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挽心》 第1章 【楔子】 滴答、滴答…… 下雨了吗? 但,是雨吗?温热、带着扑鼻腥锈味的雨? 她用手掠过脸颊,以指尖掬取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温热且散发着腥锈味的湿意,然后将指尖挪至眼前,好奇细看。 黛眉轻蹙,眼神困惑,她不解的凝视将指尖衬托得更为雪白的一点红渍。也不过就这一个动作之间,不知是她动作太过缓慢亦是变化发生得太快,指尖捻抹上的那滴温热已然冷却,转为黏稠,红,也已不再是初初映入眼中时那样的鲜红,眨眼间,呈现出一种衰败、让人不由生厌的暗沉玄赭色。 她的知觉麻木,有些迟钝、思绪凝滞,而不甚清明,只愣然看着指尖,不知所以。与此同时,滴答、滴答、滴答……更密集的鲜红水珠倾泻而下,泼洒了她满头满脸满身。 欲要抬头探究清楚这似雨洒落的红色水珠到底从何而来,但头却似有千斤重般难以轻松抬高,此时突然有种诡异之感,她察觉自己的腿上有着沉物重压的不适,原本意欲抬起的头转为极缓慢的低下。 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自以为站立着的,而是跪坐在地,在她的腿上,枕着一个面容清秀而白净的年轻姑娘,姑娘闭着眼,貌似沉睡一般。 就在她以诡异的缓慢认出年轻姑娘正是同自己妹妹般一起长大、活泼爱笑的可人婢女──毓秀的刹那,像雨般倾泻的鲜红水珠悄然而止,不再洒落。 她到底是怎么了?脑袋浑沌不清的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毓秀会枕着她的腿沉睡。 她看着自己的手缓缓伸往毓秀,意识不到自己要干什么,也许是想将毓秀唤醒吧?就在手指微微触及毓秀丰润白净的脸蛋时,本来闭着眼的毓秀猛然睁开了眼;瞬即,鲜红的血液像涌泉般从毓秀无神呆滞的双眼中,翻腾而出。 她就连惊吓也感知极缓。眼看着毓秀的鼻孔、嘴角、耳朵中也涌出滚滚红潮,不断地、大量地、咕噜噜地向外溢流,却是不觉害怕。 腥红的血液像潮水肆流,往四周漫开,浸透了她的衣裙,触黏上她的肌肤,然后瞬间从温热变得黏稠而冰冷……她皱起了眉头,是谁在凄声哭嚎?厉声嘶叫得像撕心裂肺似的,叫喊得让人好心慌、哭嚎得让人心惊呀。 别叫了呀别哭了呀……拜托谁能好心点,让那个人闭上嘴? 别叫了……别哭了…… 「啊──」 拜托,别叫了……别哭了…… 她就这么睁着眼看着毓秀凄惨恐怖的模样,直到好不容易她终于能挪动双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好隔绝那震耳刮心的哭嚎哀鸣时,毓秀的血貌似流尽了,不再翻涌而出,然后,她幡然领悟到那可怕的、足以使听者心碎的尖声哭嚎,是来自何处。 是她,是她正凄厉哭叫着,疯魔了似的悲嚎着。 毓秀呀毓秀,她亲如妹妹般的婢女呀,就这么死在她的怀里,死得冤枉无辜,该死的不应该是毓秀,而该是她……是她才对…… 【第一章】 月明星稀,白木浮香…… 行进间的浥玉一袭水色衣衫飘逸,以绯带束着的如云长发在背后轻曳,沐浴在莹润月色下优雅的姿态宛若凌波仙子,而非凡间俗物。 纵然已非他记忆中的青涩年华,她却是依然美丽,风韵更甚……无法轻易原谅却又割舍不了、仍深深为她着迷的自己,根本就是疯了吧?宇文日正在去往武场的途中无意间瞥见唐寒星,不,是已改名换姓的浥玉,走在夜色中的身影,便管不住自己的脚跟了上去,彷佛魂魄被她牵引着。 他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她却也没发现身后有人,径自走她的路。 宇文日正生为皇室血脉从不缺女人,早在十三岁那年,他便在贴身伺候的宫侍身上尝到了情欲的滋味,此后专职伺候皇族房事的春衣宫侍犹如过江之鲫换了一批又一批。 宇文皇室为了不使皇子们贪欢误事,甚至预防皇子们定力不够,将来易被女色迷惑利用,进而影响前朝政务,是以从不压抑皇子们的性事。当皇子成长至对性开始产生欲念的年纪时,春衣局便会分配训练过的春衣宫侍让皇子们了解及学习如何去排解欲望。 不加以限制的随兴所欲,很快的便会让皇子完全熟悉情欲,不易再对女体引发的欲念太感冲动,也不会过于热衷性事。如此不但有助于皇子学习及提升未来协理政事的稳定度,更有排除轻易被女色诱惑的可能性……所以早在少年时期,性之于他,就只不过是纯粹的生理欲望,从不涉及情感。 但谁能料想得到,他竟会遇上此生情孽──浥玉。这话若是认真说与旁人听,只怕也是无人肯信,甚至就连他自己偶尔纠结起来时,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执着于一个女人,长达十余年之久。 眼看浥玉踩着月光,一副悠然自若的绝美姿态,他不禁因她总能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而暗自恼怒,一股想要摧毁她一身静雅姿态的冲动,让他大步朝她而去。 几乎是在他情绪突然高张的同时,走在前方的浥玉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散发的威胁,突然停步,回身探看。 当她看见冷凝着俊颜,浑身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宇文日正大步朝她逼近时,心中警声大作,吓得她立时就想逃离,脚下一颤就要奔走,但还没能来得及踏出第二步,脑后突然一紧,痛楚随即而至,「啊──」 见她欲逃,宇文日正的怒火瞬即烧尽了理智,未及多想便伸臂攫住了她摇曳的长发,生生往后一扯。 第2章 浥玉握在手上的灯甩了开来,灯落地,瞬间熄灭,接着她便失去了平衡向后倒下,翻飞的衣袂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意外落入蛛网、徒劳挣扎的蝴蝶。 …… *此处省略【4158】字。请谅解* 接下来只闻周遭因风招摇枝叶窸窣声,两人默然无语。 她好不容易站稳后便立即替他打好裤绳,将外袍放下,待她的手从他身上抽离后,他迫不及待的斥退她:「滚。」 「是。」她没有再抬眼看他,施礼后转身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眼前消失。 转身离开的浥玉毫无怨怼,既便有,也绝非对他。 其实她不太在乎现如今他待她是多么的残忍和无情,不,应该说她无心去在乎。 当年她离去虽然是迫于恐惧所逼,但也表示她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与他的感情之前,再次相见,内心虽然百感交集,但她的喜悦之情与忧惧相比竟如沧海一粟般渺小。 贪生怕死的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寻找了她十一年之久的他?与他相比,她确实无情无义,把她当作无情的贱人对待,尽所能侮辱她拿她泄愤,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她既便有嘴,也不敢向他倾诉委屈及恐惧。 如今梦魇再次成真,那些嗜血的怪物正等着她做错一件事、说错一个字,好将她以及她所在乎的人们,拖入那个有毓秀在的绝望血狱之中。 若能够选择,她宁愿此生,再不与他相见呀…… 第二章 一年半前,岐阴王宫后庭…… 「你可是想清楚了,当真愿意?」岐阴太女琅夕站在廊下,迳自逗弄臂间的白猫,语气听来甚是淡凉,但其实心中紧张不已。 立于廊阶下的浥玉并未察觉琅夕的紧张,没有丝毫迟疑的应道:「是的,想清楚了,我愿意伴随小公主嫁往大盛。」她熟知琅夕的个性,清楚自己绝对有拒绝这个选项,否则琅夕无须向她确认意愿,只需掷下一道王令即可。 琅夕听到浥玉如此坚定的应承后,心确实稍稍安定了些。 她撒开手任怀中白猫无声落地,步下廊阶来到浥玉面前,拉起她的手,深深看入她眼底。「你是我母后家族在这世上仅存的传人,也是除了父王和琅夜之外与我最为亲近的人,将来少了你在身边,我也就没有了真正能说上心事的知心姊妹了。但说句实在话,因为你愿意陪着琅夜前往大盛,我的心才总算是安定了些,那些心腹再忠心,终究亲不过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你。且虽然琅夜熟稔大盛语言及文字,但风俗民情有异,不若生长于大盛的你来得清楚明白,有你在一旁提点着,也不用担心琅夜无心犯了大盛忌讳。」 琅夕的语气及表情依旧淡漠,实际上却是满心不舍及惆怅,手上施力紧握浥玉的手。「你该是明白我将岐阴之静和无战寄望在琅夜身上;将琅夜托付于你,便也等于是将岐阴的未来一并交付于你,这责任何等重大,你可是明白?」 浥玉当然明白。 岐阴地小人稀,兵力不足却又物产丰富,因而从立国以来便是生存在诸国觊觎的危境之中,可以说从无一日能够高枕无忧。 历代岐阴王为求安定,不得不向临近国家中国势最为强大的大盛寻求协助,以每年按时进贡大量的岐珠及珊瑚,换取大盛派军协防边境,以遏阻他国侵略。 虽然岐阴供应得起每年岁贡的数量,但上好的岐珠、珊瑚,多生长在泅潜艰难的深海恶潮之处,为采取足量贡物,往往造成采集的人殒命。王室不忍无情坐视百姓牺牲,所以不时从贵族及官家中,挑选貌美女子嫁往大盛,试图以联姻稳固与大盛的关系,使他国不敢肆意进犯之外,还可以减少为满足岁贡而牺牲的人命。 奈何历代以来岐阴贡女未得大盛皇室青睐,至今不曾有贡女进入皇帝后宫为帝妾,至多成为朝野公卿之妻妾,实在难起强大作用。 而此次联姻之所以让琅夕如此看重,挑选了与自己同母所出但尚未成年的同胞幼妹出嫁,正是因为这桩婚事破天荒的由大盛皇帝主动提出来的,这可是岐阴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 琅夕身为监国太女,不能只顾私情而不为大局着想,心里该是多么挣扎,浥玉可想而知。 明白琅夕淡然外表下正承受着为了国家利益而送出幼妹的愧疚,浥玉回握琅夕的手,一字一句以立誓般的郑重态度道:「我必将太女之言铭记在心,时刻不敢或忘,定当尽己所能保全公主、为公主筹谋,只期不负太女所望。」 浥玉本姓唐,名寒星,父亲是大盛武将。她的母亲与琅夕姊妹的母亲、已故之岐阴王后系同宗堂姊妹。 自小生长于大盛的浥玉是在父母皆过世后,于十六岁时被琅夕接回岐阴,入王宫后改从母姓,以母亲小字为名,承继已无传人的浥氏封邑,并另赐居于王居「萍熙苑」,替琅夕掌管书房事务。 就在浥玉快要抵达岐阴的前半个月,生育了琅夕后隔了十八年之久才再度有孕的岐阴王后,连甫出生的幼女琅夜都没来得及抱过,便因难产而撒手人寰。 本就专宠王后的岐阴王因爱妻骤逝而一病不起,国事便交由太女琅夕代为监国,是以年纪轻轻的琅夕早早便扛下家国重责,惯以国事为重。 初回母亲故国的浥玉总是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像是将部分魂魄遗留在大盛似的,无梦惊扰的深沉睡眠成为她求之而不可得的奢望,夜晚的到来只引得她心慌。 第3章 就在她神魂不定了月余,一夜,她踏出居所,在月光照拂下的庭径中漫步游荡。初时还觉微凉的夜风很是温柔,但潮湿的雾气却让她的忧郁更深了几分,就在她打算放弃夜行,想要返回室内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婴孩啼哭声;当时,在王庭内的婴孩只有一个,便是甫出生便失去了母亲的小公主琅夜。 本该转身回居所的浥玉循声而去,果然在哭声的源头寻到的正是在焦急的乳母怀中,无论如何安抚都止不住啼哭的小小琅夜。 小小的嫩娃儿哭得声嘶力竭,脸蛋扭曲涨红,浥玉见了心涌万般不舍,没有多想,便从乳母手中接来琅夜轻摇安抚,没想到已经啼哭许久,安抚不止啼哭的琅夜在她怀中竟然哭声渐小,未久便宁馨安睡了。 从此浥玉夜里无眠时便会去探访小琅夜,偶尔白日闲暇之时也忍不住去逗哄琅夜,陪她玩耍。 本暗自忧心浥玉不适应岐阴生活,又怜惜幼妹总是夜啼不止难以照顾的琅夕,见这一大一小相处有缘,便减少了浥玉书房事务,让浥玉有更多时间与琅夜在一起。 长此以往,未婚不曾生育过的浥玉竟在不知不觉间接下了照抚琅夜之责,不再以书房事务为主。 没有照顾孩子经验的浥玉为了琅夜忙得不可开交,但也让她有了生活重心,空虚的心逐渐被琅夜天真娇憨的身影所填满,她的精神不再萎靡,气色也变好了,夜里也能睡得安稳许多了,随着琅夜的成长,不觉间也习惯了岐阴的生活。 琅夜的辈分是浥玉的表妹,但实际上却是由她亲手抱养大的孩子,有如此缘情,浥玉自是愿意以命相守,随琅夜远嫁大盛。 毕竟要一个不过才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在虎狼环伺般的大盛后宫中生活实在太过艰难,更何况在她走投无路时,是琅夕接回了她、庇护了她,这份恩情她自当还报。 「好,谢谢你。」看着心系琅夜的浥玉,琅夕内心很是感谢。未来难测,将来分隔千里,遇事也是鞭长莫及,思及此,琅夕实在忍不住心中忧思,交代道:「若然最终仍是无能为岐阴谋得安定,你与琅夜也务必力求保全自身,余的,便也罢了。」 浥玉闻言心头一酸,「是,我明白的,请太女放心。」这句叮嘱,诉尽琅夕对幼妹难舍疼惜之心,纵然无奈将妹妹当作棋子,但终究还是盼望妹妹能够万事顺遂。 不管再说些什么,也无法改变终将分离的命运,琅夕抑止心中哀伤蔓延,缓缓放开浥玉的手,改以上殿口吻悠悠道:「本宫明日便会奏请父王拟旨,命你于半年后随公主琅夜嫁往大盛,凛松及靘水从此听命于你,为你所用。」 凛松是琅夜宫中护卫长,靘水则是后庭巫医女官,有这两人相伴同行,确实让人安心许多。 「是。」浥玉对琅夕施礼应答。 「下去休息吧。」琅夕优雅转身,那只白猫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脚下。 「臣女告退。」浥玉便转身离去了。 半年后,太女琅夕代替卧病在床的岐阴王,亲送幼妹的出嫁队伍离开岐阴边境,交由前来迎娶的大盛使臣,去往茫然不知前程如何的未来。 大盛皇帝于舞象之年继位,是为宣辅;朝政皆由先帝钦定的三位顾命大臣决断,但实际上是操控在顾命大臣之首、皇帝之母家舅公齐国公一人之手。 宣辅十年,皇帝在异母兄弟淳亲王及肃亲王的连手下,迫使齐国公领头的三位顾命大臣归政,终使皇权政权合一,皇帝自此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至尊,同年,改元宣政。 宣政元年,冬,岐阴小公主嫁入大盛后宫…… 宣政二年,春末。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甚是宜人眼帘。浥玉独自慢步于僻静花径上,却是无心周遭景色,脑袋中尽是琅夜及大盛后宫人事—— 琅夜进入大盛后宫半年有余,虽因是一国公主而已入宗籍,但又因尚未年满十五而不得正式登殿向帝后见礼,所以至今仍未得见帝后真颜。 幸而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先皇贤妃,同时也是皇帝亲姨母、育有肃亲王的齐太妃,对琅夜特别怜爱照顾,是以各宫之人都看在齐太妃的面子上与她们相处和睦,因此她们在后宫的生活甚是平静和顺。 浥玉已熟知大盛宫律,后宫宫制虽然颇具规模,但大盛历代皇帝并不太热衷充实后宫,开国以来,并无皇帝依宫制广纳妃妾。 当今皇帝及至目前为止,也尚未悖离先袓德行,后宫中除了一后一夫人外,只有数名封位皆不算太高的妃妾—— 皇后齐氐,出身于如今已然没落的齐国公府,其父正是曾经把持大盛朝政十年,最终遭皇帝拔除权势的齐国公;而她两位表姑母分别为皇帝之母及肃王之母,如此出身,尊贵自是不在话下,奈何入主中宫多年却是悄无子息。 齐皇后倚仗父亲的权势坐上后位,但父亲独揽朝政、专断十年之久,与皇帝之间早有嫌隙,齐皇后风光的背后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和遭遇,或许可以从她多年无子这点稍为窥测一二。 然而在齐国公归政、无病暴毙后,等着皇后被废或被打入冷宫的人,却是只等到了失望。 齐皇后的地位非但未被其父牵连动摇,皇帝及齐太妃仍待其一如既往,未有丝毫的冷落,两人一同保障了齐皇后于后宫中的地位。 齐皇后之下目前封位最高的是贞夫人于氏,于氏系汝阳王的曾外孙女,出身并不逊于皇后出身皇帝母家的高贵。难得的是,这位替皇帝诞下了大皇子及大皇女的贞夫人,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傲气,从不曾恃子而骄,不但上敬皇后,更是下善宫人,可以说是一个无从挑错的完美之人。 第4章 贞夫人之下依序是出身浦安将军府、能文识武的梁修仪,以及出身宛县织造、艳冠群芳却生性孤冷的邵美人。再有的一位新封的美人便是琅夜了,余下的,尽只是一些没有正式封位的低级女御…… 浥玉静思,目前宫中现有的大皇子及大皇女皆由贞夫人所出,邵美人也在不久前传出了喜讯,由此可推断,后宫之中应是此二女最为得宠。 那几近完美的贞夫人让她无法信任,未受父亲牵连仍稳坐后位的齐皇后已无母家势力可依赖,但也不容轻看;至于貌似飒爽的梁修仪眼神中偶现森冷,应不似外表显露的那般无害,反而貌似生性孤冷的邵美人展现的是真实性情。 后宫之中虽然妃妾不算多,几乎个个不能掉以轻心,大盛国强势大,后宫自然不容轻忽小觑,但平心而论,大盛后宫是平静和谐的。 浥玉并非无知天真的少女,可惜平静安稳的岐阴王室生活并没有培养出她太过阴毒狠辣的手段,此番伴随琅夜来到大盛,她只求护持琅夜周全,非到万不得已,不希望沾染龌龊之事,所以后宫中祥和多少让她感到稍微放心,不像刚到时那般战战兢兢。 琅夜在不久前过了十一岁的生日,现下离琅夜年满十五能正式为皇帝侍寝的日子,还需等待四年,琅夜不解人事,天真无虑的优闲度日,一点都不知道忧愁烦恼,对这样的琅夜,浥玉虽然感到无奈,却也私心珍惜着琅夜这终有一日将不存在的天真岁月。 未来只求上苍能给予琅夜最大的福分不是皇帝盛宠,而是只要能依附着皇帝些许怜爱,护恃岐阴安宁、静守一生,便是最理想的结果,浥玉此生唯一的寄望仅是琅夜人生平安顺遂,除此之外再无他想了…… 「浥尚侍。」后方有人扬声叫唤着浥玉,「浥尚侍——」 浥玉听声音便知是随嫁而来的侍女之中最贴她心意的靘水,她回身看着笑意盈盈的靘水朝她快步而来,笑问道:「可是公主起身了?」 靘水出身岐阴巫医世家,世代侍奉王室,是浥玉可以放心倚仗之人。 「是呀,公主起身了,正在梳妆。」靘水眼神清澈明亮,笑靥盈盈的边走边回答浥玉的问话。「浥尚侍真叫人好找,绕了『烟秋阁』两圈没见人,索性随意走着找,若不是方才遇到『留夏阁』的宫人告诉我远远见你往此处来了,我还料不到你竟在这里呢。」 浥玉闻言,这才打量四下。 一抬眼便瞧见了身旁的石墙上缘填了赭色方砖,再一仰头,墙后苍郁树冠间隐约可见赭色屋瓦,她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偏了方向——后宫之中唯一饰有赭色方砖高墙的地方,便是皇帝御赐给淳王的「予祥宫」。 以此墙为界,墙后便是予祥宫之地了。 按大盛皇室规矩,皇子皇孙年满十岁便会分封食邑迁居宫外,而当今皇帝的异母兄长淳王却成了开国以来的例外。 据悉,先皇当年虽然并未将时为皇子的淳王立为太子,但分封给淳王的便是历代封予东宫、距离盛京最近的凌云州,还为其在盛京建有一座恢弘瑰丽的别府,如此无异眧告世人先皇已将其视为太子了。 虽然不知为何最终淳王并未继位,但即便是当今的皇帝也对淳王这位兄长有着超乎寻常的爱重,竟在取回政权后御赐宫中殿阁,让淳王得以留宿后宫。 此等荒唐之事,众臣自是不肯罢休,直至皇帝接受建议筑墙以为区隔,再增编一队皇御军及太监看守予祥宫内外宫门,才总算解决了朝臣所虑,暂且平息众议。 眼看靘水若没找着她,再往前走一点儿,她便会走到予祥宫门前了。 淳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皆听自传闻,唯一能确定的是,淳王既能助皇帝铲除阻碍其施展手脚的外戚势力,又能得皇帝超乎常理的爱重,想必应非等闲之辈才是。 「我们快点回去吧,免得兼美她们只会纵着公主躲懒散漫。」浥玉担心若让人看见了,会误以为她在予祥宫周边徘徊是别有居心,毕竟淳王时值盛年却妃位空悬,为免引人非议,牵累琅夜,还是小心避开的好。 她连忙示意靘水随她一同离开,一个眼神龅水便能会意,跟在浥玉身后快步往回烟秋阁的方向而去。 一抹馨香袭来…… 宇文日正立时从睡梦中醒来。 厌烦之情油然而生,朗眉不自觉深蹙,他缓缓坐起,撩开半掩床幔,并不看向闯入之人,也未高声唤人拿下这胆敢于深夜闯入他寝室之人,只冷声低斥道:「出去。」 一道幽怨而细致婉转的女声随即回应他的无情冷斥:「我只是想看看你,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的想望是如此的卑微,只因为实在太过思念,所以不顾身分、不顾可以预期的那足以击碎她心魂的冷淡,只为看他一眼、听他一语,如此而已。 「……」今夜当值的护卫不是他的心腹徐青书,所以才会被她的人轻易引开,让她得以闯入。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已经越来越没有耐性应付她的痴缠,更是早已厌倦了徒然却周而复始的拒绝,但碍于她的身分,也碍于需顾虑皇帝及齐太妃的立场,他不得不念有一份旧情,所以无法用决绝的手段来对付她。 因为同族所出而纵容着她,对于皇帝和齐太妃无碍,于他,却是断不了的恶缠了呀。 「夜已深,你不该出来乱跑。」宇文日正声调仍冷,但语气却是明显压抑,放软了些许,此时的忍耐也是看在彼此曾是幼年玩伴的旧情份上。 第5章 「我……」并非感受不到他的不耐及厌恶之情,所以纵然进了宇文日正的寝室,她却也不敢再进一步,深怕触碰他的底线。她明白他之所以容忍,全是看在幼年的情分以及皇帝和表姑母的面子,而这些并不足以让她走进他的心里。 别说他的心,她根本连碰触到他一根小指,甚至是一丝发梢的可能都没有。 除了他的无心之外,她体内流着的罪孽之血,也早已断尽了她与他之间的任何可能…… 「现在既已看到我,也听到我的声音了,你可以回去了吧。」想来看管她的人今夜定是如何也拗不过她,才会助她进来。宇文日正抑下睡眠被打扰的不快,忍耐着数个月才发生一次的夜访,「还不快点回去?」 「好,我这就……就走……」贪恋的再就着昏暗的月光看着他半掩在床幔后、不甚清晰的容颜后,她竟能面带满足的依他之言,转身离去。 她的走动再次卷起一阵香风。 香风中除了寻常的花草熏香外,还夹带了极为轻渺的杏子味儿,那气味,是夜魅的气息…… 翌日,细雨霏霏。 如鹅绒般纤细的雨丝,就算下得稍久些,也只能浸土三分而已。 可,就凭着这区区三分湿意仍然滋润了泥土,空气中除了飘浮些许淡薄花香外,还揉进了一股泥腥气儿。 因夜里的不速之客到访而打乱睡眠,晏起的宇文日正心情不甚清爽,加以弥漫在空气中让人躲也无处可躲的那股浸淫着水气的泥腥味儿,更是惹得他心烦意乱了起来。 要下,索性淋漓尽致的来场滂沱大雨多好,这般的烟雨蒙蒙,着实郁闷。 他蹙着眉,冷着脸从床上翻坐而起,嫌烦,所以没召唤外间的宫侍入内伺候他梳洗更衣,自己随手撩顺在枕榻间揉乱了的发丝,以冷水梳洗后套上轻简的月白常服,便走至与寝室相连的内花园中。 此时细雨方歇,满园扶疏更显青绿。 正值春末,气候最是宜人,可是宇文日正却完全感受不到此刻的宁静是多么的惬意舒适。 这两年已无须再提吊着心思及精神为皇帝操烦如何对付那齐氐老贼,日子过得有些太过闲散,反而让他更难以排遗寂寞,思念也就更为频繁。 他从不后悔因为自己的任性坚持而失去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继位的弟弟与他虽不同母,却自小养在一处,手足之情无可动摇。 对「她」的感情,是他至今仍不明白何以而来的执着,执着到宁愿让父皇失望而终;执着到他自私的让弟弟不得不收拾起骨子里的不羁,替他被围困在这难以自由进出的高墙深宫之中;执着到,时至今日仍是不甘放弃寻到她的任何可能和一丝希望。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吗?世上的女人何止千万,他为何偏就心蘩一个无声无息消失了的女人…… 她到底去哪儿了? 当他在父皇病榻前,终于得的父皇首肯尚不及感到心喜之时,父皇未久就驾崩了;待处于悲恸处理妥当完繁琐的丧仪及弟弟将要继位之事后,忆起还未命人将她接至盛京时,派去接她的手下却带回了她失踪了的消息。 亲自去了别庄确认后,从那时起,他的心就缺了一块…… 宇文日正慵懒的倚靠在凭栏上,满园青绿及各式讨喜的粉嫩花卉皆不入眼, 只一径沉眉凝视着南隅如帘青藤之下,一小簇不知是何时出现在园子里,迎风颤颤、娇气可人的数朵雪青色小巧寒星花,寒星,她正是以此花为名。 几日前不经意看见时,此花已然开得灿烂耀眼,而今日的花又明显比起昨日开得更加灿美了几分,在他心底闷烧已久的躁意再也难以按捺。「徐青书!」 她独钟此花,身上衣饰总有一处带着一抹雪青色,因此每见此花就轻易忆起她来。 闻唤速至的徐青书因着主子连名带姓喊他而心头忐忑,心里明白主子肯定心情不好,要找麻烦了,而且是多年以来无解的大麻烦。「王爷有何吩咐?」 「一个柔弱女子的去向可以让你们探查、搜寻了十一年而毫无结果,本王到底还要养你们这些无用的人到什么时候?」 宇文日正怒极反笑,话中并非讽意,而是真的不明白何以多年来派出了无数内禁精鋭,却连她半点影子都查探不到,甚至连她的过去都杳无痕迹,彷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与她的因缘只是一场梦似的。 难道,她已不在人世?每每思及这个可能性,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掐住一般,痛得难以喘息。 「……」徐青书为办事不力而深感自惭。 「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她的尸骨给本王挖出来,送到本王面前来。」极轻、但极沉的,他咬着牙一字字说出口的同时,握紧着的拳头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扭曲。 这是王爷首次说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来,徐青书着实心惊。「是,属下会命人重新找起。」他是待在宇文日正身边最久的护卫,为了寻人他确实费尽了所能,指派出去的也都是影卫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对于多年来完全查不出那女子的去向也感到匪夷所思。 若说从前有齐国公的势力阻碍淳王的手脚,但如今朝野全由皇帝及淳王所掌控,照理说不该仍是毫无蛛丝马迹才是。 内禁培养出的影卫也绝非浪得虚名,但偏偏碰上了如此难缠的对象,无数次的无功而返已经让许多影卫被调离了盛京,远离权力核心。 第6章 王爷现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这次如果仍未能有所交代,他肯定也该收拾包袱滚到某个穷乡僻壤窝着,一辈子都别妄想翻身了。 「下去。」宇文日正阴沉斥退徐青书。 徐青书也没胆子多留在主子面前碍眼,火速消失。 「王姊信上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琅夜按捺不住,频频问着正展信阅览的浥玉。 浥玉没有立时回话,主要是为了刁刁琅夜这般毛躁性子,所以明明已经看完了信,却是假意琢磨着内容,待得琅夜终是静默下来,只眨着明亮大眼直勾勾的等着她时,才缓缓地合起信来。 浥玉慢条斯理的把信放回封匣里,道:「也没什么太要紧的,说王上渐好,请公主莫要挂心。太女还命朱卫使运来了上好的饴盐要贡与皇帝,约莫再过十日便会抵达盛京,希望到时候皇帝会准许朱卫使前来向公主问安;再来便是叮嘱公主要听话,勤读书、常习字,不得懒散,还得收拾起从前那般顽皮心性,静下心来过日子。」 琅夕的来信多是署名给她,内容自然也并非只她随口说的这几句闲凉无事的叮嘱而已,幸而琅夜信她、敬她,从不曾起过疑心。 琅夜的确不曾对浥玉有丝毫疑心,对琅夜来说,浥玉既是母亲的替身,也是王姊的化身,是她全心信任及依靠的人。 离开岐阴前夕,王姊同她讲了许多私己话,其中一样便是交代她一定要听浥玉的话,与之相互扶持,所以浥玉没将信给她看,琅夜自然也不敢闹说要看,只能眼巴巴看着浥玉将信收回封匣之中。 「父王能下床走动了吗?」从她懂事起父王的身子就不好,听说是因为母后的去世让父王太过痛心,以至于种下了病根,而近年病况更是越发沉重了。 「还不能,但说是偶尔能坐起一时半刻了,想来再经细心调养,完全康健是指日可待的。」浥玉明知岐阴王已病入卖肓,却是轻巧宽慰琅夜,不欲其担忧,她伸手爱怜的摸了摸琅夜的头,顺着她的丝滑长发。「太女必会尽心照顾王上,公主莫要担忧。」 「那王姊呢?众臣可还是日日逼着她再寻驸马呢?」琅夜自小就爱腻在浥玉身上,此时很是享受浥玉疼爱的抚触。 看着琅夜可爱娇憨的模样,浥玉真希望琅夜的这一面将来能在皇帝面前多讨得些爱怜,让她的人生不至于埋没在这华美但稍嫌冰冷的后宫之中。 「太女没有提起这事,可想必臣子们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事,却像是在眼前般,她们彷佛能看见琅夕被众臣激得无奈恼怒的表情,不禁相视莞尔。 说说笑笑间,一旁的兼美上前提醒:「浥尚侍,公主习舞的时辰就快要到了。」 浥玉闻言,轻轻拍了拍琅夜的背,「好,快去吧,太女每每不忘千叮万嘱的,就是要公主不得怠慢学习。」她起身的同时顺势扶起琅夜,「公主若是习得不好,可是会让朱雅和兼美笑话的。」朱雅和兼美是从岐阴贵族中挑选出的陪嫁侍女,年纪皆长于琅夜,如今正值破瓜之年,不但样貌出挑,性情和顺,身段更是匀称柔美。 浥玉及琅夕有心培养她们成为琅夜的左臂右膀,既要她们是忠仆,更要是心腹,未来或许有需要以己身帮助琅夜固宠的可能。 为将来计,她们与琅夜必得感情深厚,亦需牢守主从分际,所以在大盛由浥玉负责维系培养她们的感情,在岐阴,琅夕则以重用其父兄来固之以荣利。 「兼美的舞技本就凌驾于本宫和朱雅之上,若要笑话,便由得她笑话,天分这东西可是无论如何也强求不来的。」琅夜天性生来就少有计较,性情豁达,心胸宽阔,此刻是纯粹自然而无心机的赞美自己的侍女。 被主子如此赞美的兼美未显露骄傲得意,只面带羞赧,柔柔笑着。 浥玉向来最是满意兼美的恬静安分,朝着兼美投以赞许的目光,「能被公主这样夸赞,看来兼美确实擅舞,那么公主和朱雅便得由兼美多多提点,学习时得不分彼此才好。」 「是公主不嫌弃,才会这样夸赞奴婢。」兼美小脸涨红,真是害羞,而非装模作样的自谦。 闻言有所反应的不是浥玉,而是琅夜,她另一手招过一旁的朱雅。「朱雅精于女红,兼美的舞技绝妙,本宫则是弹琴作画比你们拿手,咱们呀,各有各的好,不怕比较的。」 浥玉笑看三人道:「瞧着你们感情这般要好,真是让人感到欣慰,我常说将来你们得要相互倚靠,遇事不可计较,遇情不能妒嫉,公主要像爱惜自己一般护着朱雅和兼美,朱雅和兼美也得要像珍视自个儿性命般守着公主,异国岁月漫长,只有你们相互扶持,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浥玉年长琅夜十六岁,往长远想,自然是朱雅和兼美才能真正长伴琅夜左右。 琅夜如今已经听得懂浥玉话中深意了。「玉姊姊常与我们说这些,我们不但都能倒背如流,怕是连做梦都会不自觉的呓念着了呢。」神情俏皮的琅夜一手拉着一个的道:「本宫既是主子,自是会疼着她们的。」 「奴婢跟了公主,自当以命相护,万死不辞。」朱雅和兼美几乎同声道。 「嘴上说得好听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需得烙印在心头上牢记一辈子,才当真有用。」 浥玉放下这个话题,催促她们去习舞,「好了,别让青柳和依岚师傅干等着,你们快去吧,别忘了申时得与各宫妃妾同赴太妃宫中茶宴,所以习完舞后别多耽搁,赶紧回来梳洗,休憩片刻才好赴宴。」 第7章 「是。」兼美向来负责详记琅夜大小行程,忙应答。 漂亮又正值青春的少女亲亲热热的笑闹在一块儿,着实是幅赏心悦目的美丽风景,但看着她们飘然远去的身影,浥玉心头却是如沁凉的水一般清别。 琅夜喜欢热闹,既不解人事,又还不太明白后宫之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很是喜爱宫中这些大大小小各种名目的宴席,她不着急,也不想阻拦琅夜与任何宫人交好,毕竟琅夜如今的天真终究是难以长久。 将来琅夜也许会为了能得到多一些皇帝的宠爱而与人相争反目,到那时琅夜自当成长,如若不在乎皇帝的宠爱,那更是好事,代表琅夜能够在这后宫中自寻平静,得以安生。但若逃不了为情所困的命运,那也是上天注定。 女人,不管出身富贵或是贫贱,都像无根青萍,只能顺应水流飘零,命运从来都不是操之在自己的手中…… 第三章 十日后。 因为随岐阴卫使而来的女官不堪旅途奔波,身体微恙,而不得进入大殿呈献贡礼,于是礼部请求琅夜指派两名侍女于翌日随卫使登殿,所以此时浥玉与靘水才会站在大殿外,跟此次护运贡盐来到大盛的贡使朱信等人等待皇帝宣见。 「宣——岐阴贡使觐见——」大殿太监宣进。 朱信听宣后先行在前,手执礼册的二副使次之,再来则是浥玉及靘水殿后,她们各捧着一只雕饰苍鹰图纹的红漆翻耳盘,衬以缀珠青缎的翻耳盘上,以贡盐堆积成一座小山,行走间盐粒晶莹闪烁,犹似晶砂,很是美丽。 一行人由左门入殿,行经文武官员站列两侧的走道上,庄重来至御前。 等待冗长的朝见仪式及由朱信代表岐阴向皇帝见礼过后,大盛仪臣才上前接过浥玉及靘水手捧象征此次进贡的五车饴盐的红漆翻耳盘。 此时,皇帝温润的嗓音轻扬,因着大殿巧妙的回音效果而响彻殿上。 「岐阴饴盐价比珠玉,诸国皆视为珍品,此番岐阴太女不远千里遣使贡此佳礼,朕甚感欢喜。据悉岐阴王久病未愈,朕不舍琅美人悬念,特着淳王替朕精挑医补之物赠予岐阴王……」皇帝话声渐杳,以眼神示意淳王接话。 在大殿之上,就算是皇帝御准底下众人抬首,但实际上众人也需敛首垂目,不得大胆四下张望,因此浥玉只能低垂着头,于心中猜想殿上动静。 尚不曾见过皇帝是何长相,饶是心静如水的〉邑玉也难免好奇,毕竟皇帝是琅夜的未来依靠…… 此时,一道韵低沉缓的嗓音接在皇帝之后续道:「是,臣奉皇上之命,已备妥对于调养补身大好之药材,待朱贡使回返岐阴便可呈予岐阴王调补,以期岐阴王早日康健,以消皇上及琅美人牵挂忧心。」 接在皇帝之后开口的自当是淳王,虽然淳王言词间并未对准备的药材多有着墨,但既然是大盛皇帝御赐,想必是世间难得的医补圣品,朱信连忙揖身言谢,浑然不知身后的浥玉正处于何种惊愕之中。 乍闻淳王声音的浥玉刹然一窒,茫然间,如何还能顾得是否御前失仪? 循声望向殿上,只见一名身形高伟,面容冷峻阴郁的紫袍男人站在御阶之下,距离最近皇帝之处。这是她,初次见到大盛权势仅次于皇帝一人之下的首亲王,淳王,宇文日正的庐山真面目。 待她定睛看清楚后,却犹如五雷轰顶般错愕,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也并没有正面向她,但眼前那个男人就算是烧化成灰,她也该认得呀—— 他与记忆中那个飒然年少的潇洒身影更为高壮了些,俊美的容颜也增添了成熟,染上了风霜……但,那个青年名叫文立影,是商贾之子,而不该是尊贵的大盛亲王宇文日正! 就在浥玉愣然直视着他,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时,宇文日正察觉到了一道大胆而无视大殿礼仪的放肆目光。他不动声色的移转视线,不意,撞进了一双漾满了惊愕的轻烟水眸之中—— 苦苦寻觅多年而不知其踪的心爱之人,竟如此突然而无预警的出现在他面前,饶是他,也无法立时反应过来。 分立两端的人,相对凝望…… 原以为除了琅夜之外,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激起她心中波澜,却是直到此刻方知她竟是高估了自己。 她与他,此生本该再无相见之日,怎能料到有一日他们竟会在大盛宫中重逢! 而他既是亲王,那么当年那个美艳冷血的少女,以及满脸亲和笑意却眼透寒光的俊美少年,他们又各自是什么身分?如今人在何处?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分给一别十一年的爱人,重逢对她来说晕无喜悦,只有恐惧,多年以来隐匿于梦魇中凌迟她灵魂的恐惧,竟就在这一刻再次成为现实。 止不住颤抖的浥玉,脑中一片混乱和对他真实身分的惊愕,忽然,一抹带着微凉湿意的柔软搭上了她的手腕,轻轻的扯了扯她。 被吓得猛然一颤的同时,她意会到那是靘水的手。 察觉有异的靘水偷偷看了眼浥玉,不知浥玉何以如此直视殿上,也不敢探究浥玉的目光到底落向何处,所以并不知道大殿之上的淳王也有异状,只是满殿文武也低眉敛首而末有人发觉有异而已。 靘水心惊之余,只能鼓起勇气以最小的动作伸手,试图在还未引起他人注意前,提醒浥玉已于御前失仪。 第8章 靘水因紧张而湿凉的手稍微唤回了浥玉的理智,虽然冲击无法消退平息,也根本厘不清思绪,但她也只能先强迫自己敛睫掩住眸中惊惶,再度垂首静立。 但恐惧让她止不住冷汗涔涔。对,是恐惧呀,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到曾经深爱的男人,她却只能感到恐惧而再无其它,是多么的可悲…… 他,是皇家之人,那么当年威胁逼迫她的少女身分也必然高贵,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如其所言嫁给他,又为何没能助他承继家业(现在她已明白那所谓的家业应该是指继任皇位)? 还有,那个本与少女意欲杀她而后快,却及时在最后一刻阻止少女杀她,反而协助她与琅夕派来接她的岐阴护卫取得联系,让她得以保住性命而离开的少年又会是……倏地,浥玉的头皮发麻,恶寒从背脊深处窜出,她脑海中闪过方才抬头寻看那人时草率掠过龙椅的一眼。 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其容颜竟也并不全然陌生呀!那个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的少年……正是当今的大盛皇帝,宇文无涛……吗? 诡议而近乎荒诞的现况让浥玉向来清明的脑子糊成一团,之所以还能站着,不知是因太过惊恐,还是因为冲击太过。 浥玉浑浑噩噩的,隐约中听到朱信谢恩后,皇帝似乎询问了些有关岐阴边防的军事问题,她没敢再抬头,自欺的希望此时仅是恶梦一场。 献贡结束后,她木然的跟随朱信等人谢恩,退出大殿,领着获准向公主请安以及探视亲妹的朱信来到烟秋阁。 浥玉表面行止看似如常,却只是依赖着本能行事而已…… 看来,前些日子那恼人的雨、烦人的花,是在预告她的出现? 唐寒星……不,是浥玉…… 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她,毕竟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刻划下太多的痕迹,轻匀脂粉的桃花玉面甚至可说更胜当年。 唯一不再熟悉的,是她那双明媚水眸中的情绪——她眼里,满盈如同见鬼般的惊吓、错愕,却是完全没有半分属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色。 寻觅多年的爱人就在面前,他竟能忍住没冲上前将她狠狠抱入怀中,除了拜这些年来练就的深沉假象已经成为了真实的习性外,就是因为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非常清楚的告诉了他,心心念念不忘旧情的人,只有他! 她的长相没有一点属于岐阴人的特征,因为不知道她有岐阴血统,而从没想过她会有离开大盛的可能,也许就是他派出的人始终找不到她的原因。 家道中落的孤女是她与他相遇时的说词,现在想来当年他与她都没诚实以对,各自有所隐瞒,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他的爱是如此坚定而执着,但她呢?当年离开他的理由会是什么? 她的恐惧,只能让他往最为不堪的可能去猜想……看着四周被他砸毁的摆设残骸,宇文日正不知该要去把她抓至面前仔细审问她,或是该顺从渴望狠狠的把她拥入怀中、倾诉多年思念才好。 近情情怯,正是他现在心情的最佳写照,旁人只识得他为当今皇上谋定朝堂、肃清权臣、杀伐决断的一面,却是不知他骨子里其贯是个在感情面则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无用男人。 宇文日正思绪纷乱,试图静下心来却只觉烦躁感更形加重。 在静悄无声之中闭目静坐许久,仍是控制不了内心里不断冲撞着的激动,突然思念起烈酒热辣的滋味,于是决定自己受够了这无解又恼人的情绪。 他重重的抹了把脸,不顾拉扯发丝的疼痛,胡乱拆下发冠掷地,粗鲁的拉松襟口,将无处可发泄的情绪发泄在自己身上,现下他能做到的,至少是不再抗拒心中另一个冲动。 「徐青书,命人取酒来!」在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面对她之前,他迫切需要转移心思…… 一早,后宫帝妾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贞夫人差人来邀请琅夜一道用午膳。 因为贞夫人向来待人和善,又时有往来,所以琅夜及浥玉并不觉得此邀约有异,于是准时赴约。 没想到竟于席间见到了于礼不该出现的人——皇帝,宇文无涛。 能在帝妾宫中端坐的男人当不作第二人想,是以就算琅夜不识皇帝,也不可能错认,这是琅夜第一次见到自己名羲上的夫君。 皇帝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子,但依照宫规,琅夜还不到与皇帝见面的年纪,因此琅夜本因讶异欲立刻退出,却被贞夫人所阻,再看皇帝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浥玉也面容冷静,最后只能留了下来。 席间有贞夫人的宫侍及皇帝的随监伺候,待琅夜入座后,浥玉便退至屏门后侍立,心绪虽然难安,但已不像大殿那日来得惊惶无措。 大殿之日的第二天夜里,浥玉便收到了来自皇帝的警告……是以她只能以静制动,见机行事以保全己身及近身之人,今日陪同琅夜赴贞夫人处,不意见到皇帝,自也不敢表露丝毫情绪。 席间贞夫人殷勤布菜、笑语如珠,皇帝也是亲切和善、笑容可掬,让原本紧张的琅夜渐渐放松,不再战战兢兢。 琅夜毕竟还是个孩子,随侍而来的浥玉却没办法放松分毫,尽管她不需在席间布菜,只是站在层门之后侍立,心中也是万般煎熬。 她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用意为何,一颗心像是吊在半空中摇呀晃似的。 第9章 一顿午膳用下来,倒也算是气氛融洽,用完膳后琅夜本欲返回烟秋阁,贞夫人却又开口要她一块儿陪伴皇帝到重瑶湖畔练会儿字,说是想让琅夜欣赏重瑶湖临夏才得一见的午时氤氲奇景。 无法推辞之下,琅夜只好伴随御驾移往重瑶湖。 大中午的,皇帝说要练字,那便练吧,左右她也闲来无事,年岁大了她许多的皇帝待她和善可亲,并未让她感觉害怕,且贞夫人也在,总还算是自在。 再说虽然还未正式侍寝,但皇帝既已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是皇帝想要如何,她便只能依顺,才合乎身为帝妾的本分。可是,瞧瞧眼前这番光景……恐怕皇帝根本是别有居心吧? 就算琅夜再单纯、再不解男女之事,至此算是有了几分迟来的明白,隐约晓得了贞夫人的邀约及皇帝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否则怎会接连发生不合理之事方才他们一行不过刚踏入位于重瑶湖畔的晓风亭,皇帝便突然说腰间系着的先帝亲赐的鲲鹏信佩不知去向。 贞夫人一听可紧张了,也顾不得正与她说着话,风风火火的便卷出了凉亭,领着一帮随侍沿着来时路去替皇帝寻找信佩去了。 贞夫人动作快得让琅夜来不及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原处干笑。 正当琅夜不知所措时,宇文无涛笑意蔼蔼的向她道:「琅美人且随意坐,翎儿一会儿寻着了信佩就会回来了。」 「是。」皇帝都开口了,琅夜只好打消本欲借口帮忙寻信佩为由,躲避与皇帝独处的想法,找了个距离皇帝最远的一处坐了下来。 心中却想这皇帝对贞夫人寻物的本事可真有信心呀,怎地如此确信那枚信佩寻得回来?而那么多人跟前拥后的,从皇帝身上掉下个偌大的佩饰竟无人察觉? 不管琅夜怎么想都觉皇帝这信佩掉得古怪。 正当琅夜如是想时,皇帝身边的大监胡尔领着小太监在石案上备好了纸笔墨砚等用品,皇帝便屏退了左右,连向来近身服侍的胡尔都没让留下,却是指了随侍她而来的浥玉,令其在近侧伺候笔墨。 皇帝嘛,要谁伺候笔墨不行?就算是要她这个妃妾站在一旁伺候都是应该的,更何况是要一尚侍伺候笔墨?这真真是不打紧的小事儿。 可偏生皇帝提笔写字的时候少,正经打量侍立案侧研墨的浥玉时候多,这可不能说是寻常了吧。 而她的玉姊姊倒也真是沉得住气,明知道皇帝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打转,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仍然慢条斯理的一径研着捻在她指间的墨条,那份淡定,还真是让琅夜不得不心生佩服。 本来琅夜还忍着好奇,强迫自己不出声就这么看着。 可惜她的耐性实在敌不过眼前这两个人,也似乎想通了贞夫人的邀约恐怕是由皇帝所授意,或是,是贞夫人自己无意间揣知了皇帝的心意,为了迎合讨好皇帝而策划所为,如此想来掉了信佩也可能是个借口,好留下她们主仆与皇帝独处。 莫不是前些日子玉姊姊随朱卫使登殿献贡时,被皇帝看中了,而现下皇帝想跟她这个做主子的讨要玉姊姊?要不,就是在等她先开口将人献上? 思来想去,琅夜决定做个识相的人,于是开口打断皇帝的「凝视」,柔语打趣道:「皇上可是打算在臣妾的浥尚侍身上瞧出个什么新奇事物来?」 宇文无涛本就不曾掩饰自己打量浥玉的眼光,现下琅夜将他的行为宣之于口,也未惊恼,没有移开定在浥玉仍然不兴波澜的沉静面容上的视线,只慢条斯理的回了琅夜一句颇耐人寻味的话:「朕瞧着你这尚侍,越瞧,越觉兴味。」 这个浥玉跟予祥宫那个醉鬼还真是一个德行,颇是沉得住气,看来似有僵持一辈子的打算,到底是他们都性拗呢?还是近情情怯呢? 「兴味……吗?」玉姊姊的美丽是无庸置疑的,在岐阴,爱慕玉姊姊的人不少,但有足够的耐性和勇气追求的却没有几个,且据她所悉都被玉姊姊的冷淡及无动于衷所击退了。 现下看这情形,或许玉姊姊的良缘不在岐阴,而是在大盛? 「皇上所谓的兴味,不知可是臣妾心中所想的那种兴味?」琅夜心中揣想,依着皇帝对冷若冰霜的邵美人那般宠爱来看,皇帝应该喜欢独具个性的女人? 琅夜旋即直接把心里所想的说了出来:「倘若皇上喜爱臣妾的尚侍,想纳为妃妾也并无不可,浥尚侍父族乃大盛兴梁唐氐将门,母亲与臣妾母后系为同族,是够资格成为皇上妃妾的。」 虽然玉姊姊年纪不算轻了,但面容清丽,皇帝真要是喜欢,年龄应该是不碍事的。 「的确是够格。」宇文无涛闻言轻笑道:「朕的琅美人还真是大量,自个儿还不曾侍寝,就肯把身边的心腹尚侍送给朕,万一将来浥尚侍比你这位正主儿更得宠,可又该如何是好呀?」 琅夜其实分不清皇帝话中之意到底是褒还是贬,是戏言抑或当真。 可她不想多费心思;费心思、动脑子向来是归浥玉负责的事,而眼下浥玉似乎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琅夜只当皇帝认真的便是。 「并非臣妾大量,而是身为帝妾本就不得嫉妒,况且浥尚侍是臣妾族姊,若能与臣妾一同侍奉皇上,对臣妾母国来说也是极好的美事一椿,臣妾自然是乐观其成的。」 琅夜不懂情啊爱啊什么的,只单就她还懂的国家利益做为考虑,是当真认为如此甚好。 第10章 宇文无涛此时总算偏首看向琅夜,「琅美人如此懂事实在难得,但朕可舍不得你因为一名尚侍而遭人议论。」 在琅夜澄澈灿亮的眼眸中,他搜寻不出半点的谄媚讨好及虚情假意,不由打从心底对琅夜多了几分好感。 嗯……她该要因为皇帝为她着想的这份心意谢恩吗?迎视皇帝那张俊朗笑脸,琅夜漾出一抹甜笑,「谢皇上对臣妾的疼惜。但身为帝妾自当以皇上的心意为重,不管谁得皇上疼宠,臣妾都是欣然乐见的。」 宇文无涛哂然道:「但却是可惜了琅美人的美意,琅美人实在是想得太远了些,朕此时,不过是想借琅美人的尚侍一用罢了。」 借?一用? 皇帝话说得好轻巧呀,可这借是怎么借?用又是怎么个用法?皇帝意不在美人,反而让琅夜心中起了戒备,涌现了不安。 兴许是看出琅夜的变化,宇文无涛语气间透了些安抚意味,「瞧你怎么突然紧张了起来?像是朕说了要让浥尚侍替朕去猎捕狼虎回来似的。」 他用岁月证明了自己当初一时犹豫而放过浥玉的决定是对的,否则时至今日,他想要得到的,也就不存任何希望了。 所以尽管让浥玉回到大盛现身于皇兄面前,极有可能带给他麻烦,但为达目的,也只能冒险了。 只希望这浥玉真能发挥作用才好,不然就白费了他的心力了。 宇文无涛支颐,优间看着自己方才随笔书写的东西,貌似间谈道:「琅美人也应该听说了吧?淳王这些日子不知怎地发了性子,脾气大着了,朕打发去的人,个个都不管用,这会儿正愁着无人可使呢,就刚好瞧着你这尚侍貌似性情沉着冷静,胆识看来也挺好的……」 宇文无涛语毕,抬眼打量早已放下墨垂手而立,低垂脸让人瞧不出情绪的浥玉,视线再稍稍下移,满意的看到其腰间缀着一条以赤玉寒蝉为主饰的别致璎珞。「不禁让朕觉得,她或许是个能替朕把事给办好的人选。」 琅夜眉头轻蹙,她年纪虽小但并不呆傻,如何能轻易相信皇帝这番话?但不信又如何,她能够拒绝皇帝吗? 她望向浥玉,浥玉却仍一径敛首低眉,无从得知其想法,只得硬着头皮挤出话来:「臣妾能否问问皇上,要让浥尚侍去做什么呢?」想这淳王连皇帝派去的人都能不放在眼里,难道就会把一个小小妃妾处所的管事尚侍当作一回事吗? 本以为年纪还小的琅夜会很好摆布,没想到这小丫头却是不太好说话,宇文无涛模样看似慵懒闲适,但温润的嗓音明显低沉了些,似稍微失了耐性,「只不过是想让浥尚侍走一趟予祥宫,替朕给淳王送上一碗醒酒汤药罢了。」 很细微的变化,但琅夜感受到了,惊觉皇帝的心情或许并不像外表显现得那般清朗,琅夜情绪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皇帝嘴上说不过是给淳王送上一碗醒酒汤药,可是若真有这样简单,那皇帝之前派去的「许多人」,又怎会没有一个能把事给办成了呢? 琅夜既起了疑心,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作没察觉皇帝已显露不耐,再问:「浥尚侍是名弱女子,万一淳王因着醉意,误伤了她可该如何是好?」喝醉了的人,能信任吗? 「朕向琅美人担保浥尚侍的安全无虞。」宇文无涛表现得更为不耐了些,却也更加欣赏琅夜这孩子竟有胆子与他这个皇帝再三纠缠。 「不过只是要个能有胆重上劝淳王喝药的人罢了,琅美人实在忧思太过。」 琅夜心里清楚皇帝并不是真要征得她同意,只是一个「好」字,却是怎么也松不了口。「皇上身边这样多的能人都无功而返……」 琅夜还想找理由,却被宇文无涛沉眉截断:「朕不过想借用你的尚侍一会儿,琅美人难道就是这样的不乐意?」 琅夜见皇帝冷下脸来,心头一惊,忙起身向皇帝请罪,「臣妾不敢。」从前她的君主是她的父王,身为备受宠爱的么女,是全然无感何谓君如虎的,但在此际却是极为深刻的领教到了。 一直静默无声的浥玉见状,不得不由案边移步至琅夜身侧,向皇帝福身求恕:「皇上莫要怪罪公主,公主只是担心奴婢不能替皇上把事情办好而获罪,才会这样踌躇不定,否则只要是皇上所愿,公主哪里会有不乐意的呢?」 宫人皆仰赖皇帝天威生存,琅夜虽然年纪尚小,皇帝不一定会认真与之计较,偶有违言逆语,皇帝心情好时能当作是不懂事的撒娇,倘若心情不好,一径不识脸色的纠缠,就可能会让皇帝真心生厌了。 无论如何,琅夜已经嫁入后宫,注定是皇帝的人了,万一皇帝真心厌烦了琅夜,对琅夜、对岐阴都绝对不是好事。 浥玉再想躲避,也不得不站出来面对,反正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只能任人鱼肉。 她腰间的赤玉寒蜂,是奉命于夜里潜入她寝房的太监交给她的,与这枚寒蝉一同带到的是皇帝的警告一噤口。 之所以将赤红似血的寒蝉打成璎珞随身系着,就是在告诉皇帝,她会遵从皇帝之意,为了自己和琅夜及其它人的安危,无论是在淳王、或在其它人面前,甚至是在皇帝本人面前,都不会提起过去曾与年少时的皇帝与那个现在不知人在何处的少女见过面之事,她,会噤若寒蝉。 浥玉比谁都清楚皇帝的警告绝对不只是空泛的威胁…… 第11章 「哦?是这样吗?」宇文无涛轻问。 皇帝丝滑的嗓音听在耳里阴恻恻的,这明摆着矫情的一问,让琅夜不由背脊发寒。「是,臣妾对皇上自然是千依百顺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臣妾不乐意的呢?臣妾真的只是怕万一浥尚侍也是不中用,会让皇上失望罢了。」 「琅美人放宽心,就算没办妥,朕也绝不会怪罪你的尚侍,那么就有劳浥尚侍替朕走一趟予祥宫吧。」宇文无涛这会儿总算是露出满意的神色,冷凝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胡尔,还不快领浥尚侍下去。」 「是,小的遵命。」御前当差的大监胡尔应声上前,向浥玉客气说道:「请浥尚侍随小的来吧。」便领着浥玉离开晓风亭。 还真就这么刚好,贞夫人竟在此际手捧信佩返回了。贞夫人额上泛着薄汗,双颊轻红,气息不甚平稳,看模样该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回了信佩似的。 但浥玉已无法轻信大盛宫中任何人与事了,于是只向贞夫人施礼后便与之错身而去,贞夫人也没在意身为琅夜尚侍的浥玉怎会留下主子自己离开,只顾着要去讨好皇帝。 贞夫人一踏入凉亭就见琅夜垂首拘着身子,惊讶的娇嚷:「哎呀,这是这么了?琅美人是哪儿惹得皇上不开心了?」 这头皇帝未叫起,琅夜也不敢直起身子,待贞夫人出现一嚷,宇文无涛好似现在才发觉琅夜仍福身屈着膝,以温润语气道:「琅美人怎么还拘着身子?快快起身。」 「谢皇上。」琅夜依言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面色已恢复和善温柔,但看在她眼里只觉虚伪而让人生畏。 贞夫人将信佩呈予皇帝,巧笑锾和气氛,「皇上,浪美人年纪尚幼,就算有什么让皇上不快的,皇上也别与她较真呀,瞧,把琅美人原本一张娇芙蓉似的丽颜吓得如蜡纸般苍白,让人瞧着真是心疼。」 宇文无涛用指摩挲了下好不容易寻回的信佩,竟随手将其置于案上,道:「朕近日为了淳王心烦,脾气的确是大了点儿,琅美人别介意才好。」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是臣妾不懂事,明知皇上为淳王忧心,还不懂得该为皇上分忧……」琅夜按捺着对皇帝的畏惧,镇定的接下皇帝虚伪的安抚。 「好了,不说这些了,用完午膳后在这坐了许久,来,随朕逛一圈,活动活动身子,然后朕与翎儿一块儿送琅美人回烟秋阁吧。」宇文无涛说着便站起,朝琅夜伸出了手。 「是。」琅夜乖巧的将手放进皇帝温热的掌中,巧笑应和。 于是皇帝左拥着贞夫人,右手牵着琅夜,领着一行太监宫侍走在清风飒爽,绿意扶疏,景色明媚的湖畔。 琅夜温顺的跟在皇帝身边,栖息在皇帝温暖手心中的小手却是冰凉,皇帝还为此瞩人需每日为她呈上参桂茶或耆桂汤,以温暧她的手冷之症。 殊不知,琅夜之所以小手冰冷并非因为身体虚寒,而是因为窥知了皇帝真实的面向而心头微凉;一方面也为了方才被带离的浥玉担着一份心,表面看似轻松愉悦的伴君游园,实则是内心沉重呀。 一阵风过,掀起了尚留在晓风亭石案上,皇帝亲笔墨迹的一角。 只见未被纸镇按压住,正迎风飘荡沙沙作响的色白纯净的炼纸上,没有半个皇帝说要练的字,而是画了一只栖息在枯叶上的蝉。 蜂,嘶于夏,深秋后即死。而……嘶鸣止。 第四章 皇帝根本就安排好了,不管琅夜或是浥玉的意愿如何,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浥玉得要替淳王呈上醒酒汤药。 当浥玉被胡尔请下了凉亭,随之绕过一排植来半遮凉亭的矮树后,便见到一名小太监手捧着一只盛着汤药罐的托盘在等着她了。 浥玉默然跟在胡尔身后,一路朝着予祥宫而去,满心希望那个男人当真醉得不省人事,好让她能免去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场面。 在大殿上,他分明也看到她了,但他没有太明显的反应,而她也因太过惊吓,无从判断他到底还认不认识她。 应该忘了才是,毕竟自大殿相见以来,都没有丝毫动静不是吗?而且就算没忘,像他那样的男人又怎会在乎一个女人? 她恨不得能躲藏起来,偏偏皇帝有意将她推到他面前。虽然不知当年皇帝为何饶她性命,但她清楚记得皇帝眼中的杀意丝毫不逊于那个少女。 曾经不惜杀了她,也要让她离开宇文日正的皇帝,现在却又想着法子把她送到他的面前,皇帝的目的是什么?为何不肯直接跟她明说?只下令不可提及往事,其它什么都不说,要教她如何是好? 现在等在她前面的就像是完全没有遮掩,一眼即可视得的万丈深渊,而她却是没有退路,只能被逼着自己迈开脚,往下跳…… 其实从重瑶湖去往予祥宫的路途不算近,若是让身着层缀华衣、头簪珠翠的后宫妃妾在这初入夏的午后走这么一大段路,多少要流些汗,弄得妆糊发乱了的,可是紧张害怕的浥玉除了被风吹乱了的几丝鬓发,仍是瓷人似的未染汗,浑身没有一丝凌乱。 在浥玉心烦意乱间,他们一行人已来到予祥宫前。 看守予祥宫第一道门的太监见是胡尔领了人来,无须胡尔开口说明来意,立刻开启宫门,让入。 穿过外园来到第二道门时,胡尔有礼的向守门的侍卫开口道说来意:「我们奉皇上旨意,为淳王呈上醒酒汤药。」 第12章 「大监请进。」侍卫如何不识得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眼看跨过眼前这道门坎,就将见到那个男人,浥玉表面冷静的跟在胡尔身后,不断的坚定自己的内心,提醒自己千万要见机行事,不可出错,以免累及其他她珍视的无辜之人。 远远见到胡尔领了人来,窝在房门外的徐青书伸了个懒腰,无奈的思索这回该要如何打发胡尔,劝他不要惊动里头那只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一会儿的醉老虎。 王爷最近酒瘾又犯了,这瘾为何始终戒不掉,他是知道原因的,但可没胆说出口,奇怪的是皇帝,明知王爷酒瘾犯了,就任由王爷喝个痛快,待王爷自己觉得喝够了就会恢复正常,以往尽管也是忧心,却没像这次几乎日日遗人来呈醒酒为乐。 沉浸于烈酒中的王爷特别阴沉暴躁,皇帝还来添乱子,真不知皇帝是想整王爷,还是要整他们这些手下?正在心里埋怨皇帝的徐青书本来还懒洋洋的赖坐在地上,忽而拔地而起,一双属目锁定在行进间不时从胡尔身后晃见的窈窕身影。 浥玉与他记忆中相比只少了青春娇气,余则几乎未变,是以,他能轻易认出她来。 胡尔正欲开口向徐青书说明来意,徐青书先行开口了:「寒星小姐。」虽然已知唐寒星改名换姓,但他一时之间未及多想,以惯用旧名称呼她。 眼前的她不明所以的失踪多年,再次出现已然成为岐阴公主的陪嫁女侍浥玉,而王爷自那日从大殿返回后,虽然发了顿脾气,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采取任何行动,在现况不明之际,徐青书不敢表现出久别重逢的热络,只能尽礼数上的问候。 浥玉仔细端详一开口就能唤出她旧名的昂藏男子,从其面孔刚毅的线条中隐约还能看见年少时的轮廓,很快的,她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个男人当年的贴身小侍,悠悠出声:「是……青书吗?」 「是。」徐青书敬应。 浥玉得到肯定答案,却没再开口,回想当年,徐青书还只是个身量尚不及她的小小少年,现在却已经是个高过她两个头的魁梧男子了。 看着徐青书,回忆从前,浥玉心中不胜曦嘘,也觉心寒。想徐青书那时小小年纪却能谨守口风,丝毫未曾在她面前走露文立影真实身分等讯息,难怪如今能在内庭当差,真是有出息。 胡尔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大监,他是知悉皇帝与浥玉之间有何种纠葛,也清楚她与淳王有段过去、是淳王寻找了十余年的人,毕竟将皇帝的警告带给浥玉的人正是他。 见徐青书对着浥玉唤「寒星」小姐,浥玉未予反驳否认,还能回叫出徐青书之名,心知两人是旧识,于是无声静立一旁。 但眼看唤了彼此一声后就无语相视的两人,胡尔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适时装傻可是宫中行走必备技能之一。 等了一会儿两人依然没有后话,看来是不想叙旧,胡尔便取回主导权,仅针对徐青书在宫中称呼用词加以纠正,然后再一次强调来意,「这位是烟秋阁的浥玉尚侍,特奉皇上之命前来为淳王呈上醒酒汤药。」 胡尔抬手,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上捧着的禁罐,提醒徐青书他们是领了御令前来,可不能放任他们在外面干站着。 思及自家王爷此刻的状态,徐青书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放她进去。「王爷刚睡下不久,寒星小姐……浥尚侍还是把汤药交给小的,待晚些时候,再由小的呈与王爷服用,可好?」该等王爷酒醒,容他先向王爷禀报后,再让他们见面会比较适当。 浥玉是无所谓的,她本就不想与那个男人见面,正欲点头应好,站在一旁的胡尔又开口了。 「这可不行,皇上的意思是要浥尚侍亲手呈上,还得看着王爷确实饮下这汤药才行。」他的责任是执行皇帝的命令,至于命令合不合理,可就不是他这个太监能负责的了。 浥玉没坑声。 徐青书也只能应声道:「是,那么浥尚侍请吧。」 「咳嗯……」胡尔收到的命令是由浥玉独自呈上汤药即可,余下人等无须跟进,于是「明示」徐青书不用多事引路。 惯在宫中行走,又是常随宇文日正身旁之人,徐青书如何能不懂胡尔的明示,于是只推开门后便让到了一旁,那名小太监也同样机伶,立刻上前将托盘举至浥玉面前。 眼看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浥玉只能接过托盘,迈步跨入门去。 而她不过才向里走不到两步,身后的门就轻轻掩上了,那轻小的声响,让她清楚自己绝无退路,于是她只能忍住想逃离的冲动,往右方的寝室而去。 室内静谧无声,但空气中飘散着浓浓酒气,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皇帝所言或许有部分真实,偌大的寝殿中窗棂互通,竟能充斥消散不去的酒气,看来那男人确实是酒醉多日而无人能劝进汤药。 想着,走着,浥玉转眼已来到纱幔半掩的床前。 只见宇文日正没睡在床上,而是袒胸赤脚倚靠床柱而坐,床下散落着酒壶、酒坛,就是不见酒杯,看来他是以口就壶就坛狂饮了吧。 他低垂的脸被披散的发遮住了,无法看清他是醒是睡。 犹豫片刻,她才稍稍趋前轻唤:「王爷?王爷?」打算若无动静她就悄然离去,皇帝总不至于要她硬灌酒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喝药,是吧? 不时在梦里纠缠他的柔软嗓音,唤回了他正徘徊于清醒及昏沉睡意边缘的神智,宇文日正骤然清醒,睁眼转头抬望声音来处,「……」 第13章 浥玉被他突来的动作,吓得本就紧张不已的心更是狂跳了起来。 这时他看起来像是清醒着,于是浥玉连忙道:「王爷既是清醒着,那这醒酒汤药该是无用的了,小的这就去回禀皇上。」 说着,她微屈膝示意,便欲要转身离去,她非但不想与他共处一室,若能,她早在大殿上得知其身分后就跟朱信返回岐阴去了,只恨她无法轻易放下琅夜,也无法逃出皇帝的控制。 虽然意外她的到来,也还没准备好要面对她,但既然她人都来到面前了,怎么也没理由轻易放过她才是。「饮酒的人是本王,你却只消一眼便能判断本王没有醉?」 宇文日正慵懒地斜倚床柱,「一宫管事,就是如此轻率当差?」他心中不禁想:皇帝尽管从不过问他的事,但应该是知晓了些什么,否则怎会刻意把她弄来? 这几日皇帝三番四次着人送来汤药,都被守门的徐青书依他之令打发走了,徐青书敢仗他之势打发皇帝的人,现在却放了这女人进来,看来,也是该找个时间好好修理徐青书一顿了。 他的神态邪魅轻狂,比起印象中所识的他更具危险性。 曾与自己极为亲密的男人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却是陌生的诡异,不欲承认心里酸涩是因他而起,浥玉压抑着不流露出真实的脆弱,小心翼翼问道:「那么,王爷想喝这醒酒汤药吗?」 无法从他淡漠的表情及挑剔的言语间判断出他是否还识得她,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应对,他能一语道中她的宫职并不奇怪,毕竟她身着尚侍宫服,只要是宫中之人一眼便能辨知;但她仍不禁想,就连徐青书都能认出她来了,没道理他不认得…… 她好矛盾,既希望他已彻底忘了她,却又因他真忘了而心涌酸楚。 「有人服侍,本王为何不喝?」她的冷静从容可恨极了,没有一句解释和道歉,仿若他们打从一开始的关系就是王爷与尚侍,不曾相识相恋似的。 本以为心情已经坏到了极致,现在见到她如此,才知他的恶劣情绪根本没有下限,连日来的烦躁非但没有被一坛又一坛的烈酒浇熄,她冷静沉着、毫不知愧疚的样子就似泼洒在火苗上的热油,瞬间让他的怒火直窜天际。「怎么,一径愣站着,难不成还要本王教你这个当尚侍的该如何伺候上殿吗?」 他突来的阴鸷非常吓人。 浥玉压抑害怕移步上前,将托盘置于床边花几上,然后揭开药罐盖,将黑褐色的冷凉汤药倒入白玉碗中,只见沉浓汤药入了玉碗,却是呈现琥珀色,隐约可见碗底浮饰花纹,此番妙趣景象入眼,也没能引开浥玉半分注意力。 她放下药罐,来到宇文日正身旁单膝而跪,敛眼低首将盛着汤药的玉碗递呈至宇文日正面前。「王爷,请进汤药。」一心盼他快快饮下这碗汤药,好让她能够快些离开这里去跟皇帝交差。 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没能取悦他,「就只有这么一点服侍人的功夫?」 浥玉闻言,顺从的将手臂抬高把玉碗凑向他的唇边,「王爷,请进汤药。」 宇文日正眼神一瞬,更为暗沉了些,因为她始终耐住性子,反而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在她一出现时,便将她驱离,留她在眼前只是让他更为烦躁而已。 气恼之余他伸手欲接过碗,要开口令她离开时,浥玉见他启唇,忙又将碗更凑向他的嘴,且将碗倾斜了些许,好将汤药喂入他的嘴里。 毫无默契的下场便是玉碗翻倒,汤药倾洒。 宇文日正下意识的飞快伸手,却只堪堪接住玉碗,无力阻止汤药翻洒在他身上,此时闪过他脑海的想法是一幸好这汤药是凉透了的,否则,他的腹部及胯间必定伤害不小。 这个极可能形成的下场,让他心头不由一抖,邪傲阴鹫的神情也出现了裂痕,露出了些许的慌乱。浥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大跳,怔了怔,不自觉间放松紧绷着的冷静,下意识流露出担忧之色。 正要端出王爷脾气的宇文日正见她柔和了脸部表情,露出了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神态,错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过去。 酒意侵蚀之下一时恍惚,他竟不自觉的朝她伸出手,欲用指背轻轻抚过她的眉梢,却见他的手方触及她,浥玉的脸色骤然大变。 她那是什么表情?宇文日正的胸口彷佛被捅了一刀,痛极。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浥玉心惊,慌张之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躲开现在对她来说无异于唐突的抚触,这使得她的闪躲及惊色看在宇文日正眼里成为了嫌恶。 宇文日正恼怒之下,将本来还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玉碗随意朝远处掷去…… 第五章 玉碗落地,瞬间迸裂炸碎,清脆碎裂声响,惊了她的同时,他已把变了脸色的浥玉压制在床上。 …… *此处省略【7055】字。请谅解* 直到浥玉打理好自己,重新梳好头发欲出寝室时,宇文日正仍未醒来。 她凝视躺在床上犹自熟睡的、变得既疯狂又邪恶的男人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一踏出门,便见徐青书及胡尔等人低首站在门外阶下,却无人敢迎视她的眼,想来就算外面听不真切里头的动静,但发生了什么事,众人皆是了然于心了吧。 浥玉忍着羞惭之色,冷着脸,经过徐青书面前后,停下脚步对胡尔道:「现在,该领小的去向皇上复命了吧?」 第14章 难道这就是皇帝的目的,把她弄上宇文日正的床?但把她弄上宇文日正的床要做什么呢?如果不用顾虑琅夜,她或许会有勇气到皇帝面前问个究竟…… 胡尔这会儿不得不抬眼了,他装傻似不知发生何事般的陪笑道:「不劳浥尚侍再走一趟了,只请尚侍告诉小的王爷服用汤药与否,再由小的去回禀皇上即可。」 皇帝令浥玉亲送汤药一事,于礼已算是有些牵强了,而胡尔也真没料到淳王竟会对目前身为后宫尚侍的浥玉下手。 当听到里边隐约传来浥玉的挣扎动静时,他确实有些犹豫该不该阻止才好,可当他往前迈步时,却被徐青书打横伸出的手臂给撊住了,觑了眼徐青书刚硬森严的脸色又思及皇帝的计划后,只好识相的挪退了回原处老实的待着。 他待会肯定是要据实向皇帝报告的,所以胡尔觉得浥玉还是别在场的好,这是在他的权限之下所能付出的一丁点儿体贴之意。 浥玉没有情绪起伏的回道:「汤药翻洒了,王爷一口都没喝到,烦请大监转告皇上,王爷若要再蒙饮几日应该也是无碍的,汤药大可以省了,无须命人再送。」纵然心知皇帝说派来呈汤药的人都不管用,极有可能是要她前来的托词,但也不禁要想,莫不是派来一个他睡一个,来一双他睡一双吧? 但想必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该也是不怕让他糟蹋尽了才是,搞不好这些日子以来皇帝派来的人之所以都不中用,就是都同她一般被拉上了床,却都没能让那个男人喝下半口汤药的批注。 正当浥玉胡思乱想时,胡尔连忙应道:「是是是……」嘴上应是,但他可不敢把这些话搬到皇帝面前如实转述一遍,自会再拿出他的体贴,好生润饰一番的。「小的这就去回禀皇上……嗯……欸,可需要小的命人备来小轿,送尚侍返回烟秋阁?」 瞧这浥玉虽然身姿挺直,但一张漂亮的脸蛋却是毫无血色,柔弱的模样像是随时要晕倒似的,怕是不堪淳王一番猛浪摧残吧。 胡尔话说得再小心翼翼,仍是让人遐思无限,很是尴尬。 「……不用。」虽然确实有些酸疼,但倒是不妨碍行动,若真的从宇文日正的宫里乘小轿回去,无异于敲锣打鼓张扬她上了淳王的床一样。 虽说此事或许早晚会传开来,但她现在有一堆混乱需要厘清,不需现在就惹来注目眼光添乱,她已经够乱的了。 胡尔及那不知名的小太监是皇帝的人,自然是除非皇帝允准,否则应该没有胆子敢乱皭舌根,但她管不了皇帝的心思。 而予祥宫里头有徐青书在,应该不需她担心才是。 「寒星小……浥尚侍,王爷已经连喝了几日的酒了……你别怪……」徐青书想替自家王爷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话说了一半便支吾没了后话。 浥玉根本也没心思再听徐青书言说,她疲倦至极的挥了挥手,示意徐青书无须多言后,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离去。 第六章 在回烟秋阁的路上,浥玉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没印象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待她转过一弯尚未开花的芸香小径,见到烟秋阁高门的同时,就看到了琅夜和靘水的身影。 想必她们应该是为她还没返回感到焦急难安,才会在阁外等候她吧。 深沉而徐缓的做了一番调息,她放松表情,柔和脸部线条,打定主意绝不让琅夜察觉到丝毫异状。 她没有多余的精神跟琅夜交代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一团混乱,何况还是在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是一团乱的状况之下。 唯一确定的是,就算琅夜将来知晓了她与宇文日正之间发生的事,那也只会是旧时恋人的激情重逢、情难自禁,而不是淫威逼迫下的无奈就范;只因维护琅夜是出于她自愿,不能让琅夜感到一丝歉疚…… 看到浥玉的身影从芸香丛后出现的琅夜立时朝她奔来。 「玉姊姊,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淳王可是喝了皇上赐的汤药?他有没有为难你?」琅夜拉着浥玉就是一连串的提问,深怕淳王像听说的好发脾气,万一发了性子,伤着了浥玉就不好了。 「没事,只不过送碗汤药而已,还能出什么事呢?」浥玉试着找出合理的说词搪塞过去:「去这么久是因为那端着汤罐的小太监没留神,给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将大半汤药给洒了,我们一行人不得不绕去太医院请人新熬了汤药,再重将新药给淳王送去;进了予祥宫又劝了好一会儿,淳王才肯喝了一两口,好让我跟皇上交差,这两头耽搁,才会花了这许久的时间。」 浥玉不知道实情到底瞒不瞒得住,或能瞒住多久,毕竟那个男人胆敢在宫中做出那种事来,似乎真如他所言有皇帝为他撑腰,应该不会在意他淫秽后宫之事让人得知。 可眼下她只管暂且应付琅夜就好,以后的事就等事情发生后再说了。 「公主为了等尚侍回来,已经耽误了与邵美人之约,方才邵美人还派人来催呢。」水是巫家女,心眼较一般人来得通透,看出浥玉神色不若平常,却是不动声色一派轻松的笑道。 靘水曾任岐阴后宫女官,对男女之事知之甚详,看出浥玉眼中透露着疲乏及混乱,还观察到浥玉的衣裙有些不正常的皱褶,也似重新梳过发;呈送汤药能弄成如此她是不信的,且宫中通往重要宫殿的路径上,哪能说有石头绊脚就有石头的? 第15章 靘水知晓必定有事发生,便帮着浥玉转移琅夜的注意,「尚侍在日头下奔走许久,也该感到乏了,公主就让尚侍回房歇会儿,甶小的陪公主去留夏阁赴约可好?」 琅夜毕竟还是单纯的少女,眼色自然不如靘水灵敏,「当然好,玉姊姊前日有些着凉还没完全调养好,若睡了一会儿仍不解乏,晚上就别出来照顾我了,晚膳会帮姊姊送进房里,姊姊就安心歇着。」 琅夜踮着脚尖伸手,用手背轻轻探了探浥玉的额头,触手微凉,也是让她忧心。 拉下琅夜关心她的柔软小手,浥玉更加觉得自己为这孩子做的任何事都不是犠牲,虽非自身骨肉,但为了这个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做的决心非常坚定。 「好,公主别担心我,去玩吧。」想要叮嘱琅夜留心,千万小心要避开宇文日正,但犹豫突然如此交代必定引来追问,浥玉只好忍了下来,转而对靘水道:「凡事千万谨慎小心,如有突发状况,无论如何一定要来通知我,知道吗?」 浥玉的那句「知道吗?」轻得仿若只是微风抚过,但靘水却听得沉声入耳,明白浥玉的认真,靘水不敢轻忽以待。「是,水儿晓得轻重,尚侍放心去休息吧。」 「嗯,你们快去留夏阁赴约吧。」目送琅夜及靘水往外走后,浥玉总算能返回自己的房间。 沐浴更衣后的放松感,使得压抑着的倦意袭来,让她不得不放弃强撑的精神,顺从本能蜷缩至床上。 但她睡不安稳,梦中纠缠的惊餍让她越睡越累,也越不安宁,折磨得她好累…… 翻来覆去的断续睡眠并没办法消除她身心的疲惫,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见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浥玉的思绪无法抑制的绕到宇文日正身上一 笃厚质朴、纯粹温和是为淳,但现在的那个男人从头到脚、由里至外,有哪里配得「淳」如此意象佳美的封号? 当年他化名文立影,真名日正与化名相应,立影极有可能是他的字。本名日正,如日正中、至极盛也。 由命名即可知先帝对他这个嫡皇长子必定极为珍视。那么,为何继位的不是他,而是那个曾经表现出万事只以兄长利益为重的弟弟宇文无涛? 但这疑问她无人可问,此种宫闱之事,谁没有忌讳?想来也是无解的了。 浥玉再试着回想从前的宇文日正,但眼前浮现的却是午后粗暴对待,以琅夜胁逼她顺从时的那个邪狂面目…… 想着想着,她竟然有些不敢确定一直以来存在记忆里的形象,会否是这些年她用想象力幻塑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属于真实的记忆? 毕竟,她回到岐阴后,病了好些日子,记忆出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呀。 忆起那场「病」,她心口倏地一沉,一股恶寒窜过全身。 当年怀抱着毓秀死去的恐惧,及被饶过一命的迫切逃离他而急往岐阴而行的途中她小产了……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无知中失去的孩子,是她心中第二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脸色瞬间刹白,及时想到一场欢爱过后可能会有的后果……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善后时,有人轻敲房门,心想若来人是靘水,正好是个能够商量的对象,于是她立刻翻身坐起,同时应声:「进来。」 但见掌灯推门进来的不是靘水,也不是向来在她及琅夜身边走动的朱雅等岐阴侍女,而是大盛内侍府指派至烟秋阁当差的中侍璐子。 璐子手持烛台,将房内灯火一一点起,柔声向浥玉说道:「尚侍既然醒了,那小的去端晚膳进来可好?」 她被交代这个时候要来瞧瞧浥玉醒了没有,好为其备膳,但同时也被叮咛不可惊扰浥玉休息,因此璐子方才敲门时用的是非常轻的力道,若房内没有响应,她就会再晚一些过来探看。 浥玉勉强自己收敛表情跟情绪,从坐着的床沿站起,摇首拒绝了点好灯后,要过来协助她梳发着衣的璐子。 她站在妆台前边梳发边回应璐子:「我不觉得饿,但可以帮我端碗汤过来。」本来什么都不想吃,但不想在宫侍前露出太明显的异样,所以还是要了点汤垫垫胃。「对了,靘水和朱雅她们呢?都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着?」 虽说此时正是用膳时分,但依她们之间的默契,除非个个都分不开身,否则不该让璐子过来她房里才是,那么那些孩子在忙什么大事吗? 浥玉似随口一问,不欲让璐子看出她的思绪,璐子毕竟是大盛人,能否信任还说不准,她心中仍有些防备。 「是,但公主现下并不在阁中。」璐子详实的告知浥玉知晓琅夜等人的去向:「近傍晚时,贞夫人差人前来邀请公主和各宫主子们于丹枫园夜宴,说是皇后要与众主子商议秋灯节该如何置办。靘水姊和朱雅随公主一块儿赴宴,兼美本来留了下来,但方才跟着一起去的瑄子回来说,皇后想听公主演奏岐阴余音之声,于是公主交代兼美取出余音,将其送往丹枫园。」 浥玉无法忽略璐子所言的关键「皇后」二字,表示今晚虽然是由贞夫人出面召宴,但似乎夜宴真正的主人是齐皇后,对此,她心里颇感讶异。 现在不过春末夏初,怎么就要急着商议秋灯节的事宜了呢? 而且,皇后不视后宫事务并非近年之事,宫中事务据闻是由皇后亲旨父予页夫人全权处理,有贞夫人将后宫事务管理得井然有序、毫无差池,皇后无论正式或非正式场合都不见出现,今夜皇后召宴,实在有些反常…… 第16章 「兼美已经将琴送去了?」这就难怪不是靘水她们来探她睡醒与否了,「余音」是岐阴王宫中收藏的两把绝品玉片琴之一,是太女特赐琅夜的嫁妆,甚为贵重,取琴一事确实需要谨慎。 余音以岐阴稀产刚玉所制,上好的刚玉坚硬,难以雕琢,欲制音律正确的琴片,不但费工费时也费玉材,往往百来斤的刚玉也制不出一把堪称绝品的玉片琴所需的玉片;更别说置于玉片下的鸣竹及鸣铜也都需以极上乘的材料,同榡是以极细缴的工法打造,制琴着实是费料费工费时的。 「还没,兼美才刚入库房。」璐子回道。 「那我过去看看。」浥玉梳顺了发,放下梳子,时间已晚本不打算绾发,但略迟疑了下,又从屉里捻了根绯色发带,随手束起发,让长长的发丝不至于凌乱飘散,既碍事又易遮掩视线阻碍行动。「你自去忙吧,汤我晚些时候再喝也无妨。」 「是,但若尚侍待会儿打算要与兼美一道将琴送去,就需再加件衣裳才好,外面起风了呢。」璐子细心机伶,小跑至挂架上取来一件水色长衫,递至浥玉眼下。 「好,谢谢你。」浥玉暗自记下璐子的贴心,接下长衫穿上,将发撩出衣领,便出房到库房去找兼美了。 刚到库房门口,就见兼美捧抱着一只金丝楠木盒,正要走出来,浥玉连忙让到一旁,免得撞上了。 「尚侍可是有精神了?」兼美看到浥玉可开心了。 「留心脚下。」见兼美一副毛躁样,她不由眉头轻蹙叮咛:「仔细别砸了琴。」 余音长二尺半、觅半尺,以四十九片不问厚达的刚玉为面,但最厚的也不过五折丝网那样厚,而最达的不但可透光,放在书页上甚至能透过玉片来看字;铜竹鸣管也是极为精薄的,所以这样一把琴,单只靠兼美这样的小女子捧在手上,也不至于感到吃力。 「尚侍要与兼美一同去丹枫园吧?」兼美收敛了些,但顾不得害怕浥玉严肃的脸色,忙不迭的道:「倘若尚侍去了,想必公主就能放心,不怕会在皇后和众多妃妾宫人面前丢脸了。」 她们这些人中,真正擅奏玉片琴的人是浥玉,琅夜虽也擅长弹琴,但她擅长的是弦琴,并不是岐阴特有的玉片琴。 公主不可能自曝其短,想必因为开口说想听余音的人是皇后,公主不好推拒,只好令瑄子回来要她取琴。 这会儿见到浥玉已起身出了房,兼美连忙将公主可能遇到的困境告知,希望浥玉前来库房是欲亲自将琴送往丹枫园。 「我会跟你一起将琴送至丹枫园,可是我没打算进入宴场,公主虽然不算擅奏余音,但其实也并非太差。大盛乐音以丝竹为主,玉片琴乃岐阴特有,就算公主奏的不甚好也不打紧,想必皇后也不过图个新鲜罢了,重要的是,公主需要习惯自己独当一面,在皇后及众人面前也不可心虚怯场。」 浥玉边说边接过瑄子递给她的库房钥匙,把门重锁上后,将钥匙收至系在腰带上的荷包内,欲见到靘水时再交予她保管。 「是。」兼美清楚浥玉对待及管教她们的方式,虽然疼爱,但绝不纵宠,是以浥玉既已决定如此,她自是不敢再多劝说了。 浥玉见兼美拿妥了琴,便转身带头往丹枫园而去…… 明明是初夏,可入夜后,风一吹,真个是夜凉如水。 多亏璐子细心要她加件外衣,不然夜风浸骨,怕是要染风寒病上一场了。一步出室外,浥玉便拢起长衫衣领不让风从领口窜入。 瑄子在前头掌灯替兼美照路,她走在后面看顾,以防有什么状况,好保玉片琴周全,幸而丹枫园距离烟秋阁并不算远,很快的,她们一行已经进入园中。 夜宴设于一座被枫林环抱的水榭之上,透过树影交错及反映着通明灯火的水波滥动,那座水榭的氛围太过艳魅。若不是知道这场夜宴的主人是皇后,会以为此处更适合让皇帝于此宣淫作乐……思及此,她方才倒是忘了问清楚,于是开口问道:「皇上也在吗?」 「皇帝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不来了。」回话的是一开始就跟来伺候的瑄子。 正当浥玉向瑄子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的时候,便见到中宫大监秦良不知为何竟站在外面,看见她们一行人到来,立时指示一旁的小太监一起下了长阶。 秦良来到浥玉面前,施礼作揖道:「浥尚侍来了。」 「秦大监好。」回礼后,见两名小太监伸手接过兼美手中的琴盒,好让身着长裙的兼美和瑄子能空出手来拾裙上阶,浥玉忙再向秦良道谢:「谢谢大监如此体贴丫头们。」 这秦良,生得异常美丽,一双媚眼含春,一抹朱唇未点而红;拥有如此美貌却又未掩男性特质,并未予人阴柔流气之感,是个气质外貌宜男宜女之人;若换身文衫或武服,说他是能在御前行走的辅官或禁卫,她也是信的。 她与秦良不曾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大多是在人多的场合打个照面,这会儿算是初次说上话,没想到秦良竟然对她这个主子尚未承宠的管事尚侍如此客气及礼遇,着实让她感到有些意外了。 「浥尚侍客气了。」秦良很刻意的扫过浥玉简单束起的发及一身常服,唇畔抿起一抹柔笑道:「浥尚侍仪容不整,这会儿就别进去了,有靘水在里头伺候琅美人,应该不至于会出差错的。」 听到秦良的话,此际已上到露台的兼美本来还抱持些微希望,这时算是全没了,只好接过小太监递还给她的琴盒,与瑄子往里头去了。 第17章 阶下的浥玉没空理会兼美,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秦良身上,她迎视秦良深邃幽暗的眸子,就着灯火试着看懂他眼底瞧不真切的深意。「谢谢大监提醒,我本来就只打算在此止步。」 她感觉得到秦良的刻意,只是不知道他的用意为何,明明不相熟,却又能肯定他对她不具恶意。 「此处风大露重,浥尚侍虽着外衫,但还是略嫌单薄了些,我唤个小家伙替你掌灯,送你回烟秋阁可好?」秦良字面及语气都是问句,但却是不待浥玉回应便扬手召唤,一名小太监旋即举着一盏手灯站上前来。 秦良根本摆明了不欲让她于此地久留。 「谢过大监,那就劳烦这位公公了。」浥玉也没有推辞,遂他之意,点头谢过后,便随小太监步离这座水榭。 秦良目送浥玉娉婷身影渐渐远去,末久便消失在视线中,他却不急着回到夜宴中,就这么凝望着浥玉离去的方向,对着重重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秦良身后冒出一道隐含恼意的女声打破这方宁静:「明知主子意欲见那无端承幸的女人,你却故意违背主子心意,私自作主把人赶走,难道就不怕惹怒主子?」 秦良不知此女竟还有未被清除的眼线藏在予祥宫,竟把浥玉午后承幸于淳王之事通报了皇后,迫使他不得不将计划加快已然让他愠怒。此女的嚣张更是再次触怒了他的禁忌,瞬了瞬眼,垂睫旋身与来人错身之际,低声丢下坚定的一句: 「不怕。你若要嚼舌尽管去,可你,没有质问我的资格。」遂自顾拾阶而上,连瞥都没瞥来人一眼。 唯一庆幸的是,此女并不知道浥玉就是当年的唐寒星,所以皇后还不至于完全失控。 当他得知皇帝欲将浥玉引回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背弃曾经许下的誓言,多年的纠缠,也到了该有个终结时,如果他的主子仍然执迷不悟、无法自行了断,那就由他来出手,替主子,做个了断…… 宇文日正沉睡醒来后,醉意已差不多退尽。 记忆虽然有些混乱,但自己的状态他很清楚,再加上室内浓厚的酒气中也嗅得到残留着情欲的气味,让他得以判断记忆中的片段应该不是绮梦一场。 …… *此处省略【725】字。请谅解* 第七章 「酒醒了?」 宇文无涛放下朱笔,看着未经通传就能进入御书房,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寻了个舒适位子坐下的异母兄长。 「你不是让人送了醒酒汤药来吗?」宇文日正一屁股坐在为了让皇帝枇阅奏折累了时得以小憩一会儿的双连搨上,半眯着眼看着神情爽朗、一派轻松的皇帝弟弟讽道。 「我一连送了好些日子了,看来今日的醒酒汤药才见效?」笑得极致亲蔼的宇文无涛看到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胡尔,点头同意让人送茶水进来。 胡尔立刻领着小太监把一见淳王往御书房来,就赶紧准备好的茶盅分送至皇帝及淳王面前,然后训练有素的退出御书房。 待胡尔等人消失在门后,宇文日正才续道:「你是打算继续跟我胡扯,还是要痛快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弟弟漂亮脸上那完美到刺眼的笑容,他扳着手指关节发出喀喀声响,明示皇帝自己一点都不介意活动筋骨。 宇文无涛很明确的收到兄长的威胁,心中自动翻译了他的那句话的真实意思:如果你打算继续胡扯下去,我就打到你痛快的说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 「没头没尾的,是想要我痛快的告诉你什么呢?」 好久没活动拳脚了,怠忽武艺多日,若兄长有兴致,他倒是挺乐意奉陪,反正他们兄弟俩拳脚功夫不分上下,今天若换成是么弟宇文日向来到面前威胁他,他肯定乖乖吐实,要他招三分,绝对自动奉送十分,他可没胆子像面对宇文日正这般的嘻皮笑脸。 「是你把她弄来我宫里的,为什么?」手真的很痒。 「她?谁?我弄了谁去你宫里?」一个无辜到让人发指的眼神会招来什么,宇文无涛已做好准备。 果然如他所料,话音方落,宇文日正就从间坐的双连搨上跃起,迅捷扑身而来,瞬间一只拳头已经来到眼前,直直对准他的脑门而来,确实是有打爆他脑袋的意图。 「看来那醒酒汤药虽然让你酒醒了,可却没能让你心情变好,怎么,是药太难喝?还是送药的人伺候得不够周到?但据胡尔回报,你似乎挺满意人家的伺候……」 拳风扑面,宇文无涛火速沉身再一个旋身,利落躲开兄长强而有力的重拳,随即跃过摊满了奏折的桌面,一派轻松的站定于案下,一连流畅而极其华丽的动作间仍是不忘耍嘴皮子。 只见一记重拳轰然落在椅背上,正正就在方才皇帝头部的位置击穿一个拳洞,椅子其余部分却是连一丝龟裂都无,可见宇文日正用的不是銮劲,而是内力,以如此狠招对付自己的弟弟,也算是够狠的了。 「……皇兄,你……该不会是有心除去弟弟我,意图篡夺皇位吧?」宇文无涛右手抚着心口,貌似凄楚揪心,倾诉心意:「你明知道,只消你说一句想要这皇位,弟弟我能毫无留恋的立即下诏罪己、襌位于你……哥哥你又何须下此重手?」 「……你要是真敢掉下一滴泪来,我就……」就怎样?他还真是害怕皇帝会拿出小时候胡搅蛮缠、撒泼哭闹的无赖本事。 第18章 堂堂九五至尊不要脸面,他看了却嫌伤眼,真不晓得皇帝的母妃在怀他时到底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才能生出这么一个教人万分头疼的妖孽来。 「就怎样?」一抹了然的笑勾在嘴角,宇文无涛明白疼爱他的兄长还真不能拿他如何,不是畏惧于他的皇帝身分,而是真切的拿自己没有办法。 「若当真把我惹毛了,我就到老么那去跟他对调,让他携家带眷回来与你,做、伴。」貌似毫无墨碍、没有克星的皇帝内心里藏掖着什么心事,宇文日正可是再清楚不过的,将人驱离,不代表心也能因此清净,情不知所起,捂住而耳朵,他自己也是为情所苦之人,如何不了解皇帝的感受? 被兄长直戳痛处,宇文无涛嘴角那抹笑瞬间冷却。 他不再嘻闹,直视宇文日正道:「人是我有心送去的没错,但那是因为前些日子分明见你在大殿上不顾身分的直盯着她看,却又不见你出手,想你会否是忌讳她为岐阴公主陪嫁而不敢动手,我才想个名目把人送到你宫里去。这些年我送女人给你送得可勤快了,从没见你如此冷脸找我寻衅,你现在到底不满意什么? 不满意我多事?还是不满意她的伺候?也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你若不喜欢就算了,有必要跑来找我撒气吗?」 皇帝的神情看似冷静,但眼中隐见火光,大抵是因为他故意提及其痛处而心中恼火吧。宇文日正没再继续刺激皇帝的情绪,接受了他的说词,反倒为自己的多心感到有些愧疚。「你清楚我一直在找人。」 想他与皇帝自小亲密,任谁都不可尽信,唯有两个弟弟是他可以毫无条件去信任的,所以宇文日正自觉不该疑心手足。 「我当然知道你在找那个与你有过短暂情缘的女人,但你从不让我插手寻人之事,我也就从不过问干涉。」 宇文无涛皱眉,貌似不解宇文日正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打定主意是要装傻到底的。「话说到一半,怎么突然提起这事?这跟我们方才正在说的有什么干系?」 正是兄长的绝对信任,才让他得以操控影卫拦截信息、遮避兄长耳目,将浥玉隐藏在岐阴如此之久。 当年他之所以在最后一刻打消杀意,放浥玉一条生路,是因为他没有把握杀害她的事迹永远不会败露,担心若有朝一日让兄长知悉了是他与人共谋杀了浥玉,那么他们的手足之情恐会毁于一旦。 十余年来,事情确实朝着他所忧心的方向发展,兄长非但从未放弃寻找浥玉,甚至因为失去她,而患了最伤男人自尊的隐疾,多年来药石无效,医术最精良的太医也束手无策,私下总对他说此疾其实无关躯体五脏,而是由心而生。 兄长无嗣,无人知晓他最是心急,尤其近年更是焦虑日盛。 除去了干政的心头之患后,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只剩下一个一为宇文皇室留下尊贵而干净的血脉。 他,以及同为齐氐之女所生的么弟,因为沾染了齐氐之血,已然玷污皇室血统;他们的后嗣不配继承宇文江山,所以他更为迫切需要兄长的子嗣来延续宇文皇室正统的血脉。 若然兄长这头终是无望,他就只能从旁系宗亲中挑选后继之人,虽然他们三兄弟都正值盛年且健康无虞,但难保天有不测风云,为避免重蹈幼主登基而外戚权臣干政的覆辙,他不能再拖延下决定的时间了,他要快点培植得以接掌江山之人。 替兄长侍寝的宫侍无一人成功有娠,考虑兄长心系不忘的浥玉年纪已然不轻,再蹉跎下去将过生育之期,所以,他无法计较宇文皇嗣将混有异族血统,与岐阴太女交换利益,以娶岐阴公主、协助其边境安全以及减免岁贡,换得浥玉为陪嫁,让她来到大盛宫中。 虽然这等同将已点燃的引火线捻在自己指尖,稍有不慎,将会引火上身,但他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幸而这最后、也最险的一招,已收成效,予祥宫中为兄长整理内寝的宫侍是他安插的心腹,据其午后传来的消息判断,浥玉果真是医治兄长的心乐。 事实如此,他也只能庆幸当年没有当真断绝了如今的希望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决定排除所有可能的危害,以保浥玉,好让她顺利为宇文皇室生下后继皇嗣…… 「当然有关,可知奉你之令送药的那个女人,正是我多年来遍寻不着的人?」宇文日正本以为皇帝应该是知晓了什么,才特来询问,但看皇帝神情坦然,且皇帝方才说的没错,他从末让其插手寻找浥玉一事,向来尊重他的皇帝应不至于多事才是。 「我不知道。」宇文无涛貌似惊讶的说:「竟是有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我自己尚且心乱无章,厘不清心绪了,又有什么心思说与你知晓。」宇文日正叹道。 「找了她这么久,她既然出现了,你心喜都该来不及了,心乱什么呢?」宇文无涛真是唱作俱佳,想要引出宇文日正的心结,将之解开,好让过去永远的、稳妥的被彻底掩盖。「那你在大殿上就认出她来了?」 「没错。」他也的确该找个人好好聊一聊,能说心事的还有谁呢。 「为何不立时与她相认?」宇文无涛没有回避兄长的视线,沉稳的与之对视,冷静而小心的应对,问出心中疑惑。 「……」宇文日正看着皇帝认真的等着他的回答,挣扎了一会儿,便决心将无法轻易对人倾诉的心事透露予皇帝知晓:「我害怕她看着我的眼神。」 第19章 「什么?眼神?」宇文无涛皱眉,当真没料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他此时的表情跟反应可是没掺半点虚假。 「她认出我时,眼中除了震惊外尽是恐惧,没有半点喜悦及思念之情……那不是久别重逢的反应,是以我不敢去向她追究当年离开的原因,害怕会得到让我无法承受的答案。」宇文日正将内心的恐惧向皇帝倾诉。 看着兄长为了一个女人的眼神而惶惶不安、心神不宁的脆弱模样,宇文无涛心底划过一缕难以言说的惆怅和酸楚。「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不知道,这些日子心乱如麻的根本无法静心思考。」宇文日正道。 「其它的我不懂,也懒得管,反正你今日已经把人拖上了床,如果对她情深依旧,那就听我一句劝,别再追究过去,不论她当年为何突然失纵,反正她现在活生生的重又出现在你面前了,只管牢牢抓住她就是了。」宇文无涛劝道。 宇文无涛确定浥玉会编造出当年离去的合理说词,而不抖出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相信浥玉能严守此事直到死去,所以他只需尽快让另一个参与过去的人去到她该去的地方,让她远离浥玉即可。 「你何时成了想法如此单纯的人了?」皇帝的心思向来比他来得复杂,怎现下说的话却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说出来的一样?宇文日正觉得讶异。 照道理,皇帝应该阻止一个无端失踪多年后,又以岐阴公主陪嫁身分现身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应该比他还更想要弄清楚她的底细及过去,不欲让她待在他近处才是。 「若我说,我欲将她收押至监刑部施行拷问,你会愿意?」宇文无涛见招拆招,不让兄长起丝毫疑心。 「你为她魂牵梦萦十余年,有谁比我更清楚?我能忍心再拆散你们吗?何况岐阴向来仰赖我朝,如何敢有危害之心,即使敢,诛灭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国,于我大盛来说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的事,是以我并不担忧她会否是岐阴细作,就算是,又如何?难道我大盛还怕了一个蕞尔小国不成?」 皇帝所言的确是事实,岐阴断不敢对大盛有丝毫恶意,宇文日正接受了向来多心的弟弟在对此事毫无戒心的说词。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只要面对她就半点也洒脱不起来,父皇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实在太没出息了。」 宇文日正忆起父皇临死前对他的失望又难舍疼爱的无奈神情,心境豁然开朗,他还纠结什么呢?父皇临终时都接受了他的无用,仍视他为爱子,他何不抛开一切,就如弟弟所言牢牢抓住她就好? 「看来,你是想通了。」眼看兄长沉思一会儿后脸色转变,本来抑郁阴沉的眉宇舒展开来了,宇文无涛的心,也跟着轻松了些许。 「你说的没错,我纠结再多终是无解。」宇文日正心境一转,打算返回自己的寝宫了,他步下阶梯,朝皇帝的方向走去。「那就找个适当的时候,把她弄到我宫里来吧。」 宇文无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但瞬间既逝。「此事倒是不急,我知你尚且不知该如何待她,在你确定心意之前,也不便将她公开指婚于你,就让她暂时多陪陪岐阴公主吧。小公主年纪尚幼,很是依赖这位尚侍,我会寻个理由让她能随时应你所召,如此可好?」 除了后宫尚未清理干净之外,宇文无涛想先确定浥玉能否顺利受孕,才能决定该给浥玉何种名分。再来,他确实对岐阴太女承诺过不可伤害琅夜身心,所以不打算硬将浥玉从琅夜身边带走。 「你很在意那个小公主?」宇文日正因皇帝对岐阴公主有着怜惜之心,不由想起远在边境的可怜人儿,一直以来严守分际,从不评断皇帝感情之私的他,此时却是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 「不是那种在意,她还小。」宇文无涛眼中的琅夜,就只是个聪敏而天性纯净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她有勇气与他对峙,所以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而已,不得不说他虽是九五至尊,却终究只是肉胎凡骨,柔情万种的千依百顺不一定能讨得他的欢心,独特而适度的任性反而容易掳获他的注意,只可惜,胆敢在他面前放肆展露个性的女人没有几个,而放肆得最得他心的那一个,被他赶去遥远的边境了…… 「若真喜欢,也得忍。」宇文日正看皇帝不再回话,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警言两句。而当他从皇帝身边经过时又忍不住多嘴,停下脚步替那可怜人儿问了句:「如今齐贼势力已然瓦解,不考虑把人接回来吗?」接谁,不用明说,彼此心知肚明。 「……再说吧。」宇文无涛已转身,正抬脚上阶,闻声虽稍稍迟疑,但没停下步伐。 「别熬太晚,折子不会自个儿长脚跑了,今日看不完,明日再看也行。」宇文日正不再追问,看着皇帝的背影,抑下一声叹息。 为了不负父皇期望,皇帝付出了所有心力,除了顾及手足亲情之外,不容自己有丝毫心软,不如他和么弟偶尔还能任性行事,顺心而为,是真的非常辛苦。 「知道了。」宇文无涛心头一阵温暖,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就是兄长。 自小,他眼中看到的母妃总是在哭,即使是笑,也像哭。 母妃明明笑起来很美、很受父皇疼爱,但在父皇看不到的地方、在人们的眼光之外,母妃就像一尊面无表情的空壳人偶,唯一证明她是活人的生气,就是从她那双美而空洞无神的眼中似流不尽的泪水。 第20章 母妃把她的笑容留在人前,躲着所有的人哭,唯独不躲他,因为,母妃的眼里根本没有他。他不懂母妃的泪、至今不懂,年幼的他害怕与那样的母妃独处,到后来他更害怕在人前笑颜如花的母妃,因为他看到的笑,是哭。 所以他总是躲着母妃,镇日跟着对他真心笑着的、耐心照护着他、陪他玩耍读书的兄长;兄长给了幼小的他安全感,所以自小不曾嫉妒过父皇对兄长的特别偏爱,因为他也最爱兄长。 方才说随时能让位之言也绝非矫情空话,他,丝毫不恋栈皇位,只在乎…… 不,现在不能说只在乎兄长一人而已了。 但即使心中还放了别人,兄长也永远是他最在乎的那一个,如若要他舍命选择换取一人平安,丝毫不需犹豫,那人会是兄长…… 浥玉好不容易得了空,立刻找来靘水。 房门一关,她劈头就问靘水:「你能否在不惊动宫中太医院的情况下,配出避娠药来?」 「能。」靘水毫不意外的冷静给予浥玉肯定的答案。 因为昨日午后见浥玉奉命为淳王呈药返回后模样有异,靘水晚上忍不住偷偷为浥玉求请了神卦,因而心中有数,是以不觉意外。「我从岐阴带来的数种香丸内揉藏了药材,是可以配出避娠药来,可若要长期使用,就需要有技巧的从太医院领取部分药材,余的再靠凛松想办法送进来了。但这些我都会处理妥当,尚侍无须忧心。」 「长期?我并不希望会有长期服用的需要……先帮我配出这次的就可以了。」浥玉想到可能会有所谓的「长期」,心口不由一紧。 「是。」靘水也不戳破浥玉的自欺,乖顺应答。 浥玉见靘水对她突然讨要避娠药丝毫不觉奇怪,也没有追问究竟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没有话要问我?」 「不瞒尚侍,昨日见你送药回来时神色有异,晚上陪公主回来后夜里难眠,于是替你请了一只神卦,卦象显示为『旧缘未尽』,所以我猜,让你需要服用避娠药的那个人该是故人……或许正是予祥宫主人?」 送醒酒汤药去予祥宫,回来就需要避娠药,胆敢、且能在予祥宫中宣淫的,除了淳王还能作第二人想吗? 大盛虽不替太监施行阉割之术,但凡太监必须于入宫前服用永久绝育断欲的猛药,再于每季补服以达防范之效,是以太监难以淫乱后宫。而于内庭行走的禁卫也于入宫当值前服用短暂性禁欲汤药,除少数皇帝亲卫外不得单独行动,且以严酷之连坐法束缚,所以够有「胆量」违犯宫禁的禁卫,自大盛开朝以来还没出现过。 因而靘水大胆判断,事主应是淳王…… 浥玉既然需要靘水的帮忙,就没打算要隐瞒她,于是承认道:「对,他的确是故人……你请的神卦中,除了看到我与他旧缘未尽外,可还能看得出此缘何时结束?又,除了我之外,他与烟秋阁中的其它人会否有所牵扯?」 浥玉似在靘水身上看见一丝曙光,忙不迭追问。 靘水却不得不朝浥玉泼去一盆冷水,摇了摇头,「卦象并未透露更多。」 「是吗……」说不觉失望是骗人的,未来茫然,实在难以安心呀。 「一切自有天命,莫要忧愁,忧愁也是无用的。」其实靘水隐瞒了神卦的另一半——祸福难断。只因这祸福难断的断字,实不知是指祸福难以判断,还是指祸福相伴难以断绝,若说与浥玉知晓,除了让浥玉增添苦恼外并无帮助,所以她选择了不说。 浥玉闻言无奈一笑,既是无能为力,自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好,我们暂且不说这些了,说说昨日的夜宴吧。皇后可还满意公主所奏的余音?」想知道最真实的情况,所以浥玉并未先向靘水说出自己对齐皇后召宴一事心觉有异,不欲干扰靘水观看事物的立场。 靘水本就想要找时间跟浥玉回报昨晚夜宴情形,现在浥玉这一问,她自是立时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昨晚公主初次面见皇后,皇后竟是主动跟公主攀谈,说想要听余音,可是当琴送到,甚至直到公主奏完一曲,皇后却是一副意兴阑珊、心不在焉的模样,前后态度可说是相差甚大。」 「然后呢?」听起来皇后似有着情绪反复无常的个性。 「然后,就在贞夫人与梁修仪建议是否以七华灯为今年秋灯主灯时,皇后突然脸色青白、身有不适,便让人扶回宫去了。众人似是已经习以为常,也没有怎么关心皇后的状况,贞夫人随后便作主决议了秋灯节各个事项,然后宴饮便草草散了。」 靘水蹙起眉,「皇后生得绝艳,后宫之中无人能与之比美,但或许真是体质孱弱,看起来像是风一吹就会淌散似的气质甚是飘渺;相商秋灯节事务时未置一语,全部任由贞夫人主掌大局,以至于宫人们也只顾着看贞夫人的脸色,皇后的存在感虽强,但毫无当皇后的威仪。」 浥玉提醒道:「这种话千万别在其它人面前说,让有心人听去了,徒生事端,负夫人即使握有实权,可终归不是皇后,她如今的权限也是皇后给的,既能给,就能收。」 「尚侍放心,我当然不敢与他人说这些,也只能跟你说上一说。我实在不明白负夫人为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她可是唯一诞有皇子的后宫妃妾,光是母凭子贵这一点,就比一无所出,又失去了齐国公府为依靠的皇后强上许多,不是吗?汝阳王怎也不想个法子帮衬自个儿家的曾外孙女?」 第21章 靘水越说越起劲了,把这些日子以来放在心里的纳闷朝浥玉倾吐。 浥玉没再阻止,有些事,自己人说说确实也无不可。「汝阳王有远见,贞夫人也够聪明,他们放眼的是将来,既然皇后入宫以来始终无子,将来要诞下嫡皇子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了。若有朝一日大皇子成为皇帝,贞夫人便稳坐太后之位,现在与其跟皇后争抢后位,心思还不如放在防范其它妃妾生出皇子来的实际些。」若她是贞夫人,心中就当如此盘算。 「那么……近来是不是该限制公主少与邵美人往来才好?万一邵美人有个不好,我们公主也不至于无端被牵累。」靘水思绪倒是挺快,若贞夫人想使手段除去邵美人腹中之胎,不管是谁常在邵美人身边出现,都有可能误背黑锅不是吗? 「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浥玉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因为宇文日正而堵塞在心头的气闷,不觉间消散了几许。「虽说其它妃妾若诞下皇子,确实会对贞夫人的大皇子产生威胁,但大皇子已经九岁了,曾受外戚掣肘的皇上再如何,该也不会考虑让幼子承继大位才是,眼前算起十年之内,大皇子可说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更何况听说大皇子品性寛仁,确实是有未来圣主之势,现在就算有妃妾诞育皇子,待得长成,怕也已经无以动摇大皇子的地位了。」 浥玉不以为贞夫人会轻举妄动,摧毁目前的优势地位。 「意思是,贞夫人不会有加害邵美人之心?」靘水道。 「我认为贞夫人非但不会,甚至还会比任何人都更为谨慎照看邵美人,以期她顺利安产。」 浥玉以常理分析,「毕竟宫中唯有她拥有皇子,后宫又由她一手掌握,身为最有利害干系的人,想必更害怕有心之人趁机嫁祸于她,进而毁去大皇子几乎可以说是就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这么说的确有理。」靘水再聪慧,年纪毕竟还小浥玉一截,审时度事的观点自然是不如浥玉。她思绪一转,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大盛未来皇帝人选已经底定了?那我们公主将来就算替皇上生育了皇子,不也是没有指望的了?」 「有关贞夫人及大皇子的事,我只是按现况及人性常理推论罢了,将来的事如何能说的准?至于公主将来会否诞育皇子,本就无关紧要,若有儿女也只图心里有个依靠而已;依大盛风气,除非后宫尽无所出,否则他国血脉本就无用。」 浥玉很清楚现实,因为她算是切身经历过。 她的母亲与协防岐阴边境的父亲相识相恋,而甘愿抛下贵族身分为父亲远走他乡来到大盛。 奈何祖父母不肯接受异国人为儿媳,无力与父母抗衡的父亲竟然连名分都无法替母亲争取。为了父亲,也因为肚里已经怀有了她,母亲认了、妥协了,安分的住在父亲在乡间置办的宅院里,至于父亲老家中的一切,只全当不知。 她的出生,对重视血统的袓父母来说不是喜悦,而是不敢张扬的耻辱,即使她的母亲是岐阴贵族,在袓父母及亲族眼中,她也不过是个异族贱种而已,别说认祖归宗了,他们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想知晓。 母亲个性温婉认命,晕无怨尤的守着她、守着宅子,等待父亲偶尔归来。只要不去想宅子以外的纷扰,那么他们是相爱的、是幸福的。 直到,母亲与她再也盼不来父亲的身影。 父亲的死讯,她们竟是辗转由到市集采办回来的仆妇随口提及的市集杂事时而得知,袓父母别说让她与母亲奔丧了,就连差个仆役通知她们一声都不愿意,那时,距离父亲辞世过了三个月有余。 失去了盼望的母亲于三年后抑郁而逝,时年十五的她成为了真正无依无靠的孤女。就在她等待岐阴族人前来接她的那段日子里,她遇上了化名为文立影的宇文日正,两情相悦下,无媒无聘便将自己的终身许给了他。 她是认定了他,真心以为自己能与他厮守一辈子的。 但母亲的命运如同殷鉴,害怕自己的岐阴血统被嫌弃,于是她选择对心爱之人隐瞒了身世,反正她长得较像父亲一族,与大盛人无异;而她与母亲居住的那处僻静乡间本就人烟稀少,别说距离甚远的邻人不知她们母女底细,就连宅中仆役都不知偶尔返家的男主人原是兴梁唐门长子。 离开他后,偶尔想起与他的情缘时总不禁想,若不是袓父母那样看重血统,她与母亲的命运会否有所不同? 母亲若能与父亲正式结为夫妻,得到翁姑的疼爱,拥有当家主母该有的地位和尊重,那么她应该也能天真快乐的成长,然后在父母的安排下择一良人而嫁,过着平淡而静美的人生,也就不会有与他相遇的命运…… 浥玉唇边抿起一丝苦笑,「大盛国风极为重视血统,有点身分地位的家族普遍在乎血统纯正与否,一般小门小户虽然不完全排斥与异族通婚,但也甚少将异族之女娶为正室,异族女子所出子女在家族中也毫无地位可言。百姓之家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室? 大盛后宫之所以由贵族皇亲及官家之中挑选后妃,就是因为极为在乎血统。与他国联姻不过是策略或利益的结合,皇室根本不期待体内流有异国血统的皇嗣,这或许是历代从他国嫁来大盛的妃妾少有子嗣的原因吧。」 「那……那太女何苦要让公主嫁来大盛?这实在太委屈公主了呀。」靘水听了这些,替琅夜感到心寒。 第22章 「王上沉病难愈,太女代为监国,但朝中尚有不服之臣,光为了应付那些伺机作乱的内臣,太女已经费尽心力;再加上我国地小人稀,兵力不足以与外敌对抗,最有效也最实际的方法就是与国力强悍的大盛贵族世家联姻,与皇室联姻更是岐阴历代以来殷切期盼而不可得的,此番联姻是由大盛皇帝开的口,我们怎能轻忽以对? 王室嫡公主除了太女之外就只有公主了,不嫁公主还能嫁谁呢?嫡公主尚且忧心大盛看不入眼了,余的庶公主更是不足以匹配大盛皇帝。 「公主嫁与大盛,大盛便算是岐阴的婿家,周遭觊觎眼光多少会有所忌惮,若真有侵略,大盛再懒得理睬,碍于情面总也不好冷眼旁观,这就是太女将公主嫁至大盛所求,盼望岐阴静和无战。」浥玉细说与靘水了解。 身为女子,想要掌控由男人组成的朝廷,除了睿智贤能、性格坚韧外,还要能够舍去生来较男人柔软许多的情感,浥玉尽管心疼琅夜,但同时也能理解琅夕的决定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和不可不为。 靘水在岐阴时虽于宫中行走,却是不曾有机会接触朝堂之事,听了浥玉一番话后,顿觉心头沉重而默然无语,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母国的脆弱渺小。 「公主纵然年纪小,却是明白也甘愿为母国付出的,所以在这样懂事的公主面前,不可以流露怜惜和同情,公主并不需要。」 浥玉慎重的向靘水交代道,「公主需要的是坚定的支持,身旁的人若一味的施与怜惜和同情,只会折损公主的自信,引发自怜自艾之心,这对公主来说绝非益事。」 「是,水儿明白了。」她要把浥玉此时所言镂刻在心中,让自己成为公主的依靠才是。 「好了,话就说到这了吧,你先去帮我配药可好?我担心时间拖得太久,药力难以发挥十足作用。」浥玉略略知晓一些医理,所以不欲延宕服药的时机。 「是,次次煎制费时又易引人注意,水儿会配制方便让尚侍随身携带服用的药丸。」炼制药丸这点小事难不倒她,只是在宫中私藏药物是大忌,需小心谨慎为好。 原还想再拒绝靘水大量制药,但稍犹豫,只当有备无患也好,浥玉便不再多说什么了。「麻烦你了。还有,这些事公主不需要知道。」 「水儿明白,这就先出去了。」靘水应是。 「好,去吧。」浥玉此时当真庆幸琅夕让靘水一起来到大盛,不然她这个时候,真是不知该要如何善后了呀…… 第八章 偌大的琰凤宫内渺无人烟…… 皇后的寝室内竟是一室狼藉, …… *此处省略【710】字。请谅解* 恨吗?不甘心吗? 男人饱含情欲,已近失控边缘的瞳仁深处也赤裸裸的反映着与女人相同的怨慰。 只是,男人的恨及不甘心皆无关此凤榻以外的第三者,全然,只针对着他正火热占有的女人……尊贵的大盛皇后,齐氏,朝阳。 皇帝随口一句「侍药有功」,便将浥玉指为予祥宫协理管事尚侍。 因为皇帝对淳王太过宠爱开的先例太多,最为重大的赐宫之举都无人得以劝退,是以此言一出,虽然引起一阵议论,但予祥宫中总管尚侍日前因急病卸职出宫确有其事,在新任尚侍熟悉掌管宫务前,令他宫尚侍暂时协理宫务,似乎也还说得过去。 再来便是淳王许久未幸春衣宫侍之事并不是秘密,众人猜想皇帝或许真是因为前些日子差了许多人呈药未果,却只有浥玉呈送汤药有成,而有心让浥玉多接近淳王,若淳王当真对她有心,或可将其指为淳王侍妾,成就一椿好事,毕竟堂堂首亲王身边无一亲近妃妾也不合常理。 此事在后宫中可是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不可能再瞒得住琅夜,毕竟自己的尚侍不时被唤走,而且通常还是入夜后,琅夜就算年纪再小,多少也还懂事,也才恍然皇帝不是自己看上了浥玉,而是替淳王物色对象呀…… 现在浥玉就算夜宿予祥宫也是正大光明,无须遮掩,尽管无人能证实浥玉到底有没有上过淳王寝搨,但她如此际遇可是让许多宫人暗自欣羡不已,尤其是那些曾领皇命为淳王呈药却未能完成使命的宫人,更是暗恨自己错失了得以亲近淳王的机会…… 夜已深,宇文日正却是心绪难静。 虽然半卧在他胸膛上的浥玉没有移动分毫,娇躯仍然柔软放松的贴着他,气息也未有太大的变化,但当她意识乍然清醒的瞬间,他就知道她醒来了,自偶尔共眠,他就发现她夜难安眠,睡得非常不安稳。 他与她就僵在了一种他尊她卑的性爱关像之中,她总是顺从而平静的任凭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为了保护她的公主不敢反抗,一径的逆来顺受;此外,绝口不提过去。 看样子要等她开口交代一切,恐怕是终其此生也不可能了吧。折磨她,无异于折磨自己,既已接受了皇帝的劝解,就该放开心结才是,跟她比耐性,他算是彻底的输了。「你……」 「是……王爷有何吩咐?」他突如其来的出声让浥玉心头一颤,身子一缩,因为没能察觉他的清醒而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随之又因为害怕他是否又要说出伤人的话语而感到心慌,但表面上还要强装着镇定,沉稳应声。 「……」啧!话已到了嘴边却无法轻易问出口,他真是窝囊到了极致。 第23章 「王爷?」浥玉等不到后话不觉更为忐忑,于是坐起身望向他,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上方,然后,缓缓转头与她对视。 他的眼中像是藏了无数心事似的,盈满了无奈及挫败,也有了温度,再不见邪戾之气。 突然间,她理解到此时看着她的并不是陌生的大盛首亲王,而是在她短暂的美好岁月中、那总是纵容她爱怜着她的文立影。 这些日子以来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几乎是立即化为泪雾迷蒙了她的双眼,原来,她仍是在乎他待她的无情,为此而感到伤心,只是自欺、假装不在意而已。 她眼眶里盈转着还不足以汇积成泪珠滚落的泪光,噙泪欲泣的模样非常招人怜爱,让宇文日正瞧着竟是心疼。 日夜剖析自我后,他不得不承认其实最想弄清楚的,是她的离去会否与其它男人有关;当见到她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虽然除去了她可能遭遇不测的担忧,但旋即笼罩于心的,便仅剩她是否背叛了他的这个疑问而已。 既然无论如何就是要她,就该放下,不追究过去,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装作他们没有分开十一年。「当年,你为何不告而别?」就算她说谎骗他,他也还是想要一个说法。 她没有躲避他的眼睛,因为她没打算欺骗他,只是隐瞒部分真相而已……浥玉早已在皇帝的指示下预先想好了说词,只待宇文日正开口问,但若他此生都不欲问她,她也打定主意此生都不会主动提起往事一个字。 现在他既然开了口,那她便说能说的部分:「还记得初相识那时,曾与你说过我的家族已然没落,不值一提,对吧?」 「嗯。」尽管当时尚未求得父皇允准,他却已打定主意先斩后奏,意欲上门提亲,她却说家中已无亲长旁戚,只剩她孤身_人,终身大事便由她自己得以作主。 经当时已是他随从的徐青书四下打探,证实她身边确实除了一名自小便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外,父母俱亡,也不见有别的亲戚友人走访,于是不疑有他,轻易信了她的孤女之言。 「谎称家族没落,是因为我与母亲从不被父族承认,且又不欲你知晓我体内流有异族血统,所以未提我母亲是岐阴贵族之后……我的长相传自父族较多,不若母亲生得雪肤褐眼,才让我得以瞒过你。」 浥玉确实长得与大盛人无异,肤虽白,却非纯种岐阴人那样莹白似雪,瞳仁乌黑深幽、青丝浓墨般光滑黑亮,不若岐阴人常见的琉璃瞳、褐赭发,是以才能隐瞒异族血统而不至让人生疑。 「我不会在乎你有异族血统……」宇文日正一启口,便被浥玉打断了。 她道:「你或许不在乎,但你的家族会在乎,即便是我父族那样的小小将门也极为在乎血统,何况虽然自称市集商人之子,却兴梁那处你口中的别庄却是超乎寻常的宏伟华丽,且仆佣无数、出入所乘皆是良驹华车、府里吃穿虽不算奢靡,可也甚是讲究;那时我就猜想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商人之子,该是不及实际富贵之一二吧。 我或许长得不像岐阴人,但我体内的岐阴血统可能会让我生下的孩子拥有异族容貌,到那时,我跟我的孩子会面临何种处境我根本无法想象…… 现如今,更证实了我当时的想法一点儿都没错,商贾子弟我尚且不够资格成为正室,又如何能匹配如天地般尊贵的皇家子嗣?若我当年没离开你,就算你对我情深不变,不会嫌弃我和我的孩子,我也定会不堪你皇家繁规欺凌,抑郁度日……走上如我母亲相同的命运。」 宇文日正听了浥玉徐徐细语,才知当年她竟是自己藏了这许多心事,沉思片刻,反复思索她所言后,轻叹道:「我竟是让你这般不可信任?」 「这无关信任与否,而是世情如此。初识时,我一径沉浸于甜蜜欢情中,并没有多余的心去思考现实,但当你开始因为收到所谓的家书,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之久,且频率渐繁后,我开始多思忧郁,害怕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感到厌倦,或许你不会抛弃我,但你可能无力反抗亲族施予的压力而迎妻纳妾。 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过的是有多么的惶惶不安,就在那时,收到母亲死前托孤请求的太女派来的岐阴护军寻到了我,向我转达了太女欲将我接引回岐阴照护之心,我想,回到岐阴我会是受人尊敬的贵族之女,不需担心我体内所拥有的一半异族血统会遭人歧视,于是为了躲避与母亲同样的命运,我决心离你而去。」 这些,没有一字虚假,她只是把被以性命胁迫的部分小心的隐藏了起来。 「这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并非谎言。因为承袭了已故王后家族封邑而改从母姓,又为了忘却大盛的一切,便索性连名字也改用母亲小名。这些年来我生活于岐阴后庭之中,初期为太女打理书房事务,后则一心照抚琅夜,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便可知我所言一字不假。」 皇帝将烟秋阁上自琅夜、下至洒扫庭阶的下侍,加上编入皇宫禁卫营的凛松,总共十一人的性命交在了她的手上,只要她这一生绝口不提那段旧事,皇帝便承诺保障这些人的平安顺遂,反之,则立时要了他们的命。 当年毓秀惨死在她怀中,身躯从温热柔软渐趋冰冷僵硬的过程,浥玉死都不会忘记,一个毓秀就让她心碎至今,她如何能再承担得起十一条宝贵的性命。 「我之所以去往兴梁是受命暗查战马于训养大营大量折损的原由,自当不时返回盛京向父皇禀报,后来之所以时常收到家书,是因为弟弟们通知我父皇身子不适,为了亲奉汤药还需说服父皇允我娶你,所以才多留宫中几日,绝不是对你的感情淡了;怎知我为你费尽心思,不惜在父皇病中让他忧烦,你却放下我一走了之,走得洒脱又无情,可知我为了寻你伤透了心。」 第24章 ……也伤了身……她的离去无关移情别恋,虽然安抚了他深藏而不时蠢动的妒嫉疑心,但听完浥玉所叙后,却又不由觉得心寒,他们之间的感情竟是如此轻易被她所弃,顿时对自己的执着感到不值,也起了埋怨之心。 「男人三妻四妾向来就是寻常之事,我想,就算未忘情于我,你也必定不会寂寞,何况你实际上贵为首亲王,有春衣侍寝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 她在两个人之中或许确实是较为凉薄的那一个,但若认真计较,他也并非真能称得起「专情」二字,她就不信自她离去后,他当真不曾有过女人。 「……」该死,他还真无法违背良心,说不出口「没有」二字! 「……」更无法向她表白他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他无法在她们身上享受到快感这种绝对讨不了好、又极伤男性自尊的话来。 无声片刻,他不解,为何她只消三言两语,他便从原本位居的上风顿时落居下风?现在怎么变成了是他愧对于她的氛围?虽然知道她并没有在感情上背叛他,但他也成为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胁迫她、对她施以暴行的恶棍了呀! 「王爷?」她不明白宇文日正何以沉默不语。 「我……」他认分的放下王爷的架子,「其实并不喜狎幼女。」 「……」正为他不再自称「本王」而不知该感讶异或惊喜的浥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给弄傻了,一时之间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只怔怔的呆看着他。 「……你不信?」她的反应,让他感到挫败及受伤。 「嗄?」信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其实并不喜狎幼女,意思是他对琅夜其实并没有「性」趣?「哦。」 那他为何要吓唬她呢?浥玉不解。 哦?哦?她这是什么反应?他就如此不得她信任? 宇文日正不知该懊恼他的形象于她之恶劣,还是该对自己型塑的表象之精湛而得意才好,不欲面对如此尴尬,于是猛然伸手拉下浥玉,将她卷入怀里,「我累了,睡吧。」 被紧里在他温暖怀抱里的浥玉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因为他的转变,和终于对她的离开做了个交代而觉得松了口气,缓缓的放下了为琅夜担着的心,虽然不明白总是残忍待她的他为何会在今夜放下王爷身段,但仅仅是这些许微小的改变,也足以让她能在他怀里享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看他的反应,该是相信了她所交代的过去,并未起疑,如此她对皇帝应该算有所交代了才是……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不再害怕、不再担忧琅夜他们的性命安危了? 放松让睡意袭来,她放弃抵抗任自己陷入沉睡,这是她自大殿上认出宇文日正及皇帝以来,首次不再抵抗睡意…… 浥玉刚服下避娠药丸,还未及将储放药丸的银匣藏起,就听见有人敲门,尚不及应声,就见琅夜冲了进来,脸色一整,她正欲出声严属责备琅夜失了礼仪时,琅夜却已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哇……」琅夜哭得像个孩子。 从不曾见过琅夜如此的浥玉心升不祥预感,她立刻张臂环抱住琅夜的身子,不住亲吻她的头顶,听着她如此大哭,心都拧了。 此时靘水、朱雅及兼美也进了房来,看到她们都红着眼掉泪,更是确定了她那不祥之感。 「王上走了?」她还是需要确认所想是否无误,于是问了靘水。 「是,方才收到岐阴传来的讯息,朱卫使返回岐阴后,向王上禀报了公主在大盛的生活无须挂心忧烦后,不日王上便进入了弥留,第二日便安详去了,如今太女已成女王。」靘水边掉泪边道。 听其所言琅夜哭得更属害了,浥玉拍抚着她的背,轻声说道:「瞧,王上是知道公主无须他挂心了才安心离去的,公主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她并没要琅夜止住哭泣,反倒希望她就这么痛快的为至亲好好大哭一场。「王上此去再无病痛……还能见到思念多年的王后与之团聚,王上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就像她母亲去世时一样,她伤心却不至悲恸,是因为她知道死对于被病痛及相思折磨的母亲来说,其实是解脱…… 浥玉就这么抱着琅夜任她哭尽伤心,然后才扶抱着已不再嚎哭、稍微平静转为抽泣的琅夜,将她送回房休息。浥玉的一颗心全系在琅夜身上,以至于完全忘了桌上方才来不及收好的银药匣…… 待浥玉等人走远后,方从花苑领回新鲜百合的璐子拎着篮子来到浥玉房外,见房门未掩有些奇怪,但还是以指叩门,扬声唤道:「浥尚侍?我是璐子。今日花苑分的是百合,所以我直接送到你这里来了……浥尚侍?」 公主虽也爱花,但素来嫌弃百合香味太过浓郁,因此只要领的是百合,通常是先送至浥玉房中的。 等不到有人响应,璐子犹豫了一会儿,原想直接进房将新花替浥玉换上,但想了想,浥玉虽然待人和善,但仍对她们这些大盛宫侍有些防备戒心,转念便决定还是等找着浥玉跟她打声招呼后,再将花送来会比较好。 于是璐子将门合起,怜着花篮离开。 璐子只不过在浥玉房门前停留了一会儿,那百合的残香却是经久不散…… 第九章 琅夜哭了几回,终是哭尽了伤心,渐渐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情绪也稍微恢复了平静。 第25章 而早上,随着岐阴王死讯一起送到烟秋阁的还有皇帝的旨意,皇帝体贴琅夜丧亲之恸,特准她着素服暂居宫内芙灵殿一旬,为已往西方极乐的岐阴王颂经。 浥玉陪了琅夜一天,好不容易才哄了琅夜喝下了些粥食,让哭得身心俱疲的琅夜睡下后,无声与靘水一起收拾着琅夜明日要带去英灵殿暂居所需的衣物。 正收拾着,兼美突然悄声进来了,神色有些紧张的兼美走到浥玉身旁,还记得不能打扰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的琅夜,弯身凑近浥玉后才轻声道:「浥尚侍,胡大监来了,说是皇上召见你,要你即刻出去。」 皇帝?皇帝怎晋召见她? 浥玉的心不住狂跳,自从在晓风亭命她送药后,这三个多月来她不曾再见过皇帝。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谨守与皇帝的承诺,并不曾让宇文日正起过半点疑心呀……那么皇帝还有什么理由要见她? 「别惊动公主,我去去……就回。」她还回得来吗?她不知道。 「浥尚侍……」靘水伸手拉住了浥玉,用力握了握,因为并没感应到危害之意而笑着安抚她,「此去或许会有一番惊吓,但不至于会有实质上的危害,所以别害怕。」 「好,我知道了,你别离开公主……」浥玉回握靘水然后松开,转身往外走,兼美也紧跟在她身后打算要跟着去。 话水的话让浥玉狂跳的心渐渐缓和,是呀,她不是做得很好吗?那么皇帝就没有理由对她或她身边的人索命,而且现在她与宇文日正之间已融冰,她若遭遇不测,他应该不至于无关紧要、不寻究原因的对吧? 想到这,浥玉已经走出了烟秋阁,看到了正等着她的胡尔:「胡大监好。」 浥玉纵然心焦也不忘施礼。 「浥尚侍别多礼,快随小的去吧。」胡尔没心情在这里行这礼,他要不快点把人带到皇帝面前,他可保证皇帝不会伤了浥玉分毫,但难保皇帝不会迁怒于他,拿他的小命来泄愤。 「是。」胡尔压抑不住的急切让浥玉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儿的心紧缩了起来,一边跟在胡尔急切移动的身后努力迈步,一边试图从胡尔口中问出一点讯息,好让自己心里能先有个底:「大监……大监可知道皇上为何召我?」 「实话跟浥尚侍说,小的并不清楚,就算清楚,小的也没胆子未经皇上授意而妄自多嘴。」胡尔边走边回头道:「小的只知道有人交给了皇上一样东西,皇上召来太医看过后勃然大怒,便唤小的前来请浥尚侍面圣。」 浥玉听了后,想破头也全无头绪,只能跟在胡尔疾走的速度小跑着跟上。 最后,胡尔竟是把她带到了皇帝的寝宫,而不是退朝后办公用的御书房,因半走半跑而双颊泛红、气喘不止的浥玉,还来不及锾过气来,就见胡尔已冲上了台阶,朝里高呼:「浥尚侍到……」 站在门边的太监还不及朝里递话,里面竟先传出了皇帝的嗓音:「带进来!」皇帝可以说是用吼的了。 胡尔一抖,忙回身对浥玉招手催促她,见她不动,索性跃下台阶,伸手扯了她的衣袖,半拖着她进了小太监已推开的门。 进门时,从里面走出了两名太医,与她及胡尔错身而过,脑子已呈现一片空白的浥玉木然的被拖进御书房。 皇帝面色不善的站在案前。 「快跪下……」胡尔扯了扯她,低声示意,然后快速的退了出去,退出门外的同时亲自将门牢牢合起,然后将守门的小太监赶离门边,下了台阶与方才出来的太医们远远站着。 浥玉顺从跪下,尚不及依礼向皇帝问安,皇帝就朝她扔来一样物事。「这是什么?」一小粒看似熟悉的深红色药丸弹滚至她身前,但因为不敢确定,所以她伸出微微发抖的手将它捻起,送至眼前细看。 方拿近,便嗅到了甜腻蜜香中的红花气味,浥玉立时确定此药丸是何物,于是抬头看向皇帝据贯以告:「这是避娠药。」 在宫中拥有私药向来是大忌,刚才皇帝既已召太医前来,该是已验过此药为何物了才是,难道是要她再次确认吗? 浥玉以为皇帝是为她私藏乐物而生气,原是她自己招的猜忌,现在坦白这是避娠药应可解皇帝忧思及平息其怒火了吧。 「对,这的确是避娠药。」宇文无涛阴恻恻的柔声质问:「是谁让你服用此药?」 「是小的自己……」浥玉看着皇帝的眼神,身子一阵发凉,看出皇帝非但未消气,反而怒火更炽烈了。「小的明白拥有私药已犯宫忌,但小的……依小的情况,没办法明目张胆到太医院请药,所以才私制药……」 她与宇文日正的关系虽然招人猜想议论,但终究没有公开也无名分,如何能去请药? 「你以为任谁都能替上殿侍寝而不用服药吗?」宇文无涛道,「没给你,就是不准你避娠,你却自作聪明坏朕之事?」 「坏了皇上的事……?」皇帝的意思是,要她怀上宇文日正的孩子? 「你以为朕费了许多功夫把你从岐阴弄回来,是为了什么?」为免浥玉再做蠢事,宇文无涛只能决定把话跟她说清楚,「就是想让你替皇兄延续后嗣。」 「……为何是小的?难道淳王没有其它女人能替他生孩子?」浥玉还是不懂皇帝在想什么,但她突然明白她如今的立场已经跟当年不一样了,从前她只能任由宰割,但现在皇帝既有所求,就无法轻易对她下手了。 第26章 宇文无涛一眼就看出了浥玉眼中闪过的念头,「别以为抓住了朕的弱点就可以不再害怕朕了,就算朕需要你所以暂时无法处置你,但还是能处置你身边的人,所以就照着你给朕的承诺,安静的、乖巧的待在皇兄身边,若你真能为皇兄生个儿子,朕也绝不会亏待你,会赐婚让你成为淳王正妃。」 浥玉苦笑,管不住自己的嘴埋怨皇帝:「如此好事为何要晚了十一年?若结局如此,当年又为何不惜杀了小的也要将小的驱离?小的婢女毓秀又到底为何要死?」眼中不知不觉涌出泪水,成串滑落她的脸颊。 「你明知要你死的并非是朕,反而是朕救下了你,而那婢女则是自愿护主而死,怨不得他人。」宇文无涛因为浥玉的怨慰而心烦,本不打算跟浥玉说太多,就是预料到会有这种麻烦。 「虽不明白皇上最后为何放过小的,但小的清楚记得,皇上眼中流转的杀意并不逊于那位……」浥玉明知该闭嘴,却忍不住出言寻衅。 「你该懂得适可而止,别因为朕稍许的纵容,就得寸进尺的挑战朕的耐性,跟朕纠缠过去对你绝无益处,别忘了,你的公主还需看朕的心意而定荣宠与否,而你的母国更需要朕的支持关照,可不能让一切都毁在你只图一时痛快的嘴巴上,是吧?」宇文无涛发出了最后的警告,要浥玉认清楚现实。 「……」浥玉用手紧紧捏住腰间赤玉寒蝉,在心中不断要自己管好自己的嘴。 浥玉不再出声让宇文无涛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愿意把跟浥玉的关系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毕竟她生的儿子,将是他的后继之人。 「平扬。」宇文无涛突然高声唤。 不一会儿,方才走出去的其中一名太医被放了进来。 「替她把脉。」皇帝指示。 太医不敢抬头,速挪至她身侧跪下,朝她赔礼,「失礼了。」这名平太医拉起了浥玉的手搭上脉搏。 浥玉不敢抽回自己的手,毕竟太医此举是由皇帝所授意。 不一会儿,太医放下她的手,转身向皇帝道:「确实如臣先前所想,此药药性温和,配药之人是在以不伤服药之人为优先的条件下调制此药,因此服用此药虽能发挥避娠之效,却丝毫未损生育能力,只是……」 宇文无涛正因药丸无损浥玉生育可能而感放心,却听到平扬犹豫而又起担心,「有什么问题,还不快说!」 「尚侍体内似有中毒反应,极微,但臣敢肯定尚侍近来必定食用或触摸过毒物,只是不知毒源为何,且,此毒物似是以避娠药中用以揉制药丸的蜂乳为药引,毒性阴柔,不会立刻致命,但若时日一久,尚侍便会因毒侵蚀脏腑而日渐衰弱,最后就算不再碰到此毒,也会因体力枯竭而亡。」平太医应答。 想来他安排在浥玉身边的人犹有疏漏,而负责看守齐朝阳的人则是不够尽责,竟是让浥玉被下了毒。 「去,给朕查清楚毒源为何!」宇文无涛一拳重击在案上,案上笔筒应声翻倒,连砚池里的水都给震得泼洒出了些许,被诊出中毒正感蔚异的丨邑玉及太医也被皇帝这一击给吓了一跳。 「尚侍似乎居所不定……」太医话说得隐讳,但意思是请示予祥宫是否也有必要查察。 该死!他要用什么理由派人查察皇兄的寝宫?「你随便编个末暑宫中五毒肆虐之类的理由到予祥……」宇文无涛话还没说完,就因为看到推门而入的人戛然而止,「皇兄?」 「不必费心编造理由了。」宇文日正大步朝着皇帝等人走去,来到浥玉身边一手拉起她,一边向一径低着头的太医下令:「立刻带太医院人手及监刑部监令去烟秋阁还有予祥宫彻查,一定要把毒源及下毒之人给本王找出来。」 「是是,臣立刻去办,臣告退。」平太医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御书房,因为方才他及同僚与胡尔一起于门外阶下听命候传时,正遇上淳王前来寻找被皇帝召来的浥尚侍。 淳王不顾胡尔阻挡,硬是站在阶上贴门而立,他们一行人站得远,听不到御书房内的对话,但相信自幼习武的淳王仅隔了一道门,应是能听了真切才是,否则淳王的脸色也不会如此骇人…… 「皇兄……皇兄来了多久了?」宇文无涛还抱持一丝希望,希望皇兄只是因为听到太医诊断浥玉中毒而脸色阴沉,而非知道了他苦苦隐瞒的过去。 「来得够久了。」简短的五个字,瞬间打破了宇文无涛的希望。 宇文日正万万不敢相信自己全心信任的皇帝竟背着他做了这样的事,浥玉之所以离开他,根本不是她之前说的那些原因,原来全由皇帝及那位所主导。「当年除了你,还有谁与你同伙欲要杀她?」 「皇兄……」完了,一切都完了。 「说!另一个人是谁?」宇文日正没有拉高声调,越暴怒反而越平静,不,或许是因为他伤透了心,被最信任的亲人背叛,心如何能不死? 「是朝阳。」就算他不说,皇兄只消细细盘问浥玉其长相,再找绘师拟绘,皇兄也会知道是朝阳,所以宇文无涛老实的给了答案。 浥玉闻言大惊,这才知道从不曾见过的皇后齐朝阳,原来就是当年那个杀了毓秀的绝艳少女…… 如此想来,那中宫大监秦良不欲让她进入宴厅及逗留丹枫园,应该是因为知道她是谁,不欲她与齐朝阳碰面;秦良既然知悉当年之事又意欲护她,那么秦良应该是皇帝安插在齐朝阳身边的人。 第27章 「她,也罢,但你又是为了什么?」他清楚齐朝阳自幼就对他有着病态的依恋及执着,尽管没能料想到柔弱的齐朝阳竟能心怀杀机,但老实说,现在知晓后竟也不觉太过意外,毕竟她是齐贼之女,但他的弟弟又是为了什么,竟然想要杀了他的女人?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宇文无涛心一横,索性将埋藏了十一年的过去尽所托出:「当年父皇病中,是齐贼掌握了大半朝堂势力,你也知道他要挟父皇如不应允将朝阳内定为你的皇后人选,那你就不可能在父皇殡天之后顺利继承皇位,父皇不得已应允了他;但你那时偏偏为了她神魂颠倒……为了她不惜忤逆父皇……」 宇文无涛手指了浥玉,续道:「任性的向父皇表明非她不娶,宁弃皇位也坚持不肯接受朝阳为妻之意,父皇因而忧思抑郁找我商量对策,是以我与知晓浥玉的存在而妒心如炽的朝阳连手,意欲除掉阻碍你帝王之路的一切…… 「但,我突然在最后一刻反悔了,我感到害怕,害怕若有一日我参与杀她的事迹败露,你我兄弟之情将毁于一旦,是以我说服了朝阳,向她保证此生绝不让你与浥玉见面,于是在她母国之人来寻之际,趁势把她藏在岐阴,多年以来更是暗中操控影卫掩盖她的踪迹,不你寻找到她。」 「若说父皇坚持不肯让步便也罢了,但父皇临终前既已谅解我,因我不愿娶朝阳而改立你为帝,你为何还不让我找到她?朝阳不也安分的嫁予你了吗?你对她的承诺自然无须奉行至如今。」宇文日正不解。 「你只知父皇纵了你的心,却不知父皇改立我为帝并非认同你的痴情,而是为了保你的性命,及为了避免引起朝堂动荡,损及皇室根基。」宇文无涛直直看入兄长的眼底。 「而朝阳也是不得不嫁,因为齐贼告诉她,若你为皇而不娶她为后,他将策动谋反取你性命;朝阳为你,出卖了自己的父亲,把一切告诉了父皇。父皇当时已无力操控朝堂,为保你,只好在病危之际改立我为帝,朝阳则听从父命嫁予我,因为齐贼根本不在乎朝阳嫁的是谁,只要她嫁的是皇帝就如他之意了,所以父皇改立我为帝,齐贼不但毫无异议,甚至还更为满意,因为我母妃出自齐氏…… 我与姨母之所以纵容朝阳、保她后位,并非因她与我们皆为齐氏亲族,而是因为她的大义灭亲保住了你的命、你的安危。」 宇文日正一直把齐朝阳当作幼时曾玩在一块儿、精神有些异常的妹妹,竟不知她在病态的痴迷之余,为他做出了以女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犠牲,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甚至出卖了自己的父亲、毁掉了累世的家族荣耀。 「既然如此,你就该瞒我一世才是,又何必把浥玉找回来送还给我?既然想将她藏起来,不就该藏一辈子吗?你方才要她怀我的孩子,可你和日向皆育有子,我生育与否并无必要不是吗?」 这实在有违常理,宇文日正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在意他有无子嗣,在意到甘愿冒着被他知悉其背叛的风险,也要想办法让他延续子息? 宇文无涛深深看着兄长,盘算着说与不说,说了,或许能得到兄长的谅解,但也就不得不揭发他最难堪的秘密了…… 浥玉竟看出了皇帝眼底深沉的绝望及发自内心的悲伤,那让她不自觉的开口对宇文日正道:「王爷别再追究了……我的恨和埋怨尽管此生难以消除,但皇上和……皇后,之所以那样对我全是为了你,光凭他们保护了你这一点,我就愿意将过去放下,我相信他们也有各自难以言说的苦处吧。」 宇文日正看着浥玉,挣扎着是否该放弃追究,反倒是宇文无涛听了浥玉所言后,被她的宽容及善解人意触动,他怀抱着的秘密就像是一摊稠滞的、深不见底的、不断散发脏臭的无底沼泽,而他已被拖入了深处。 绝望已然掏空了他的心,宇文无涛其实渴望有人能将他拉出这片脏臭恶心的泥泞沼泽,渴望能得到抚慰与救赎,看着浥玉本该冰冷仇视他的眼神中那抹意外的温柔及悲悯,他再次选择坦白,于是道:「齐贼临死前告诉我,齐氐早在大盛开国之初便被前朝刘氐王室余孽占据,第一代齐国公营救出刘氐末帝第七子,将妻子献予他,后所生之子承袭一代国公之爵,自此齐氏易主,表面上是开国功臣齐氐,实则延续着的是刘氐旧主之血脉;此后为保更为纯粹的刘氐血统不被稀释,直系皆以手足相奸,以期有一日恢复刘氐之世。我母妃及姨母虽是齐氐旁支所出,但仍源由刘氏末帝七子之血,因此我和么弟的孩子无一有资格继立东宫,是以我才会迫切的需要皇兄的孩子来延续宇文皇室之正统,而你偏又因相思成疾,无法让女人怀孕,我只好违背与朝阳的约定,将浥玉找回来,希望她是你的良乐,幸而,她确实是。」 「齐贼奸诈狡猾,你如何确定齐贼说的是实情,而不是耍弄你的谎言?」宇文日正不以为齐氏之言可。 「都是真的,朝阳的母亲是她的亲姑母,她的祖母是其姑婆……而朝阳的大哥跟幼妹并非因贼人入侵而分别被害被掳,是她大哥欲依循家族传统奸淫幼妹而被杀,其幼妹并非被掳失踪,是她杀了人后逃离了齐府…… 不知是否因为手足相奸虽然保留了血统纯粹,却似乎造成了缺憾,历代以来所生女婴大多早夭,少数养至成年也因体弱多病无法送入宫中,只能成为替自己兄弟生子的工具,生养出健康的朝阳姊妹实为罕事,齐贼之所以坚持要朝阳为后,就是为了要把握难得的机会,让刘氏纯血注入宇文皇室。」宇文无涛道。 第2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些也是齐贼所言?」宇文日正问。 「不,是暮云。」宇文无涛念出「暮云」之名时,那神情既温柔又悲怆,彷佛有无尽的依恋却又掺杂了足以让人心碎的无奈。「是暮云知晓自己有孕后告诉我的,她之所以入宫也是遭齐贼所逼,她其实并不愿混淆宇文皇室血统。」 宇文日正沉默了,此时总算明白皇帝将齐暮云送走,不是要她避开当时逐渐火热化的政争纷扰、平静产子;之所以迟迟不将她接回来,也不是皇帝不想,而是不能,前朝余孽如附骨之蛆,将宇文皇室伤到见骨了。 宇文日正消化完这一切,然后向皇帝说道:「你,无须偏执自己拥有刘氐血统,难道你忘了你和么弟的体内还流淌着我们父皇的血吗?如此怎能说你们不是宇文皇室正统?为皇的你只要内心坚定,秉持圣明之志,就算体内流有前朝血统又如何?」 「又如何?」宇文无涛笑了,笑得全无笑意,「前朝末帝淫乱后宫、残暴无度,其血脉自是承传其劣性,如何能保证我及么弟体内那稀薄的刘氐之血传至后世,不会突然复苏显露荒淫残暴的劣性?我不欲成为千古罪人,不愿让父皇传交给我的江山断送在我们的后嗣之手。」他绝不容许这种事成真。 「那万一浥玉没能让我恢复正常,她也无法有孕,你又当如何?你经历了这些难道还不明白,世事不一定能尽如人意吗?」 宇文日正虽然反驳皇帝所言,若换作他是皇帝,想必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吧,但他不能将认同表现在皇帝面前,以免皇帝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如若真的不行,我就只能从宗室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了。」宇文无涛早就拟好了对策。 「恕儿、谦儿到时候都长大了,能接受你的任性决定而不引起继位之争?」 恕儿是皇帝长子,谦儿则是肃王世子,他们都比宗亲之后更有资格继位。 宇文无涛冷笑,「他们?他们就算争得了也是无用,最终也是要将皇位让出来的。」他早就料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又能如何?无子继位,还是得另择后继之人。 看皇帝说得如此肯定,宇文日正心头不由一凛,「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我已经断绝了他们的生育能力,恕儿谦儿注定绝后,为防万一,就连妩儿及在么弟那儿的粉儿也同样丧失了生育之力,至于邵美人的孩子,未来,我也会妥善处理。」 在他做出了决定时也说服了么弟。如果能够更早知道实情,他根本不会让任何一个妃妾怀上他的孩子,唯一在他知情后怀孕的邵美人则是例外,因为她怀的并不是他的种,而她也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你!」听懂了皇帝所言是何意后,宇文日正终于爆发,他松开了浥玉将她推到一旁,上前就当头给皇帝一阵暴打。 完全失控的宇文日正毫不留情痛击皇帝的脸及胸腹,「你……你竟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人说虎毒不食子,你,却是比虎还来得狠毒……」 比起自己受到的背叛和打击与浥玉遭受过的迫害委屈,宇文日正更承受不了皇帝竟下得了手伤害那些稚幼的无辜孩子。 宇文无涛没有抵挡,一声也不吭的任由兄长痛殴自己。 受了无数拳脚的皇帝最后不支倒地,宇文日正也没放过他,扑坐在他身上继续挥拳,不顾他眼已肿,鼻血直流,嘴角也因口腔内侧被牙齿划破而渗出血来了。 打人的宇文日正,正无声哭泣着,随着落到皇帝身上的拳头滴落的,是宇文日正的泪水,眼看着他们,浥玉也不住掉泪,不知自己该心疼哪一个才好…… 让她跟宇文日正枉被拆散多年及杀死毓秀的皇帝可恨,齐朝阳可恨,但他们似乎附和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话,因为皇帝可怜,齐朝阳也可怜,他们的心,可想而知也是千疮百孔、残破不全了呀。 虽然绝对无法原谅他们杀了毓秀的恨,可是,她能够理解他们为何对执着的人及事,会有着扭曲的价值观及毫不在乎的使用冷血的、不讲道理的手段。 她没有阻止宇文日正,他需要发泄。 皇帝其实期盼着被责难吧,独自扛着自己的血统之秘,亲手伤害自己的孩子跟侄儿,要说皇帝毫不心痛,她是不信的。 她尚且有对象可恨可怨,而皇帝没有,齐朝阳虽有,可那人却是她的至亲,想要诉怨也是无处可诉,恨也无法可解,最后甚至为了得不到响应的爱恋之心,更是亲自摧毁了自己的至亲及家族。 他们这些命运纠缠在一起的人之中,她真的分不清谁最可恨,谁又最可怜…… 待宇文日正终于揍够了后,皇帝命胡尔先将中宫大监秦良召来。 「皇上。」秦良来到皇帝面前,依礼跪问皇帝安好。 皇帝偶尔会召他前来询问皇后状况,是以当秦良见胡尔来唤时虽未觉有异,但胡尔的慌忙却是让他心知出事了,胡尔自是不可能多言,他也没必要多问,现下来到皇帝面前,见皇帝鼻青脸肿、发冠衣袍凌乱;淳王虽然除了指节正渗着血、衣冠也有些不整外,大抵是没伤口的,再看脸上泪痕未干的浥玉也在场…… 想必是东窗事发了。 只是不知唤他何事? 「浥玉被人施了毒。」秦良是知情之人,聪明如他,见此景必该知晓所有秘密都已在兄长及浥玉面前摊开来了,所以宇文无涛懒得多说废话,只道了一句。 第2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是皇后所为,也不是她的人所为。」秦良毫不犹豫,立即回答。 「并非不信你,只是你何以如此肯定?」宇文无涛问道。 「因为,小的早在丹枫夜宴后便除掉了皇后养的毒蛇,也已经给了皇后解脱的药。」秦良笑道。 秦良语气丝般温柔,但言中之意却是漫溢着血腥,浥玉就算历经了方才那一切,仍然感到胆寒。生活在这宫中的人都非常人,血,难道都是冰冷的吗?为何个个都能不将人命当一回事?说杀,便能杀? 「你杀了朝阳?」宇文日正不太相信秦良竟然敢未经皇帝授意,而径自对皇后下手。 「淳王没听清楚小的说的话呀,小的杀的是皇后的陪嫁尚侍,她可是个心思狡猾、满腹坏水的丫头呢。」秦良早该杀了她,只是为了对她有依赖之心的皇后而延迟杀她的时间而已。 「你分明说喂了朝阳解脱的药。」没追究秦良胆敢在他面前以戏谑态度应对,宇文日正只想弄清楚他对齐朝阳做了什么。 「痴药。」秦良笑回:「皇后一直活得痛苦,小的让皇后从摆脱不了的痛苦中彻底解脱了,所以淳王尽可放心,皇后对浥尚侍已然无害,此次尚侍中毒之事必是他人所为,绝对与皇后无关。」 「你一个太监竟敢……」皇帝在宫中本有分布许多眼线,宇文日正一直都知晓秦良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边的人,可皇帝没下令,他怎敢自作主张。 「他敢,是因为他有资格处置朝阳。」宇文无涛终于讲话了,讲的又是惊人的话来,「秦良本姓齐,是第一代齐国公庶子的后人,他的先祖为逃避窃取齐氐正统的刘氏余孽追杀,在忠仆保护下改姓藏匿,他并非太监,而是影卫出身,因表现优异而被提名至我身侧,随我诛杀齐贼之人便是他,他才是齐氐正主,清除夺其家族的刘氐是为他的权利,甚至连我都不能有异议。」 「……」宇文日正无言以对,他决定今天不能承受更多了,「我们走。」 连再对皇帝多说句话都不愿意,他转身牵着浥玉离开了这惊爆了太多过去跟禁秘的御书房…… 第十章 以亲王不宜擅进后宫妃妾寝宫、及有熟悉药毒的太医及擅于搜检的监令在场为由,浥玉暂时劝走了本欲留在烟秋阁等待太医及监令查察的宇文日正。 趁着太医等人逐房仔细搜查时,烟秋阁众人皆被唤至琅夜及浥玉面前。 「璐子,她们说你今早曾送百合到我房中,是你看见了我私藏的药物,去向 皇帝告发我的?」看着跪在跟前的六名大盛宫侍,浥玉决定从此事展开厘清。 从皇帝的御书房返回烟秋阁后,她带着平太医先至她房中查看,那盛装着药丸的银匣仍置于桌上,正当平太医观察屋内各物时,随行的监令留意到进房时隐约晓到百合香味,却不见房内有百合化影,向她确认非她惯用的薫香后,召人一问,得知璐子可能进过房内,于是璐子成为了向皇帝告发她拥私药的第一个嫌疑人。 「不是奴婢……」璐子正欲替自己分辩清白,她身旁的瑄子此时却开口了。 「不是璐子,而是小的将药丸送交给皇上的。」 瑄子此话不但让浥玉意外,连包含了璐子在内的其它大盛宫侍都感意外。 「你为何要那么做?」浥玉此问也是大家心中所问。 「此时已无须再瞒着浥尚侍了,那是小的职责所在,还望尚侍谅解。」瑄子看着浥玉道:「小的本属影卫司,皇上将小的安排在烟秋阁以宫侍身分为掩护暗中保护尚侍。」 说着,突向浥玉伏首,「小的虽然细心检查防范,却犹然失职,竟没能察觉此次有人对尚侍施毒,待查清后,小的自会返回影卫司领罪。」 「虽说你向皇上告密实让我心有不快,但我虽知在宫中私拥药物是大忌却又明知故犯,也就没资格怪罪于你,更何况皇上授意你自当听从,我追究,只不过是想弄个明白罢了;至于中毒一事,你何罪之有?有心人为之,防不胜防。」 今日她在御书房中所知悉的一切,已经让她能看淡一切了,宽容现在一点都不难。 「小的谢尚侍体谅,此后若还能随侍尚侍,必当竭心尽力以报尚侍。」瑄子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轻易便得到原谅,打从心里对浥玉说道。 「大家都起来吧,我现在只希望别让太医查出施毒之人会是我们自己人。在有结果前,就只能委屈大家待在这儿了,也不知还要等多久,别讲规矩了,坐下吧。」 浥玉要跪着的宫侍都起身找位子坐。夜深了,大家都该累了,但太医及监令没查完也不会走,众人自然也无法各自回房休息。 「是。」瑄子璐子等人听话站了起来。 琅夜熬不住,窝靠着浥玉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负责领太医四下查看的艳水带着太医及监令进了暖厅来,但,靘水的脸色难看至极。 「尚侍,监令在南边梧房屋檐上方的水口中,搜到了这以油布包里的物事,交由本官仔细查看后,确定此物便是尚侍身染之毒物,麇蛇。」平太医将油布摊开,其中还有一层苎麻巾,其上是三枚黝黑发亮的、中央略微凹陷的扁平圆石。 「这麇蛇……并无毒性……」浥玉认得这东西,这是岐阴许多采石场中偶尔能挖掘到的、不算太珍稀的一种石岩所磨成的饰物,通常被中下阶层的百姓拿来当作扣头或簪饰。 第3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是,此物并无毒性,但它浸过蓝汁。」平太医把苎麻巾挪近浥玉,仔细看的确沾染着蓝色痕迹。 「这蓝汁不是大蓝榨煮出用以染色的吗?蓝汁也无毒性呀。」琅夜醒了,边用手遮着嘴打了个呵欠,然后从浥玉身旁坐直身子,说道。 「公主说的没错,这蓝汁本也无毒,但这屡蛇中含了轻微的丹砂,无法以炽火炼出剧毒丹砂,但以浓郁蓝汁浸泡后,再以文火长时间熨烤已具微毒,若再以蜜为引或常食鲤鱼,则毒性可入心侵肾,日久,则体衰而病亡。」平太医详细解释。 「那我是如何接触此毒的?」浥玉此时已然明白为何靘水的脸色难看至极,原来,是自己人要她性命呀。 平太医闻言,将手中油布包递给了靘水,然后一旁的其中一名监令上前将一只玉盒交给平太医,他道:「这玉盒是尚侍房中的,装的是胭脂。」 「……是。」是呀,那玉盒是她的,独属于她。是浪夕命工匠以珍贵的刚玉雕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其上雕饰着一朵寒星花,花瓣以银丝勾勒,再嵌填入琉璃而成。玉本身难得、雕饰也难以仿制,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而她的胭脂原是靘水调制的…… 「除了岐阴人留下外,其它人各自回房休息。瑄子!」浥玉交代后,唤了瑄子。 「尚侍有何吩咐?」瑄子恭谨垂首。 「劳你去跟皇上及淳王说一声,毒物及施毒之人都找到了,但请他们将后续交甶我来处理。」浥玉要关起门来,整肃身边之人。 「小的立刻去。」瑄子施礼后,与璐子等人鱼贯而出。 「平太医,此毒只要停用,应该就无碍了吧?」浥玉还记得太医在皇帝面前说过的话,现在再确认一次。 「是。尚侍被施此毒的时日不算久,应是知晓尚侍服用避娠药后才想出此法的,因而累积于脏腑内的毒素尚微,今后只要不再接触,就不至有危害;尚侍停用避娠药后若有孕也无妨,只需注意多加调养既可。」 平太医已经知道眼前的浥玉正是皇帝替淳王找来的心药,他本就是负责诊治淳王隐疾的太医之一,见淳王终于痊愈,也替淳王高兴;见皇帝知晓她私服避娠药后勃然大怒的情形,可揣皇帝心意,于是委婉提醒浥玉断不可再服用避娠药,以免触怒皇帝。 「平太医放心,我知道轻重的。」浥玉起身向平扬施礼,「今日劳烦你了,我这儿还有事需要处理,就不送平太医出去了。」 「尚侍无须客气,但为免发生意外,本官还是留下几位监令于门外听命为好。」平扬为浥玉多担了分心,如是道。 「好,谢太医设想周到。」浥玉转念也觉得如此也好。 于是平扬留下四名监令后便带其它人离开了烟秋阁…… 现在暖厅里剩下的全都是所谓的自己人了,浥玉万万也没料到竟是自己人对她下的毒手,不知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抑或是另有情由? 「为什么?」浥玉未指名,但心中已知是谁做出来的。 她的胭脂以往都是靘水所制,但这盒掺入毒物的胭脂是两个月前由兼美自请为她所调制的。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知到底是谁所为,虽然胭脂是兼美调制的,但玉盒就放置于她房内显眼之处,只要能进入房内,就能在已制好的胭脂中动手脚,那这烟秋阁中之人便都有嫌疑,可是瘘蛇是岐阴所产,这就让范围缩小至岐阴人之中了。 可是屡蛇之中含有丹砂成分却不是岐阴人人都知晓的常识,能利用一般岐阴人都不知的成分及懂得萃出其成分方法的人,只可能是家族先祖以丹砂矿发迹的兼美了…… 此时,本来站在朱雅身后的兼美走了出来,向来温驯羞怯得总像只可爱兔子的兼美竟是跟平日里众人熟悉的模样大相径庭,那份柔美完全消失无踪,神色冷清得惊人。 朱雅不自觉的伸手抓住了她,「兼美?」本来有些不解为何浥玉突然要大盛宫侍们出去,又请太医及大部分监令离开,至到上一弹指仍完全不曾怀疑过自己同伴的朱雅,没想,下一瞬回应浥玉所问站出来的人,竟是与她感情最好最亲密的兼美,对此她完全不敢置信,「兼美?」 兼美却是毫不在意的甩开了朱雅的手,她走到浥玉及琅夜的面前,突然笑了,笑得既凄清又哀怨,「问我为什么?因为尚侍毁了我此生唯一的想望呀。」 「我?」浥玉将心痛掩藏在冷静之下,看着神态陌生的兼美。 「对,是你。」突现的恨意让兼美情绪激动了起来,「如若不是你将我选为公主陪嫁,我最爱的人又怎会在绝望中孤独的死去?你为了自己最珍爱的公主,意欲让我用肉身侍奉皇帝、替公主固宠,把我当作低贱的妓女利用,你难不成真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有那样多心甘情愿的人等着你选,你为何偏偏要选中我?」 说到后来,兼美已近失控。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怎能怪罪尚侍?是我们的家族将我们推举出来的,并不识得我们的尚侍又怎知你已心有所属?」 害怕兼美会将自己推入绝境,惊慌又心疼的朱雅忍不住上前抓住兼美摇晃她,像是要她清醒一点那般。 「快,你快点向尚侍告罪,说你错了后悔了,求她原谅你的一时胡……」 「一时?不,不是一时,我绝非因一时胡涂一时冲动而莽撞行事;打从她于采选中念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恨意已生,当我的爱人死去之时,我杀机已起。」兼美还是在笑。 第3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对不起,我如果知道你已有爱人,必不会拆散你们。」虽然并非存心故意,但她确实是在无意间毁了眼前花一般美好的少女本该拥有的幸福,浥玉无法说自己完全没有责任,如果她知道兼美已有心爱之人,绝对不会选择她。 听了兼美的话后她不知多希望一切能够重来。 「……」兼美愣然看着毫不犹豫向她说出歉意的浥玉,如此轻易,不过是一句对不起而已,竟神奇的让一直堵塞在胸口那总是让她无法喘息的恨意,轻易散去,兼美眼中滚出泪来,这是她听闻爱人死去后,第一次流泪。 或许,一直以来堵塞在胸口总是让她无法喘息的,并不是对浥玉的恨,而是对自己无法摆脱家族期望而提不起勇气与爱人私逃的自己的恨,她的胆小怯懦才是让爱人绝望至死的真正原因,所以她连为他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兼美哭着承认自己的错误:「其实我知道不该怪尚侍,我知道的……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只是……只是用迁怒尚侍来掩盖我自己的懦弱和对他的愧疚而已。」 一直默然无语的靘水此时开口问:「你并不懂药理,怎知我交予尚侍服用的是避娠药?且懂得用蜜为药引?」她调制药丸时确实曾被兼美撞见过,但因为兼美并未习过医药之法,也不欲引起怀疑,所以没将之驱离。 闻声转头看向把她们当妹妹照顾的靘水,兼美老实道:「我并不知那是避娠药,只因见你调入了蜜乳,想起他曾说过丹砂虽有毒性但少量可入药,但忌与蜜乳同服。」 「你所说的他是你所爱之人?他习医?」靘水追问。 用手抹去不断滑落的泪水,兼美哽咽道:「不是,他是我家族拥有的最优秀的炼丹师。」她的语气中竟是难掩骄傲。 看着如此的兼美,众人只觉心疼。 拥有精湛的炼丹技术肯定被兼美家族奉为上客,因此有机会与养在深宅之中的兼美相识进而相恋,但即便是再看重的炼丹师,想必也不被认同能匹配得起自家女儿,而为了家族荣利选择将女儿交给王室利用。 「……你真傻,现在该怎么办才好?」靘水最后只说出了这句话。 浥玉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她并没有资格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反倒是一直静看发展的琅夜开口了:「出了这种事,是如何也不能留你的了。」十一岁的琅夜严峻起来竟有几分琅夕的神态,让人不敢轻看。 「是,兼美任凭公主发落。」兼美边抹泪边跪下,心中已有追随爱人脚步而去的准备,她缺乏寻死的勇气,若由旁人推她一把也好。 「公主……」浥玉想为兼美求饶,但琅夜对她摇了摇头,看着琅夜有别以往的成熟眼神,她便收起了还没说出口的字句。 「幸好尚不及铸成大错,本宫还能饶你性命,你若想回岐阴,本宫便命凛松将你送还本家处置,如若不想回去,则将你姓名从陪嫁侍籍中注销、逐出宫去,此后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决定,与岐阴再无相关。这两条路,你要选择哪一条?」 纵然兼美让人同情,但不能忽视她心中易生恶念,现在是发现得早才不至发生憾事,并非她及时抽手,琅夜断不可能将一个无法再得任的人留在自己近侧,那绝非明智之举。 以为唯有以死谢罪的兼美没想到公主竟是给她活路可走,她回不去了呀,犯下如此大错肯定牵连父兄在于岐阴王朝的仕途,只会拖累重视荣辱的家族而不受待见;岐阴虽是她的故乡,却已没有了真正会期盼着她回去、深爱着她的那个人了呀。 「兼美无颜也无心返回岐阴,请公主将我除籍逐出宫吧,就当兼美已死。」 不如寻一处安静的去处,再做打算吧。 琅夜还不及应允,突然一道男声响起:「不该留此女性命,背主之仆,唯死一途。」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门外的宇文日正推开门,大步踏入。 琅夜等人被这突然现身,无视礼教于深夜闯宫的淳王给弄得不惊反懵了。 他的行为早已经是不为浥玉所期待的了,所以她最先反应过来,向琅夜道:「就照公主的决定处置,唯在兼美出宫前不可再留在烟秋阁,请监令带走妥善安置,出宫之时属于她的私人财物准其带走,令凛松送她出宫。」 再怎么说兼美曾是她们如同家人一样的同伴,毒害她也是情有可原,纵然须将她驱逐,至少也该尽所能的协助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度,寻一可安身之处,之所以让凛松送她,就是要让凛松在宫外安置她,知道她在哪,将来才能不时去探望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宇文日正因为浥玉的「不听话」而眉头深蹙,「你……」但本来欲说的话被浥玉投来的一眼给逼回了喉中。 「淳王该是又喝了酒,一时胡涂走错了方向,进错了寝宫,我这就将他送回予祥宫去,公主也去歇息吧。」向琅夜说完后,浥玉走向他。 「我没饮酒。」低头看着来到面前的浥玉,他道。 「王爷喝了。」浥玉的手优雅的一挥,「请王爷跟小的出来吧。」然后侧身跨出门。 不自觉回身迈步随她脚步跨出门,又主动跟上她的宇文日正明知自己再驳只显幼稚,但还是克制不住嘴,重申:「我没饮酒。」 顾忌着站在暧厅门外待命的监令,浥玉没再搭话,待走远后才开口:「若王爷没喝酒,又怎会做出如此唐突之事?」纵然他已坦白对琅夜并无觊觎之意,但她仍不愿他太接近琅夜,尤有甚者,他竟是深夜闯宫,浥玉为此心有不快。 第3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浥玉的语气略带恼意,他心情倒是瞬间一扫沉重。 痛揍皇帝一顿发泄的只是气愤的冲动而已,虽然因为使尽了力气以至于全身酸痛、指节红肿渗血,却浑身舒畅;但内心深处仍因知晓了皇帝对他自己及么弟的孩子们残害而纠结痛楚着,可眼下似乎正别扭的向他撒娇的浥玉瞬间将他带回了十一年前,那眼中只看得到她,满心只容得下她的过去。 没听到他回嘴,浥玉停步回首,却撞进了一双满溢宠溺、毫不掩饰爱意的眼神中,能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世间的纷扰又怎能值得她留驻心神? 这男人太过狡猾,竟用如此深情诱惑她…… …… *此处省略【2112】字。请谅解* 夜已尽…… 怀中的娇躯一动,他便更为呵护的收拢臂弯,「醒了?」 「吗……」将脸埋在肩高处,嗅着能让她安心的好闻气味,浥玉含糊的问道:「还要多久才到弗柔呀……」 自前日起,她开始出现了害喜的症状,呕吐的次数渐多,更是不耐马车晃动,为了她,他命徐青书不得策马疾骏,但缓慢的速度也就造成了旅途增长,她在心中认真考虑要不要加快速度,吐就吐个痛快,以期快些抵达目的地一弗柔。 「约再四至五日,你再忍耐几天。」宇文日正柔声回答。 唉……真后悔一个月前做出的这个决定呀…… 确定齐朝阳已失去神智后,了解秦良与她的纠葛已难以解开的皇帝便将照顾齐朝阳之责全权交给了秦良,齐朝阳仍是大盛皇后,仍居中宫,大盛皇朝会保她一生富贵。 兼美也在凛松的护送下离宫,最终选择于一处僻静寺庙栖身,只留下少数财物傍身,余下钱财用来盖了一间专门收治残病之人的医寮,还辟了一块田地,让无家可归的人自耕以求温饱,而兼美自己也每日到医寮照顾需要帮助的人。 琅夜则决定每月命凛松探望兼美一次,还会贴补医寮所需,就当是成全兼美用来反省己过的善心…… 虽然丢下皇帝有些过意不去,但欲将浥玉暂时带离皇宫让她转换一下心情的想法不时浮现,再加上他在围营遇到的老人告诉了他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让他决意带浥玉到弗柔一趟,于是在征得琅夜的同意后,他便带浥玉离宫了。 没想到出发二旬后,竟发现浥玉已有孕在身,幸而出发时皇帝为求安心,命一位太医随行,若非太医向他保证旅途不至影响她的身体健康,不然他真想找个落脚处住下,直到浥玉将孩子生下再说。 但自她开始害喜后,每每见她不适,他总懊恼自己带她出宫的决定…… 知道宇文日正此时肯定又沉浸在自责之中,浥玉开口:「你知道吗?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 原想找个话题转移他的自责,浮现脑海的第一个思绪便是她还不曾告诉他,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是不幸在她当年逃离大盛时流掉了。 但当她感觉到他突然绷紧了身子,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此时提起这个非但不可能转移他的自责,只怕更会引起他的恐慌吧! 就在她考虑要装睡还是装吐才能回避已来不及收回的话时,她听到了他压抑着某种她一时分辨不出是何情绪的声音:「你,曾经,怀过孩子?」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她竟接着听到他问:「是谁的?你替哪个男人怀过孩子?」 缓慢的,她将脸从他肩窝处抬起,伸直臂,不再窝在他怀中,看着他的眼,问:「你方才问我什么?你再说一次。」 看着她眼底燃烧的烈焰,宇文日正霎时理解自己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狂暴的妒意替他自己招来了祸端,「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是一时胡涂……」 「一时胡涂?」浥玉冷笑心想:胆敢如此猜忌我,我会让你一世后悔…… 「浥玉?」宇文日正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抚她的怒火。 「我累了,想吐……要再睡一会儿……」说着,她又窝回了他怀里。 「可你……」话还没说完呀,曾有过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孩子怎么会没了?「还没告诉我,我们的孩子是怎么失去的,浥玉?浥玉?」 「我、说、我、累、了。」浥玉一字字道。 「……」宇文日正这一刻了解到,可能这辈子,他都别想从她嘴里再听到她提起那个无缘来到世间、无缘与他这个爹见面的孩子,更别想知道那孩子是如何失去的了…… 浥玉在渐渐沉陷睡意之时想着:若肚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可千万别像他爹一样呀……然后想:也许当年那个孩子,是因为知道自己出生后会没有爹陪伴,而不愿意来到世上,如今有爹陪在娘的身边了,那孩子会否寻到了他们,再次来到她腹中当他们的孩子? 若是,该有多好呀…… 孩子呀,爹和娘等着你、期盼着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待在娘的腹中好好成长,等你出生后,我会是一个温柔的娘,而他,会是个很称职的爹呀……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