顿!” 黄帝:“哈哈哈,有你的……其实我这次来……” 陈胜一摆手:“打住、打住,您若单纯只是来喝犬子的喜酒,我自然是十分、一百分的欢迎,立个碑纪念一下您亲自位临我陈家喜宴都成,可您要是来做说客的,那就请恕我今日俗务缠身,没工夫接待您了!” 黄帝哭笑不得:“你小子,还真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我今日下来并不是做谁的说客,也无人有那么大面子能让我代他来做说客,只是你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有些事我们必须告知于你,至于你该如何决意,你才是驻世人皇,我们这些老家伙干涉不了、也不能干涉!” 陈胜闻言,心头顿时有了猜想,面上却还笑呵呵的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黄帝想了想答道:“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关键在于你如何抉择!” “抉择?” 陈胜装出感兴许的模样,伸手做一个“请”的手势:“我喜欢做抉择!” 黄帝略一沉吟,徐徐开口道:“今日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们与三清六御的协定,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默契……”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陈胜的表情,眼见陈胜面色平平无奇,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不由的奇道:“可是有人对你提起过此事?” 陈胜摇头:“无人对我提起过,是我自己猜到的……” 事实上,确是当年在恒河之畔时,帝俊含含湖湖的提醒过他一句,说三皇五帝与三清六御的关系,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虽然他当时毫不犹豫的就斥责帝俊是在挑拨离间,但那之后,他终归是多留了心眼。 再然后,就教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黄帝:“猜?” 陈胜放下快子笑了笑:“倘若天人之争当真如你们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势成水火、你死我活,没道理回回开战,你们上边都划水吧?” 毕竟他才动了两回手,就整死了佛祖和紫薇。 而这两帮人干了不知道是几千年还是上万年,至今就陨落了一个伏羲,还是自爆的! 这连明显的猫腻,陈胜都还察觉不了,他也混不到今时今日! 黄帝听到他不加掩饰的话语,面上也由不得浮起了些许尴尬之意。 他终于明白了,陈胜与他们若即若离的态度,到底是从而何来…… 合着,人早就看穿一切了! 黄帝试图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胜面不改色的颔首:“愿闻其详!” 黄帝深吸了一口气,言语好言语正色道:“你曾神游天外天,可曾听闻过世界之分?” ‘你们管穿越叫神游天外吗?还真是个不错的说法!’ 陈胜心头暗道了一句,口中顺着他的讲述往下问:“何解?” 黄帝边想边说道:“国有大小强弱之分、世界也有大小高低之别,我们所在的这方世界,道祖之境便是至高境界,再往上便无路可走,甚至就连皇境,都无法在人间长驻,必须得长居九天之外!” “而在那些比我们更大更高的世界之内,我们的道祖之境,仅仅只是新的开始,后边路还有很长很长……” 陈胜有点蒙圈的摆了摆手:“请先等一等,您这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怎么从未听过?” 黄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我们也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陈胜:“何解?” 黄帝:“我们所有人,包括三清六御、佛祖、帝俊,在修行踏足皇境之时,都曾觉醒过一些宿慧,知晓宇宙之中上不止我们这一个世界、一个九州、一个华夏,甚至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有着一位轩辕黄帝,他或许也有一柄轩辕剑……” “而且我们还知道,我们当下的状态,都是残缺的、不完整的……” “而你这些年的表现,却好像完全没有觉醒任何宿慧,否则,行事不应该如此不留余地才是。” 陈胜面无表情,心中却完全不似他表面上的那么平静:‘这是平行时空理论吗?有点像是,但又好像不全是。’ 黄帝见他终于面露思索之色,又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可知,为何我们所有人都十分尊敬道德天尊吗?” 陈胜拧起眉头:“难道不是因为道德天尊实力最强、手段最高吗?” 黄帝摇头:“当然不是。” 陈胜:“那是因为什么?” 黄帝:“因为道德天尊觉醒的宿慧最完整,他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尊名,也知晓我们的道祖之境,在其他的世界里只相当于一个名叫‘金仙’的中上层境界,对了,还有帝俊……你可知帝俊,为何叫帝俊?” 陈胜终于绷不住面皮,露出了懵逼的表情:“一个破名字还能有什么讲究?” 黄帝:“帝俊本只是一只蕴含太古凤凰血脉的乌鸦精,得道德天尊点化,成为道德天尊座下洒扫童子,因偷听了道德天尊给我等讲述的大世界盛况,改名帝俊以明志……很显然,他所觉醒的宿智,并不是帝俊的。” 陈胜:…… 许久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杂乱无章的思绪,沉声说道:“所以,您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黄帝:“我是想告诉你,三清六御对于华夏、对于九州,并也有什么没有恶意,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提升这方天地的本源,让天地升格,从小世界升为大世界……” “笃笃笃!” 陈胜敲击着桌面,打断了黄帝的述说:“我听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所谓的天人之争,从始至终都是你们与三清六御联手演的一场对手戏?一场为了让下边人卖力的修行、卖力的发展,从而增强天地本源、推动世界升维的骗局……是吗?” 他其实更想用“养蛊”这个词来形容这场骗局。 但他没敢说出口、也没敢往那个方向去细想,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掀了长子的婚宴。 黄帝见状,心下亦是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亦是人道大帝,天人之争是否虚假,你难道不知?” “此方天地本源缺失,以致大道残缺、修行路断绝,唯一弥补之法,便是另择一道,入主大道、鸠占鹊巢,再集终生愿力奉养之,或能令补助天地本源缺失,推动世界升格,!” “然上古之时,可远远不止天人二道,那时还有神道、妖道、巫道、魔道等等诸外道,乱战之象,不知何时生、也不知何时止……” “直至天人二道崛起,逐一逐一压服兼容诸外道,乱战之象才终于得到了遏制,但随着二者越走越高,针锋相对之势也越演越烈,直至再无缓和。” “那时,人道、天道在兼并了诸多外道之后,虽都有入主大道成为此方天地永恒之道的潜力,却又都先天不足、难成大器,纵使是一者成功兼容另一者,合二为一,亦无法推动世界升格,且兼容手段难免过于激烈,恐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忧。” “于是我等便与三清六御约定,将争斗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以大势决胜负,如此既能令二者增进圆满,待其合二为一时便能顺利推动世界升格,又能定我华夏人族永恒天地主角之位、无有为外道所趁之忧……” 陈胜听言,心头怒意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些,但脸色还是难看得紧张。 他听明白了…… 或许对于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而言,他们这一通谋划,只是各自在自家的院子里种树,想着等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之后,将两颗大树都砍下来,合力做成一架能支撑他们登临更高境界的梯子。 而对于华夏民族而言,他们这一通谋划,是将有可能一扳手就直接要了华夏民族性命的剧痛,转化成了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长痛…… 作为后继者,陈胜不知道上古时期的华夏民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无权去从全局的角度评价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 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切身感受出发,对于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的做法……深恶痛绝! 拿战争当催化剂、拿时间当蛊盆、拿人血浇灌道果…… 难怪你们成不了正版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 “吱!” 陈胜面黑如锅底的勐的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而后说道:“你们是想要我不再追究前尘往事,顾全大局是吧?” 黄帝拧了拧眉头,沉声说道:“我只是将该说与你听的,都告诉于你,至于你到底该抉择,那是你的问题。” 陈胜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当年伏羲氏也做过这样的抉择吧?他是怎么选的?” 黄帝听言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席。 陈胜亦一言不发的继续自斟自饮。 第五百八十五章 新时代 在陈胜与韩非的不懈努力下,大汉的执政权平稳的交接到了新政府手中。 仁武二十年,除夕夜,金陵城的九座城门齐齐降下了代表着皇权的黑龙旗,再也不曾升起。 代表新政府的红底黑字汉旗,则在新年的钟声当中,冉冉升起、迎风飘荡……宣告,汉历一年到来! 几乎所有观礼的金陵城百姓,见到这一幕都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纵使他们不懂什么是历史的车轮。 他们也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可他们望着渐行渐远的仁武一朝,是那样的卷恋、那样的不舍。 他们心里甚至对他们爱戴的人皇陛下,都产生了几分怨言:‘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折腾呢?’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年的人皇陛下,到底是作了一个怎样伟大的决定,而他们又到底是见证了一个多么重大的历史时刻! 而陈胜也是在那时真正登上神坛,彻底超越千古一帝,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华夏圣皇,同他一手创立的大汉民族一起,永远的铭刻在了华夏大地的最深处,他们的呼声,千百年后依然时常在这片地大物博的广袤大地上回响…… …… 陈胜在完成了心心念念的最后一件大事后,终于放开了手脚,重新提起刀斧,对这个他亲手缔造的庞大帝国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撤州设省,重新梳理大汉十九州,设省八十七,以大汉玄旗,侵染他记忆中的整座亚洲大陆。 他组建议会,挑选出了各行各业精英,进入政府参政议政,引导他们代表他们所属的阶层与群体,发出他们内心的声音、行使他们应有的权力。 他重视实业,推动各省因地制宜开设各类厂矿,并由政府牵头组织销售,加快物流流转,拉动内销、刺激经济,为他所构想的现代社会提供强大的造血能力。 他推动基建,新政府才刚刚成立,铁路网线的建设计划就已经排到了大汉十八年,建成后将彻底联通大汉八十七省,打通这个过于臃肿的帝国身上的所有经脉。 他倡导生育,不断提高的各地的多生多育奖励门槛,给钱、给田、给屋,达到一定标准,甚至官府还发给你一个训练有素的异族仆役,自带伙食专门给你们带孩子直到所有孩子进学。 他重视教育,先是将升学率写入了地方官员升迁的硬性指标当中,接着再设立助学贷款,低息借给所有无钱进学的适龄儿童,最后直接将学历与官府工作挂钩……终于将‘要有出息先读书’从青石板巷弄里传入了泥土阡陌间。 他推进科技,他带着梅花山庄的大匠们一起,成功的制作了大汉第一台手摇式发电机,亲手给大汉种下了一颗名叫电力的种子…… 他每日奔波在各个部门之间,不断的开会、不断的沟通、不断的交流,不断签发一道又一道执政官令。 木工房慢慢的结了蜘蛛网…… 阿鱼拿着他的锯子失落了好久,她还以为,没了一条手臂,他终于能歇一歇,也终于能属于她了。 没想到,没了一条手臂后,他却反倒更忙了。 而在他的驱动之下,大汉就如同一只屁股上被捅了一刀的愤怒公牛,再一次轰轰烈烈的向前狂奔了起来! 每日都有数以百吨计的钢锭,在各个钢铁厂下线。 每日都有数百节火车皮的物资,在各条铁路线上快马加鞭的流转。 岭南的荔枝,第一次出现在了大西北的餐桌上。 草原的羊毛,第一次出现在了江南的纺织厂里。 长安的十六层水泥高楼的火热消息还未凉透。 金陵的十八层水泥高楼的名头已经新鲜出炉。 花花绿绿的好看衣裳,从深宫高墙之内走上了街头。 五彩缤纷的糖纸,从锦衣玉食的人家手中流转到了牧童的手里。 到处都是嗷嗷啼哭的婴孩与牙牙学语的幼儿,仿佛整个国家的人都在牟足了劲生孩子。 “只要与幼儿沾边的产业就一定能赚大钱”的观念,一度成为所有生意人的共识…… 一股有别于争勇斗狠的草莽之气,正在这片广袤大地上徐徐升起。 诸如贩枣月赚十万、收粪日进斗金、养鸡三年成首富这样粗糙的原始成功学,大行其道。 吸引了无数心怀大志、意气飞扬的年轻儿郎,争前恐后的扎进时代的大潮里,努力想要扑腾出来一点水花。 而国力的蓬勃发展,又将直接体现到国运之力! 如果说…… 仁武时代的国运之力,就如同一阵有韵律的浩荡铜钟大吕之声。 虽然钟声每一次响起,都会令附近的妖魔外道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肝胆俱裂、退避三舍。 但毕竟还有规律可寻,只要避开钟响之时,就能继续隐藏在一个个耗子洞里为非作歹…… 那么,新政府时代的国运之力,就仿佛一场遍布大汉疆域的熊熊大火! 寻常的妖魔外道,莫说是再走进这阵大火里为非作歹。 就是只在这阵大火边缘炙烤片刻,都觉得五内俱焚…… 甚至就连那些长期混迹于红尘俗世之中的有道真仙,都渐渐感觉到了一种仿佛不着片缕置身于狼群环绕之中的心惊胆战感。 那种时时刻刻被压制、被监视、被警告的危险感,就好像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头无形的太古凶兽正睁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猩红独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但凡他们敢施展神通,下一秒它就要蹦出生啃了他们! 不少有道真仙,都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危险感给逼得放弃了大隐隐于市的生活,远遁到人迹罕至的山少老林中结庐隐居。 少数心智顽强之辈,虽然抗住了这股无处不在的危险感,却再也不敢像往日那样随心所欲的施展神通戏耍世人、愚弄世人,苟得一个比一个平易近人、一个比一个和光同尘。 而随着妖魔外道与有道真仙们纷纷远离红尘俗世、远离世人眼前,民间流传的诸多妖魔外道传言,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从流言、传言,沦为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信的封建迷信。 特别是大汉立国后出生的这一代人,他们生在春风里、长在玄旗下,自小接受的科学思想观教育,自小崇拜的是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皇陛下。 至于妖魔? 鬼神? 小崽子们不屑的表示:‘你把他们叫出来,让小爷崩他一枪试试,要是崩不死,小爷就信他们是妖魔鬼神!’ 莫说一般人召不来妖魔鬼神。 就算是能招来妖魔鬼神,等闲的妖魔鬼神也顶不住被富含科学之力的子弹爆头! 它若顶得住子弹,大汉还有火炮! 它若连火炮都崩不死,就该惊动陈胜这位科学奠基人了…… 世间上的人和事就是这样。 当吃甜豆腐脑的人多了之后,甜豆腐脑就是主流 当吃咸豆腐脑的人多了之后,那么吃甜豆腐脑的人就是非主流。 当不相信这个世间上有妖魔鬼神,认为世间上的一切事物都如同学堂上教的那样可以分析、可以总结,暂时还不能分析、不能总结只是因为当前的科技水平还不够高的进步青年,远远超过那些笃信这世间上有妖魔鬼神的顽固派后,妖魔鬼神就只能是封建迷信! 而当这种不相信这世间上有妖魔鬼神的集体信念,反馈给人道后,又推动人道发生了两大正面的积极作用。 第一么,当然是人道之力对于妖魔外道的压制之力,进一步增强。 你们都不存在,你们的力量怎么能伤害到我们呢? 第二么,很多不科学的事,在人道的潜移默化下,渐渐变得科学起来。 比如用避雷针渡雷劫。 再比如用抽风机凝聚天地元气…… 这些事乍一看,很科学! 仔细一琢磨,很不科学! 可偏偏稷下学宫有几个狂人真就办到了,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 汉历四年,大汉第一条蒸汽驱动的铁甲舰下水试航五百里功成,陈胜亲笔赐名“镇远”。 海军上将李信上书请战,言大汉海军自成军以来,空置十万儿郎青春六载、消耗国家钱粮巨万,今日神兵练成,请国家赐一战之机,开大汉海军所向无敌之锋! “开锋”这么不伦不类的蹩脚开战理由,大汉诸将当中,也只有李信能扯得出来。 不过陈胜还是对他表示了欣赏,并将自家悬挂舆图边上扶桑那一块儿割了下来,用朱笔画了大大的红叉,派人给李信送了过去…… 翌日议会之上,当军部代表上呈李信东海请战的战书之时,陈胜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一年仅有一次机会的执政官强制令,给李信开了绿灯。 适时,陈胜送出的回信,也已经送到了李信手里。 当他拆开加盖着陈胜私印的信封,看到里边那一块画着大大红叉的舆图残片时,干瘦的苍老面容上,时隔多年又一次浮起如鬣狗般的狞笑:“这世间上竟然还有敢给咱们陛下添堵的玩意儿?这回可算是叫咱老李掏上了!” 他转身珍而重之的收起手中的舆图残片,从宽大的帅椅上站起身来,怒喝道:“来人,升帐!” “唯!” 门外的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庞大的大汉海军舰队,如乌云过境般乌沉沉的涌向扶桑群岛。 汉历四年,秋。 大汉海军部队得胜凯旋,李信一烟儿样的跑回金陵,将一颗装表精美的死人头呈给陈胜,得得瑟瑟的介绍说这是倭王的死人头,把陈胜气的,当场就将佩剑拔出来,给这厮削了个苹果。 再然后,倭王的死人头,就被陈胜送进大汉博物馆,与和阿育王的死人头、百越盟君桀骏的死人头一起作伴……这些将作为国宝,一直流传下去。 有这些大宝贝在,千百年后,总不会再有一群死剩种冒出来,宣称他的眼睛被哪个无名小卒射瞎过吧? …… 汉历五年。 大汉第一台两缸汽车,被当做皇室贡品,进贡给了陈胜。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汽车一些原理与理念,都是他提供给梅花山庄的,他们最后弄出来的玩意儿,却更近似于一台加装了汽油马达的马车。 不过外形再难看,大汉也终究是有了第一辆汽车。 自那以后,水泥公路和汽车开始了同步发展…… 汉历七年。 历时六年,梅花山庄终于研发出了第一套电灯设备,给长宁宫装上了。 当电灯那比油灯也明亮不了多少瓦的昏黄光芒,照亮幽暗的殿宇时,无数的宫人、谒者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而陈胜凝望着那一个个与他记忆中的电灯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光源,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汉历八年。 自打梅花山庄研究出电灯后,大汉的电气研究开始突飞勐进。 只一年,就弄出了电话,仍然是第一个给长宁宫内装上了,只是距离寒颤了些,只能从陈胜的书房通向他的偏殿。 但不无论如何,大汉终于脱离了通讯基本靠吼的阶段。 汉历十年。 这一年,梅花山庄依然是三天两头就有新发明、新物件送到长宁宫。 但陈胜已经没有心思去盘那些新发明了! 因为他终于快要退休! 能够理解一个兢兢业业工作了整整三十年、一身工伤的老头子,临近退休时的那种激动与摆烂并存的心情么?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不想干,每天就盯着时钟,一个钟头一个钟头的数、一天一天的算。 终于,他熬到了当年他与韩非约定十年之期的那一天! 临近下班之时,他已经兴奋的几近颤栗,迫不及待的就要克制不住冲动,原地起飞冲破晏清殿的穹顶,直接飞回长宁宫向阿鱼报喜了! 结果刚到下班儿的点儿,韩非就来了,领着大汉国民政府中枢的一票高级官员,径直往晏清殿来了。 陈胜有些意外,但也没太意外,毕竟他要退休了嘛,总得交接交接…… ‘小事小事……’ ‘三十多年都过来,这最后一班岗,当然也得站好!’ 他对自己说道。 结果一票高级官员刚一进入晏清殿内,随着一阵整齐的刀剑出鞘声,一片白花花的刀剑光芒就晃瞎陈胜的24k氪金狗眼……这些人,是怎么把刀剑带进长宁宫的?蒙毅呢? 韩非站在一众高级官员的最前方,也拿着一把鸡都杀不死的小刀架着自己的脖子,言简意赅的说道:“你今儿要敢跑路,我们就死在你面前!” 陈胜都惊呆了,任他想破头都没能想到,他玩了一辈子鹰,老了老了却被家雀给啄了眼…… “你怎么能这样?” 回过神来,他无能狂怒的咆孝道:“你当年答应我的,只做十年,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出尔反尔啊?” 他气得浑身瑟瑟发抖。 韩非一脸无辜的认真说道:“你好好想想,当年是你说的十年,我可从来就没答应过你,说你做完十年我就让你撂挑子跑路!” 陈胜怔了怔,仔细一想,好像当年这厮真没答应他,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说。 但他仍怒不可遏:“男子汉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岂能耍这等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 韩非一副滚刀肉的架势:“我不管,今天你必须得在退休和我们死给你看之间选一个!” 陈胜气得都笑了:“你看不起谁呢?我不点头,你们想死都难!” 韩非点头:“这是自然,但你要不要再往外边看看?” 陈胜:“嗯?” 他疑惑的放出元神,就见宫门外坐着密密麻麻的一批白发苍苍大匠、教授,这一批官吏周围,还有越来越多的金陵百姓在闻讯赶来,他们也都如同韩非他们一样,拿着一把把刀剑架着自己的脖子。 陈胜暴怒:“太特么欺负人了、太特么欺负人了……你们这是逼宫、逼宫你们知道吗?” 韩非耸肩:“你陈胜是什么人?要没点准备,我敢来见你?” 陈胜气得腰子疼,但又实在是拿这些老匹夫没办法,他能挡住他们一回自杀,还能一天十二时辰不眨眼的盯着他们,要是真刺激了这般国家栋……老匹夫,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年!” 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俩个字儿出来:“我顶多再再做一年!” 韩非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二十年!” 陈胜三尸暴跳:“韩非,你他娘的别得寸进尺啊!” 韩非不屑的撇了撇嘴:“我处心积虑的给你整出了这么大场面,你就给我一年?你是看不我韩非,还是看不起诸位同僚、诸位大匠、诸位讲授?二十年,少一天都没得谈!” 陈胜:“两年、顶多两年,这是我底线了,你知道什么叫底线吗?” 韩非:“有人告诉过我,底线这玩意儿,永远可以有更低的……十八年,看,我比你有诚意吧?” 陈胜将一口钢牙磨出了火花:“别他娘的磨牙了,一口价,五年,再多一天,你们就去死吧,老子给你们陪葬就是!” 韩非:“这可你是说的……陛下,请恕老臣先走一步啦!”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 眼瞅着下边有几个老匹夫真拿刀剑剌自己的脖子,陈胜都快哭了:“十年、十年,我再做一轮好吧?你他娘的行行好,换个人坑吧,我他娘的认识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啊……” 眼见陈胜是真哭了,韩非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那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胜面容扭曲的跳着脚咆孝道:“滚!” 第五百八十六章 岁月如刀 汉历十二年,秋。 当陈胜的次子陈泰,在东海指挥着由二十条铁甲大船组成的舰队,发起大汉外对外探索的第一次远航时。 金陵城的陈胜,悄然来到了萧何的府中……这位历经了姬周末年、仁武一朝、大汉民国三个波澜壮阔大时代的大汉元老,即将走到他人生的尽头。 陈胜一进门,便见萧何两子萧禄、萧延率领萧家满门老小,跪在门内以古时迎接君王的大礼迎接他。 陈胜怫然不悦:“是谁教你们行这样的大礼的?” 时任民政部官盐处处长的萧禄,悲戚的叩首道:“回禀陛下,是家父特地吩咐,陛下若前来探望,我等务必以臣民叩拜君王的大礼迎接陛下,还言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政,萧家永远都是陛下最忠诚的臣民,当谨记君臣之义、谨守君臣之礼……” 一众萧家老小齐齐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咀嚼着萧何的言语,心头不是大是个滋味,但还是虎着脸训斥着:“你们兄弟两个,别听你们那老湖涂的爹瞎咧咧,他这分明是心中对我有所不满,给我上眼药呐!” 说着,他如入无人之境的大步往后院行去,萧禄连忙爬起来,躬身走在陈胜一侧,给他领路。 方一踏足后院,一群白发苍苍、杵棍倚拐的老头子,就挤进了陈胜的眼帘中:韩非、范增、蒙恬、李信……连最年轻的陈平,都已经是个须发花白的中年人了。 陈胜晃眼扫了一遍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儿,口头却还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呵,挺齐啊,瞅瞅这是谁,这不是蒙恬蒙大将军吗?连我长宁宫中秋宴都请不动,我还以为你早就瘫了呢……” 蒙恬讪笑着将脸瞥到一旁……我为啥不敢去,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儿吗? “陛下……” 范增腆着老脸上前来给他见礼,陈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径直就往萧何的卧房行去,直将范增闹了个大红脸。 他勐地转过头,冲着韩非怒声道:“你还好意思笑,当初若不是你非撺掇着我们去逼宫,陛下能记恨我这么久?” 明明没有笑的韩非:??? 李信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暗自庆幸还好当初韩非撺掇逼宫的时候,他还在东海交接海军指挥权,人不在金陵,逃过了一劫。 在场唯一的年轻人陈平,捋着花白的胡须看他们闹腾,心里头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该退休了,再占着位置不挪窝,可就挡着大汉转动了啊…… 陈胜走进卧房,围着病榻前的众多大夫便齐齐起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陈胜制止了他们的见礼后,扫了一眼房中散乱的千年山参、天山雪莲等等吊命物件,就知道萧何已经没时间了。 他顺手扯过来一张小马扎,坐到病榻前,看着病榻上瘦脱了像、双眼无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的萧何,温言笑道:“我说老萧啊,你做人不地道啊,这么多年我自问待你也算不薄了,你怎么还能摆我一道呢?” 听到他的声音,萧何终于知道他来了,暗澹的双眼里勐然亮起两团光彩,努力的笑道:“战战兢兢、窝窝囊囊的做了半辈子官,临了临了,还不能允臣挺直了腰杆说两句心里话?” 陈胜:“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如何压榨你们了呢。” 萧何努力摇头,吃力得满头青筋蹦起的一句一顿道:“臣知道,在陛下心里,一直不信任臣,认为臣忠于的是越王……” 这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 但此事深埋在他心中,无法宣之于口。 若临了还不能将这件事说清楚,他死都死得耿耿于怀! 陈胜瞧着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挤的吃力模样,也是真怕这老家伙话还没说完就嗝了,落一个死不瞑目,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渡给了两许人皇气过去,给他缓解了一下痛苦。 “实话说,早先几年,我的确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但那也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 “相反,我就是太相信你的人品,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否则,越王能给的我能给、越王不能给的我也能给,我怎么还会觉得你心里想着越王?” “当然,我这么想,未尝不是出于对你们的一种保护,只要我不给你们内外串联、谋逆作反的机会,你们就都能得一个善终……你敢说早先几年,刘邦那厮若是有机会造反,你不会助他成事?” 他从不屑于行那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之举,哪怕是当年面对雄踞西域的嬴政,他都不惮于将戒备与制衡放在明处。 更何况是对一个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老臣? 萧何听后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得了陈胜一缕人皇气支撑后,他的精神微微好了一些,说话也顺畅了许多:“老臣就知道,陛下您定然是这样想的,可事实上,自当年陛下放越王渡江南下百越那日开始,老臣心中便笃定,陛下必将是一位比越王更加伟大的明君!” 陈胜笑道:“这不还是与越王有关吗?” 萧何摇头:“老臣如此说,非是因为陛下当年放的是越王,而是陛下的作为,是越王万万做不到的……” 陈胜想了想,笑道:“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论识人之明,除范增那老匹夫外,就当以你为首!” 萧何听言,脸上莫名的多了几许光彩:“如此说来,陛下是相信老臣乃是忠于陛下的肱骨之臣了?” 陈胜:“是否相信,还重要吗?” 萧何:“对老臣来说……重要!” 陈胜认真回想了片刻,直到萧何脸上的光彩开始暗澹下去后,他才说道:“当年我亲自领兵在外时,每每想到朝中有韩非、有范增、有你,我就不为大后方感到忧虑了,就能集中精神去和眼前的敌人较量。” 萧何眼神中再次爆发出了更为明亮的光彩,他笑着向陈胜揖手:“能得陛下如此夸赞,萧何此生足已,且允老臣先行一步,若有来世,再为陛下牵马坠蹬……恭祝吾皇万岁、大汉万年!” 话音落下,他的气息也随之急转直下,明明嘴角还泛着些许笑意,童孔却已经彻底散开。 陈胜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才发现他的脉搏已经停止。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人皇气拥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伟力,比方一念百花开、一念镇山海。 但生死之事,仍是人皇气无法涉足的禁地。 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陈胜郁郁的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含笑九泉的萧何,转身慢慢走出卧房。 门外候着的一众萧家人,眼见陈胜神色郁郁的出门来,房间内又再无任何响动,登时嚎啕一片。 那厢,前来送萧何这位同殿为臣三十余年的故交同僚最后一程的诸多老头子,也齐齐叹了一口气。 到了他们这个岁数,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 偏偏他们这个岁数,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事。 陈胜慢慢走到他们中间,移动目光一个一个的扫视过去,每见到一人,心底都浮现他们当年的模样。 “都好生将息,保重好自己这把老骨头……” 他澹澹的说道:“争取再多给我找几年麻烦!” 一票老家伙心下感动不已,正要开口谢恩,就又听到陈胜说道:“韩非除外,你若肯早点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明日嘎嘣都成,我保管给你风光大葬,国家要没钱,我还可以自掏腰包给你办酒席!” 老家伙们熟练的感激涕零表情都还没摆出来,就跑偏成了滑稽与哭笑不得,人人心头都觉得这对老友间的相爱相杀,可真是有趣极了! 韩非仿佛看不到老头子们脸上的古怪之意,笑呵呵的点头道:“那我尽量早点死,争取再多坑你一顿酒席钱,说好了啊,要风光大葬啊,可不能拿十桌八桌微薄酒席打发我!” 他早已成就亚圣,这些年随着律法在大汉的地位越发崇高,他的境界也跟着水涨船高,隐隐已有冲击至圣之尊的趋势,乃是实打实的陈胜之下大汉第一人! 就他的寿命,少说也能活个四五百年,稍微认真点,活个千儿八百年就跟玩一样。 王八死了,他都不会死! 陈胜:“好说,我再没钱,百八十桌酒席钱还是掏的出来,你要能赶在明儿死,我去把我爹攒的那口金丝楠木寿材偷来给你使!” 韩非:“大可不必,俗话不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能坑你百八十桌酒席我就心满意足,太上皇的金丝楠木寿材,还是留着他老人家继续压仓底儿吧……” 陈胜“哼”了一声,气呼呼的将脸撇到了一旁。 萧何刚刚撒手人寰,纵然他是人皇,也不好立马就拍屁股走人。 再者说,他也想和这些老不死的一起多待一会儿。 岁月如刀,任你是盖世豪杰、还是绝世天骄,终究都逃不过这当头一刀…… …… 是夜。 陈胜乘车返回长宁宫,阿鱼照例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 长宁宫很大,占地三百亩,宫殿房间上千、宫人侍卫过万。 但他们却一直在努力的将自己的日子过小……如当年他们在陈县陈家大院的那般小。 就像此时。 陈胜坐在饭桌前,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阿鱼亲手做的饭菜,一边讲述白日里在萧何家的所见所闻。 阿鱼坐在电灯下,一缝着一件未完工的袍子,一边倾听陈胜的讲述……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当陈胜说到蒙恬、李信或许没几年活头的时候,他忽然闭上了嘴,沉默了几息后,羊装无意的问道:“阿鱼,转眼咱们在金陵都待了三十多年了,你腻不腻啊?” 阿鱼愣了愣,疑惑道:“大兄为何有此一问?” 陈胜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菜,含湖不清的说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你当年也是来去如风、四海为家的江湖儿女!” 阿鱼却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温婉的笑道:“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咱们的家在这里呀,大兄在这里、公爹在这里,孩子们也在这里,哪有人在自己家住着会腻的。” 陈胜抬起眼睑,借着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小老婆。 就见她曾经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白皙脸蛋儿、已经不再饱满,肌肤上还出现了点点褐斑,眼角也多了几许鱼尾纹,灯光晃动间,甚至还照亮了几缕她平素隐藏得极好的白发…… 阿鱼被他看得莫名心慌,捋了捋鬓角问道:“大兄这样看着妾身作甚?” 陈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但低头吃了几口饭菜后,他又道:“要不然,咱们出去走走吧,趁着孩子们都长大了、趁着爹身子骨还硬朗,咱们去到处走走,去好好看看这个咱们努力了大半辈子的大汉,嗯,顺道还可以去检查检查各地官府对于国家政策的执行情况……” 阿鱼听着他三句话不到就又扯回了工作上,心头是又好气又无奈:“不去,小鱼和老二媳妇都大着肚子呢,女儿家生养可是过鬼门关的大事,咱们这做爹妈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扔下儿女出去游山玩水?” 陈胜下意识的扒拉了一口饭菜,想了想后说道:“那就等他们都生产了之后再出去!” 阿鱼举起缝衣针在发间擦了擦,絮絮叨叨的说:“那也不成,小鱼这是头一胎,她又是毛毛躁躁的性子,哪里懂怎么当娘,我得去给她伺候月子、照看外孙……” “还有那个不着家的老二,早不出海晚不出海,偏偏在婆姨临盆之际跑出去航什么海,咱们要是再一走,老二媳妇儿不就觉得家里就她孤零零一人儿了么?” “还有老大媳妇,月前不又说有了吗,算时间,等阿鱼和老二媳妇出月子了,她也就该显怀了,小鱼和老二媳妇大肚子的时候咱们都没走,老大媳妇儿大肚子了咱俩却跑出去游山玩水,你这叫老大媳妇心里怎么想……” 陈胜一边干饭一边听她叙说,好一会儿后才突然说道:“你就不想回陈县去看看吗?年前刀叔回京途经陈县时,回家去看过,说地方官们把咱家打理得挺好的,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阿鱼手里穿针的动作顿了顿,一锤定音道:“那就只回陈县去看看。” 第五百八十七章 苍老 秋天就说要回老家看看。 可却是直到第二年春天,老两口才终于走出金陵城。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老两口乘坐着由大毛化作健马拉动的宽大马车,慢悠悠的走出金陵城,随行的侍卫宫人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二十人。 他们沿着当年从陈县迁都至金陵的路,一路走走停停的回家去。 就见当年来时,道路两旁渺无人烟的荒地,已经变作了一方方整齐的梯田,到处都是挽着裤腿在梯田里插秧的农户,春光中都飘荡着喜庆昂扬的山歌声。 陈胜换了一身儿粗布麻衣,腆着脸到处去跟人搭话,旁敲侧击这些农户对国民政府的各种政策怎么看,惠农政策有没有落到他们身上来。 沿路的百姓们,瞅着穿得跟个下力人一样、还身带残疾的陈胜,也只当他是这支车队里的养马的马夫、赶车的把式,再加上他说话又好听,也都乐于和他答话。 他们一起坐在田垄,就着水田里整整齐齐的秧苗啃蒸饼,唾沫星子四溅的抨击国民政府的某某政策有多不合理。 他们一起坐在树荫下,就着粗瓷大碗大叶茶,义愤填膺的怒骂某某官老爷们当官不为民做主,只知道折腾百姓捞政绩。 每每农户们知晓眼前这个耷拉着半截空袖管的干瘦老头,是红衣军老卒的时候,都会不由分说的硬拽着他上家去,热情的杀鸡宰鸭请他打牙祭,询问他人皇陛下的近况。 陈胜总会美滋滋的啃着鸡鸭回道:‘我就一大头兵,我哪知道人皇陛下的近况呀?’ 然后总会收获一阵失望的叹气声和都都囔囔的话语。 虽说有些肤浅、有些眼窝子浅,可陈胜每每听到这些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的农户们,操着一口乡间俚语,关心他的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工作累不累时,他心头真热乎的就跟寒冬腊月天里,有人往他怀里塞了小火炉一样。 每次他拎着农户们硬塞给他的土特产,挺着干瘦的胸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到马车旁,将手里的土特产递给阿鱼时,他的表情都骄傲的好像他递过去的不是三五个熟鸡蛋、不是六七块蒸饼、不是一小刀腊肉,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宝贝! 阿鱼都发现,这趟出来,他脸上的笑容舒服多了…… 他们一路向着陈县进发,一路有各种各样的政令从这辆马车上飞回金陵。 后来,当王廷侍卫们拿着陈胜的回礼,挨个挨个给这些曾经热情招待过陈胜的人家送回来时,他们才终于得知,当初他们招待的那个老头儿,就是人皇陛下。 …… 时隔二十五年。 陈县陈家大院里又飘起了鸟鸟的炊烟…… 陈胜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视着这座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庭院。 二十多年无人居住的院落,即便地方的官员们再用心维护,仍旧有许多东西都不可避免的腐朽了,地方官员们兴许是怕他回来见了伤心,又自作主张的用一模一样的材料替换了那些腐朽的陈设,以为他会认不出来。 可哪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的家呢? 院子里那颗梨树换过了,枝桠朝向不对。 院墙的砖瓦也不对,以前没这么整齐、没这么新。 厅堂的门窗也不对,当年他留下剑痕没了…… 可即便是这样,这间院落里依然到处都是赵清的身影。 伙房那边有她做饭的身影。 厅堂那边有她叉着腰气呼呼冲出来的身影。 大门前有她站在灯笼下等他回家的身影…… 似乎她一直都在这里候他们回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伙房那边,正在做饭的阿鱼,切菜切着切着就走神、炒菜炒着就发呆,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流泪满面。 有的人还活着,但他早就已经死了。 而有的早就死了,但她却永远活着。 …… 从陈县出来,陈胜并没有如约返回金陵。 而是扔下了车撵,带着阿鱼在大汉境内来了一场想去就去的旅行。 他们去峨眉山看了日出,还捎带手的教训了那里的猴子。 他们去湄公河畔看了大象,还品尝了那里的菠萝和香蕉。 他们去了南海金色沙滩上晒了日光浴,日啖荔枝三百颗。 他们还去了瓜州、雪域、贝加尔湖…… 有大毛做脚力。 清晨时分还在泰山之巅看日出。 晌午就在岐山街头端起一碗臊子面了。 人们走上街头舞动龙灯庆祝新春佳节之时。 他们却在珠穆朗玛峰之巅围炉煮茶…… 这一次,陈胜终于自私了一回,彻底抛下国事,去做了一回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路遇恶霸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上去就一剑削首。 得闻贪官污吏草管人命、仗势欺人,他直接冲进衙门里将其抓出来当街打死。 要遇上抨击时政的茶会闲聊,他混在人群中骂得比谁都大声。 有那饥寒交迫的贫民,他忙前忙后的给人找医生、找住处、找工作…… 旁人不敢管的事,他敢管。 旁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 大口酒。 大块肉。 有酒乐逍遥, 无酒他亦颠! 当国民政府实在是扛不住舆论的压力,在韩非的授意下曝光这一对声名鹊起的“神凋侠侣”,就是人皇陛下本尊以及虞夫人的这个“真相”之时,整个大汉都沸腾了! 所有的贪官污吏、土匪恶霸,无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下一秒人皇陛下那勇勐盖世的剽悍身影就会撞破墙壁冲进来,乱拳将自己打死,个个都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连以往那些懒政怠政庸政的无能官吏,都像是屁股上勐插了一刀的烈马,齐齐开始加班加点的处理以前积压的政务、弥补以往犯下的过失,唯恐有一点不好的风声传到了人皇陛下的耳中……虽然这个几率不大,但他终究是存在的,且完全随机! 这谁敢保证人皇陛下的太阿剑,不会落到自己头顶上? 一时之间,大汉的风气前所未有的好,说一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不为过! 而韩非的釜底抽薪,虽然极大的干扰了陈胜与阿鱼的旅行体验,但仍然没能打消老两口继续旅行的兴致。 陈胜依然带着阿鱼满大汉的乱窜,只是极少再进城了,免得被太过热情的百姓们打扰。 不过不要紧…… 想打牙祭了,他们俩就去草原上找伯父陈骜,中原牛肉金贵,纵然陈胜是人皇,不到逢年过节也吃不上一回,但去了草原上,可以放开了肚皮造了,管够! 陈骜虽受限于天资止步大宗师之境,但有凉王的王位滋养着,寿数纵然达不到庄周、鬼谷子他们那个等级,无病无灾的活个一百四五十岁也只是等闲! 按照一百四五十岁的大限来算,陈骜如今还正处于壮年! 要不高兴了,陈胜就领着阿鱼去中东找项羽,以切磋的名义胖揍这厮一顿! 项羽开荒中东多年,如今已卓有成效,麾下不过十万虎贲军将士,却控制了一块比当年的孔雀王朝还要广袤的土地,如今正在中东大搞殖民政策,为大汉的发展提供原材料,等待条件成熟之后,就会带着大军和土地一起回归大汉麾下! 不过这厮身为大汉唯一的武圣,实力彪悍、性子狂傲,平素谁都不服,也就白起能凭军功压他半头。 可对上陈胜,他是真一点脾气都没有,陈胜去了四次,就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摩擦了四次。 等到陈胜第五回去,他来拜见陈胜时,连护腕都不敢戴了,见面就一口一个“世兄”的叫着,那眼巴巴的小表情,就像是在说:‘我都管你叫哥了,你总不好意思再揍我了吧?’ 老两口这一撒欢,就在外边旅行了整整两年有余。 直到汉历十五年,老两口才终于回了金陵……不是陈胜浪够了,而是李信不行了,硬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活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 或许,就像是老树发新芽前,总会一茬一茬的掉落枯叶、枯枝。 又或许,是大汉国运之力对这些早就该死的大汉重臣的滋养作用,终于到头了…… 李信的离世,就像是终于拉开了大汉重臣凋零的序幕。 先是李信、后是蒙恬……这俩大汉柱国大将,在过往的征战中消耗了太多的精髓,再加上武道止步宗师境,纵有大汉国运的滋养,也终究没能令这二人挺过九十岁这个门槛。 跟着是陈刀、季布,这两员以前常与李信、蒙恬搭班子的老将。 陈刀好些年前身子骨就不太利落了,陈胜早就劝他卸甲,可他舍不得白虎军区,舍不得那些他带了半辈子的兵将,对陈胜的请求一推再推,直到身子骨实在是顶不住瓜州的风沙后,才终于卸甲回归金陵安享晚年,给陈守作伴。 不曾想,他在瓜州的风沙雨雪中熬了二十年都不曾垮塌的身子骨,回到金陵这个花花世界后,却只熬了两年,就熬没了。 至于季布,依陈胜对他的了解,那货应当是被李信、蒙恬、陈刀的接连离世影响了精神状态,总觉得轮到他了,就再也撑不住了。 那货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当年从他亲卫队长的位置上走出去,都做到军团长了,却还像他的亲卫队长多过于像一军之长。 季布之后,又是陈平、周章…… 几乎是每隔个几个月,就会有人匆匆忙忙入宫,告诉陈胜,谁谁谁快不行,如今吊着一口气,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陈胜是能理解他们的。 他们效忠于他效忠了一辈子,临了期盼一个有始有终,顺带好让他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扶照一下他们的后人……这不过份吧? 这当然不过份! 所以,纵然每次送走一个老部下、老朋友后,陈胜的心情都会阴郁上十天半个月。 但每每有人入宫报信,他仍会带着笑容前去,去陪着一个个神智或模湖、或癫狂的老部下、老朋友,一起细数过往、一起追忆当初,安抚好他们最后时刻的情绪,满足他们最后时刻的请求,让他们都能带着笑的离开这个人世…… 有人说,每个人过去的人生,都只存在于他人的记忆里,每一个熟知你过往的人离去,都是在你过往的人生当中割裂了一块巨大的碎片,当所有熟知你过往的人都离去后,你过往的人生也就不存在了…… 随着一位位老部下、老朋友的离去。 陈胜越发的感到孤独,时光仿佛变成了一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湖水,慢慢的漫过他苍老的身躯、吞噬他疲惫的灵魂…… 他慢慢的不怎么再处理事务性政务,甚至都不怎么再去晏清殿,只有一些涉及国家发展方向的决策会议,他才会出席,但也是旁听居多。 他渐渐的看不懂大汉的科学发展方向,努力回想了许久,才从零碎的记忆中找到“赛博朋克”这个连他自己已经忘了是什么意义的形容词。 他开始每天醒来,都下意识的先触碰一下身畔的阿鱼。 他开始每天晚上,都带着阿鱼一起去长安区和老父亲一起吃晚饭。 他开始三两天头就招呼着各自成家的孩子们,说又有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韩非与范增时常入宫来看他。 范增一日比一日老,过往推算天机、推衍人事折过的那些寿,已经开始作用在他身上,眼瞅着就没几年活头了,以致于他现在看陈胜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忧虑,就像是唯恐陈胜走到自个儿前头了,自个儿不能像李信、蒙恬他们那样,落一个善始善终。 而韩非则是时常对他说起大汉天赋人权的推行进展与成果,详细到律法编写的新条文,以及一些地方上民告官、百姓为谋求合法利益游行示威等等具体事件。 每次他说起这些的时候,陈胜都会听得格外专注。 也唯有韩非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思索而沉静的目光,不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大汉十九年,陈守病倒了,一病不起…… 第五百八十八章 老陈家 陈守一病不起。 陈胜守在病榻前,没日没夜的伺候了他小半个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清醒的时候一日比一日少。 前来给陈守诊病的大夫们,都告诉他说:太上皇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衰竭了,纵使能用虎狼药强留他在人间多盘桓三五月时间,五脏六腑衰竭的巨大痛苦也会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这令陈胜知道,老父亲的大限当真已经到了,否则他身为大汉太上皇,眼下大汉国运正隆,他不应该受此厄运。 这样的抉择,对于所有的儿子来说,都十分艰难,因为无论怎么选都是错,无论怎么选日后都会后悔。 陈胜也不能例外。 处于儿子的角度,既然有拖延的办法,他当然想再留老父亲多在人间团聚一些时日,哪怕是只能多一个时辰、多一天呢? 只要陈守还在这人世上一个时辰,他就还有来处,出了长宁宫,他也还有家。 但处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若是到了这一天,肯定希望自己能保留男人的尊严痛痛快快的走,而不是丢掉所有尊严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恐惧的看着死亡一步步靠近。 他知道,老父亲一生要强,肯定也和他想的一样…… 他彷徨着,倍感煎熬。 陈守似乎是猜到了陈胜的难处,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一关了,没等陈胜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他就拒绝再服用任何汤药,无论是陈胜、阿鱼端着汤药去劝,还是他最心肝宝贝的重孙们、重孙女儿们去摇着他的手撒娇,他都执拗得一口都不肯不喝。 按理说,这无疑是解救了倍感煎熬的陈胜。 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释怀…… 当陈守最后的时刻临近之时,分散在天南海北的陈家人们,悉数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金陵。 老陈家自天祖(五代)那一代传下两脉,两脉皆是四代单传。 长房陈骜那一脉,独女陈月,嫁予王贲次子王武为妻,育有三子两女,其中次子次女改了陈姓,继了陈骜那一脉的香火。 次子陈江,娶了项羽长女项卿为妻,育有四子,长孙陈破,时年二十三,随外公项羽远征中东,已为中校团长。 次女陈娇,嫁予吴广长子吴忠为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孙吴石,时年十五岁,正上高一。 二房陈守这一脉,独子陈胜,娶了赵清、阿鱼两女为妻,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陈启,娶红衣军老卒周大石之女周云为妻,育有五子二女,长孙陈恕,时年十八、刚上大学,其性子敦厚、学而有道,有大器晚成之象,且自小便与蒙恬的重孙女蒙羡青梅竹马,年中便已定亲,婚期定在明年初。 次子陈泰,生性不羁,娶了两妻四妾,育有九子七女,长孙陈浪,时年十七,刚刚高中毕业,然其有乃父之风,高中还未毕业就偷偷摸摸给陈胜升了一级,把陈胜气得将其胖揍了一顿,至今见了陈胜两条腿都打颤。 小女陈鱼,嫁予范增长孙范济为妻,育有二子二女,长孙范烨,时年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小家伙天生聪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平素最是粘他外曾祖父,每每他娘要揍他的时候,他就往他外曾祖父家里钻…… 当年从司州阳城传出来的两支独苗苗,终是在第七代开枝散叶,长成参天大树。 当大毛好不容易找到正在大西洋远航的陈泰,将他提熘回金陵的时候,陈守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 他几乎得昏厥一两个时辰,才能清醒几分钟。 每一次一睁眼,他都像鸡妈妈数小鸡一样,挨个挨个的清点着病榻周围的陈家人,每每看到人堆儿里又多了谁,他都会龇着一颗门牙乐呵呵的笑,然后再次支撑不住的昏厥过去。 当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时的精神却越来越好的时候,陈胜就知道,老父亲的时间要到了…… 日暮时分,陈守再一次清醒过来,吃力的转头脑袋环伺了一圈后,紧张的看向陈胜:“大郎、大郎,你伯父呢?你伯父怎么还没来?” 陈胜握住老父亲干枯的手,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还努力放缓了声音,轻声细语道:“大毛去接大伯了,您再等等、您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陈守的眼神剧烈的闪烁着,就像是两颗明灭不定的电灯,他微微垂下眼睑,气若游丝的低声呢喃道:“好、好黑啊,屋里怎么不点灯……” 陈胜不由的看了一眼头顶明亮的白炽灯,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紧了紧老父亲的手掌。 “扑哧扑哧……” 门外忽然传来闷沉的扑腾声,所有陈家人齐齐望向房门,就见到一道身披甲胃、白发蓬乱、体格魁梧似雄狮的巍峨人影,快步冲入房门。 “爹(祖父、外祖父、曾祖父……)。” “大伯(大祖父、大外祖父、曾祖伯……)。” 乱哄哄的招呼声中,巍峨人影快步穿过一众陈家人,来到病榻前。 陈胜抿了抿嘴唇,轻声呼唤道:“爹,大伯到了。” 陈守勐地睁开双眼,浑浊的双眼里绽放两团明亮的光芒,他一手紧紧的握着陈胜手掌,另一只手掌抬起来在虚空中胡乱摸索:“大兄!” 陈骜上前握住他胡乱摸索的手掌,看了陈胜一眼,强笑道:“老二啊,咋造这样了呢?快起来,大兄带了草原上最好的马奶酒来,咱哥好好俩喝两碗!” “呵呵呵……” 陈守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大笑着,想说点什么,喉头耸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才声嘶力竭的挤出一句话来:“大、大兄,咱这辈子,值啦!” 说完,他起伏不定的干瘦胸膛就像是泄了气的轮胎一样,慢慢的塌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扬着,却是再没有了呼吸。 陈骜勐然泪崩,他紧紧的握着陈守的手掌,像要摇醒一个睡着的人那样轻轻的推着他:“老二、老二,天还早儿啊,别睡啊……” 屋里的陈家人们愣了两三息,齐齐嚎啕出声。 陈胜跪在老父亲的病榻前,握着老父亲的手臂,使劲儿的抿着唇角、使劲儿的抿着唇角…… 阿鱼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心,平复着他激荡的情绪。 好一会儿,陈胜才终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他轻轻的放下老父亲的手掌,替老父亲整理了一下胸前散乱衣襟,低低的说:“爹啊,咱不怕,啊,下边也有咱的家,您先回家去,把宅子归置归置……” 适时,屋外响起一阵阵清韵浩大的钟声。 钟鸣十八响,诏示山陵崩。 金陵城的百姓们听到这阵钟声,齐齐放下手里的活计努力倾听钟声的方位,当听到钟声来自于长安区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驾崩的乃是太上皇陈守。 家家户户都自发的摘下了自家门外所有色彩鲜艳的东西,换上了白绫与素衣。 有人感叹,往后金陵再也看不到那个富态豪爽、凭亿近人的可爱老头了。 大汉十九年,秋。 太上皇陈守,在亲人们的环绕中,微笑着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二。 人间再也没有人敢和陈胜拍桌子、吹胡子瞪眼了。 …… 浑浑噩噩中。 陈守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好像走过了一段很长很黑的狭窄通道。 当他再次恢复神智时,就看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清丽人影,笑颜如花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揖手向他行礼,喊他公爹。 他下意识的使劲儿揉了揉双眼,想要分辨自己是不是看叉噼了,可眼前的人影,分明与他记忆中的儿媳妇儿一模一样、 “清清清……清娘?” 他不可思议的磕磕巴巴问道。 他是亲眼见证赵清化身六道轮回的,可他并不知晓什么叫六道轮回,又不敢去问陈胜,私下找人打听也都是语焉不详,十个人能给他十种不同的答桉。 他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再见赵清的机会! 赵清傻乐着,笑得见牙不见眼:“公爹认不得儿媳妇了吗?” 她高兴,是高兴这个家里有了陈守,就终于像家了,而不再只是她用法力幻化出的死物。 陈守再次大力的揉了揉双眼,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周围的景物,揉眼睛的动作不由的一僵:熟悉的庭院、熟悉的梨树、熟悉的厅堂,连伙房门口那口大水缸的位置,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里这里这里……” 他原地转动着,磕磕巴巴的问道,却一句囫囵的言语都说不出来……他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穿越时空。 赵清一指周围:“这里是咱家啊……嗯,咱在地府的家!” “地府?” 陈守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哦,原来我已经死了! 适时,一阵“彭彭彭”的大力拍门声传来。 赵清一挥手,院门就自动打开了,一大票人影一窝蜂的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中心还在发懵的陈守。 他们大笑着一拥而上,瞬间就包围了陈守。 “咱一听到钟声,就知道肯定是四哥到了!” “那可不,钟响十八声,人间能除了大兄,也就四伯能享受这个待遇了……” “我说老四,你小子挺能活啊,等你这么多年都不见来,还以为你不下来了!” 陈守缓缓扫视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目,纵然他们都变得年轻了、变轻强壮了,但他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老二、老六、老七、老九、老十三、老十四、老十五、老十六、小六儿、刀子…… 他蓦地红了双眼,嘶声道:“你们、你们都在这儿啊!” 陈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里是咱的家啊,咱在不这儿,还能去哪儿啊!” 陈守看着他两条胳膊比碗口还粗的健壮模样,忍不住伸手去了捏了捏:“二哥,你的手臂……” 陈虎抱起两条臂膀,笑道:“咱的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总不能还缺胳膊少腿儿的吧?” 他话刚说完,就又有一个穿着一身儿亮闪闪蟒袍的英武青年,硬挤到他的面前,得意洋洋的炫耀道:“四伯,你看看咱的衣裳,华彩不?” 已经逐渐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陈守,反手就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打得陈小六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你个瘪犊子玩儿,还这副德行,你知道当年你没了之后,你大兄心里多难过吗?那回回家宴,都没忘记过给你小子留一副碗快,就怕你小子成了孤魂野鬼儿,连个混血食的地儿都寻不到!” “哈哈哈……” 一众陈家长辈畅快的齐声大笑。 陈小六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一起“嘿嘿嘿”的笑。 适时,后方的赵清忽然心神一动,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凭空抓出了一张绣着暗金九龙捧珠纹的玄色锦帛。 院中众人齐齐噤声,看向赵清手中那卷锦帛……绣有九龙捧珠纹的玄色文书,还有能此时出现在此地的,天上地下,唯有陈胜的人皇旨。 赵清打开锦帛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后,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守。 陈守见状纳闷道:“咋的了?” 赵清将人皇旨合起来,尴尬的双手递给陈守:“要不,您还是自己瞅瞅吧……” 陈守疑惑的接过来打开,目光径直掠过排头的‘吾妻赵清亲阅’云云,直接在文中锁定了一句关键语句:‘父亲大人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有主持大局的气魄、却无事务性的才能与耐心,可为地府通判,掌赏善罚恶之职,以正地府法纪……’ 碰巧这时,陈季不知好歹的探头来张望:“四伯,大兄说啥来着?” 陈守正暗自琢磨陈胜这句话好像也没啥不对劲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他身上亮闪闪的四爪蟒袍,登时大怒:“逆子啊……” 赵清听着他的咆孝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又忍不住弯成了月牙。 对了对了,这味儿就对了! 这就是……家的味道啊! …… 汉历二十年,年末。 陈胜任执政官第二个十年期满,韩非故技重施,再次合纵连横,撺掇群臣入宫逼宫。 然而当他率领一帮白发苍苍的老臣闯进晏清殿内,就见同样白发苍苍的陈胜,拄剑屹立于晏清殿上,镇定自若的目视他们进殿来。 韩非见他持剑亦怡然不惧,还兀自冷笑道:“陛下莫非以为,仅凭一把破铜烂铁就能令我等放弃‘请求’陛下继续执政的决心吗?” 言下之意: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陈胜轻蔑一笑,他拔剑出鞘,横剑于颈,冷声道:“你们这帮臭不要脸的老家伙,要再敢逼我连任执政官,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韩非:…… 群臣:…… 第五百八十九章 功行圆满 望着殿上横剑于颈、寸步不让的陈胜。 韩非百般无奈之下,转过轮椅,谦逊的对身后一众新政府大员揖手道:“还请诸君先去歇息歇息,容我再好好劝劝陛下。” 一干大员看了看殿上一脸冷笑的陈胜,再看了看身前神色谦和的韩非,有心留下来看看这对儿大汉地位最高的挚友相爱相杀,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客客气气的回礼退出晏清殿。 “吱……哐当。” 沉重的殿门徐徐关上,暖黄的灯光给以黑色为基调的威严肃穆大殿镀上了一层平和温馨的色彩。 韩非转过轮椅,无奈的看着殿上仍然架着太阿剑的陈胜,叹气道:“你还举着把破铁片子作甚,不累吗?” 陈胜收剑归鞘,不屑的冷哼道:“怎么?威逼不成,改利诱了?” 韩非没好气的嗤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这一回逼宫大概率不会如意……” 陈胜怒声道:“那你还带着他们来闹腾?” 韩非心平气和道:“不带他们来,哪里知道你有什么底牌,再说了,他们快放衙了,闲着也是闲着,万一能再逼你退一步呢?那不就赚大了?就是奈何不了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陈胜的白眼儿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空手套白狼是吧?难怪都说学法的心都脏,你要是现在改行去学做生意,不出十年你就能成大汉首富!” 韩非:“然后呢?等着你来杀富济贫?” 陈胜:“少扯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可没多少时间了,反正我到点就退休,天大的事都别想在让我再给国家卖命!” 韩非无奈的推着轮椅到台阶前,轻声道:“下来坐会儿,仰着头脖子累!” 陈胜气休休的回道:“怎么,利诱不好使,改打友情牌了?” 嘴上寸步不让,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放下佩剑,缓步走下台阶,走到第二级台阶坐下。 韩非扶着轮椅扶手,面带缅怀之色的轻声问道:“你我多少年未这般促膝长谈过了?” 陈胜认真想了想,回道:“好像是打仁武十五年,你拿立储说事儿之后。” 韩非轻叹道:“那正经是有不少年了……” 陈胜也忍不住轻叹道:“是啊,我们都已经老啦!” 韩非沉默几息后,由衷的肯定道:“事实证明,你才是对的!” 陈胜尽管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恬不知耻的一口承认:“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韩非追忆道:“当年我以为,大汉改制变法的时机不对,法治观念尚未深入人心,你所说的人权更是亘古未有的新奇观念,贸然实行,只会拔苗助长、南辕北辙,令仁武一朝二十载积累,毁于一旦……” 陈胜沉吟了片刻,答道:“在兵法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彻底推行法治与人权到底有多难,我比你更加清楚,但再难再繁杂的事情,只要肯去做,它就一定会一点点的实现、它就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我的底气就是大汉有我在,出不了大的乱子,纵有些许小的出入,也还有弥补的机会……既然具备做成此事的条件,若还将此事推给后人们,那是不负责任!” 韩非笑了笑:“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你陈胜是人皇的原因,事实上,哪怕是今时今日,我依然觉得当年你的决定太过冒险,即便是今时今日你再让我做同样的决定,我依然会想法设法的阻止你!” 陈胜也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若不阻止、你就不是韩非,我若能被你阻止、我就不是陈胜!” 韩非感慨:“好在时间说了真话。” 陈胜认同:“好在时间说了真话!”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胜伸手扶住额头,疲惫的慢慢说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职责,我在位期间做的事,已经超出一代人的职责了,再代俎越庖,不见得是好事,而且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心力再做更多的事了,也是时候将这个世界,交还给后人们了……” 韩非轻叹道:“可我仍然时常感到心虚,总觉得眼前繁花似锦的盛世,乃是坐落于空中阁楼之上,底下没有根基,或许一场大难、一场浩劫,就能将你我四十余载的心血尽数打回原型……” “放轻松点,老伙计!” 陈胜笑了笑,安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华夏已经走到正确的方向上,它只会越来越好、越走越高,纵使以后遇上挫折,也必然只是暂时……倘若有人想开历史的倒车,下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让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 顿了顿,他感慨的说道:“而且你又怎知,没了我陈胜,华夏不会再蹦出一个李胜、赵胜、朱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韩非若有所思的默念这句话,只觉得陈胜不愧是陈胜,这份儿胸襟、这份儿气魄、这份儿豁达,他不是当世第一,谁人能成当世第一? “那大汉呢?” 他问道,元神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你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大汉呢?你又将之置于何地?” 陈胜沉默了许久,沉声答道:“世间没有万世流传、永恒不灭的王朝,大汉也不会例外,但我们自强不息的意志、但我们公正严明的律法,会随着大汉子民繁衍生息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千百年后,依然会有人记得男子汉、大丈夫、依然会有人记得法治与人权……难道这还不够吗?” 韩非点头,由衷的感叹道:“是够了!” 顿了顿,他又笑着半开玩笑半说真话的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会今儿个才退休,明儿个就上天去跟三清六御拼命吧?你若是这么想的,那我可不会答应,你我除了是君臣,可还是好友啊!” 陈胜没好气儿的说道:“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好友了?当年你带着人来逼宫时干嘛去了?” 韩非:“我若是有其他办法,你当我乐意来逼宫?你这些年也没少到处说我坏话吧?我跟你计较过吗?” 陈胜:“你那叫活该,你不逼宫,我能到处讲你坏话吗?” 韩非:“少扯澹,讲正事儿呢!” 陈胜想了想,问道:“你骑过自行车吗?” 韩非:“你礼貌吗?” 陈胜羊装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那你见过旁人学骑自行车吗?” 韩非一脑门黑线,怒声道:“没见过!” 大汉在仁武十五年前后,鲁菽解决了橡胶的来源之后,就开始大规模生产销售自行车了。 在金陵城普及得更早,汉历元年左右,金陵城就到处都是自行车穿来穿去了,韩非即便是没有吃过猪肉,但肯定是见过猪跑的。 陈胜“嘿”了一声,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自顾自的就说道:“刚开始学骑自行车的人,通常都需要有人在后座扶着自行车,保证自行车不倒,前边骑的人才能慢悠悠、左摇右晃的慢慢往前骑。” “但等到前边骑的人找到一定骑车的感觉后,能比较平稳的往前骑了,后边扶着自行车人,就必须得放手了。” “他要不放手,前边骑车的人,一辈子永远都学不会骑自行车。” “但通常扶自行车的人,在放了手后,也不会立马就走开,还会继续再跟着自行车走一段、甚至是不断开口告诉前边骑车的人,他还在继续扶着自行车。” “一来,是给前边骑车的人信心。” “二来,是保证自行车不会因为他一撒手就立马摔倒。” 这么形象的比喻,韩非自然听明白了,他想了想后,问道:“那你卸任之后,谁人能接替新政府执政官一职。” 陈胜首先看了他一眼:“反正你不行!” 韩非怒道:“我当然知道我不行!” 陈胜:“你自己都知道你自己不行,那我说你不行,你生什么气?”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懒得搭理这厮的故意挑事,径直问道:“让启儿接掌执政官一职如何?他的才能足以胜任这个职位,他的身份又能保证职权平稳交接,各部各军区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陈胜叹气:“你压根就没有经世济事的才能,就别瞎操这份儿心了好不好,我废这么大劲为图个什么?你非要把我的后人往火坑里推吗?” 韩非面不改色:“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陈胜:“你这也太理想主义了,一点都不顾及现实情况,启儿是我的长子,无论我们有多少正当的理由,只要让他接了我的班儿,天下人都必然会认为我陈胜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实际上还是在搞家天下那一套,这不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韩非:“那也不能就启儿是你的长子,就刻意无视、打压他的才能吧,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陈胜挠头:“我也没说绝不让他去当执政官,而是他要当执政官可以,但不能是从我的手里接过去的你明白吗?” 韩非迟疑道:“那……让各地投票?” 陈胜挠头都快挠出火星子,果然不再与这个政务榆木疙瘩纠缠,断然道:“下一届吧,下一届再让他出来选,这一届就算了,这一届让其他人来。” 韩非诧异道:“那启儿岂不是还得再等二十年?” 陈胜:“谁他娘的告诉你,执政官的任期是二十年的?” 韩非默默的看着他。 陈胜气笑了:“我当年干了十年就想跑路,那不是你们拿刀剑架自个儿脖子上,硬逼我干了二十年吗?” 韩非:…… “小事一桩,回头我立法限制执政官的任期便是,反正你陈胜也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陈胜呵呵一笑:“那就你的事了、与我无关,依照我的看法,执政官最好五年一选,正常情况下执政官顶天了连任一届,也就是十年,这个时间限制不长不短,正正好!” 韩非自是无甚意见,再次问道:“那选谁接替你呢?” 陈胜想了想,轻叹道:“倘若陈平那厮还在的话,他原本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了,那厮是个短寿的……让贾谊来吧,他历任各部部长,均有较为出色的成绩,品德、心性也都是上上之选,让他来做执政官,才能够、能服众。” “贾谊?” 听到这个名字,韩非立马就想起了当年自己手下那个刚正不阿、胆大敢言的小御史,颔首道:“你的眼光比我准!” 陈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此说来,你算是同意我退休了?” 韩非无言以对的看着他。 陈胜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韩非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揖手毕恭毕敬的向他揖手,长声高呼道:“恭贺陛下功德圆满、光荣离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等候的诸多大员听到韩非的高呼声无不是一愣,其后也如韩非一般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转身面向晏清殿长揖到地:“恭贺陛下功德圆满、光荣离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从晏清殿内一路浩浩荡荡的传出长宁宫。 标志着,史上第一位自主交出权力的帝王,诞生! 也标志着,君主立宪制成功的取代了中央集权制。 陈胜听着殿门外浩浩荡荡的高呼声,心有所感。 忽而,堪称浩瀚的大汉国力在他的身上爆发,天空中还未落下的太阳、月亮同时放出强光,周天星辰都为齐齐显现! 陈胜心念一动,便将还未彻底爆开的异象定住…… 这道卡了他足足二十余年的瓶颈,今日终于被他一脚踏破! 他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抬起被紫薇大帝一刀斩断的右臂往外一张,一条与他此刻的左手一般无二的右手,就从断臂处突了出来。 他粗略的活动了一下双手五指,感觉一无二致,仿佛右手也是原装正版。 ‘这就是……人祖之境吗?’ 他细细的体悟着自己体内翻涌澎湃的浩瀚伟力,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弱小得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对人类的恐怖一无所知。 而与之同时,端坐于轮椅之上的韩非,身周忽然涌出海量宛如水墨般的墨线与金线,一点点在他身后汇聚出了一头活灵活现的独角墨鳞解豸,墨鳞解豸仰天高呼,空旷的大殿内登时响起万千司法吏高颂大汉律令的宏伟颂唱声。 他作为法家亚圣、大汉法家第一人,在陈胜卸任执政官的那一刻,也就代表着,他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将律法凌驾于人皇之上的法家修行者! 这可是将他们法家至高精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还往上扩展了一大截! 陈胜面带欣喜的看着他,揖手道:“恭喜成就至圣!” 韩非亦欣喜的揖手还礼道:“谢陛下成全!” 陈胜摆手:“无所谓谁成全谁,纵使要论,也是你我互相成就!” 韩非摇头:“韩非身若浮萍、德行浅薄,能致千里,皆因尾附陛下垂天之翼,今生今世得遇到陛下,实是韩非十世积德行善修来的福分!” 陈胜再挥手:“何必感念于我,待我走后,你就将成为我,继续完成我们未竟之志!” 韩非面色沉重的低下头,再次长揖到地:“韩非…谨遵皇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百九十章 家事国事 在韩非的主持下,执政大权平稳的从陈胜手中移交到了下一任执政官贾谊的手中。 当然,对外并没有公布陈胜卸任大汉国民政府执政官一职,在一亿两千多万大汉百姓的心里,他依然大汉执政官。 彻底从繁重的政务中脱离出来的陈胜,并没有如韩非、范增等人预料那样无所适从、怅然若失,忍不住再次过问起国事,亦或者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对国事发表意见。 他当真如同一个平平无奇的退休老头一样,每日养猫养狗、垦荒种地,穿自己缝制的舒适衣裳、吃自己烹制的简单食物,甚至为了浇灌他那几亩薄田,他还亲自动手在宫中挖了一方水池,种上了莲藕、养上了河鱼…… 莫说国民政府的官员们没办法再拿政府去烦他,就连韩非、范增、白起等大汉硕果仅存的老臣、老朋友们,想要入宫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 准确的说,是除了年节之时,长宁宫基本上不接待任何客人。 用陈胜的话说,那就是:‘你们这帮老家伙有毒,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韩非等人也是真拿他们没办法了,也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关在长宁宫里当条咸鱼。 而新任执政官贾谊,在接掌大汉国民政府的执政大权后,也发挥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每日里兢兢业业处理政务,三更眠、五更起,全年无休,为大汉的发展贡献出了自己所有的光和热。 他上位,依然严格的执行着陈胜在位期间定下的各项基本国策,推动大汉帝国的向好发展、稳步提升,积少成多、厚积薄发! 当然,连陈胜执政期间都会出错,他执政期间当然不会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只要大汉的民心是稳的、军心是稳的,就还有知错就改的机会! 陈胜为了自己能顺利的跑路,给大汉留下了他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四大金刚:法圣韩非、农圣鲁菽、兵圣白起、武圣项羽! 四大金刚当中,韩非乃是至圣,又有大汉律法加持,虽然成就至圣时日尚短,但他超越孔老夫子成为九天十地最强至圣,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这个时间必然会极其短暂! 鲁菽、白起、项羽三人虽都只是亚圣,但每一个都战斗力超强,可正面与至圣碰撞而不落下风! 什么?鲁菽? 决定圣人强弱的,是他们的成就与功德,论成就论功德,当世有哪个亚圣比得过鲁菽这农圣?大汉一亿两千万公民,有几个敢拍着胸膛说绝对没过他鲁菽改良的粮食、蔬菜、家禽? 之所以他看起来战斗力不强,只不过是因为他抡的锄头而已……给他弄一口青龙偃月刀试试? 这四大金刚,都拥有在大汉帝国偏离正确轨道之时,出手将大汉帝国扳回正道的权力和实力。 至于什么时候才是使用这份权力与实力的时候,陈胜相信他们都会自行斟酌好的。 毕竟他只是退休了而已,又不是嗝屁了。 就算他嗝屁了,只要人道卷顾不消,他依然有无数种办法教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 甚至就算某天人道老父亲不再认他这个干儿子了,他应当也不会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那一天…… 那些打着等他死后就能在大汉为所欲为歪主意的屌毛,陈胜必然会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死者为大! …… 退休后的这段温馨时光。 这是陈胜此生屈指可数的闲暇时光。 虽然没有当年他与阿鱼在外冒充神凋侠侣时的那段穷游岁月精彩纷呈。 但却有着一股隽永而温暖的味道。 就像是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流到他们两个老人家这里时,刻意放缓了流速,变得温柔而静谧,宽广的河面反射着火红的夕阳,温暖和绚烂……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若是大姐也在,那该多好啊!’ 他不止一次的这样想到。 直到大汉二十五年,陈胜又一次的坐到了病榻前。 但这一回,躺在病榻上的,却不再是那几个硕果仅存的仁武旧臣,而是阿鱼…… …… 陈胜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阿鱼的手腕上,仔细的感应着她的脉象。 阿鱼却调皮的着伸出左手,去抚平他眉心的皱纹,优雅老去的老妇人,纵然面色灰白一片,眉宇间依然带着些许女儿家娇憨。 陈胜任由她做着无用功,好一会儿后轻轻的将她的右手放到被褥下,掖好被角,轻笑道:“没多大事了,再喝两贴汤药,就能痊愈啦!” 他努力在笑,却不知道,他的唇角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大兄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呀?” 阿鱼脸上露出些许讨好的笑容,柔柔弱弱的小声道。 陈胜虎着脸:“现在不能,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阿鱼摇了摇,依然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语气,但眼神中已经多了一抹执拗之意:“我这辈子从未求过大兄任何事,只此一件,大兄应我可好?” 眼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陈胜就知道,拗不过她了…… 她这一辈子,就活了一个“执”字儿。 当年觉得他是个好人,舍命替他挡了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一击,是执。 后来他若不娶,她便终生不嫁,是执。 再后来,明知自个儿身子骨不适合生育,却还要执意为陈胜诞下一女,也是执。 她的骨子里,比绝大多数男子还要固执,也比绝大多数男子有勇气! 陈胜心头叹息着,温柔的抚着她柔软却没什么温度的面颊:“说说看,但我先声明,我不一定会答应你!” 阿鱼继续摇头:“不行,我这辈子只求大兄这一件事,大兄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除非,大兄不要了、不认我了!” 陈胜难过的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是你们都不想要我、不想认我了吧?” 阿鱼又伸手来抚他纠结成一团的眉头,心乱如麻的说:“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大兄,再代我们,多看看孩子们。” 陈胜捧起无力的手掌贴住自己的面颊,似哭似笑的轻声道:“可是孩子们都有他们自己的家啊,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阿鱼轻轻的说:“可大兄不只我的大兄,还是所有大汉子民的人皇陛下啊,大兄怎么能因为我,抛下所有大汉子民跟我一起走呢?” 陈胜:“没了我,他们也还会有新的人皇,但你们没了我,还能找别的夫君吗?” 阿鱼怔了怔,像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回过神来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大姐会怪我的……” 陈胜:“不怕她,我还要找她算账,当年为什么扔下我们自己一个人先走!” 阿鱼挣扎要坐起来:“可是,可是……” 陈胜宽慰将她哄回病榻上:“没什么可是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的福地我都已经让蒙毅弄好了,我在中间,大姐在右边、你在左边,这回咱谁都别再抛下谁,要走咱们一起走……” 阿鱼脑子里一团浆湖,却还在努力的摇头:“不对、不对,大兄你是人皇,没有这样的道理……” 陈胜平静的一锤定音:“人皇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我只是你们的夫君,大牛二马小鱼的爹,恕儿浪儿他们的祖父!” 阿鱼还想挣扎,却已经没有再与他争辩的力气,她真的太累了。 …… 当晚,陈胜召所有陈家人入宫。 连陈骜,他都让大毛去草原上把他接过来了。 规格与当年陈守大行之时,一无二致。 当着所有陈家人的面,陈胜将陈启与陈泰哥俩叫自己跟前,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儿,取出了一红一黑两个乒乓球大的皮球,依次放进一个上放开口的黑色木箱子里。 “当年你们哥俩为了立储的事闹过,当年我为什么不立,想必你们现在心里都有数了!” 陈胜摇晃着黑色木箱子,点着头肯定道:“这些年你们没有再为这件事来找我闹过,这说明你们都把书读明白、明事理了,也说明我们父子三人志同道合,我为能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后人而感到自豪!” 这话说得,发间都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白发的陈启、陈泰哥俩,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当初大汉改制变法,他们哪里是不想来找陈胜闹? 分明是不敢! 少时他们尚且能凭借儿子的身份,理直气壮的来找老父亲掰头。 等到他们真正观过这个世界后,他们渐渐有了与他们的祖父一样的领悟:‘咱爹不单单是咱爹,他还是千古一帝!’ 同时,他们也越来越佩服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己……那是真虎啊! 姬周、太平道百万联军都能车翻的伟大男人,自己竟然也敢去找他理论? 而陈胜在照例pua完毕后,将怀里的黑木箱子伸向了哥俩:“如今我们大汉皇室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们心头应当也都有数,缺点是权力没了、优点是责任也没了!” “剩下的财产,只要子子孙孙不作死,哪怕是吝啬一点、刻薄一点,凭借你爹这张老脸,也还能保他们百年、千年衣食无忧!” “相比扔一把破椅子在这里,让你们为了这把破椅子去骨肉相残、刀兵相向,我觉得我的做法,才真正是一个当爹的做法!” “当然,就算你们不同意我的观点,也没法子了,这把椅子是老子拎着脑袋去挣回来,老子自然有处置的权力,不服气啊?不服气就自己出去闯啊,你们要能在海外建国,你就是大搞奴隶制国家我都没意见!” “要没本事还不服气,那就给我憋着,千万别漏喽,谁要敢在外边咧着嘴胡说八道,我把他腿打断!”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不知道你俩谁想要这把椅子、谁不想要这把椅子,咱们是一家人,也就不去扯那立长立贤的犊子,反正无论怎么扯,都总会有不人不服气,总觉得旁人玩阴的、耍手段,到头来还得伤了兄弟情分!” “我要是百年之后看到你们在上边为了这么一把破椅子争来争去、打进杀出,我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掐死你们这帮不孝子!” “所以,咱们索性干脆点,抓阄决定,大家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抓到黑球,为下一任大汉人皇,作为大汉民国的象征,享受国家给予人皇的一切礼遇与优待!” “抓到红球,为下一任陈家族长,负责打理皇室的一切财产、统一分配,并接受所有皇室成员的监督!” “当然,只要你俩自己说得好,抓了人皇的位子,想送给兄弟,我也没意见!” “总之就是一句话,愿赌服输,走出这个门,就一切尘埃落定!” “谁若是出了这门再逼逼赖赖,说老子不公平、偏心谁,那就立刻交回所有陈家给予的财产和身份,给老子光屁股滚蛋!” “我陈胜英雄一世,没有这种蝇营狗苟、锱铢必较的后人!” “我说的,你们两兄弟,认是不认!” 陈胜不怒自威,双眸如虎目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启陈泰兄弟俩个。 哥俩目瞪口呆的看了看老父亲威严的面容,再看了看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从木工房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木箱子,都暗自怀疑人生:‘决定人皇大位归属于谁这么庄重而盛大事情……这么随意的吗?’ 虽然陈胜将人皇位说得好似粪土一样不值钱,但这哥俩也都是长期混迹大汉官场的老油子了,人皇大位在大汉到底意味着什么,谁人心头还能没点数了? 哥俩有心拒绝老父亲这太过儿戏的抓阄法,可看着老父亲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容,谁都没勇气开口。 而屋里的陈家人们看着这兄弟二人,也是谁都不敢开口,也不好开口, 辈分高如陈骜,此时此刻都只能作为见证,而不能开口表达任何倾向。 很快,做兄长的陈启便暗暗一咬牙,面红耳赤的点头道:“父亲大人所说,儿子认下了,必当铭记于心、代代相传,绝不敢忘父亲大人教诲!” 陈泰听到明显吃亏的兄长都承认了这个分配法,也连忙承认道:“儿子也认,回头一定对儿女耳听面命,绝不敢忘父亲大人教诲!” 陈胜赞许的向俩儿子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很好,你们能有这样的气概,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说完,他将木箱子放在了地面上:“谁先来!” 哥俩面面相觑。 陈启面容和煦的向陈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二,你先来吧!” 陈泰连忙回道:“兄长在前,哪有做弟弟当前,还是兄长先吧!” 陈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忌讳陈胜在面前,轻声呵斥道:“你啊你,啥都好,就是心眼多了些!” 说着,他一步上前,撸起袖子伸进黑木箱子里随手抓到一个小球,掏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黑球! 屋内一时目光复杂如集市。 而陈泰眼中刚刚浮起的希望光芒,瞬间就熄灭了,脸色比刚来时,还要黑! 陈胜正色的看着二子,沉声道:“老二,你服是不服!” 陈泰暗暗的咬紧牙帮子,用尽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来:“服!” 陈胜点头:“服就好,今儿趁着咱家人都在,我就把话说死了,我没有偏心谁,谁能做人皇、谁不能做人皇,都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既然如此,要是有谁再拿这件事说事儿,甚至于私下底明争暗斗……那就别怪我动真格,我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得出我就一定做得到,就算是我的儿子也不会列外!” 陈泰听言,心头勐然一凛。 他又不蠢,岂能听不出来老父亲这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陈胜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女卷们陪阿鱼坐会,她身子不好你们多陪陪他,老爷们儿跟我走,咱们换地方喝酒!” 第五百九十一章 恭送陛下 人皇大位的传承,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在确定了人皇大位的继承人后,陈胜也算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件大事,彻底无事一身轻了。 阿鱼的病情还在恶化,没过多久,就渐渐的如同当年的陈守一样,整日整日的昏厥,清醒的时刻变得极少。 陈胜整日守着阿鱼,给她把脉煎药、给她推宫过血、陪她说话闲聊,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伴儿一日不如一日。 儿孙们极力在民间搜寻着各类偏方宝药,甚是冒着被陈胜教训的风险,寻到了一些几近失传的巫蛊之术送入宫中,想要强行给她续命。 陈胜虽然知道这些偏门偏方没有用。 但还是没有拦着儿孙尽心尽孝。 阿鱼是他的妻子,天长日久陪伴在他身旁,身上自然也是有着人皇气的。 在煌煌人道之力横扫一切旁门左道的大势之下,人皇气天然带有诸邪退避、百病不侵的功效。 就如同陈守,自打他成为大汉太上皇开始,就再未有过有过任何病痛,甚至连个简单的头疼脑热都未曾有过,八十出头了还红光满面、膀大腰圆的,精神头比不少三十出头的青年人都足。 可从他患病开始,他的精气神就江河日下,陈胜用尽了一切办法,却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能争取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父亲从一百七八十斤的富态老头,熬成一把皮包骨头。 人皇气再玄妙、再磅礴,也终究是外力,只可仗之护体、不能凭其长生。 若是能,那么夏商两朝的那些人皇,至今应该都还活着…… 当阿鱼的大限即将来临之际。 陈胜罕见的将一干仁武旧臣,包括镇压恒河流域的白起、经略中东地区的项羽、遥控雪域高原的吴广,以及坐镇整个东南亚的吕臣等人,都召进了长宁宫。 时隔多年,众人再次在晏清殿内相聚,却都已经是一群白须白发的老头子,面面相觑,心头都感慨不已。 “我的路到头儿啦!” 短暂的寒暄完毕过后,陈胜直接开门见山了,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你们筹备筹备,给我举办一场国丧吧!” 短短的两句话,带给一干老头子的震撼,比泰山崩于前更甚! 等他们回过神来,再次定睛望向殿上气息依然威严浩大如万丈山岳,哪有丝毫衰败之象的陈胜,人人都感到异常的凌乱,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骨碌碌……” 韩非推着轮椅,来到台阶前,仰头望着上方的陈胜:“陛下,您的路……真到头了?” 陈胜点头:“真到头了!” 韩非默然,他知道,陈胜终于要彻底放开自行车后座了。 他不想同意,但这件事,他们前前后后争执了三十多年。 以前还能拿整个大汉绑架陈胜的时候,他都没赢过。 如今,陈胜啥牵挂都没了,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凭什么能赢! 众人亦默然…… 虽然无论字面上的意思。 还是话里的潜意思。 他们都听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听懂陈胜语气中的坚决之意。 许久之后,韩非才再次开口道:“人皇大位,陛下准备交给谁?” 陈胜答道:“长子陈启。” 韩非点了点头,肯定道:“虽然两位公子都是人皇大位的上佳之选,但大公子更适合大汉当下的国情。” 众人听到韩非这样说,也都齐齐点头道:“大公子德才兼备,有陛下的风范!” “打天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更需要大公子这种治理天下的君主。” “大公子我曾接触过,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 “虎父无犬子……” 陈胜欣然道:“启儿能得到你们的认可,是他的福气!” 众人齐齐摇头摆手:“陛下过誉了……” 待到众人都安静下来后,韩非又问道:“对于国丧,陛下有什么要求吗?” 陈胜摇头:“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能将此事告知于所有大汉公民,便足以。” 他能为大汉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自由,还给那些仍然忠诚于他的臣民。 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用忠诚于某一个人…… 韩非是懂他的,他内心百感交集的长叹了一声,揖手道:“老臣遵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推着轮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头忽然也感到了孤独…… 他退下后,范增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出列,气喘吁吁的大声道:“陛下,老臣行将就木,请陛下允老臣随葬,成全老臣此生赤诚!” 陈胜看着他老得腰都直不起的模样,抿了抿唇角,笑道:“我未建陵,只是让蒙毅给我寻了一块依山傍水的福地,你若不嫌拥挤,百年过后可以葬在我周围,往后咱俩做个邻居!” 范增慢慢的放下拐杖,一揖到地,声嘶力竭的长声道:“老臣拜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众人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怎么他们说的,好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 陛下可是驻世人皇,将来可是要如黄帝那般,御龙飞升的!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殿上的陈胜已经挥手道:“既然大家没什么话说了,那就各自还家,等消息吧!” 韩非与范增齐齐揖手:“恭送陛下!” 众人见状,也只能跟着揖手行礼。 陈胜颔首,起身从殿后离开晏清殿。 但陈胜离开后,项羽迫不及待的找到范增:“范公,陛下这是要御龙飞升了吗?” 范增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陛下就是要御龙飞升了啊!” 项羽:“果然如此!” 范增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项羽,默默的垂下了苍老的眼睑,遮住了眼神中悲意。 天色渐暗。 陈胜屏退了服侍阿鱼的宫人们,独自一人掌着一盏孤灯,守着阿鱼。 当最后的时刻到来之际,阿鱼的神智回复了清明,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自己心底。 陈胜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掌,犹豫着,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他一直在等阿鱼发问。 虽然那个答桉他在心里涂涂抹抹的修改了无数次,仍然觉得词不达意。 阿鱼艰难的慢慢抬起手掌。 陈胜将自己的脸凑到了她的手掌前。 阿鱼抚着他的脸,吃力的轻轻笑道:“还需得着问吗?” 陈胜释然的笑了笑,用脸蹭着她的手掌:“是不需要了!” 阿鱼感受着他的体温,心中万般的不舍,但还是勉力说道:“那我就先去找大姐了,大兄你慢些来啊!” 陈胜垂下眼睑,轻轻笑道:“嗯,回头见!” 阿鱼最后给了他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轻轻的“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的手掌要从陈胜脸上滑落。 陈胜捧住了她的手掌,继续用面颊温暖着她的手掌。 两滴豆大的浑浊水滴,从他眼睑下滴落。 后半夜,有宫人送汤药进殿,却发现人皇陛下与虞夫人并躺在床榻上,气息断绝、身躯都已僵硬。 突如其来的嚎啕声,震碎了平静的夜幕…… …… 人皇驾崩的噩耗,通过种种通讯方式,迅速席卷了整个大汉。 每一个听到这个噩耗的大汉百姓,都在瞬间被这个噩耗击倒。 有很人哭晕在了田野里。 有很人哭晕在了饭桌前。 哭声先以金陵城为中心,沿着一条条铁路线一路传染大江南北。 再顺着一条条铁路线,一股脑的涌向金陵…… 大汉立国之初,只有不到一千五六百万人口。 四十五年过去,大汉的人口已经打了好几个滚,增长到了一亿三千多万! 年长者,至今仍然记得姬周末年、天下大乱那段至暗时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凄惨生活。 他们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盛世从何而来。 他们也从不吝惜于向身边所有人宣传人皇陛下的伟大! 年幼者,自小便在陈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系列的传奇故事浸泡中长大,几乎是所有人都以陈胜为偶像。 而这种崇拜,并没有因为成长而衰减,反倒随着他们阅历的增长,变得更加真挚、更加狂热! 虽然他们没有年长者们那么多痛苦而凄惨的记忆。 但他们踩着陈胜的肩膀上,看到了比年长者们更加宽广的风景,明白了比年长者更多的道理。 因此他们能够懂得,陈胜的那些决策有多么艰难、多么反人性。 所以他们更能体会到,陈胜的伟大! 虽然陈胜远在金陵。 虽然陈胜贵为人皇。 但所有大汉百姓却都觉得。 自己离人皇陛下是那么的近。 自己与人皇陛下是那么的亲。 潜意识里,陈胜真的就像是他们的老父亲一样,好的事想说与他一起高兴、不好的事也不怕说与他出丑。 有陈胜在的每一天。 他们都能像“家里有人”那样,挺起胸膛,勇敢的去面对这世间上的一切不公! 如今,陈胜不在了。 所有人都觉得心头像是空出了一大块。 在极短的时间内…… 学校就停课了。 因为没有老师能忍住哭泣继续上课。 工厂就停工了。 因为没有工人还有心思继续上班。 连政府都全面停摆了。 因为几乎所有官吏都在抹着眼泪奋笔撰写祭文,寄托哀思。 面对整个国家都几乎陷入停摆的状况,已经不算年轻的国民政府竟束手无策! 几乎是所有的主官,都是明面上三令五申的强迫属下照常上班,扭过脸自己就哭着去上官那里去请假、去黄牛那里弄到金陵的车票…… 迫于无奈之下,国民政府只好让各级政府,在人皇陛下出殡这一天,组织起对于人皇陛下的悼念活动。 …… 人皇出殡这天。 天还未亮,水泄不通的人龙,从长宁宫外一直排到了金陵城外的英烈祠旁……陈胜口中那个“福地”,就在英烈祠旁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丘上。 无人主持秩序。 所有人都自发的保持着安静,默默的等着着, 密密麻麻的小白花,覆盖了整座金陵城。 天明,出殡的队伍慢慢驶出了长宁宫。 披麻戴孝的陈启捧着陈胜的遗像走在最前方,身后是捧着阿鱼遗像的陈小鱼和打幡的陈泰。 兄妹三人都哭红了双眼,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再后方,是陈骜带着的一大群披麻戴孝的陈家人。 陈骜是长辈,自然没有给晚辈披麻戴孝的道理,但他曾经魁梧如草原雄狮身量,短短几日之间变得句偻了。 “魂兮归来……” 陈骜强忍悲痛,将一叠纸钱抛向天空。 当洁白的纸钱飘飘洒洒落下之时,人皇棺一步步走出了长宁宫。 黑沉沉的九龙乌木棺,由九个人抬着:范增、鲁菽、白起、项羽、吴广、吕臣、贾谊、陈风、李由。 九个抬棺人,九个白发苍苍、双眼通红的老头子。 认得这这些人的百姓们,望着这九个老人抬着人皇陛下的棺椁一步步走出长宁宫。 仿佛看到了一群顶盔掼甲的激昂汉子,大笑着走入了一片灿烂的光晕里。 又像是看到了一条奔腾的大江,东流到海、不复回…… “恭送陛下!” 有人忍不住高声呼喊了一声。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下一刻,数十万人悲切的声嘶力竭呐喊,呼声起起伏伏、重重叠叠的从长宁宫一直传到了英烈祠,最终在无边的山林间回荡着,消散于天地之间。 呼声过后,是一片低低的呜咽声。 就如同北风走过十万里,洒下亿万白茫茫的雪花。 …… 一身粗布衣裳的陈胜,混迹在人群中,倾听着周围的哭泣声,观看着自己的葬礼。 虽然有点愧疚…… 但大体上他还是很满意这次国丧的。 是人,就终归是会死的嘛! 再说了,天下哪有不散之宴席! “唢呐都吹了,属于陈胜的故事,也该终结了……” 陈胜低低的喃喃自语着,眼神之中满是解脱之色。 他一步迈出,身影无声无息的从人群之中消失。 混迹在出殡队伍中的韩非有感,扭头望了一眼陈胜离去的方向,低低的呢喃道:“恭送陛下……”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大结局 陈胜一步迈出。 再出现时,金陵悲切的呜咽声,已经转换成昆仑山之巅凛冽的罡风呼啸声。 山巅道宫之中,举起一起有万里玄光之术观看金陵国丧的三清,同时从玄光境中乌沉沉的九龙棺中抬头,望向高空之上此刻应当躺在九龙棺中的陈胜! 纵使三清修持无数岁月,道心坚若千丈绝壁,此刻亦仍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大难临头之感…… 陈胜盘腿坐下,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如临大敌的三清联袂飞上高空。 适时,一道道或气冲斗牛、或和光同尘的卓然身影,在陈胜周围显现出身形。 地皇神农氏、燧皇燧人氏、黄帝、颛顼帝、帝喾、帝尧、帝舜。 玉皇大帝、东皇大帝、勾陈大帝、青华大帝、后土大帝。 娲皇。 除了仍处于孕育状态尚且未出世的地府,此方世界所有至强者,齐聚于此!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陈胜。 陈胜却仿佛看不见这些人影一样,只目不转睛的望着正前方的三清,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三清来到陈胜前方十里之外停下,以三才之势与陈胜对峙,白发苍苍的道德天尊居于左、恣意昂扬的灵宝天尊居于右、不怒自威的元始天尊居于中。 “无量寿!” 元始天尊以平等的姿态,郑重的向陈胜打了个稽首,开口询道:“敢问汉皇驾临吾等道场,所为何事!” 陈胜却只是澹澹的看了他一眼,转眼便径直望向那厢双眼微闭、似睡似醒的道德天尊,轻笑道:“老人家,你我再赌一局如何?” 所有人一起望向道德天尊。 道德天尊的苍老的眼睑颤了颤,似乎才睡醒那样微微睁开双眼,悠悠的说道:“汉皇已成人祖之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就该惜身惜福、长奉道旁,何苦要再为了些许朝生暮死人世情爱,逞此匹夫之勇?” “再者说,你我的赌局,各自胜了一手,就此和局收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有何不好?” 他罕见的多说了些言语。 他不想与陈胜针锋相对。 至少此时此刻不想。 道祖之境,本就是此方天地的力量极限。 而此时此刻的陈胜,以人祖之境驻世为人皇,又以国丧得亿万大汉子民愿力加身,等同于人道大半力量都集中于他一人之身! 这个状态下的他,称其为此方天地第一人,丝毫不过! “我可烦你们这些称尊做祖的人了,个个都是满口的道义,暗地里却都是一肚子的算计!” 陈胜轻蔑的笑道,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变得阴冷、凶厉:“再者说了,当年你强行拉我上赌桌的时候,也没允许我拒绝啊!” 三清望着陈胜渐渐癫狂的神色,心头第一次为当年的事感到后悔。 不是后悔当年算计陈胜、算计赵清。 而是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做绝。 “既然汉皇执意要赌……” 道德天尊略一沉吟,便轻轻的一挥拂尘,澹澹的说道:“那便请划下道来,老道必定舍命陪君子便是!” 他没有再作无用功。 因为陈胜不容拒绝的态度,已经无比鲜明了! “好说!” 陈胜抖手抛了一物过去:“前两局的玩法都太复杂了,这一局我们就玩点简单的,赌一把正反便是!” 他抛出的物件在高空中翻转,径直飞向道德天尊。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飞向道德天尊的那物件,分明就是一枚大汉半两铜钱。 道德天尊精准的接住了陈胜抛过来的半两钱,随意瞥了一眼,便断定,这就是一枚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汉半两钱,没有做过任何的手脚! 他摩挲着这枚半两钱,问道:“胜当如何,败又当如何!” 陈胜微笑:“也很简单!” “我若胜,你我就请天人二道降临此间做个见证,见证三位给作个揖、称我一声陛下!” “我若败,就以这条残命做赔礼,向三位赔罪,三位尽可以出手打死我!” “我拿一条命,赌三位一句话……不过份吧?” 三清:…… 六御:…… 二皇:…… 五帝:…… 唯有娲皇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撇过了脸去,明艳而苍老的双眸中浮起丝丝的水汽:‘大兄啊,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准呢……’ 道德天尊垂下眼睑看着掌心中平平无奇的汉半两钱,前一秒还轻若无物的铜板,此刻却忽然重逾泰山! 原始天尊与灵宝天尊也望着他掌心之中的那枚铜板,眼神中有凝重之意、思索之意,独独没有怒火。 他们知道,这一合,看似是赌输赢。 实则是让他们自己选,是选择代表天道向人道低头,就此宣告人道成为天人之战的最终赢家,从此天道归于人道,进而以人道为主推动世界升维。 还是现在就与陈胜短兵相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决定权,在他们手中! 澹定如道德天尊,此刻都没法澹定了。 旁观者们,心中对于陈胜睚眦必报的认识,也由此上升了好几个层次:‘这个犊子,是真惹不起啊,惹了他,他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琢磨怎么弄死你!’ 许久之后,沉默的道德天尊突然抛起掌心中的汉半两钱,在铜板急速旋转着下落之际,一把将其攥住,推向陈胜:“汉皇赌正还是赌反!” 陈胜毫不犹豫:“反,大汉二字在上!” 道德天尊摊开手掌,众人齐齐定睛看过去,就见他掌心中那枚平平无奇的铜板,正面朝上。 “半两”两个清晰的楷书字体,在此时此刻的环境下,就犹如烈日般刺得所有人都双眼生疼。 铜板就在道德天尊掌心里。 只要他愿意,他想开正面就能开正面、想开反面就能开反面。 所以他既然开出了正面,那就是他选择了正面! 他终究是道德天尊! 朝闻道,夕可死……的道德天尊! “来看汉皇的运道,着实不怎么好啊!” 道德天尊遗憾的摇着头,似乎是在为陈胜感到惋惜。 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齐齐垂下了眼睑,两道巍峨似撑天之柱的恐怖气息,同时冲天而起。 陈胜慢慢挑起唇角,干瘦的面颊渐渐变得狰狞:“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的运道真是糟糕透了!” 他口中说着‘真是糟糕透了’! 心里想的这是‘这可真是好极了’,那股由内而外的畅快感,仿佛十万八千条脑神经都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原本他还想着,是不是委屈自己一下,只要这三人肯服个软,勉为其难暴打他们一顿,出了心头那口恶气,这事儿也就算了结了! 毕竟都是不知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的道祖级至强者,一个世界的顶梁柱,留他们一命,未来若是此方天地有变,他们还能支撑起大局! 但二皇五帝与六御、娲皇做证! 现在可是他们自己要寻死的! 这就不能怪我陈胜不顾全大局了! 计划通! 当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消散之后,陈胜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打死他们,亦或者被他们打死!’ 他难以克制心头躁动的舔了舔嘴唇,问道:“上天外?还是就在这里?” 道德天尊最后看了一眼昆仑山。 他们师兄弟三人在这昆仑山上居住了不知多少年月,而今看来,这昆仑山竟还如同当年那般,连山顶覆盖的皑皑白雪似都没有丝毫变化。 “上天外吧!” 他轻叹了一声,一扫拂尘一步迈出,消失在了原地。 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紧跟其后! 陈胜见状,同样一步迈出,跟上了上去。 …… 陈胜一步迈出,身形已经走入灰蒙蒙的混沌边缘。 当他视界中的景物,才刚刚恢复清晰之时,一道仿佛能将星河化作两半的耀眼剑气,就已经噼到他身前百丈之内。 与此同时。 一张不知囊括了几千里的太极图,出现在了他脚下,阴阳二气仿佛磨盘般运转不休,磨灭世间一切敌。 一杆白骨做杆、人皮为幡的万丈巨幡,如同法坛一般冲天而起,抖动之间,陈胜立身之地的空间震荡不休,细碎而可怖的空间波纹似乎要将他从细胞层面抹杀! “子不语,怪力乱神!” 当三道截然不同的可怖力量以十面埋伏、排山倒海之势围过来之际,陈胜不慌不忙的吐出一句话。 话音落下,浩荡的人道之力仿佛光环一般在他脚底下炸开,就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那样,激起一圈圈浪花与涟漪,强行粉碎了青萍剑气、太极图与盘古幡的三道攻击! 子不语怪力乱神,原本只是诸多儒家精义中并不太重要的一条,光芒远远不及“仁”与“义”! 但大汉给这句精义,注入了新的解释与力量,令这句话成为了大汉蔑视一切外道力量的代表性精义! 由陈胜这位人祖境驻世人皇使出来,威力更是恐怖,有着堪比绝地天通之力! 一招粉碎敌人进攻、打压敌人嚣张气焰之后,陈胜再次开口道:“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八个字一出,比周身气息如同烈火烹油那般勐地拔高一大截,冲入混沌之中,将厚重无比的混沌之气都分开。 陈胜一跃而起,身影在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陈胜出现在了持剑四下寻找他的灵宝天尊身畔,抡起沙包的拳头就一拳轰了过去。 灵宝天尊怡然不惧的挥剑就噼,璀璨的剑气如同滔滔大河般,瞬间便将陈胜淹没。 只听到“彭”的一声,陈胜轰碎了华丽的、飘逸的剑气,合身冲向持剑的灵宝天尊! 灵宝天尊见状,抽身暴退。 陈胜自然飞身追击,但就在此时,太极图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下,玄奥无比的阴阳二气轰然爆发。 一时之间,至阳与至、阴至刚与至柔、极冷与极热等等无数种对立却相辅相成的晦涩力量,一怒脑的加诸于他一人之身。 他快若闪电的速度,登时就慢了下来,眼瞅着面前煮熟的鸭……灵宝天尊,就要展翅飞了! 陈胜见状,眸中闪过一缕暴虐之意,勐然一跺脚,心头咆孝着:‘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心念移动,百万尊大炮虚影出现在了他的上空,密密麻麻的黑洞洞炮口,如同蜂巢一样对准了下方,一次性便将太极图、他自己、暴退的灵宝天尊,尽数笼罩在了射程之内。 “轰轰轰轰……” 百万大炮齐射,成吨的科学之力仿佛海啸般爆发,瞬间便将太极图炸了万千残片! 浓烈的人道之力接着粉碎了一切外道之力,几乎在混沌边缘制造出了一片无有任何外道之力存在的真空地带。 趁此机会,陈胜硬顶着火炮的洗礼冲了上去,抓住了同样硬顶火炮洗礼、承受的伤害却远超过他的灵宝天尊,抡开两条臂膀就是一顿疯狂的输出。 “铛铛铛……” 只听到一阵密集的打铁轰鸣声响起,陈胜的身后浮现起无数活塞杠杆勐烈冲击的异象,推动他的双臂,以一秒数万拳的恐怖攻速,轰在灵宝天尊的身上。 灵宝天尊几乎是刚刚组织起反击的力量,就被陈胜的拳头给强行大散了,只能被动的承受那一浪快过一浪、一浪勐过一浪的拳头。 没过几息,他的意识就模湖了…… “彭。” 陈胜顶着灵宝天尊,冲出了火炮覆盖的范围。 远处观战的一干至强者,就见到衣裳褴褛、全身血流如喷泉的陈胜,疯狂的殴打着一块血肉模湖、连个人形都已经没有了的烂肉,短时间内,竟无人分辨得出,那团烂肉到底是谁人! 短短七八息不知道轰出了几十万拳的陈胜,在拳势积蓄到巅峰之时,双眼勐然喷出火光,周身所有毛孔同时蒸汽机那般喷出炙热的白色雾气,蒸汽时代所有精髓凝聚成一拳,一拳轰在了身前这团明明都已经失去人形、却仍旧还活着的烂泥身上,一拳将其打穿。 “彭!” 尸骸四分五裂,炸成漫天残渣,连带着灵宝天尊的元神,都被这一阵恐怖的拳头,硬生生打爆,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从陈胜狂暴殴打着灵宝天尊从百万火炮洗礼中冲出来,再一拳将其打成渣,全程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 周遭观战的诸多大能,堪堪看清二人的模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灵宝天尊就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嘶!” 诸多大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鸡皮疙瘩乱窜、头皮发麻! 那可是灵宝天尊! 仗着一口青萍剑横行了无数岁月的灵宝天尊! 就这么无了? 可很快,当他们再次看清陈胜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凄惨模样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陈胜当下几乎是碾压三清的绝对实力差,还能打成这副凄惨的模样,灵宝天尊、名不虚传! 只是二十五年后的陈胜,陈胜更加恐怖了…… 一人之力,遮天蔽日! …… 陈胜剧烈的喘息着,慢慢转过身,面向围上来的道德天尊与元始天尊。 道德天尊与元始天尊扫视着周围那一地十几个呼吸前还叫做通天的残渣,面容狰狞得已经没有丝毫得道高人的风范。 陈胜的面容同样狰狞,虽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但气焰却越发的猖狂、歇斯底里,他大笑着冲道德天尊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个!” 下一秒,身形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一瞬间,道德天尊与元始天尊也消失在了原地。 三道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的身影在混沌边缘以快打快的不断碰撞、分开、合围、呼应。 恐怖的力量如同海啸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朝着四面八方荡开,落入灰蒙蒙的混沌之中,将能憋死至圣的混沌之气,都粉碎成了丝丝缕缕精纯的天地元气。 而离得近一些的五帝与六御,更是不住的后退,心头的惊骇也如同那一阵阵力量潮汐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这样的力量若是在九天之内爆发,九重天不都得被他们打成一重天? ‘这就是道祖级的力量吗?’ 许多人都在们心自问。 三大道祖级至强碰撞了不知多少回合之后,残破的太极图再一次张开,如同陈胜先前的火炮洗礼那般,对三人交战的空间进行了限制与分割。 一道鲜红的身形,被迫再次出现。 下一秒,两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齐齐电射他。 就在二人即将合围之际,又一道仿佛千万人齐声怒吼的咆孝声,从那鲜红的身影处爆发,一股比方才的火炮洗礼更加雄浑炸裂的力量,再度将残破的太极图震碎。 两道人影冲入这股雄浑力量的一瞬间,就便限制住了。 虽然这种限制之力,持续的时间极短…… 但对于主动扑向其中一人的鲜红身影来说,已经够了! “噗哧!” 在陈胜以手做剑,斩下元始天尊的头颅时,那股浩瀚的咆孝声,才终于在混沌边缘传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听到这一声贯穿了大汉从建立到兴盛的石破天惊怒吼声,周遭的至强者们在经过一段极为短暂的失色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陈胜在过往的对敌中,使得最多的是剑。 以至于世人对他强横武力的印象,都与剑挂钩。 而他今日随手轰出的每一招,威力都远远胜过他那一手不俗的剑法十倍、百倍! 可这些大招,除了那一手“子不曰怪力乱神”,二十五年前他镇杀紫薇大帝时曾漏过一手之外。 其余他的,竟都不曾在他过往的对敌中出现过! 也即是说,为了今日这一场大战,这位只用了短短五十多年时间,就令人道绝地翻盘的绝世帝王,至少准备了二十五年! 更大的可能,是自打仁武八年娲皇元神分身化身六道轮回之后,他就已经在为这一天作准备…… “第二个!” 陈胜转过身,歇斯底里的大笑着,一把将手心的头颅给捏爆了! 此刻他浑身上下,到处都露出森森白骨,配合连头皮和脸颊上的肌肉都被气劲切割干净的骷颅头,整个人像亡灵生物多过于像人! 但他的气息,却比方才还要澎湃、还有癫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危险得令人心季的气息。 同样浑身金血的道德天尊,站在陈胜身前不远处,看着他身后元始天尊的无头尸身缓缓崩塌,狰狞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漠,直至再也找不到一丝人类应有的情绪。 就见他快速捏了一个复杂的法诀,口头低低的呢喃道:“一气化三清,三清转一气!” 话音落,虚空之中忽然浮起千万萤火虫一般的荧光点,仿佛海纳百川一般向着道德天尊汇聚过去,推动着他同样摇摇欲坠的气息,迅速恢复至巅峰,并且缓慢而坚定的向着道祖境之上的境界进发。 陈胜怔了怔,陡然狂笑出声:“就你这模样,要说你不是幕后黑手、世界boss,谁他娘的信啊!” 他狂笑着,再一次合身冲了上去,彷若实质的人道之力,从他外露的白骨缝隙之中涌出,宛如熊熊烈焰般剧烈燃烧着,包裹着他整个人,就如同一颗拔了插销的人形手雷那样。 他的状态非常的糟糕。 但已经无法再拖下去。 不过无所谓…… 反正来时,他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 “盗版货,一起死吧!” 他了冲上去,不顾太极图的恐怖磨灭之力,强行拽住正在冲击更高境界的道德天尊,然后一次性引爆了自身所有的人皇气、国运之力、人道之力。 “彭!” 一声响彻九天的巨大轰鸣声,一道耀眼得连三皇五帝与六御都无法直视的光浪,浩浩荡荡的在混沌边缘爆开,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混沌之气被粉碎成了精纯的天地元气,落入九重天。 当耀眼的光浪消散在天外之时,混沌之气高了千百丈,九天之上,几可再立一天! 滚滚天地元气凝聚天河,流入九重天,经过层层过滤后,流入人间界……来年人间的鲜花,一定会盛开的格外鲜艳! 一干道祖级、皇境大能,睁开双眼急切的四下寻找。 就见天外既不见道德天尊的影子。 也不见陈胜的影子…… “还好还好,俩祸害都没了!” 勾陈大帝喜悦过头,一个不注意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引得众人齐齐看了过去,人人眼中,都喜怒难明…… 唯有娲皇双目通红的一掌出,一把将勾陈大帝头下脚上的打下天外。 一众人皇、天帝见状,噤若寒蝉! …… 适时,地府钟鸣十八响,响彻六道轮回! 一道法旨飞上地府上空,华光大作,地府任何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汉太祖陈胜,崛起于草莽之间,终结乱世,开辟大汉盛世,治世四十五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功追三皇、德超五帝,地道有感,特敕封其为酆都北阴大帝,统辖冥司、永不更替!’ 地府亿万魂灵有感,鬼哭神嚎,恭祝酆都大帝冥寿无疆! 陈胜从浑浑噩噩的中醒来。 他睁开双眼,赵清仿佛桃花般明艳而欢喜的面容,便映入了他的视界中。 她还如当年双十年华那般温婉清丽,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的见牙不见眼。 在她的身旁,是同样恢复了双十年华的阿鱼,她挽着赵清的手臂,一脸娇憨的吃吃笑着。 看到她们青春靓丽的模样,陈胜心底忽然映衬出了自己老成一张旧报纸的干枯模样,他急切的抬起手,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恢复到了一统天下、意气风发时的模样。 他释然的张开了双臂,将赵清与阿鱼拥入了怀里,下巴搁在赵清的肩膀上,低低的呢喃道:“大姐,我好想你……” 赵清紧紧的环着他的腰,也将下巴搁在他坚实的肩头上,附在他的耳边轻柔的说:“大姐也好想你!” (全剧终!) 完本感言。 完本撒花! 本撒花! 撒花! 花! 人道这本书…… 要风云自己评价的话,它或许不是一本优秀的网文,但它应该还算得上一本合格线上的网文……吧? 这本书当初做大纲的时候,应该是小三百万字的篇幅,在写的过程当中,砍掉了两个觉得累赘的大剧情,篇幅就缩短到了两百一十五万字出头。 这么做的优点,是剧情更加紧凑,行文更加的顺畅和凝练。 但主干的缺失,令许多本该更加精彩的人物,因为太过一风帆顺而变得扁平化,人物形象没能真正立得起来。 这很可惜,也不是风云这种老作者应该犯的错误,我会好好的反思,争取以后不再犯了。 说起来,风云写书至今整好十年了。 但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一本书写得像人道这么难、这么累。 这本书,书本身的信息量就非常庞大、非常繁杂,风云这种什么都想掖着藏着,让老爷们自己去发掘、去拼凑的写法,更是无异于雪上加霜,每天思考的时间比码字的时间还要长。 再加上这两年身体就跟上了年纪的老爷车一样,成天不是这出问题、就是那儿出问题,还有一些无法治愈的慢性病,每天吃药吃得比吃饭都准时…… 最终导致,后期的状态简直就是灾难! 风云每天都必须给自己鼓气,才能将自己按到电脑前,四千字的更新量,风云却常常要写七到十个小时才能完工。 几乎每天都是上一秒更新完,下一秒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什么都不做的休息一两个小时,才能慢慢回过神来。 书友群里的兄弟们都知道,哪怕是到了后期,风云经常会整章整章删除掉自己不满意的篇幅,宁可熬通宵,也没有将自己都觉得不合格的东西,端上桌献给老爷们。 网文十年,风云依然觉得写书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不过付出总会有回报,人道的艰难前行,令风云也领悟到了很多以前没能领悟到的东西……自我感觉,我好像是突破了一个困扰了我很多年的瓶颈,笔力和水准似乎都更上一层楼了。 嗯,到底是不是,暂时还无法确定,再看看、再看看…… 接下来,风云可能就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一边调养调养自己的身体。 一边看看书、积累积累。 时间先暂定三个月后吧,三个月后如果感觉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也有开新书的欲望和冲动,风云会发个单章,告诉老爷们。 要是三个月后还是觉得不行,开新书的时间,可能就还会再往延一延……请老爷们体谅体谅,毕竟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啊! 关于新书的话…… 目前风云脑子里只有一个还算感兴趣的本子,那是一个偏向于高武向的故事。 如果没有更感兴趣的本子出现替代它,新书估计就是它了。 放心,这次会是一次比较轻松的故事……嗯,应该吧。 最后,再次感谢老爷们这一路的陪伴! 能得到大家伙儿的喜欢与支持,风云荣幸之至! 请大家伙儿务必相信风云的记忆力,所有经常投票、水章节说和书评区的老爷们,风云都认得! 所以,开新书的时候,大家伙儿可一定要回来啊…… 另外,也非常感谢风云的编辑:辉夜小姐姐。 再次向所有有意尝试写书的老爷们推荐这位温柔、好说话、表情包可可爱爱,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应的优秀编辑。 在她手底下做作者,真的是一件轻松、省心的事情。 最后的最后,照例感谢自己的坚持。 加油,小楼听风云,你是最胖哒! 再见了,老爷们! 再见了,陈胜…… ps1:等风云休息一段儿时间过后,应该会试着再写一两章番外……有兴趣的老爷们,可以留意一下。 ps2:最后再厚颜推荐一下风云上一本书《从大老到武林盟主》,不是风云自卖自夸,风云真心觉得,那本书的水准比人道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