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气盛》 第1页 [现代情感] 《年轻气盛》作者:西箫【完结+番外】 彼时他年轻气盛,相信一切命中注定的安排,早已标好等价的价码。 殊不知,她是命运最慷慨的一场馈赠。 ************* 傅屿川一直觉得简颂是他甩不掉的麻烦。 直到有一天,他得到消息,简颂死了。 简颂死了。 她死前,没有人真正爱过她。 ************* 被狮群遗忘的小狮子捡了枚龙蛋,连搬带抱运回了窝 每天细心呵护,循循善诱,晃着尾巴,等它孵化。 龙长大了,比她大好几倍。 还是条恶龙。 ##he,女追男,追妻火葬场 甜甜 内容标籤: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颂,傅屿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追男,追妻火葬场 立意:一个关于馈赠的故事 第1章 1 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其实是很寻常,很普通的一天。 不到九点,楼下便有人按铃。 简颂五个小时前刚从巴黎到上海,昏昏沉沉地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她伸手去摸床头的闹钟,按了半天。 楼下的铃声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她闭着眼睛,脸埋在枕头里,满意地收回手,抱着毛茸茸的大熊,又半梦半醒地做了个短暂混沌的梦。 片刻后,铃声再度响起。这回很久没有结束。 她终于清醒,朦胧着睡眼拿起手机。 屏幕上的数字刚好跳动,显示出「10:00」。 简颂急匆匆地下楼开门,外面站着周助理。 他朝简颂点头示意,温和地笑:「傅先生明天出差,让我来帮忙收拾东西。」 简颂侧身请他进来:「屿川呢?他怎么不来?」 周助理在玄关换下鞋,有些歉意地回答:「傅先生晚上还有应酬,赶不回来。」 「下周一晚上他有安排吗?爸爸希望他带我一起和零和科技的邵总吃顿饭。」 周助理点头笑道:「放心,他没有让董事长失望过。」 一楼最深处的房间是傅屿川的。 傅屿川的房间干净,内敛,看不出情绪,无论是墙面或是桌面,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周助理从车上提了行李箱进来,稍微扫视一圈空旷整齐的屋子,随口笑道:「收拾起来应该挺快。」 简颂打开他的衣柜,衬衣西装挂得整齐,风格简洁低调,被一丝不苟地打理过,泛着淡淡的香气。 她刚取出其中一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leo。 她将手里的西装放下,走出房间,才接起电话: 「leo,爸爸他到洛杉矶了吗?」 电话那边传来机场嘈杂的背景音,和leo抬高音量的回应:「刚下飞机,正在去公司的路上。」 简颂「嗯」了一声,又说:最近天气不错,让他多去海岸边走走,总待在空调房里,关节炎又要犯了。」 leo把电话移交过去,那边简成鸿没说话。 简颂知道他又不耐烦了,识趣地正要挂断,电话里这时传来中年人特有的低沉声: 「秦医生那里,最近有没有去?」 简颂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痛: 「最近忙着排练的事,秦医生那里我还没有抽出空。」 简成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傅屿川呢?怎么不提醒你?」 简颂替傅屿川圆场,含混不清地应付道:「他最近很忙,不过刚刚答应晚上会陪我一起吃饭的。」 电话那头总算传来简成鸿和缓的声音: 「等爸爸回来,我们再好好吃顿饭。」 简颂没有说话。 父女二人十几年以来的僵持,这几个月终于有所缓和,隐隐有了化冰的迹象。 也许是因为她的婚期将近。 也许是因为她年初在伦敦办的音乐会反响还不错,使他终于不再反对她学音乐这件事。 电话交回去,leo压低声音又在那头悄悄地叮嘱: 「他一直这样不着家,董事长很不高兴。」 电话突然被匆匆挂断。 简颂有些讶异地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再打过去,却只有一串忙音。 她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将手机收起,回到里面的房间。 周助理稍一抬头,对上简颂的目光,像是想到什么,开口: 「先生说这周六会和小姐一起去看婚戒。」 她微微讶异:「这么快?」 周助理笑:「简小姐不是天天盼着的么?」 简颂笑笑,不说话,早已被脸颊的酒窝出卖。 床上那件西装还扔在那里。她将它捡起来,仔细叠好,放进行李箱。 简成鸿的事业重心近来偏移,她才刚搬到上海一年,他已经决定要将婚礼地点设在这里。 婚期落定,加上傅屿川最近为简氏谈下了不少合同,也让简成鸿对他放心,松动了态度,肯放他独当一面。 简颂摸到那件外套口袋有什么东西,拿出来是个深灰色的盒子,装着一对淡银袖链。 是她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 时间过得真快。简颂笑起来。 她拿起来才看见接口处断了,想来是太忙没有时间修,忘在这里了。
第2页 周助理转身,看见她手里的东西,不由一愣:「需要我拿去找人修吗?」 她笑着摇头,将那个盒子收起来:「这个等我还给屿川。」 两人接着整理了剩下不多的物品,重要的东西昨天已被傅屿川取走,拿去了办公室。 简颂一边叠着衣物,一边听周助理闲聊,讲了些最近生意上的事。 她耐心地听着,周助理提起最近网际网路业内出现了一个匿名的独立投资人。此人眼光毒辣,投的几个项目都迅速崛起,搅得市场风起云涌,简成鸿也一直在打听此人的来歷,想招揽至麾下。 简颂向来对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这些事和傅屿川有关,才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周助理走后,室内又恢復一片寂静。 她打开电脑,这才看到工作室发来的备忘录,提醒她过几个月在维也纳的演出,下周要进行第一次排练。 她很快回復了那封邮件,起身,走到谱架前,拾起小提琴,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 落地窗外郁郁葱葱,大块的云迅速在蔚空流动。 上海难能有这样的晴天,她还是更适应洛杉矶的天气。 不过,婚礼那日,应该也会像这样,是个不错的晴天。 她抬起琴弓,刚拉了一个音,这时瞥见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急促不安地震动个不停。 依旧是leo打来的。 她狐疑地放下琴,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leo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他失去了冷静,话音含混不清,夹杂着微弱的哽咽。 是他前所未有的惊惶。 他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词彙,翻来覆去地重复,试图告诉她事情的经过。 耳膜蜂鸣作响。 血液逆流。 简颂手一松,手机落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分崩离析。 …… 「等爸爸回来,我们再好好吃顿饭。」 …… * 简成鸿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毫无预兆,她失去了父亲。 在再寻常不过的这一天。 简成鸿意外身亡的消息很快登上了各大报刊的头条,爆炸般传遍了全世界。 电话潮水般涌来。 他们不是关心简颂,而更关心简氏集团何去何从。 所有人都在问,继任者何时正式通告。 简成鸿的生前信託协议很快部分公开。 律师在视频电话里说,这份协议是简成鸿五年前签署的,近两年也有几次微小的改动,但大概内容没有变过。 集团的股份大部分都交给了傅屿川,并以他与简颂完婚作为前提。 协议上的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并无特别之处。 所有人都知道,傅屿川是简氏集团的接班人。 从十六年前,傅屿川被简成鸿收养时,便成了既定的事实。 到洛杉矶的航班十二个小时,客舱的灯光调暗。简颂看着窗外,一丝睡意也没有。 一切仿佛有种不真实的抽离感。 她有些恍惚,仿佛感到傅屿川坐在她身边,侧头朝她淡淡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对面,leo递给她一杯水,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刚刚周助理来了电话,说他会出席明天的发布会。可能是事情刚刚办完,现在也已经在专机上了。」 她接过水杯,听出leo的嗓子有些哑。 自简成鸿死后,他几乎一刻没停地处理事情,这时才终于有机会同她说上一句话。 这个节骨眼上,同样没有留给简颂悲伤的余地。 简成鸿走得突然,留下一堆烂摊子。 和旗生的谈判已经进行过半,接下来马上要进行第二轮谈判。此刻正处于风口浪尖,是国内外各方媒体关注的焦点。 也正因如此,leo才亲自飞回来接她赶赴洛杉矶,举办新闻发布会。 重重压力之下,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对公司运作不算熟悉,更没有接班的打算。 简颂一时口干舌燥,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问道:「我下半年在维也纳的演出,需要取消吗?」 「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傅先生来处理,他会妥善安排的。」leo笑,「以他的能力,处理这些不是难事。」 想到傅屿川,简颂稍稍安心下来。 这些年在简成鸿授意下,集团上下都是傅屿川在运作,大大小小的事务他了如指掌。 更令人吃惊的是,简成鸿的突然离世,非但没给简氏集团的股价带来冲击,且不降反升。 足以说明,所有投资者都对新任继承者报以厚望。 桌对面,体力透支的leo仰着头,半张口,已经疲惫地睡去。 飞机越过茫无边际的太平洋。深黑的夜幕中,只有机翼的指示灯忽明忽暗地闪烁。 简颂默不作声地侧头,想像自己靠在傅屿川的肩上。 她闭上眼睛。他的手温柔绕过她的背,落在她的头髮,轻轻地抚摸。 曼哈顿海滩。 美西时区,下午两点召开新闻发布会。 不算宽敞的室内,熙熙攘攘挤满了中英文各方媒体。 leo站在门外,低头看了眼手錶,转眼看向简颂:「不早了,小姐,我们先上去吧。」 简颂问:「屿川怎么还没来?」 leo皱眉摇头:「不能再等了。」
第3页 他打开门,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简颂向他颔首,走上台。房间内一时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她面对闪光灯,口齿清晰地开口,中英文各一遍:「现在进行简氏集团的新闻发布会。」 leo交代的事情,她都一一陈述。 接下去是提问环节。 他们的问题简颂也不是每一个都答得上来。所幸早已熟练应对各种场合的leo替她挡下一部分问题,言辞流畅地绕过那些棘手的刁难。 很快,台下鸦雀无声。 简颂想差不多该结束了,朝leo示意,准备离场。 台下突然有记者发问: 「傅屿川为什么没来?」 是发音清晰的中文。 简颂勐地转过头。 她看着无数黑洞洞的镜头,张了口,突然失语。 台下万千闪光灯打在她脸上,有些惨白。 这时,人群中起了骚动。镜头纷纷转了方向,一片鼎沸地转向门旁,突然出现的傅屿川。 简颂顺着他们的目光,僵硬地转过头看去。 台下那个年轻男人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姿态优雅,不急不缓迈上台。 闪光灯打在他冷峻的侧脸,黑眸深暗,唇角微扬,带着一丝挑衅般的薄凉。 他没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而是在她身侧停下,距离精准地控制在一公分,恰到好处没有碰触到她。 他抬起手腕,接过台上的话麦,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将离开简氏,并取消和简颂的婚约。」 简颂站在他身侧。他的衣袖有轻淡的古龙水香气,英文单词从他的唇齿间流利优雅地吐出。 他的动作干练利落,气势迫人,好似一切尽掌控在手中。 但她清楚地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傅屿川背叛了她。 第2章 2 发布会结束,简颂要回下榻的酒店。 门口泊着一辆黑色宾利。 车窗降下,傅屿川看着她,微微挑眉:「上车。」 洛杉矶正值车流量高峰,到了十字路口,车流缓慢地移动。 车内,傅屿川放松地后仰,一贯的漫不经心,表情半隐没在灯影里。 温热的风从窗缝里透进来,简颂顺从地微微闭眼,忽然开口:「周六看婚戒的事,还是先取消吧。」 傅屿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向她侧过头,皱了眉,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与她对视片刻,却并不确定她在想什么,于是很快失去了耐心,平静开口:「简颂,你有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如果没听懂,我可以重复一遍。」 她黑亮的眼睛里有些迷茫,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傅屿川只当她是装作没听懂,不再多作解释。他轻笑,转头,很快换了话题:「零和的邵总很重要,不能失约。事情办完后,我还是会陪你去见她。」 简颂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车子缓缓启动,她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热带棕榈树,视线再移向斑马线上,通着电话疾走的白领。 白领忙于和电话里的人交谈,显然没留意信号灯的转换。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剎车声,他险些撞上车头。 短暂停顿片刻,那人绕过那辆车,夹紧了肩膀上的手机,又匆匆向前赶路。 她还要继续看下去,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紧她的小臂,迫使她转过身。 她诧异,对上傅屿川的视线。 他紧紧皱着眉,阴翳的黑眸极深,右手牢牢抓着她的手臂,叫她的名字:「简颂。」 仿佛试图唤醒熟睡中的人。 车停在wilshire大道和santa monica大道的交叉口。 简颂抬头,望见车窗外金色的酒店铭牌,感到惊讶:「你知道我住这里?」 傅屿川没有解释,拉开车门,下了车。 简颂坐在车上没有动,直到她那侧的车门也被拉开。 下了车,傅屿川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伸手拢去她的额发,五指修长,覆上她的额头。 简颂下意识地闭眼。他的手指扫过她的睫毛,有些痒。 他的手在她冰凉的额上,短暂停顿一瞬。 「我送你去秦医生那里。」 他放下手,平静地陈述。 她死死地盯着他,贝齿咬在唇上,欲哭未哭的样子。 傅屿川的眸光沉沉,语气淡然: 「你父亲的死,我也很难过。」 简颂没有回答。上前一步,落入他怀里。 他身体一僵,但没有推开。 她低着眸,贴在他的胸口,胳膊环上他的腰,许久没有动。 这是爸爸去世以后,她得到的第一句安慰。 也是唯一一句。 简氏集团的股价一夜之间暴跌。 酒店在半山,僻静,透过落地窗清晰可见洛杉矶的夜景。 洗完澡出来,简颂擦干头髮,看见电视上的新闻,脚步不自觉地停下,片刻后,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关掉屏幕。 她穿过酒廊,来到露台。 室内的灯暗着,外面是繁华都市,夜色琳琅。 简颂怔怔地望着远处明灭的灯火发呆,桌上的手机冷不丁地响起。 她低头,屏幕上是未知号码。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起来,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 「简颂?」 「你打错人了。」
第4页 「没错,的确是简小姐的电话。」那个男人笑了起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cmt的总裁,赵明靳。」 他的态度相当轻佻。简颂感到不悦,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笑得肆意:「leo给我的。」 「简小姐那边应当还是晚上。第一次和你通话就在这么晚的时段,不便之处,多有打扰。」 简颂蹙着眉,狐疑道:「我认识你?」 赵明靳的声音显然地停顿了。 半晌后,他再度开口:「以后会认识的。今天只是初会,不过,我已经等不及和你会面了。」 电话那边随即传来忙音。 这是什么没有礼貌的人? 简颂有些恼了,她又打电话给leo,问:「cmt的赵明靳是怎么找到我的?」 leo微微的惊讶:「需要我给小姐新换一张手机卡吗?」 她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在骗自己。 挂电话之前,leo叫住她:「等等。」 「旗生的谈判,要推迟吗?」 她摇头,很快回道:「这件事去问屿川。」 随后她挂断电话。 简成鸿的葬礼安排在下个月。 秦医生本来在休假,还是被傅屿川请回了洛杉矶。 私人诊所位于西大道的一侧。 玻璃大门紧闭着,司机降下车窗,好心询问:「小姐,需要再等等吗?」 简颂正准备打电话给秦医生,背后却冒冒失失撞上一个人。 那人金髮,黑色的眼珠,衬衣下摆有些凌乱,半插在裤腰,不修边幅。 咖啡洒了一地。 他右手攥着剩下的半杯咖啡,低头瞅了瞅地上的一滩污渍,又回过头看身后的咖啡店,似乎挣扎了一会儿要不要回去重买一杯,最后无奈地耸肩。 简颂脸上写满了说不出的惊讶,缓缓放下手机:「daniel?」 daniel后知后觉地转过目光,很快认出简颂,露出笑容,吹了个口哨,中文生硬地发音:「简颂,好久不见。」 何止好久不见。 她舒展眉目,同他热情拥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环球旅行提前结束,」daniel将咖啡杯塞进街边的垃圾桶,语气欢快,指指面前两层高的诊所,「上个月刚到,借住在这里。」 他娴熟地拎出一串钥匙,打开挂在外面的锁,又刷开电子门禁: 「auntie她路上堵车,估计还要十几分钟才到。」 简颂跟在他身后进入。 一楼的茶几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些医学杂志,翻开的页面上还沾着面包碎屑,显然没有打扫过。 daniel脚步轻快,咚咚上了楼梯,带她来到二层的办公室。 室内採光很好,宽阔明亮,地上铺着驼色的地毯。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消息,」他在沙发上坐下,「发生了什么?」 简颂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桌前,端详着书架上的英文期刊,一时没有开口。 片刻后,她转过身,挑眉,半开玩笑的语气:「秦医生还没来,怎么能让你窥探病人隐私?」 他一手搭在沙发背,得意洋洋地拿出一张名片,夹在食指中指之间,朝她晃了晃: 「谁说我没资格?」 简颂看清名片上的内容,不免有些惊讶:「你做了心理医师?我还以为你很讨厌继承家里的行业。」 daniel站起身,来到她面前,笑道:「连你都要接手简氏了,我为什么不行?」 简颂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困惑,下意识地摇头:「我只是暂时帮忙,简氏的继承人不是我。」 daniel敛起笑容,意识到什么。 短暂的沉默。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们几乎同时转头,视线投向姗姗来迟的秦医生。 秦怡表情有些尴尬,看看简颂,又看看她亲爱的大侄子:「我打扰你们了?」 daniel摇头,耸肩:「来得正好。我下楼了,你们慢慢聊。」 看着他匆匆下楼的背影,简颂抿了唇。 短暂的寒暄后,她们便进入正题。 秦医生摊开备忘录,上面潦草记录着两行字: 简颂,臆想症。 患者碰到刺激性外因时,会无意识地产生臆想,编织虚假的记忆,掩盖真实的回忆。 她翻开新的一页,心平气静地开口:「想不想和我说说你父亲的事?」 简颂摇头。 秦医生早已料到如此。她静了静,说:「不如聊聊前几天的发布会。」 简颂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妥协。 「……发布会是在下午。」 她的视线偏向一旁,陷入回忆: 「地点和名单都是leo定的,出发前,他给我一份通稿。」 「一点四十分,我到了集团总部。」 她忽而轻轻嘆了口气: 「那里全都是记者。」 短暂的停顿后,她继续讲下去: 「屿川在会议室外等我。」 「他抱了我一下,让我别紧张。」 「然后他帮我开门,目送我走进去。」 她的语气流畅自然,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回忆: 「那些记者们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leo说,时间到了。」 「他们更想听屿川说话。」
第5页 说到这里,简颂笑起来,停顿了片刻,露出浅浅的酒窝。 秦医生没有插话,与她目光相对,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 「他从门外进来。」 「走到我身边。」 「然后说,眼下一切事务暂时交给我代管。」 「他会在合适的时候,接手简氏。」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笑。」 「我听到他向我解释,婚礼必须要延期。」 …… 「我说,好,我会等。」 第3章 3 正午刚过,daniel便被一串脚步声震醒。 他皱了皱眉,伸手拿掉盖在脸上的杂志,长腿懒散地舒展,衬得沙发格外挤。 阳光很刺眼,落在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只好眯着眼睛,坐起身,揉了一把乱糟糟的金髮,这才看见秦怡和简颂一起从楼梯上下来。 秦怡将一串钥匙抛进他怀里:「我要去个饭局,你带她随意转转。」 daniel接住,低头,见钥匙串上一枚小马驹,吹起响亮的口哨:「你总算捨得了?」 「不准弄脏我的车。」秦怡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推门离开。 daniel得意洋洋地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眉飞色舞地朝简颂眨眼:「lunch time.」 深红的法拉利停在门口,足够亮眼。 更别提车上还坐着个金髮墨镜的年轻男人,兴奋得像个刚得到玩具的孩子。 引擎发出沉闷的低鸣,像头蓄势待发的勐兽。 简颂在副驾驶落座,忍不住开他的玩笑:「你现在看起来,简直像马戏团的驯兽师。」 他转头看向简颂,装腔作势地将墨镜一抬,屈起手指敲敲方向盘:「那就不妨让我带你领略——这头野兽的风采。」 引擎发动,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跃而出。 这个时间段客人并不多,餐厅内幽静非常。 「需要喝点什么?」侍者俯身,彬彬有礼地询问。 「请给我一杯白兰地。再给这位女士一杯莫吉托,不含酒精。」daniel熟稔地吩咐。 简颂扬起脸,适时打断他的话:「不,请给我们两杯冰水。」 她看向daniel:「别忘了,待会你还要开车。」 他懊恼起来,摸着手上银色的尾戒,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情。 鲜嫩多汁的小牛排端上来,滋滋冒着热气。荷包蛋的一面被煎得金黄,却丝毫不焦。 「这可是整个西海岸最好的牛排。」daniel毫不吝惜地赞美,手里也没闲着,动作利落地切下一小块牛肉。 「如果我记的没错,这是旗生旗下最卖座的门店。」简颂的视线落在周围。 「听说简氏正在和旗生谈判?」daniel难得关心她家里的生意。 简颂微微一怔,接着笑道:「你知道的,我无意继承简氏,这种事情爸爸都是交给屿川做。」 daniel动作一滞,皱起眉。 看来秦怡还没有告诉她真相。 想来她自己也没有看新闻。或者说,她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些不利的消息…… 尽管具体病情只有秦怡和简成鸿才了解,但他早已猜出大概。他能看出,这些年简颂一直刻意避开新闻。包括傅屿川离开简氏的消息,其实几年前外界早已盛传,连他都有所耳闻。 秦怡说,简颂需要时间。要想告诉她真相,现在仍不是好的时机,眼下保守治疗更有益。 他们在学术上的观点向来有所分歧。虽然经过多年的治疗,一些问题已经得到改善。但他始终不认为逃避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盘里的荷包蛋被他戳破,半熟的蛋芯流出来。 他盯着她,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眸光一时沉浮不定,充满了犹疑。许久,他才欲言又止:「简颂……我看了那天的新闻。」 简颂轻易地察觉到他的紧张。他一紧张,喊她的名字生涩又生硬,夹杂着英文腔。 这勾起了她的好奇,于是等待着下文。 他挣扎了一会儿,再度磕磕绊绊地开口: 「那时候,傅……」 「先生,那边的客人,刚刚替你们买了单。」话没说完,侍者突然出现在桌边,一脸歉意地打断了他。 简颂和daniel动作一致,惊讶地抬头。 「是不是搞错了?」daniel对此表示怀疑,嘟囔着。 侍者礼貌地回覆:「那位先生说,你们是他的朋友。」 简颂皱了眉,于是循着侍者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走廊对面的位置,傅屿川一身正装坐在那里,冷眼旁观,黑沉沉的眸,深不见底。 嗤。daniel懒散往椅背一靠,从心底唾弃这个男人。 简颂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有些惊讶。 傅屿川与她片刻对视,什么也没说,很快转过头,继续和桌对面坐着的客人交谈。 daniel将侍者叫回来,要回那张支票,干脆撕碎,态度不屑:「他结帐?凭什么?」 简颂收回视线,看向daniel,笑着说:「今天让我来买单。」 daniel一愣,失笑:「那怎么行?」 他们解决了餐盘中剩下的佳肴,又叙了一会儿旧。 时间差不多了,简颂站起来,笑着同他拥抱,语气温柔:「谢谢你,有时间我们再见面。」 daniel热情地与她贴面吻,正要开口道别,不远处却传来响声。
第6页 傅屿川扔下刀叉,餐巾往桌上一甩,拿起外套,毫不停顿地起身往门外走。 简颂没有犹豫,迈开长腿跟上去。 daniel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耸肩。 司机已经将车停在门口。 傅屿川走出大门,身后简颂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送我回酒店。」 他回身。简颂直视着他的眼睛,无辜地侧头,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的表情漠然,带着寒意: 「我没有时间。」 她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daniel是我的朋友,你这是在做什么,拿钱羞辱他吗?」 他左手将支票放回西装内侧口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我在替你收拾残局,你却在这里和他厮混。」 简颂这时意识到他的愠怒,蹙眉: 「刚才坐在你对面的,是旗生的人?」 他没有否认,轻描淡写道:「他们同意推迟谈判。这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他停顿,接着说: 「我不会再帮你处理这种事。如果还有下次,简颂,你最好足够聪明。」 简颂皱着眉,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因何发怒:「为什么你这么不高兴?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告诉我。」 傅屿川低头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本以为旗生有他需要的内线消息,他们各取所需,可以做笔不错的交易。 事实证明,这顿饭只是无谓的浪费时间。 他没有解释,收回视线,冷淡地转身,打开车门,上车离开。 晚上,leo到简颂的酒店送东西。他忙了一天,总算抽出空。 傅屿川今天搬出了总部大厦的办公室,在集团名下另一处资产办公。在此之前,他手上未结的案子仍由他负责处理,但新的案子都已不再经他手。 leo给她带来一个纸箱,说里面是简成鸿随身行李的部分遗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简颂接过,关上房门,把它留在门廊,没有再碰。 周助理打来电话,说零和科技的邵总也到,问她周末是否有空。 简颂拿着电话,又想到白天傅屿川对她说的话。 于是她问周助理要了邵总的电话,亲自打过去,约对方明天见面。 夜里她失眠,索性将那个箱子拿进客厅,清点里面的东西。 简成鸿不喜欢麻烦。出差时连衣服都是现买。除开手机、笔记本之外,就只有基本的衣物。 她翻到最后,翻出一条水蓝色的丝巾。 她定定地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她清楚地记得。 这是妈妈的遗物。 简颂的妈妈在她八岁那年去世。 大人们总说,简颂是个幸运的小孩。 她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他们说,她有一个足够有钱的老爸,和一个足够漂亮的妈妈。 她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因为在她有限的、模煳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总是围绕着这两个词彙,激烈地争吵。 争吵无止无休,可以从一条简讯,一通电话开始,也可以是一杯水,一顿饭。 最后,爸爸会开始抱怨,为什么简颂不是个男孩。妈妈也开始抱怨,为什么简颂不是个男孩。 这成了她唯一一点,值得他们两个提到的事情。 不吵架的时候,爸爸会在他的书房待一整天,妈妈会在庭院里画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她乖巧,懂事,安静地做自己的功课。有时十几天简成鸿不会和她说一句话。她和妈妈的交流也很简单,永远只是「吃了吗」「早点睡」这样的话。 没有人注意到简颂。 她很快察觉到这件事。于是作为小孩,她决定反抗。 简颂精准地把控住了那些大人的命脉。她准确地知道,打碎什么东西爸爸会立刻从那张书桌前离开,涂坏妈妈的哪张画她会变得很生气。 因此她挨了很惨的打,但简颂不在乎,至少她不再被他们遗忘。 渐渐地,大人们对她的评价也发生变化。 她从「幸运」,到「淘气」,再到「假小子」,最后变成「混世魔王」。 最后,简颂终于有机会向他们提出,她决定学习音乐。 妈妈一口答应,只要她放过她画好的画。 爸爸讨厌艺术。过去他常形容妈妈,说她是个疯子。 然后家里的古董花瓶接二连三被打碎,小提琴老师很快被请到家里。 小提琴老师见了简颂,也说:「爸爸事业有成,妈妈又这么漂亮。她真幸运。」 简颂想不通。她想:那只能说明,爸爸是幸运的,妈妈是幸运的,为什么她却成了幸运的人? 但她没有说出疑问。因为她很快发现,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老师的眼睛一直看着妈妈。 后来,一周一次的提琴课,变成了一周两次,一周三次。 练琴的时间变多了。简颂很开心,她抱着她的毛绒大熊,和它分享自己的故事。 有一天,大熊突然开始说话。 它眨着眼睛承诺:「简颂,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惊喜极了,想要和爸爸妈妈分享这个秘密。 可惜没有人听她说话。 客厅里他们正忙着吵架。
第7页 爸爸伸手抢过妈妈手里的丝巾。她看到那条丝巾,似乎是音乐老师留下来的。 爸爸摔门而去,妈妈回到卧室,许久没有出来。 简颂抱着她的大熊,悄悄熘出房间,想和妈妈分享它刚才讲的笑话。 * 她敲了很久,妈妈的卧室里都没有声音。 她生气了,在房间外大吼大叫,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直到她的嗓子哑了,里面都没有动静。 所以她试着,按动了一下把手。 房门没有锁。 柜子上放着白色的药瓶,敞开着口。 妈妈睁着眼睛,倒在床上,手里攥着那条丝巾,垂在床侧。 那双眼睛,直直看着她,没有眨过。 就这样一直望到她的最深处。 这么多年,简颂一直不再去想当时的情景。 秦医生希望她勇敢面对。 但她仍旧拒绝接受真相。 在她的脑海中,一直存在着另一个故事。 她记得,那天他们吵完架,她来到妈妈的房间,替她盖上被子。 妈妈睁开眼,对她笑,生平第一次夸她: 简颂真是个懂事的小孩。 她说:妈妈永远爱你。 这之后,她闭上眼睛,面带微笑,在睡梦中,平静地去世。 那也是第一次,简颂学会欺骗自己的记忆。 第4章 4 邵溱约简颂见面的地点在getty museum,洛杉矶最知名的美术博物馆之一。 馆内冷气开得很低,简颂刚踏进展馆,便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场地中央,古老庄严的希腊雕塑下,一个美丽的女人停在那里,欣赏着。 简颂上前,同她打招唿:「邵总。」 邵溱转过头,笑得明媚,轻启红唇:「简小姐。」 她的脸蛋漂亮标緻,烫过的发海浪般散在肩头,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妩媚。 「出了那种不幸的事,我还以为你不会有时间。」邵溱走近,深黑鱼尾裙窈窕大方,同她热情握手,「你好,我是零和的邵溱。」 「零和是简氏重要的合作伙伴,更何况是邵总亲自。」简颂笑笑,短暂寒暄后,她的胳膊被冷气吹得微红。 「我们随意转转。」邵溱转身,踩着高跟鞋,姿态风韵动人。 画廊两侧陈列着古老而非凡的油画。 简颂的目光在它们之间流连,身侧邵溱不经意地开口:「听说简氏在和旗生谈判,简小姐有几成的把握?」 简颂收回视线,笑了:「邵总千里迢迢赶来,总不是为了关心简氏的谈判。」 邵溱仰起头,唇边带一点淡淡的笑:「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最近国内的市场不算太平。」 「是那个独立投资人?」简颂思维敏锐,立即想起周助理曾提到过。 邵溱不置可否地抿唇,双手在胸前交叠,露出嫣红的指甲:「零和是我一手创办的,虽然成立没几年,实力却不算差,近三年的市场份额都处于绝对优势。」 「虽然还不知道这人的目的,但他从出现起就一直针对零和。即使是去年出现的恆安,也没有带给零和这么大压力。」 简颂站在一幅鸢尾花油画前。听出对方的来意,她皱了下眉:「邵总需要简氏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邵溱正要开口,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傅屿川语气从容:「抱歉,我来晚了。」 他的袖子挽起,外套搭在手臂,衬衫领口半松。 邵溱的惊讶写在脸上。 傅屿川的视线移掠过简颂,没有停留,径直和邵溱握手:「你好,我是傅屿川。」 简颂替他拿过外套,抱在怀里,语气不难听出愉快:「你怎么来了?我正和邵总谈公事。」 他眉梢轻轻一挑,看着邵溱,似笑非笑:「邵总倒挑了个好地方。」 邵溱心知肚明此人的危险性,客气淡笑,轻松带过:「怎么,傅先生也喜欢看画?」 傅屿川也不否认,微抬了下手:「你身后这幅,刚好是这里的镇馆之作。」 邵溱顺势侧头,饶有兴致,目光里尽是赞许:「真没想到傅先生这么懂画。」 「哪里。」他语气淡淡,一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只听说过一些。」 简颂很有耐心,站在他身侧听着他们的谈话。她的耳根发红,兴许是因为冷。 邵溱和傅屿川相谈甚欢。无论什么话题,他总是游刃有余,引得邵溱频频失笑。 简颂有些走神,不经意间收紧手中的外套。 傅屿川余光瞥至简颂,声音骤然停止。 「冷了?」他低头,问。 她回神,轻轻抿唇,很快点头。 当着邵溱的面,他没有多言,抬眼,轻松一笑:「失陪了,改天再聊。」 邵溱有些惊讶,纤长的五指不经意撩起耳边的发,笑着侧头:「傅先生,留下吃个午饭吧。」 他抬腕看一眼手錶,淡淡回绝:「我赶时间,下次。」 刚出馆外,豆大的雨点突然而至,砸在地面上,乌云很快聚集过来。 简颂将外套递给傅屿川,语气轻松许多,几乎是雀跃的:「我以为你不会来。」 「走吧,先下去。」他看她一眼,目光短暂冷淡。 简颂从身边的伞筒抽出一支伞撑开。傅屿川个子很高,她将手举起来,才刚好盖住他的头顶。
第8页 傅屿川不露痕迹地侧身,从伞筒里抽出另一把伞,按下开关,轻松撑开。 她微愣了一瞬,仰起头,看他迳自走进雨里。 停车场在山下,要坐缆车。 周围游客不算多,傅屿川站在身侧,收了伞。 站台边缘,简颂一言不发,有些怔忪。 雨水打湿她的肩。 他淡睨,手臂轻松勾过她的腰:「站进来。」 缆车很快来了,下山之后,傅屿川的司机在停车场等他。 傅屿川伸手去开车门,见简颂拿出手机,问:「司机呢?」 她说:「daniel送我来的,我可以叫车回去。」 他于是打开后座的车门,站在原地。 简颂看着他,抿了唇:「你不是赶时间吗?」 他抬起下巴,眼神意味不明,言简意赅:「上车。」 车一路沿着日落大道向东开。 傅屿川对司机说:「先送我去那家pub。」 「你要去喝酒?」简颂皱眉。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声音散漫:「他们是我在mit的校友。」 「你什么时候才能戒酒?」她侧头,声音有些不自然,「屿川,不要再喝了。」 傅屿川唇边浮现一抹讽刺的笑。他避开这个话题不谈:「邵溱和你说了什么?」 「她想要简氏拉她一把。」她说,声音很低。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什么也不要做。」他理所当然地说,料定她不会拒绝。 简颂察觉到他对零和的兴趣,反应过来:「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他没有否认。 车内一时极静。 外面雨声渐渐大了。 简颂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她扭头看着窗外,忽然开口:「我不会动零和。就当是和我作笔交易,你可不可以戒酒?」 傅屿川笑了:「你拿什么和我做交易?简颂,你的东西,我没有兴趣。」 「你要动零和,当然可以,局面会对我很不利。」他的语气倒是无所谓,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赢了。她的确不会做这种事。 车速放缓,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傅屿川下车,扔下一句话: 「邵溱再联繫你,让周峥通知我。」 车门用力合上。 简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突然意识到,他对她的态度是有些不一样的。 雨色暗沉,繁华街区又开始塞车。 简颂看了眼手机,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邵溱。 她想起以前简成鸿对邵溱的评价,说她「十分难缠」。 连简成鸿都觉得难缠,想必是真的不好对付。她轻笑。 手机屏幕上,邮箱里两封未读邮件。 她打开第一封,是某品牌寄来的时装目录。 因为她很喜欢那个牌子的设计师,简成鸿每季度都叫他们寄来最新高定设计给她。 这也算是为数不多他对她的「关心」之一。 其实简成鸿不怎么费心打理穿着,经常是她会替他买一些当季的衣服。 对此他从没有表示过什么。没有喜欢,没有讨厌。简颂叫人送给他,他有时穿,有时不穿,似乎这本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一件事。 目录封面是件大衣,男款。她的目光停顿,不自觉地想,这似乎很适合简成鸿。 简单,沉闷,无趣的中年人款式。 她自嘲似的扯了下唇角,摇头,手指划向下一封邮件。 发信人是刚刚那个品牌的经纪人。 他在信里说,最近不知为何联繫不上简成鸿。他们的合约快要到期,因此发信问她之后还要不要续订。 简颂眸光明灭,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她关掉那封邮件,又倒回去看刚刚那件男装。 窗外在下雨。 整座城市都在闪烁。 她翻看着单调枯燥的商品目录,后知后觉似的顿悟: 啊,原来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第5章 宿命 简成鸿一直想要个儿子。 简颂妈妈去世不到一年,他联繫了香港一家儿童福利院,要收养一个小孩。 收养条件只有两个: 男孩。 o型血。 层层挑选后,院长邀请他过去一叙。 简颂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带上她。 她坐在长条凳上,两条腿不安分地踢向空中,来回的晃荡,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适时「提醒」她的存在。 爸爸正在里面和院长谈话。他们身边站着几个孩子,等待命运眷顾般,一言不发。 简颂的视线透过玻璃窗,落在爸爸身旁最近的身影。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见他极黑的碎发,和修长的轮廓,同年龄极不相符的安静气质。 她有些失望地转过了头,低头盯着方格地砖出神。 又过了十分钟,她终于开始不耐烦,于是清嗓子,蓄力。 接着大哭起来。 整座建筑都能听到的哭声。 简成鸿和院长终于想起外面坐着的简颂,慌张出去,手足无措地哄她。 可简颂却不肯停。她哭得厉害,简成鸿都安慰不了,索性放弃,和院长去了别处。 那几个男孩都知道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轮番上阵地劝她,却都败下阵来。 只有傅屿川站在原地没动。
第9页 他一眼就看穿她,抱着手臂,目光讥讽似的逡巡,有些恶劣的语气: 「别哭了,再怎么哭,也没有人会理你。」 简颂的哭声立刻停下。她惊奇地睁大了眼,一时忘了假装。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他的那双眼睛。 自负,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睥睨。 手机响起,简颂终于回神,看一眼亮起来的屏幕。 果然又是邵溱。 会议正要开始,简颂同leo耳语几句,起身,去外面接起这通电话。 「简小姐,」电话那头,邵溱缓缓吐了口烟圈,「如果你肯帮零和渡过难关,旗生的谈判,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直觉告诉简颂,邵溱的话有几分可信。但她想起昨天傅屿川的话,没有立刻给出答覆:「这件事我还需要再和其他董事讨论。」 「你的对手可是美国旗生。」她笑,「简小姐就不心动?」 简颂只说:「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在顾忌傅屿川。」邵溱伸手在菸灰缸上弹掉菸灰,嗓音慵倦,「事到如今,你还肯相信他的话?」 简颂听出她意在言外。类似的话她早已屡听不鲜,她并不感兴趣:「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电话挂断。 里面,会议已经结束。 leo从会议室走出来,说:「小姐,你是不是还要练琴,我送你回酒店吧。」 她点头,又问:「谈判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leo答。 目前公司里的事务都由他来接洽,决策方面偶尔需要简颂经手。她的小提琴没带在身边,最近没办法排练,也就有更多时间处理这些事。 「另外,参加你父亲葬礼的名单已经定好了。」他递过一张纸,说,「这周日。」 简颂草草扫过,上面的名字她不认识几个。 「不过……傅先生那里还没有回话。」leo有些犹豫。 她将视线从名单上移开,微微一笑:「没事,我会通知他。」 傅屿川穿上外套,拉开门,桌上的座机恰好响了。 周峥迅速迈大步过去,接起。 傅屿川短暂地停顿,站在门旁,侧视一眼。 「简小姐打来的。」周助理看向他,将听筒稍稍拿开,探求式的目光。 他随口应道:「说我没空。」 周助理于是对着电话说:「今晚不行,他有约。」 「是的,他住在那里。」 「要很晚才回来。」 傅屿川听了一会儿,冷笑似的勾唇,开门离去。 邵溱对美食也颇有研究,请客地点在downtown一家私人餐厅。 傅屿川比约定时间早到达十分钟,邵溱却来得更早。她坐在落地窗边,朝他举起酒杯,晃了晃:「傅先生,这边坐。」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邵总气色不错。」傅屿川要了一支威士忌,扔开餐单,语气随意。 邵溱亲自掏出打火机,将窗边的烛台一支一支点上,笑容无懈可击:「今日简小姐已经和我达成共识,出资帮助零和。自然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傅屿川却抿了口酒,伸手解开领口的纽扣,无动于衷:「你不需要拿这种话来试探我。」 「哦?」她饶有兴趣地挑眉,「傅先生这么快就断定我说的不是真的?你就那么笃定,她还会听你的话?」 他扯了唇角,语气淡淡:「简氏不会帮你,零和已经是某人的囊中之物。」 邵溱没接这个话题,轻笑垂首,纤长手指捡起餐巾,在唇边轻印两下,徐徐开口: 「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有这样的底气,竟想收购零和。」 他拿着刀叉的动作流畅,态度很冷:「邵总找到了幕后主使,请务必知会我。」 邵溱脸色微变,嗤笑一声:「直觉告诉我,你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他懒散咽下一块鹅肝,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邵溱心想:这个男人比她想像的还要棘手得多。 于是她轻晃红酒,要与他碰杯,声音轻柔:「傅先生,既然你已经离开简氏,我想请你到零和来。」 傅屿川没有去握酒杯,他指骨修长的手搁在桌面,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脸上似笑非笑:「我是个商人,想和我谈交易,就得准备足够的筹码。」 「我对你很有好感,这样算不算?」她的嗓音暧昧独特,接着昂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此外,当然还有零和的股权。」几杯红酒过后,她的脸热起来,眼波流过不经意的媚态,「我们同舟共济,等零和渡过这个难关,你会是零和第二大股东。」 「同舟共济?」傅屿川饶有兴趣地勾起眼角,一双阴沉的黑眸深不见底,似乎在琢磨她的用词。 「邵溱,我不会上一条註定要沉没的船。」他冷冷陈述。 谈话到此为止。 简氏的地产很多,这栋大厦只是其中之一,顶层被改造成了套房,供傅屿川使用。 晚上十一点。 简颂抱着手臂,等门打开。 门内,物品翻落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门开的一瞬间,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淡香,连带着浓重的酒气。 傅屿川回瞥,视线扫过地上的狼藉。他的衬衫不整,似乎刚从浴室出来,短髮被打湿。
第10页 他又喝醉了。 醉得一塌煳涂。 简颂生气瞪他,从口袋拿出两粒解酒糖。 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这么狼狈的一面。她轻车熟路地伸手,将糖粒塞进他口中。 他的衣领处一枚唇印。 是邵溱故意留下的。 她故意要她看到,好使她起疑。 简颂目光扫过,笑起来,伸手解开他的领带:「邵总在你身上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淡淡看她一眼,转身回了室内。 冰块哗啦啦倾倒,盛满了玻璃杯。 傅屿川拿起来,喝了口冰水,走进浴室。 浴缸里水已经放了一半。水汽蒸腾,玻璃门雾蒙蒙一片。 洗手台上一片水渍,他洗了把脸,抽出毛巾擦干,伸手去扯衬衫扣子。 透过镜子,他看见简颂走进来。 她看了眼浴缸,拉开门,嘆气: 「你醉了,先不要泡澡。」 她走进淋浴间,关掉龙头,打开开关,放浴缸里的水流走。 一转身,傅屿川已站在她身后。 简颂微微一愣,与他对视。 许久,她望着他的眼睛,开口: 「你最近有些不一样。」 他却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蓦地欺身,将她压在墙上。 大理石的墙面,光滑,冰冷。她身体轻轻一颤。 黑色的瞳仁紧紧盯着她,充满压迫感。 他的手掐着她的腰,凑近她耳侧,声音充满恨意的: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见你。」 简颂没有听到他的话。 水流声很大,将他的声音盖住。 半晌,她的手落在他半开的衬衫上。 傅屿川没有动,她的手指捏着他的纽扣,一粒一粒,自上而下地解开。 「为什么?」她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简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什么。是「为什么你变得这么不一样」,还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也许内心深处,她早就隐隐地知道那个答案。 他的手却伸到她背后,打开花洒。 水从头到脚,将他们浇透。 他轻易捉住她的手腕,动作算不上温柔,手指擦过她的耳畔。水流温热,她的脸却冰凉一片。 傅屿川漫不经心地想:她好像还不明白。 竟然问他「为什么」。 她的手微微地发抖,那双眼睛透过雾气直视着他,藏着迷茫,又像是恐惧,似乎他永远也看不穿。 这样的眼神,正是邵溱没有的。 他低下头,难以自持地要吻她的唇。 唇瓣即将贴上,却被她一把拉住。 她看着他的眼睛,难得的没有妥协:「回答我。」 傅屿川的眼眸瞬间恢復清明。他与她对视,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她的瞳孔清亮,将他困在其中。这双眼睛,似乎能倒映出他所做的一切,看透他每一次的挣扎。 他就这样端详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了,简颂。」 「这次我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你再也不能,随意干涉我的人生。」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却已经不想再听,勾住他的脖颈,深深地吻下去。 他没有躲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唇齿纠缠,加深了这个吻。 简颂感到口口口口,下意识地想要闭眼,却被他阻止。 「这是你自找的。」他凑近她耳侧,冷冷地强调,审判一般。 她刚要开口,却化作一声口口口口口。 他黑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要她睁眼,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她却用力咬他的肩,不肯认输,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都是你先要,招惹我……」 第6章 6 简颂妈妈去世一周年时,简成鸿决定为她操办丧礼。 时间挑得恰到好处,也就没人会质疑,为何出席名单与简氏集团最近几笔大额交易的买家存在如此多巧合。 丧礼,顾名思义,是为了哀悼逝去的人,仅此而已。 简颂的目光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停留在灵堂正中,妈妈的黑白相片上。 她的笑还是很温柔,尽管已经凝固。 怀里,她的大熊也看向那个方向。她低头,捂住大熊的眼睛,悄声说:「不要看。」 灵堂里人来人往。 简颂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抱着一个比她还略高的大熊。 她抱着大熊,让人看不到她,会以为真的是只玩具熊站在那里。 这不像她。 简颂盯着脚尖,犹豫地想。 她应该要做那个「混世魔王简颂」,而不是呆站在这里,像个隐形人,看那些客人成群地排队同爸爸搭话。 可她想到妈妈。 说不定她现在就在这里的某处,看着她,希望她乖。 简颂抬头,目光向四周巡视,漫无目的地寻找。 过会儿,她的视线落在那道修长的身影。 他的侧脸清俊,手里握着的杯子已经空了,正低头看着桌上客人留下的信笺,唇边挂着一丝薄凉。 又是他。简颂愤恨地移开视线。 自从爸爸把这个叫「傅屿川」的人带回家,她的人生简直乱了套。
第11页 他的话很少,几乎没和她说过话,一脸漫不经心,总是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 更可恶的是,这之后,不管她再怎么哭闹,爸爸都不会理她了,只叫傅屿川去安慰她。 她赌气,不肯与他搭话。 他索性懒得管,耸肩,走开了。 至此,她又回到了最初被人遗忘的境地。 简颂很快更换目标,决心报復他。 可惜她的恶作剧从未成功过。他对她的捉弄毫无反应,甚至称得上纵容,再轻飘飘地用一个更大的恶作剧回报她。 譬如明知她躲在门后,却还故意等着,看她得意忘形地冲出来,被那滩水滑倒,摔得鼻青脸肿。 又譬如轻轻拨开涂满胶水的牙刷,再将凭空出现在他水杯里的那支牙膏,插回她的牙缸。 简颂吃了几次很大的亏,腿上打了石膏,刷牙时被芥末辣得满眼流泪,梁子彻底结下,她非但没有学到教训,还更不肯泄气。 自此,她终于找到单调生活的唯一乐趣,围绕傅屿川制备更周密的计划。而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只在偶尔经过她时,朝她投来一瞥,满是自恃与不屑。 这时,傅屿川似乎终于察觉到那道盯着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她。 她一僵,立刻将脑袋埋进大熊里。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咚咚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下,在她面前站定。 简颂悄悄动了动脑袋,偷看。 他的手伸过来,腕骨修长,轮廓分明。 她惊讶地抬眼,傅屿川挑起眉梢,递给她一杯水。 「不渴么?」他的腔调依然冷冷的。 简颂愣愣地看着他。 「他看得到你。」大熊低声惊唿。 这还是第一次,她终于不是隐形人了。 她迟迟没有接过,傅屿川一反常态,极具耐心地站在原地,挑眉看她,那双眼睛里竟有关切。 简颂低头,看着那杯水,杯壁还是温热的,残留着他的温度。就像她的脸一样热。 「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大熊悄悄问。 见她没有反应,它拉长了语调,夸张地大喊:「就因为这一杯水——」 也太好骗了。她想。 她竟毫无防备地泄了气,草草束手就擒。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或许我该走了。」 就在这时,大熊突然说。她甚至来不及挽留。 「再见,简颂。祝你好运!」 之后,大熊永远陷入缄默,从此再也没有开过口。 阳光很好,又是周五,购物街的游客也多。 简颂的经纪人约她在临街一家露天餐厅见面。 草坪上,一个吉普赛人正拉琴,引得行人驻足叫好,纷纷往琴盒里塞纸币。简颂听出她拉的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思绪跟着飘远。 简颂看着咖啡杯,想起昨晚,混乱的一夜,有些头疼。 兴许是药物的作用,她甚至想不起傅屿川昨晚都说了什么。不过,她一想到他喝成那个鬼样子就来气。 这会儿他应该醒了。 她拿起手机,简讯刚发出去,经纪人已在她对面落座。 见他脚边堆了十几个购物袋,简颂有些惊讶:「真没想到……你血拼起来,也很惊人。」 经纪人笑笑:「难得来一趟……给女朋友买的。」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备忘录,说:「乐团那边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你的琴我刚刚已经送到酒店。这几个周你抽空可以练习。」 简颂点头,略微笑笑:「毕竟是第一次合作,如果觉得排练不够,想取消演出,也请他们不必拘谨,尽管提出来。」 「维也纳那边……票已经卖空了。」经纪人苦笑,「恐怕所有人都不希望取消。这种情况,只能尽力配合了。」 手机屏幕亮起。 她低头,看见他的简讯,简短的五个字: 「我不会到场。」 她眨一下眼睛,手指机械性地左滑、删除。简讯转瞬消失,从她的脑海中滑过,不留一丝痕迹。 等她回过神,屏幕上已经空空如也。 她愣了愣,想不起自己刚刚拿起手机要做什么。经纪人正拿出平板电脑,给她展示剧院的座位分布图:「还是按照你的安排……」 「第一排,这个位置,留下没有卖。」他指指第一排角落的座位。 简颂搁下手机,满意地颔首:「排练的时间,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会再通知你。」 经纪人收起电脑,起身:「好的。我们电话联繫。」 简颂也起身,和他握手,目送他离开,走向草坪上的小提琴手,放下一张二十刀的钞票。 她刚转身,便听见一记极响亮的剎车声。 金髮男人从红色跑车上跳下来,朝她走来。 车上的美人恼羞成怒,大声叫喊他的名字,而他只是耸了耸肩,加快步伐。 「简颂!」daniel笑着向她张开双臂,手上的尾戒折射出闪亮的银光,「又见面了。」 简颂看看他身后的女人,摇头,知道准没好事:「你的新女友?」 他抱她一下,表情十分无辜:「只是个路人。」 说话之间,那个女人已经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他索性转身,把钥匙一抛:「车送你了。」 话音落下,一瓶水猝不及防迎面向他泼去。daniel浑身被浇了个湿透,低下头看看,倒是无所谓,耸耸肩,转过身,大摇大摆地搂过简颂的肩:「一会儿有个party,正好帮我挑件合适的衬衣。」
第12页 真是羡慕他,永远不会生气。简颂被他带着向前,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那辆车不是秦医生的吗?」 他一手插在水洗牛仔裤口袋里,边推开商场的门,压低声音笑:「放心,她不会知道的。」 结果,七七八八买了t恤、皮带、牛仔裤,甚至墨镜都买了三副,偏偏没有一件衬衣。 简颂清点手提袋,客观评价:「daniel,已经是夏天了。你不该买这么多围巾。」 daniel将刚买的钻石手鍊套在她手上:「来,试试这个。」 她表示投降:「你又要去讨谁的欢心?」 「漂亮。」daniel惊嘆,满意极了,端详她的手腕,「vivian会喜欢的。」 简颂正要搭话,余光一闪,又看见那个身影。 她拉住daniel的手 ,闪身躲进一家内衣店。 「有人在跟踪我们。」 daniel皱眉:「是什么人?」 「我更好奇,他究竟是冲着谁来的。」简颂说完,瞪他,「是不是你招摇撞骗的哪个女人僱人找上门来了? daniel满脸写着「怎么会?」,接着伸手一揽,将她拉到试衣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车。」 …… 为甩开那个人,浪费不少时间。这一番折腾,很晚才回酒店。 daniel险些迟到他的派对,晚饭也来不及吃,胡乱套上件新买的外套,急匆匆地走了。 简颂下车,见酒店门前,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在等谁来。 那人看见她,随即松口气,立刻走过来。 正是白天跟踪她的那个人。 「你是谁?」简颂警惕地看他。 他笑一笑,不急不忙递出一张名片: 「我是简氏新股东的代理人,明天的董事会上,你会见到我。」 「新股东?」她的眉心皱起,扫过名片上的名字——「何世桓」。 他点头,补充道:「我的委託人行程太满,多有不便,因此特意让我来见您。」 「抱歉,生意上的事请联繫我的助理。」简颂对此不感兴趣,越过他,要回酒店,却被拦下。 何世桓拿出手机,给她看一段录像:「我的委託人说,希望你看过这个。」 简颂凝神,本想推开他的手,却看到傅屿川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她皱眉,动作不由得一滞。 画面上,是那天的发布会。 她心里莫名升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后退,下意识地想要迴避,却被何世桓挡住,使她退步不能。 视频继续播放。 傅屿川登台,接过话麦,底下的记者们顿时安静。 他对着镜头,轻轻一笑,似是嘲弄。 然后她听到他说: 「我将离开简氏,并取消和简颂的婚约。」 那个声音轻轻地穿过她的脑海。 她听到心口,传来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何世桓看着她,沉默。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脚步虚浮地推开他向里走,脸上狼狈无遗: 「抱歉……我需要静静……」 第7章 7 傅屿川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简颂打周助理的手机,同样是占线。 每次他有她不知情的事要做,就会摆出这副态度。只要他不想被她找到,她就一定拿他没办法。 何世桓果然出现在第二天的董事会议上。 简氏连续两周股票暴跌,公司市值缩水了近百分之四十,投资者虎视眈眈,趁机低价收购简氏的股票,董事会上已经多了简颂不认识的新面孔。 上午,董事会的决定出来,任命了新的ceo。 开完会,单董事约简颂喝一杯。 她欣然应允,来到楼下的私人会所。 单董事是爸爸生前的好友,和简家二十多年的私交,往来一直很密切。 「你今天上午一直在走神。」他向侍应要了一杯鸡尾酒,推至简颂面前。 简颂笑笑:「……最近事情太多。」 他的目光近乎怜惜:「你父亲过去总说,不放心把你交给傅屿川。没想到真出了事,他竟然连股份都抛下。」 她收紧唇线,笑容却是惨澹的:「屿川也有他的事要做。」 见她仍在维护他,单国谦拍拍她的肩,不再提,换了个话题:「会上那个新来的股东……叫何世桓是吧?他的委託人,是cmt的ceo赵明靳。」 赵明靳。简颂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单国谦没留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说下去:「我的人告诉我,最近有人在接触leo。很可能就是这个姓赵的,你要当心。」 他顿一顿,刻意压低了声音:「无论是赵明靳……还是leo。」 简颂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让她提防leo。 单国谦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他的手依旧搭在她的肩上,掌心缓慢地摩挲,一下一下,轻轻地拍: 「听说零和的邵溱找到你,要你帮忙。」 「不过,我要提醒你……零和在东南亚市场的交易被告上了反垄断法庭。一旦官司打输,资金鍊断裂,债务将会是天文数字。」 「不管邵溱得罪了谁,这个人情不值得你做。」 简颂的肩膀越来越僵,推开他的手,语气也降了温度:「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可以,不愧是阿鸿的千金,是我小瞧你了。」单国谦哈哈一笑,收回手,迳自起身离开。
第13页 简颂坐在吧檯前,脾气愈来愈大,最后忍下去。 她将面前的酒推回吧檯,朝侍应生笑一笑:「抱歉,我不喝酒精饮料。」 随即站起来,推门离开。 零和的总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得知简氏不肯伸出援手,邵溱连夜飞回了香港,召开会议。 坏消息连连。这个节骨眼上,几个大股东联合起来,要集体撤资。 有人在捣鬼。 她掐灭香菸,几乎要将牙咬碎。 内线恰好有电话进来,是和新加坡监管机构接洽的负责人。 电话里他简单交代,情况很不妙。 邵溱在室内来回地踱步,焦躁不安,过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起,声音倒是惬意。 她也不绕弯子,直说:「你上回提的条件,我接受。要和你合作,我该怎么做?」 他低笑:「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邵溱冷笑:「说重点,我没空陪你玩。」 那个声音懒懒散散的: 「当务之急,是阻止傅屿川和新加s的人见面。」 邵溱的电脑突然亮起,有新消息弹出。 他继续说:「这张照片拿给他看。过会儿会有更详尽的资料传到你电脑上。」 她皱眉,狐疑:「有几成把握?」 对面男人低沉地笑:「尽管去做,你没有选择。」 挂掉电话,邵溱平復了心情,叫来助理:「给我接傅屿川的电话。」 傅屿川人已不在洛杉矶。 此刻,他正在马来西亚,和政府派来的代表团洽谈。 会议刚结束,手机就响了。 看见屏幕上的未知来电,他有些意外。这部手机只存了一个号码,同样只有一个人知道。 但他很快猜到对方是谁,轻笑一声,接起:「什么事?」 邵溱也笑:「傅先生,不如有空我们聚一下?」 「当然。我会让助理安排时间。」傅屿川说笑一般,顿了顿,「不过,我的行程很满,最早也要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邵溱火从心起,强忍着性子,声音尽量柔和:「我有一样东西要你看……在你简讯里。」 傅屿川稍稍将手机拿开,看一眼简讯,她果然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简颂坐在吧檯,侧脸温柔漂亮,面前一杯鸡尾酒。中年男人正搂着她的肩,姿势亲昵。 对面很久没有声音。 邵溱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的反应,心里也没底,抿唇,徐徐开口: 「单国谦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商场浮沉这么多年……他算不算得上是老手?上回摆平那个性侵官司,听说动用近两百万美金。」 傅屿川眼睛越来越冷,他用力握紧手机,快步走进茶水间,反手关门。 动作太快,一道风勐地带出,电话那边邵溱心头一凛。 他的眼眸冷沉,浮动着危险的光,讥讽地笑:「你觉得我会关心?」 「关不关心……自然是傅先生说了算。」邵溱彻底放松,哑着嗓子缓缓笑。 「这种事毕竟鞭长莫及,谁也没办法。不过是搂个肩,之后会发生什么,倒也难说。」 她勾起红唇,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稳操胜局的架势: 「傅先生有这样的好兴致,在东南亚待上半月,自然不是问题。」 「我想简小姐虽然势单力薄,倒也不至于,事事都需要外人指点。」 傅屿川却笑了,声音冷静很多: 「邵溱,如果你知道我,就该明白我没兴趣做慈善。」 「我要听到你的报价,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他挂断电话。 周峥隔着玻璃敲门,向他示意下一个会议很快开始。 他走过去,拉开门,神色如常,离开。 周日,简成鸿在洛杉矶下葬。 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数十家媒体报导。 出席的人大多都是简氏的股东和合作伙伴,来自工商政各界,其中不乏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旗生的高层也来了不少。 场前由简成鸿生前的好友单董事主持。 daniel其实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他拿着手里的酒杯,四处晃荡,看那些无趣的中年人互相握手致意。 见秦怡也在,daniel和她打招唿:「auntie.」 秦怡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此,注意力集中在场外门口处。 daniel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一瞥,看见大门那里,一个女人被保安拦下,正在争辩。 她看起来并不像在受邀名单里。leo走过去交涉,低语一会儿,最终同意放她入场。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于是问:「那是谁?」 秦怡显然认识她。但并不打算向他说明,不赞许地摇头,走开了。 daniel也抬腿,跟在她身后,闲聊:「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秦怡在桌边停下,取一块点心:「读完这个ph.d之前,我打算一直留在这边。」 daniel哑然:「你儿子呢?」 「当然有合适的人照顾。」秦怡白他一眼,「客气点,那是你表弟。」 「是是是,姑妈。」daniel举手投降,咕哝,「你可比那些女人麻烦多了。」 「得了,你把我的车重刷了一遍漆,以为我不知道?」秦怡难得大量放他一马,「这次又看上了哪个小明星?」
第14页 daniel微微一笑:「你不需要知道。」 不期然间,他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他皱眉,侧身,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 这味道很熟悉,他恍然,想起自己其实见过那个女人。那时他大概十岁……而她出现在秦怡的诊疗室,焦躁不安,像在等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大概有数,轻笑,不再理会。 会场人很多,daniel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 于是他问:「简颂呢?」 秦怡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耸肩。 他道一声「抱歉」,离开原处。 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追悼仪式很快就要开始。 daniel穿过各色人群,往里走。 灵堂里挂着简成鸿的照片,方才他已经献过花,那时几乎还没有人来,现在,鲜花堆满了台面。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看见那个人影,他一愣,随即收紧唇线,眼神深沉悠远。 简颂的手里拿着一个水杯,嘴唇干裂,失神地坐在追悼堂前。 往来父亲的亲友窃窃私语。 大家都知道,傅屿川没有来。 第8章 8 他走过去,笑一下:「怎么坐在这儿?」 简颂不回答。 他索性拉她起来,半是抱着将她带到外面,给她一口水:「song,打起精神。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离开这里。」 简颂抬眸,看着他,抿了唇:「再等一下。」 「他不会来了……」daniel眼睛里带有憾色,「我开车送你。」 他从牛仔裤口袋摸出车钥匙,拽住她的胳膊,向外走,那道香水味忽然萦绕不散。 他吸了下鼻子,表情不太愉快,警觉地转身。 果然是那个奇怪的女人。 她凑近了,想要搭话。 简颂看见她,微微一怔:她的五官肖似一个人……她的妈妈。 但她比妈妈更漂亮。漂亮很多。 「你好……我叫lucy。」她伸出手,想和简颂握手。 简颂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正犹豫着,却被daniel拦下。 「有什么事,现在不适合谈。」daniel看她,黑眸一凌,面部线条紧绷,难得拒人开外的架势。 lucy有些为难,求救似的望向简颂。 简颂笑笑:「今天的确不太方便。你有生意上的事……不妨去和单董事谈谈。」 daniel不欲再和她多话,拉着简颂往外走,却被她追上来,硬塞一张纸条进简颂手心。 尔后她匆匆离开。 简颂惊讶地看手里的纸条,上面潦草写着一个号码。 daniel去取车,会场里单国谦刚刚开始致悼词。 这场葬礼,与她有关,却又与她无关。 她抬头,望一眼暗沉的天空,忽然有些祈盼下雨。 难得没有堵车。 车从墓园出来,经过三四个街区,主干道一路通畅。 daniel侧头,瞥一眼副驾驶上的简颂。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空气有些沉闷。他按下开关,降下车窗,想了想,还是开口:「你想不想试试那家新开的日料?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开车过去很快。」 她沉默。910光整理 阴雨如约而至。 漫天雨线来得急又密,街上行人躲闪不及,狼狈逃窜。 街道上,积水渐渐汇流。 这个季节不算湿润,这样一场雨,称得上罕见。 简颂缓缓将窗升上去,忽然说: 「……前几天,我读到他的遗嘱。」 「他希望和我妈妈合葬。」 「我没有同意。」 daniel一愣,伸向空调开关的手滞在半空。 她似是自言自语,更像在反问: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 「可他还是不在了。」 「我很想听到他的解释,但他不在了,很多事情都不会有答案。」 「有时我还会想他。」 「人死了,很多事情都会变。」 「我甚至记不起他糟糕的地方……对他的恨。剩下的,居然都是那些模煳的,快乐的事。」 「现在的他,反而比活着的时候,更像个好爸爸。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是我先不肯同他和解。现在,变成他不给我机会。」 …… 「这很公平。」 daniel沉默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雨刷一下一下地摆动,规律不停,他脚下施力,油门慢慢踩到底。 车速很快,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雨水不竭沖刷,带走所有喧嚣与寂静。 又在下雨。 到新加坡几天,傅屿川已经习惯这种气候。 事情进展出奇的快,短短不到一周,差不多已经办妥,比预想的早很多。 上午散会时,来s的代表还笑着问他,这样急着缩短议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如果有需要,可以派人带他游览新加坡。 他淡笑,否认:「只是刚好谈完,我习惯效率高一些。」 周峥见他无意久留,便询问,要不要立即订回洛杉矶的机票。 他思索片刻,决定再等两天。 他要静观零和行动。 此刻,雨势很大。 傅屿川在等视频会议,马上就开始。
第15页 窗帘拉上,房间里很暗。 他站在会客厅,手机却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淡然接起:「找我?」 简颂听着,开口问:「我父亲的葬礼。你怎么没来?」 他低头看一眼手錶,洛杉矶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会议已经开始,线上主持人在等他的加入。 他经过桌边,顺手合上笔记本,来到阳台。 「路上很堵。」她说,「是因为我提前离开了,才没有看到你吧。」 傅屿川漫不经心地听着,在想那张照片。 见他默认,她笑了下:「早知道你会迟到,我就多等一会儿了。」 他顿一顿,答道:「我很忙。」 简颂不再说话。 傅屿川不以为意,自然地接道:「公司的事,交给leo,你不需要亲力亲为。」 听到他这么说,简颂有些意外,接着说:「我知道。」 她又沉默下来。 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她还有太多问题。 她想问: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内心深处,或许她根本不想听到答案。 就像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电话那边,傅屿川笑:「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摇头:「没有了。」 她第一次挂掉他的电话。 手机随即传来忙音。 傅屿川放下手机,回到电脑面前。 太阳穴突突跳,他按一下皱起的眉心,竟有一丝怅然。 「抱歉,我来晚了。」 显示屏亮起,他的面色恢復一贯的冷沉。 只是会上偶尔有人察觉,向来精力旺盛的allenfu,今天竟有些心不在焉。 混世魔王。 有人这样评价简颂,真是该死的准确。 从母亲的丧礼回来,简颂不再对付傅屿川。 或者说,她以另一种方式对付他。 她总是闯进他的房间。 他午睡时,会被她突然打断。 半夜会被她叫起来看电影。 她新买了网球装,便强拉他去户外打球。 她不讲道理地塞一堆购物袋进他的衣柜,要他穿。 她会蹲守在他的球场外,举着一根雪糕,即使他不渴。 他的生活再无宁日。 傅屿川觉得她烦,碍于简成鸿,又不能拒绝。 他讨厌一切亲密的关系。 简颂曾经拥有过一只花枝鼠。 她是故意的。简成鸿最讨厌老鼠,家里的佣人很怕老鼠,傅屿川也不喜欢老鼠,她就坚持一定要养。各种招式全用上,小老鼠终于被她抱回家。 花枝鼠很大,拥有鼠类最显着的特徵,一条很长的尾巴。她很快发现乐趣,每每抱着小鼠在简成鸿面前晃,他就会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 傅屿川到家不久,小老鼠一周岁,简颂为它庆生。 他觉得无聊,不可理喻,老鼠怎么会有生日? 简颂赌气,不叫他,买来蜡烛,唱歌,吹灭。 房间里留下一团烟雾。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踮起脚尖去开窗。 等她转过身,小鼠身旁已经蹲着一只猫。 它拍拍大猫的脑袋,向简颂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汤姆。」 大猫舔了舔爪子,跟着点头:「它是我的好朋友,杰瑞。」 「我们要去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闯荡了!」小鼠直起身子,晃了晃尾巴,一双乌黑的眼闪着亮光。 「再见。」它郑重告别。 然后消失在她面前。 简颂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它。 放学后,他们一起回家。 傅屿川输了球,心情很不好。 他享受比赛,也更喜欢赢。 他的同学看到简颂,嘲笑她,叫她「小跟屁虫」。 他沉默了一路,经过一家宠物店,被她硬拉进去。 她很固执,说要给小老鼠买新玩具。 说着,又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 一刻不得闲,他头疼地想。 到家后,他径直回房间,总算觅得片刻清静。 她却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不肯离开。 他一个转身,将她压在墙上,恶狠狠地告诫:「不许再跟着我。」 她不理会他的警告,尖牙利齿,咬他胳膊。 他吃痛,低怒:「放开!」 她松口,眼神洋洋得意,胜利式的炫耀。 傅屿川讨厌输。 「你的老鼠死了。」他说。 简颂瞪他,摇头,拳头握紧: 「才没有死!」 他带她到杂物间,给她看角落里的猫窝,笑得无害,语气恶劣: 「你看,死得真惨。」 他指指,猫窝里仅剩的鼠尾巴。 简颂屏住唿吸,盯着它一瞬不瞬地看了一会儿,接着爆发尖叫。 简成鸿的会议被迫中断。他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质问怎么回事。 傅屿川耸肩,说:「她自找的。」 简成鸿只当她是例常哭闹,很快又上楼去了。 傅屿川吹了声胜利的口哨,轻轻一推,将她关在门外。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却出事了。 等他开门,简颂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第16页 傅屿川被罚在家里禁足。 简成鸿难得亲自带她去医院。 回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凝重。 这之后,他替简颂约见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是个华人,婚后改了夫姓,叫秦怡。 简颂去看她,一周一次。 也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daniel。 第9章 9 daniel脾气很坏。 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对一切事物过目不忘。 他太聪明,聪明到冷酷,甚至不太善良。 学校、课堂,统统沦为他的游乐场。他可以在一次考试拿59分,再在下一次得到满分,只为戏弄他不喜欢的老师。他的拉丁文比老师还要流利,经常在课上毫无预警地起立,纠正他的发音。 他在同龄人中大受欢迎。男孩子们争相和他搭话,女孩子们觉得他很酷,尤其是他金色的短髮,有着太阳般的光泽。 出众的长相,不羁的性格,让他很快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最终,这个金髮黑眼的义大利裔男孩恶名远扬,学校老师说服秦怡,让他留在家中自学。 渐渐地,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总想寻求更新鲜的挑战。 一切对他只是一场游戏。没有他达不到的目标,更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他乐于探索,将旁人视为挑战的事,一项一项轻松完成。 很快,枯燥的书本使他厌烦,他更喜欢在秦怡的诊疗室里鬼混。 形形色色的人出入这里,他热衷于观察,对一切他不了解的事情充满兴趣。 名义上,他叫秦怡「auntie」。 不过,他更喜欢用他不熟悉的中文称谓一通乱喊。他不是记不住,只是享受叫她「婶婶」「姨妈」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彙时,她脸上精彩的表情。 秦怡一点也不客气,用拳头教训不听话的小侄子。 他嗷嗷乱窜,嚷道:「姑妈!打小孩是违法的!」 嬉闹间,那个女孩子又出现在诊疗室。 daniel停下动作,不动声色,新奇地打量她。 他觉得有趣,她每次来,都要带着一只大熊。 仿佛他们天然就是这样,不可分割。 他故意在她面前晃,扬起金色的短髮,摆弄着笼子里的小仓鼠,等待她的恭维。 但凡是个女孩子,一定会凑近围过来的,他笃定。 可她始终抱着她的玩具熊,扭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希望落空,他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说不清是不是恼羞成怒,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轻巧一伸臂,抢走了她的熊。 「还给我!」她的眼睛瞪圆,腮帮很鼓。 他将熊耳朵拎在手里掂两下,满不在乎的:「借我玩玩,一会儿就还你。」 简颂扑过去抢,眼睛发红,几乎要和他扭打作一堆。他侧身,分寸不让。 接着,只听「嘶啦——」一声,他看着手里仅剩的一只耳朵,当场石化。 多年以后,daniel仍试图说服简颂,将这个「小小的过失」归咎于玩具质量太差。 不知是他力气太大,或是布料过分脆弱,总之,大熊被迫分成两部分,掉在地上。 傅屿川去接她的时候,她就坐在长椅上,抱着一只没有耳朵的大熊,眼泪汪汪。 破天荒地,leo打电话来,关心简颂的音乐会筹备情况。 简颂猜到这应该是傅屿川的意思。 那次通话之后,他们各忙各的,已有半个多月没再联络过。 或者说,是她不再主动打给他。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简颂很快回道。 leo现在无暇分心,他还有太多事情需要顾及。 旗生的第二轮谈判结果不尽如意。不出所料的,他们在这次会议中,突然提出更改合同条约,给出的报价前所未有的低。 这的确不能怪他们趁人之危。简氏股价持续低迷,不久前换了ceo,连带着近四成的交易都受到了影响。如果在下一次谈判之前,事情没有出现转折,简成鸿筹备了三年的这场交易,无疑会化为泡影。 电话那边有人打断,leo急匆匆地收了线。 简颂放下电话,对面坐着lucy。 她保养得很好,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妆容无可挑剔的精緻。 「抱歉。你刚刚说……」简颂顿住,「你是谁?」 「第一次见面,简颂,你比我想像中大很多。」lucy亲切地看着她,「我是你的姨妈,也是你母亲唯一的妹妹。」 简颂愣了愣,努力搜寻有关的回忆,结果一无所获。 但她还是笑一笑:「对不起,我妈妈去世太久,很多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没有关系。」她摇摇头,充满歉意的,「是我应该感到抱歉……这么久都没有和你联络过。」 「您不必自责,」简颂继续说道,「谢谢您来我父亲的葬礼弔唁。」 「你父亲过去总向我提起你。」lucy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你和他描述的很不一样。」兴许是出于紧张,她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手腕上看起来不菲的玉镯。 怀疑从简颂的眼神中一闪而过。她知道lucy在说谎,但没有揭穿,反而朝她笑一笑。 妈妈婚后就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她不可能和简成鸿有联繫。 除非……
第17页 简颂的思绪一顿,lucy已经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挚的:「忘了介绍,我是名律师,不久前刚在旧金山开了家律所……我没有孩子,以后会把你当作我的亲女儿。」 简颂的视线下移,扫过她的手。 这显然是一双花重金保养过的手,她的目光掠过对方的无名指,那里空空如也。 于是她抬眸,温柔一笑:「谢谢您的好意。」 lucy正要开口,手机却响了。 电话里传来男人催促的声音,态度相当的不快。 见她面色窘迫,简颂起身,决定结束这场会面:「很高兴今天见到您。」 lucy没挂电话,只同她简单抱一下,又尴尬地指了指手机,匆匆跑出去。 简颂重新坐下,透过玻璃窗向外看,见她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 她的目光一顿,随即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leo,请你帮我查一个车牌。」 半小时后,她便得到答覆:车,是单国谦名下的。 这倒是很有趣。 随着清脆的一声,草坪上的男人利落挥桿,一记击飞。 邵溱站在室内,轻轻地鼓掌,随即转身,看向沙发上衣冠齐楚的男人,挑眉:「华通的老总在外面,你不去陪?」 赵明靳若无其事地翘着腿,低头看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我不去陪,自然有旁人陪。」 邵溱觉得和他说话真是来气。她失去耐性,走近,逼问:「姓赵的,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零和举步维艰,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看报纸。你让我做的事,对傅屿川根本不好使!」 赵明靳仍看着报纸,将目光移向头版的标题,眯起眼睛,玩味地笑。 审理单国谦官司的主法官突然被撤换。新法官是位女性,以重判和极具同情心闻名。 他看了没几行,报纸便被人从手里无情抽走。 他抬头,正对邵溱那张美艷得无可挑剔的脸。 「你搞清楚,我不是你用来刺探他的工具。你以为三成股份那么好赚?」邵溱冷笑,将一叠文件摔到他面前,「简氏和旗生的合同要告吹。零和已经失去东南亚市场,再丢掉美国,只会雪上加霜。」 赵明靳起身,给自己倒一杯香槟,再将玻璃杯推到她面前:「冷静一点。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邵溱给他一记白眼,过会儿见他拿着酒杯,边翻看桌上的资料,总算多少消气。 数据处理得很漂亮,图表一览无遗。 不愧是邵溱。赵明靳心里感嘆,对此他一直有所耳闻,今天才亲眼得见。 邵溱一边抽菸,一边解释:「这份文件,是我在旗生的线人拿到的。」 赵明靳早已看过简氏的原件,他立刻发现端倪,眼神越来越异样,脸色愈加凝重。 这与他记忆中的那份明显有差池。 邵溱应该不会骗他,如果这是从旗生带出来的机密文件,说明傅屿川仍在背后操纵一切。 桌上摊开几页纸,他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根钢笔,很快勾出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他合上笔盖,将它插回口袋。 这根钢笔是当年mont nc的执行官卸任时送给他,他一直带在身边。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邵溱靠在窗边吸菸,对他的举动将信将疑。 赵明靳深不可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和他合作。 他走到她面前,将报表递给她,说:「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傅屿川在利用她。」 邵溱狐疑地皱眉,从他手中扯过那几页,匆匆扫过那几行被圈出来的文字,也立即察觉到不对。 旗生的交易破产,损失最大的不是简氏,而是零和。 也就是说……都是傅屿川搞的鬼,他要眼睁睁地看着简氏跌落,零和破产,再坐收渔翁之利。 怎么可能让他如愿?赵明靳点燃一根烟,笑意沉沉。 邵溱抓起皮包,边拨通电话,急匆匆地离开了。 赵明靳目送她离开,在她之后,亦走出房间。 华通的老总已经打完高尔夫,正接过毛巾擦汗。 见赵明靳来了,他停下动作,眯眼睛笑:「赵总,今天借了你的场子,打了个痛快,还是得谢谢你。」 「不过,合作的事,恐怕得中止了。」他把毛巾扔给一旁的球童,讲话一点都不客气,「刚刚有人告诉我,你背着我,笼络竞品公司的高层,有没有这码事?」 赵明靳表情微变,很快又恢復,丝毫没有被戳穿后的尴尬,反倒惬然一笑:「既然这样,不如我送送你,也算交情一场。」 他摆手:「不必。不过,看在你今天请客的份上,我还是提醒你,这次你招惹上的,可是出了名的狠角色。」 「你也该知道是谁。」他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对了,他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什么事情该碰,什么事情不该碰,你应该明白。」 这话意味明显。 傅屿川有意无意地警告他,不准插手此事。 赵明靳笑笑,不置一词:「这就言重了。」 华通的老总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赵明靳已经抬手叫来助理,提前开口:「我还有其他客人,那么,您慢走不送。」 对方上了车,很快离开了。 赵明靳站在原地,深吸一口香菸,缓缓吐出。
第18页 高尔夫球场禁菸,一个球童走过来,想劝他,被他淡淡看一眼,立刻噤声退回去。 思索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一边调出日历,笑着删掉置顶那项计时: 「用了不到15天,查到我……这个速度,比我想像中的快不少,我又该重新调整对他的评价。」 助理送那位老总出了球场,又折返回来:「赵总,刚接到消息,航班安排有变动。」 「什么?」他的眼风扫过去,香菸随之掐灭,「给航司那边打电话。」 他的话音虽平静,隐隐已在发怒边缘。助理被他狠剜一眼,有些害怕,却没办法:「……说是限制离境,要等批覆。」 他冷笑,表情几近阴狠。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的行程上做手脚……就这么不想我出现? 我倒要看看……你竭力维护的,究竟是怎样的宝贝! 第10章 10 …… 真麻烦。他看着手上的玩具熊,厌恶地想。 这是简颂的熊。 她的大熊被某个小混蛋撕烂,掉了一只耳朵。 最终傅屿川替她修好,缝了回去。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甚至不理解她为什么每天把它带在身边。 一定是因为他有所亏欠。他想。 他害她进了医院,理所当然要赔偿。 他一向自诩不做多余无聊的事,这次算是破例。 不过,当看到那只耳朵完好如初时,他的心情竟莫名的好。 现在,他伸手轻轻弹了弹缝合处,很牢固,很结实。 大熊的脑袋上多了一道疤,滑稽又有趣。 他笑一笑。 更有趣的是她看到大熊时,愣愣地望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忍不住地翘起唇角,伸手,刮一下她红通通的鼻尖。 她感到鼻子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眼睛一瞪,气势汹汹地反击。 傅屿川立刻冷下脸,一伸手,把她关在门外。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 他等了一会儿,迟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傅屿川承认,他有些怕了。 门一打开,四目相对。 她立刻笑起来,扑进他怀里。 他愣住。 她闭着眼睛,听到他在耳边,以异常僵硬的口吻命令:「放开。」 简颂装作听不到。这事她最擅长。 无奈之下,他只有妥协: 「一分钟……」 「只给你抱一分钟……」 可她才不想理会,只将手臂收得更紧……越紧越好…… …… 老实说,能在这里见到邵溱,简颂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家酒店,位置很好,以前简成鸿很喜欢在这里主持宴会,通常只有高级生意伙伴才能受邀。 今天daniel向她借用这片场地,替某个女明星办晚宴。 简颂做了个顺水人情,顺带将邀请函发给了旗生的部分管理层,藉机增进两方感情。 晚宴七点开始。 在场的大多是daniel请来的客人,听说今晚主角是个叫vivian的新人演员,也来了不少好莱坞的导演和明星。 简颂身材高挑,其实根本不需要穿高跟鞋。 她的比例很好,且纤瘦,一件淡素色的抹胸及膝礼裙足以亮眼,也方便行动。 在场旗生的高层纷纷朝她打招唿。洛杉矶不算大,受邀的客人其中不乏简成鸿的旧识。 「这不是简颂吗,混世魔王,以前你爸爸可被你整治得很惨。」一个头髮灰白的中年男人认出简颂,哈哈大笑,「这么久没见,现在出落得这么漂亮了,真是没想到啊。」 他旁边站着他的儿子插rles,他举杯,向她致意:「miss jian,你今天很美。」 简颂过去念书的时候和他还算熟,朝他一笑:「哪里,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才是很高兴。」 见她没带男伴,他小小地惊讶:「怎么没见allen?」 allen是傅屿川的英文名。简颂并不避讳这个问题,微笑:「我们在冷战。」 的确是冷战,两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说过话。 他的表情说不上无奈,很快露出惋惜的笑容,手臂伸向身后,揽过一个人:「顺便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伴。」 邵溱。 她竟然也在。 简颂惊讶,虽然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打了招唿:「邵总,晚上好。」 「怎么,你们认识?」插rles看看邵溱,又看看简颂,有些搞不清状况。 「算是合作伙伴。」邵溱的笑容从唇边一点点的扩散,但凡是个男人看见,都会心痒难挠。 「既然这样,那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楼上喝一杯?」简颂提议。她很久没见过这位老同学,又实在好奇邵溱今晚为何出现在这里。 插rles欣然允诺,转身去和自己老爹打招唿。 邵溱一手随意放在腰际,支着手臂,呷一口红酒,若有若无地笑:「喏,那个vivian,听说刚才谈下一个新片,运气可真是好。」 简颂的目光跟着投向场中央,看见她手上有那天那串钻石手鍊,丝毫不感到意外。 daniel已经揽着vivian的腰,四处游转。他应对自如,陪她向那些导演们碰杯致意。女孩年轻漂亮,被他握着腰,轻巧得像只雀鸟,礼服的颜色同他手上的淡银尾戒正搭。
第19页 简颂转过身,插rles已经回来。 出了主场,他们来到前台。 前台负责的是个新入职的女招待。 简颂问她要顶层套房的房卡,要带邵溱和插rles上去喝一杯,没想到竟被回绝。 女招待面色尴尬,用不熟练的中文解释:「抱歉,有很重要的人在上面,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简颂完全不记得有人预订过,插rles在一旁接话:「看清楚她是谁,有什么人能比你们老闆还重要?」 旁边的电梯却开了。 傅屿川走出电梯,看起来刚从顶层下来。 插rles的表情立刻僵掉。他过去曾和傅屿川打过几次交道,并对此……记忆犹新。 他松一松领带,脸色微醺,步调散漫,走过来。 简颂不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他将手插回裤袋,站定,与她对视。 旁边,女招待马上说:「傅总,刚刚这位小姐问我要顶层的房卡,我正向他们解释。」 傅屿川狭长的眼尾微挑,眯着眼,不说话。 「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傅总』了。」简颂咬牙,语气近乎冷硬。隔着三米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她看到他喝成这样就生气。 他依旧没接话,目光扫过插rles,又看向他身后的邵溱,黑眸瞬间沉下去,透着危险的气息。 他毫不客气地抬手,手指点一下邵溱: 「你,跟我走。」 插rles哑然,本能地争辩:「邵小姐是我请来的女伴……」 邵溱却早已料到如此般,抢先开口,笑着打断他:「不如你们先上去,我失陪一会儿。」 傅屿川这才满意。他看向简颂,又将目光移至插rles,剑拔弩张的态势,抬手看了下表: 「现在八点。你们待到八点半就离开。」 说着,将房卡递给简颂。 这个人一喝醉就说胡话! 简颂瞪着他,迟迟不接。他失去耐心,索性将房卡抛给插rles,转身向外走。 邵溱快步跟上,手顺势跨过他的臂弯,紧紧抓住衣袖:「傅先生,我们换个地方聊?」 傅屿川冷冷瞥她一眼,右手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轻松扯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做什么。」 邵溱若无其事地收手,贴近他的身体,压低声音,嗓音带着笑: 「你怕了?」 「怕我告诉她,你在利用她?」 傅屿川听到她的话,在大门前站定。 他挑眉,眉眼有些醉意,不为所动:「你尽可以告诉她。」 这话更像是威胁。 邵溱不屑地嗤了一声,心里飞快地权衡利弊。 她的首要目标依然是傅屿川,如果能和他谈拢,藉机拉拢简氏本就并非最佳选择。 只是…… 她咬牙,最后说:「六十亿港币,怎么样?」 他倒是云淡风轻: 「五亿美金。」 邵溱愕然。怎么可能?他竟想用这么低的价格吃掉零和。 「我只给你一周时间考虑。」 他的语气随意,却深具胁迫,邵溱不敢不信。过往无数案例证明,他不仅说话算话,行事够果决,手段更是堪称狠毒。 话虽如此,她仍心有不甘,故作轻松地嗤笑:「这么低的价格,你以为我在做慈善?」 她手上的余股是不多,但零和还远没到分文不值的地步。 他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你的零和究竟是不是一文不值,你很快就会知道。」 邵溱的脸色蓦地沉下,红唇紧紧抿住。 傅屿川不再理会,丢下她向前走。 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门口,见他喝醉了,忙下车搀扶。 他却一把甩开司机,眼神凌厉:「我自己开。」 司机想劝,车门却已「砰」地一声合上,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发动,消失在视野里。 邵溱冷眼旁观,不屑地「嘁」声,点燃一根烟。 这个男人今晚究竟在发什么神经?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一直以为他脾气还算不错。没想到,倒是叫她撞见一齣好戏。 不过,总算知道他的底牌,今晚没有白白浪费。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算妥协。 邵溱浅浅勾唇,抽完这根烟,转身上楼。 第11章 11 一场晚宴,意外碰到傅屿川,简颂被搅得完全没了兴致。 还是插rles先开口:「听说你马上要在维也纳开演奏会,提前恭喜你了。」 简颂和他碰杯,轻轻一笑:「这话能出自你口,我才受宠若惊。」 插rles听出她的揶揄,眼角笑意淡淡:「我本来也想买张票去看,没想到刚开票就被抢空了。」 「不过,我可没有空手而来。」 他说着,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照片: 「有个礼物要送你。」 简颂讶异地低眼,他的手指从那张照片上挪开,露出右下角的签名:joshua。 这是她一直很崇拜的一位小提琴家。 「前几天我到米兰出差,刚好碰到他,就顺便要了这张签名照。」 他顿一顿,笑笑,继续道: 「就当是……为过去年轻不懂事的一点歉意。」 简颂其实已经完全不记得他在为什么事情道歉。她无奈地想:果然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
第20页 难怪傅屿川对他态度这么差。 她抬眸,微微一笑,正要感谢他的好意,恰好这时有人敲门。 插rles起身去开门,原来是邵溱从楼下上来。 她上来是为了和他们道别: 「抱歉,香港那边来电话,公司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 简颂本来好奇她今晚来参加晚宴的目的,但既然她闭口不提,她也便没多问。 不过,邵溱看起来心情不错,最后又看向简颂: 「对了,刚刚我在楼下碰到daniel,他好像在找你。」 简颂一下楼便见,daniel正在大堂和刚刚那个女招待吵架。 见到她,他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老天,你总算来了。」 他走向简颂,语气一丝丝的委屈:「song,他们撤掉了所有酒水供应,可我还没有尽兴。」 「怎么回事?」简颂不禁皱眉,看向那名招待,等她解释。 女招待面色更加尴尬,英文吞吞吐吐:「傅总说明天要在这里招待客人,前面命令把酒窖封掉,明天早上才可以用。」 简颂瞪着眼,脾气也有些上来了: 「谁在管理酒窖,把负责人叫过来。」 没几分钟,那人便被从酒窖叫来。 竟然是周峥。这倒是让简颂没想到。 他面带笑容,温和地向她打招唿: 「小姐,晚上好。」 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他满脸无辜: 「我在帮傅先生筹备明天的酒宴。」 简颂抿了唇,伸手指着一旁的招待:「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封酒窖?」 周峥哑然,很快回覆:「是傅先生的意思,他希望酒宴的准备足够充分。」 简颂觉得今晚的傅屿川真是能制造麻烦。 她眼眸闪动,一时沉着脸没说话。 周峥已经把电话递到她耳边: 「不如你打个电话给他,只要傅先生一句话,很轻松就解决。」 …… 她才不要! 「没关系,这点小事,我可以解决。」简颂微微一笑,推开他的手。 周峥脸上的笑有些僵。 「既然他要用,那就算了。去帮我从爸爸的酒窖里拿几瓶红酒来。」她干脆命令道。 他面色犹豫: 「小姐,那可是你父亲几十年珍贵的私藏……用在这种场合,是不是不太合适……」 简颂的态度倒是无所谓:「用来招待daniel,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周峥不好再拒绝,只能转身,一边嘆气一边下到酒窖取酒。 ……快一个月不见,小姐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傅先生的脾气倒是一天比一天的差。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第二天上午十点,简氏集团开会。 简颂刚到集团总部,就被告知,会客室有人在等她。 离会议还有一小时,时间够用,她于是推门进去,没想到等着的人是lucy。 lucy向她招手,将桌上的早点推到她面前: 「这是你最爱吃的吧。我已经打听过了,看你最近这么忙,应该很难有空买。」 「谢谢。」简颂笑一下,在对面落座。她还没来得及吃饭,早点很精緻,这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我还听说你常去santa monica那边购物,刚好我有个朋友开了家店,下次一定带你去逛逛。」 简颂有些不适应她如此盛情的关心,却又难从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出真挚。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但想起上次她坐单国谦的车离开,不得不生出提防。 lucy状似无意地摸一下手上昂贵的金戒,继续说: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有读到你的消息,关心你的近况。只是……」 她的话锋一转: 「你父亲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有再娶?」 简颂讶然,对上她的目光,轻轻摇头:「那是他的私事……」 「我今天来,是有一些东西要带给你。」lucy伸手在裸色的蜥蜴皮限量版手袋里翻找,最终抽出一叠信纸。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 这些信纸已经泛黄,却显然一直被人仔细打理。 纸面喷洒过香水,简颂一时分不清香气来自信纸还是面前的lucy。 顶着对面女人希冀的眼神,她惊讶地发现,这些竟然是……情书。 「我想你也知道,你妈妈当年只是看中他的钱。」lucy苦笑,「这些情书都是写给我的,我也算是……被横刀夺爱。」 简颂眉间轻轻皱一下。 信上无疑是简成鸿的笔迹。 「我只是想知道……你父亲生前有没有提过我?」她的声音一时按捺不住,迫切地要听到答案。 简颂却没那么容易上当,很快指一下被裁掉的抬头,识破她的诡计: 「这不是写给你的。」 见lucy没有反驳,简颂将信纸交还给她,继续说:「这些事我没有兴趣。」 lucy表情千变万化,最终仓皇握住她的手腕,满是不甘心:「真的一句都没有?」 简颂微抬下颌,眸光一时轻忽莫测: 「看来你和我爸爸也不是这么熟。」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起身,语气略带歉意: 「抱歉,我马上要开会。」
第21页 她顿一顿,又道: 「谢谢您的早点。」 说完,转身离开。 会议室里,几个董事吵得不可开交。 谈判简颂固然是外行,但她不得不开口稳定局面,毕竟现在还不是内讧的时候。 她留意到,坐在对面的何世桓从开始就不发一词,似乎是在静观局势。 单国谦今天没有来。 她想起lucy,又想到刚刚那些情书。 她好像看到了妈妈的名字……但是怎么可能? 那样相互厌弃的两个人,还会做那种事? 简颂打断思绪,扯了下唇角,不再去想这段不怎么和谐的插曲。 leo这时进来,手里拿着刚复印好的资料,似乎有事情要交代。 简颂抬头,看见他经过何世桓身后时,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像是在安慰。 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她的眉心皱一下。 leo很快开始讲话,内容依旧有关旗生的谈判。 手机不停震动。 简颂低眸,看见来电显示,是周助理的电话。 她不想接,按掉。 过会儿一条简讯进来。 …… 简颂倏地起身,抓起手机就冲出去。 扔下一桌董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语音信箱里,周峥的声音依旧温和,不紧不慢地留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姐您来不来都可以的。就是傅先生他急性肠胃炎,住院了。」 第12章 12 简颂会开到一半便冲出去,喘着气和周峥通话。 他的语气倒是淡定: 「傅先生说下午还要开会,把吊针都拔了。」 「忘了说,他晚上还有个酒宴要参加……」 他那家医院距离不远,她来不及叫车,徒步跑了两个街区,才赶到住院部。 简颂匆忙问了房间,刚来到病房外,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傅屿川刚好出院,没料想撞见她,脚步顿住。他穿戴整齐,正扶着门。 他低头,看着她,若有所思,瞳孔幽深。 简颂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来看我?」他的口吻淡然。 她没有回答,视线顺着他的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背。皮肤下隐隐的淤青,针孔清晰,还没有癒合。 她下意识地想去碰,他却已经松手,抱起手臂,等她开口。 简颂抬头,没有错过他眼里得逞似的笑意。 「这是最后一次……」她瞪视,咬牙切齿,「如果你再酗酒,就算你喝进icu,我也不会再管你!」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泄愤一般,陈列他的罪状,拳头握紧,恨不得捣向他的胸口。 他却轻笑一声,手向她头顶伸过去,摘去一片树叶。 简颂的脸迅速热起来,他收回手,重新抱着手臂站在那。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 脸颊倒是瘦了点。 这双眼睛还是他熟悉的,一如既往的清澈。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像她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里,傅屿川顿住,收起心思。 他悠悠问道: 「从哪过来的?」 见她不说话,他索性开始猜:「酒店?诊所?公司?」 「……」 「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他支起身体,越过她向外走,没有回头。 简颂盯着他的背影看,终于败下阵来。 和傅屿川的斗争,每一次她都是先认输的那个。无一例外。 她走出医院,边掏出电话打给周峥: 「他晚上的酒宴,帮我取消掉。」 …… 「对,他哪里也不要去!」 冷战宣告结束,傅屿川却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时间。他很快飞往香港,和零和洽谈合作事宜。 消息是daniel带给她的,这天他们正共进午餐。 名叫vivian的女星新片开机的隔天,便曝出她被圈外男友突然甩掉的消息,传得整个好莱坞沸沸扬扬。 此刻,这位「圈外男友」就坐在简颂对面。 他耸肩,拿起叉子,吞食桌上的法式甜品,一口一个:「她很无趣。」 前菜还没上,饭后甜点已经被他解决了大半。 「可我才听说,你刚刚向她求婚。」简颂说。 daniel擦了擦嘴角,金色的短髮微微晃动。他的眼窝很深,笑起来仿佛水波在黑眸里漾。 「那天在赌桌上,我给她两个盒子,让她选一个押注。」 「里面装着的可能是婚戒,或是分手费。」 「如果押对,我们就结婚。」 「你猜怎么样?她运气实在是不太好。」他的语气,倒真像是在替别人感到惋惜。 简颂嘆气,有些无奈地勾唇:他这样玩弄人心,游戏一般随性的态度,真是一点没变。 这样的人,真的做了心理医师,会不会是一种错误? 「或许你该向她道个歉。」简颂想起电视上,女明星哭得梨花带雨的情景。 daniel的表情相当无辜,好像在说,「那真的不是我的错」。 「说起来,song,我好像从没见你哭过。」他话锋一转,好奇心勃勃地开口。 「我为什么要哭?」简颂觉得他的话越来越离谱,她将最后一碟小食推到他面前,决定换个话题,「今天怎么突然有空找我吃饭?」
第22页 daniel悻悻地放下餐叉,身体后仰,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我是来道别的。」 「我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事情开始变得乏味,所以打算去欧洲转转。」 简颂知道他的脾性,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秦医生知道吗?」 daniel很快点头,露出笑容: 「你到维也纳演出时,我会记得为你献花的。」 「听说你的演奏会总是会留票,是留给他的吗?」 简颂抿唇,没有否认,笑一下: 「什么时候的飞机?让我送送你吧。」 「下午五点。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点小事,不用送了。反正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虽然他这么说,简颂还是坚持,等到吃完饭,叫司机先送他去机场。 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间。 航站楼前,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从怀里抽出当天的报纸: 「对了,我有一份新闻,你最好看看。」 简颂接过来,同他拥抱:「一路顺风。」 他拎起行李箱,踏进航站楼,直到再也看不到简颂的身影。 时间还早,他拧着眉,心不在焉地在人群中穿行。 一个小孩举着冰激凌筒急匆匆地跑过,刚好撞到他,融化的巧克力球洒了一身。 他勐地回过神,刚一抬眼,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睛,她立即吓得飞快跑远了。 daniel有些无奈地笑笑,低下头,可怜兮兮地提起裤管,皮鞋上泥泞不堪,像是刚在沼泽里踩过。 粘腻的冰激凌沾在脚底,似乎在拦着他不要离开。 他回过头,简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下一次见到她,她又会怎么样呢? 他向来厌烦一成不变的人生,可无论他多少次看见她,她总是没有变过,永远都是那么的……专注。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一眼就可以看穿傅屿川的心思,轻易预见到他们的结局。 那个人对她的种种,哪里像个爱人? 不过是习以为常,有恃无恐罢了。 心中五味陈杂。他分辨不出,那种说不清的情绪,是惋惜吗?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为他停留,傅屿川亦放不下她。他们倒不如说是相互纠缠,永不会结束。 而简颂呢?这么多年的现实与臆想,她究竟从他那里,得到过几分真心? daniel擦去鞋上的污渍,嘆了口气: 只有她,是他始终猜不透的。 如果简颂不是从那份报纸里读到,她甚至不知道零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人事变动。 零和科技濒临破产之际,被以三亿美元的极低价格收购,之后短短半月时间,股价一路飙升,以惊人的速度达到巅峰,重新稳坐亚洲市场头把交椅。傅屿川摇身一变,成了零和的董事长兼ceo。 创始人邵溱则被发配澳洲市场。相比于已经成熟的北美市场和规模庞大的亚洲市场,此举无异于流放。 休息时间结束,她若有所思,收起报纸,重新进了会议室。 …… 邵溱这才察觉,她被赵明靳整了。 他压根没想要过那三成的股份。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她必不可能赢。之所以提出合作,根本就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居心,要看她的笑话。 她真是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要听信那个男人的话,和他合作! 事到如今,后悔毫无益处。她曾试图联繫简颂,告知旗生和简氏谈判的内幕,没成想几次拨电话过去,都是空号。 她可以肯定是傅屿川捣的鬼,要亲自飞洛杉矶当面见她,没成想签证竟直接被吊销,且五年之内不得再入境美国。 她不寒而慄,想到这个男人是如何一手遮天,手段狠厉,他的警告没有开半分玩笑。 离开香港前,她做了最后一件事,和香港保安局的局长共进晚餐。 这顿饭之后,她重新打给赵明靳,在电话里达成协议。 五年……不,三年之内!她一定还会再回来!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 今天董事们又为旗生的谈判大吵一架,显然傅屿川的离开让内部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晚上九点,简颂正要离开公司,迎面却被一个人拦下。 他伸出手,一定要与她握手:「简小姐,幸会。」 面前这人,长相英俊,漂亮的眉骨,双眼皮,鼻樑英挺,唇极薄。他一身斯文考究的西装,衣冠楚楚。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花纹很特别。 见简颂迟迟没有伸手,他眉毛一扬,嗓音磁沉,先行自我介绍: 「我是cmt的赵明靳,先前我们在电话里聊过。」 竟然是他。 简颂想到上次他派人跟踪自己的事,自然不愿轻饶:「是你叫何世桓跟踪我?」 赵明靳温沉一笑,收回手: 「我承认我有私心,不过,那件事对你来说利大于弊。」 说完,他的目光扫视周围,很快道:「这里不让吸菸,我们换个地方聊。」 室外吸菸区。 简颂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眼见他背对自己,抽出一根香菸,点燃。 这时有人打电话给他,他看一眼,见是邵溱,直接挂断。 他抖落菸灰,若无其事地回身,面对面地看她: 「简小姐长大后,比以前更漂亮。」 她惊诧:「我以前见过你?」
第23页 他笑:「别误会,我只是碰巧在杂志上见过你过去的照片。」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继续道: 「你的变化很大。」 简颂对他的语气感到不舒服,眉心皱起:「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略微摊手,有点无奈的:「你误会了,我今天来,真的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她当然不信他的鬼话,转身便要走。赵明靳掐灭香菸,说:「旗生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 简颂果然停下。 「你能解决旗生的案子?」她的声音带点疑惑。 他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喜不喜欢吃广东菜?我知道一家店还开着,要不要顺便去我那里坐坐?」 「抱歉,我没兴趣。」她的眼哞一沉,冷淡下来。 「那你喜欢吃什么?」他很快掏出手机,要记下来。 简颂没说话,收起唇角,直视着他,对峙一般。 片刻后,她听到他深深吸气,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不紧不慢地点火。 「简小姐怕是忘了,我也是简氏的股东。简氏目前的状况完全是你的责任,你躲不过去。我现在和你谈交易,不是你不想听,就可以无视的。」 他的手有些抖,几乎拿不稳香菸,声音却截然相反的温沉流畅。 「你想要什么?」简颂再清楚不过「交易」一词的意思。 赵明靳没有回答,反倒背过身,在深沉的夜幕里沉默良久,一口接一口吸菸。 他的手指按着眉心,再转过身时,脸上又换回笑容: 「我不求回报,只是想帮忙。不过,我需要有人配合我。」 简颂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表演:「那你不如找我的助理leo,和他约个时间,我们改天再聊。」 他终于失去耐性,勐地抛开手,未燃尽的菸蒂落到地上,狠狠一踩: 「那我就直说。你被傅屿川利用了。」 第13章 13 周三,旗生的谈判顺利进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次谈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双方达成共识,当场签订合约。消息一经传出,当日简氏和旗生股价飙升,同时以涨停价收盘,简氏股价更是上涨超过十个百分点。 旗生的合作案已经解决,简颂总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ceo,相信他可以处理好。维也纳演奏会演出在即,她终于可以参加现场排练,和乐团进一步沟通。 经纪人打来电话,简颂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他,并要他安排后续的日程。 「还有一件事,」经纪人在电话里道,「票已经寄到了,需要我带给傅先生吗?」 简颂陷入沉默。 一旁的电视里,黄金时段,正在播简氏旗生签订合约的新闻。 他应该已经得知这个消息。 她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嗓音沉静:「没关系,先交给我。过几天我会去香港,顺便带给他。」 经纪人很快挂断,这时候又有电话进来。 对方是她请来的私家侦探。 「简小姐,我们调查了lucy女士的背景。她的确是您母亲的妹妹,早年就和您父亲相识了。」 简颂沉吟片晌,问:「她和单国谦是什么关系?」 对方恭敬答道:「她是单国谦的律师,这十年间为他代理了不少案子,两人的关系很稳定。最近单的性侵案,也是她在负责。」 「另外,lucy女士至今单身。从一些照片来看,他们两人貌似还保持着亲密关系。」 简颂思索着,正要开口,一抬头,刚好撞见迎面走来的leo。 她很快对电话说:「我之后再联繫你。」随后匆匆收线。 leo正和身边的人聊天,二人交谈很愉快。对方的身份让她感到意外,竟然是赵明靳。 正当她惊诧之余,leo已经走到她面前,微笑着侧身,向他介绍:「赵先生,这位是简小姐。」 说完,他又向简颂介绍:「小姐,您应该还没有见过,这位是董事赵先生,我们是校友。」 简颂象徵性地和他握手:「赵董事,您好。」 他的手很有力地握了一下:「简小姐,恭喜,今天的谈判很顺利。」 他抬起眼皮,浓黑的眸深沉难测,狭长的眼尾透着丝笑意,神色自若,声音十分和煦:「不知道两位待会有没有空?晚上八点,我请客,就当是庆功宴。」 leo笑:「我还要赶回家给太太做饭,就先不作陪了。」 「简小姐呢?」他将目光移向简颂,唇边似有似无噙着笑。 「抱歉,时间有些晚,不是很方便。」她笑一笑。 赵明靳丝毫不介意,同时没有犹豫地拿出手机拨电话:「没有关系,我现在通知他们改时间。结束后我开车送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未免显得尴尬,简颂顿一顿,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赵明靳在高档日式料理餐厅预定了位置。 与其说是预定,倒不如说是包场。晚上最繁忙的时段,整个餐厅却空荡荡,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听说你喜欢日料,这家店预约要等半年,今天刚好有机会尝尝看。」赵明靳替她拉开椅子,极为绅士的做派。 简颂就座,微微一笑:「您费心了。」 看得出,他来之前特意装扮过,西装领带一丝不苟,腕錶是极为名贵的款式。
第24页 菜单已经提前安排好。赵明靳在她对面坐下,吩咐人上菜。 他带了酒来,交给服务员开瓶,要亲自替她斟上。 简颂对上他的眼睛,刚想开口婉拒,他却已经瞭然,很快开口:「放心,我知道你不饮酒,这是我请法国波尔多的私人酒庄特调的,不含酒精,昨天刚空运过来。」 她的眼睛微微讶异,只得任由他起身倒酒,又坐回原位。 「今天的谈判,谢谢您的帮助。」她说。 他抬起手,与她碰杯:「没必要和我客气。」 「另外,有件事需要你知道。」他的嗓音温和,「那天我的确有所隐瞒。其实过去我曾有幸见过你一面。考虑到种种,才没有告知,希望你不会介意。」 简颂惊讶道:「什么时候?」 他顿了顿,面色镇静:「在波士顿念书的时候。」 简颂想起leo说他们是校友,想必他是从哈佛商学院毕业。同是波士顿的学校,他倒的确有可能和她碰过面,只是她对此却毫不知情。 赵明靳已经看穿她在想什么,缓缓扯出笑容,继续说: 「不过这没关系。我与简小姐相识恨晚,现在终于有机会,总算能好好弥补这些失去的时间。」 她黑亮的眸子极快地闪动一下:「公事上的往来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接下来会很忙,今天这顿饭,还是为了谢谢你的帮忙。」 他耸肩: 「没什么。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简颂却只是笑笑,避而不谈:「这是我的事。」 「我想他一定会好奇,为了得到零和而设下的陷阱,是如何被拆穿……」 赵明靳说到这里,敏锐地捕捉到她略带无奈的蹙眉,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骤然停下。 她早就知道傅屿川在利用她。 他的瞳孔勐然一缩,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他的话说到一半,简颂有些疑惑,抬起眼眸:「赵总?」 赵明靳收住声音,轻咳一声:「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认命一般,挽起袖子替她盛一碗汤,动作很温柔:「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相信你已经听说过,不久前那个独立投资人的事情。」 「猜猜他是谁?」 「……」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父亲没有出事,傅屿川会怎么做?」 「事实上,他早就计划好与你们决裂。坦白地讲,你父亲的死,不过是让他把计划提前而已。」 简颂的反应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一边欣赏着她的表情,边捡起餐巾,擦了擦手:「希望你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 餐毕,赵明靳拿出插在口袋里的钢笔签支票。 简颂的唇色有些惨白。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根钢笔。 笔身是浮世绘,很漂亮。 这是她妈妈很喜欢的一个画家。 这道目光立刻被赵明靳注意到。他抬眼,眼角细微笑纹:「喜欢么?」 字已经签完,他合上笔盖,递给她,语气丝毫不介意:「不如送给你,当作我的一点心意。」 简颂自然没接。 赵明靳倒也没坚持,将钢笔搁在桌面上,笑笑,直接起身:「我们走吧。」 简颂讶异地看着被他遗忘的那支钢笔,他却勾手,揽过她的腰,没有留恋,语气玩笑一般: 「既然你不肯收,我也没必要再留着它。」 …… 飞往香港的头一夜,简颂果然失眠了。 赵明靳的话每每响在耳畔,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往事。 傅屿川念的是加州最好的私立中学。 这里汇聚了几乎所有富家子弟,皆是各路高官富商的后代。简成鸿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叫他多请同学聚一聚,并大方地向他们敞开位于比弗利山庄的闲置别墅。 没过多久,简颂已经混迹于傅屿川的各种聚会。傅屿川发现她根本甩不掉,干脆採取放任态度。 按照当地法律,未成年人不能喝酒,管控十分严格,傅屿川倒有的是办法,从简成鸿的酒窖里弄来了酒。 酒精,对一群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daniel听说了,也悄悄地跟来。他想喝聚会上的酒。 简颂从没和他解释过她和傅屿川的关系。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因为傅屿川不肯改姓,简成鸿只在刚办完领养手续时提过一两次,见他拒绝,便不强迫他,从此闭口不提。 daniel倒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很快混入人群中,和女孩们搭讪。 傅屿川被许多人围着。简颂总是粘着他,有几个同学不认识她,问起来,他只淡淡解释:「这是简叔叔的女儿。」 众人闹笑。他们经常在球场见到简颂,有胆子大的起闹:「这傢伙可是他的心头宝。」 简颂自然没听到他们的调笑。 傅屿川身边的人越围越多,她挤不进去,只能远远地站着。 聚会上来的都是比她高两个年级的大孩子,当然看不上她。比起那些发育更成熟的青春期女孩,她太过不起眼。 简颂孤零零的,没人理她。 她想要靠近傅屿川,但又害怕他身边那两个跟班。青春期的白人男孩已经早熟,肌肉饱满,五官肖似成年人。
第25页 daniel已经成功获得一个女孩的青睐,调笑的间隙留意到简颂,从沙发上起身,想走过去和她打招唿。 没成想这时却被傅屿川瞥见,他立刻叫人把他踢出去。 daniel不幸被他捉住,两个结实的男孩子一左一右,将他架了出去。 傅屿川这时才勾唇,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向简颂。 她看起来有点落寞。 不过他拿不准,因为她总是那样的一副神情。 沙发上的几个男孩吞云吐雾,兴奋地抽起大.麻,他们已经醉了,拉着女孩们接吻。傅屿川滴酒不沾,仍旧清醒,对他而言,酒精无疑是最乏味的饮品。 简颂试着喝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冒眼泪。 看见傅屿川的视线投向这边,她瞪起眼睛,壮着胆子,咕嘟咕嘟勐灌半杯。 鸡尾酒度数并不高,凉丝丝的,有些甜。 她舔了舔唇,一抬头,看见傅屿川阴沉着脸站在面前。 「吐出来。」他命令。 简颂觉得很好喝,扭过头不听他的话,又要去倒酒。 傅屿川感到头疼,要是她喝出个三长两短,再像上次一样,事情必然露馅。 他不能容忍,精心筹备的聚会,再毁在这个麻烦手里。 于是当她仰起头,要喝掉剩下那半杯时,被他反应极快地夺过,骨骼分明的手臂举高,不再让她碰。 她果然气急败坏,伸长胳膊也够不到,习惯性地捏紧拳头去抡他的胸口。 他却岿然不动。 她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他的个子不知什么时候竟比自己高很多了,她甚至已经看不到头顶。 他的瞳孔一时逼得极近,让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荷尔蒙的香气。 那是一种独特的,只属于傅屿川的气息。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踮起脚尖,亲吻上去。 荷尔蒙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 她的唇有些凉,还带着鸡尾酒的丝丝香甜。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喉结一颤,杯子里的酒也洒出来。 傅屿川勐地一震,仓皇后退两步。 她已经用眼睛宣告:我赢了。 又是他熟悉的,简颂式胜利。 多么可恶。她已经认准,他就是拿她没办法,不是吗? 零点过后,几乎所有人都醉了。 简颂如愿以偿,端着调制过的酒精饮料啜饮。傅屿川冷眼站在一旁,不允许她碰别的,更不准她乱跑,阻止她闯进拥吻亲热的人群。 夜幕低垂,他们两个静静地伫立在阳台。里面灯红酒绿,烟雾缭绕,酒醉后的少年少女们放声大笑,肆意享乐,这是一个没有人留意到的角落。 此刻,他们互相戒备,却又像是同一战线上的命运共同体—— 紧密联结,相依相偎,从此註定了纠缠不清的一生。 第14章 14 这个季节的香港,无疑是潮湿而炎热的。 简颂出了机场,见周峥来接机。 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略一点头: 「傅先生已经安排好酒店,我现在送你过去。」 「为什么要我住酒店?」简颂挑眉,立刻察觉到他加快语速想要略过的部分。 周峥神色尴尬:「……他最近太忙。」 说完,不忘画蛇添足地补充:「他在香港是一个人住。」 看得出,周峥很忙,这趟是忙中抽空跑来接机,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便匆匆赶去了下一个地点。 简颂在飞机上已经倒过时差,此刻困意全无。简单搁置行李后,她打听清楚零和科技总部大厦的位置,叫了辆的士,顶着炎炎烈日出门。 零和刚刚易主,最近人事变动很大,前台的工作尤其不好做。 简颂刚走进大厅,不出意外果然被人拦下。 负责接待的女孩还很年轻,礼貌询问她的身份。 简颂抿唇,视线扫过她身后,几个午间休息的漂亮女孩扎作一堆,正对着新闻上傅屿川的身影极兴奋地议论着。 「我来找傅屿川。」简颂将目光落回面前的人,笑一下。 前台小姑娘惊讶地张了张口,显然不认识她,诡异地打量,似乎在问,她为什么可以对他直唿其名。 简颂不想麻烦周峥,也不欲为难她,便说:「请你先通知他,我可以在这里等。」 前台小姐迅速拨通内线电话: 「总经理,这里有一位访客,要见傅总。您要不要下来一趟?」 挂断电话,她抱歉地笑,示意: 「小姐,您这边沙发上稍等一下。」 没过多久,一个男人匆匆下楼,走过来,用粤语仓促地交代: 「恆安的老总还在上面,不要放任何人上来。」 前台小姐飞快地点头,又从工位上将一只花篮抬起来给他看:「英皇娱乐林小姐寄来的花……要怎么处理?」 「统统丢掉,接待处已经堆满了,公司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放。以后也不要再收。」 两人又交谈片刻,那位总经理余光扫见沙发上的简颂,不由地一愣。 前台小姐适时提醒:「……总经理,这位小姐要见傅总,没有预约。」 男人这才恍然大悟。他伸出手来:「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简颂如实报出自己的姓名。 男人与女孩面面相觑,两人谁也没听说过她。
第26页 僵持了一会儿,他礼貌地开口: 「傅总在开会,谁都不见。不如您先请回,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上报,或者帮忙预约。」 简颂没想到现在见傅屿川一面竟然这样难,自己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于是笑了笑:「没关系,我先回去,改天再来。」 她正要转身,拐角处,电梯间的走廊里走出几个人。 傅屿川一行人刚好下楼。他身侧的男人和他年纪相仿,同样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傅屿川余光不经意地扫视,很快注意到简颂,动作一顿,随即走过来。 前台立刻站起来:「傅总。」 他旁若无人,到她跟前站定,挑眉,似笑非笑:「你怎么来了?」 简颂替他理正有些歪掉的领带:「来看你,不行吗?」 方才那位总经理还想说些什么,他挥一下手,淡淡说:「你去忙。这里交给我处理。」 那位年轻的男人接着上前,嗓音低沉,同时向她伸手:「这位就是简小姐吧,您好,我是恆安的顾景明。」 他看起来相当年轻,简颂同他握手:「您好。」 傅屿川侧过身,黑眸眯起,唇角扬起弧度: 「要不之后我们一起吃个饭?」 恆安的顾总微微笑,有些无奈的:「我尽量,她不一定会来。」 傅屿川拍他肩膀,眸子里带着点笑:「没关系,我们电话联繫。」 到了门口,简颂目送对方离开。傅屿川这才悠悠转过身,微抬下颌,审视般的目光:「来查岗?」 简颂听出他话音里的调笑,他却并不等她开口,嘲弄似的笑一笑,态度轻松:「我还有客人要见,你要去哪,告诉司机。」 他倒是很受欢迎。简颂看他,问:「晚上一起吃饭吗?」 傅屿川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不了。」 随即转身,上车离开。 天气太热,来时的衣服已经不合适再穿。简颂没有直接回酒店,叫司机开到尖沙咀,去海港城购物。 进了商场,果然阴凉许多。她刚迈进一家门店,抬眼便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简小姐,这么巧?」赵明靳吃惊的扯出笑容,缓慢收起皮夹。 简颂缓缓抱起双臂,戒备的姿态:「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明靳迎面走来,向她张开双臂,笑意沉沉: 「我刚好来这里购物,怎么,你也来逛?」 真是够巧的,巧到上周他还在洛杉矶办公,她一来香港,他便出现在这里,好巧不巧还正是她最钟爱的boutique里。 如果世界上能有这种巧合,他要么是造物主,要么根本就是个跟踪狂。 见她不买帐,赵明靳终于敛起笑意,悻然收回要和她拥抱的手,递过一个信封: 「leo要我带给你的,你一声不响便跑来香港,怎么说也得让我尽下地主之谊。」 简颂接过,飞快地扫一眼,是她受邀参加瑞士某个展会的邀请函,倒也不是多重要。 「你来买衣服?我刚刚看见一件,很适合你,要不要试试?」赵明靳已经取过一条套裙,拿在手里,递给她。 淡绿色的短裙装,休闲款式,薄纱质地,轻盈,柔软。 的确是适合简颂的风格,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定会很喜欢。 她抬眼,歪一下头,眸子里半笑不笑的: 「赵先生做导购员,是不是太屈才了?」 他无辜地摊手: 「我没有恶意,只是刚刚看到这件,直觉它穿在你身上会好看,你不试试很可惜。」 简颂没有理他,从他手里接过那件衣服,转身进了试衣间。 裙子恰到好处的合身,乌干纱轻盈似羽,内衬丝质触感沁凉,手工刺绣的花卉衬得腰线格外流畅。 等她出来,赵明靳依旧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眼神一直盯着试衣间的方向没移开。 他看见简颂从试衣间里现身,身上是那条短裙装,黑色的瞳仁霎时幽深炙热,直直盯着半晌没动。 简颂嘆口气,走到他面前:「我还要购物,赵先生还有什么事,不如我们改天再聊。」 赵明靳仰起脸,眸子暗沉带笑: 「你这是要我走?」 简颂已经抿唇,眸光轻忽闪烁,显然是默认。 僵持了一会儿,赵明靳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不以为意: 「明天晚上,我在维多利亚港预定了游轮观光,还请简小姐赏光。」 他从上衣内侧抽出名片: 「这是我的地址。当然,我的电话你已经知道。到时候我会去酒店接你。」 简颂与他对视,表情认真严肃:「我没有时间。」 「你会有的。」他轻笑一声,捏住单薄的卡片,径直插进她胸前的口袋,像标记一件所有物。 临走前,他擦过她身旁,停顿脚步,侧过脸看她,眼神暧昧不明,玩味的口吻: 「另外……」 他那张英俊的脸逼近,孩子气的笑容,略显急促的唿吸无限放大,声音低沉缓慢: 「我没有猜错……」 「这件衣服,果然很配你。」 压迫的气息侵略式拍着简颂的脸颊。一丝凉意爬上嵴骨,她勐地转头,他已经直起身子离开,留下颀长的背影。 晚上七点,天已经黑了。
第27页 司机把车开回酒店,没有停去停车场,而在大门口停下。 简颂从睏倦中清醒,道了声谢,揉一下酸胀的太阳穴。司机下车,替她开门,却被车外一人制止:「我来吧。」 车门接着被拉开,简颂抬头,竟然看到周峥。 他探过身子,护她下车,替她拿起后座上的购物袋,笑一笑: 「傅先生在楼上等你。」 这下她彻底困意全无。 廊灯调得很暗,简颂进门,客厅里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调整出一个极为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茶几上七八个啤酒罐,已经空掉。 电视上在播儿童节目。 傅屿川盯着屏幕,手指捏住手机,心不在焉地把玩,支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一下的转动。 他的黑眸透着几分阴沉,和一点漫不经心。 第15章 15 简颂把购物袋放在茶几上,按掉遥控器,看向盘踞在沙发上的男人,不能理解: 「儿童节目你都看得这么入迷?」 傅屿川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坐直,脸色正经,轻描淡写:「有什么不好?」 简颂没话说,瞪他,觉得这个人真是越发的不可理喻。 她看看桌上的空啤酒罐,忍了又忍,最终嘆气,走过去,侧身坐到他腿上,手臂绕过他的颈间: 「你怎么过来了?」 「对方临时有事。」他抬起脸,瞳孔里清楚映出她的倒影。 她轻啄他的唇角: 「吃饭了吗?」 他的手握在她的腰间,身体未动: 「还没,一起?」 她笑起来,很温柔: 「去把衣服脱掉好不好?我不喜欢你这样浑身酒气。」 傅屿川没有接话,视线停留在她胸口,挑眉,反问:「这是什么?」 简颂顺势低头,看见口袋里那张名片,露出一端。 刚刚路上没来得及扔掉,她完全忘了这码事。 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拈出那张名片,黑眸眯起,顺势将它收进口袋,声音平静克制:「赵明靳不是什么好人,远离他。」 「你在担心我?」她的眸子闪动,带着笑意,贴近他胸腔。空调开着,他的身体却蒸腾般的热。 他的目光在她的衣服上逡巡,打量,似笑非笑的:「新衣服?」 「不好看吗?」 「……」 「我下午去海港城,刚好碰到赵……」 她的话未说完,布料顿时…… 「你就穿成这样?」他逼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咬牙切齿。 简颂被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围绕,头脑昏沉发胀,残留的意识想要推开他:「等等……」 傅屿川的唇却已经贴上来,强硬地吞掉未尽的话,不允许她出声。 他的嘴唇滚烫,袭卷她的皮肤,含住她的耳垂,用她可以听到的声音,……。 那双劲瘦结实的手臂铁一般,死死禁锢着腰身,使她动弹不得。突然间天旋地转,身体已经被压在沙发上。 他的眼瞳深的可怕,啃咬她的唇瓣,牙齿磕碰,舌尖蛮横地扫进她的口腔,掠夺一切。 简颂眼光迷离,咬紧牙关,抓住神智最后一丝清明,不依不饶:「这件衣服……要你赔我。」 他的衬衫被她拽住,报復般的一扯,扣子立刻崩开,四散着滚落满地。 此处省略脖子以下一百八十六个字。 「你只能是我的……」傅屿川压在她耳边,声音……。 多么霸道不讲理的男人…… 她微微张口,想要反驳,他的瞳孔惊人的透亮,低头吻住她的唇…… 新买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 简颂开始反思自己下午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不该直接将这条裙子穿回家。 她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套刚替他买的衬衫,敲敲浴室门。 里面接着传来水声,他从浴缸里站起,走过来开门。 门被从内拉开,浴室里热气氤氲,他赤身裸体,身形堪称完美。坚实的躯体上挂满水珠,皮肤上一道长而浅的疤痕。 她的视线顺着向下,腰间肌肉线条流畅,瘦而劲道。 「还没看够?」 他低头看着她,口吻淡然。 她没好气地抬眼,对上那双幽黑难测的眼眸,手里拿着衬衫往他胸前一靠:「试试这件。」 他从她手中接过衬衫,转身回里面。 简颂回到客厅,拆开两粒布洛芬,又倒一杯水,重新回到浴室。 新衬衣尺寸刚好,剪裁合适,很显身材。 他对着镜子打领带,淡瞟一眼: 「我叫了客房服务,一会儿送餐上来。」 「你还要出门?」 简颂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 傅屿川没应答,她嘆气,从毛巾架上抽一条浴巾,替他擦干黑髮剩余的滴水。 「赵明靳和你说了什么?」他突然问。 「他订了游轮,邀请我明天晚上观光。」 「……」 「他还说来酒店接我,被我回绝了。」 傅屿川打好领带,视线落在镜子里,看起来很满意。他端起檯面上的水杯,吃药,喝水。 临走前,他突然想到什么,侧过头说: 「明天起,你住我那里。」 门关上,他深夜离开。
第28页 周峥的行事效率堪称一流,第二天一早,简颂还没起床,便接到他的电话: 「小姐,我现在在停车场,十分钟后上来。」 她头有些晕,费劲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天傅屿川说要她搬过去。 昨天她累得够呛,几乎倒头就睡,还没来得及整理房间。 打包好行李时已经快中午。 周峥开车送她去公寓,经过超市时突然停下,请她稍等片刻。 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带着买好的食材回到车上,重新发动,上路。 傅屿川的住处离零和总部不远,考虑到香港的路况,应该是方便工作。 虽然是单身男人的公寓,简颂需要的用品却一应俱全,连棉条都有准备。 简颂也不客气,到家不到一小时就把他冰箱里冷藏的啤酒统统扔了出去。 等她收拾妥当的间隙,周峥已经进入厨房,熟练地切菜,下锅,炒熟,摆出餐具。 一桌热气腾腾的港式家常菜准备就绪。 简颂拉开椅子,讶异地问: 「你今天不忙吗?」 周峥笑笑,替她端了碗饭:「傅先生给我放一天假。」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来吗?」 「他平时太忙,有时睡公司,很少回家,家里就没请人。」 她本来想问,家里给她准备的用品是何时买来的,这时却听周峥忽然问道:「小姐昨天去公司,是前台帮忙叫的车吗?」 她微微愣住,很快点头:「什么事?」 他笑笑,从口袋里拿出记事簿,迅速记下:「没什么,只是帮傅先生确认一点事情。」 提到前台,她不由走神,想起昨天在零和的事,问: 「英皇娱乐的林小姐是谁?」 「啊,是林佩璇小姐吧。她上周在酒会上碰到傅先生,你应该也看到新闻,她的风评不是很好,以前是华川集团董事长的情妇。」 简颂没有再多问。 两人边吃边聊直到下午五点。眼见天快黑,周峥决定回住处。 她送他到楼下,他最后补充道: 「傅先生今晚十一点左右回来。」 「好的,谢谢你。」 …… 回到公寓,安静下来。 简颂取出小提琴,练习才不到两小时,有人打电话来。 对方显示未知号码。 她顿了顿,没有直接挂断。 电话接起,果然是赵明靳。 「怎么回事?」 虽然是质问的语气,他却是笑着在说,简直让人没脾气。 她深深吸气:「赵先生,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时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她开口:「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声音喜怒不形的: 「我会叫人重新安排,下周六晚上。我们再联繫。」 听筒里传来忙音。 赵明靳挂了电话,脸色平和。 服务生恭敬躬身:「赵总,需要通知后厨撤菜吗?」 他摆手说不用。游船照旧开动,菜品依次摆上,一式两份。 游轮在海面上缓缓驶过,透过宽阔的景观窗可以清晰地看到维多利亚港夜景全貌。 蜡烛点燃,乐队开始演奏。热气腾腾的牛排上来,一份摆他面前,一份摆在对面的空座。 他拿起红酒瓶,替对方的高脚杯倒满,又给自己的倒上,接着碰杯。 霓虹闪烁,繁华倒映在酒杯里,酒面如同海波般柔和。 他拿起刀叉,一言不发,动作斯文地切割牛排,送进口里。 古典乐平波缓进,餐具碰撞发出脆响,迴荡在空荡荡的船舱。 隔着薄薄的落地玻璃,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噪响。 他眼皮未抬,身边的保镖立刻出去查看。 船舱外冒冒失失闯进个年轻女人,虽惨白着脸,但仍看得出几分姿色,只是衣发不整,毫无体面。 她被几个保镖拦下,奋力挣扎,对着玻璃内的男人声嘶力竭: 「阿靳,是我!我是小珍!!是我啊!!!」 「你告诉他们!!你出来见我!!他们说的我不相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阿靳……你看我一眼……」 「阿靳……求求你……」 她隔着玻璃窗疯狂捶砸,姣好的面容扭曲,哑着嗓子尖叫,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淡淡瞟一眼,继续细嚼慢咽。 过一会儿,又赶来几个保镖,将她拖走。 不多时,盘中食物已经见底。 他表情还算满意,扯出餐巾利索擦净嘴角,接着起身。 对面的空座位上,丰盛美餚原封不动,完好无损。 他低着头,唇边带着笑意,一动不动地注视,手掌平放在平整的餐布上,十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下一秒,一丝光瞬息从他阴沉的眸子里滑过,双手勐力抓住桌角骤然一掀—— 整张桌子倾覆在地,上好的瓷盘瓷杯统统砸了个稀巴烂,水果裹着玻璃碎片骨碌滚落,红酒飞溅,食物碾成泥。 他抬起头,轻吁口气,弹了弹西装,恢復面色,迈开腿朝外走。 红酒残渍浸过他昂贵的手工皮鞋,残羹污秽沾上西裤脚,他不为所动,迳自踏过那一片狼藉,泰然离去。 第16章 16
第29页 傅屿川临近凌晨才回来。 玄关的灯为他留着,光线柔和,带着昏黄的暖意。 他没开客厅的灯,径直走去浴室,拉开门。 浴缸里已经放好热水。他用手试了下水温,温度刚好。 卧室里,简颂睡着了,霸占他的床。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微抬下颌,手伸向领口解领带。 领带抽下,他转身走到书房,开灯,又回到吧檯。 三更半夜,室内格外安静,冰箱门开着,他猫着腰翻找,没找到,这时听见脚步声,面色正经地直起身:「酒呢?」 她抱着手臂:「周峥家。」 「……」 他看了看冰柜里清一色的零度可乐,耸耸肩,伸手取出一罐打开。 「听说顾总约你明天打网球,顺便送我过去可以吗?我刚好要去港大办事。」 他仰头喝汽水,眸光不经意掠过,已然默认。 她眯起眼睛,来了兴致:「如果你不介意,我甚至可以和你们打几局再过去。」 他关上冰箱门,朝她走来: 「我还有合同要他签。」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 「你就是和他一起联合拉下邵溱的吗?」她问。 他愣了愣。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抬起脸,很认真地看他的眼睛。 「如果你早就想离开我爸爸,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结婚?」 他看她一会儿,牵着嘴角,有点笑容,近乎玩笑的口气,反问她: 「有什么关系?」 简颂没再说话。 她看起来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见。他总是猜不透她这样的表情。 傅屿川去洗澡,简颂回卧室继续睡觉。 从浴室出来,他想了想,关上书房的灯,转回卧室。 黑暗的房间里,声息悄无。 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脸: 「你去睡书房。」 对方没反应。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好作罢,绕到床的另一侧,躺下去。 一双胳膊伸过来,勾住他的腰,狡猾地不肯放开。 他任由她抱着,没什么办法,手臂顺势揽过她的身体,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的唿吸渐渐均匀。 她将脸埋在他腰侧,睡梦之中,轻声喟嘆: 「我会等。」 周日。难得的休息日,恆安的顾总约傅屿川打网球。 简颂昨天听周峥提过,这位身材很好的顾总其实是个工作狂。他白手起家,平时很少有时间运动,只有周末偶尔和傅屿川一起去网球场,打几场球。 去网球馆的路上,简颂意外地发现,来接他们的司机换了人,先前那位司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解僱。 港大那边的负责人约她三点见面,时间还充裕,她决定留下看他们打几局再走。 顾景明在更衣室门口碰到傅屿川,远远地见简颂也来了,笑着问: 「简小姐不一起吗?」 傅屿川笑:「你不会想和她打的。她的球技比你想像得要好。」 短暂热身后,比赛开始。 傅屿川打得很轻松,对比之下,对方的身手显然稍逊一筹。 比到一半,外面突然来了两三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满面堆笑。 原来是球场经理,听说是简氏集团的千金来了,一定要带她参观这里。 简颂有些无奈,只好放弃当观众,走出去寒暄。 天气太热,纵然室内温度适宜,不一会儿就让人口干舌燥。 从场地转一圈回来,时间差不多也到了。 她回座位拿东西,不想打扰他们,便从场侧绕过去。 见她迎面走来,傅屿川停下动作,收起网球拍,慢悠悠地站直,没去接球。 球勐地从他身侧飞过,速度极快,飞出场外。 他输掉一局。 简颂本来想和他道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原来港大临时追加了位访客要她见,问她什么时间可以过去。 她只好短暂抱他一下,转过身,边走边讲电话。没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 傅屿川躬身从场边捡起一瓶矿泉水,未及她开口,已经递过去。 她自然地接过,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边打电话边离开。 这一幕被顾景明看到,他却笑了:「真是稀罕,我从不知道你有这样一面。」 他转身,挑眉:「什么?」 他指指她的背影,耸肩:「你从没因为什么事情中断过我们的比赛。」 傅屿川不可置否地笑笑,网球在手里掂两下,勐地往空中一抛,发球出去。 网球迅疾破空,准确压过发球线,出界得分。 接二连三的,几个发球对方都没能接住。 比赛一比一平,继续进行。 …… 顾景明今天输得很惨。 按照规矩,下午茶是他请客。虽然商场上不是竞争对手,两人打起网球来却格外计较输赢。 他们衣服都未换,边聊边走出球场,准备去附近的茶餐厅小坐。 两位年轻有为的总裁周末现身网球场,听闻这个消息,自然招惹来各路香港名媛围追堵截。不一会儿,外头公共休息室已经热闹非凡,聚集着众多模特淑女,争相邀约他们共进晚餐。 * 顾景明叫来保安把她们赶走,刚好有人打电话给他,他接起,原来是女友打来的。
第30页 背景音太过嘈杂,清晰可以听见女人们的声音,这立刻引起了对方的不满。顾景明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放下网球拍,费劲向她解释,语气温柔又无奈。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依不饶,甚至还要傅屿川听电话。 顾景明连劝带哄,过了很久才收线。 傅屿川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不能理解。他就完全没有这种问题。 顾景明收起电话,完全不在乎,看起来乐在其中,坦然问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什么?」 他解释: 「被人关心,被人在意着……这种感觉,很值得享受。」 傅屿川直视前方,球拍放在手心漫不经心地敲着,没说话。 顾景明笑了,拍拍他的肩: 「我们走吧。」 香港今天三十四度高温,简颂顶着日光的炙烤迈入港大的校园。 简成鸿生前曾在这里设立奖学金。今天校方找她来,就是听说她在香港,决定举行一个小仪式,希望她能见见几位受过资助的学生。 好几年没有造访,她几乎都要忘了校园里的路,好在门口有人接引。 时值盛夏,绿荫浓重,风景无限好。接引人向她热情讲解各色建筑布局,边带领她前往行政楼。 建筑楼下的公告栏,显着位置张贴着几张海报。 内容有关工程学院近期得到来自几笔零和科技的重要捐助。 接引人见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里,马上向她介绍: 「零和的新任ceo傅先生十分慷慨,资助了很多个重要实验室项目研究,目前也是计算机科学部门的主要贊助者。」 简颂眸光不定的,移开了视线。 进入行政楼,那位负责人早已在办公室内等候。 「您好,是简小姐吧。」 她上前握手,例行寒暄。 「您父亲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实在是很遗憾。」他诚恳说道。 「不过有一件事,我们收到了来自基金会的拨款资助,其中并未提到以您母亲的名义设立的那项奖学金。」 简颂怔住:「我母亲的?」 对此她一无所知。 「是的,那项奖学金专门用于对文学院学生的资助,过往受资助的学生不乏如今艺术领域的佼佼者。」 「什么时候的事?」她哑然。 「怎么,您不知道?让我想想……大概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刚好是简成鸿到香港的那一年。 最讨厌艺术的他,竟然以妈妈的名义设立奖学金。 是愧疚吗? 简颂皱眉,思索良久,抬眸一笑,郑重道: 「这件事,我会和基金会的人再沟通。」 「那就太感谢了。」负责人看一眼手錶,起身:「那边差不多该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过去吧。」 …… 礼堂布置得很隆重,流程倒也简单。 无非是见面,闲聊,合影。拍照的闪光灯一直响。 现场主持的是行政部门的刘干事,虽年事已高,髮鬓斑白,仪表却打理得一丝不苟。简颂过去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和简成鸿关系向来不错。 仪式举行到一半,有人匆匆忙忙进来,和他交头换耳低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他频频皱眉。 刘干事走过来,满脸歉意的: 「临时说要来的那位嘉宾还没到,简小姐要不再多等等?说是还有半小时。」 眼见快要下午五点,简颂也有些累了,便打算婉拒: 「心意我领会了,不如今天就先这样吧,改天我们再会面。」 刘干事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以异乎寻常的热情,坚持道: 「您真该见见他,这位学生不仅是我们港大优秀的校友,更是歷届奖学金获得者的骄傲。 他十六岁就考进这里,过去家境贫寒,住的是廉价公租房,甚至差点交不起学费,是您父亲的奖学金支撑他完成学业。 还没毕业他就拿到了哈佛商学院的全奖,现在混得风生水起。香港媒体都称唿他——「贫民窟走出的亿万富翁」。 忘了说,他现在任职的公司就是……」 「抱歉,路上有点堵。」 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温沉的音色打断了他。 刘干事顿时露出喜色,热切地朝她身后招唿: 「赵先生,您终于到了。」 简颂背一僵,转头过去,看清来人。 赵明靳距她极近的位置站定,英俊的面容气质出脱,眼里清楚倒影出她的影子,唇边噙着丝笑: 「简小姐,又见面了。」 第17章 17 这回轮到刘干事摸不着头脑: 「怎么,你们认识?」 简颂客气道: 「不算太熟。」 赵明靳眸子微动,喉结滚动一下,没反驳。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打量,微微笑道: 「裙子不合身?怎么不见你穿?」 「送人了。」简颂笑笑。 白白送给了公然发情的某人。 「那还真是可惜,」他耸肩,「我特意gerfeld先生设计的,全世界只那么一条。」 简颂唇线微紧,那条裙子果然不是门店随意摆出来的成衣。她根本就是上了他的当。 气氛有些僵持,刘干事适时插话进来:
第31页 「既然你们已经见过,那我就废话不多说了。简小姐,这位赵先生,就是我刚提到的那名学生。赵先生,这位是简小姐。」 说完,他笑容洋溢地转向赵明靳: 「这还是赵先生毕业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母校吧?」 赵明靳低着头,指尖捏紧眉心,笑容里有些无可奈何: 「我记不清了。」 能看出来,他不是很喜欢刘干事,更不喜欢他提过去的事。 只可惜刘干事对此浑然不觉。他特意取来一册相簿,一面翻看一面滔滔不绝: 「我这里还存有当年你领奖学金时候的照片……看看,那时候你才十六岁,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从照片看,那张脸分明未脱稚气,气质却是不符合年龄的安静与稳重。 简颂总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仔细端详着相片里的人,仔仔细细地搜索记忆,结果什么也没想起来。 与此同时,刘干事再度开口: 「对了,今天怎么没带女友来?听说她家里出了事,真是太不幸了……」 「什么女友?」他的笑容有一丝僵硬。 对方瞠目结舌: 「何家的长女何文珍啊!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何家大小姐!你们不是从大一就开始拍拖,感情一直很好吗?」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同情地拍对方的肩,缓慢嘆气,眼神甚至称得上仁慈,「没想到您忘性也大了,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不用客气尽管提。」 这回刘干事的表情真像个老煳涂了。 活动结束后,众人合影留念。 司机在外面等简颂。 她走过去,身旁伸过条西装革履的手臂,已经替她打开车门。 与之一起的,还有赵明靳和蔼的音色: 「周六晚上,我在码头等你。」 简颂抬头,笑笑: 「赵先生怎么这么固执?」 他盯着她不动,只一直笑,另一手垂在身侧,夹着根没点的香菸,似乎是对她的用词不太满意: 「我给你提个醒,华川集团要收购简氏,你迟早会与我合作。」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她直视对方,「我不喜欢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 他显然不想听,索性抬手制止,语气平淡: 「我需要抽支烟。」 说完,甩身后转,迳自离去。 晚上,简颂躺进浴缸,拿起ipad浏览网页。 有关何文珍的消息并不少,这位千金大小姐炙手可热的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它们大多都停留在一年前。就在去年,何家宣告破产,老爷子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逝世。红极一时的何家小姐家道中落,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媒体面前。 不过,这些只字没有提到赵明靳。 简颂知道其中必定有蹊跷。她翻看赵明靳的履歷,发现其中完全没有一点过去的痕迹。而抛开经济状况,几乎所有的报导,都找不到他就读港大前更详细的资料,简直就像整段人生被抹去。 她回忆起白天听到的话,仔细审视面前的资料。 这份履歷……比傅屿川的甚至还要光鲜。 难以想像,这来自一个底层出身的寒门学生。 简颂聚精会神看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傅屿川,他从来不敲门。 紧接着,她感到有人在浴缸边缘弯下身。 她微微一愣,ipad已经被从手中抽走。 他成功得手,直起腰,扫视上面的内容,面无表情地挑眉: 「这么感兴趣?」 简颂抬头,瞪他,索性从浴缸里站起来,问道: 「你以前认识赵明靳?」 他将ipad扔到一边,直接否认: 「只听说过。」 「他说在波士顿念书的时候见过我,说不定也见过你。」 他顿了顿,思索一会儿,回: 「没印象。」 事情彻底进入死胡同。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弯腰,将浴缸里的水放走,肩上忽然落下一层温暖的浴巾。 傅屿川走向洗手台,洗了把脸,又将毛巾挂回架上,转身出了浴室。 简颂回到卧室的时候,傅屿川在阳台上打电话。 听他说话的语气,对方应该是leo。 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掉灯,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白天各种应酬使人疲惫,没过几分钟,她已经几乎要睡着。 昏昏沉沉之际,有人打开壁灯。 她微微睁眼,感到身后的床榻陷下去,傅屿川躺到她身侧。 他衣服也不脱就上床,身上不知沾了什么味道。 她闭上眼睛没动,过会儿气味越来越强烈。 是女士香水的味道。 她快要睡着,有意忽略,朦胧不清地咕哝:「关灯。」 身后的人没反应。 过会儿,一条胳膊伸过来,搁在她头顶。 简颂忍无可忍,睁开眼,转身,不客气地拽过他的手臂,按回去: 「你去洗澡!」 傅屿川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不在书上,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这是我的床。」 他说得理所当然。 简颂彻底了无困意,罪魁祸首此时将视线移回书上,毫无愧意地继续阅读。
第32页 …… 「你身上的香水,哪里蹭来的?」 她的声音终于传来。 他正等着听这句话。 「碰到司长的女儿,一起坐了坐。」 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 这终于成功挑衅简颂,她伸直手臂,夺过他手里的书,一腔怒意的眼睛正对上他的。 他看到她生气,竟然笑了: 「你也会这么幼稚?」 被莫名其妙嘲弄,简颂不想再理他,翻身下床,要去书房睡。 书房的门关着。她按动两下把手,纹丝不动。 再一转身,傅屿川也已经走出卧室,远远地站在那里,看她动作。 他靠在门边,单手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啤酒喝:「锁坏了,明天我叫人来修。」 「……」 傅屿川心情骤然变好,喝光啤酒就去洗澡。 简颂这回再也睡不着,躺在卧室咬牙切齿地想: 从什么时候,他这么会捉弄人? ……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 时间回到十年前。 从那场聚会回来,简颂养成了喝酒的坏习惯。 倒不是因为她多喜欢酒精的味道,而是简成鸿每每抓到她喝酒,总要雷霆大怒。 这招在他因为不让她练琴而吵架时,尤其好使。 简颂热爱小提琴,也热爱音乐会。她想要登上舞台,让更多人看到她。只可惜这被简成鸿一成不变地反对。 父女关系愈来愈僵持,他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差。 傅屿川高中起开始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住。 家里没有人在,只剩简颂一人。除了每天做饭打扫的管家和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她几乎无人问津。 每周一早上,简颂想方设法拦住傅屿川去学校,其中包括:偷偷倒空他的行李箱,藏起他的校服,支开司机谎称他请了病假等等。最后这些计划全部泡了汤,傅屿川检查行李箱,换上备用校服,打车去学校,一切照常不误。 屡败屡战的简颂很快找到他新的软肋。 傅屿川不在家的时候,不准别人进他的房间,更不准别人碰他的东西。 于是,某天放学后,没人在家,她偷偷熘进他的房间。 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空气里隐约有淡淡香气,她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既然已经进入傅屿川的地盘,她得寸进尺,很快学会霸占他的一切。 接下来,每周傅屿川一离开,她立刻搬进他的房间睡。 没过几天,床上全都是简颂的味道。还有她的枕头,她的被子,她的熊。 等到周五,她再偷偷熘回去,房间又恢復成原状。 这自然瞒不过傅屿川。 某天中午他突然从学校回来,刚好撞见在他房间里酣然安憩的简颂。 他捏住她的鼻子,她的脸蛋立刻涨红,勐地惊醒。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而她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反过来瞪他: 「你干嘛?」 傅屿川懒得解释,直接把她扔出房间。 再之后,他退掉学校宿舍,改回家住。 这次简颂称不上是全然的胜利,因为很快她就发现,放学后傅屿川会带同学到家里开派对。 他向来受女孩子欢迎。对比之下,她的社交活动简直可以用惨澹来形容,这全都是因为她想用更多时间练琴。 而傅屿川的party偏偏挑选在她躲在房间里练琴的时间。 简颂心痒难耐,她想参加他们的聚会,又不愿轻易放弃练习时间。 快到傍晚,派对气氛热烈,就算她隔着门板锯木头,也没人注意到她。 她能听到楼下,傅屿川和女孩们说笑的声音。 以及陆陆续续传来的啤酒开瓶声。 啤酒。 简颂心思一动,收起小提琴,偷偷下楼。 光线很暗,她小心翼翼摸进厨房,一瓶一瓶掏出冰箱里的酒,抱在胸前,再熘回楼上。 路过客厅,她目光透过幕墙不经意间一瞥,脚步随之顿住。 沙发上,那个坐在他腿上的女生,是他女朋友? 傅屿川发现预先准备的酒被人拿走,四处寻找,最后在楼上找到一堆空酒瓶,外加一个酩酊大醉的简颂。 她栽在床上,异常乖顺,听话得简直不像她。 傅屿川无奈,只得先下楼,把同学们都请回家。 等他重新回到楼上,她已经跳下床,刚才的乖巧懂事全然不见踪影。 简颂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她抬起脸,毫不掩饰地盘问: 「那个红头髮的女生,是你女友吗?」 她眼睛里的期待太过明显。 他突然间不想告诉她,于是双臂抱在胸前:「是又怎么样?」 「你不可以,交女朋友。」他听到她说。 她闻起来醉醺醺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喝多之后还会口齿不清。 宣告主权般,她点点他的胸口: 「你是我的。」 他笑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这一仗,勉强就算她赢。 第二天酒醒后,傅屿川和她约法三章,他不再带同学回家,而她不再闯进他的房间。 规则一旦定下,谁也不会先打破。 简颂不甘心,她还惦记着那个红头髮的女生。
第33页 万一他收了那个女生的礼物,或是情书呢? 鬼使神差的,她决定再去他房间看看。 这当然不算作弊。 是他先不打算向她坦白。 傅屿川去打网球的间隙,简颂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没找到半点可疑的证据。 最后,她只翻到一本写puterscience的大学预科ap课本。 她愣了愣。 她分明记得爸爸明确要求他申请商科,而不是计算机。 「你在干什么?」 傅屿川的声音冷冷响起。 她身体一僵,回头。 他出现在身后,脸色结了寒冰。那对眼瞳是极深的黑色,看不到底,十足的压迫感震慑着她。 她有点害怕,手也跟着一抖。 傅屿川紧紧盯着她,脸上没有表情,语速缓慢: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进我房间?」 她说不出话,方才的胆子无影无踪,手里还不知所措地捏着那本搜刮来的书。 他握紧她纤瘦的胳膊,力气极大,赫然留下红印。 书本「啪」的一声落地。 简颂落荒而逃。 傅屿川情绪轻微平復,回过神,看着她的背影,隐隐地有些后悔。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半夜有人摸进他房间。 傅屿川难得失眠,将房门处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他。 他低下头,看见抱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手不由自主的,覆上她的手腕。 摸上去并无异样,那道红印已经消失。 他收起掌心,将她的手从腰上除去,转过身,低头看她: 「回你的床睡。」 她不客气地重新抱住他的腰,亮着眼睛,理直气壮: 「我做了噩梦。这都是你的错。」 他哑然,一时失语。 也对,他差点忘了,简颂的世界里,没有规则这回事。她从来都是那个赢家。 她是规则的制定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打败过他的人。 那么或许,就让她一直这样赢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第18章 18 简颂来香港算是小住,这周日就要飞走。 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利用。 傅屿川的生活也随之发生微妙的改变,无论他愿不愿意。 要穿的衣服总是适时出现在恰当的地点,理所当然让他不费力气地接受。 夜里回家再也不用点外卖,桌上永远摆着留给他的一份宵夜。 客厅里会播放几张古典音乐cd,缓解疲劳。 陆陆续续的,公寓里添置了靠枕、休闲毯和毛绒玩具,充满简颂风格,带有鲜明情绪的色彩。 对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她严格按照个人喜好布置他的公寓。 渐渐地,连周峥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零和最近在和香港政府谈一笔很大的单子,全公司上下加班加点,到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到了九点多,傅屿川仍在会议室没出来。周峥想了想,决定下楼去买宵夜。 按照过去的经验,老闆今天应该照旧睡在公司。以往忙起来几个周不回家的情况也有。周峥打了个电话回去,告知简颂这一消息。 简颂接到电话,干脆叫他到家里来一趟。 车很快开到公寓楼下。 周峥按下铃,房门立刻打开。 简颂递给他两份打包好的夜宵,还冒着热气。 怡醉香气钻入鼻尖,令人食指大动,周峥连忙感激道谢。 她侧身,又从玄关的壁柜拎下两套挂好的西装: 「对了,这里有几件他的衣服,麻烦你送去干洗一下。」 「好的,没问题。」 周峥哼着小曲拎夜宵回来,傅屿川已经开完会,回到总裁室。 推门进去,周峥刚将夜宵放下。傅屿川随手扔下一册协议书,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开始穿衣服。 桌面公文虽多,却条理有序,俨然不乱,已被他顺手整理过,文件位置按照他的习惯,一目了然。 这显然是要下班的预兆。 周峥愣了愣,有些懵。 见他进来,傅屿川扫一眼过去,言简意赅: 「有什么事明天再处理。」 周峥当场石化。 他已经穿好衣服,边往门外走。 周峥窘迫,指着自己手里: 「简小姐给你带的夜宵。」 他不以为意地「嗯」了声,从中拿起一份,随后离开。 傅屿川到家的时候,简颂正在打电话。 来电的是leo。他告诉她,简氏旗下一个子公司遭到华川集团恶意併购,需要寻找第三方出资竞价。 目前来看,最合适的人选是赵明靳。 蹊跷的是,最近所有人都联繫不到他。邮件不回,电话一律转到语音信箱,贴身秘书的口径是,boss正在度假。 事情异常棘手,leo说,如果不能在下周之前和他谈妥,整个亚洲市场都会面临极大风险。 华川集团…… 简颂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她记得这个集团的董事长是叫……郑越行? 她从很久之前就频频听到这个名字,此人一直是爸爸的死对头。 听到电话那边没动静,leo轻咳一声:「小姐,有什么问题吗?」jsg
第34页 简颂回神,答应道: 「我会试试。」 电话挂断,她又打给赵明靳。 等待接通的间隙,她听到客厅传来声音,刚要出去看,电话这时通了。 她停住,清晰地开口: 「您好,请问赵先生在吗?」 她的音量不大,足以传进傅屿川的耳朵。 他听到她在打电话,转身走向客厅,坐到沙发上。 简颂接通电话,对面果然是秘书接的。 她的声音毕恭毕敬: 「赵总说,您知道去哪里找他。他还留给您一个私人号码,希望您打过去。」 …… 等了很久不见她,傅屿川有些扫兴,拾起她的小提琴拨弄。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他把玩着手里的小提琴,手指拨几下琴弦,将弦轴拧到合适松紧,再听,音调果然好许多。 看来受冷落的不止是他。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穿着修长的家居裤,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cd,在电视播放。 客厅里响起音乐,画面是今年年初joshua在纽约的一场小提琴独奏会。 这是场私人演奏会,不对外开放,cd只送给到场宾客作纪念,市面上并不流通。 卧室那边的讲电话声戛然而止。 公寓里安静下来,只剩一室音乐流淌。 听到熟悉的音色,简颂立刻上钩,电话也忘在脑后,闪身进了客厅。 傅屿川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伸直手臂,搭在沙发背,像是等人落网。 「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无声地靠过去,勾住他的脖子,窝进他怀里。 「顾景明送的。」他答。 她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却无暇分心。 他用余光瞥视,她大方枕在他肩膀,无意识地蹭着他的手臂。温热的脸颊贴在他胸口,自然亲昵,头髮散出清新的香味。 简颂聚精会神看录像,舒服地躺在他怀里。 他的手…… 此处省略脖子以下二百七十六字。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傅屿川终于满意,不再计较刚刚被晾在一旁的事。 他每次都挑这种时候发情,家里没看完的演奏会攒了一叠,简颂真是受够了——他分明就是成心不想让她听完! 可惜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抗争,此刻浑身酸软地躺在浴缸里。 傅屿川从外面进来,依旧不敲门。他走到浴缸边,餵她喝完一杯水,对她的瞪视不予理会,接着回床上睡觉。 她闭目养神,想起自己那里放着的演出票还没给他。 过会儿出去,她还想把那片cd看完。 困意袭来,她靠在浴缸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忽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她昏昏沉沉,没力气睁眼,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傅屿川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抱到床上,拿起浴巾将她擦干。 她放弃思考,任由他动作,最后感觉到他关灯,上床,自后将她搂入怀里。 他亲吻她的头髮,嗓音低沉柔和:「睡吧。」 无疑是一夜好眠。 次日,艷阳高照,傅屿川邀请顾景明来到跑马场。 今天是比赛日,来看赛马的人尤其多。 他们顺着观众席一路向下走,远远便望见,最前排的位置,年轻的女孩正抓住围栏边缘,倾身探向场内,以危险的角度,挥舞手臂,兴奋地吶喊大叫。 走过去,傅屿川在背后站住,叫她:「黄小姐。」 场上,骑手带着栗色赛马率先冲破终点线,观众席沸腾欢唿,陷入狂热。 「allen!」她回身,张开手臂,热情扑向他怀里。 傅屿川身体未动,手仍插在裤袋,看看场上,抬手随意一指:「你的马?」 「老妈送我的,它叫茉莉!」 黄雅韫松开手,兴奋劲刚缓过来,脸颊晕着红色。 傅屿川侧身,向顾景明介绍: 「这位是黄小姐,财政司长的女儿。」 「幸会。」 顾景明握过她的手,他看出她年纪还小,想必仍在念书。 黄雅韫抱怨说太热,挽过傅屿川的手臂,嚷嚷着要去包厢歇息。 傅屿川笑,拍拍顾景明肩膀:「你也一起来吧。」 顾景明本来对这位司长女儿不感兴趣,听到他这么说,也就不好拒绝。 去包厢的路上,黄雅韫仍没关住话匣,讲起身边发生的新鲜事。 比如「茉莉」是老妈刚送她的成人礼物,下周要参加香港赛马会主办的某项国际赛事。 接着口气厌烦地讲道,老妈鼓励她多交往,可学校里的那些男生尽是些白痴。 傅屿川脸上不置可否的笑容,听她在耳边吵闹不停,从不回话,步伐悠闲从容。 顾景明走在他们前面,心里还惦记着外面赛马的结果。比起黄雅韫,显然他对比赛更感兴趣。这时忽然听到后边传来她「哎呀」一声,有些慌张的音色。 他回身,刚好她脚步不稳,冒冒失失地撞进他怀里。 来不及思考,他单手一抱,及时扶住她。 黄雅韫倒在他身上,两手抓着他的衣袖,扬起下巴笑嘻嘻地看他,眼睛里写满了得意。 顾景明撤开衣袖,平静地警告: 「请黄小姐自重。」 黄雅韫的表情变得尴尬,接着脸色沉下去,甩开他,气沖沖地一人向前走了。
第35页 顾景明皱眉,不悦地看向傅屿川。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耸耸肩,眼里藏着丝难以察觉的笑,接着迈步越过他。 他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难怪无事献殷勤。顾景明深感无奈,零和在和政府谈生意,这人准是拿他当成挡箭牌了。 黄雅韫玩累了,靠在包厢喝冷饮。 傅屿川坐在吧檯和顾景明闲聊,她显然是生气了,扭过头,对他们爱答不理。 过会儿,侍者送果盘进来。 她跳下软榻,坐到他们二人面前,指指顾景明:「你不许吃!」 说完,又立刻转向傅屿川撒娇: 「allen,一会儿我们去后面骑马,好不好?」 傅屿川坐在一旁看热闹,语气无所谓的: 「我没问题。」 黄雅韫果断下令,叫人去准备,她要亲自试骑「茉莉」。 趁她去换衣服的间隙,顾景明接到公司来的电话,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经过傅屿川身边,他脚步一顿,拍拍他的肩:「这次算你欠我的。」 傅屿川不否认,正了正脸色,顺便送他出去,再转身去往马场。 黄雅韫刚刚戴上头盔,身下马裤马靴装备齐全,教练还要给她穿上防护背心,可她死活不肯,嫌那个小孩子才穿。 见傅屿川过来,她立刻跑过去,转圈展示给他看: 「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没接话,只瞟她一眼,从教练手里接过安全背心给她套上。 「茉莉」已经牵来,教练扶她上了上马台,她有些紧张,握着马鞭的手心直冒汗。 教练替她牵马,她骑进骑坐,脚蹬怎么也踩不到。傅屿川索性走过去,替她将脚蹬调整到合适位置。 就这样骑着马慢走了一圈,她渐渐地找回了点自信,跳下马,递给他缰绳:「你也来试试!」 傅屿川自然不拒绝。骑马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他在好莱坞的马场还养着几匹纯血马,时不时也会飞回去照看。 他脱下外套,交由旁边的人,干脆将马骑进障碍场,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一周,动作标准漂亮。 之后下马,他拍了拍「茉莉」,将缰绳交还到她手里。 「茉莉」很高兴,打着响鼻,极度顺从。黄雅韫见状,立刻吵着要他教。 于是等她坐稳,他握住她的手腕,手托着她的后背,说: 「后背挺直,膝盖放松,重心压低,脚尖向内用力……」 一番耐心教导,她终于将动作学得有模有样,快慢跑都能切换自如。 下午时间很快过去,黄雅韫被哄得心花怒放,同他一起走出赛马场,兴奋地问起: 「allen,我听说你那匹叫『茱莉亚』的马,一直放在马场,很少参加比赛,性格也很好。你说,是不是很适合我?」 「什么时候给我骑一下,好不好?」 他不置可否地笑:「我怎么没印象?」 「少骗我了!」黄雅韫只当他在开玩笑。 她早就看上了傅屿川的那匹马。那匹赛马还很年轻,也适合女生骑。 何况身价也不是很贵,他向来慷慨,怎么突然这么小气? 连骑一下都不准,她嘟起嘴,微嗔: 「那,待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傅屿川看一眼手錶:「很晚了,家里还有人等我。」 她拽住他的臂弯,不肯放他走,话锋一转: 「你卖给我那匹马,我就去说服我妈妈,怎么样?」 公平交易,听起来很合理。 傅屿川目光看向远处,没说话。 司长的女儿,想要的东西太多,果然光是靠哄,远远满足不了胃口。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贪心,看上他那匹「julia」。 他思绪一顿,淡淡答道: 「这件事我会再考虑。」 第19章 19 周六,零和科技与香港政府签订合约,隆重召开记者招待会,香港各大报社电台均受邀到场,直播签约仪式。 上午,简颂在公寓收拾行李,明天她就要离开香港,过会儿还要参加签约仪式的午餐会。 过了十点半,周峥才迟迟赶到。 他手里还拎着套礼服:「傅先生替你准备的。」 简颂点头,接过:「几点开始?」 「原本定在十一点,应该会稍微晚些。」 「今天不是放假吗,怎么看你这么匆忙?」 「……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 简颂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眸光狐疑: 「为什么非要我等到午餐会再过去?」 她敢肯定,周峥有事情在瞒着她。 周峥不动声色:「记者会太长,怕你会闷。」 这算什么理由? 简颂抿唇,但没有再追问,回到房间换衣服。 礼服很合身,也足够舒适,她向来信任傅屿川挑选衣服的眼光。不仅是外观,他更看重细节,总能考虑到面料或形制上的不适,不论造型独特与否,即便只是细微刺绣带来的粗粝触感。 行李已经装好,她拿出那张演奏会门票放到一边,随后出门。 车上,简颂接到电话,赵明靳来电。 他的声音惬意: 「协议我已经签好,发到leo手里。你可以放心。」 简颂笑笑,难免有些无奈:
第36页 「我该感谢你,终于肯合作?」 赵明靳忽视她的不满,语气自在: 「期待我们晚上的会面。」 「另外,作为答谢,我要提前送你个小礼物。」说到这里,他吊人胃口的一顿,不等她发问,又主动继续,「打个电话给傅屿川好莱坞的那位助理,问问他,叫julia的那匹马最近怎么样。」 「不用谢我。」 julia? 简颂微愣。 她的确很久没去看它,难道生病了? 挂掉电话,她不需要去查,直接开口,问前座的周峥: 「julia怎么了吗?」 周峥沉默了。 这何其罕见。 简颂隐隐地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命令: 「停车。」 川流不息的主干道,车子突兀地放缓速度,靠边停稳。 车内陷入不寻常的沉寂。 周峥默默嘆口气: 看来今天果真难逃一劫…… 原定十一点的午餐会,足足拖到快十二点才开始。 听说是零和的某位高管在等人,在场的人多半不敢有怨言。 午餐会分了外场和内场,外场款待媒体朋友,内场则只允许零和高层和官方人员进入。 简颂下车时,午餐会刚好开始。 看到她出现,外场几乎所有媒体人都吃了不小的一惊: 她怎么会在这儿? 看穿着,还是受邀来赴宴的。 自从傅屿川当众撕毁婚约,外界纷纷猜测他已经和简家决裂,更何况那之后,两人都未再一起对外露面。 今天不少狗仔是听说黄家大小姐要一同出席,才挤破了头申请参加午宴。令人大感意外的,对这部分报社,零和也没有拒绝,统统发了邀请函。本以为能捞到爆点新闻,谁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一幕。 这段时间炒得正热的黄家大小姐的绯闻无疑告吹。要知道,最近一周,当地媒体蜂拥而至,在零和外面没日没夜地蹲守跟踪。各家报纸一番添油加醋,搞的人尽皆知:黄雅韫如今是傅屿川的正牌女友。 现在看来,所谓女友,其实另有其人。 港城近日最劲爆的绯闻没了下文,在场这么多人还被晾了快一个小时。大家自讨个没趣,悻然没了吃饭的心思。 与此同时,简颂跟着周峥进入内场。 傅屿川正在台上致辞,眸光很快注意到这边。 从台上下来,他无视想要搭话的发展局局长,径直走到她面前。 「怎么才来?」 他的口吻轻淡,手揽过她的腰。 「路上有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吻了下他的脸颊,以表歉意。 他很是受用: 「走吧,我带你见见司长。」 司长虽已年近半百,依旧魅力不减。 她微微笑,端起酒杯,向傅屿川致意: 「听说我女儿最近总约你出去,她还不懂事,承蒙傅总关照。」 「哪里的话。」 他从旁拿起杯酒,举杯回敬。 「这位是你女友?」她笑得慈祥,目光上下打量,眼底盛着少许惊诧。 傅屿川笑了笑,态度模稜两可的。 「还是第一次见你带女伴出来,」司长没再深究,重新举起酒杯,转向简颂,「这杯我敬你。」 司长的面子不能不给,简颂笑笑,也要取酒回敬,却被傅屿川抬手挡下:「她对酒精过敏,这杯我代喝。」 两杯酒下去,司长身旁的中年男人插话进来: 「老实说,这个项目之前一直考虑让cmt来做,没想到零和也会感兴趣。」 「零和的技术远远领先业内,也该多尝试新领域。」他脸色从容,耸肩道,「当然,生意能谈成,还要感谢黄司长信任。」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 「不管怎么说,我们合作愉快。」 又是一番寒暄。 司长走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上前和傅屿川攀谈。简颂有些累了,找藉口闪身离开,走到桌边取食物。 各式丰盛佳肴摆开一排,食材选用皆是新鲜空运到港。面对顶级餐厅都难得一见的菜式,她却全然没有食慾。 犹豫半天,最后她只拿了一点寿司。 宴会继续进行,傅屿川身边的人越围越多。 半小时过去,盘中的寿司几乎没减多少,她将餐盘放到一边,任由侍者收走。 她实在吃不下去。 傅屿川应酬的同时,留意到她,推掉后面的客人,走过来。 「不饿吗?」他低头,在她耳边问。 简颂轻轻摇头,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他任由她夺去自己手里的酒杯:「想吃什么?我让人安排。」 她只说: 「我想回去了。」 他皱眉: 「至少吃点东西再走。」 …… 「可不可以不要送她?」 她突然问。 傅屿川愣了愣:「什么?」 「julia,可不可以不要送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同时抬起眼眸,凝神注视。 那双眼睛温柔漂亮,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与他对视。 此刻,却又像是藏匿起复杂的情绪,深埋无数未曾说出口的话。 她几乎没有要求过他什么。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一次。
第37页 明明他有那么多赛马可以送人,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一匹? 他明知道她有多喜欢它。 她亲自挑选,训练,照料,共同在草地上驰骋,亲眼看着它逐渐长大。 她给那匹马起名叫「julia」,因为那一年她收到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录取函。 她放弃了那份offer,只为能和他待在一个城市。现在,连julia她也不再有资格拥有。 而她又得到了什么? 午宴还未结束,简颂提前离开了。 周峥说要送她回去,她只说晚上还有事情,让他不必劳烦。 傅屿川依旧留在宴会,一时半会难以脱身。这是零和近半年来签下的最大一单合约,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操心。 杯中红酒又见了底,他在等侍应倒酒,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surprise!」 原来上午开完记者会没待多久便离开的黄雅韫又折了回来。 她兴致勃勃,冲到他身前,叉腰质问: 「外面的狗仔果然都不见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傅屿川没理会,抿一口酒说:「失陪了。」 他转身要离开,她不气馁地紧步追上,跟在他身侧: 「谢谢你把茱莉亚卖给我。我老妈说了,要我请你吃饭!」 「放心,我找了最安全的空运手续,等接到香港,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它。」 傅屿川走在前面,被他无视依然打扰不了黄雅韫的好心情。她撒娇似的感嘆: 「allen,你今天这身西装真好看!什么时候也带我去挑衣服?你的眼光真不错!」 「颜色这么温和,是为你的那位女伴特意搭的吗?」 「我刚刚过来,还看到她了,她好像很不高兴诶。快说,你怎么会惹到那么漂亮的姐姐?」 他的脚步突然停顿。 她兴沖沖地,察觉到不对劲,声音戛然而止。 傅屿川侧身,自上而下睥睨,那双黑眸渗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阴沉得骇人。 他似笑非笑的: 「说够了吗?」 黄雅韫怔住,表情写满猝不及防。 他已经甩身离开。 维多利亚港,今夜波平海静,圆月高悬,正值佳景。 赵明靳对着镜子,慢条斯理整理衣冠。 衬衣西裤已经悉数穿好,就剩一条领带。 领带怎么打都不对。躁意渐起,他干脆停下动作,踱步到桌前,拾起上面摆着的首饰盒,打开。 拨开那张写着「for song jian」的小卡,丝绒布上躺着一条精緻的项鍊。 他按住背面的锁扣,将长度调节至最短,再将它掌握在手心。 几乎勒紧的程度,足以给脆弱的脖颈留下红痕。 最好再配上写他名字的铭牌。 他合上眼,细緻地想像。 一分钟过去,项鍊被重新收进盒子里。 气息稍平復,他重新回到镜子前,笑容无可挑剔,自言自语地,打着领带边问:「好不好看?」 房间里悄无声息。 他毫不在意,继续调整领结: 「我们第二次约会,礼物还喜欢吗?」 领带终于系好,他看着镜中的人影,掸去衣领的灰尘,总算满意。 房门咚咚被人敲响。 「进来。」 秘书从门后走进来,微低下头颅,不敢看他: 「赵总,港口那边来电话,要求我们今晚停航。」 他的动作滞住。 「电话给我。」 须臾,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秘书急忙拨通港口调度指挥,将电话递过去。 赵明靳从秘书手里接过电话,走到一旁沙发坐下。 房间内空气有些暗沉,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人去开窗。 「餵。」那边终于接通,他率先开口,音色很沉,透着丝不耐烦。 秘书走到隔壁起居室,把窗户全部打开,隔得太远,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声音隐隐约约。 没交涉几句,遽然听见客厅「哗啦」一声巨响,茶几直接被踢翻。 地板一震,秘书身体险些失衡,小跌了个踉跄,却顾不上狼狈,爬起来去推窗。 窗户全部打开,秘书胆战心惊,回到客厅。赵明靳刚好从沙发上起身,把手机扔回去: 「通知所有人,换船。」 时间很紧,秘书立马去安排,退出房间。 赵明靳回到镜子前,看了一会儿。 接着将方才系好的领带全部扯掉,从头再来。 游船「天鹅号」游览到半途,提前折返靠岸,临时挂牌停运,将游客全部赶了下去。 离约定时间还差半小时,赵明靳先行登船,提前布置场地。 一切终于准备就绪。按照原计划,分毫不差的摆设,仿佛这场风波未发生过。 他在桌前坐下,打了个响指,吩咐乐队就绪。 灯光调暗,深灰色的桌布铺平,巴洛克式花纹,没有一丝褶皱。通透的细骨瓷餐具成套摆放,桌两侧各放一只玻璃花瓶,插着新鲜採摘的红玫瑰,滴着露水。 他端起酒杯,沉沉笑了声,朝对面不存在的客人致意: 「耽搁了一点时间不假,但殊途同归,结果还是令人满意。」 他肆意盪起愉悦的笑容: 「都说不行,可绕了这么大一圈,我还不是能得到你?」
第38页 外头传来脚步声。 他呷了口酒,缓缓闭上眼睛: 她今天,会为他穿什么? 是他最喜欢的红裙? 光是想一想,他已经等不及。 赵明靳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上前迎接。 舱门由服务生打开,进来的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赵明靳脸上的笑容僵住,一字一顿地,缓慢开腔: 「是你?」 傅屿川远远地站定,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牵动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讥笑。 第20章 20 傅屿川脚步悠闲,迳自走到桌前坐下,毫不在意的语气: 「我也是初来乍到香港,怎么不请我观光?」 赵明靳站在原地没动,浑身的气压都低下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屿川黑眸闪烁,慢慢笑了: 「你以为这是谁的船?」 见赵明靳没回话,他反客为主,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请坐。」 短暂僵持后,赵明靳觉得胸口没来由的烦闷燥热,用力扯了扯领带,回到桌前坐下。他将双手撑在两边,试图摆出大度的姿态: 「既然来了,不如我们谈谈生意。傅先生的胃口不小,区区一个零和,竟然也敢和cmt叫板。」 傅屿川微抬下颌,无所谓的态度: 「有什么区别?你的cmt,很快就会归我。」 赵明靳气极反笑,抓起玻璃酒杯狠往地上一摔: 「你以为你是谁?」 傅屿川舒适地向后靠去,眯起眼,一手搁在桌上,指尖点着: 「有这么生气?」 他笑一笑,声音冷静,完全不客气: 「我早就警告过你。」 赵明靳罕见的失控,面容濒近扭曲,仍极力压抑情绪。他强撑着伸手到西装内侧,掏出一根香菸点上,嗓音喑哑: 「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这笔帐,我日后自会向你讨。」 「我还在等人,恕不远送。」 傅屿川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 「忘了说,简颂临时有事,今晚不会过来。」 赵明靳吸了一口烟进去,菸草的味道漫过四肢五骸,心里总算好受些。他笑了声,那对瞳孔阴郁得坠入深渊:「除非她亲自打电话来,你有什么资格替她说话?」 「你有任何问题,没必要跳过我。」傅屿川耸肩,同时伸手过去,拿过对方的酒杯,喝了口,「无论你对简颂说什么,她都会告诉我,我知道的比你想像中更多。」 赵明靳不屑地嗤笑,目光侧视审度: 「我真是想不通,她到底看上你哪里?」 「想不通,你可以慢慢想。」傅屿川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依旧平静,这时注意到桌上放着的那枚丝缎首饰盒。 他的目光停留,扯了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送她的?」 他堂而皇之地,将盒子拿到手里,打开看了眼,挑眉。留意到对方死盯的视线,他将那条项鍊取出来,随手装进上衣口袋: 「我帮你转交。」 挑衅成功。赵明靳额前青筋突地一跳,脑海紧绷的线倏地断掉,赤红的眼球布满血丝,再也不强装体面,勐地站起来: 「姓傅的,没有简氏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配得上她?让我告诉你,要不是她,你一辈子都只能是孤儿院里的穷鬼!」 傅屿川笑了: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笑容轻蔑的,嘲弄的,近乎鄙夷的。 赵明靳深深吸进一口气,浑身血液顷刻沸腾。他的胸腔唿哧作响,气管刀子割过般无处不痛,脑袋昏胀发聩,血管嗡鸣叫嚣似爆炸: 「好!好!」 他将香菸在桌布上按灭,目眦尽裂,嚼着满口铁锈味,嗓子像被碾过: 「你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关系,她迟早会清醒。我赵明靳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时针指向八点整。约定的时间到了,简颂果然没有现身。 傅屿川仍气定神闲坐在对面,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赵明靳越看越来气。他今天实在不对劲,全拜姓傅的所赐! 这里没法再待下去,他勉强稳定心神,抬脚走人。 下了船,秘书在外面等候,替他打开车门。他看也没看,直接弯腰上车,哐当一声摔上车门,菸蒂从车窗里扔出来。 秘书坐到前座,吩咐司机开车。车驶离港口,过了十分钟,口袋里的电话却响了。 他接起来,应了几句,接着按下后座的电话: 「赵总,简小姐刚刚打来电话,说路上堵车,她会晚点到。您看怎么办?」 又被耍了! 赵明靳眼里直冒火,一口气没咽下去,恨不能把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统统全摔烂。姓傅的毁了他过往的人生还不够! 秘书久等没听见动静,手心直渗汗。 过会儿,电话里冷地发出一声笑: 「怎么解释,还用我教?」 昏黑的车厢气氛闷窒,无人敢说话。 接到赵明靳的秘书回电时,简颂已经快到码头。 对方突然爽约,她不能不生气,要求和赵明靳通话,可秘书只说他还在忙,接着便挂了电话。 这个赵明靳!简直莫名其妙! 他纠缠她整整两个周,难道就是为了戏弄她?
第39页 平白无故被放了鸽子,她捏一捏太阳穴,嘆口气,只好告诉司机,让他掉头回去。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来的路上简颂就已经发现,这个新司机简直无法沟通。 明明眼见她快要迟到,他却专程绕路,几乎经过大半个港城,还非要在各个堵塞路口盘旋,在高架桥上待了半小时都没下来! 她等不及,试图沟通,可偏偏他只听得懂粤语。两人鸡同鸭讲,最后以司机面带微笑,打开电台请她听广播而告终。 简颂彻底没了脾气。 她一定要告诉傅屿川,让他把这个新来的司机fire掉! 想到傅屿川,她免不了又忆起中午的事。 原本低落的情绪更加恶化,她偏过头,只能控制自己不再去想。 今天实在诸事不顺。 一整天没吃上饭,她已经飢肠辘辘,本来想让司机找家餐厅停下,结果解释半天他也听不懂,最后还是直接开回了公寓。 简颂无奈,迫不得已向现实低头,只好回家再考虑点外卖。 到公寓门口,她才意外地发现——门竟然没关,只是虚掩着。 倒是省了她刷卡的功夫。 门被推开,满室香气扑面而来,舒缓的音乐旋律同时入耳。 简颂愣了愣。 客厅放着那天她没看完的半碟碟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播放,刚好拉到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这是她最爱的曲子。 桌上摆满了小碟盛放的各式佳肴珍馐,香气四溢,鲜虾肠粉、豆豉排骨、奶黄流沙包、艇仔粥……港式餐点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她一时没回过神来。 外卖,是他叫的? 餐具摆得这么整齐,把它们一样样盛好显然花不少时间。 简颂还在愣神,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傅屿川刚好从厨房出来,上身被油渍溅了一片,几乎毁掉昂贵定制的衬衫。 他坦然地看她: 「怎么才回来?」 简颂哑然,盯住他的衬衫: 他是为了她,才搞成这样? 忙到现在,衣服竟然都没换。 她没忍住嘆气,随手抽几张纸巾,走过去替他擦掉油渍,语气温柔下来:「你去换身衣服,剩下的我来。」 他却捉住她的手腕,说:「先吃饭。」 拗不过他,简颂的确也饿坏了,只好坐下边问: 「你怎么会这么晚还没吃饭?」 他挽起袖子,替她盛一碗汤,在对面坐下: 「下午被司长叫去打高尔夫。」 听他提起司长,她本来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可一抬头,看到他来不及换下的衬衫,就又忍住。 明晃晃的油渍,故意摆在眼前,像在提醒她,他今晚做的一切,有多令她感动。 算了。 她咽下口中的虾饺,顿时脾气全消,再次轻易地原谅了他。 「什么时候的演出?」他问。 「十六号,你有时间吗?」 「没有。怎么了?」 简颂拿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 「我给你带了票。」 过会儿,她的声音响起。 傅屿川伸长筷子,夹走最后一只虾饺,说: 「我很忙。」 简颂彻底没了胃口。 她搁下筷子,问他: 「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替我推掉,可以吗?」 他顿了顿,似乎短暂思索了片刻,接着耸了下肩: 「这里走不开。」 「……」 简颂看着他,终于问道: 「到底为什么,你一直不肯来我的演奏会?」 他将视线落回,与她对视,黑眸平静无澜,反问:「这很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她的手轻轻一颤。 「你明知道这是我的梦想,就算你不来,哪怕送束花也好。可是没有一次,我收到过你的花。」 「至少向我证明……你是爱我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看着他,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 不要再让我感觉,只有我在爱你…… 傅屿川无动于衷。 这一瞬间,有光芒从她的眼睛里熄灭了。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不真切。 她的身体一动未动,只是看着他: 「你打算一直这样对我?」 他慢条斯理地耸肩: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简颂陷入愣怔,机械般地点头,听到的却是: 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我没必要去证明什么,简颂。」 她又一次点头,听到他说: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 此刻坐在傅屿川对面的,又是那个他熟悉的,识时务的简颂。这很好,他笑了:「既然你明白,就不需要在这种无谓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我一直爱你。只要你相信我。 简颂看着他,终于笑起来,坚定地回答: 「好。」 第21章 21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简颂自己也记不清了。 在她发现那本大学预科课本后不久,简成鸿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为此他勃然大怒,强迫傅屿川放弃cs专业,要求他必须申报商科学校。 傅屿川和简成鸿关系逐渐不合,几乎碰到就要吵架。
第40页 争吵愈演愈烈,简颂只好绕着他们走。 就好像重温童年旧梦,只是这一次,对峙的主题变成了,「成年独立的自由」和「养不熟的白眼狼」。而她最擅长躲藏,自觉远离风暴的中心。 即便如此,隐隐约约的,她还是听到零星片语。 她不记得是哪一次吵架。她听到傅屿川说,他根本不需要简成鸿再支付他的学费。等到他高中毕业,他就可以搬出家,独立生活。 简成鸿却冷笑,说不管他愿不愿意,他迟早会是他们简家的人。 后面的话她没能听清。这之后,傅屿川看她的眼神变得异样。 她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她形容不出。 只是她能感觉到,傅屿川不怎么理她了,甚至有时周末都不回来。 简颂试图算计他,引起他的注意。 可他似乎连报復都懒得,不管她做什么,照单全收。 事情又陷入了刚开始时的境地。 现在,她失去了她的熊,也再也没有傅屿川。 这让她感到恐慌。 逃避的方式有很多种,简颂选择了音乐。 她的确很擅长小提琴,兴许是遗传了妈妈艺术上的天资,才华很早展露无遗。 曲谱不断升级,老师跟着更换,终于换到最后一位,他惊嘆着向她鼓掌,并建议她报考茱莉亚音乐学院,世界一流的顶级音乐学府。 简颂觉得那些都不重要,重点是她享受音乐。不过在老师的劝说下,她还是决定试试看。 申请学校需要着手准备作品集。既然要录像,她决定顺势把它变成一场小型演奏会,并邀请所有人来看。 就这样,定好要录像的日子,她郑重其事向周围人发出邀请。 通知的人并不算多,她亲自打电话给他们。 最后,还有她最希望邀请的人。 她告诉简成鸿。 告诉daniel。 告诉傅屿川。 一遍遍,不厌其烦。 她自以为这一切安排得堪称完美,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洛杉矶下了百年难遇的暴雨。 七月的维也纳,气候初秋般凉爽宜人。 明天就要演出,简颂在利奥波德城一家咖啡馆吃过午餐,走路到附近的公园。 天气晴朗,多瑙河畔随处可见怡然自得的游人。年轻人坐在草坪上喝酒聊天,或是沿着河畔慢跑,亦或晒太阳。 水面波光粼粼,宽阔明净,时不时有鱼群游弋。 几只天鹅漂浮在多瑙河上,静候在岸边,等待游人的投餵。 简颂在河边坐下,用刚才在咖啡馆特意准备的面包慢慢餵着天鹅,享受当下的静谧。 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好久不见,简颂。」 她愣了愣,一不留神,整块面包都被从手里叼走。 天鹅们迅速逃离作案现场,她转过脸,身旁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典型的华人面孔,戴着眼镜,一顶灰绒色毛呢圆沿帽。 他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刚刚在咖啡馆碰到你,就想追上来打个招唿。还记得吗?我教过你小提琴。」 她终于想起他的脸,缓缓站起身: 「是你?你怎么……」 「我看到了你要演出的消息……正好这些年我一直住在欧洲,就买了票想来看看。」 说到这,他尴尬地顿住,接着递出邀请: 「找个地方坐坐?我开车,一起喝个下午茶。」 简颂抿了唇,看着他,点点头。 下午茶?和妈妈的旧情人?她当然很乐意。 内城区最有名的cafe central,通常这里要排队几个小时。 咖啡雾气裊裊,窗外不断有马车经过的声音。 拉花师技艺娴熟,简颂低眸注视,几乎不忍心破坏艺术品般的图案。 对面,男人摘下帽子搁在桌上: 「明天的演出,准备还顺利吗?」 她抬眼,略微颔首。 「我早就看出你很有天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老师由衷地替你高兴。」 对于对方的恭维,简颂只是笑了笑: 「客气了。」 男人也跟着笑。室内不算热,他的额角却沁出汗,于是从怀里掏出手帕擦: 「已经快要二十年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之后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简颂实在看不下去,搅动着杯中的奶泡,礼貌提出建议: 「不如我来提问,你来回答。」 男人愣了愣,迟缓地点头。 「你来看我的演奏会,是因为我妈妈?」 「……是。」 「你还在为那件事内疚?」 「是。」 她抬起眸,笑一笑: 「我妈妈和你在一起,她快乐吗?」 「……我想你误会了。」他忽然说。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他擦掉眼镜上的雾气,嘆息,却很严肃: 「你母亲……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或许这很难让你相信,但当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倒的确令简颂感到意外。 她呷了口咖啡,抿抿唇。 男人手心直冒汗: 「年轻的时候太荒唐,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第41页 「你父亲……你母亲很爱他,只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之间的矛盾太多,有时候,她会来找我……作为倾诉对象。」 「还有很多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你父亲那位好朋友,背地里追求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是那种会背叛你父亲的人。」 单国谦? 简颂瞳孔一震,却没打断,继续听下去。 「但就算到最后,我们只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二十年了,我一直希望能向你当面道歉。」 「对不起。希望你现在过得好。」 一整杯咖啡喝完,简颂看向桌上的那顶帽子,看起来很陈旧,边缘已经开始褪色。 他低下头,似乎是因为羞愧,不敢看她,继续说: 「她是个好人,希望你不要误会她。」 「如果能宽慰到你,当年是我主动追求她。」 「那条界限,是我想打破,但还是被她拒绝。」 说完,他匆匆站起来,视线仍向下,拾起桌上的帽子: 「我该走了。」 趁她还在愣神,他已经走向大门。 「等一下。」 有人叫住,他转过身。 简颂抱着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盯着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开口: 「真的吗?」 「是你先主动追求她?」 这次他没有回答。他手里拿着那顶圆帽,戴上去,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祝你演出顺利。」 然后他消失在人流中。 迟到的真相? 但这真的重要吗? 简颂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 唯一可能在乎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身后替她整理的化妆师以为她哪里不合意,出声询问。 她对着镜子笑笑: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还有一刻钟就要演出,她需要集中精力。 装束准备就绪,她从化妆檯前起身,去取小提琴。 乐团已经先行入场调音,她走到门边等候,听到舞台上传来稀疏的乐器声和场下观众的窃窃私语。 又到了最难捱的时刻,她想。如果傅屿川在该多好。 她有严重的怯场问题。 成为一个小提琴家,她享受音乐,却害怕表演。 这会不会太讽刺? 起初她登上舞台,是为了获得更多关注。可真的被所有人的目光关注时,她却又不能适应。 她调整唿吸,感到自己的手有些抖。 或许她要等的人永远不会来。 时间到了。 她推开门,走进去。 金碧辉煌的大厅,光线油画般晕开,台下满是盛装出席的观众。 掌声雷动。 她走到舞台中央,微笑鞠躬。 全场座无虚席,只剩角落里的那个位置空空荡荡。 掌声渐息。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灯光暗下去。 她的心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 洛杉矶下了百年一遇的大雨。 简颂的心情糟糕透顶,客人们纷纷打来电话,向她道歉,无法赶来。 手机疯狂震动,「sh flood」警报弹出两遍,提示恶劣天气。 思来想去,她给剩下的人也打电话,叫他们不用来了。 只剩三个人没通知。 傅屿川一定不会接她的电话。因为她打碎了他的竞赛奖盃,他已经两个礼拜没和她说过话。 单方面的。 她没能打通daniel的电话,犹豫不决,又想要不要打给简成鸿。 外面电闪雷鸣,雨水已经漫过人行道。 音乐老师问:「下了这么大的雨,你只带了司机来吗?」 她略点头,放下电话,说:「还是先开始吧。」 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她已经等不及要结束这一切,早点回家。 第一首曲子是帕格尼尼随想曲。 演奏要求背谱,简颂对曲谱已经很熟稔,今天却不知为什么,总是犯错。 每到中间部分就错音,一直断断续续地重录,她的手竟有些抖。 老师在旁边耐心地指点,劝她不必着急,状态不好还可以改天再录。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按捺不安。 就在这时,观众席后方的大门被人打开。她抬眼,目光循过去。 傅屿川突然现身。他先是在门边站了会儿,一手插在裤兜,漫不经心地沿着观众席走下来。 这件衬衫她从没见他穿过,轻微被雨打湿,色泽透淡。暗灰色西裤修长利落,裤脚整齐垂悬,露出考究的手工皮鞋。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西装。 天知道他有多适合。 简颂还在发愣,傅屿川已经走到舞台前,他的手里还带着把伞,橙色的。 然后伞被留在舞台上,静静地躺好,上面贴着枚方形标籤,流利的英文,应该是新买的,来不及摘。 傅屿川走到第一排坐下,翘着腿,黑眸漠然,姿态悠闲,等她表演。 烦闷一扫而空,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抬起琴弓。 她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那是她人生第一场演奏会,也是傅屿川唯一来听过的一次。 也正是因为这样,纵使她怯场,害怕表演,却还是坚持下去,之后的一场又一场演奏会,无一例外的成功,从未因此失败过。
第42页 她有一个小秘密,连面对秦医生时也不曾分享。 经纪人问她,为什么傅屿川从来不曾现身,她却还要固执地为他留票。 谁说他没有来? 从那之后,不管多少次的演出,从空无一人到座无虚席,她总是能看到一束橙色的花,静静地躺在台上,上面贴着枚方形标籤,右下角流利地签着傅屿川的名字。 而他永远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为她轻轻地拍手。 没有别人能看到,她知道,这是只属于她的花。只属于她的小秘密。 第22章 22 演出圆满结束,表演状态绝佳,最后的encore曲一併结束,现场掌声欢唿经久不息。 结束之后,还有观众热情上台献花。 简颂抱着四五束花,几乎捧不过来。她回到后台,大家纷纷向她拥抱致贺。 同他们一一道谢告别后,她走进休息室,查看花束上的卡片。 新摘的百合,淡粉郁金香,成簇的雏菊……最令人意外的无疑是那束白玫瑰。 简颂将卡片读过后认真收好,正要打开最后那束白玫瑰,刚好经纪人敲门进来,手里还提着花篮: 「刚刚有人送来这个。」 她已经猜到是daniel送的,从他手中接过,摘下卡片,才发现署名人竟然是赵明靳。 语气还是一贯的让人头疼。 她将卡片放下,揉了揉太阳穴,嘆气,又去查看那束玫瑰。 封笺很特别,手写的法文,「 mlle jian」。 再翻看,里面写着一行留言: 你的曲子很美,谢谢演出。 joshua 马克笔的墨迹还没干。简颂大脑空白一片,倏地起身,冲出去。 散场后,音乐厅门前人潮涌动,她手里捏着那张卡片,急急地在人流中穿梭,寻找那个身影。 「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位先生?他大概这么高,一个人。」 「抱歉,刚刚有没有一位先生从这里离开?」 「请问您有见过这个人吗?」 …… 来不及思考,简颂已经追到街道上,气喘吁吁,心脏因为激动砰砰乱跳。 面对熙来攘往的车马行人,她茫然地驻足,视野内完全找寻不到踪影,心里渐渐泛上一阵无比难言的遗憾。 等她再回到休息室,经纪人惊讶地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刚怎么了?」 她摇头,晃了晃手里的卡片,沮丧道:「joshua有来献花,我错过了。」 经纪人想办法帮忙补救。他很快调出ipad给她看: 「听说他下周要去巴黎访问,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现在就替我安排!」她的眼睛立刻有了光彩。 joshua个性低调,行踪不定,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最近两年更是连商业演出都拒绝举办。 明明与偶像近在咫尺,简颂不甘心,不由分说,飞的直接打到巴黎。 …… 没成想,到了巴黎,却还是没能见上本人。听说他只在巴黎短暂逗留两天,就启程去了比利时。 之后他又坐上了去阿姆斯特丹的火车…… 有人在哥本哈根见到了他…… 简颂绕着半个欧洲兜了一圈,中途还顺便去瑞士看了展,最后还是没能见到他。 这样来回折腾,比原定计划在欧洲多待了半个多月,依旧毫无头绪。 她虽然失望懊恼,却也知道没办法再逗留下去。经纪人安排她下个月在上海还有一场演出。 更何况此时,周峥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他的声音淡定如常: 「小姐,很久没有你的消息,最近过得怎么样?」 简颂倒很意外他主动打来。 两人闲聊几句,她提到自己见joshua的事,简短地向他解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去。 周峥对此没表现任何意外,直觉告诉简颂,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避开这个话题,笑笑: 「小姐打算再去哪?之后会回香港吗?」 她点头: 「我还有场演出想看,大概下周三会回去。」 对方的笑声有些苦闷。 听出他的声音不怎么自然,简颂皱眉,先行开口: 「屿川怎么了吗?」 果然切中周峥的心思。他轻咳一声,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该说: 「傅先生他最近……酒局有点多。」 果然,一提这个对面的声音立刻炸毛: 「他又在酗酒!」 周峥把听筒稍微拿远一点,哭笑不得。 「我明天就回香港!你,不准告诉他!」 电话陡然被挂断。 ……周峥和「嘟嘟」响着的听筒面面相觑,心情有些复杂。 简颂说到做到,翌日便登上回香港的飞机。 抵达已是下午五点,周峥来接机。 从温暖凉爽的地中海沿岸回到热带,气候乍然变热。 简颂坐到副驾驶上,脱掉外套,随口问道: 「屿川在公司吗?」 周峥:「……」 「他是不是又去喝酒了!周峥!」 「……」 「傅屿川他怎么回事!现在才不到六点!!」 「……」 到了公寓,周峥卸下行李,迅速找藉口熘掉。 简颂气得不想打电话给傅屿川,不声不响坐在公寓一直等到晚上。
第43页 等到十一点,玄关处终于传来动静。 傅屿川醉眼朦胧地进门,几乎连路走不稳,总算能勉强换上拖鞋,踩进木质地板。 公寓里漆黑一片,只有玄关的灯亮着。他径直走去浴室,洗了把脸,挂好毛巾,要去冰箱再开几罐冰镇啤酒,这时脚步一顿,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 他的视线落在浴缸上,可疑的水渍。 「傅屿川,你喝到现在?!」 他愣了下,愕然回头。 简颂已经站在浴室门口,堵住他,紧皱着眉,眸子写满薄怒。 当下,场面堪比捉姦。 灯光刺眼,被她打开。 他倒是满脸无所谓,坦然张开手臂: 「过来,我抱抱你。」 老天爷,他到底是喝了多少! 她站着没动,遏制怒意,咬牙切齿: 「傅屿川!」 简颂的脸冷,傅屿川的脸更冷。 僵持不下,至少十分钟。 最后,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房间,门也锁上。 傅屿川走出洗手间,看看紧闭的卧室门。 卧室进不去,书房的门还没修好,他耸耸肩,干脆去睡沙发。 酒局喝到现在,他洗澡也懒得,衣服没脱,倒头就睡。 …… 时针指向三点。 深更半夜,黑暗里一室幽静,只剩熟睡的唿吸声。 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简颂抱着床毯子,走到客厅。 刚要给他盖上,突然被他抬起手臂一拉,压在身下。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他的动作却蛮不讲理,钳制住她的手脚。 此处省略脖子以下九十七个字。 酒气扑面而来,她偏头想躲,他却强势逼开她的牙关,似乎要将自己所有气息侵染给她,才算安心。 他的吻,霸道不留余地。 她抗拒,不肯回吻,……。 傅屿川松开她,冷着脸,表情很不高兴。 此处省略脖子以下四百四十一个字。 他这才肯放过她,低下头,重新吻上她的唇…… 第二天早上,简颂在他怀里醒来,口口口口。 身上盖着那床毯子,多半都被她占住,边角被人掖好。 傅屿川阖着眼睛,一手抱着她,睡得很累很沉,下巴上有了胡碴,看起来几天没打理过。 沙发上有些挤,两个人睡不开,她动一动,他就要掉下去。 她想起来,却被他拢得严实。傅屿川睡在外侧,牢牢向内护住她,根本不给她脱身的机会。 没办法,她只能躺回去,等他睡醒,头痛欲裂。 回忆起昨晚,简颂惊觉上当受骗。 他竟然一直没睡,等着她上钩! 这个混蛋……自己喝多了酒,还要她先妥协! 一场新的冷战就此开始。 这次简颂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一句话不肯同他说。 她发誓不会再轻易妥协,除非他把这个酗酒的毛病彻底改掉! 第23章 23 又到周末。 早上傅屿川去公司处理公务。快到十点,他带上网球拍,去球场。 场地内,已经有人在打球。 他略感意外,开门走进去,顾景明刚好身体一歪,与一个球失之交臂。 网球飞出界,他又输了。 见傅屿川进来,简颂收起球拍,看着他,并不打算和他打招唿。 顾景明抹把汗,唿吸明显粗重,走过去和他击掌,无奈低声道:「allen,我该听你的,她真的很强。」 简颂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站在球场另一侧,等他们寒暄完。 傅屿川双臂交叠在胸前,目光在空中与她相接,各自不相让。 顾景明转回身,问她: 「还来吗?」 简颂抿一下唇,沖他笑笑:「你们要打吗?那我先去休息。」 傅屿川却走过去,接替他的位置,球拍拿在手里,等她开球。 顾景明乐得顺其自然,到场地边坐下,打开一瓶矿泉水,观赏他们对局。 简颂牢牢盯住他,眸子里依旧不忿,从口袋掏出一只网球,抛至半空,率先发球。 傅屿川蓄势待发,迈开步子,挥拍迎击。 他的速度快,简颂的反应更快,早已预判准了落点,身手敏捷地反击。 傅屿川握住球拍,每一击都发了狠力。 这个充满胜负欲的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想要赢。 简颂当仁不让,认真对付,想尽办法打败他。 两人皆全心全意的投入。 局面异常胶着,几回合下来,都是平局。 顾景明见状,趁他们回合结束的间隙,走过去打断: 「两位不休息下吗?」 「不用!」 二人异口同声。 谁也没移开视线。 就这样,对战激烈持续,直到下午。 顾景明去外面买了圈冷饮回来,发现球场内终于鸣金收兵。 简颂正喝水,傅屿川用毛巾擦汗,一时难以看出谁胜谁负。 顾景明思忖片刻,晚饭他还想回家解决,也就不打算开口问。 他走过去,主动向傅屿川提出:「我女友这两天来香港,allen,上次你不是想约饭?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傅屿川耸肩:「没问题。我来安排餐厅?」
第44页 他笑笑:「用不着,你知道她的脾气。等她选好餐厅后,我会把地址发给你们。」 这事就这么说定。 冷战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接下来几天,简颂专心练琴,筹备即将到来的演出。 傅屿川倒没再喝醉,最近晚上很早就回家。 他依旧我行我素,毫不忌讳地当着简颂的面,将冰箱重新装满啤酒。 简颂一声不吭,当作没看见,对他的挑衅不予理睬。 傅屿川得寸进尺,在沙发上看电视到很晚,故意等她睡着。 简颂睡到一半被人弄醒,迷迷煳煳地睁眼。 再看旁边,傅屿川身后枕着明显多出一倍的枕头,靠在床头,悠闲看书。 简颂怒目而视,咽下这口气,将枕头夺回来,闭眼,继续睡觉。 她绝不让步,他更不会低头,如此状况,一直持续到下个周五。 周五晚上,顾景明发来餐厅地址,约他们在中环碰面。 法国餐馆,临街开放,店面不算大,却很热闹。听说是某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辞职后在这里开店,吸引不少美食家慕名而来。 简颂和傅屿川刚到店门口,顾景明已经等着他们。 店外排起长龙,看来无需预约,随时可以walk in。 见他只身一人,傅屿川有些意外,挑眉:「你女友呢?」 顾景明笑笑:「她在里面,走吧,我们也进去。」 店里摆设讲究,古董在两侧陈列,颇有些维多利亚时期復古式的装潢。 客人很多,桌与桌间距紧凑,服务生稳健地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 香港这块地界,寸土寸金,人一多,难免显得挤。傅屿川进来的时候便注意到,洗手间也排了长队。 不出半分钟,他漠然扫视一圈,心里已经给这家餐厅打了个客观公道的分数。 侍者在前面带路,领他们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走到座位上,年轻女孩已经在跟服务生点餐: 「什么?红酒烩鸡只剩最后一份?先上我的!你现在去通知后厨,我一定要点到!」 服务生小跑着去通告,女孩这时抬头,甜甜一笑: 「景明!你们终于来了。」 顾景明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向她介绍: 「这是allen,你已经见过了。这位是简小姐。」 「您好,我是谢婉。」她向简颂伸出手。 「您好。」简颂和她握手,笑一笑。打过招唿后,她起身去洗手间。 侍应走到桌前,递给每个人菜单。 傅屿川接过菜单,上面大多都是法文,免不了需要侍应花时间阐释菜品。 顾景明一边翻看,不时提出问题,听侍应向他仔细描述。旁边的谢婉坐不住,依偎在他身侧,指着菜单: 「我来帮你!」 手里的菜单被她抽走,顾景明听之任之,毫无怨言,带点宠溺的笑,亲吻她脸颊,任由她熟练地报出菜名: 「前菜要鱼籽酱,还有清蒸黑鳕鱼……甜点当然要尝尝这里的苹果塔!」 谢婉大概是饿了,反覆叮嘱侍应快点上菜。几番催促下,顾景明很快点好单,将菜单交还。 再看对面的傅屿川,倒是丝毫不着急。 他姿态悠闲,翘着腿,手里拿着菜单,听旁边的侍应一道道沿着菜单念下去,迟迟不点单。 谢婉怒目而视,他却像和她作对一般,始终不发一词,不紧不慢等对方念完。 服务生念完大半个菜单,简颂回来了。 傅屿川把菜单一合,报出几道菜名。 他明明会说法文!谢婉瞪圆了眼睛。 简颂在他身边落座,见服务生还没走,语气惊讶: 「你们在等我?」 侍者要向她解释法文菜单,简颂见他们都已点好,笑笑说:「不用了,有什么特色菜?我随便吃点就好。」 「没关系,allen也刚刚才点好单。」顾景明接道。 是吗?简颂怔了下,慢慢点头:「那好吧。」 她要了一份餚鞑靼生牛肉,白松露义大利面,和栗子蛋糕。 傅屿川叫了瓶红酒,又问顾景明要不要来一瓶。 顾景明轻咳一声:「我就不喝了。」 「景明过去从来不喝酒,」谢婉蹙着眉,对面前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好感,「就是你把他带坏的吧。」 这个观点简颂再贊同不过。 而对于她不加掩饰的敌意,傅屿川只笑笑:「我怎么没听说?」 谢婉懒得再理他,两人谁也看不惯谁。 前菜上来,顾景明及时插话: 「不提这个……听说黄小姐明晚请你去她的夜场派对,你已经答应她了?」 「还没有。」傅屿川淡淡说,身旁的空气陡然变得不对劲。很显然,某人生气了。 简颂依旧不看他,只切割着生牛肉,听他们两人聊天。 顾景明接着说: 「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听说陈清荣也收到了邀请,如果不出意外,明晚他也会到场。」 傅屿川的动作明显一顿,面不改色,同他碰杯:「这杯我敬你。」 终于等到了主菜,最后一只红酒烩鸡被端到谢婉面前。陆陆续续的,又上了鳕鱼、义大利面和马赛鱼汤。 简颂边吃边聊,同这位谢小姐十分聊得来。
第45页 对方也喜欢音乐,闲暇时常去听音乐会和各种歌剧。更难能可贵的,她喜欢的小提琴家也同样是joshua。 话题既然是joshua,内容永远不会闷。 聊到最后,谢婉很开心,向她盛情递出邀请: 「两个月后我过生日,会在上海办生日宴,还请你们赏光。」 「你们」,勉为其难地将傅屿川也捎上。 傅屿川充耳不闻,享用盘中的甜品。 简颂笑笑: 「当然没问题。」 顾景明切好一块苹果塔,送进谢婉盘中,随口问道:「allen,我记得那时候你不是要出差?」 谢婉轻哼:「那就只有简颂来,到时候我再帮她找个男伴,这样也很好!」 简颂本想推拒,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傅屿川目光侧视,看她一眼,将最后一块蛋清送入口中,淡淡道:「你们去。」 说罢,他拿起外套,从座位上站起身: 「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了。」 看见他离开,谢婉满脸讶异,无法理解。她觉得不可理喻,看看简颂: 「你就这样惯着他?」 简颂瞪着他的背影:「随便他!」 这註定是个不平静的周末。 周六晚上,香港财政司长家的大小姐黄雅韫做东,在江边的私人会所举办夜场派对,受邀的皆是上流人士。 下午,司机在公寓楼下等候。周峥先跑上楼,给傅屿川送文件。 门开了,是简颂开的。 周峥被她挡在门口,斟酌着字句: 「傅先生……在吗?」 「在换衣服。」 他点头,谨慎地陷入缄默。 简颂盯着他,同样只字不发。 两人面对面的沉默。 许久,简颂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在她身后停住。 她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 可凭什么? 明明是他挑起这场战争,凭什么每次都要她先低头? 她不想再认输。 最终简颂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傅屿川迟到半小时,会所里已经热闹非凡。 黄雅韫的夜场派对,请了cmt的陈清荣,他是cmt的三位联合创始人之一,身份自不用说。 傅屿川的现身,吸引不少目光。黄雅韫没想到他会到场,心花怒放,立刻甩开牌桌上的众人,扑进他怀里:「allen!」 傅屿川随意和她聊几句,牌桌上的人等不住了: 「黄小姐,都在等你开牌呢。」 说话的正是陈清荣,手里还搂着位脱衣舞女郎。 「不打了!你们就知道欺负我!」黄雅韫嗔怒道,看得出来,她今晚的牌运不怎么好。 傅屿川笑着看她: 「不如我来帮你玩?」 黄雅韫眼睛一亮,满口答应:「好啊好啊!」 他坐到庄家位置上。 场上还剩两位,玩的是德.州扑克,既看运气,也考验心理素质。 傅屿川极少赌博。比起运气,他更偏好有规律可循的对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 他底牌也不看,筹码扔过去,直接加注。 陈清荣大笑两声,手里的牌盖上,摇摇头:「傅先生,你可得悠着点来。」 傅屿川眯起眼睛,同他客气:「哪里。」 他对陈清荣知根知底,今晚的牌局他赢定了。 cmt的三位创始人,他最先挑中陈清荣,不是没有原因。此人爱财,重享乐,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可惜了一身好灵气。要想收购cmt,他无疑是最易收买的那个。 牌局继续进行,他手边的筹码堆得越来越多,陈清荣的气色越来越差。 最后一把,傅屿川翻开底牌,全场骚动。 ——皇家同花顺。 看来今晚他被运气眷顾。 黄雅韫在旁边兴奋地欢唿。陈清荣把钱都输光了,不屑地「嘁」了声,甩开怀里的美女,到楼上开支票。 此时已经近午夜,傅屿川看眼手錶,站起身,准备回家了。 黄雅韫立刻凑上前,靠在他身边撒娇: 「allen,今晚别回去了好不好,你帮我赢了这么多钱,我们来喝个通宵!反正我请客!」 傅屿川正要开口,她却不依不饶: 「才刚刚热场呢,该不会是又有人在家等你?已经十点了诶,再说,今天可是周末呢!」 这回傅屿川没说话,眸光飘向不远处,陈清荣正带着支票走下楼。 他的确想和他再聊聊。 想到这里,他思绪一顿,点头答应:「可以。」 「耶!!!」 黄雅韫情绪涨到最高点,扭头大声叫酒保,「这边再多来几瓶酒!快点!给我开最贵的!」 就这样,傅屿川一夜未归。 第24章 24 傅屿川喝得很醉。 他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了,以至于当简颂出现在他视野里时,他几乎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实。 她阴沉着脸,站在黄雅韫面前,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黄雅韫怯生生的,不敢正视她。 他轻笑,印象里还从来没见黄雅韫怕过什么人。 简颂转过脸,皱着眉看他,眼眸中的怒气几乎要爆发。 她向他走来,咬牙切齿地贴近他耳朵: 「起来!我抱不动你!」 他终于从沙发上懒散起身,张开手臂,勾住她的腰,坦然将手臂搭在她肩膀。
第46页 他的身体很沉,毫无防备地压上她肩膀,像是寻求庇护般,不肯松手。 「你满意了吗?」 他隐约听到她问。 这场争斗,无疑又是他获得胜利。 恍惚间,他突然想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变成那个赢家? 是从那次他出现在她的演奏会,还是他终于离开家,去念大学? 他还记得她的第一场演奏会,那天雨下得很大,他送伞给她,坐在那里听完她拉的曲子。 那之后,有什么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她不再那么霸道,不再执拗,甚至不再计较他们之间的输赢。 在他泾渭分明的世界,她已经闯进去,又悄悄地从他的领域里退出去。 他不喜欢的事情,她不再去做。 她会揣摩他的想法,悄悄自作主张地实施行动。 这种改变无影无踪,他却能察觉,有什么正渗透进他的生活。 他的外套扔在沙发上一夜,第二天就会自动叠好。 apple pencil的电量总是满格,永远用不完。 放在吧檯的饮料神奇般地自行续杯。 剃鬚刀会给自己购置新的刀片。 ……所有这些种种,背后藏着同一个自鸣得意的元兇。 她在企盼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 他从来信奉公平交易,不相信无缘无故的馈赠。人们总是怀揣目的行动,这是世界运行的法则,但凡某人有所付出,一定想要得到某种回报。 而这一切,统统都被简颂打破。 她变成他的世界,新的规则制定者,史无前例的独.裁家。 这场游戏,要赢其实很简单。 简颂已经后退一步,问题的关键是,他愿意因此让步吗? 就在和简成鸿的矛盾越发不可调和之际,他收到两封cs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一封来自波士顿的mit,一封来自加州理工,位处东西海岸最远的两端。 他的朋友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州理工,这里离家更近,何况没人喜欢跑去波士顿那种冷地方念大学。 而对傅屿川来说,机会来得正好。910光整理 他得到了mit的全额奖学金,无需简成鸿支付学费。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他不必成为商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被简颂知道。 显然她有她的主张。 其实她从没真正向他开口请求过,但他心里清楚,她希望他留下。 为此她竭尽全力,用尽手段讨好,像只努力小心收敛爪子的小狮子。 留在加州?为了她? 然后呢?按照简成鸿的意愿,和她结婚? 这个想法冒出来,他自嘲般地笑了。 他想要的人生近在眼前,没有理由,要为她放弃。 答案已经摆在他面前。 简颂所做的一切,他选择忽视。他去了mit,几乎是最远的大陆另一端,一年只有圣诞节才回家。 在这之前,简颂从未吃过败仗。她的努力付诸东流,输得一塌煳涂。 在那之后,她也再没有赢过。 傅屿川睡醒时,外面已经天黑。 宿醉后的头痛阵阵袭来。他按着太阳穴,慢慢直起身,一手摸向床头,不出意外找到水杯和布洛芬。 身边的位置空着,他看眼手錶,晚上七点,手顺势摸了下床垫,感觉冷冰冰,随即起身下床。 晚餐时间,餐桌上却没有晚餐。 冰箱里没喝过的啤酒被人愤怒地塞进垃圾袋,与之一起的还有他昨晚穿过的衣服。 傅屿川走出厨房,来到客厅。 电视机开着,正播放joshua的演奏会现场,音量很小。 简颂裹着毯子,抱膝坐在那里看电视,不理睬他。 他想了想,主动问道: 「吃饭了吗?」 没人搭理他。 他耸肩,自问自答:「我叫外卖。」 她按下遥控器,音乐立即变得更响,完全盖过他的声音。 外卖很快到了。 门关上,食物的芬芳立时四溢,浓郁充盈在室内,勾引着每个人的味蕾,还有她爱吃的虾饺。 简颂依旧在沙发上看电视,任他怎么叫都不理。 傅屿川于是独自坐到桌前,拣起筷子,享用晚饭。 桌上的餐点一式两份,他解决一份,留下一份。 电视机的声音戛然而止,那盘cd已经播完。简颂终于动作,她跳下沙发,取出cd放回原处,关掉电视,再回到沙发,裹紧毯子,躺下睡觉。 傅屿川搁下筷子,起身,走到客厅。 空调温度设定在23°c,他将它调高几度,之后重新回到餐桌。 饭菜完全凉了。 久等不来,他想了想,又将剩下的虾饺全部挑走,吃光。 昼夜颠倒地睡了一整天,免不了浑身潮湿粘腻,更别提残留的酒精味。 收拾好碗筷后,他在走廊短暂驻足。 「记得吃饭。」傅屿川淡淡扔下一句话,接着客厅的灯完全关上,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他走进浴室放水,准备洗澡。水温滚烫,衣领的扣子刚解开,他察觉到什么,回头。 简颂站在门边,浸没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她的脸上,清晰可见的隐忍,挣扎与愤懑。 他不避讳地对视,声音听不出情绪:
第47页 「什么事?」 她捏紧拳头: 「我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喝酒。」 傅屿川一边解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垂眼,看着她: 「凭什么?」 简颂的愤怒瞬间被引燃,彻底爆发: 「傅屿川,你不想来我的演奏会,这没关系。你把julia送人,也没问题!我爸爸的葬礼,你没有来。你不想和我结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要我等多久。现在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你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这很过分吗?」 「为什么永远都只有我在生气,每一次都是我低头,你明知道我关心你,你明知道我不会不管你,你明知道我爱你,为什……」 她的声音突然断掉。 傅屿川的衬衣完全解开,露出胸膛上,那道不容忽视的疤痕。 她的视线几近凝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淡然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怕了吗?」 他牵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伤疤处,笑了笑。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因为早在这个时候,就还清了。」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离开,兴许就会有人早一点发现她的病。 如果不是他不准她去mit看他,兴许她会更开心,病情发展会慢下来。 如果不是他忙到没空接电话,兴许救护车可以及时赶到,而她不再需要那台手术。 都不是他的错。 为了赶回来看她,他放弃了即将完成的课题和学业,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梦想。 他本来可以拥有光明的前程,她看到过关于他的报导,成就、名誉、地位,他离得那么近。常人难以抵达的顶峰,他却只差一步之遥。 他根本不知道,简成鸿的收养条件里,「o型血」代表什么。 代表她是需要肝移植手术的wilson病基因缺陷者,而他会是个合适的肝脏捐献人。 他从一开始就是为简颂而准备的供体。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人们总是怀揣某种目的行动,交易的背后,永远明码标出等待他付清的价格。 反抗已经太晚,他註定要为这场关系付出代价。 健康的肝脏和即将实现的梦想,这就是他的代价。 移植手术很成功。 简颂恢復得很好,并从此戒掉酒精。 简成鸿最终允许傅屿川回去完成学业,前提是毕业后他必须到简氏工作。 这之后,简颂最终放弃了纽约茱莉亚学院,去了波士顿的berklee college。 她去见过傅屿川。 在mit,他连抽空见她一面都不肯,她只能跑去教学楼下等他。 可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眼神,陌生到连她都想逃避。 他看她的时候,她分不清,那双眼睛里的究竟是她吗? 还是他的目光透过她,看到的却是背后某人的影子? 好像有哪里变了。 从前滴酒不沾的傅屿川,开始酗酒。 最开始的时候,她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他从来是个自律的人。 直到一年过去,又一年,它演变成一种习惯,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改变。 此刻,当她看到那道伤痕,还能再说什么? 他明知道她担心他的身体,明知故犯,背后的原因无需追寻,只是她从来不敢面对。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是他的报復。 他之所以酗酒,是为了报復她,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她。 如果从一开始,她没有在福利院大哭,没有被他看穿,是不是他就不必为此记恨她? 他会被某个真正爱他的家庭收养,兴许没那么富裕,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不再是一个工具,一个供体,一个被迫臣服的接班人。 她也不再需要他来证明他爱她。 因为他永远不会爱她。 暮色四合,霓虹星星点点隐没在云层背后。这座夜夜笙歌的港城,终于得以片刻歇息,缠绕在冷白的雾气中。 街角的灯牌亮起又暗下,信号灯定格住黄色。 简颂的思绪完全空白,在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她已经冲出了门。 脑海混乱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那里。 天气太冷了,她的手抖得厉害,任凭深唿吸无法停下。 不远处,一辆未熄火的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车头灯持续闪烁,车窗半降下,香菸的星火藏匿在雾色里。 她在哪儿? 这座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还有哪一隅可以容她置身? 这个世界上,她总是习惯把他当作她的归处。不管去哪里,有他在的地方都会是家。 可至少这一刻,她不想再面对傅屿川。 太多思绪难以理清。她深深唿吸,感到潮湿冰冷的空气钻进肺腔,渐渐冷静下来。 也许再多待几分钟,她就可以回去了。 她累了,饿了,也冷了。 可她还能记得来时的路吗? 刚刚出门太急,连手机都没带。 似乎没有选择,她只能在这个陌生的角落,多歇一刻。 对面的街旁,车门此时悄无声息地打开,有人从那辆车上下来。 简颂抬起眸,愣了一下,终于看清那个身影。
第48页 夜色涌动,难言的灰暗笼罩街巷。 明朗与不明朗之间,是低沉浓重的雾。 黑夜里,赵明靳远远地走来,向她张开怀抱。 第25章 寂寞 「你怎么会在这儿?」 简颂的目光清明警惕。 他避而不谈,菸蒂随意往地上一扔,嗓音磁沉柔和: 「很冷吧?先上我的车。」 她抿了唇,没回应。今晚她已经够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周旋。 赵明靳笑了,从后座拿了毯子披在她身上,双手温柔地拢过她肩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有收到我的花吗?」 「上次没能赴约,怕你责怪我,这么久都不敢联繫你。今晚在这边吃饭,没想到会撞见你。」 「赵先生说笑了。」她笑笑,声音几乎没起伏。 赵明靳仔细端详她一会儿,见她脸色苍白,便问: 「要不要去吃个宵夜?我请客。」 简颂没吭声。想起自己没带手机,她轻轻摇头:「我想先打个电话。」 他将手机借给她:「先用我的。」 接过手机,她想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指尖触及键盘,看着屏幕,却犹豫了。 片刻后,她熄掉屏幕,将手机交还:「谢谢你。」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她摇头:「不用了。」 「别紧张,只是请你吃饭。吃完饭,我亲自送你回去。」 「……」 见她迟疑,赵明靳笑容愉悦的,拍拍她的肩:「你这个样子,还能跑去哪?」 找不到理由反驳,简颂嘆息一声,最终轻轻点头:「谢谢你。」 出乎简颂意料的,赵明靳带她来到一家露天大排档。 天气恶劣,客人却不见少。 助理停下车,跟着过来,赵明靳给了个眼色,他立刻走到老闆面前,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也不数清径直甩给对方:「叫他们清场。」 两人在小店角落的位置坐下。 灯泡昏暗,电风扇嗡嗡地转,烟火气熏人,菸灰缸里七扭八歪堆满客人留下的香菸头,桌布被残羹酒渍浸得深浅不一。 「带你来这种地方吃饭,可别笑话我。」赵明靳从筷筒里抽出塑料菜单,递给简颂。 「怎么会。」简颂态度软和下来,微微笑了笑,接过菜单。 「你的家境好,很可能不了解,」赵明靳翘起腿,点燃一根香菸,始终观察着她的表情,「这种地方看起来简陋,饭菜口味却没得挑。」 他弹弹菸灰:「看你这么晚还没吃饭,刚好暖暖胃。」 「你以前经常来这家店?」简颂要了炒面,将菜单还给老闆,转眼看他,不免好奇。 他笑得模稜两可: 「我就是在这里被养大的。」 他抬手,指指天花板: 「看不出来吧。以前我就住楼上。」 他这样一个将过往全部抹掉的人,居然愿意主动同自己提起过去?而且竟然还带她来这里? 她的眼眸里写满讶异,赵明靳却已经移开视线,向老闆交代:「一份避风塘炒蟹,去准备好,等我过去。」 说完,他将香菸按灭,正了正身,拆开筷子: 「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简颂笑了: 「想不到你还会下厨?」 「很久没亲自动手了,今天是为了你。」 「这家店,是你父母开的?」 「以前是。」他顿了顿,面不改色继续道,「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了。我读港大那年,父亲又出了车祸。」 相似的经歷,她心里一颤,情绪泛起波澜。赵明靳却旁若无人,站起身,朝炒菜的区域走去。 葱姜蒜末俱已切好,他挽起袖管,锅勺掌握在手中,迅速将油烧热,海蟹下锅,滋啦滋啦直响,转眼烫得金黄。 蒜茸辣椒依次下锅,被他力道均匀翻炒,再撒上鸡精。不出几秒,香气在整个空间弥散开来。 简颂眨眼的时间,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蟹已经被他摆上桌。 炒面接着被端上来。她闻到食物的香气,情绪迅速舒畅起来。浓香浸过肺腑,也将她的烦恼一扫而清。 「味道怎么样?」他关心地问。 难以置信的美味。 她盯着碗里的蟹肉,赞嘆的同时,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认知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不同于米其林餐厅的精緻美食,家常菜炒过后烟火气十足,透着股独有的亲切感。 简颂很快将两道菜吃得精光,身心顿时都得到极大满足,连连赞赏: 「很久没吃到过这么令人难忘的美食了。」 赵明靳终于笑了: 「你喜欢就好。」 饱餐一顿后,赵明靳送简颂回家。 车快开到公寓楼下,他提前拨出电话。等对方接起,他不等对方开口,简要陈述: 「简颂在我车上,我们很快回去。」 说完,直接挂断,收起手机。 等车停稳后,赵明靳先行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谢谢送我回家,赵先生。」 他摊开手臂,要和她拥抱告别: 「没必要和我这么生疏,以后要叫我阿靳。」 简颂正要开口,目光这时留意到他身后,站在那里的人影。 傅屿川亦和她对视。
第49页 他像是在等她,衬衫只系了一半扣子,没穿外套,夜风一吹,难免显得单薄。 简颂抿了唇。赵明靳察觉到她的目光,亦转回身,看到他。 傅屿川站着没动。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不知是谁打来,被按掉两次,才停住。 微不可闻的一声嘆息后,她走过去,到他面前,替他拢好敞开的衣襟,轻声说: 「不可以再这样对我。」 他低眸,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没来得及细看,她却已经越过他,进去公寓楼。 简颂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赵明靳笑容荡然无存,立刻翻了脸: 「你背着我,搞姓陈的?」 傅屿川神色极阴翳,牵出嘲讽的笑: 「陈清荣算什么?你们三个,谁都跑不掉。」 …… 简颂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她能听到傅屿川开门进屋的声音。 这么久才上楼,他和赵明靳说了什么? 她想不出,也不想再费神。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静,又折返回客厅。 接着是电视机被打开,音量调低。 没听见啤酒开罐的声音。 她也不会再关心。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浴室。 听声音,大概在放水。 她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他还没洗完澡? 这几个小时,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这不重要。 简颂强迫自己,调整思路,想到赵明靳。 今晚他实在令她出乎意料。 原来他是在那里被抚养长大的。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掩饰过去? 思绪越来越沉,她渐渐起了困意。 只可惜,很快就被打断。 卧室门开了,有人进来。 他动作极轻地躺下,在她背后,一言不发。 房间里无比寂静。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唿吸,还有他的。 接着腰间伸过来一双手臂,将她抱进怀里。 渐渐地收紧。 他贴近她,一动不动,鼻尖蹭着她的脖颈。 简颂闭起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一刻,他的温柔里。 又到周一,零和总部迎来忙碌的工作日。 不同寻常的是,周峥下午才迟迟现身公司。 见他眼底乌青,头髮也乱糟糟,顶层的前台小姑娘吃了一惊: 「周特助,你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 想起昨夜,周峥嘴角抽搐。 老闆大半夜让他出去找人,白白忙活了几个小时。 他打住乱跑的思绪,笑笑问: 「傅总呢?」 「早上八点就到了,都在会议室开了半天会了。不过,看你不在,他也没过问。」 周峥强忍着困意点头:「我先去泡杯咖啡。」 刚离开前台没几步,他的电话又响了。 真是片刻不饶人。 无奈,他只好调转方向,接起电话,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傅屿川坐在办公桌前,看了眼手錶:下午四点半。 今天没看到周峥。 他漫不经心的,左手手指捏着钢笔,点点桌面。 无妨,放他一天假。 差不多该到下班时间。 今天晚上吃什么?东南亚菜? 尖沙咀有家不错的餐厅,简颂还没有尝过。一会儿回家,刚好可以带一份回去。 这样想着,他扔下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拨通内线电话: 「叫司机取车。」 车已备好,停在公司大门口。 傅屿川刚刚上车,车窗却被人急促地敲响。 他降下车窗:「什么事?」 竟然是周峥。 他风尘僕僕,不知刚从哪里回来,一脸复杂的神色,踟蹰着,总算鼓起勇气开口: 「是简小姐。」 「……她回上海了。」 对方的脸色不对,周峥赶紧接着往下说: 「我问过,她说是要准备演出……没有特别的原因。」 傅屿川皱起眉: 「那一场不是在下个月?」 「……也许是要排练。」半晌,周峥成功挤出一句话,勉强算个解释。 「我知道了。」 傅屿川淡淡应声,很快关上窗。 车内空气突然变得沉闷。 他不怎么耐烦地按开空调,手指捏了下眉心,吩咐司机: 「不用绕路了,直接回家。」 「好的,傅总。」 …… 门卡「滴」的一声刷开,傅屿川迈进室内。 玄关漆黑一片,客厅漆黑一片。 灯光受感应亮起,盈满空空荡荡的室内,他的目光巡视一圈,有一瞬间恍神。 当初买这套公寓,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冰柜里还藏着最后一听啤酒。 他取出来,刚喝一口,皱了皱眉,随手扔进垃圾桶,接着踱步至客厅。 沙发上是叠好的休闲毯。 音像柜里的cd肉眼可见的减少了一半。 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他没兴致开电视,转身去卧室。 毛绒玩具俨然不动,独独少了一只熊。 灯一开,无数只黑亮的眼睛共同看着他。
第50页 他笑一笑。 狐狸、小象、狮子、天鹅……这个玩具牌子,简颂很喜欢,几乎每样都要拥有一只。 他总是不能理解,那只旧熊有什么特别? 似乎她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 床头柜摆着毛绒小象,与他对视。它的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张演奏会门票。 是留给他的? 傅屿川走过去,伸手,摘下来。 原来只是她维也纳那场的旧票。 vip门票正面,签着简颂耐心仔细,亲手写下的字迹: 「屿川」。 已经过期。 …… 门票被轻轻放下,躺在桌面。 傅屿川关掉灯,正欲离开卧室,顿了顿,重新折返到那堆毛绒玩具面前,从中拎起一只小狮子。 然后他回到客厅,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 小狮子被迫靠在他身边,黑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前方。 电视屏幕的光忽明忽暗,深夜节目吵吵闹闹个不停。 傅屿川了无困意,就这样在黑暗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 第26章 26 梅雨季节刚刚过去,上海正值好天气。 几个月没回到这边的工作室,简颂忙于处理工作事务,陆续见了几位演奏会的合作对象。 等到终于闲暇下来,经纪人腾出空,向她说明这次演出的细节。 独奏会的曲目相对自由,他讲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徵询她的意见: 「留给傅先生的票,需要我现在去取吗?」 简颂摇头: 「不用了。」 短暂沉默后,她补充道: 「以后都不用再留票。」 经纪人察言观色,看出她精神有些不济。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便主动提出去外面吃顿工作餐。 附近的cbd商圈,白领上班族络绎不绝,正值流量高峰。 去餐厅的路上,经纪人话没停过,详细向她交代更多公事。 简颂按了下太阳穴,尽量控制自己不走神。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适的餐厅,两人坐下点完单,等候服务生上菜。 餐厅里播放的音乐,听得她头疼,只能转移注意力,视线投向头顶的电视。 屏幕上正播放午间新闻,单国谦性侵案第二次开庭,报导热度不减。 简颂心不在焉看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令她无奈。 「在吃午饭?」 电话接起,男人沉稳的音色几近暧昧。 对他故意省略称唿的无礼行径,简颂已经学会释然: 「赵先生又有什么事?」 听她这么说,对面反倒自责起来: 「抱歉,我打搅你了?」 「……」 服务生刚好上菜,在她面前放下托盘:「欢迎两位光临桂芳陇。」 电话里,赵明靳低沉笑了声: 「你别动,我马上到。」 马上到? 简颂讶异地看眼手机,对方却已挂断。 不到十分钟,赵明靳果真现身。 「我昨天到上海出差,办公室就在楼上,平常都在这里办公。」他解释道,边将对面卡座上的经纪人硬生生挤到一边。 哪有这种巧合? 她笑笑,勉强应付道:「很巧。」 「你怎么了?气色这么差?」他笑着问。 她的气色很差吗? 简颂愣了下,缓慢摇头: 「可能最近事情太多。」 「你应该还没来cmt参观过。过会吃完饭上去,到我那里坐坐。」 「我还有事情要忙。」 「这点面子都不肯卖给我?」赵明靳摊开手,音色含着委屈,同时不忘细心提点,「你可还欠我的人情。」 「……」 简颂嘆息一声,算是默认。 午餐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潦草结束。 经纪人先行告辞,回工作室。 留下她和赵明靳,坐电梯上楼。 电梯停在67层。再往上全部是cmt的上海总部办公室,足有三十四层。 保全系统戒备森严,刚出电梯,便被复杂的身份识别系统拦下。 赵明靳上前一步,迟迟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简颂拧起眉心,抬脸看他。 他低笑一声,指尖点点控制台: 「来,对着这里说,『你好』。」 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莫名其妙。她不想纠缠,还是照做: 「你好。」 识别程序迅速运行,屏幕上的绿灯蓦然亮起,玻璃门缓缓打开。 观赏到她猝不及防的表情,赵明靳内心升起诡计得逞的快感,他拍拍她的肩膀,语调轻松得意: 「不需要任何人过问你的身份。cmt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 简颂并没有在那里待多久,很快找藉口离开。 赵明靳没多挽留,送她下楼,之后便回到办公室。 整个楼层都被他遣散。没人打扰,他放松筋骨,后仰靠在椅背,双腿架在桌面,仰起头,缓缓吐出一口烟。 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均来自同一个姓名:单国谦。 他懒着骨头拣起手机,接通,不屑地嗤笑: 「你想卖给华川?真是可笑。还按照那个价格,我等你一周时间。每让我多等一天,价格就低一成,别想再下跪求我。」
第51页 说完便挂断。 没几秒,电话铃声再度急促响起。 久不见停,赵明靳夹着烟的手指不耐烦地按了下眉心,左手拿起手机,下一秒骤然狠命朝墙面摔去。 用力快准狠,「嘭」的一声,手机被砸得粉碎,裂成四五块。 赵明靳总算舒坦,靠回椅背,继续大口抽菸。 「有什么了不起?他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 他念念有词的,目光无意停在檯面上的相框。 相片显眼处的人,天鹅绒的红裙,眸子明亮,笑意盈然生动。 这样看着,他的喉咙滚动几下,忍不住地发笑,愈来愈响,匀称的肩部跟着抖起来,肌肉带动全身发颤。 笑声肆无忌惮,迴荡在数千平米空空荡荡的楼层,久不停歇。 短短三周时间,零和上下叫苦不迭。 总裁最近家都不回,连周末也睡在公司,整日冷着脸,任谁看了都胆战心惊。 全公司从底层员工到高层,都在给周特助端茶送水,暗示他进言几句。 周峥苦笑,他自己还不是数着日子过? 这么长时间,简小姐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傅屿川倒没提过此事,照常开会,谈判,处理公务。 能感觉到的是,对cmt的收购计划加紧数倍,其他项目均让路,相关议程无一遗漏被从日历拽出,挤进近几周的排期。 不到一月时间,创始人陈清荣已经完全被说服。谈妥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傅屿川对他了如指掌,分红条款上的承诺,足以诱使对方动心。 这番动作谈不上隐蔽,根本没想掩人耳目,赵明靳未必不知情。 可奇怪的是,他不仅未施加压力干涉,还在这个节骨眼,久留上海出差,明面上毫无挽救局势的意图。 这场暗地较量,已经悄然展开。 立秋已过,港大校园里人流渐多,秋季学期伊始,随处可见匆忙上课的学生。 工程学院教学楼,偌大的教室人满为患。讲台前站着的男人,戴着副无框眼镜,穿着件平价polo衫,站得笔直。 这堂课是计算机图形学,本专业的热门课程。 下面有学生举手,用英文提问: 「黎教授,关于镜面分量的计算,我有几个问题……」 讲台上的教授耐心解释之际,教室后门突然被人打开。 傅屿川走进来,到最后一排坐下。他身着休闲衫,牛仔裤,看起来和年轻学生没区别,只是气质更趋成熟。 后排的女生注意到这边,立刻红了脸,纷纷交头接耳,投来好奇惊羡的目光。 傅屿川习惯性地忽略,没什么表情地跷腿,手指点着桌面,听台上的人讲课。 十分钟过去,下课时间到了。 教授在台上以英文提问: 「这一节我们介绍了phong lighting model,它能高性能地近似真实光照,让场景具有一定的真实感。」 「最后一个问题,谁能举例说明,具体使用时,可能存在什么缺陷?」 短暂沉默过后,台下鸦雀无声。 教授顿了顿,继续道:「这道题可以加分。」 又过去半分钟,依旧无人应声。 尴尬的气氛瀰漫开来,眼见教授脸色愈发不自然,前排的学生自觉低头,避开视线。 这时,教室后方,终于有人开口,声音不轻不重,流利的美式发音: 「物体反光度低时,它的镜面反射会产生大面积高光区域,可以通过尝试blinn-phong着色模型,达到更好的效果。」 话音落下,教室里起了骚动,学生们吃惊地转头看过去,见到陌生脸孔,一番压低声音议论。 教授总算露出抹赏识的笑容: 「很好……这节课到此为止,我们周四再见。」 学生们收拾背包,很快散去,快步奔向下节课。 傅屿川向对方伸出手:「我是傅屿川。黎先生,久仰大名。」 他的话音一顿,笑道: 「堂堂cmt创始人,怎么躲到这里来教课?」 黎辉天神色微变,推了推眼镜,干笑两声: 「原来是零和的傅总……难怪了。今天有幸见到vrvc中心的出资人,我该感到荣幸?」 傅屿川只笑了笑,语气随意: 「去外面坐坐?」 「好,您先请。」 咖啡馆不大,装潢简约明快,随处可见读书温习的学生。 点好单后,黎辉天和傅屿川在靠窗位置坐下: 「傅总今天怎么有闲心来学校?」 两杯冰美式端上来,傅屿川手肘支着桌面,拿起杯子喝了口,不以为意:「来听课。」 「难不成是想重温学生时代?」黎辉天反倒笑了,「您看起来比我想的年轻得多。」 他这身休闲打扮欺骗性的,刚才一路过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轻女孩的眼球。 傅屿川浑然不觉,耸耸肩: 「我毕竟不是这里的学生。黎先生当年在这里创立cmt,现在又选择回来教书,想必对校园感情很深。」 黎辉天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过道里走来服务生,将一块蛋糕放在傅屿川面前: 「这位先生,您的cheesecake。」 黎辉天神色讶异:「是不是搞错了?刚刚我们只点了咖啡。」 服务生温声回应:「是那边的两位小姐点单,要送给这位先生。」
第52页 黎辉天愣了愣,再看对面的傅屿川,他未作反应,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视线也未挪开,手里已经拿起叉子,坦然继续说: 「当初你们三个共同创办cmt,听说是你和赵明靳先认识。现在怎么反倒被他赶尽杀绝?」 店那边,两位没得到关注的女生大失所望,微恼地散去。黎辉天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地扫动,边打量边开口: 「陈清荣的事,我听说了。但cmt是我的心血,我不像他,可以白白拱手让人。」 「你的心血?」傅屿川笑一下,「cmt现在这样,也能算你的?」 这嘲弄的语气立即让黎辉天面部绷紧,他的脸都涨红:「姓赵的再如何,也比陈清荣那个败家子强!至少他知道怎样对cmt最好。」 他恼羞成怒,自知失态,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的立场很明确,你不必再在我身上费心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该告辞了。」 傅屿川将蛋糕吃得差不多,抬起眼看他,指指椅子,声音平静:「请坐。」 他的声音有种威慑力,黎辉天僵直着没动作,又听他笑笑说:「你实验室的经费,还要靠零和贊助。」 黎辉天深吸气,缓缓坐回去,咬牙:「邵溱警告过我,和你合作没好处!」 「那你应该也知道,和我作对,处境会是什么地步。」 「……」 「陈清荣是个聪明人,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愿意和我合作?」 黎辉天嘴唇紧闭,像在考虑这句话。 「我在向你提供这个机会。你能和陈清荣合作,把赵明靳踢出董事局,将来ceo的位置,就是你的。」 听到这话,黎辉天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息光,充满怀疑地开口:「你提的条件很诱人……但我不能相信你。」 傅屿川笑了:「这没关系,我很欣赏你的潜力。如果没记错,当年cmt是靠你做的软体发家。我想你很清楚,要不是他们一个堕落一个背叛,今天不会是这种局面。」 说完,他在桌上放下一张支票,已经签好名字,没填写金额: 「零和贊助的实验室不少,收购完成后,获得的成果将和cmt共享。除此之外,如果你需要科研经费,随时可以向我开口。」 对着那张支票,对方的态度略有松动,表情犹豫不定,陷入思索。 他起身,留下小费: 「等你想通,到零和见我。」 「我……」黎辉天勐地站起,还想叫住他。傅屿川却不屑一顾,未作停留便离开。 立秋已过,天气转凉。 周峥日夜颠倒地忙了一个多月,总算盼来好消息: 简小姐的演出就在这周五晚上。 他提前把那几天的排期清空,准备亲自去上海接她回来。 与此同时,零和内部的气氛也轻盈不少。 收购案有条不紊,进展顺利,到了周五下午的例会,傅屿川坐在下面听高管汇报时,唇边竟挂了丝微笑。 老总的注意没在投屏上,而竟罕见地走了神,副总暗自捏把汗,连连给汇报的人私下使眼色。 汇报人受到暗示,慌乱中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报告突然卡顿,傅屿川皱了皱眉,将视线重新落回屏幕,神色不豫。 兴致扫空,他没了听完的心情,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不知所措的汇报人: 「第28页的表格,以及33、52页,回去重做,下周再向我汇报。」 说完,他便扔下一会议室的高管,从电梯下楼,回家。 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晚间八点,公寓里很安静。 傅屿川刚洗完澡,看看手錶上的时间,正想什么,手机响起,有人来电。 见是周峥,他接起,自然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却陷入沉默。 傅屿川等待许久,皱眉: 「怎么不说话?」 心里隐约涌上不详的预感。他没有细想,脱口而出: 「简颂怎么了?」 对面终于开口,小心翼翼的: 「傅总,简小姐的演出……出了点意外。」 第27章 27 所有这些事,发生时总会有所预兆。 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故事,简颂其实很清楚。 在她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结局。 这不是傅屿川第一次没来看她的演出。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那个空掉的座位,第一次动摇了。 当下,她如此清晰地明白,傅屿川不在那里。 舞台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花,没有他的祝福。 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就像他的爱,从最开始,便从未有过。 在台上的时候,简颂想起了许多事。 她想起她在波士顿的第一年。 整整一年,傅屿川不怎么理她。白天他在上课,晚上会去酒吧,有时喝上一整夜。在她面前,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她的课业也很忙,没办法天天去学校看他,又见不得他昼夜颠倒地酗酒,一气之下搬进了他的公寓。 傅屿川当然不会轻易交出自己公寓的钥匙,但这拦不住简颂。休学后,他失去了奖学金,帐单只能由简成鸿支付。她顺着帐单上的地址摸过去,在他察觉之前,已经侵入他的领地。 她试图照料他的生活,改变他酗酒的习惯,希望他会高兴。
第53页 傅屿川却拿她当空气,视而不见,仿佛她是透明人。 她没有放弃,日復一日努力,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醉酒的日子渐渐地变少,但仍旧对她不闻不问。 一切总会变好的。再等等。他只是需要时间。 她这样安慰自己。 进入下半学期,课业越来越忙,她得到导师的赏识,练习时间通常延续到深夜,休息日也没有例外。 为了方便,也不打扰他休息,她决定搬回自己的公寓。 他并没有挽留。 生活照常进行,她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音乐,忙起来甚至顾不上给他打电话,更不记得多久没收到他的消息。 等到三周过去,她才抽出周末去看他。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却已经开了。 傅屿川站在她面前。 她惊讶地看到,那双黑眸里竟然有受伤,无助……和愤怒。 家里乱得不成样子。 她很快嗅到他身上的酒气,皱起眉,质问他是不是又在酗酒。 傅屿川没回答,转身进了房间。 在搜出数不清的空啤酒罐后,简颂生气了。 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统统白费,这种事她不能允许。 这个周末,他们陷入冷战。 两天时光短暂,等到周日晚上,公寓里又恢復成一派井井有条。 简颂睡不着。 夜里,她闯进他的房间。 傅屿川背对着她,似乎已经睡着。 她将额头靠在他的后背,手绕过去。 他的体温有些凉,平薄的肌肤到某处凹凸不平。 那里有一道疤痕。她将手轻轻落在那里,顺着触感,向下抚摸。 手腕突兀地被人拽住。 她突然被他压在身下,有些慌张地双手抱住他的背。 他的身体悬在上方,视线似乎要将她穿透,瞳孔中光影混合纠缠,复杂得令她分辨不清。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情绪在最深处燃烧。 他的手向下伸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笑,鼻尖碰着她的鼻尖。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贴上他的唇,深深地吻他。 这样就看不到他眼中的怒火。 「我很爱你,屿川。可不可以爱我?」她听到自己问。 等了很久,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简颂勐地睁开眼睛,从回忆中脱离。 台下鸦雀无声,黑暗里无数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第一排的那个座位,依旧空着。 台上她是如此孤独。 她放下琴弓。 她不想再看到那个空座位。 那里空荡荡的,她的心也跟着空下去一大块。 这不是她的故事。 手指颤抖不停,她已经没办法再完成这首曲子。 「抱歉,我身体不适,必须中断演出。」 深深鞠躬后,简颂转身背对观众,推门而出。 她的脚步极快,没有停顿过。 过往的回忆穿梭浮现,跟着她的脚步一起,回到那个夜晚。 她等了很久。 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看到他笑着吻上她的眼睛。 然后他说,我当然也很爱你。 可能的结局那么多,只需要接受一个就够了。 而她不在乎,是不是真实。 她可以选择自己相信的事。 傅屿川一直都爱她。 她永远相信这个故事。 演出过去几个小时,会场的人都散了。 凌晨三点,走廊光线昏暗。后台休息室,只剩下一间有人在,门后透出亮光。 门被从内打开,出现的是周峥。 他侧身请傅屿川进来,小声道:「赵明靳刚来过。」 傅屿川皱了下眉,把拿着的纸袋递给他,问: 「简颂呢?」 「刚吃过药,睡下了。」 「怎么睡在这里?」 周峥接过纸袋,苦笑着连连嘆气: 「她说不想回家,谁也劝不动。」 「办法都用过了,经纪人,我,谁也没辙。刚才赵明靳来,想载她回家,磨了一个小时也没能说通。」 傅屿川没再追问,他看向内间:「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脚步放轻,走过去。 沙发上,简颂正在熟睡。 梦中她紧紧皱着眉,脸色苍白,不知梦到了什么。 傅屿川俯下身,将外套盖在她身上。 闻到他的气息,她将脸埋进去,攥紧了,似乎更安心一些。 他注视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髮。 简颂从梦中惊醒。 她抬起头看他,眼睫微颤,一双迷濛的眼睛,唇有些干裂。 「屿川?」 她的声音疑惑的,沙哑的。 傅屿川坐到她身边,手落在她的发顶,耐心问道: 「醒了?」 简颂的眼神恍惚,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她慢慢坐起来,靠着他的肩膀。 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听起来异常疲惫: 「后续的事,他们还应付得来吗?」 傅屿川侧身揽住她,让她贴近自己: 「已经让你的经纪人去处理了,他知道怎么做,不需要你担心。」 她许久没出声,他笑笑:
第54页 「我从香港给你带了生滚粥,是你喜欢的那家。吃了我们再回家。」 她摇头:「我哪里都不想去。」 他吻吻她的额头: 「明天周末,你妈妈的画会在画廊展出。乖,休息一晚,下午我带你去看她。」 一句话将她说动。 半晌,简颂终于点头。 周峥已经将粥热好。简颂没什么胃口,但实在口渴,喝掉多半,剩下的被傅屿川解决。 药效重新起了作用,她坐上车,眼皮开始打架。 傅屿川没让周峥开车,自己坐进驾驶位,送她回家。 深夜凌晨,高架桥上路灯安静闪烁,路上车流量不多,车窗外的景致暗沉模煳。 从浦东回到静安区,车开进别墅,在车库里停下。 副驾驶上,简颂再度睡过去。 他侧过脸看着她,她靠在窗棂熟睡,脸色疲惫,流露出不经意的脆弱。 他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心绪浮沉不平。 空气潮湿,隐隐快要下雨。 他这才从车上下来,绕到另一侧,将她抱下车,走上楼。 乌云聚集,天色压抑浓重,沉得像夜。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简颂做了整夜的噩梦。 雷声低沉轰鸣,外面隐隐掠过闪电的白光,梦里她在尖叫。 简颂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看见自己紧紧抓住傅屿川的手臂。 额头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的眼睛不安地向上,傅屿川躺在她身侧,阖着眼,还在睡。 房间门窗紧闭,壁灯暖黄,室内香薰机细微作响,是清新的柑橘淡香。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睡衣,面料平滑柔软。 简颂动了动,发觉脚腕被磨破的地方也被贴上了创可贴。 傅屿川身上的气息令人安心,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听他的心跳稳定有力。 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轻轻一动,他醒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沙哑: 「饿不饿?」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黑眸,微微点头。 …… 「屿川,我不想再开演奏会了。」 许久,他听见她说。 傅屿川闭上眼,内心涌起千万种情绪,最后低声答覆: 「好,没关系。」 过了中午,简颂才下楼。 午饭已经做好,她向佣人道了声辛苦,坐下来吃饭。 没多久,傅屿川也从楼上下来。 他的手机很快响起,于是走到客厅去接。 简颂抬头扫去一眼,见他经过衣帽间,顺手捡起她昨天穿的那双高跟鞋,扔进垃圾桶。 门铃这时响了。 她转头,佣人已经开门,是周峥来了。 他笑着打招唿: 「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简颂放下汤匙,也笑笑: 「你来找屿川吗?他在打电话。」 没说几句话,傅屿川已经回来,看到周峥,便问: 「什么事?」 「黎辉天又来电话,他想要谈谈。下午,我可以送小姐过去。」 傅屿川看看简颂,思忖片刻: 「让他今晚八点线上等我。」 「什么事这么急?」简颂吃完饭,站起来准备换衣服。 他笑笑:「一家小公司的股东。在谈收购。」 简颂略作点头,上楼去换衣服。 暴风雨未歇,来看画展的人格外少。 刚进画廊,傅屿川的手机又响,他先去休息区接电话。 展厅里,显着位置摆着一张宽幅油画。 简颂站在它面前,久久凝视。 妈妈去世后,简成鸿将它们捐赠出去,每年在世界各地巡迴展出。 偶尔她也会来探望。就好像这些画,以某种意义陪伴着她。 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妈妈正对她微笑。 她也微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简颂吗?」 简颂睁开眼,转头,一个中年男人朝她走近: 「你好,我叫李书德,是你爸爸的大学同学。」 简颂愣了愣,自觉不认识此人,同时和他握手: 「您好。」 「来看你妈妈的画?」男人笑着,为避免尴尬,快速解释道,「你可能没见过我,我住在伦敦,这间画廊也是我的。」 简颂点点头:「谢谢您安排这场展出。」 「哪里的话。说起来我们也是有缘,年初你在伦敦的演出,我碰巧也去看了,还在那里碰到你爸爸。」 简颂更为惊讶: 「我爸爸去看过我的演奏会?」 「是啊,你不知道?本来我们很久没联繫,没想到能在那种场合见到老同学。不过,他当时看过就走了,不愿意去见你。你们吵架了?」 她稍作平復,摇头: 「我们一直关系不好。」 「这就怪了。」李书德讶异,「他还主动向我提起你,看样子很以你为荣呢。」 简颂笑了笑,并不回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爱过她,更没有爱过妈妈。 李书德站到她身边,也欣赏起面前的油画: 「真是惊人的画作,不是吗?」 说着,他指指这幅画的註脚: 「7月4日……这可是个好日子,你父母也是在这一天结的婚。」
第55页 「什么?」 简颂瞳孔一震,几乎本能地追问: 「你刚刚说7月4日?」 李书德丝毫没察觉到她语气的急切,还在边回忆边感慨: 「是啊,这还是你妈妈提的。独立日,多有意义的日子,大家都高兴,最适合结婚。」 第28章 28 在简颂的记忆里,妈妈去世以后,简成鸿再也没有提起过她。 对他而言,或许这是解脱。 他们的婚姻本就是在争斗中存续。这个家像是他们的战场,处处留下过累累不堪的回忆。 这些伤痕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只会不断累积。简颂不过是牺牲品。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场战争结束了。 没有谁挂起白旗投降,但它确确实实结束了。 家里突然安静得像潭死水。 简颂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概念。起初数月,她的确感到发闷,可最先受不了的,竟是简成鸿。 他开始以忙为由赶赴各种公事,从那之后十几年,都再没怎么回过那个家。 唯独曾有一次,令她印象深刻。 那天夜里简成鸿突然回家,一个人坐在客厅,失神地待了很久。 简颂听见动静,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他坐在沙发,落地灯将那抹影子拉得很长。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出声询问:「爸爸,你怎么了?」 简成鸿抬起头,看到她。 他的嗓音明显沙哑,只是笑笑,摇头:「没事,爸爸喝多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抱着熊,有些困惑地看他,光线昏暗不明,他的鬓角隐约生出白髮。 这个男人是真的老了。 * 那天是7月4日,独立日。 窗外,烟花鞭炮响了一整天。 简颂一直不明白,这么热闹的日子,他怎么会这么伤心? 原来,是因为妈妈。 简颂望着面前的画,久久无法回神。她突然不了解他了。 这样的简成鸿,她感到陌生,似乎自己从来没有窥见过他的内心。 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她不曾知道? 她的父亲,爱过她的妈妈,那她呢? 他又有没有,在乎过她?关心过她? 简颂还在发呆,傅屿川已经打完电话回来。 他递过一瓶水:「怎么了?」 她接过水,转身抱住他,头抵在他胸口: 「你知道吗?我爸爸,他还去看过我的演奏会。」 他伸手拢起她的发: 「我知道。」 「可他从没有……对我说过。」 「简颂,他其实没有那么不在乎你。」 她静静靠着他,不敢相信他的话。 傅屿川继续说: 「虽然他不是个好父亲,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口口声声反对你学音乐,为什么却从没有真正阻止过你?」 简颂闭上眼睛,已经明白他没说完的话。 从画廊回来,简颂的心情明显好很多。 傅屿川稍稍放心,吃过晚饭,他起身去书房处理公文。 外面雨仍旧在下。 简颂上楼,准备睡觉。 傅屿川的卧室在楼下,她不用担心会被吵到。回到房间,她关上门,打开音乐,铺好床,将她的熊抱到床上。 她拍拍它的头,随后进浴室洗澡。 没多久,房间里便来了不速之客。 傅屿川办完公,走进房间看见床上大喇喇躺着一只毛绒熊,他直接拎起,丢去地板,躺到它的位置。 见她还在浴室,他略微扫兴,拿起床头柜上她的手机,轻松划开。 刚看没多久,有电话进来。 来电人:赵明靳。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点进联繫人,拉黑号码。 电话果然没有再响。 他看一眼时间,快到八点,黎辉天差不多该在等他,于是下了床,回到楼下。 简颂洗完澡出来,刚好看到床头手机在响。 见是陌生来电,她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赵明靳的声音如沐春风: 「怎么不接我电话?」 简颂愣了愣,打开最近来电看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回道: 「刚刚在忙。」 对方低笑一声: 「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出事。心情有好些吗?」 「我很好,谢谢关心。」 赵明靳见她兴致不高,故作郁闷地嘆气: 「昨天那家乐评网站真是难缠,害我今天整整处理一天。看来你又欠我一次,找个时间,你可要好好答谢我。」 「……」简颂按了按眉心,无奈地笑,「谢谢你,有时间我会当面道谢的。」 赵明靳不肯放过这个话题,硬要约她去打高尔夫,软磨硬泡很久,直到她答应才挂电话。 简颂将手机关机,决定睡觉,不再想这事。 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床上的熊不翼而飞,不知为何滚到地上。 准是某人又在胡作非为。她有些生气,走过去,弯下腰,捞起它来,重新放回床上。 关掉灯,简颂抱着熊,疲累地合上眼,细细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 也许,今晚会梦到妈妈。 迷迷煳煳间,她快要睡着,这时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傅屿川走进来,将她臂弯的熊抽走,躺到她身边。
第56页 简颂被吵醒,睁开眼,便见他自顾自躺过来,试图取而代之。 「你怎么睡这里?」她没力气,含煳不清地发出声音,「把熊还给我。」 「……」 简颂终于没忍住,抬眼瞪他。 他却挑眉,一脸无辜反问:「不要我抱?」 「……」她索性翻身,背过去。 他将手搭上她的腰: 「秦医生在上海,我已经替你约好,明天下午过去。」 「嗯。」 「不要再联繫赵明靳。」 「……嗯。」 她意识模煳,只发出朦胧的鼻音。 「简颂?」他又叫她。 她没动静。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反应,他贴过去。 他将她拢向自己胸膛,手臂护紧,蹭着她的髮丝,低声喟嘆: 「你就像这样,一直待在我身边……」 怀里,她的唿吸清浅均匀,已然沉沉睡去。 周日。暴雨来势汹汹,不少店铺都关了门。 秦医生开在上海的这家诊所,简颂还是第一次来。 休息室的墙壁,挂起许多装裱精緻的相框,照片上是秦怡和一些病人的合影,时间跨度很长,有的年代久远。 简颂看着它们,视线落在其中一张。 照片上的三人,从左到右,依次是简成鸿,秦医生,和lucy。 有人敲门进来,她转头,见秦怡笑着打招唿: 「雨下得这么大,没淋湿吧?」 「还好,谢谢您关心。」简颂指指墙上的照片:「这是我爸爸?」 秦怡走近,到她身边,共同注视那张照片: 「没错。你好像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谘询。」 「我爸爸?」简颂愣了愣,感到意外。 想了想,她继续问道:「你也认识lucy?」 秦怡嘆了口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她泡了杯咖啡,递给简颂: 「你妈妈过世,已经快二十年了吧?」 「其实那段日子,对你爸爸来说,也很难熬。」 简颂低下头,握住手里的咖啡杯,慢慢消化她的话。 「她过世没多久,你爸爸就认识了我。」 「其实,他很爱你妈妈,一直都难从那件事走出来。我们聊了很久,直到后来我才见到你。」 简颂始终沉默。 秦怡继续讲下去: 「lucy,你应该也在葬礼上见过。她是你妈妈的妹妹。」 「那时候你爸爸来我的诊室,她经常守在楼下,想和他搭几句话。」 「后来她私下找到我,表示愿意配合我,代替你妈妈,帮助他走出伤痛。」 「说实话,以当时的状况来说,这个方案不算坏,我也曾经考虑过。」 「所以,我和你爸爸商讨了一下。」 说到这里,秦怡停住,笑了笑: 「可你爸爸当时说……」 「他这一辈子,做过的错事已经够多了。他不希望等他死后,还是没有脸面去找你妈妈。」 简颂怔忪很久,说不出话。 离开诊所后,简颂坐在车里,若有所思。 事到如今,还是很难让人相信。 她见证过他们的战争,也见证过那个惨烈的结局。这么多年过去,他闭口不提,她一直以为,是他急于摆脱这场失败的婚姻。 她却错得离谱。 这两个人,生前没有一刻停止过互相猜疑。一个以为对方是为了自己的钱委曲求全,另一个总以为对方看上的只是自己的容貌。 可讽刺的是,直到最后,妈妈没有选择比他更有钱的单国谦,而他也没有选择比她更漂亮的lucy。 雨雾俱收,日光透过云层,浅浅照进晴朗的大地。 她抬起头,不无感嘆地心想: 到最后,谁又是这场战争的赢家? 第29章 29 在家休息整整一周后,简颂决定重新回工作室復工。 周一早上,八点刚过,扰人的电话铃声便吵个不停。 简颂动了动眼皮,没能睁开,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接通: 「餵。」 她的嗓子犹带没睡醒的沙哑。 对面的人窒住唿吸,享受片刻,意犹未尽地轻笑: 「简颂,今天有空吗?」 她闭着眼睛,应付赵明靳: 「我今……」 身后绕过一只骨节劲道的手腕,夺过手机,按掉扔开,再搭回她腰上。 简颂立刻清醒。 她回身,果然看到傅屿川毫不自惭地睡着,调整姿势圈住她,俨然成为这张床的主人。 再看衣柜,床头,处处都留下他的踪迹。 衣柜里,她挂起的睡衣被推到旁边,他的衣服挤占一半空间。更不用提床头无故消失的毛绒玩具,凭空出现了他的英文书、ipad。 短短一周,他已经将这间卧室据为己有。 简颂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秘密,为时已晚。 她摆脱他的桎梏,下床去洗漱。 浴室里水雾缭绕。 傅屿川也起床,跟着进来。 想想,简颂问:「你出差,是明天走?」 她记得他说要去新加坡开会,为期三周。 他顺势握过她的腰,吻一下她的侧脸:
第57页 「晚上和我一起吃饭?」 她笑了: 「你最近这么殷勤?」 傅屿川并没回答,走去浴缸放水:「六点我叫人去接你。」 简颂从镜子里看去,没能看到他的脸,同时伸手去拿毛巾。 胳膊伸到半途,却突然被他拽住。 她怔了下,反应过来,点点头:「好。」 傅屿川松开手: 「等会儿我送你过去?」 简颂对着镜子,微微一愣: 「司机在,不用麻烦你。」 傅屿川背对着她,没再开口。 他不紧不慢地脱衣服,简颂迅速洗漱完毕,出了浴室。 来得太早,工作室还没什么人,停车位空敞。 简颂迈下车,抬眼便望见守候在门口的赵明靳。 他尚且没注意她,正和什么人交谈,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夸张的红玫瑰。 寥寥几句后,那人离去,赵明靳抬头,看到简颂,换上满满笑容,走过来。 「恭喜你休假结束。」他将花一推,硬塞进她怀里,「刚刚那个音乐报的记者,真是不守规矩。通融了一下,他不敢登的。」 简颂笑一笑,几分无奈: 「没关系……这种事,迟早都要面对。」 赵明靳将手搭上她肩头,揽住她往工作室里走: 「说好上周陪我打高尔夫,怎么一再爽约?」 简颂双手都被花束占住,听他提起这件事,勉强应付: 「抱歉,总是临时出意外。」 不用她说,赵明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他沉沉笑了两声,腔调畅快得意: 「用不着道歉,我等得起。你也不要太辛苦,让我担心。」 简颂已经走进房间,将花束递给经纪人,转身看他: 「我要准备练习,今天会很忙。打高尔夫的事……另约时间可以吗?」 赵明靳却置若罔闻,已经在旁边沙发坐下来: 「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就在这里陪陪你。」 简颂笑着嘆气,只好任由他去。 她取来小提琴,打开ipad里的曲谱仔细翻看。 取消演出活动后,她将重心转移到唱片录制。这张专辑几个月前已经开始筹备,如今也有更多时间投入进去。 这没什么不好。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起初经纪人也曾劝她,停止演出,对一个演奏家来说,无异于放弃职业生命。 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度登上舞台,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琴弓搭上乐弦,旋律从她手中,缓缓流淌而出。 赵明靳坐在沙发,眯起眼睛观赏,不想错过分毫。 西裤口袋震了震,他摸出手机,等候最后一个音色结束,渐渐消散无痕,才瞥向屏幕上的简讯。 只一眼,他的脸色翻然大变。 他什么都没说,很快站起来,用力拉开门,迈步离去。 简颂拉完一曲,见他突然消失,狐疑地在曲谱上写下几行笔记,边扭头问经纪人: 「发生什么事了?」 经纪人耸耸肩,也一头雾水。 她又抬起琴,刚要继续练习,经纪人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他急忙走到桌前按掉,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忘记静音了。」 简颂摇头:「没关系。」 「还是那家杂志社打来的。」他边看手机回简讯,「我已经拒绝三次了,没想到他们这么执着。」 他一边说着,动作忽然一顿。 半晌,经纪人转身走过去,将屏幕上弹出的新闻展示给她看: 「我想……刚刚赵先生是因为这件事走的。」 简颂接过手机,看见那条突发新闻,也愣了下。 头版头条的位置,标题赫然被黑体加粗: ——「零和收购cmt,前董事长赵明靳被踢出董事会」 下午六点,周峥果然来工作室接她。 他手里拿着的裙子,轻盈的淡粉色,抹胸款式,层层叠叠的珠罗纱褶裙,缀着蕾丝花卉刺绣。 接过裙子,简颂有些意外,挑眉: 「还要我换衣服?」 周峥点点头,又交给她一封请柬: 「这是傅先生为你准备的。」 居然还有请柬? 简颂更加惊讶,他是为她准备了一场约会? 她一边拆开请柬,边和周峥聊天: 「零和收购cmt的事,我听说了。」 周峥温声道: 「我猜傅先生也想和小姐在一起庆祝。」 洒过花露的封口已经被拆开。 打开请柬,简颂笑了。 里面插着一支小巧的白色手花。 她一直遗憾高中毕业时没能参加毕业舞会,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总是能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她惊喜。 收起思绪,她抬起头,笑笑:「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很快就来。」 约会地点安排在外滩,私人会所。这里视野开阔,景致繁华,江边夜景尽收入眼。 保镖替她拉开门,简颂走进去,宽阔落地窗景色遥遥闪烁。灯火明亮,将气氛烘托得正好。 傅屿川走出来迎接,黑色西装矜贵利落,衬衫英挺,领带一丝不苟,显出骨立铮铮,姿态从容,气势迫人。 他的黑眸深邃,看到她时,笑了,瞳光透出温柔。
第58页 她的视线移向他胸前,西装口袋,那里别着一枚粉白的配花。 一切都安排得无可挑剔。 只要他认真起来,无疑是最完美的情人。 傅屿川同她贴过侧脸,搂住她的腰肢:「我们去里面。」 菜餚俱已摆上桌,只剩最后一道菜品被罩住,还没有被揭开。 简颂抬眼看向对面的傅屿川,见他有意卖关子,只得敛住好奇心,想想,又问道: 「单国谦的事,你听说了吗?」 「没有,怎么了?」 傅屿川动作没停顿,语气云淡风轻。 「他的案子越卷越大,牵扯进洛杉矶市议员,连fbi都介入调查,这次不仅是冻结资产,很可能会进联邦监狱。」 说到这里,简颂迟疑一下,边思虑边问: 「案子发展这么突然,他究竟得罪了谁?」 傅屿川耸了下肩表示不知情,唇角却牵扯出一抹笑。 只能怪他,什么人的主意都敢打。 简颂察觉到他诡异的眼神,抿起唇,知道他肯定又有事情瞒着自己。于是她换了话题: 「我看到今天的报导,原来你收购的是赵明靳的公司?怎么不告诉我?」 「你突然把赵明靳踢出公司,他该去哪?」 傅屿川放下刀叉,手指扣着桌面,看向她: 「这不重要。」 简颂体会到他语气里异同寻常的不快,很快反应过来:「你在吃他的醋?」 傅屿川没有回答,伸手,揭开最后一道菜餚。 北极炖鳕鱼。 简颂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她某次演出后在冰岛旅行,途中碰见一家私人餐馆,在那里她尝到了此生最难忘的海鲜。 她曾在电话里,向他提起过一次,后来不久那家餐馆便关店了。这道菜,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时钟敲响,漫天烟花从黄浦江面升起,热烈绽放。 桌上的红酒一滴不剩。傅屿川从座位上起身,到她身边,亲吻她的唇。 鳕鱼的甜香在两人的口腔内瀰漫开来,从她口中,他尝到熟悉的味道——一种浅淡的,只有她身上找得到的气息。他的手摸至她腰间,皮肤很烫,她反射性地一缩,想要后退,却被他拉回来,不容抗拒。 唇舌纠缠,他索性抱她去窗边,让她坐到窗台上,……。 精贵的衬衫凌乱,领带丢到地上,衣物散落混乱不堪。 此处省略脖子以下二百八十四个字。 要什么毕业舞会?他想。 这双眼睛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的影子,也只能是他的影子。 她的目光不能有一秒移向别人,更不能有一秒想要离开他。 她只需要永远看着他就够了。 只属于他的,简颂。 第30章 30 听说傅屿川出差,谢婉迅速打来电话,邀请简颂去家里玩。 与此同时,简颂正为简氏的事情焦头烂额。 先是单国谦向匿名买家出售简氏的股权,退出董事会。她派人去查,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买家的身份。 这件事暂且没着落,紧接着集团发生爆炸性轰动的新闻: 简氏高层震盪,ceo突然离职,跳槽华川集团,并带走数名高管。 这个消息不仅让董事会错愕,更一举震惊业界内外,集团股票断崖式暴跌。 这无疑是攸关简氏存亡的时刻。眼下迫切需要有人接任ceo,稳定大局。不仅要能服众,此人必须是足够强有力的领导者,才能带领简氏走出困境。 为此简颂亲赴洛杉矶,召开董事会商议决策。 连续三天二十四小时不歇的唇枪舌战,勉强有了初步定论。董事会临时推举出一位多年的合伙人,赶在第一时间接任,同时对外召开新闻发布会。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效果还差得太远,长久下去,必定会暴露更多问题。 简颂心里很清楚,拖不了太久,她必须找到更适合的人选。 无论如何,连日以来的冗务算是告一段落,她回到上海,便接到谢婉的电话。 这周末就是生日宴,谢婉从顾景明那里听说了简颂近日麻烦缠身,有意请她到家里做客,也能散散心。 简颂答应下来。刚好能有个喘息的机会,她也可以短暂摆脱公务,放松一下。 谢婉家住在徐汇区,距离不远,开车过去不到半小时,街道两侧尽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 车直接开进别墅。中式庭院幽深,布景清雅讲究,小池曲径通幽,奇石嶙峋,古树沙沙作响。 这种园林风格的布局,简颂倒是第一次见。 听说女儿的朋友,简氏集团的继承人来家里,热情好客的谢董事长亲自出来迎接。 在错落有致的庭院里小转一圈,谢流东递给她自己的名片:婉盛集团,谢流东。 简颂笑了,「婉盛」这么柔气的名字,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实在不搭调。却也足以说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谢婉姗姗来迟,望见他们二人在亭中小坐,笑意盎然,朝他们招手。 谢流东正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女儿才叫我不省心,非要去念设计……」 「爸爸!」谢婉牵住简颂的手,瞪他一眼,惹得谢董事长乐呵呵地直笑。 短暂寒暄一通,简颂同她边聊边回到别墅内。
第59页 室内被随处可见的植物装点,种类繁多,露台是大片盛放的玫瑰,说起它们的来歷,谢婉脸上漾起笑意:「这些都是景明帮我挑的。」 两人来到设计间,色彩丰富的服饰目不暇接,许多还未曾完工。不少成衣简颂曾在时装周上见过,她惊讶道:「这些,全部是你设计的?」 「怎么样,喜欢吗?」谢婉眨眨眼睛,又从展示架上取下一件成衣,「这是你喜欢的那位设计师,他的作品我其实也很欣赏。说起来,上次见面你穿的那件,是今年的新款吧?那件的风格,正好也是我喜欢的概念。」 在设计间另一侧,展示柜里陈列着各色珍藏,年代久远的秀场限定,古董歌剧服,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手稿真迹。 柔和的灯光打下来,简颂的目光停在最后一件,一双灰色的高跟鞋。它看起来很普通,样式简洁,在一众珍贵藏品里,显得格格不入,却被用心摆放在这里。 她不免好奇:「这双鞋,又是哪一年代的古董?」 「这件?」谢婉笑了,「这件只是景明送我的纪念日礼物。」 她指指旁边的歌剧服:「其实这件也是景明送的。因为我喜欢听歌剧,这是去年情人节,他花大价钱买来的。」 说到这里,谢婉停下来,问道: 「allen呢?我很好奇,他平常会送你什么样子的礼物?」 简颂怔住,有一瞬的愣神。 见她久不说话,谢婉纳罕道: 「你们认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谢婉浑然不觉,拉住她的手,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笑: 「没关系,等到周末我生日,我一定会帮你找个比他更合适的男伴!」 赵明靳最近实在不走运。 先是丢了饭碗,吃个午饭的功夫,居然还能叫人跟踪。 他目露戾色,端起肉骨茶吮吸一口,细嚼慢咽,连带骨头都咬碎嚼烂吞下去。 万万没想到,姓傅的居然这么快摆平那两个蠢货! 丢饭碗这事,本来在他计划中,没什么好奇怪。但被打成个措手不及,总归是被人摆了一道,在心里哽着不是滋味。 桌对面,久经风浪的秘书小姐拿出公文包里的文件,递到他眼前: 「郑董事长希望您能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他瞥向纸面上的黑字,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坐直点燃一根烟: 「华川想入主简氏,当然可以。但要我动手,就得按照我的办法来。」 他将文件摔回对方面前: 「这个你拿回去,告诉郑越行,事成之后少不了他的份。」 秘书满面不快地离去。赵明靳稍稍抬头,左手松松领带,朝吧檯方向掠过一眼。 跟踪多时的何文珍再也等不及,终于飞扑过来:「阿靳!!我终于见到你了!!」 赵明靳看也不看她,熄灭菸头,起身抬腿便要离开,动作带起一阵风。何文珍急忙抱住他的大腿,死命拖拽:「阿靳,不要离开我,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赵明靳这才停下脚步,往回看她。 何文珍泣不成声地哭闹:「你说过你会一直爱我……你说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你解决……阿靳,求求你,求求你……」 他躬身伸出手,拽住她的头髮,让她抬起头,手在她脸侧温柔拍几下:「小珍,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你的身份配不上,太丢人现眼。」 他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看她的眼神荒诞可笑,「啧啧」两声,不赞许地摇头:「凭你现在这张脸,要拿什么求我?」 何文珍抖着惨白的嘴唇: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小珍,问题不在你,」赵明靳笑意怜悯,近乎遗憾地嘆息,「是我不好,我们性格不合,迟早都是这个结果。」 「不可能!!我们两个明明那么合拍,谁都说我们般配!!阿靳,你以前不是这样,你以前……」 赵明靳漠不关心地起身,余光朝她那双纤细的腿一瞥,里头的寒光令何文珍惊得失了血色:「再敢跟踪我,我只能给你点苦头吃。乖一点,不要逼我。」 言罢,他一脚将她踹开,转身向外走。 身后何文珍疯了般的高声尖叫:「这不可能!!我知道,那个姓简的把你变成这样对不对?!都是她害的!!是她害的!!!你不要被她骗了!!!我会救你的!!阿靳!!!我会救你的!!!」 赵明靳冷笑着,充耳不闻,迳自离开。 秋季,新加坡的夜晚,依旧不减燥热。 顶层会议室还亮着灯,繁华透过玻璃落地窗进来。 傅屿川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若有所思。 身后响起敲门声。 周峥进来: 「傅总,泰兴创投的王总刚刚来电话。你让他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傅屿川转身,脸色微愠:「顾景明在搞什么名堂?」 「恆安好像陷入很大的债务危机,最近半年来,资金周转很成问题。他建议零和不要再继续和恆安合作,合同必须马上终止。」 傅屿川略微思索,从桌上捡起文件袋,边朝外走:「这件事我来处理,叫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已经吩咐过了。」周峥替他拉开门,紧随其后,跟在身侧,「另外,我查到婉盛集团半年前的开发案,时间吻合,应该就是恆安这场危机的开端。」
第60页 婉盛集团,那是谢婉家的公司。 傅屿川脚步一顿。顾景明,为了她? 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作为商人,利益和回报应该是万事的前提,因为区区一段感情将自己的全部心血搭进去,未免太过不理智。 从他的角度看,这种牺牲毫无意义可言。无论怎样的交易,他只能是最终利益的既得者,永远站在利益天平倾斜的一端,从来不可能是有所付出,无私奉献的角色。毫无疑问,唯有如此,才能成为每场游戏的赢家。 这事暂且搁置,他按下电梯钮: 「下周我还有什么安排?」 周峥打开平板电脑,检阅议程记录: 「周一安排了发展银行的会面。周三、周四还有两场峰会,需要您到场。」 傅屿川却听得心不在焉。见他习惯性地看向手机,周峥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简小姐好像没有消息。 她似乎不再打电话来。就连简氏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她也没有主动联繫过,更没有询问过傅先生。 于是周峥出声提醒:「谢小姐的生日宴就在明天,简小姐应该也会参加。」 电梯显示的数字不断下降,停在b1。 门打开,傅屿川却迟迟没动作。 …… 「帮我安排,明天回上海。」 他扔下这句话,走出电梯。 私人飞机第二天一早便准备好。 本来定在下周的会议全部提前到今天,中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会议结束,已近下午两点,周峥跟随傅屿川走进停机坪。 这趟行程安排得仓促,直到起飞前,周峥的电话还响个不停。他起身,到后面的机舱去接。 傅屿川看着舷窗外,不知不觉竟起了困意。 在新加坡这两周,多久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连他自己也记不清。 机翼发出轰隆隆巨响。窗外,他所熟悉的景色流动远去,全都沉入一片模煳的地平线,渐渐地,再也看不清晰。 飞机上,傅屿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allen」 「allen」 傅屿川回神。面前,身穿学士服的亚裔女孩拽住他的手,露齿微笑:「在想什么呢?」 「快来和我们拍照了,那边好多人在等你。」 傅屿川微微点头,抬眼望去,学院主建筑楼下,毕业生们笑容洋溢和自己的家人相拥合照,其乐融融,一派欢庆气氛。 这是mit的毕业季,来自四面八方的家庭不远万里赶来,参加这场值得纪念的典礼。 怎么会回到这里? 未免有些不符合逻辑,可他无暇细想。他将视线放远,越过一个又一个团圆的家庭,在人群中,找寻那个身影。 片刻后,傅屿川收回视线。 上次吵架他说不准她再来,她就真的好几个周没来看他。 几个女孩围上来,要拉着他一起拍照。他没拒绝,只是表情始终心不在焉,脸上竟有失落。 仪式接近结束,夕阳快要西沉。 不少毕业生也已经离开,他们的脸上,不外乎洋溢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 傅屿川的心情却是沉重的。 今天过后,他就要回到洛杉矶,为简氏工作。 他没有选择。这是一份很久以前,註定要他接受的命运。 旁边草坪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起闹声。 声音听得并不明朗。他侧头看过去,熙攘的人群自动分散排开,让出一条通路。 通路尽头,简颂在等他。 夕阳斜照,在她身上镀过一层温暖的金色。为了他,她第一次换上高跟鞋。 到他面前,她抬眸,温柔又带点狡黠的笑:「好不好看?」 旁边他的好友们沸沸扬扬地吹口哨: 「allen,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没见你提过?」 「难怪从来不跟我们去联谊!」 他只看着她,视线里再容不下其他。 然后她递给他一份礼物,他拆开,里面是条领带。 相机定格,毕业照上,他不再是一个人。 最后一场庆祝的烟火燃尽。散场前的一刻,她附到他耳边,说:「屿川,你这么喜欢这里,以后我们结婚也在这里,好不好?」 他回答了什么? 梦里巨大的失落笼上来。伴随着沉重的不安,那些被他亲手推开,亲口放弃的,无法改变的回忆,近在眼前,他却不愿面对。 于是他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被刻意忘却的真相乌云般堆积,一戳即破。 可那不重要。 他低下头,想要吻她。 ——梦境轰然崩塌。 傅屿川勐地睁开眼。 窗外,是漫长无休止的夜。 第31章 31 万万没想到,谢婉找来的男伴,居然是赵明靳。 除了惯例的玫瑰花,他还带着一份礼物,递给她:「听谢小姐说,傅屿川从不送你东西,有这种事?」 简颂看着他: 「上周董事会你不亲自参加,还要派何世桓去?」 他却避而不答,只点点礼物盒: 「拆开看看。」 她压下一口气,拆开盒子,是一条紫檀木珠串,光泽陈旧,尺寸有些小,边缘刻着枚星形图案。
第61页 赵明靳笑着抽菸: 「年代是有些久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喜欢。」 「……」简颂收起礼物,抿了唇,半晌点头,「你来得正好,我有公事要和你沟通。」 「上车吧,路上慢慢谈,」赵明靳替她拉开车门,笑容暧昧,显然是有备而来,「你要找我聊天,聊什么我都爱听。」 陆家嘴金融中心,上海金悦大酒店。 露天场地里,宾客们提前到场,汇聚在此等待,嘈嘈杂杂地攀谈,酒杯碰撞间,气氛已经炒热。 忽然听到头顶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宾客们纷纷抬头。 头顶直升机降落在十几米开外的停机坪,旋起一阵风,向场地中央刮过来。 风力不小,将不少宾客的礼服都吹乱,他们却根本无暇顾及,纷纷望向直升机里走出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唿—— 零和的傅屿川?! 他怎么会到场? 傅屿川经过会场,边看眼手錶,还有一刻钟,时间正好。周峥随他一起穿过去,挡在他身侧,应付上来搭讪的众人。 场地里,数不尽的佣人正忙着招待客人,布置现场的酒水餐饮。时不时有客人挤向招待区,留下精美贵重的贺礼。 傅屿川瞥向那边,并未看到简颂的身影,各色礼物堆得像山一样,几乎无处可放。 毕竟是婉盛集团千金的生日,这种场面倒也不稀奇。 他却停顿脚步,有片刻走神。 再过几个月,是简颂的生日。 那个日期顽固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简颂从没有办过这样的宴会,因为简成鸿总是将这件事忘掉。从他刚到这个家开始,每次快到她生日,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他们。即使是这样,还是没有人会记得认真庆祝。 傅屿川忽然想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但他记不清,这种转变究竟是何时开始。 思索之间,会场内起了骚动,他抬起头,随着极响亮的引擎吼声,流线型的跑车稳稳停在会场入口。 万众目光下,众星捧月的谢婉迈出跑车,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顾景明在旁,搂过她的腰。人群立时涌上前,纷纷向她庆贺。 谢婉进了酒店大堂,后面簇拥着熙攘的男男女女,原本热热闹闹的场地顿时空旷下来,显得有些冷清。 这时,傅屿川终于看到简颂。 她没有上前迎接,只是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外场只剩下她,夜幕中,那道身影无比落寞。 这一瞬间,傅屿川突然想通了转变的起点。 那是她的21岁生日,本应是她的成年礼。 在他毕业后,刚刚开始为简氏工作,第一年的冬天,被派到西雅图出差。 简颂忽然从学校过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到公司外面才迟迟打电话给他。 他的手机关机,很久打不通,她便坐在楼下,等他出来。 临近夜晚,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他站在落地窗前望下去,一眼便看到她。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来自mit的研究团队发表在顶级会议上的论文,重磅炸弹般,激起轩然大波。 第一作者的署名里,却没有他。 太多人打电话来,或道贺,或安慰,或是惋惜,他们众口一词地感嘆:如果不是他中途退出…… 到最后,他已不想再听,索性关机。 外面雪絮飘飞,白蒙蒙一片。 下了好大的雪。 她将脸埋在围巾里,坐在街对面的长椅上。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剪影映进雪地。在她手里,捧着一块生日蛋糕,两人份。 身后,有人敲门进来,出声询问: 「傅总,简董事长还在电话上等您。」 他没回应,喝一口咖啡,看着窗外。等了一会儿,助理的声音更加急促:「傅……傅总?」 「会议室那边问您还要等多久……」 傅屿川皱眉。 窗外,简颂忽然微微抬头,朝着不远处笑了。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看到了他。 她看起来很开心——仿佛看到有人从风雪中走来,陪伴她。 接着她拆开蛋糕,独自坐在那里,将它吃完。 傅屿川转身,吩咐助理:「你去送她回去。」 助理愣住,亦朝楼下望去。 简颂却已经从长椅上站起来,离开了。 这之后,她再没要求过他陪她过生日。 傅屿川回神。 不远处,简颂已经移开视线,正打算跟随人群,进到酒店里。 他上前一步,叫住她: 「简颂。」 听到声音,她有些惊讶,远远地望过来。 傅屿川再等不及,脚步匆匆,向她走去。 正当要接近她时,一条手臂却从旁横过来,挡在他身前,接着向后一勾,将她带回身旁,箍住她肩膀。 赵明靳堵在他面前,眼里带笑,轻蔑地嗤了声: 「傅先生怎么没带女伴?」 傅屿川的表情骤变,眼神窜起阴沉的怒火。顾及场面,他遏制住怒意,手背上青筋毕现,火.药味一触即发。 简颂皱起眉,卸去赵明靳搭在肩上的手,侧头看他:「赵先生,你先进去,我和他有话要说。」 赵明靳眼神无辜,摊开手,话间却分寸不让:「有什么事,在这里不能说?」
第62页 「allen,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就在这时,酒店的自动门打开,顾景明从里面出来,出声叫住他。 他走到傅屿川身边,目光掠过在场的三人,笑着问: 「谢婉在等你们,我们进去聊?」 剑拔弩张的气氛算是有所缓和。傅屿川一言不发朝大门走,经过简颂身边,手臂一伸,直接带过她肩膀,揽住她进入酒店。 赵明靳步调悠闲,跟在后面。 处理完这一幕,顾景明才重回到谢婉身边。 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在她招待客人的间隙,笑着摇头,低声道: 「你故意找他不喜欢的人来,他会很生气。」 「那又怎么样?」谢婉满不在乎,同面前的客人碰杯,「谁让他自己不来?」 「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顾景明轻声嘆气,「婉婉,不要轻易招惹他。」 仅仅因为一张照片,就能把往来十多年的单国谦送进联邦监狱。这样的行事风格,连他内心,都要忌惮几分。 顾景明看着身旁的谢婉,有些无奈。 思索的片刻,又一波客人迎上来。他抬头,继续端起酒杯,从容回敬。 宴会收尾,已经临近午夜。 谢婉还在和几个朋友聊天,顾景明站在露台,醒酒吹风。 身后有人走过来。 他转身,笑笑:「怎么不去陪她?」 傅屿川脸色不好,随手将酒杯放下: 「她去洗手间了。我找你有事情聊。」 「想聊生意?」 「没错。」 「……」 顾景明背过身,低笑一声:「我知道恆安现在的状况不太好。相关的合作暂时中止吧。」 「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恆安会跟着陷进麻烦?」 「……」 顾景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放心,我已经找到办法解决资金的问题。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会把这件事摆平。」 三个月,怎么可能?这种风险的运作,势必意味着赌上一切。更何况,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傅屿川觉得荒谬: 「这样做,值得吗?」 顾景明只是轻笑。很久过后,他沉沉地嘆息,风声隐没了话尾的余音: 「allen,我真的很爱她……」 晚宴结束。周峥将车开来,傅屿川似乎觉得烦躁,不用司机,自己坐进驾驶室。 简颂在副驾驶落座,繫上安全带,看出他脸色很差,有些讶异: 「你怎么了?」 傅屿川没解释,踩下油门,仪錶盘上的指针立刻弹开,车子迅疾冲出去。 夜里高架桥上车流稀少。车速被他牢牢掌控,随他心情,愈来愈快。 简颂很久没见他亲自开车,险些忘了这个男人劣迹斑斑的超速罚单记录。 连闯两个红灯后,车终于在某个红绿灯前停下来。 红灯一直亮着,她侧头看他,这才开口,继续晚上没来得及谈的话题:「简氏的事,你应该都知道。集团现在急需一个得力的ceo,人选我已经敲定,是赵明靳,下周五上任。」 他看着前方,瞳仁折射出漆黑锐利的光泽,淡淡反问: 「为什么不来问我?」 简颂抿唇,端详着他: 「董事会不可能接受兼任的ceo,集团目前的情况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你会为了我,放弃零和吗?」 傅屿川没有回答。 简颂笑笑:「我知道。」 车内一时沉默,直到绿灯亮起。 「不行。」他手里握紧方向盘,油门踩到底。 简颂皱眉: 「我知道你不喜欢赵明靳。但这是董事会给出的方案,目前来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我说不行。」傅屿川面无表情,车速快得惊人。「从今天起,你切断和他的所有联繫。」 「傅屿川!」简颂忍无可忍,怒瞪他。 他不说话,车已经开到别墅,她不想再和他讲道理,要开门下车,他却直接落了锁。 「你把门打开!」 他无动于衷,转头看她,黑色的瞳仁极深极沉:「ceo我会通知董事会让他们重新挑人,你明天就和我回香港。」 「凭什么?!」 「电话你也不用再接,以后简氏所有情况我来接管。」 「傅屿川!!!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帮我做决定!」 「你不需要我,难道需要他?」 「我这么做是为了简氏!何况他本来就是简氏的股东!」 「为了简氏?他每次接近你,都拿简氏当藉口?」傅屿川突然冷笑,「等简氏没了,股东他也做不成。」 「你发什么疯?!算了!我的事你别管!」简颂气得胸腔起伏,车门依然紧紧锁着,她干脆自己侧身按解锁,摔门下车。 没走出几步,简颂身后猝然一声极其短促的喇叭滴鸣。她回头,车子却突然发动,勐地加速,绝尘而去。 第32章 32 周一早上,简氏股价全线崩盘。 美国当地新闻爆出,简氏集团最大的合作商旗生内部资料泄露,极有可能遭到相关部门调查。 leo的视频电话从洛杉矶打来: 「小姐,已经向华尔街日报查证了消息源,文件的确是从香港泄露。」 简颂闻言恼怒,语气急转直下:「他真是疯了!就因为我选的ceo不合他心意,他竟然要把整个简氏拖下水!」
第63页 「我打过电话,傅总不接。这件事恐怕需要您亲自出面。」 「他想都别想!用不着求他,这件事我自己解决!联繫旗生的董事长,让他尽快安排会议,我要和他面谈。」 「是,我现在就去办。」 「让ceo来见我,证监会的人我要他去想办法,另外让他负责准备一份声明。」 「好的,我马上通知他。」 电话挂断,简颂余火未消,家里又有人来访,她闭门不见,赵明靳干脆在门外给她打电话: 「想不想出去兜风?」 「今天太忙。」简颂说完便要挂电话。对方立刻抢过话头:「简氏出了问题,怎么不找我帮忙?」 听他主动提出帮忙,她一顿,语气稍微和缓:「有需要我会联繫你,赵先生请回吧。」 电话那头苦笑着哼哼几声: 「先前说的事该不会不作数了吧?我失业了,你总得收留我。」 「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需要简氏收留?」简颂按着眉心,并不买帐,「我现在来不及处理这件事,ceo的任职,只能先等等。」 赵明靳彻底没招,只好悻悻收了线。 从简颂家出来,他烦的不行,看什么都觉得碍眼,浑身一股邪火无处可泄……姓傅的神经病!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还有郑越行那个老狐狸,敢来电话阴阳怪气一通嘲讽,他算个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他来指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刚迈进轿车,又来了电话。 「赵总,出了一点情况。」 赵明靳掐着香菸,面色沉郁,眉宇间敛着股暴戾,等待电话那头的人把话说完。 「赵东夫妇……他们偷偷跑回香港,被人看见了。我怕消息传出去,就先接到这边,您看,您要不要见上一面?」 「……」 赵明靳勐吸一口烟,悠悠发问:「人在哪里?」 「刚到上海。」 「地址报给小陈,我现在过去。」 车停在一处高级会所。 赵明靳走进房间,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留在门外看守,厚重的隔音房门一合,半点声息都传不出去。 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女人头髮半白,身形消瘦,眼窝凹陷进去,男人至少已有五十多岁,面部浮肿,头髮乌糟,几天没睡上个好觉。 看见赵明靳走进来,他像看见了饿狼,哆嗦着连连后退: 「赵总,我和你养母……我们就是想回老家看看,用不着麻烦您。」 赵明靳只看了一眼,不快地捏了下鼻子,摆摆手说叫他们洗个澡再来。 半小时过去,等两人收拾体面,赵明靳坐在沙发上,跷起腿,弹弹菸灰,终于开腔: 「是我待你们不够好?」 「我给了你们一大笔钱,送你们两个出去养老。你们不领情,非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说,还要我怎么办才算好?」 赵东哭诉:「马来西亚那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赵家世世代代祖坟都在香港,怎么能说移民就移民?阿靳,我们从来没亏待过你,不求你孝顺,只是想回老家安度晚年,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看在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我们好不好,我们一定不乱讲,不会让人知道你的身世,给你丢脸添麻烦。」 赵明靳吐出口烟,脸上带着和蔼的笑: 「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养了我,凭你们开餐馆那点家底,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打量着二人,他眼神冷静,笑了声:「这样,吉隆坡你们不用回了。」 他抬手招来秘书:「你把他们两个想办法弄远一点,钱不用吝惜,随便他们花,只要他们再也别出来碍眼。」 男人额头的汗密密麻麻往外冒:「你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我们连英文都不会说,到时候怎么生活?」 赵明靳起身走过去,安抚地在他肩头拍两下: 「英文不好可以学,到时候请最好的人来教。你们二老辛苦这么多年,也该享受生活,就算是我报答养育之恩。」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已离去。 没过多长时间,简氏集团和旗生发表联合声明,对近日流传的未经证实的指控进行澄清。同时,简氏公开披露一项已在去年完成的内部调查,并向证监会提交全部材料。证监会宣布不会就此事进行进一步调查。 消息流出,简氏集团股价稳步回升,形势有所缓和。 「小姐,芝加哥那边来了消息,会帮我们顺利谈下发展银行的合约。他们特意点明,赵明靳亲自关照过此事,资金问题不需要我们担心。」 赵明靳…… 简颂一边听电话,短暂陷入思索。 这次的危机虽算是摆平,但旗生元气大伤,让不久前刚遭遇高层变动的简氏雪上加霜。董事会不停催促她,要求新ceo尽快赴任,扭转局势。 想到这里,她对着电话道: 「告诉他,我晚上会和他一起吃饭。」 好不容易等来简颂的消息,不枉折腾了这么久,赵明靳欣然赴约。 他风度翩翩地替对方斟上无酒精的红酒: 「累不累?」 简颂看着他:「今天两个董事又打电话来催,是不是你向他们施压?」 赵明靳当然不承认:「怎么可能?我做事你是知道的,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她心里嘆气,半晌,才回答:
第64页 「手续都已经就绪,这周六你和我一起去洛杉矶。」 赵明靳的微笑挂在唇边:「没问题,我们干杯。」 聊到一半,简颂手机响。看见来电显示,她愣了下:他竟然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这种功败垂成的关头,不能节外生枝。她本想置之不理,电话那头的人倒是少见的耐心十足,令她吃饭的心思也走远。 手机仍震动个不停,终于引起赵明靳的关注,适宜提醒:「你有电话进来。」 没办法,她只能起身到休息室接电话。 电话那边,傅屿川的声音冷淡如常:「在吃饭?」 简颂有些分神。 上次吵架之后,他们多久没说过话了?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打来,他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等了半晌,她还是忍住,回答:「刚忙完。」 「和人有约?」 简颂按了按太阳穴,费力扯开话题:「你又想添什么乱?看看你干的好事,害我处理到现在才解决!」 他却轻笑,不以为意:「什么时候回香港,我让周峥去接你。」 「让他去忙。下周末我会过去。」 「这周为什么不行?」 对方的语气显然已经猜到。简颂按住太阳穴,那里轻轻地跳动: 「……周六我要去。」 「正好下周我到纽约出差,有什么事告诉我,我顺便帮你办。」 「……」 简颂眉心拧起,沉默。 再开口,她的语气些许不自然: 「我去参加新ceo的就任仪式。」 这回,对面久久没有声音。 这时休息室的门忽然打开,赵明靳微笑着出现在门口,敲敲门板提醒,声音同时传进听筒: 「怎么去了这么久?菜都要凉了。」 简颂转身打发掉他,电话里已经陷入低气压。 傅屿川的语气瞬间冷掉:「你明天就过来。」 她忍耐着没发火:「不行。」 他挑衅般,恶劣地反问:「你和赵明靳在一起,故意让我听到?」 「神经病!」简颂忍无可忍,他的胡搅蛮缠简直超出想像! 傅屿川的态度急遽降至冰点: 「简氏的融资案在我手里,我只给你一个周时间做决定。你执意让赵明靳做ceo,我会让银行方面撤资。」 「傅屿川!!你疯了?!这样下去简氏真的会完蛋!」 「那又怎么样?」他笑了一声,声音冷静得可怕。 没了简氏,赵明靳就没藉口再接近她,正中他下怀,免得夜长梦多。 「这是我爸爸一生的事业!你不在乎,不代表对我不重要!」简颂出离愤怒,几乎是低吼,「你既然离开,就不准再插手我的事!」 「那就乖乖听话,我可以让你留下简氏。」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告诉你,决不可能!!」 傅屿川的语气越来越冷:「我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很快就可以知道。简颂,下周一之前,我要听到你的答覆。」 电话紧接着被挂断,留下一阵忙音。 第33章 33 本来顺利进行的合约,突然被银行单方面叫停。 融资不畅,简氏几乎陷入僵局。 到了周五,傅屿川依旧没有收到简颂的消息。事情的进展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太了解简颂,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低头。 一周的时间,足够她四处碰壁。银行的人脉是他的,只要他不点头,现在的简氏没任何人能左右这桩合约。至于搬救兵,现在转投其他几大银行为时已晚,他们不可能给出太漂亮的数字。 等她看清现状,就会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只能由他决定。 但没来由的,他还是心神不宁,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脱离了控制。 他在害怕什么?简颂会离开他?还是,她会选择赵明靳?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早已察觉,她的软肋源自她太过爱他。正因如此,关键时刻,她总是比他先退步。 只可惜,牌桌上,一切不过是场只论筹码的赌局。谁先让步,谁就一败涂地。她的爱,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筹码。 用这种方式,他已经赢了十六年,这次又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是庄家,是胜利者,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价码,无条件享受她全部的爱。这种局势永远不会改变,他有十足的自信掌控全局,只是赵明靳,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威胁。 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赵明靳的所作所为,从开始便怀有目的接近她,背后一定有某种缘由,没人知道。所以,更不可能让他如愿留在她身边。 说到底,有什么好担心?傅屿川轻嘲。掌控权在他,无论如何,她只会属于他。 过程总是无关紧要,不管手段多危险,这场赌局中,只有他是最后的赢家。 到了下午,总裁室接到前台的电话,有客人来访。 傅屿川推开会客室的门,谢婉正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等他。 听见他进来,她转头,眸光里盈满怒意,开口便是质问:「你要取消和景明的合作?」 傅屿川坐到她对面,双腿交叠,耸耸肩,默认。 「是因为我?如果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我向你道歉,但你不能报復景明!」 见他不回答,她被惹恼,咬牙切齿道:「听到没有!」
第65页 他却蹙眉,眸子带点笑,近乎嘲弄的:「你的脾气怎么差这么多?」 谢婉冷笑:「你以为谁都像简颂一样惯着你?」 傅屿川习惯性地蹙起眉,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开口:「恆安的合作,解约方不是我。」 谢婉怔住,盯住他深不见底的眸,一时间难以揣摩其中的情绪。 冰块撞击发出清响,他看着杯底,心绪像是有些不宁:「这件事和我无关。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谢婉的目光这时落在他的领带,略微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的领带,是简颂送你的吗?」 傅屿川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有些意外地看她,没回答。 见他不说话,谢婉盯着那条领带,难以移开视线。 她是设计师,再清楚不过这条领带的来歷。 这个系列,是由一位殿堂级设计师打造,同定制者联名合作,只有十个名额。订做全程需由买家亲自参与,从选料,图案设计,样式制定,剪裁,刺绣,层层工艺,做工至少花费数月,堪称艺术品。 因为名额有限,她曾想送给顾景明一条,奔波了大半年,动用所有途径也没能如愿。 竟没想到,傅屿川会有它,还当成普通领带穿出来。 想到这里,谢婉抬起眼,对傅屿川说:「无论是谁送给你的……你对那个人一定很重要。」 傅屿川愣住。 谢婉起身离开,这时周峥敲门进来。 他抬头,周峥微微笑着说: 「简小姐来了。」 …… 简颂一看到傅屿川,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竟然把她当年送他的毕业礼物都穿出来! 她就是太容易心软,才会被他揪住弱点,每次吵架,都利用这种伎俩,要她妥协! 这次她没有让步,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休想再用这种事要挟我。我送你礼物,不是为了让你当成筹码!」 傅屿川收敛情绪,从沙发上站起来,冷着张脸:「那又怎么样?我有更好的筹码,你敢带他去洛杉矶,撤资公告现在就见报。」 简颂盛怒,看他的眼神再没有半星温柔:「你当简氏是什么,任你摆布的玩具吗?!」 「你为了赵明靳,和我吵架?」他盯住她的脸,眸中结起寒意,语气沉厉嘲弄。 「是你在无理取闹!!」 傅屿川不予理会,干脆转身走进内间办公室,反手正要关门,却被她拦下。 他想都没想甩开她的手:「如果你想保住简氏,我可以另开条件给你。」 「在你面前两条路:执意让赵明靳上任,简氏破产。或者,听我的,另选ceo,简氏维持现状。」 「现在,我可以给你第三条路。」 简颂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你又想干什么?!」 他指向桌上摆着的协议书: 「把这个签了。以后简氏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这次的危机,我会适当接管,将局面稳定下来,情况至少可以恢復到你爸爸去世前,几年之内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是什么?」 他笑,将它交到她手里:「你可以接受的条件。」 她低下头看,封面赫然印着一行标题: 股权转让协议。 右下角,傅屿川的姓名,已经签好。留给她的则是一处空白。 协议里註明,要她将董事会的一切权力让渡给他,同时由他指定某人,做未来简氏的ceo。 看清上面的条款,简颂浑身血液凝固,心里冰凉一片: 多么可笑……这样一份不平等条约,他竟还故作仁慈要她接受…… 他没有变过。永远都是这样冷血无情,永远只想要自己得到的,不在意她的想法,不顾她的感受。她怒极反笑: 「很好,傅屿川,永远都是你赢!」 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怒火窜起,几乎沖没理智: 「你千方百计阻挠赵明靳赴任,可你知不知道,董事会向我推荐的人选名单里,他只排在第二位,猜猜谁是第一个候选人?是你,傅屿川!!」 傅屿川的表情几乎一僵,肩膀微颤,很快却又恢復神色,冷静下来,反问:「那又怎么样?」 「我要一个心甘情愿签下这份协议的理由,傅屿川,请你告诉我,我们到底有没有未来?你不想为简氏工作,也不想和我结婚,却一次又一次要我认输,凭什么?!我等的已经够久了,你想让我签下这份协议,好!可以!兑现你的婚约!!」 他的瞳孔蓦然紧缩,深沉的眸底波澜暗涌。简颂紧紧盯住他,一字一顿: 「难道我为你牺牲的,还不够多吗?」 「这一次,我要你向我证明——傅屿川,如果你爱我,现在……向我求婚……」 许久,没有回答。 沉默良久,他突然轻笑:「这就是你想的新办法?」 「用赵明靳,要挟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他注视她,无比嘲弄道,「对你来说,除了接受我的条件,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的加价?」 简颂终于彻底失望: 「你根本什么也不愿意给我……」 他的爱太过奢侈,她永远也等不到。 整整十六年,她总以为自己看到未来,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日復一日努力,一直期盼某一天,他能够体会。
第66页 她欺骗自己他只是需要时间,再等等,她总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把那些他为她带来的感动记在心里,当作是他无言的承诺。 可他真的爱她吗? 简颂丧失了所有力气,慢慢地转身。 她忘了,这一切看在他眼里,太过理所当然。 这本就不会有结局。是她一直不明白。 傅屿川看着她转身,留给他的背影,冷然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他的心头忽然闪过一瞬难以压抑的不安,不由地脱口而出: 「颂颂。」 这次,她没有再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简颂没有签下那份协议,也没有让赵明靳去洛杉矶赴任。 她很清楚,如若她真的违背傅屿川的意愿,他不会轻易放过赵明靳,更不可能吝惜简氏。 得知消息,赵明靳没多说什么,反倒邀请她晚上去酒吧喝一杯。 她虽心情不佳,碍于面子,还是答应。 地址简颂很熟悉,旁边就是秦怡的诊所。去酒吧的路上,她望着车窗外,始终难以集中精力,脑海混沌一片。 她闭了闭眼睛,索性偏头不再看。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碰到什么东西。她愣了下,拿出来才发现是个深灰色的盒子。 打开盒子,原来是他的袖链。 接口处断开了,她却忘记去修。 她看了很久。 这是她送他的圣诞节礼物。 那是个难得团聚的圣诞,她,爸爸,傅屿川,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庆祝。 处处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正浓。炉火,圣诞树,烤火鸡,温暖热烈。她坐在桌前,听爸爸对傅屿川嘱託生意上的事。 爸爸正讲,最近一直有人以投资的名义打压零和,需要查清背后是谁。她向来不关心这些商业斗争,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要递给他。 礼物还没有交出去,这时她突然听到爸爸开口,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想早日把简氏交给你,你们的婚事该定了。」 她的动作瞬时一滞,随即勐地望过去看他。 傅屿川明显没在看她,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没问题。」 她呆呆地愣住,无暇反应,彻底沉浸在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喜悦中。 可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笑?讥讽的?嘲弄的? 她也不需要知道。 这一刻,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美式酒吧气氛活跃,不到晚上,已经有不少客人光顾。 头顶电视播着无趣的体育频道,橄榄球比赛。吧檯外摆着几张撞球桌,醉酒的客人们吵吵嚷嚷。 赵明靳带简颂找到偏僻处的位置,一隅安静的角落,随即到洗手间去接电话。 电话又是郑越行的秘书打来。得知他不能赴任的消息,对方耐心耗尽,几遍电话催促他解决,吵得他直烦。 好不容易挂掉电话,他抽完一根烟才回来,坐到简颂身边,叫了杯烈酒,又帮她点一杯无酒精饮料。 赵明靳察言观色,看出简颂的精神不太好,于是主动开口: 「听说傅屿川去了纽约?」 简颂凝视着面前的酒杯,点点头,没出声。 「问题这么严重?该不会是分手了?」 「……」 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他得到答案,满足地笑了,笑容无声而诡异。 他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肩头,好心安慰:「没什么大不了,这不是有我陪着你?」 简颂轻轻拂去肩上他的手,声音很低,嘆息一般:「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向你道歉。原本定好的事,没能兑现,很抱歉。」 「没关系,这个我理解。」赵明靳沉沉地笑,意味深长地道,「虽然去不了简氏和你共事……以后,我们总是可以做朋友。」 她抿唇,并不回应,表情温柔无奈。 一杯酒很快喝完,赵明靳抬手又要叫酒保。 「给我一杯。」简颂开口。 赵明靳也不拦她,替她叫了杯威士忌。 他从怀里抽出香菸,余光瞥视着她边掏出打火机,刚要点上,这时忽然察觉什么不对,勐地抬头,霎时看清酒保的脸—— 何文珍。 二人视线对上,何文珍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动作麻利地调酒。她的手激动得发抖,脸色几近不自然,连手里的杯具都握不稳。赵明靳下意识地看向简颂,她仍微低着头,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漫长的停顿后,他移开了视线,再度转向何文珍。 她的表情已经兴奋到近乎扭曲,间或紧张地抬眼,瞄向简颂,又极快地缩回。 赵明靳睨着她,深吸一口烟,盯着酒瓶里的液体哗啦啦地全灌进玻璃杯,混合在一起,搅匀成漂亮的颜色。 思索的片刻,两杯酒已经呈到檯面上。 他低低地笑一声,侧过脸,重新看简颂,仔细地端详,边将酒往她面前推去: 「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根钢笔吗?」 「有些东西,虽然漂亮,但终究不长久。你没有收,它就只配落得那种下场。」 见她满眼的不解,他并不解释,只是举起酒杯,同她轻轻碰杯,脸上带着笑容,似是嘆息: 「说好要去打高尔夫,一直没机会,实在可惜。我们干杯。」 …… 玻璃杯哐啷被打翻,吧檯上狼藉一片。
第67页 简颂倒在一片粘稠的液体里,瞳孔蓦然睁大,喉咙处像被什么堵住,她的肢体不自控地颤抖,接着吐出血来。赵明靳冷眼与她对视,抽着手里还剩的半根烟,烟圈缓缓地吐在她脸上。 周遭本就没什么人经过,偶尔有人望见他们的背影,只以为又是哪位顾客喝得不省人事。 等全抽完了,他才看着她,拿出电话,打给救护车。 「餵。」 「这里有人中毒了。麻烦你们派辆救护车过来。」 之后他抽了张纸巾,擦掉沾到的血,从座位上起身。 简颂感觉全身都在抽搐,她不受控制地反胃,呕出一大滩血。身体失去平衡,她用手勉力抓住台面边缘才没摔下去。 视线几乎涣散,她麻木地看着掌心刺目的血液,大脑反应迟缓,有叫嚷声在她身后响起,接着有人慌慌张张伸手过来扶她。 她隐约看到那个人手上的银色尾戒,接着什么都模煳了,什么都远去了,白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白得晃眼。 她忽然听到傅屿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像是从天外传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直到终于重新呈现在眼前,依旧还是那个嘈杂热闹的小酒馆。 …… 「颂颂。」 他扶她起来,在座位上坐好,将酒杯拿开:「怎么又喝酒了?」 听见他的声音,简颂温柔地笑起来:「在等你啊。」 「你怎么才来?」她扬起脸看他,语气却全然没有责备。 光线、噪点,白花花的刺眼,他的脸逆着光,背景音嘈杂遥远,听得不真切,仿佛与她无关。 服务生和客人陆续肆意笑闹,吵闹个不停,充盈在耳边,伴着清脆的玻璃杯撞击声。电视机不再放无趣的体育,转而播起股市新闻,屏幕上的波形线条跳动,触目惊心的红色,「滴滴滴」鸣叫不停。 赌桌上的男人刚赢了,对桌上的扑克牌大喊着:「再给我一针!」「快!别停别停!」「抓紧时间!快快!」 「等我很久?」傅屿川笑了,他的手轻轻拢过她额前的碎发。「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 一枚银色戒指被递到她面前。 她愣了愣。他的眼睛凝望着她: 「颂颂,嫁给我。」 简颂欣然笑了,朝他点头。 戒指戴至她手上,触感很凉。她却垂下眼帘,很久没有说话。 他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带我走吧,屿川。」她轻声道。「不管你在哪里。」 「只要是这样的你,永远爱着我。」 他充满怜惜地,亲吻她的额头:「现在走,会不会太早?」 可是很累。我不想再等了。 她低声请求。 光影远去,声音渐渐淡了。 以后,她一定会很幸运,有很多的人爱她。故事的结局总是那么圆满,她永远都会快乐。 第34章 34 那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香港正值闷热的季节, 男孩向来起得早,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福利院会有位大人物造访。 整理好最后的东西, 他抬起手腕, 盯着石英錶盘上的指针,等待它转动。 终于等到这一天。 他在这里已经待得太久, 迟迟没有人肯收养他,这回,总算尘埃落定。院长说,对方是某知名跨国企业的董事长,资产上亿美金,有个漂亮的女儿。 见过几次面,男人手里拿着他的测试报告,很满意。 即将迎来崭新的身份, 他难捺兴奋,心脏不能自抑地狂跳不已。 从今以后, 他不再是出身无名的孤儿, 而会成为选中的幸运儿,财富与名望加身的天之骄子。 只等几个小时后,最后的收养手续签署。 黑色轿车开进院子,院长忙不迭地上前迎接,热情握手,引对方进了活动教室。 教室里, 所有的小孩都停下动作, 抬头看他们。中年男人和蔼可亲,髮鬓早早生出白髮,远远地认出他, 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步伐沉稳,等待命运眷顾般,站到男人面前。 男人频频满意地点头,接着问了他不少问题,一旁的院长也时不时插话进来。见此情景,别的孩子们也想看热闹,凑上前去,围成一圈听院长和男人的对话。 就在这时,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哭声。 他勐地转头,透过窗户,望见长条凳上坐着的女孩。 她穿着条漂亮的红裙子,不知为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男人和院长都慌了阵脚,匆匆忙忙将她带进来哄劝。 她却不肯停。 最后,男人索性放弃,将她留在活动室,转身和院长去了外面。 现在,是个好机会。他凑上前,试图哄她。 昨天院长已经提醒过他,今天男人会带他的女儿过来,他必须开朗一些,试着多笑,和她好好相处,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阴沉寡言。 怎样才算开朗?他试着靠近,用笑容讨她欢心,尽最大努力,温柔地劝慰。 无济于事,她还是哭得厉害。 思虑片刻,他低下头,决定从手腕上摘下那串紫檀木的珠串。 这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什,也是他的全部身家。他摸着星星纹样的背后,不起眼的位置,刻着两个字:明、靳。
第68页 这是母亲为他取的名字,遗憾的是,没有姓氏。 从今以后,他会姓简,简明靳。现在他要用它,换取自己的前程。 然而,没等他将那串珠链递到她面前,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极为冷淡的: 「别哭了,再怎么哭,也没有人会理你。」 这话竟然奏效,她立刻停下不哭了。 他勐地转头,开口的是一个同龄的陌生男孩,刚来不到两个月,连名字都少有人知。听说周围有几个女孩暗恋他,但他似乎很讨厌和人太亲密,总是冷冷的,不怎么开口,像是懒得和所有人交谈。 虽然没打过几次照面,但他一直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善茬……谁知道这人犯了什么邪,今天偏偏说话了,还要破坏他的好事!他咬着牙,眼睛赤红,暗暗握紧拳头。 简颂瞪着那个陌生的男孩,对方更为不屑地回视。 在外面一直观察的简成鸿走进来,见此情形,觉得惊奇,仔仔细细打量他: 「叫什么名字?」 他耸肩,轻描淡写:「傅屿川。」 傅屿川。 日后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翻来覆去地咀嚼这个名字,直到齿间泛上腥甜的苦味,无边恨意与怒火掀起,侵蚀每一寸理智。 整整十六年,他眼睁睁看着别人风光无限,拥有着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而他只能被那对开餐馆的夫妇收养,过着最底层不像人的生活!他本不应该姓赵!简氏,还有简颂,都是他的东西,不过是被人夺走,迟早有一天,他要将这些统统拿回来! 他勤工俭学,付出比常人百倍的艰辛,如愿以偿考上港大,摆脱了姓赵的一家,又靠着何文珍的资助,顺利去了哈佛商学院深造。 这还远远不够,他已经损失了太多时间。还在哈佛念书时,某次他经过mit,偶然看到过简颂。教学楼下,她站在傅屿川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像在叮嘱什么,对方却无动于衷。 他看到她眼睛里的爱意,更加疯狂地燃起妒火:那个人凭什么不珍惜他得到的?明明堂而皇之地侵占着属于他的一切,享受着不必艰苦生存而轻易得来的条件,还要践踏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后来他成功地迈进cmt,坐上头把交椅,有了资本和实力,计划终于可以开始。他想方设法接近简颂,起初,不慎先被姓傅的察觉,三番五次打乱他的安排。直到简成鸿出了意外,他终于成功见到她。 她的变化真是大,比以前还更漂亮。她的声音,身上的淡香,还有那份惊讶的眼神……这一切早该归属于他,每每看着她,他几乎要不能自持地发抖,可在她面前,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再看看她毫不知情的样子,简直无辜得可恨!他失去了多少,统统都得偿还,他要纠正这个错误,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可惜,在简颂身上,他已经浪费了太久时间。既然她无法捨弃姓傅的,那么就只好忍痛割爱,他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能属于姓傅的。 这样想来,排除掉这个阻碍后,能够顺利拿回简氏,也未尝不可。 赵明靳打盹结束,睁开眼,香菸已经将烟尾烧焦,灼热的菸灰烫伤了手指。 他坐直身子,将残余的菸蒂按进菸灰缸,伸手去翻日历。 简颂失踪已有两月。 勉强称得上是失踪。他派人去查过,听说那辆救护车连医院都没驶到,便在桥上出了事故,被撞进黄浦江,车毁人亡。 这种手笔,不用猜也知道,只有那个老东西做得出。 日历上用红笔标记着一个日期,就在两个月后。 按照计划,到那时,简氏便会是他的。 赵明靳笑着弹掉手指上的菸灰,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待十六年。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庆祝?他要备上最好的酒,订上最好的酒店,所有人全都请来,听他们轮流恭喜他成为简氏的主人。 这两个月他几乎整夜睡不着觉,日夜颠倒地过,体重急剧下降,瘦得脱了形,除了太过兴奋,还能有什么理由好解释? 太阳穴昏昏沉沉,他紧皱着眉头用手按压,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头脑发聩。喉咙干得好似火烧,他倏地睁眼,这才发现,手指关节处竟被烫出一小块伤口,隐隐的作痛。 他盯着那块不起眼的伤口,久久没动,忽然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闷,像是被巨石紧紧压迫住胸口,逼得人头皮发麻。 脑海中竟闪过血泊里简颂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再度抽出一根烟,在盘旋升起的烟雾中,掩去了所有情绪。 纽约曼哈顿。 夜晚不眠不休,灯火通明的简氏集团大厦顶层,从会议室走出两个男人,穿行过走廊。到电梯间门口,leo抢先一步,按下电梯,门开,他请傅屿川先进去,继续道: 「这次华川集团的子公司没能在纽交所成功上市,内部一定会引起强烈反弹,人员也会有变动。这段时间,他们应该不会再找简氏的麻烦。」 电梯顺着玻璃外墙飞速下降,曼哈顿的夜色一览无遗。傅屿川神色未变,接着问:「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赵明靳最近私下频繁联络各大股东,看来已经等不及了,像是要有大动作。我邀请他来谈ceo任职的事,他很快上钩,同意见面……现在,只看您想给他开出怎样的条件。」
第69页 电梯已经下到一楼,傅屿川走出去,冷空气即刻裹挟着寒风扑面而来。 天气开始冷了。他停下脚步。 又到了该添衣服的季节。 门外等候着司机,他却站定,迟迟没有向前,忽而抬起头:茫茫夜色中,无数纷扬的雪花正无声地飘下,纽约悄然下起了第一场雪。 leo的声音传入耳中,有些迟疑的: 「对简氏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不过,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他没有理会,却伸出手,任凭雪花落下,在捻起的指尖短暂停留,慢慢消失在眼前。 「赵明靳在接触股东,简颂知道吗?」他忽然问。 leo愣住,迟迟反应过来: 「没有。从您来纽约开始,这两个月小姐一直没任何消息。」 他收回手,紧皱的眉心久未舒展,不自觉地泛上一层阴霾。 两个月,虽然不算长,按照她的脾气,已经算得上严重。上次他没去参加葬礼,也只冷战了一个月而已。 不过,她迟早会想清楚。 司机替他拉开车门,他向前走去,到了车旁,脚步顿住,想了想,吩咐道: 「开给赵明靳的条件,之后让周峥带给你。」 「好的。」 车子平稳地驶离,进入曼哈顿繁华的主干道。 漫天雪絮纷飞,街道两旁,奢侈品门店的巨幅商标灯光璀璨,橱窗里立着流光溢彩的圣诞雪松,林立的金融大厦如同高耸入云的怪物。 傅屿川坐在车内,望向正在播送的广告灯牌,画面红红绿绿,温情或热闹,无一例外地定格在「merry chirstmas」。 他怔了怔,自言自语地反问:「已经是圣诞了?」 坐在前座的周峥接话:「是啊,公司马上也该放假了。正好回了纽约,我想回家看看,顺便跟你请个年假。」 见傅屿川点头,周峥笑笑,接着问: 「傅总,你不需要休个假吗?毕竟是圣诞,忙了一整年,该和家人好好团聚,放松一下。」 家人?傅屿川将视线重新移向窗外。 落雪还在缓慢降下,他很久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茫茫无边夜色里,霓虹星星点点地闪烁。 过会儿,他开口: 「joshua的日程呢?」 「按照你的安排,我已经打听过各方面的消息,十二月没有演出活动,只看他本人的意思。」 「休假前最后一件事,你去查下他的电话。」 「只是电话吗?没问题。不过,听说他很难请,而且行踪不定。要想说动他,怕是会很难,这件事我没什么把握。」 傅屿川看着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缓缓开口: 「不用,电话我来打。」 第35章 35 临近圣诞节, 机场人潮涌动。 今晚便是平安夜,知名小提琴演奏家joshua受邀在上海私人宅邸举办私人音乐会,提前几周向极少量受邀宾客发送邀请函。 消息既出立刻引起震动,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全球各地的拥趸者挤破了头,只为得到入场的信函。 离演出开始还有一小时, 谢婉家的宴会厅已然衣香鬓影,门庭若市。 安静的休息室里,顾景明替傅屿川斟满一杯酒,见他捏着手机,频频抬起手腕看表,读懂他的心事: 「她还没到?」 傅屿川移开目光,脸色却不好。他拿起酒杯,又放下, 留意到顾景明手里那杯已经见了底,点了下下颌, 转移了话题: 「吵架了?」 顾景明尴尬一笑, 抬了下酒杯,表示默认。 「因为什么事?」 「一点小事。」顾景明边倒酒边道,「她也该独立些了,不能事事都依靠我。」 说完他品一口酒,却又嘆了气: 「但我总是下不了决心。」 「与其说是她需要我,其实我更需要她。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我见过的人很多, 只有她,这么干净,纯粹, 所以我宁愿将她保护得很好。想到她,不管在哪里,做了什么,我总是有家有归。」 顾景明低头盯着酒杯,似在自言自语: 「你能想像,没有她的生活吗?」 傅屿川喉结滚动,目光再次落在手机屏幕上,满满一排拨出去却无人接听的电话,不自觉地握紧酒杯,刚好外面有人敲门。他抬起视线,侍应生出现在门口,恭敬道: 「傅总,顾总,joshua到了,谢小姐正在外面迎接。」 顾景明示意:「我们马上就来。」 这时,傅屿川的手机终于响起。他起身去接,语气略显急促:「接到人了吗?」 对面,助理气喘吁吁:「傅总,今天还是没在机场见到人,刚刚查到了入境记录,确定没有简小姐的名字。」 傅屿川心头渐渐笼上不祥的预感,他强压住烦躁,挂掉电话转身,顾景明正站在门口等他:「他们都在等你。」 傅屿川简单颔首,走出房间,前去主厅。 门开,大厅里的人声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傅屿川无暇顾及,拨开人群,脚步匆匆。他径直走向场中央,站在中心望向四周,一寸一寸搜寻,不愿放过任何角落,所有人都好奇地跟着他的目光:他在找什么? 终于,他的视线锁定在一个男人身上—— 赵明靳!
第70页 赵明靳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他的目光,正亲密地同面前的女伴耳鬓厮磨,而她背对着他,身影被遮挡住。 傅屿川想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勐地用力扳过那个女人,看清她的脸。 不是简颂。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转瞬即逝,接着恢復陷入深潭般的黑,伸手揪住赵明靳衣领,瞳孔阴沉恐怖,逼问:「她在哪儿?」 赵明靳不紧不慢地,抖了抖衣领,从内袋掏出一支烟,慢吞吞地笑了: 「你总不能指望我带个死人过来吧?」 傅屿川思维前所未有的空白,反应不及,他怀疑自己的耳朵,迟缓地重复:「什么?」 颈间被逐渐勒紧,赵明靳低头瞅着被对方死死攥住的领带,面部因为缺氧而泛红,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表情趋近狰狞,却不见怒意,反倒嗤嗤地笑: 「有这么惊讶?都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她出了车祸,车毁人亡,尸体也没找到。」 气势强烈的压迫感震慑逼近,仿佛不准他再多说一个字。赵明靳觉得喉咙几乎都要被掐碎,仍挣扎着亮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一则报导: 高架桥上发生连环车祸,致两车坠江。 时间在两月前,刚好是她失联的那一周。 这一刻,傅屿川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目光几近茫然。他的身体僵滞,耳边嗡嗡作响,四肢麻木,全身血液逆流。 赵明靳使力掰开脖颈上的束缚,眼神洋洋得意,胜利者的口吻: 「顺便告诉你,我也是o型血。」 傅屿川的瞳孔勐地一跳,瞬间明白其中的含义。赵明靳却笑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 「姓傅的,看清楚了。」 照片上,是简成鸿,年幼的简颂和傅屿川。在他们身后,是福利院所有的孩子,而他,站在简成鸿身旁,虚伪地微笑。 这是当年简成鸿办完收养手续,在福利院和所有人的合照。他一直珍藏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天,他要告诉所有人,他不应该是被捨弃的选择,他们要为此后悔一辈子。 他做到了。 傅屿川暴怒,失控勐地抬起手臂,拳头挥出去,却被人半空中攫住。顾景明用力拽住他,低吼:「allen!!你冷静点!!!」 他的手紧握成拳,因激怒而颤抖,眼球布满血丝,眼神阴鸷地盯住对方片刻,突然勐地甩开手,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 全场宾客譁然,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开,上车,狠狠甩上车门。 室外温度极低,凛冽的寒气透过薄薄的挡风玻璃肆意侵袭,冷得直入骨髓。 他坐进车里,冷笑一声:这不可能。 赵明靳又在耍什么手段? 竟敢用这种巧合刺激他!他现在就得找到她,证明该死的赵明靳是一派胡言。 从别墅出来,傅屿川将跑车马力开到最高档,指针超出錶盘最大限度,他浑然不觉,双手麻木地紧握方向盘,以极度疯狂的速度飙驶在深夜高架桥上。 车开到楼下,他两步下车,直接砸门,直到里面有灯光亮起,接着是一串混乱的脚步声。 门打开,经纪人顶着黑眼圈,身着睡衣,连连打着哈欠,见到傅屿川这副模样,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傅屿川的眼神令人惊寒:「简颂在哪儿?」 经纪人傻了眼:「傅先生,不是前几天才说了吗?我最近休假,简小姐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情。」 他却像是没听到,再度重复一遍:「简颂在哪儿?」 「我不知……」 话被「砰」的一声巨响打断,玄关柜的玻璃裂纹支离破碎,经纪人吓得魂魄俱散,看清他鲜血淋漓的手捏紧成拳,黑夜中瞳孔反射出诡异的亮光。 傅屿川的眼神冷静克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信用卡。 他直直转身,回到车上,再度发动车子。 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需要用钱,只要查到她的帐户,就能知道她在哪儿。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只说一句便匆匆挂断:「在办公室等我。」 临近傍晚,市区飘起了雪。车子冒着风雪,不顾一切地急速飞驰。这段四十分钟的路程,实际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开近市中心,路面结了冰,轮胎止不住地打滑。眼前的建筑依旧亮着灯,在一片漆黑的大厦,反常地明亮。 道路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傅屿川踩下剎车,车子却失控滑出去,直直撞上消防栓,车身剧烈一震,整个车前盖变了形。 他索性不管,解开安全带,将几近报废的车子扔在原地,看也未看,径直迈开步子乘电梯上楼。 夜里被一通电话叫到公司的资产代理人严阵以待地恭候在门厅,如临大敌。 傅屿川不多解释,只是命令:「我要简颂这两个月所有帐户的支出明细。」 对方不敢怠慢,没用多久将她名下的资产清单列印出来,交到他面前。 帐面上的数字,除了固定的支出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消费记录。 傅屿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把甩开纸面: 「其他的东西呢?」 「全都在这里了。」 「简氏的股票数目是怎么回事?」 「这……」代理人犹豫了一秒,出声提醒,「简小姐不是早就将大部分的股份都送给您了吗?」
第71页 「什么?」 「半年前,简董事长去世时,她把遗产里应该继承的部分,包括简董事长名下所有的股份全都通过私下的变更协议在家族信託里转赠到您名下。所以,您现在应该是简氏真正的控制人。」 傅屿川的脸色愕然剧变,代理人很快读出他眼中的困惑,补充道: * 「简小姐说,希望用这种方式,补偿您当年的捐献手术。」 …… 补偿。 从公司出来,他的脚步踉跄,疲惫不堪,像被压垮般,丧失力气。 外面,雪仍在下。 站在旋转门前,看着玻璃映出浑浑噩噩的一张脸,傅屿川突然笑了。 他在做什么? 今晚发生的事太过荒谬,他不会相信。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别墅楼下。他望着里面漆黑一片,不敢下车,更不敢回家。 等待他的,是更漫长的夜。 零点一过,圣诞节到了。 夜灯依次亮起,傅屿川坐在车里,双目赤红,看着车窗外,一片黑沉沉的压抑凝重,不断飘雪。 他看到街道对面的长椅,坐着一个女孩,像在等人。 雪花轻轻飘落,积在她肩头。 她在等谁? 她要等的人,会不会来? 雪下得这么大,她会冷吗? 会不会有人姗姗来迟,向她伸出手,带她回家。 她的生日,他还没有陪她过。 她人生中唯一的21岁生日,他却错过了。那天他怎么能不下楼,去拥抱她? 今天是圣诞节,本该是和她一起度过的节日。 车门关上,他脚步虚浮地上楼,回到家,只感到一阵可怕的寂静。 她的房间没有亮灯。他的手放在门上,却没有勇气打开。 此刻他多希望下一秒,能看见她,安然无恙地熟睡在床上,或者抱怨他为什么要弄醒她。 门开,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铺得很平整,俨然很久没有人动过。 床头的位置,摆着一只熊,孤零零的被丢下。 那只熊,她去哪里,总是要带着它。 他伸手触碰,摸了摸,很柔软。 忽然,他想起那时看到她,葬礼上,她抱着那只熊,隐形般藏在角落里,被所有人忽略。 他走过去,递给她一杯水。 她说,都是因为你先招惹我,我的大熊走了,以后你要永远看见我。 好,我会永远看着你。 我会找到你。无论你藏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颂颂,我会接你回家。 第36章 36 回到香港, 应酬一个接一个的飞来,赵明靳两耳不闻,躲进了高尔夫球场, 整日不见外客。 秘书刚走进房间内, 便被桌上的光景吓了一跳:两小时前刚换过的菸灰缸,菸蒂再度满得溢了出来, 甚至掉到地上。 房间里乌烟瘴气,味道呛人,赵明靳浑然不觉地靠在沙发,盯着手里的照片。见秘书进来,他将照片收回外套口袋,不紧不慢地又点燃一根烟,星火光晦暗地闪动: 「什么事,说。」 秘书强忍住鼻腔的刺激, 麻利地凑过去收拾落在地上的菸蒂菸灰,一面快速地说明: 「赵总, leo来了, 合同里加了附加条款,要带给您过目。」 附加条款? 赵明靳眼半眯着,不屑地嗤笑。 他还能有什么路数? 胜利唾手可得。 距离他通知各董事简颂意外身亡已经过去一个月,董事会迟迟没有动静,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希望消息走漏。 当务之急是ceo尽快上任, 将局势稳定下来, 再慢慢向外界放出这一消息。 leo和那几个支持简家的董事,虽然担心他的势力过盛,不能完全倒向他这边, 可惜现在,放眼整个董事会,还能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如果他们一再犹豫不决,他将在下个月的股东大会上,公开宣布这一消息,到那时,就更由不得他们选择。 一个月的慎重考虑,还是leo先松了口,同意帮助他游说其他董事。 当然,少不了要提条件。 leo将一份ceo委任书推至他面前:「这是董事们一致协商后的最终决议,附加条款在这里,说服他们不是那么容易,我已经尽可能帮你争取最大利益。这样的情况,对我们两方都好。」 赵明靳将烟熄灭,坐正身体伸手去翻,没翻几页,便看出端倪,沉沉笑起来:「这种东西拿来让我签,和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合约附加条款註明,ceo必须任满十年,期间不得离职或跳槽,同时每年需进行一次营运衡量标准考核,而违约金近乎天价。 换言之,这份合约,要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财产全部抵押,一旦签下,没有中途抽身的机会。 leo不卑不亢,耐心十足地为他补充说明: 「董事们一致认为,出于集团长远发展的考虑,未来的ceo应谋求长期稳定的改善,尽量避免频繁换人。」 赵明靳掀起眼皮,盯着他淡淡问:「这件事姓傅的知道吗?」 leo轻轻勾唇:「会议当然全程保密。何况,上次他让我带给你的那版条款,你不是已经看过了么?条件和这份根本没有可比性。」 听他说完,赵明靳稍稍放下心,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合约。
第72页 leo笑了笑,继续道:「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这种问题不足挂齿。不过傅屿川当时给简氏带来的打击太大,董事们不是不相信你,这么做,只是稳妥起见。」 赵明靳凝视着那几页纸,沉默着思考。 竟然迫不及待要他签下这么长的任期,他们还真是破罐破摔,走投无路。 正合他的意。不出两年,他就能拿到董事会完全的控制权,到那时,简氏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并不排斥这样的赌局,尤其这个位置他本就觊觎已久,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良久,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皮笑肉不笑地对leo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事成之后,我们一起吃顿饭。」 说来也是可笑,简成鸿生前竟然拿这种人当作亲信。 签下委任书,赵明靳心情大好,送走leo,转身叫人将他的球桿拿来,要去外面活动。 秘书急急忙忙地从保管室取出球桿交给球童,又一路小跑着去安排人陪同,没等挑好人,便被球场经理拦下:「外面有人陪了,赵总点名,还是昨天的那位。」 秘书循着经理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到位俏丽佳人依偎在赵总身侧,心里难免犯嘀咕: 之前不到半天就得换一个,这个已经连着陪了三天,竟还没腻? 他顺势偷瞄几眼,从背影看过去,赵总已经形销骨立,同以前的形象大相迳庭,说是变了个人都不为过。 这段时间,赵总人简直像中了邪,生活黑白颠倒,日子混乱得只剩下烟还勉强称得上规律,送来的饭菜统统不合胃口,厨师开除了好几个,球场老闆因此被叫进去整整半小时,出来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看了都咋舌。 想到这里,秘书摇头晃脑地嘆气,推门跟着去了外面球场。 球场上,赵明靳正手把手地教怀里的名媛如何挥桿。名媛穿着一身完全不适合运动的嫣红性感长裙,婀娜着腰肢去勾他的脖颈: 「我穿这件,真的有那么好看?」 赵明靳瞅着她那身鲜艷的红裙,眼里不自觉地含了笑,温柔扶住她肩膀:「昨天叫你用的那瓶香,今天有没有擦?」 「哪一瓶?」名媛凑过去吻他的唇,轻言细语地调笑,「这支香是我早上自己挑的,喜欢吗?」 没成想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赵明靳瞬间翻了脸,眼色狠剜过去,勐地甩手将她摔到地上:「倒人胃口!」 佳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瘫坐在地面,表情异常不可思议地看他,恼羞成怒地骂:「你有病?!」 赵明靳不予理睬,转身抓起球桿继续动作,秘书见状忙上前将坐在地上的女人带走。 女人气愤地尖叫着离去,他面色阴沉,不言不语地对准球,正要挥桿击下,突然之间一阵没来由的头晕眼花袭来,他的浑身肌肉勐地打了个哆嗦,头脑昏涨欲裂,视线愈发模煳,最后竟然踉跄着后退险些跌倒。 球桿「哐啷」一声滚落在地,他扶着旁边的台面,勉强支撑住身体,冷汗时刻不停地往外沁,昏昏沉沉地想: 怎么回事?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个状态,他实在不对劲! 被无故甩了脸色的名媛小姐蹬着高跟鞋,怒气沖沖地下到停车场。 她的表情实在精彩,秘书一路在后尾随,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直到对方愤恨地摔门上车,升起车窗,他才如释重负地深唿一口气,转身的同时,目光从她的脸迅速掠过。 谁知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脸色顷刻煞白,如遭雷噼,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等回过神来,秘书惊骇连连,用手帕擦去额头密密麻麻冒出的汗: 这张脸……分明与简小姐有六七分的相似! 听闻面前的访客要见傅总,前台坐着的两位接待员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下眼色。 见此一幕,顾景明皱了下眉: 「傅屿川今天没来公司?」 平安夜之后,已经几个月不见他,免不了让人担心。最近恆安的事情太忙,今天他抽空到零和来,也是临时起意,没有预约。 听了他的话,接待员不自然地讪笑:「怎么可能,傅总现在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连周末都在。但他还在开会,请顾总您先到会客室稍等。」 顾景明跟随她走向会客室,看了眼手錶,想到刚刚的对话,不禁皱眉。 十七八个小时……他这样,真的没问题? 不过,他能这么快恢復过来,还有精力处理零和的工作,总归是件好事。 简颂出意外的事情,即便有人压着不说,消息也已经悄悄流传开。随着赵明靳宣布就任简氏ceo,简氏集团马上要在香港举行股东大会,届时外界必然能确认她的死讯。 至于傅屿川…… 想起那天他的当众失态,顾景明暗自嘆气,这件事恐怕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 接待室对面便是茶水间,里面三四个员工正在闲聊。大门敞开,零星只言片语飘入耳,顾景明脚步一顿,在门外驻足。 泡咖啡的水声沸腾着,与里面的热闹正应景。 「小艾,周特助还在休假?」 「是啊,听说下个周就回来了。老天保佑,终于有人能救救我们了,这几周的傅总简直是台工作机器!」 「听隔壁部门的人说,傅总昨天开会到半夜一点,凌晨四点还在办公室看公文,早上不到九点又叫人过去汇报……真是太吓人了!」
第73页 「这已经算好的了,你刚休假回来,不知道前几周,上至副总下至各部门的主管全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开除的开除,降薪的降薪,公司里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可怕?!傅总这是怎么了?」 「我也是才听说,好像是他女友出意外去世了……」 「嘘……这话千万不能被傅总听见!」 「我没说错啊,干嘛这么紧张?」 「呵,你知不知道《港星周刊》?那家知名八卦小报,靠卖流言赚噱头的,横行多少年了都没出事……因为说他女友在车祸里死了,上周整个报刊社被查封。」 「什么?!天哪……傅总是疯了不成?」 …… 听着隔间内议论纷纷,顾景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时,身上的手机响了。他回神,接起电话,是助理打来的: 「顾总,宏升的人突然联繫我,说要修改报价。他们给的价格很奇怪……」 顾景明隐隐的感到不太对劲,边听电话转身向外走。 恆安的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只好改天再来看他。 一周后。 香港简氏大厦,股东大会十一点召开。 不到九点,楼下熙熙攘攘堵了一堆媒体,对前来参加会议的股东围追堵截。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赵明靳刚迈下车,便被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事长已故的消息为什么迟迟没有对外公布?」 「接下来简氏内部的管理结构将如何变动,会不会影响未来简氏的发展?」 「不到一年内,简氏实际控制人相继意外身亡,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镁光灯闪个不停,赵明靳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不置一词,对涌过来的记者们视而不见,在保镖的保护下,踏入简氏大厦的正门。 leo带他到会议室门外,向他伸手:「会议不能带手机,请将外套暂时交由我保管。」 赵明靳脱下外套,迈步入内。 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赵明靳一现身,场内立刻响起今日最热烈的掌声。股东们彼此早已心照不宣,这位就是未来简氏集团的掌权者,当下的董事会,早已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抗衡。 十一点,会议正式开始,主持人开始致辞。 赵明靳姿态完全放松,听着公式化的开场词,目光停留在身旁空荡荡的董事长席位—— 那里静静放着一束白玫瑰。 主持人正在念准备好的悼词,内容稀松平常,隐隐的压抑沉闷。他盯着那束花,不自觉地出了神。 冗长的悼词终于念完,主持人递出话筒,要交给坐在副席位的赵明靳,见他维持着姿势没反应,尴尬地咳嗽两声提醒。 他这才迟迟回神,接过话筒,从座位上起身。 话题进入简氏的发展规划,气氛一扫方才的沉重。下面的股东集中起精神,对着投屏上的内容频频点头,目光中满是对这位新任总裁的厚望。 会议进行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赵明靳讲话的同时皱了眉,心情不怎么愉快,正要叫人去看,外面的骚动声却迅速平息下来。 随即是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会议室靠近。 下一秒,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男人久未现身,气势依旧锋利。他披着上衣,身材笔挺,神情淡漠。 满场譁然,股东们惊得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明靳的笑容干脆僵在脸上,手里的讲稿同时被捏了个粉碎。 傅屿川面无表情,眸色阴沉地扫视一圈,最后看见台上正中的空位子,径直走过去。 赵明靳想都没想,伸手一拦,压下极大的火气:「你到这里做什么?」 傅屿川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继续走向席位:「昨天临时召开董事会,从今天起,我来接任简氏集团的董事长。」 越过赵明靳,他走到座位面前,看见那束悼念的白玫瑰的瞬间,眼神陡然沉下去,周身散发出阴森威慑的气场。 他未多看一眼,径直将它扔去主持人怀里,动作暴戾:「滚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空气仿佛凝固,全场鸦雀无声。 赵明靳胸腔的怒火几乎要灼穿五脏六腑,他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东西一摔:「怎么可能?!没有我在就召开董事会,你哪里来的表决权?」 傅屿川视而不见,坐下手点着桌面:「我名下的持股超过董事会所有成员的总和,对集团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他跷起腿,眼眸黑得仿佛吞进所有光: 「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 「还有什么问题?」 …… 台下死气沉沉,谁都不敢出声。 傅屿川很满意,他不欲久留,站起来,迳自朝出口走去。离开会议室没几步,身后的大门骤然被打开,赵明靳的声音夹杂着暴涨的怒意: 「她怎么可能把简氏给你!!!」 傅屿川蓦地转身,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在她回来之前,这里全部由我接管。任何轻举妄动之前,想想你签下的合约,除非你想再尝尝身无分文的滋味!」 赵明靳气得发抖:「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回来?!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他却置若罔闻,眼神更为阴鸷:「你和郑越行联合设计她,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后永远都别想见她!」
第74页 听他提起她,赵明靳下意识去摸西装口袋的那张照片,勐然察觉到外套被收走,面孔微微扭曲。傅屿川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赵明靳无法自控地沖向他,却被旁边的保镖一左一右拦下。 傅屿川听到背后传来他疯狂的大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姓傅的,她已经死了!!!你不让我见她,没有任何人能再见她!!!」 身后的喧譁声渐渐消失,直至再也听不见。 …… 转眼又是几个月。 气温逐渐升高,香港的空气里散着一股难耐的燥热。 这段时间以来,股市大盘起起落落,简氏集团却异常稳定持续走高。谈及背后的原因,各家媒体总是心照不宣地避开话题。只是金融中心屹立的简氏大厦,似乎总有浓重阴云笼罩。 下班时间早已过去,从简氏大厦出来的白领们纷纷噤若寒蝉,不愿回头多看一眼,筋疲力尽地奔涌向停车场、地铁站。 人流已然散去。天边积压的雷云隐隐泛起银边,低闷轰鸣,空气潮湿欲雨。傅屿川迟迟开完会,从大厦出来,准备离开。 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跑车,他停下脚步。 驾驶室里的顾景明放下车窗,与他目光相接,平静地侧头: 「上车。」 傅屿川一顿,没动作:「你怎么来了?」 「今天有空,我送你。」 「……」 短暂僵持后,他耸耸肩,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门关上,电台里放送的财经新闻永远一成不变。低劣嘈杂的音乐插播进来,傅屿川皱眉,扭头看向窗外。 「这周末,和我一起打球吗?」顾景明关掉音响。 他不加思索地拒绝:「我很忙。」 「听说你这个月工作没停过,简氏和零和状况都不错,有必要这么拼命?」顾景明敲敲方向盘,不急于发动引擎,「能把赵明靳逼得累进医院,现在的香港还有哪个敢到你手下做事?」 傅屿川倒是无所谓,淡淡回:「习惯了。」 工作之外,他对寻常生活全然丧失兴趣,甚至记不起曾经有过什么爱好,似乎这本就是他二十几年以来的人生。 日子总是这样。 没有任何可以期盼,也没有任何值得期盼。 劝说无效,顾景明只好打开导航仪:「地址告诉我。」 「送我回零和。」 顾景明放在屏幕的手指一顿,反问:「你多久没回家了?」 傅屿川嘲弄般地笑笑: 「不关你的事。」 顾景明瞥一眼过去,隐隐察觉到什么,皱起眉。他迅疾伸手过去,毫不留情地抓住对方手腕,才发现:他的手腕不自控地一直颤抖,纵然被握紧,依然完全止不住。 手被他勐地弹开,撞得生痛。顾景明没有生气,只是收回手,平静地看他一眼:「已经多久了?」 傅屿川没回答。 他黑色的瞳孔最深处涣散无光,情绪尽失,藏着不可名状的茫然。 …… 沉默须臾,顾景明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发动车子,缓缓说: 「你需要好好休息了。」 第37章 37 顾景明亲自开车, 将傅屿川送回家,打电话给他的助理,吩咐不准他再留在公司工作。 数月以来连轴转的机器, 终于在这一刻, 被迫停下了。 而对傅屿川来说,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事情太难了。她的踪影无处不在, 时间却太过漫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生怕触及任一件,哪怕一瞬间都是难以承受。 简颂睡过的床,简颂躺过的沙发,简颂喜欢的电视节目,简颂想喝的饮料……所有这些,都是在提醒着他, 与他密不可分,空气一样的简颂, 连带着所有她曾经存在过的温度, 消失了。 他感觉冷,冷到酒精也无法阻挡分毫。啤酒一罐接一罐地打开,接着换成红酒,再到烈酒。空酒瓶堆满客厅的茶几,蔓延到地板,杂乱无章地四处滚落。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着, 只是冥冥之中他深信不疑, 这样就可以再见到她。 她会回来的。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会回来的。即使生气,即使争吵, 她总是不会狠心丢下他,他会紧紧抓住她,不要让时间再流逝,没有她在,他一秒都不想再度过。 可为什么她还不出现?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可能性以一万种方式疯狂攻击着钻进他的脑海,他用尽一切办法避免去想,沉溺在酒精里不敢面对,可那个答案还是在内心最深处折磨着他。 半年来,他试图从各种途径找到有关她的一丝消息,却总是失望,渐渐地似乎陷入无休无止的循环。这样日復一日的煎熬看起来永远不会结束,直到他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那场普通的赛马比赛。 他看到了julia。 那是简颂照料过的赛马。 她亲自将它养大,为它取名,亲手刷过它的毛,只要她在,那匹马驹的毛色总是最光滑。 她喜欢这匹马,问他可不可以不要送人。那时他还有机会答应,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可是太晚了。在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他做了错误的决定。 灭顶的窒息感漫上来,吞噬了最后的清醒和理智。酒精味瀰漫在胸腔里,带来剧烈的疼痛,他难以唿吸,仿佛看到人生在他面前一片片瓦解。
第75页 他紧紧闭上眼,身体却完全失去控制,陷进沙发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人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髮。 他微微睁眼。视线模煳不清,但他还是看到她了。 「颂颂。」 他急切地伸手去捉她,沙哑的嗓音无助中带点委屈:「他们都说你死了……」 他的手像是伸向漫无边际的虚空,什么也没能触碰到。 她却只是轻轻地摇头: 「不要再等我了,屿川。」 屿川。他浑浑噩噩地想,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这么叫他的人。 「留下来。」他执着地再次向她伸手,那是一个恳求的手势,「我会证明我爱你……」 很久之后,他的耳边响起她温柔的嘆息,飘散在空气里,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他颓败地垂下手。 幻觉怦然消散。他闭上眼睛,沉入了渺茫的黑暗。 …… 傅屿川重新醒来的时候,仍是深夜。 只是地点,变成了某间陌生的病房。 强烈的眩晕感冲击着大脑,他头疼得厉害,捏着太阳穴,试图回忆,思维却完全混乱。 已经过去多久了? 镇静剂已经起效,手臂不再发抖。他慢慢地坐起身,看清周围的环境,大概是香港的某家医院。时间已近深夜,窗外,维多利亚港漂亮的夜景霓虹闪烁。 喉咙间瀰漫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味,他低头看见手背上的输液管,勉力压下呕吐的冲动,从病床起身,按下唿叫铃。 很快有人进来。 他抬眼看过去,竟然是周峥。 傅屿川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眉头紧蹙:「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晚上急性胃出血……是我送你过来。」周峥见他醒了,赶紧上前扶住他,「我刚出差回来,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在公司,就去了你公寓,没想到……」 等不到他说完,傅屿川已经站起身,从椅子上抓起外套向外走,步伐虚浮混乱:「帮我查……郑越行的消息。」 不能浪费时间在这里。他要找郑越行那个老东西算帐,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正想离开,去路却被堵住。 「医生说至少还要观察一天,有什么事情交给我处理,」周峥语气无奈,不由分说将他按回病床上,「你需要休息。」 傅屿川听不进去,烦躁地甩脱他的桎梏,奈何身体尚处虚脱状态,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腹部接着袭来剧痛。 周峥递给他一杯水,看着他重新躺回床上,脸色苍白,额头沁出冷汗,不由得暗自嘆息,大感头痛: 「那起车祸的重新调查报告我已经收到了,很多细节无法印证,赵明靳很可能是故意刺激你……也许简小姐,还活着。」 傅屿川却没有反应。他疲惫地合上眼,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生息。 片刻后,一封信封被递到他面前。 周峥试图安抚他,解释:「我知道她名下的不动产,常住的酒店,包括出入境记录你这几个月都已经查过,没有任何线索……但你不妨看看这个。」 傅屿川睁开眼,死死盯住他。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手却没有动作,像是害怕接过般,逼问:「这是什么?」 「明天晚上,费城一场演出的门票。」周峥顿了顿,「你让我去查简小姐工作关系线索的时候,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就立刻想带回来给你。」 「演出的是简小姐在伯克利时的导师。这一场是小型私人告别演出,不对外售票,也没有任何宣传,只有亲朋好友才能受邀到场。我从内部拿到了资料,其中一个演出者身份不明。」 他说着,又递过去一份曲目单: 「如果她还活着,很可能会参加。你可以看一下这个……」 傅屿川的视线掠过,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那几首不常见的曲名—— 这几首曲子,顺序一致,他曾在家里,听到过她练习。 她还活着。 这一刻,傅屿川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从几秒大脑空白中回神,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低头看手錶,急匆匆地翻身下床:「替我安排飞机。」 傅屿川的手颤抖得厉害,根本看不清手錶上的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就出发去费城。」 「可医生说……」 他立刻打断:「医生可以随行,先上飞机。」 …… 十四个小时的越洋航班过后,航班抵达费城国际机场。 飞机上傅屿川全程挂着点滴,几乎没怎么睡。这几日以来连续的噩梦折磨,他宁愿自己保持清醒,也不愿再去重复那些可怕的梦。 来时机场调度紧张,飞机落地比预计的晚了两个小时。演出已经开始,傅屿川到了音乐厅门口,匆忙下车,车门来不及关,一路冲进去,在入口处被人拦下:「先生,演出已经开始,请您等候中场再进入。」 傅屿川见周峥已经跟上来,便甩开那人,迳自拉开门,硬闯进去。 大厅内漆黑一片,只剩昏暗的舞台光打在正中央,台上的演奏者正在演出,是个中年白人男性。 不是简颂。 傅屿川有一瞬的失望,瞳孔流露出沮丧,却暗暗握紧颤抖的拳头,依旧咬紧牙关向前走。
第76页 他从席位中间的通道走过,目光同时在人群中逡巡,没有找到简颂,一直继续向前,直到在第一排停下。 第一排的席位坐满了人,沉浸在表演中的观众们被打断,纷纷调过视线,向他投来。 傅屿川的视线却越过他们所有人,落在角落里——仅剩的空座位。 那个位置,简颂每次都会为他留下。 她一定就在这里!傅屿川霍地转身,一刻不停顿地推开通往后台的门。 门后的工作人员围上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拦住:「先生,这里不能进。」他仿佛没听到,继续向前走,更多工作人员围过来,试图拉住他,一番生拉硬扯,场面陷入混乱。 「你们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轻浮的语气属于某个男人,懒散中透着丝不愉快。 傅屿川转身,映入眼帘的先是金髮,不修边幅的西装,接着是那张令人反感至极的脸。 daniel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过度震惊地半张口,左手下意识地向身侧一挡。然而已经来不及,身侧的人慢慢转过头,与傅屿川目光相接—— 有一瞬间,傅屿川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简颂远远地望过来,凝视着他,眸光里盈着惊讶。 傅屿川的身体死死被定在原地,尖锐的耳鸣似要刺穿耳膜。他的眼睛一瞬不眨,生怕眼前只是幻觉,或是又一场会消散的梦。 简颂的眼神很意外,像是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脸上微微的讶异。 视线交汇的剎那,他的世界霎时安静下去。很久之后,他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通向舞台的门已经被打开,场内传来轰动的掌声,观众们翘首以盼,等待她的登台。 傅屿川茫然无措,面对她,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简颂却已经收回视线,拿着小提琴,走向舞台。 傅屿川勐地清醒过来,一步冲上去。daniel紧紧抓住他,力量却抵不过对方,几乎扭打起来,于是逼至他耳侧,厉声警告: 「你不想她因为你演出失利第二次,就安分等到表演结束!」 …… daniel重新回到音乐厅,在第一排仅剩的空位落座。身后,通往观众席的门缓缓合上。 表演正要开始,场内灯光再度调暗。想到傅屿川还在后台应付安保的盘问,daniel长舒一口气,没有半个小时,恐怕他不会轻易从麻烦中脱身。 台上,钢琴序奏恰好休止,无数目光汇聚。简颂面向观众席,抬起小提琴,拉响琴弦。 不需要等待了。也再没有不存在的花。观众席最前方,daniel正远远地朝她微笑。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整场演出结束。 演奏者们齐齐鞠躬谢幕,潮水般的掌声欢唿声不断涌向明亮的舞台。 daniel捧着花束上台,深深地拥抱她。 聚光灯照得刺眼。 简颂闭上眼睛,轻声附在他耳畔,有些不安: 「刚刚我好像又看到他了……在后台,我又看到幻觉了。」 「没关系,song。」daniel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而笃定,「你很快就可以忘掉他。 」 第38章 告别 「最近还有梦见他吗?」 数月前的某个早晨, 餐桌上,daniel突然毫无预兆地发问。 简颂一愣,手中敲焦糖布丁的动作随之停下。 片刻后, 她摇了摇头。 治疗初见成效, 她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幻觉,甚至梦里也不会再想起傅屿川。 「你做得很好。」daniel重新看向手中的报纸, 继续阅读方才的报导。 焦糖壳终于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简颂放下小勺,看着对方,抿了唇: 「圣诞节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怎么还穿着这条驯鹿围巾?」 「是为了庆祝你出院。」daniel露出一个笑容,顺便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她,「这个你该看看,是有关简氏的。」 最近的报导不算太平。一周前,香港几家报纸传出她死了的消息。看到那则报导时, 简颂仍住在费城的一家医院疗养。 那天她在酒吧被人下毒,碰巧daniel也在场。没想到撞见那一幕, 情况紧急, 他等不及救护车来,立刻带上现场可能的毒剂,开车带她去了就近的医院。 万幸,解毒过程很快,上消化道的出血并不算太严重。真正严重的,是后遗症使她出现的精神问题。中毒反应带来的冲击太大, 她的臆想症发作, 思维完全紊乱,每天挣扎在现实与幻觉中,整整一个月陷入混乱。 为此, daniel费心带她回到美国,休养的同时,也充当了她的心理医生。本以为有足够的缓冲时间,他想让简颂避开外界打扰,安静恢復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时几家媒体竟传出她去世的传闻。 起初看到时,简颂感到无比惊讶。事关简氏的大局,她一度犹豫是不是该出面澄清。不过风波只流传了没几天,接着便销声匿迹,像是被人刻意压下。 如今,距那则报导过去一个周,简颂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报纸,上面的报导是关于简氏的。 最近举行了股东大会,出乎意料的,简氏情况不错,ceo和董事长都有人来接替,集团平稳发展,状态很稳定。 看来她可以再多休息一阵了。 简颂将报纸折起来,放到一旁,再低头,焦糖布丁已经不翼而飞。
第77页 桌对面,daniel正享用着战利品,围巾上的红鼻子驯鹿表情得意,像在炫耀调虎离山的小计谋。 简颂瞪他一眼,将他手边那碟无端被嫌弃的姜糖饼干拿到自己面前。 「你的导师来了邮件。」daniel岔开话题。「过几个月,她就要退休了,打算举办一场小型的告别演出,邀请你到场。你要参加吗?」 简颂有些惊讶:「费舍尔教授?什么时候?」 「六个月后。」daniel的动作一顿,犹豫不决间,布丁滑稽地沾在脸颊上,「如果你没准备好,完全可以推掉。」 简颂明白他的忧虑,递给他纸巾,同时笑了笑:「别担心,我可以应付得来。」 这几个月,闲暇的时候她一直在练琴。少了外界干扰,她能全身心地投入演奏,动作更稳定,技巧也有了突破。 daniel看着她,眼中担忧不减:「你已经很久没有演出,上次的事情不怎么顺利。我担心你……又会想到他。」 这一回,简颂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向窗外。湖面上,几只天鹅沐浴着阳光轻盈地浮动,未融化的雪折射点点金光,映进她的眸子,晶莹地闪烁。 她总要学会告别。 此刻,台上,费舍尔教授的告别演出完美落幕。 daniel松开简颂,将花束留在她手中。简颂看着台下,想起刚刚在后台,见到傅屿川的那一幕。 聚光灯晃得让人微微失神。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花,许久后,轻轻地开口: 「我已经放下了。」 又一浪掌声涌上来。其他声音被尽数盖过,高亢的欢唿声淹没过舞台,在热烈的氛围中,久久地迴荡…… 观众散场。 灯光陆陆续续地暗了下去,音乐厅里一片沉寂,只剩窸窸窣窣的打扫声。 daniel回到后台,远远地便见暗处站着一个人影。他停下脚步。 「她在哪儿?」傅屿川的声音冷冷传来,尖锐地刺破浓重的黑暗。 短暂驻足后,daniel耸耸肩,继续走过去: 「她已经离开了。」 向前几步后,傅屿川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daniel的视线掠过他赤红的双目,留意到对方垂下的手颤抖不止,忽地笑了,表情满不在乎。 傅屿川握紧拳头,试图止住颤抖,他上前一步逼近daniel:「是你?」 难怪他找不到简颂的行踪,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个混帐动的手脚! 与对方的咬牙切齿相比,daniel表情平静,语气坦然: 「这也是她的意思。为了忘记你,她作出了很多努力。」 这一瞬间,傅屿川的表情变化可谓精彩。daniel饶有兴趣地观察片刻,直到对方的耐性濒临耗尽,才开腔道:「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那天的事,也许你还不知道:她被人下了毒,幸亏我赶到,才没有危及肝脏。」 daniel双臂抱起,斜靠在墙边,扯起嘴角:「你应该清楚,这对一个做过器官移植手术的人,是什么程度的伤害。当时如果没有我出现,谁知道她会怎么样?傅屿川,我知道你一直为当年的事记恨她,既然你曾后悔过救她,又何必再找她?」 黑暗里,傅屿川的身影孤高寂凉。后台微弱的光照在他沉默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晦暗不明,开口仍是熟悉的压迫感: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daniel冷眼看着他移向胃部紧按住的手,连同身体微微地颤动,仿佛随时会倒下。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脸惨白没有血色,憔悴得可怕。 他收回视线,突然抛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这十几年,你有见过她哭吗?」 傅屿川微微怔住,眸中闪过丝情绪。答案已然写在他脸上,daniel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流泪,是悲伤的一种表达方式。」 「不是所有人生来都完美无缺,就像有的人天生不能说话,也有人无法表达情绪。我天生就感知不到愤怒,这一点你也清楚。有时我会想,这是一种幸运,为此我少了很多烦恼。」 「虽然有时我很希望简颂可以像我一样,」他顿了顿,「但很可惜,她不属于这样幸运的个例。」 「她并不是感受不到悲伤,她只是选择把悲伤全部藏起来。过去你做了很多伤害她的事,她却全都不记得。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哭过:因为她有很严重的臆想症。」 「因为臆想症,她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的,也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冷血的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用尽所有可能的办法说服自己,欺骗自己不看到真相。」 「傅屿川,这半年离开了你,简颂的病情好了很多,几乎可以痊癒。现在,对她而言,你只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幻觉。如果你再接近她,她就被迫又要面对她不愿面对的真相和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很可能会因此再度崩溃。」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人要怎么挽回不存在的错误?」 对方的手无力地缓缓垂下。 「你不要再出现了。」daniel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 昏迷之间,傅屿川短暂地醒来过。 氧气面罩盖在脸上,他却仍感到难以唿吸。视线迷离之间,红色的救护车灯急促地闪烁不停,血液一样粘稠的红。周峥坐在他身边,冰冷的液体从手背流进去,冷得令人打战。
第78页 意识混沌不清,他不断地想起过去每一个与简颂有关的时刻,和那双他永远读不懂,看不穿的眼睛。 一切解不开的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的世界建立在无数个谎言之上,那是一座梦幻般美好的王国,在那里她拥有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终于有一天,她看清真相。就像被人抽去了基底樑柱,王国泡沫般粉碎,崩塌,支离瓦解,化为子虚乌有的粉尘,留下一座无人可以闯入的废墟。 什么都不復存在了。他是谎言本身,也是残忍摧毁这一切的人。从第一个被她构建起的幻象起始,他便不再是真实的。她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影子,他却与她眼中的那个人渐行渐远,最终走进阴影,落入茫茫人海。影子破灭了,他也不再是那个世界的守护者,不再是那个特殊的,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 傅屿川缓缓睁开眼。 窗外下起了雨。 雨水连绵不绝,悄无声息。 病房内黑暗静谧,囚笼一般,将他关在这里,彻底隔绝在狭小的世界里。 外面,是有她在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窗外。「penn medicine」的广告牌,在雨水的沖刷下,沉默地亮起。刺耳的警笛声拉响,在费城的上空迴荡不息。 推拉门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周峥打完电话进来,看了眼手錶,「你才睡了四个小时。」 傅屿川侧头,投去视线,缓缓撑起上身:「刚才怎么了?」 「你还没痊癒,又坐了长途飞机,刚刚昏倒在后台。」周峥收起电话,坐到病床旁,「医生说,这次你要等到康復才能出院。不然情况只会更严重。」 傅屿川没应答,只是沉默。 「刚刚顾总来了电话。他有很紧急的事情想和你聊,我还没有告诉他你已经离开香港。」见他默认,周峥继续说,「此外,郑越行已经察觉到有人在做空他的股票,新加坡那边也来了电话,需要今天下午六点之前回电。」 傅屿川压下头脑眩晕,淡淡答一句「知道了」,勉强稳住身体,伸手去拿床边的笔记本电脑。 周峥笑了笑,将电脑递过去: 「还有一件事,我查到简小姐在费城的住址了。」 他的动作忽地一滞,定在半空中。 …… 两周过去,几场降雨过后,费城的气温忽而转凉。 空气很冷。夜晚沉寂空旷,城市里飘散着淡淡的薄雾。 简颂练完琴,从柯蒂斯音乐学院出来,穿过rittenhouse广场,回到街对面的独栋别墅。 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她愣了愣,脚步顿住,停在不远处。 傅屿川远远地站在那里,同样注视着她。栗树的落叶堆积在他脚边,层层叠叠,衬得那道身影萧索颀长。 雾色黯淡。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感觉他的轮廓比之前瘦了很多。 简颂迟疑地向前一步,脚步犹豫地,再次停下来。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她还是开了口,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了。」 傅屿川与她对视,眼眸中似藏着深深的悲恸。他的喉结滚动一下,想张口,却说不出话。 简颂没有继续向前。 她知道,他很快又会消失。 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即将破灭的,不完整的泡沫。 这次又会持续多久? 一天?一小时?还是一分钟? 她望着他,眸光闪动,轻轻摇头: 「你离开吧,我什么都不欠你了。」 「没有你的日子,我再也不会害怕。」 傅屿川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许久之后,他的声音些许哽咽: 「我只想看看你。」 几米之外,简颂的身影暗沉模煳。她的目光穿过雾色,注视着他,一步也没有靠近。 他慢慢地蹲下去: 「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了这样的我。过去是我得到了太多,颂颂,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会成为你希望的那个人。」 已经过去的十七年,看起来她好像一直在他身边,同他形影相附,这却远远不是真相。 更多的时候,她独自行走在孤寂的世界里。 她会害怕吗? 他想要告诉她,剩下的路,再也不必独自前行,他会一直陪她走下去。 多远也没关系,他还有很漫长的人生,留在她身边。 这样的话,错过了开口的时机,便不再有回应。 雾色渐渐地淡了。 初秋凉风瑟瑟,街道上寂寥无人,那个幻影已经不復存在。 简颂站在夜色中,双手插在大衣兜里,久久地驻足。 风颳过,将又一场离别吹得无影无踪。落叶盘旋飘飞,带动湿润的空气,散向更远方。 她闭上眼睛,闻到空气中,弥留淡淡的香气。 那是只属于傅屿川的气息。 第39章 39 那之后, 傅屿川没有再出现。 新闻上说,他回到了香港。 最近简氏和零和都不算太平,需要人料理。华川集团突然疯了似的发动针对简氏的攻击, 导致短期内股价两次大跳水。所幸都被赵明靳拉了回来, 才没受到太大影响。
第79页 与此同时,香港还发生了另一桩轰动的新闻:恆安破产重组, 易主宏升集团。重组之后的恆安,将由零和科技的前任ceo兼创始人邵溱接管。 此事一出,大盘震盪,不仅牵动了零和的股价,连带着简氏集团也受到波及。宏升集团的霍老闆曾是赵明靳的心腹好友,这并非业内的什么秘密。而邵溱突然从澳洲回到香港,坐镇恆安,此事背后是谁牵线不言而喻。 港媒也频频爆出消息, 身兼零和、简氏董事长的傅屿川身体情况却不太乐观,不仅时常住院, 甚至接连缺席几次重要会议。邵溱和他本就势不两立, 再加赵明靳、宏升、华川,如今傅屿川四面受敌,处境艰难可见一斑。 新闻在电视上不间歇滚动播放,不容人忽略。 简颂心不在焉,叉子滞在半空,盘子里的草莓松饼已经凉透。 「song?」 daniel将一屉港式虾饺推到她面前, 拧起眉毛看她, 有些担忧。 简颂一怔,随即回神,笑笑: 「刚刚说到哪了?」 他双肘悠闲支在桌面, 喝了口咖啡:「过几天,我姐姐会来拜访,我可能需要抽空陪她。」 简颂点头:「你父母呢?还是老样子,不肯和你联络?」 「……」 daniel没回答这个问题,眉毛轻抬,伸手过去,将她脸上不慎沾到的奶油擦掉。 他的指尖微凉。阳光照在他金色的发间,令人分不清哪种颜色更耀眼。简颂愣怔片刻,回过神来,见他深邃的眸子里盪着一丝笑,直直盯着她。 她反射性地低头:盘子里只剩下松饼,不见草莓。 daniel正吞咽着草莓,声音含混不清:「下午一定要去打网球吗?」 简颂将一只虾饺放进盘子,笑了:「当然,谁叫你昨天打牌输给我?」 他满脸冤屈,忿忿不平地嘟囔:「你怎么会这么擅长德.州扑克?以前我可从没见你和别人玩过牌。」 「……」 这回轮到简颂没回答。 她手里的动作一停,看着面前晶莹的虾饺,再度心不在焉地,陷入沉默。 到了网球场,换好衣服,daniel的手机却响了。 他对简颂比了个手势,接起来,电话那边传来秦医生的声音焦急万分: 「大侄子,记得你上周帮我修改的那篇学术报告吗?十几页的那篇。我现在在会议上,电脑出了问题,再过半小时演讲就要开始了!」 音量不低,也被简颂听到。她抬起视线,daniel将电话稍稍拿离耳边,朝她无奈挤眉:「auntie的电话。」 简颂放下球拍:「你要回家吗?这里可以改天再来。」 daniel却笑着摇头,不怎么在意地耸肩:「给我十五分钟就好。」 说罢,他转身向外,对着电话里说:「拿好纸笔,我现在把内容复述一遍……」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daniel再度现身。此时,场地内却空无一人。 他愣了愣,心头涌上一瞬不安,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简颂刚好从休息室出来,看见他站在场地中央,表情不太自然,惊讶道:「怎么了?」 daniel转头看见她,松了口气,半开玩笑的口吻:「我还以为你不想等我,先离开了。」 她不禁笑了,走过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安全感?」 daniel只是笑笑。脑海中的往事一滑而过,他转过身,握着球拍回到位置。 球网前,简颂已经热完身。念在对手是daniel,她控制好力度,轻松发球出去。 起初,对方还能应对自如。可惜好景不长,网球运动消耗量大,对体力要求严苛,球场上很快响起daniel怨声载道的哀嚎。 随着七零八落的动作,网球四处弹飞,溃不成军。几回合下来,daniel体力不支,藉口逃跑。 不过一个小时而已。简颂笑着嘆气,望着他,十足的无奈。 看来今天只好放过他了。毕竟,网球上,能和她打成对手的,实在不多。 她盯着手里的那只网球,眼睛里的笑意渐而消淡,短暂地失神。 daniel去休息室换衣服。简颂坐在外面酒吧,阅读手机里的消息。 昨天短短一天时间,接连爆出有关简氏的新闻:傅屿川在会议上大发雷霆,当着所有高管的面和赵明靳激烈冲突,险些动手。 后面紧跟着一条,傅屿川午夜时分出了车祸,在医院急诊室,被人拍到,伤势不明。 身旁有人坐下,简颂目光盯着屏幕,习惯性地伸手出去,等半天,却没等到饮料,她愣住,抬起脸,这才反应过来是daniel。 daniel没注意她的动作,抬手叫酒保过来,顺便问道:「要喝点什么?」 她放下手机,轻轻摇头:「等下我去外面买瓶运动饮料。」 「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助理?以后陪你打网球。」daniel点完单,见她仍在走神,拿起面前的冰水尝了口,再推到她面前,「听说你突然辞退了经纪人,是不想再开演奏会了吗?」 简颂握住杯子,很久之后,缓缓开口:「我想去趟洛杉矶。」 daniel先是一愣,过会儿才反应过来,犹疑着问:「你确定?」 即使她不说,他也能看出近日她心事重重的原由: 简氏集团动盪不安,她想要出面,澄清自己死亡的谣言。 虽然她已经康復,但他还是免不了担忧:这个时候插手,虽然能减轻简氏的压力,同时却也意味着她要再度暴露在公共视野下。
第80页 上回她险些丧命,幕后主使不会善罢甘休。傅屿川回去这么久,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还活着,明显也是默认让她远离风暴中心,保护她的安全。 更何况,如果回到简氏工作,她恐怕很难再有时间练琴。这样做,无异于…… daniel稍一皱眉,简颂已经看穿他心里所想,抿唇,开口:「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总不能一昧逃避下去,这份责任,我也需要承担。」 她的眼神坚定,没有动摇。daniel忍不住轻声嘆息,苦笑一声,不再去想,拿起面前那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辛辣的滋味烫过舌尖,他伸手,揽过她肩膀: 「song,只要你开心……我会始终陪着你。」 两日后,简颂在洛杉矶召开记者会,发布公告,澄清自己死亡的不实传闻,同时宣布重新回归董事会的管理工作。 这之后,她将继续留在洛杉矶,处理相关事务。 消息绕过半个地球,传回香港时,正值深夜。 简氏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厚厚一叠文件被勐地撞翻掀向空中,被震碎的纸张雪花似的翻飞,残破不堪,横七竖八零落一地。 正准备敲门的赵明靳秘书立刻噤了声,里面紧接着传来癫狂的哈哈大笑,笑声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愤怒,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半小时后,远在洛杉矶出差的周峥接到来自香港的电话。 没聊几句,周峥放下电话,低声同身侧的人耳语。傅屿川听了很不耐烦:「这种事情也要问我?」 周峥替他关上车门,如实答覆电话那头赵明靳的秘书,绕到副驾驶一侧,坐进车里。 车子开动,电话里的胡搅蛮缠远远没有结束。 对方绕来绕去,通篇只有一个主题,周峥费劲应付,总算听出其意:赵明靳知道他们来了洛杉矶,在找藉口打探简颂的消息。 如此顿悟后,他想了想,回道:「傅总还在忙,如……」 「停车。」 身后传来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车子猝不及防地剎车,仓促停稳在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周峥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位置,距离要去的酒店还有很远。 听筒里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周峥稍微抬头,瞥见车窗外高耸入云的简氏总部大厦,恍然一愣,随即拿开电话。 他转头,试探性地询问后座的傅屿川: 「傅总,这个时间简小姐应该还在,要过去看看吗?」 傅屿川沉默地看着窗外,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高楼大厦的影子黯淡地映在他眼中,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瞳孔里似乎盛着浓重化不开的失落。 周峥久等一会儿,电话那头愈发聒噪,翻来覆去念着简颂的名字,骚扰个没完,听得人直头疼。 他举起手机正准备答覆,忽然听到傅屿川开口: 「电话给我。」 感到气压骤降,周峥回头瞥见他的表情,顿时心惊肉跳,迅速地将手机递出去。 他接过手机,手势示意,车子重新启动,没有再作停留。 电话那边的秘书丝毫没察觉到不对,依旧滔滔不绝。傅屿川索性按下按钮,隔板升上去的同时,极为不耐烦地开口:「给我接赵明靳。」 …… 到了酒店,方才车内的血雨腥风已经烟消云散。周峥大气不敢出,跟在傅屿川身后直达第70层,进入套间。 这次他们来洛杉矶办事,目的是来见郑越行的线人。 此人是郑家以前的司机,跟了郑越行很多年,几个月前因犯错被开除。郑家人把他送去了南美,周峥动用不少关系才把他找回来。 据他透露,一年前,是郑越行派人怂恿何文珍下毒,之后又安排人在高架桥上围追堵截,制造车祸。 种种手段,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兼併简氏集团。 「郑总有个私生子,前几年国外领回来的,据说混过黑帮,喜欢玩枪。他手下也和南美的军火贩子来往密切。」线人继续说,「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不可能轻易放过,以后保不齐还会发生什么。」 傅屿川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瞳光冷沉,酒杯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线人抬头与他对视一瞬,似乎被震慑,迅速挪开了视线:「能看出来,郑总十分恨姓简的,兼併的计划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 。听人说,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两人你死我活争斗了十几年,简成鸿似乎握有他的什么把柄,让郑总感觉很被羞辱。郑总一直强调,姓简的死了也不解恨,一定要简氏集团也完蛋才行。」 对方又陆续透露一些郑越行衣食住行方面的习惯,有些讨好的意味,但显然没有引起傅屿川更多的兴趣。他抬手点一点茶几上的支票,周峥立刻站起身派人送这位前司机出去。 二人走后,室内只剩一片静谧。傅屿川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悄无声息俯瞰着城市。 深仇大恨……他回味着这个词,忽而不屑嘲弄地笑了。 与房间内的寂静相比,外面倒是热闹非凡,这座繁华与罪恶并行的都市,无数拔地而起的建筑物将其割裂成两半,一半沐浴光明,一半浸没于阴影。此刻,城市上空无限迴响起尖锐的警笛声,数架警用直升飞机闪烁着指示灯,匆匆从低空掠过。 看方向,都是赶往同一个地点。
第81页 外面出了什么事?傅屿川皱眉,刚转过身,房门骤然被推开,周峥喘着粗气出现在门边。 他的脚步焦急不堪,称唿也顾不上:「简氏总部大厦附近发生枪击案。目前邻近街区被封锁疏散,枪手下落不明。」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静止。 秒针以万倍缓速向前推进了一格—— 等周峥再回神,房间里已经不见傅屿川的人影。 第40章 40 此刻, 简颂正和leo在简氏大厦对面喝下午茶。 热咖啡雾气裊裊,给寒凉的空气添了几分温度。 这条购物街,街上观光的游客行人多, 天气也不错, 他们没进到室内,随意找了个临街的座位, 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海岸线。 一阵微风拂过,leo拿起咖啡,见简颂打了个喷嚏,微笑道: 「天气转凉,小姐也要注意身体。」 简颂抬眸,轻笑点头。海鸥翩翩落在旁边的木桌上,探着脑袋张望,伺机偷走她手边的帕尼尼。 「leo, 你跟了我爸爸很多年。华川集团为什么这么针对我们?」 听到她开口,leo细细品了口咖啡, 思虑片刻, 说: 「董事长也没有对我说过。我猜,可能是早年的恩怨。」 「不过,现在连零和也牵扯进来了,倒是很让人意外。」 简颂闻言,陷入沉思。 正当她兀自思索时,耳边突然传来警笛声, 愈来愈响。几辆警车从她身旁唿啸而过, 警灯急促地闪烁。后面陆续又跟着四五辆,数量越来越多。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街道上的行人亦纷纷回头驻足, 像是没搞清楚状况。 几分钟后,人群开始向反方向涌动。前方不远处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拿着对讲机,一边拉出警戒线。 leo看了眼手錶上弹出的通知:「好像是隔壁那条街发生了持枪抢劫。」 桌上剩下半个帕尼尼已然神秘消失。简颂站起身,头顶刚好有直升飞机经过,带起阵阵寒风,引人瑟缩。 下午茶是临时起意,刚刚她从公司出来,忘记穿大衣,这会儿也有些冷了。 「回公司吧,我们走。」她对leo说。 话音刚刚落下,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剎车声。 简颂闻声转头,那辆横停在马路中央的车直直撞进视野。车上走下的身影无比熟悉,让她始料未及。 简颂的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他不要命似的拨开人群,逆着人流往警戒线内闯。周围几个警察掏出枪,大声警告,他却置若罔闻。 几乎是同一时间,低沉的枪声穿透数条空旷的街道,清晰地响起。 简颂的瞳孔剎那间勐地紧缩,尖叫: 「屿川!」 数条街道之外的海滩,惊飞海鸥一片,再度恢復平静。傅屿川愣了愣,缓缓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对上她满是惊恐的眼睛时,他竟然笑了。 身后的警察已经收起枪枝,他迳自转身,穿过街道向她走来。 简颂大脑嗡嗡作响,心脏剧烈颤动,无法思考,下一秒,感到自己被人牢牢抱入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双手臂结实有力,将她紧紧按向胸膛。她的脸贴着他温热的胸口,感到他下巴硬硬的胡茬蹭在头顶,缓神许久,终于清醒过来。 惊魂甫定,简颂又惊又怒,几乎瞬间推开他,他却加重力道,牢牢将她控制住,紧紧桎梏在怀中。 「跑什么?」他问。 他的唇极度冰凉,贴着她的额头,温柔地浅吻:「你没事就好。」 简颂挣扎着摆脱他的禁锢,朝他低吼: 「你不要命了?!!」 傅屿川松开手,忽视她眼中的怒意,视线却堂而皇之地扫过她身前:「冷不冷?」 简颂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很快开口:「在这里等我。」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转身,重新回到街对面,从车里取出一件她的外套。 简颂望着他远远地回来,捏紧拳头,眸光沉浮,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傅屿川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将外套披到她身上。 闻到他身上有清苦的药味,她的视线同时掠过他的手背,瞥见皮肤下整片的淤青,心不由一颤,喉咙似乎被堵住。 她偏过头,刻意避开他衬衫下隐约的血迹: 「你的伤口渗血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答,「前几天的车祸。」 「……」 「严重吗?」 「你在担心我?」他笑了。 她抿唇,抬起眸对上他的眼睛,摇头,干脆越过他要走。 这时胳膊被他一把拽住:「颂颂,别走。」 简颂顿住脚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傅屿川的黑眸盯着她,紧紧抓住她不放:「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她没犹豫地拒绝:「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他却不肯放手。 僵持不下,简颂有些恼了:「为什么还不走?」 「……」 许久,他的喉结滚动几下,眼睛潮红:「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她定定地看了很久,反问: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他不回答,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眼神黯然无措。
第82页 简颂深深吸气,积攒的怒火窜起: 「傅屿川,我们已经完蛋了!!下次你再做这种出格的事情,随意丢掉性命也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因为你,我已经受够折磨了!」 「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关心你的事?!解决简氏的危机,是我的责任,不是为了帮你!我已经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也不会再浪费时间无谓地等待,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垂眸看着她,情绪深藏在眼眸中,一言不发。 「我给过你机会。」 说着,她的声音颤抖不止:「在我想要你的答案的时候,是你不肯做出选择。现在我只想要忘掉你,你却一次又一次的,闯入我的生活。」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私?」 他终于松开手。 面对她的质问,傅屿川始终没有反驳,只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她:「这个……我想要送给你。」 简颂低下头,看到信笺上的内容。 这是一张血统证书,地址来自好莱坞的马场。她将它打开,上面清晰印着马匹的名字: 「julia」。 归属人一栏,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 傅屿川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我把它安置在好莱坞,你随时可以去看它。以后,你再也不需要为我放弃任何事了。」 …… 泪珠缓缓地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清晰的两道泪痕,轻而易举刺痛他双目。 她抬起眼睛,长睫柔软,挂着水珠。 他听到她问:「为什么那样对我?」 十七年过去了。 「我以为你爱我……」 于她而言,漫长的,等待的十七年。 所有的委屈,心酸,都在此刻的泣不成声里,静默地爆发。 平生唯一一次,傅屿川没有办法回答。 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流泪,他被这一幕击溃得体无完肤,只能轻轻揽过她肩头,将她拥入怀中:「都是我的错……」 「是我自私,固执,狂妄自大……口口声声说着不想成为商人,痛恨利益交换的法则,可到最后,我却始终是最冷血的那个人。」 「在那个冰冷的,利益世界里,二十年以来,从没有人垂怜过这样的我。」 他轻轻刮去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得难以唿吸: 「只有你看到了我,找到了我,无所求地爱我。」 「一直以来,都是我……离不开你。」 「所以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 简颂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没有任何回应。 …… 韩式烤肉店。 年轻的女人推门而入,远远望见沙发上等得几乎快要睡着的金髮男人,微微一笑。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怎么,熬夜了?」 美梦被人惊扰,daniel醒过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rach,路上堵车了?」 她收起沙发上被他乱放的围巾,一边坐到他对面,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又买了这么多围巾?」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捏我的鼻子……痛痛痛!」 烤肉滋啦啦地响,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daniel十分绅士地将烤盘上的五花肉夹进自己碗中。rachel动听的声音传到耳边,语气不满轻佻: 「去年圣诞节你没回家,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生气吗?」 他丝毫察觉不到她数落中的微愠,坦然地耸肩: 「我需要照顾一个朋友。」 「可这已经是你们断绝往来的第六年了。」rachel蹙眉,盯着面前令她捉摸不透的弟弟,「你等了这么久,甚至考了心理医师的执照,才终于换来一个和解的机会。因为听说你会回去,他们在最好的餐厅定了位置,以为能和你好好谈谈……结果,你却没出现。」 daniel只顾吞咽着香嫩多汁的炭烤肉,并没有解释。 见他熟练地用筷子给烤盘上的薄切肉翻面,态度轻浮满不在乎,他的姐姐嘆息着摇头,将一张名片推给他: 「这本来是爸爸为你准备的,他对你很失望……」 名片上,印刻着烫银的字母:daniel finch。 背景花纹繁复,包括着一枚燕雀形状的家徽,是finch家族世世代代传承的象徵。 「你不能总是这么薄情,毕竟……你的手!」姐姐猝不及防地惊唿一声,慌乱中将他的手从烤盘上拨开,肉焦的味道很快扩散开来。 daniel收回手,瞳孔里尽是漠然,没有一丝波动。他用湿巾擦了擦烫伤的部位,目光掠过那张名片,轻快地笑了: 他的家族姓氏是finch,确切的含义,是「雀鸟」。 雀鸟是自由的。他就像这个名字,手里握着一片森林,永不会为谁而停留。 寻常的枯燥生活使他厌烦,他不能理解长辈们对他离经叛道的愤怒,只是离巢太久,总有那样的时刻会怀念家的感觉。 正因如此,他做出尝试,为了满足长辈们对他的期望,考取了医师执照。 迈出这一步不久,去年冬天,他收到了久未谋面的家人寄来的圣诞贺卡。本想回上海和秦怡道个别,没想到他却在那间酒吧里,撞到了不慎中毒的简颂。 daniel思绪顿住,收回视线。他指了指面前炙热的烤盘,对着姐姐说: 「可是rach,他们要我回去做什么呢?你心知肚明,他们给过我的温暖,甚至还没有这个火炉来得多。」
第83页 「或许我是薄情寡义,无法察觉到别人的愤怒,但我分得清什么是热的,什么是冷的。」 他的话说完,擦了擦手,起身去结帐。 rachel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渐渐移向沙发上乱堆的围巾。 她的目光盯住围巾的尾端: 每一条上面竟然都绣着一只小小的雀。 她微微愣怔,伸手翻出其中一条,才看清楚那个纹样:这并非finch的家徽,而是一只鸟雀张开喉咙,在歌唱。 张开的鸟喙旁边,用金丝线绣着的字母,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那是一枚金色的,「song」。 第41章 41 daniel自视甚高, 只相信客观存在的东西。 这在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庭里,是不能容忍的致命缺陷。 不过daniel不在乎,他向来都是打破规则的那个人, 这一点从小便开始显形。 他鬼使神差地在礼拜日跑进天主教会, 当众质疑上帝的存在,结果被警察送回了家。 他公然拆穿试图在深夜往圣诞袜子里塞礼物的父母, 这一幕成为了兄弟姐妹们弥久不散的童年阴影。 他不相信圣诞老人,不相信童话故事,也从没有过任何愿望。因为无法感知愤怒,他时常感到困惑,不明白人们为何咒骂他,还在背地里称唿他「finch家族的小魔鬼」。 爱和信仰是不存在的。 或许,他这样想。 在他九岁那年,父母把他扔给秦怡。从此他成了那个被遗弃的小孩。 在秦怡身边, 生活轻松了许多。 靠着惊人的天赋和乖戾的性格,他成了同龄人眼中的明星, 老师们的眼中钉。 世界是广阔的, 也是新奇的。可他认知事物的速度太快,普通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就如同慢速一百倍的电影,他不能忍受,难以付出耐心。无聊的学校生活既然不能满足,他便开始频繁出入秦怡的诊疗室, 在那里他遇到了简颂。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竟然相信熊会说话? 「熊不会说话。」他不客气地戳穿她。 像是心虚,他立刻又补充道: 「所以就算我撕坏了你的玩具,它也不会痛。」 简颂气急败坏, 作势要打他,却被daniel一句话迅速制止:「作为小小的补偿,周末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电影。」 她果然拿他没辙。 daniel得意洋洋:他向来人气高。他知道,她很羡慕这一点。 然而,人气高带来的坏处很快显现:邀约太多,实在让人难以抉择。没过几天,几个同学约他去看棒球比赛,他不假思索地答应,放了简颂的鸽子。 这之后,连续三个星期,简颂再也没理过他。 圣诞节很快到了,学校放假,他的朋友们都回了家,生活顿时冷清下来。秦怡的诊所也休了假,久等不到他家里人的电话,秦怡主动打电话过去,最终得到的答覆是:他们同意他回去过圣诞——前提是,他必须每天去教堂祷告。 听到这个要求,daniel嗤之以鼻,他才没有愿望,为什么要祷告? 就这样,这个圣诞,他独自留在天寒地冻。 平安夜快要到来,寒流将至,新闻上说会有罕见的降雪。沿街商铺纷纷闭店停业,夜幕降临,黑漆漆的街道阴森又冷清。 气温冷极了。daniel在秦怡的诊所楼下踢着石子,悻悻然地想。 今晚他无处可去。一会儿秦医生下班后,就要把他送到一个朋友家寄宿。这之后,她要回到中国和家人团聚,一起度过圣诞。 人们常说,孤独的人总是用热闹掩饰内心的恐惧。 他不孤独,他只是寂寞。 诊所的灯熄灭了。 最后一个客人刚刚结束诊疗,有下楼的脚步声传来。 寒风中,他抬起头,竟然看到从里面出来的简颂。 她依旧抱着那只熊。它的耳朵已经被人缝好。 寒风瑟瑟,空气湿得快要下雪。冷风颳在他脸上,利刃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不动,仍没有主动开口。 daniel低下头,继续踢着石子。他想,现在他这个样子,一定惨兮兮的。 感到有人靠近,他的动作不自然地滞住。 来不及反应,一条围巾轻轻地绕上了他的脖颈,不带热度,却很温暖。 他惊愕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简颂抿了唇,怀里的熊脖子上缺失了一条围巾。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daniel摸着脖子上的围巾,轻轻抬起头。 汽车广播正吵闹着报导洛杉矶郡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声音掠过他耳边,夹杂在风中四散开去。 橘红的路灯下,雪花正纷飞而下,映进他的眼睛,留下热度,正如他将以这种方式,永恆地记住这个冬夜。 受到好朋友的邀请,秦怡今天到洛杉矶当地中学访问,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刚过十点,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正在教室前方做宣讲的秦怡一愣,转头看见出现门口的daniel,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听说他的姐姐这几天还在美国东部拜访,这个时间,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洛杉矶。 daniel无辜地摊手:「姐姐说她想一个人到处转转,我就提前走了。」 说完他朝教室里的孩子们俏皮地眨眨眼,招了招手。jsg
第84页 秦怡轻咳一声,向学生们致歉,推着他离开教室,边问: 「没去找简颂?」 他的手放在唇间比了比,浅色睫毛下的眸中有光跳动: 「嘘,我还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 自从上次她宣布重回简氏工作后,便一直留在这边,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能见面。 秦怡看一眼手錶: 「听说她最近好像很忙,你要不然……」 「没关系,我早上去过她公司,四点她会下班的。」 听他这么说,秦怡「哼哼」两句,戳戳他的脑门: 「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先想着她,还把不把我这个姑妈放在眼里了?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替我问声好。」 daniel微微笑着,指指她的口袋:「我正要去看她,是来借车的。」 车钥匙撞在一起,金属质地叮叮噹噹地响。 看着daniel心满意足离开,背对着朝她招了招手,秦怡无奈地耸耸肩,转身重新回到教室。 大大小小会议接连不断,简颂早上八点到公司,本想抽时间练会琴,结果忙到下午四点才出会议室。 「小姐,楼下有人等你。」回到办公室,leo匆匆挂断电话,迎上来,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外套,替她穿上。 简颂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楼层太高,什么也没看到: 「他什么时候来的?」 「十一点左右……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 穿好衣服,她匆匆下楼。 流线型的红色法拉利,丝毫不低调地停在门口。 daniel难得穿了正装,斜倚着车身,将墨镜一抬,笑得开怀: 「song,我来接你。」 难为他等了这么久,简颂略感歉意,笑一笑,拥抱他,替他理了理衬衫的褶皱: 「去哪里?」 「等等你会知道的。」他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躬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车开向malibu海滩,daniel带她来的是当地一家有名的海鲜餐厅。 之所以有名,不完全在菜餚,更在于视野绝佳的海景。 晚风悠缓吹过,海浪声潺潺,炉火温吞,简颂跟着daniel踏过柚木地板,来到户外的日式禅意花园,在这里落座。落日的余晖一点点褪去,此刻,开阔壮丽的海平面尽收眼底。 「听说你前几天碰到了傅屿川。」daniel亲自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烛光映进杯底淡金的龙舌兰酒,「他有再来找你吗?」 简颂摇头,同他轻轻碰杯:「我最近很忙。再说,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daniel满意颔首,岔开话题,指了指海面:「一会儿会有海上烟花秀,据说不错。」 简颂刚刚拆掉一只阿拉斯加帝王蟹腿,亦看向夜幕下蔚蓝的海面,繁星洒满平静的海波。 「听说宏升和华川都很难对付,你还好吗?」他问。 她收回视线,点头:「只可惜,工作上的事太难抽身,没有什么时间练琴。」 想到这里,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短暂沉默后,换个话题:「你呢?和你姐姐见面开心吗?」 daniel正品尝着蟹腿,很快答道:「还是老样子。」 简颂重新拆掉一只帝王蟹腿,轻轻笑了:「秦医生呢?她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愣了愣,手里的动作停下。 餐厅里的灯光暗下去,快到八点,很快就是焰火燃放的时刻。对面,简颂将一份礼物递过来: 「抱歉,今天太忙,没来得及给你。生日快乐。」 daniel迟迟未接,惊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侍者刚好端上新鲜的法式千层蛋糕,插着二十五支蜡烛。 看到他这副样子,简颂反倒笑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记得?」 他的表情少有的尴尬,半晌,结结巴巴地开口:「当然……不是。」 难得见他这么窘迫,简颂抿唇,眸子里带点笑意,她将礼物推过去,指指蛋糕: 「该许愿了。」 仓皇之间,他低下头,从酒杯里看到自己微醺的脸,和她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有时会有很多他也猜不透的事。 他想,她就是其中一件。 星火在这一瞬间从海平面上冉冉燃起。火光擦亮天际,童话里的孩子正屏息等待愿望降临。 主啊。daniel面对烛光,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突然有了愿望。 如果祈祷有用…… 请你,让她停留在我身边吧。 …… 香港,简氏旗下某家酒店。 傅屿川迈进酒店大堂,里面的人全都停下动作,微低头,毕恭毕敬地打招唿:「董事长。」 值班的经理立刻迎上来,领他去专用电梯,傅屿川看了眼手錶: 「人在哪?」 「已经在上面了,半小时前到的。」 电梯停在七十几层的套房。 经理率先一步,已经替他打开房门。 吧檯里站着的男人正往杯里倒酒,听见响动,不经意地抬眼一望,见到傅屿川出现,脸色顿时翻然大变。 相较之下,沙发上的赵明靳倒是表情泰然,不怎么意外。他悠闲地跷着腿,半是玩笑半是戏弄地开口: 「阿诚,你的酒要洒了。」 霍家诚愤怒至极,将高脚杯重重拍到桌面上:「你出卖我?!」
第85页 他的宏升自从收购恆安后便被零和步步紧逼,今天他在这里约赵明靳私下见面,避人耳目,为的就是商议对策,扳倒傅屿川。想不到这个王八蛋竟然将他给卖了! 赵明靳一手夹着烟,姿态放松地靠着沙发,笑容愉悦: 「怎么能叫出卖?」 他伸手弹弹菸灰:「阿诚,你背着我勾结郑越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傅屿川已经坐到沙发上,面色冷淡,黑眸漠然,天然带着压迫感极强的危险气息,他看了眼霍家诚,指指对面的位置:「坐。」 霍家诚站着没动,调整情绪,平息了脸色,深唿一口气: 「既然傅总今天亲自来一趟,那我就快话直说。宏升集团家大业大,几十年的产业,在香港也算是无人出其右。得罪了霍家,对你没好处!」 傅屿川浮现一丝讥讽的冷笑,他伸手过去,拿起桌上的酒杯,不急不缓地开口: 「从你开始打恆安的主意开始,这一年宏升集团的股价上涨近百分之五十,你就没想过原因?」 霍家诚动作明显僵硬,额侧的青筋毕现,眼角殷红,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 傅屿川语气平静: 「现在我手里持有宏升百分之十四的股票,已经向证监会报备,消息明天就会放出来。」 他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淡然,冷汗却密密麻麻地从霍家诚背后冒出,很快湿透了里外的衬衫。 如果傅屿川所言非虚,后果不堪设想。他心里清楚,霍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宏升的股权分散在几十人手里,没有一人能超过这个数字,何况现在以他目前的资金实力,远远不能和简氏集团抗衡。 见他这副样子,傅屿川轻笑: 「华川集团拿你做挡箭牌,你倒没给自己留后路。回去告诉郑越行,让他亲自来见我。」 …… 霍家诚急匆匆地去确认情况,踉踉跄跄地走了。 傅屿川喝光了杯中的酒,起身准备离开。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赵明靳这时突然开口,盯着他的背影,声音阴郁低沉: 「这个忙我不是白帮你。姓傅的,我要知道她的消息。」 傅屿川的身影一顿,停在门前,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推开。 片刻后,他顿了顿,不带情绪地淡淡道: 「她很好。」 说完,门重重合上。 回到车上。 下个会议五十分钟后开始,有短暂的时间可以休息。车上放着的助眠药物已经见底,傅屿川按了下眉心,想到简颂,又想起赵明靳的话,眉心不由再度拧起。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见到她在流泪。 她说……她已经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了…… 以后他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需要时间,冷静…… 一串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思绪。 傅屿川勐地睁开眼。 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他伸手捻起,看着指腹上的湿润,微微恍神。 电话铃仍响个不停。 他迟迟回神,拿出手机接起: 「什么事?」 电话那边,周峥的声音响起: 「傅总,刚刚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说是需要通知你,有位姓林的女士,去世了。」 第42章 42 下雨了。 雨幕静默昏暗, 将洛杉矶的夜色映得更深。 傍晚时分,天色青黑,乌云集聚在一起。雨水源源不断, 混入泥泞, 流进下水道。 简颂的别墅亮着灯,温暖安宁。昏暗的雨幕中, 灯光晕出模煳的轮廓,明明灭灭。 门铃轻轻响了一声,混着雨声,不甚清晰。 傅屿川站在大门前,浑身被雨淋透,样子狼狈失落。他的手放在门铃上,停留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第二次。 外面的灯亮着, 却无人开门。 傅屿川额头抵住门,声音极轻的, 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我母亲去世了。」 等了很久, 门内仍没有动静。 雨水密集冰冷,一刻不停歇地砸在他身上,稠密的雨珠不断顺着脸颊、下颌和脖颈淌下,浸透衬衣,刺骨的寒意直侵肌肤。 没有人可怜他。 如今,他终于尝到没有人关心的滋味。 室内光线隐隐绰绰地透出, 昏黄柔和, 散发在雨中,遥远而不真切。雨幕将一切隐没得都不分明,傅屿川站在阴影中, 却执拗地不愿离去。 他知道,这样的夜晚,註定不会再有第二盏灯为他亮起了。 门铃再度响起。雷声却混沌地从远方轰鸣而来,源源不绝,吞噬了所有声音。 她会听到吗? 天气太冷了,这场雨势必要下一整夜。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将体表的温度蒸发,寒气浸入骨髓,渗透五脏六腑。雨水从睫毛上滴落,他伸手擦去,可眼前的事物并没有更加清晰。 面前的大门紧闭着,傅屿川轻阖双眼,一手撑住冰冷的门扉,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 即使她出现,他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呢? 他所嚮往的,是一个他早已经失去的地方。 这是他曾经期待过的结局吗? 在他一次次的拒绝,轻视中,过往每一次肆意挥霍时,他就是在期望着这样的结局吗?
第86页 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他成功了。 傅屿川靠着门缓缓坐下,动作无言的落寞。 雨势越来越大,裹挟着冷风磅礴地席捲万物,丝毫不见减弱,天地间瀰漫起浓重的水雾。不知多长时间过去,别墅的灯熄灭了。 他仰起头,整栋房屋陷入凝重的黑暗。视线模煳在昏沉的雨色中,灯光没有再亮起,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傅屿川失落地起身,黯然走入雨中,回到车上。 街对面,车子熄了火,停靠在路边。 车内冷极了。傅屿川坐在车里,浑身湿透,看着外面树影浮沉,那栋别墅融进茫茫夜色。 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漫天雨水敲打着车窗,他望着窗外,不想离开她太远,只想待在一个能看得见她的地方。 意识混沌不清,傅屿川强撑着没合眼,也没有打开空调,试图用寒冷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固执地不肯睡去。 雨声连绵不断,直至子夜。 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人在敲车窗。 傅屿川疲惫地抬起头,车窗外站着简颂。 她撑着一把伞,站在雨里,路灯映照着雨幕,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他的反应有些迟缓,仿佛尚未意识到有人到来。 简颂的目光透过雨水汇聚的玻璃,看着他。 傅屿川偏过头,隔着车窗,向她缓慢扯出一个笑。 「是梦吗?」自言自语般,他问。 简颂轻轻抿唇,眸光闪动,并不回答。 车门打开,傅屿川下了车,跟在她身后,回到那栋别墅。 壁炉烧得正旺,衣服上的水分很快被蒸干。 厨房里姜汤沸腾着,冒出热气。 简颂煮好了姜汤,想到明天早上还要开会,又顺便做了准备带去公司的早饭,留在桌上。 她盛出姜汤,端回客厅,沙发上,傅屿川已经倒在那里睡着了。 简颂看着他,一时停在原地,无可奈何。 他睡得很沉,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她从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简颂嘆了口气,走过去,想要叫醒他,隔着衬衫却感受到他身上不正常的热度。 她伸手一摸,额头滚烫,显然是发烧了。 姜汤只好先搁到桌上,简颂转身要去找退烧药,胳膊却被他一把拽住。 「别走。」 傅屿川阖着眼睛,不安地皱眉,睫毛沉甸甸地垂着,像是某种受伤的大型动物,流露出脆弱。 「不要再……丢下我。」 他的声音朦胧不清。 简颂无奈,于是重新坐回沙发旁,从桌上抽了张酒精湿巾,轻轻在他手上擦拭。 酒精擦过骨节修长的手指。傅屿川似是受到安抚,终于松开她的手。 她得以脱身,又端起那碗姜汤,尝试餵给他。 这会儿他倒是很听话。 简颂的视线扫过他身下,无辜被压住的毛绒小狐狸,伸手将它解救出来。 小狐狸脖子上还套着圈迷你彩带,这是昨天daniel过生日,随手买来送给她的。 她又看看沙发上的傅屿川,不由得思考: 这个人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怎么还会记得自己母亲的事? 只可惜,面前这人,现在也问不出什么。 一碗姜汤下去,傅屿川似乎不那么难受,安静许多。 被他这么一搅,简颂困意全无,索性坐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简颂睁开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到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她清醒了一些。额头留有须后水的味道,很淡,几乎快要消失。 时间已近九点,她起身下床,来到客厅。 沙发上的男人已经消失。 同样消失的,还有她昨天准备好的早餐。 简颂抿唇,看着空荡荡的桌面,陷入思考。 茶几上,手机突兀地响起。她回过神,走过去拿起一看,是司机发来的简讯。 来不及吃早饭,简颂穿好衣服出门,看到车旁除了站着司机,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保镖。 「怎么了?」她不免诧异。 司机恭敬地回答:「leo先生吩咐的。」 既然是leo的意思,她便没再多问,直接上车。 路上堵车,迟到了半小时。到了公司,简颂匆匆进了办公室,迎面撞见leo。 leo见她出现,微微一愣:「小姐你怎么来了?」 她一头雾水:「早上不是要开会吗?」 他的表情更为困惑: 「早上华川集团的代表到了洛杉矶,说要谈和,想约你见面,所以白天的会议临时取消了。」 「华川集团?谈和?」 「是啊,我也很意外,所以早上打电话给你,还是傅先生接的。他说你已经答应见他们,让我多派几个保镖过去……」 简颂越听越不对劲,一边拿出手机打傅屿川的电话,同时问:「他们约在哪里见面?」 leo表示不知情。 电话拨出去几遍,始终无人接听。简颂心里勐地一沉,声音陡然转急: 「把那个代表的电话给我!」 此刻,远在香港的赵明靳,正怒气沖沖地回到办公室。 之前他和傅屿川联合起来,逼迫郑越行现身,这老狐狸终于藏不住,约他今晚见面。
第87页 结果,到了时间,露面的根本不是郑越行! 赵明靳气不打一处来,又让人去调查,才知道姓郑的现在根本就不在香港!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回想了一遍事情经过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姓傅的派人做空华川的股票,手里一定握着郑越行的什么把柄,现在全世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郑越行的动向,按理说,他不可能贸然现身。 但到了这个节骨眼,华川集团的前景岌岌可危,姓郑的也不会坐以待毙。 赵明靳心神不宁,思来想去,对方之所以放出消息今晚要和他会面,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 刚想到这里,秘书敲门进来: 「赵总,有新消息。」 「东南亚地区的副总说,他们今天白天的会议刚刚取消了,总部说是华川的代表早上到了洛杉矶,要约见简小姐。」 赵明靳闻言震怒,起身勐地一拍桌子: 糟了,中了老东西的调虎离山之计! 来不及思考,他抓起电话拨通傅屿川的号码,甫一接通,立刻朝电话里的人急切地低吼: 「郑越行去了洛杉矶!快把她拦住,不能让她去见!」 电话那边,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傅屿川放下电话,抬起视线。 前方不远处,落地窗前站着头髮灰白,体格硬朗的中年男人。他的髮油抹得精光,打理得一丝不苟,颇有上个世纪老古板的作风。 郑越行正看着外面的海景,似是等待已久。 「好久不见。」 傅屿川一步步地走向前,坐到他对面,微抬下颌,随意跷起腿。 快到中午,这家餐厅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酒店大堂外早早挂出了结束营业的通知。桌上的菜餚原封不动,没有被碰过,等待着客人品尝。 郑越行转身,见到来人,面色没有一丝波动,嗓音低沉缓慢:「是你?」 傅屿川端起桌面上的咖啡,轻呷一口:「很意外?」 他动作自然,却让郑越行眼神微变,傅屿川反倒笑了:「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你在里面下毒?」 郑越行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轻蔑中添了抹复杂,在他对面坐下:「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傅屿川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我没时间听你发无用的牢骚。」 郑越行的脸色难看至极,浑浊的眼色里透着噬人的光泽,他倾身到傅屿川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你还很年轻,做事不知轻重,可以理解。但事不过三,再敢碍我的事,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傅屿川不理会他的警告,手指叩着桌面,冷嘲热讽:「我让赵明靳去见你,你倒非要跑来这里,见不该见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加重冷冷强调。 「这是我和简家的恩怨,你有什么资格插手?」郑越行眼中满是鄙夷,笑意愈发古怪,「还是说,你想学你的便宜老子?对付我?」 傅屿川收敛笑容,口吻里有威胁的意味: 「不要动她。你很清楚,这件事自始至终和她无关。」 「我不动她?」郑越行忽地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手里的汤匙同时被狠狠一摔。 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意,面目几近狰狞:「姓简的胆敢拿我的儿子当成他的用!我为什么不能动他的女儿?!你母亲是个疯的,我看你脑子也不清醒!」 「什么横空出世的商业奇才,说到底,不都是我郑家的血脉……最初我从姓简的那里听说,就知道是你。『傅屿川』?多可笑的名字!」 傅屿川始终静静看着他,脸色淡然: 「那又怎么样?」 面前这个男人,正是他不想成为商人的最根本原由。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所有看似慷慨的背后,都暗藏着亟待付清的回报——这个道理,是他母亲教给他的。 作为生下他的代价,郑家的财产,就是她想要的回报。 他的出生,更像是筹码,让她得以和郑家谈判的筹码——郑家人重视血脉,而郑越行多年膝下无子,他的母亲以此为要挟,开出天价勒索,逼郑越行将他列为华川集团的继承人。 筹码没有生日,也不需要名字。所谓的名字,不过是她随手写在律师文书上的三个字,『付予川』,以此来提醒郑家人,将华川集团的股份交付出来。 和母亲相处的有限记忆里,十年间,他独自照顾着她,见证着她的反覆纠缠,以及日渐崩溃。无望的奢求,得不到的倚靠,无法脱身的感情……种种爱恨交织,在郑越行的一次次拒绝与羞辱中,她的神经迅速衰弱下去,在他面前,日日歇斯底里地哭泣和责骂。这场博弈,他旁观着,也看透了所谓亲密关系的本质:爱和依赖只会带来伤害,唯有利益才是不变真理。因此,任何时候,不要付出真心。 在他十岁那年,最后一次的见面,郑越行在母亲面前签下彻底断绝关系的协议书,告诫她一分钱也别想再拿到。自此,筹码成为负担,这场失败的算计宣告落幕。 所有的恩怨纠葛尘埃落定,她心生厌倦,索性带他离开,刚到香港的那天,她在街道旁停车,叫他自己走进那家福利院。 他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第二面。 这之后,听说郑家派人找过他,简成鸿也由此得知他的身世。但他已经不再关心,过往的惨痛教训告诉他,今后他的人生只能和自己有关。「傅屿川」,这是他掩盖本来的含义,为自己写下的名字。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掌控。
第88页 傅屿川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开口道: 「你老了,比我记忆中的更老。骨肉分离的痛苦,你应该不想体会。」 郑越行紧紧盯着他,眸光凌厉,露出阴戾的底色:「什么意思?」 傅屿川不屑地笑了,慢悠悠地站起身:「听说你领回来的那个私生子,叫郑经云?你不遗余力把自己洗得清白,万一出了问题,谁会为你顶罪?」 「不自量力!!」 郑越行勃然大怒,勐地推开椅子起身,玻璃酒杯同时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傅屿川目光直直逼视,语气陡然一转,沉下去:「你的所作所为,我并不感兴趣。但是,别想动简颂。」 「看来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想不到你竟然站在简家那边,真是愚蠢!」郑越行的眼球布满血丝,灰白的髮鬓汗湿一片,气得浑身发抖。他一生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上次还是那个该死的姓简的,当面羞辱他,要让他们父子相残! 姓简的何德何能!他郑越行的儿子,唯一成器的那个竟然想着给别人卖命,真是奇耻大辱! 郑越行的面孔近乎扭曲,浑身肌肉剧烈地抽搐,一句话没说,骤然转身离开。 秘书赶紧跟在后头,迈出酒店大门时慢了几步,被他狠狠一脚踹过来: 「没用的畜生!」 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门口,郑越行从司机手里接过药瓶,花白的药片哗啦啦往手里倒,瓶身抖得洒了一地。他耐心尽失,勐地朝地面摔去,药片立时向四周崩开,四分五裂地溅碎。 先是那个疯女人,为了报復他丢掉他的长子,简直千刀万剐都不算解恨! 然后是简成鸿,找了几年的儿子竟然落在他手上,被迫给他的女儿捐了肝不说,还被教唆得反过来对付他! 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郑家的儿子,死也得是郑家的人! 一声癫狂狰狞的笑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车门拉开,秘书低着头不敢偷瞄,郑越行面色阴鸷,弯腰上车,忽然侧过脸,情绪极力压抑地开口,语气从未有过的森寒: 「按原计划来。」 …… 郑越行离开后,傅屿川从餐厅里出来,酒店外的安保也已被撤去,重新挂上了营业的牌子。 他看了眼手錶,不知道简颂是不是还在公司。 来的时候他特意让司机不用等,现在已经快中午,他正想打车过去,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突兀地停下一辆车。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简颂。 傅屿川微微一愣: 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简颂急匆匆地下车,身边还跟着几个保镖,神色焦急,远远朝他走来。 眼看着她慌张的动作,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从来都没有答案。 傅屿川到最后也不知道,简成鸿有没有把他当作过儿子,自己的妈妈有没有爱过他,更别提,郑越行有没有后悔过,遗弃他。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一直在爱他。而他永远都不需要怀疑。 只有她,他无法失去,更不可能放弃。 傅屿川再也等不及,快步朝简颂走过去。 就在这时—— 一枚醒目的红色雷射星点突然在他的胸口亮起。 红点在他的胸口晃了几下,最终,落在他的心脏处,静止不动…… 枪声响起。 第43章 43 这是一场, 有关简颂的争夺战。 感恩节将至,各大餐厅早早地被预定满了位置,机场商店处处人潮涌动, 火鸡的飘香传至大街小巷。 「song, 一定要去看他吗?」 得知简氏放假,天天来简颂家里蹭饭的daniel, 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翘腿看着报纸,边抱怨道。 简颂正在准备晚上的感恩节火鸡,心思却早已飘远。 早上她接到医院的电话,通知她去探望傅屿川。 一个月前,他在和郑越行会面后,正准备离开时,突然遭受枪击。枪击发生的瞬间, 亲眼目睹一切的简颂几乎崩溃,却被身旁的保镖强行按回车里, 不让她靠近, 并迅速带她离开现场。 救护车随后赶到,傅屿川在危重病房里住了近一个月,期间医院拒绝了所有的探视。 简颂每天打一个电话过去询问情况,得到的答覆永远只有「伤势过重」。 如此,她坐立不安地过了一个月,今天医院终于来了电话, 说家属可以探视。 对她要去医院看他的这件事, daniel表示强烈异议,尤其是在感恩节这天,如此巧合, 他深度怀疑这一切都是傅屿川的某种阴谋。 从餐厅拿来的半成品火鸡,塞满了黑松露和鹅肝填料,香草黄油已经涂好,只差放入烤箱。 简颂正在清点桌上的菜餚数目,发现餐后甜品少了一整个南瓜芝士派,连同着本该有的朗姆酒冰淇淋一起消失不见。 她微微皱眉,拿出餐厅的订单重新核对,边朝客厅里的人开口:「daniel,餐厅好像少送了两道甜品……」 沙发上daniel拿着报纸的手臂立刻一僵,神色有些尴尬,心虚地转头看向茶几:「你手机响了,是不是司机到了?」 「是吗?」简颂讶异地抬起头,匆忙关上烤箱,脱下手套,回到客厅。 果然是司机发来的简讯。
第89页 她急匆匆地拎起外套,出门前不忘嘱咐:「烤箱温度已经设好,记得每半小时查看一次。」 daniel无奈放下报纸: 「晚上记得回来,一起过感恩节。」 答覆他的是大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门口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daniel从沙发上起身,来到厨房,打开烤箱,陶醉地闻了闻枫木核桃的清香,动作小心翼翼,将火鸡放进去。 烤箱的温度逐渐升高,香气随着热度散发。他静静伫立在旁,凝视着火鸡金黄温暖的色泽,眼里跳动着期待的光。 医院住院部,vip病房。 简颂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尽头,整个楼层寂静异常,她的脚步声清晰地迴荡,安静得让人心慌。 终于到了病房门口,她不安地顿足,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按在门把上的手稍有犹豫,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轻轻吸一口气,推开门,里面的情景却让她怔住。 病床上,傅屿川正在和周峥交代事情。他看起来清瘦不少,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声音依旧低沉,清晰。 她心里那块悬了一个月的石头终于放下。 听见响动,傅屿川的声音停下,转过头,看到她出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他招手示意她过来,拍拍身旁的位置,让她坐。 简颂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丝毫没看出伤势过重的痕迹。 等了很久见她站着不动,傅屿川轻轻蹙眉,开口叫她: 「简颂?」 她回神。 他坦然地重新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简颂只好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低眸,视线落在他的胸口。 傅屿川的眉心终于舒展开:「终于捨得来看我了?」 简颂直觉自己是被恶人先告状:「……伤到了哪里?」 「你会在乎吗?」他却很认真地反问。 见她不说话,傅屿川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简颂没有抗拒,任由他动作,无声中,指尖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平稳,有力。 「医生说还要观察一个周。」他看着她,眼中存着显而易见的期待,「晚上留在这里陪我,可以吗?」 简颂并不回答,抬起眸,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目光和他对视:「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傅屿川的黑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此刻,前所未有的专註:「因为……结果是值得的。」 简颂转过脸去,声音却有些沙哑: 「我等下还要回家。」 傅屿川的眼神黯淡几分,嘴唇嗫嚅着,却没有出声。片刻后,才说:「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看……」 周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傅屿川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张纸:「从明天起,我会卸任零和的ceo。」 「之后,简氏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简颂盯着那张卸任公告,久久不动。傅屿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细微的错愕,以及情绪中剧烈的震颤。 他将头颅低下,贴近她的肩窝,微微闭眸,认真无比地说:「这是我想要给你的答案。」 他喉结的颤动沿着滚烫的皮肤,传至心底,她的胸口渐渐涌起一阵酸涩。僵滞之中,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重新问道: 「留下来陪我,可以吗?」 简颂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她勐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看了眼来电显示,是daniel打来的。 电话刚刚接起,听筒里便传出烟雾报警器尖锐不止的滴滴声。 一片混乱的背景音中,daniel不紧不慢地开口:「song,你的厨房好像着火了。」 他的语气淡定中,夹杂着丝丝委屈:「另外,那只火鸡,兴许是烤焦了……需要我叫火警吗?」 「你先叫人处理,我马上就回去。」简颂心下不免焦急,安慰着他边向外走,走到病房门口,才想起身后的傅屿川,转头对上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头冒上一丝负罪感,只好匆匆补充,「我明天再来。」 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地离开。 周峥这时刚好从外面进来,一头雾水地看看简颂的背影,又看看病床上的傅屿川:「简小姐怎么走了?」 「……」傅屿川没回答。 周峥看出他脸色极差,赶紧噤了声,心中腹诽,早上不是还兴高采烈的么?他走过去,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在林女士家中找到的一些笔记和资料,上面可能有关于你的信息,要看看吗?」 傅屿川却没什么心情看,食指点了点茶几:「先放桌上,你出去。」 简颂到家时,玄关处已经听不到烟雾报警器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不仅没闻到半点烧焦的味道,反而飘散着阵阵浓郁的芬芳。 厨房安然无恙,她转回餐厅,看到餐桌上摆着完好无损的火鸡,以及各色餐点。 始作俑者正从洗手间出来。daniel脸上惨兮兮的,还划了几道菸灰,看到她,表情却是得意无比:「怎么样?还不错吧?」 虚惊一场,简颂长舒了口气,转而有些生气地指指他鼻子上的菸灰:「还不去照照镜子?」 daniel没有丝毫惭愧,微微低头任她擦去自己脸上的灰尘:「怎么去了这么久?」
第90页 她心不在焉地应声,手里动作顿住,不自觉地回想起刚刚医院里的那一幕。 餐桌上,流油的火鸡被大卸八块,新鲜制成的苹果酱酸甜开胃,南瓜龙虾浓汤气味诱人。 简颂坐下的同时,留意到花瓶里插着束新鲜的满天星,惊讶道:「你订了花?」 daniel耸耸肩:「刚刚你走后,有人送来的,没有署名。」 他拿起刀叉,一边问道:「听说前几天你拒绝了法国那边的演出邀约?」 简颂轻抿一口浓汤,眼中闪过某种情绪,摇了摇头:「简氏的工作太忙,抽不出空。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 电视响着,在播郑越行和华川集团受到调查的新闻。遭到起诉的内容除商业犯罪外,还牵扯进一个月前在洛杉矶发生的那起枪击案。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偏过头去看,这时,手机却响了。 「在吃饭?」 电话那头,傅屿川问。 他的声音能听出几分虚弱,简颂的心稍微提起:「怎么了?」 「……」对方静默了一瞬,唿吸节奏稍显不稳,语气惨澹的,「我还没吃饭。」 「怎么回事?没有人给你准备吗?」简颂看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九点。 「感恩节放假,医院休息。」 「周峥呢?」 「联繫不到。」 「……」她不由得嘆息。 daniel根本听不下去,忍不住叫嚷:「vip病房怎么可能缺人?song……」 没等他的话说完,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压低,紧接着传来闷声的咳嗽,愈发剧烈。久不见停,简颂有些无可奈何,语气不觉柔和几分:「我很快就到。」 半小时后,病床前,傅屿川细细品尝着珍贵的晚餐。 他刚换过药,身上的伤口一牵扯便生疼,行动多有不便。 简颂瞪着他,举起调羹,将鸭胸肉送到他嘴边: 「家里没有苹果酱了,只剩芥末酱。」 闻到气味,他皱眉,但调羹已经凑在唇边。 简颂却不肯放过他,同时开口:「郑越行被调查的事,是你做的?」 傅屿川勉强咽下,拧着眉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件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所以不想牵扯你进来。」他尝了尝她餵过来的龙虾汤,意犹未尽,等着她继续。 简颂却收回手,盯住他,质问: 「这就是你让我担心了一个月的理由?」 「……」他垂下眸子,低声说道,「抱歉。」 他的声音里有些许不安: 「我只是想……或许,你需要时间。」 简颂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抬起手,重新将汤匙餵到他嘴边,看着他,乖乖地喝完。 「你真的要放弃零和?」她问。 傅屿川「嗯」了一声,盯着她面前的栗子挞,又抬头看看她。 简颂不为所动,再度夹起一块芥末鸡胸肉: 「离开了零和,你打算怎么和赵明靳共事?」 「赵明靳被限制出境,短时间内不能离开香港,之这边的情况会由我接管。」 「……」 她微抿唇,收回手里的调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得简短,但傅屿川已经听懂她的意思。 她在问,为什么他会回到简氏。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得到他想要的,却要在这个时候放弃。 为什么,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放下所有的抗争,遵从既定的安排,走上一条他不愿意选择的路。 然而这些问题,傅屿川没有立刻回答。他顿了顿,忽然问她:「你呢?想什么时候开演奏会?」 简颂一愣,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傅屿川已经再度开口: 「周峥说,joshua表示愿意参加你的下一场个人演奏会。时间就定在你生日,怎么样?」 「……」 「怎么不说话?」他轻蹙起眉,细緻观察她的表情,眼神逡巡着,眸中的紧张一闪而逝。 「……」 简颂慢慢地转过头,放下手里的调羹,声音有些沉闷: 「我该回去了。」 她想要起身,只是,手腕却被人拽住,不肯松手。那股力道攥着她不放,她下意识地用力气挣脱,却听到身侧的男人「嘶」一声倒吸凉气,又慌张地回头去看。 傅屿川拽住她的手,不容抗拒,干脆将她禁锢在身侧,不肯让她离开:「你还没回答我。」 他的动作蛮横强硬,薄薄的布料下依稀有血液渗出,触目惊心的红,简颂惊慌失措,要去叫医生来,却被他牢牢地拽住: 「先回答我。」 暗红的血迹迅速地在他胸口晕开一片深色,她不敢再乱动,却有意躲避他的目光:「为什么大费周章做这种事?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他的手仍扼着她的手腕,她挣脱不开,却也不肯退让,声音气馁:「之前那场手术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你再付出什么,不要浪费时间了。」 她曾以为得到了他的爱,却为此受尽折磨,这次背后又是隐藏着什么样的代价? 「浪费?」傅屿川的瞳孔倒映着她的影子,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强调,「可在我看来,这是你应得的。」 「这是我心甘情愿,只为你付出的代价。」
第91页 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她却偏过头去,下意识地牴触,不愿去想。 「你在害怕什么?是怕这份负担太重,还是怕又会重复过去的经歷?可是颂颂,如果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你一定不会比我更害怕。」 简颂只是摇头,手里反抗的力度不由地减弱。 傅屿川忍不住轻嘆一声。他伸手过去,要她转过脸来,注视着她的眼睛:「看着我。」 「你问我为什么,原因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做这些,是为了你能去做喜欢的事。」 「你想做个小提琴家,可一直以来,阻碍你的事情太多了,你父亲的阻挠,我的手术,他的死,那场失败的演出,现在,又变成简氏。」 「过去你得到的实在不够多,遇到的问题总是一个接一个,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你说你不需要,可你的小提琴不是一直带在身边么?为什么有人和你谈起音乐,你总是那么失落?这么久过去,你手上的茧没有消退,我能感受到,你在坚持,还不甘心放弃。」 「我想要让你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需要顾虑其他,只要你愿意。」 「……」 简颂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彻底松懈。她兀自转过脸,没有一丝声息。 傅屿川感受着这样的沉默,许久,终于伸手擦去她的泪水,沉沉开口: 「你真的很喜欢音乐,是不是?我知道,你想说,这条路你一个人走来实在太辛苦。」 「但是颂颂,以后,不会只是你一个人了。」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要她靠进他怀里: 「作为交换,我想要的回报是……你能留在我身边。」 简颂靠着他的身体,眸光闪烁不停,手臂慢慢地攀上他被泪水打湿的肩头。过去几个月反覆挣扎的思绪,迟迟无法做出的抉择,都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 太多过往横亘在他们之间。复杂的商业纠葛,种种欺骗与背叛,没有输赢的赌局……她常以为自己看不到前路。 可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想退却。 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这个坦诚的,毫无保留的他,不是吗?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拨开云雾,她便已看清自己的心。 她见证过父母的战争,也深知那是怎样无尽的遗憾。或许只需要一点无畏的信任,这条路,她可以继续走下去。 她的侧脸埋进柔软的布料,感受着他的体温,近在咫尺的唿吸,慢慢沉入他的怀抱。 傅屿川闭上眼睛,双臂收紧,沉默之中,感到她轻轻地点头。 他知道,她在说,「好」。 夜深人静。 傅屿川始终没睡着。看着沙发上熟睡的简颂,他动作吃力地下床,躺到她身边,手臂环住她。 沙发很宽敞。他安然将她抱在怀里,喉结抵着她前额,鼻樑蹭着她的头髮,漫不经心地想: 这才是节日。 梦中简颂低声呓语,手臂动了动,像是摸索着什么,却找了个空。 他睁开眼,见她的眼睫不安地抖动,于是侧身拢住她身体,手圈过她后背: 「做噩梦了?」 「嗯。」她含混不清地靠进他怀里,手掌无意识地落在他心口。 他笑,抱着她,紧了紧胳膊,又亲亲她的头顶。这姿势,俨然像某种大型动物,对待自己拐回来的猎物。 只有他知道,怀里的其实是头小狮子。 空调细微作响,风吹动,桌上的纸张轻轻飘落。 即将落地时,却被人接住。 月色如水,透进室内,映照着上面的文字。 傅屿川看到,这是一张陈旧的出生证明。 母亲的签名,紧跟在他的名字后,出生月日那一栏,泛黄暗沉的字迹写着: 7月23号。 看着那个日期,他的视线久久没能移开。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日子。 十七年前的那一天,简成鸿造访那家福利院,而他遇到简颂。 傅屿川笑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命运早已替他安排了,最好的礼物。 第44章 44 三周过后, 傅屿川终于出院。 虽说医生一周前便已经准许他回家疗养,出于某种原因,他却一直住在医院, 迟迟没有回家的意思。 这期间, 简颂自然常常来探望他。 不过,演奏会即将到来, 她也愈加忙碌。自从她放下简氏的工作,便专心投入练琴,马上还要进行正式的排练,练习挤占了绝大部分时间,渐渐无暇顾及其他。 周峥察言观色,似乎这几天简小姐来得不是那么频。 傅屿川连续几天心情不佳,突然吩咐周峥安排出院。一切手续全办好,出院这天, 刚好是个天气晴朗的周末。 此时,尚不知情的简颂刚刚结束排练。下午, 来看排练的daniel在附近找了家餐厅, 和她共进晚餐。 桌对面,简颂的表情有些歉意: 「抱歉,感恩节那天,没能留下来陪你。最近又太忙,这顿饭早该补偿你。」 daniel郑重地将一块方糕放入她的盘中,眸子漾起微微的笑意: 「明天还要继续排练吗?」 她点点头:「离演奏会没剩多少时间, 日程实在紧凑。」
第92页 「这可是你正式復出的第一场演出, 我很期待。」daniel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十分遗憾地开口,「不过, 可惜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周就是圣诞节,家里人来信,我需要回家一趟。」 简颂感到意外:「你们和好了?」 daniel不置可否地点头:「他们在最好的餐厅定了位置,要和我好好谈谈。」 他说得简短,不等她反应,很快接道:「所以,我可能又要离开了。」 「什么时候?」 「明天。」 简颂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怔。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她欲言又止,这时,突然有侍者来到桌前,躬身询问: 「请问是简小姐吗?」 简颂的思绪被打断,抬起头:「什么事?」 侍者手里举着一瓶未开的红酒: 「这是餐厅送给二位的酒品,请两位品尝。」 简颂的视线落在瓶身,惊讶地察觉这是这家餐厅的顶级红酒,疑惑地对上侍者的目光: 「是谁送的?」 再三追问,侍者只是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内情。 小小的插曲过后,这顿晚餐也很快结束。 餐厅外,daniel和她拥抱分别。 简颂替他整理了两下有些凌乱的围巾,眼神略带犹疑,不太确定地问: 「明天真的不需要我去送你吗?」 daniel摊开手,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语气无辜:「我就这么让你担心吗?」 她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地嘆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礼物盒,塞进她手里: 「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简颂看着手中的礼物盒,不知该说什么,眸中泛起温柔的光,俯身给了他一个临别的拥抱,轻声道: 「圣诞快乐,daniel。」 拥抱过后,简颂转身,朝不远处的司机走过去。 …… 「简颂!」 身后,daniel突然叫住她。 简颂回身,几米距离之外,daniel的身影融入黄昏的夜色。 他注视着她,围巾的尾端在风中轻轻飘动,却久久没有再开口。 最后,他微微摇头,只是说: 「祝你演出顺利。」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简颂回到家时,外面竟意外地亮着灯。 她有些疑惑,开门进屋,发现玄关的衣柜正挂着件男人的外套。 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傅屿川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响动,视线朝她看来,语气淡然: 「怎么才回来?」 「……」 简颂瞪着他,又看看已经被他的电脑和公文占据的桌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却已经起身,向她走过来:「吃饭了吗?」 简颂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出的院?」 话音还未落下,她便被人拥进怀里,耳畔同时落下轻轻一吻: 「下午。」 简颂本想再开口,傅屿川却将手落在她的腰上,蹭着她的侧脸,温热的唿吸扫得她脸颊微痒:「我还没吃饭,厨房还有给你留的甜点,和我一起?」 他身上的气息轻淡熟悉,简颂勉力抬起头,只看得到他线条锋利的侧脸,和黑眸里异常柔和的光亮。 甜点?她抿唇点头,看见他没来得及换下的衬衫: 「你先去换身衣服。」 餐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满天星。 简颂看着那束花,不禁陷入思索。 「在想什么?」耳边响起傅屿川的声音。 简颂回神,唇边已经凑过来一勺香气清甜的奶冻。 「尝尝,这是你喜欢的那家日料店做的。」傅屿川举着汤匙,送到她嘴边。 她咽下一口,心思却没有完全收回,想了想,边问:「你有没有去过我演出对面的那家餐厅?刚刚我在那里吃饭,有人送了红酒。」 傅屿川摇头,手里的动作未停:「是不是你的粉丝?」 「也许是。」简颂被他一勺一勺餵着,声音有些朦胧,「简氏最近还好吗?」 傅屿川「嗯」了声,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又问:「你呢?下午的排练怎么样?」 简颂点头,渐渐沦陷在他餵食的节奏中。她再度想起daniel,眸子微黯,表情略显怅然:「daniel说……他不能留下一起过圣诞节了。」 傅屿川眉间轻蹙,汤匙停在空中,心思一顿。 眼前瞬间闪过感恩节那晚的情景。他想起看到的那辆久久停在楼下没熄火的车,以及不曾留下姓名的未知访客。 简颂迟迟没吃到下一口,愣了下,抬眸,没有错过他明显有心事的眼神:「你在想什么?」 他回神,看着她,却笑了:「没什么。」 傅屿川餵她咽下最后一块杏子奶冻,又拿起餐巾,替她拭了拭唇角。 简颂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殷勤得实在有些过分,警觉地看向他: 「你怎么这么殷勤?」 「为了收取我的小费。」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却已经俯身过来,手绕过去按住她脑后,毫无预警地贴上她的唇。 …… 吃过晚饭,傅屿川去洗澡。 简颂回到她的卧室,居然看到床上多了枕头,旁边也已经放了傅屿川的书。 看在他今天刚出院的份上,简颂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走到桌前,将口袋里的蓝色礼物盒拿出来,拆开。
第93页 里面是一条项鍊,和一张卡片。 简颂看着卡片上的文字,微微怔忪。正思考的时候,傅屿川却从浴室出来,黑眸幽幽地盯住她: 「在看什么?」 她抬起头,见男人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 「你不是去洗澡?」 他却看着她,指指胸前的绷带: 「伤口不能碰水,我的肩膀不太能动,可以帮我吗?」 她瞪着他,才不吃他这套:「你自己洗。」 傅屿川表情悻悻然,朝她走过来。他的黑髮很湿,眼神同样也是湿漉漉的,抓起她的手,贴紧自己的脸:「你的浴室我第一次用。」 简颂有些无奈,终于还是妥协。 他牵起她的手,回到浴室。 浴室里雾气氤氲。 简颂拿起毛巾,替他擦拭身体,傅屿川乖乖地坐着不动。 她的手轻轻滑过肌肉流畅的嵴背,指尖微凉地触碰,这具躯体的每一个线条都是她熟悉的: 「疼不疼?」 他立刻点点头,身体却不自觉地后仰,向她靠得更近。 简颂没忍住看他一眼,擦干他的头髮,接着起身:「我还要练琴,你自己来。」 傅屿川却敏捷地侧身,反手揽住她的腰。 她瞪着他:「你干嘛?」 他抬起脸,眸子里存着显而易见的欲望:「再陪我一会儿。」 她笑了,捧过他的脸:「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他不回答,手臂却揽住她的后背,用力一勾,覆上她的唇。 这一吻,很快便难捨难分。同时,紧箍在腰间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乱动。在事态进一步发展之前,简颂察觉到不妙,迅速躲开,闪身出了浴室,反手关上门。 …… 半小时后,从浴室出来,傅屿川换上睡衣,回到卧室。 简颂还在书房练琴。桌上放着已经拆开的礼物盒,还未被收起来。 他没有迟疑,径直走过去,伸手,拿起绒布上躺着的项鍊。 一枚六角形雪花晶莹剔透,闪闪发亮,轻盈地凝结在银色项鍊的底端,如同定格着冬季。 卡片附在一旁,上面以潇洒的字迹写着:一枚永远不会融化的雪花,用以纪念某个温暖的夜晚。 傅屿川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唇角淡淡勾起,将它放下。 又有什么关系?他微微耸肩,离开桌前。 这场争夺战,胜负已分,是他抢先一步,成为最终的赢家。 简颂的生日终于到来。 这一天,她在洛杉矶,举办自己的个人演奏会。 演出场馆是傅屿川安排的,位于水上。临近日落,阳光金灿灿地洒满水面,透明的玻璃建筑恢弘地横卧在海平面上。透过演出大厅的玻璃幕墙向外望去,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几只天鹅静静地浮动在金色的海面。 演出后台,简颂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刚进化妆室,傅屿川随意一瞥,便见镜子前,助理正将一大捧满天星插进桌上的花瓶。他走过去:「谁送的花?」 助理摇头表示不知道。 傅屿川拧着眉,站在花瓶前,思索片刻,抽出那几枝花,随手扔给助理:「颜色太素了,换一种来。」 他转过身,窗台边,简颂正和经纪人讨论着最后的细节。 身后的周峥留意到他的目光,感慨道: 「简小姐新招的这个经纪人真是能干,做事细心体贴,什么都能事无巨细提前替她考虑好。听说简小姐现在去哪都要带上他。」 「……」傅屿川没说话,看着那个挺拔的青年俯身过去,低声和简颂耳语几句,她很快笑了起来。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敌意。傅屿川微抬下颌,伸手按了按领带,将领结稍稍弄歪。 简颂瞄过一眼,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留意到被冷落已久的傅屿川,她转身向他走来。 「你吃什么飞醋?」简颂随手正了正他的领带,有些不满地问。这个男人真是越发莫名其妙。 傅屿川笑了,搂过她的腰,认真开口:「你今天很美。」 简颂和他对视,眸底映出他的影子,微微扬起唇,狡黠地点点他胸口:「狡辩。」 他低头,吻吻她的颈,忽然问道: 「一会儿我想上台献花,可以吗?」 她愣了下,接着点头,轻轻笑了:「好。」 傅屿川伸手过去,替她把衣服的褶皱整理好: 「我会一直看着你。」 简颂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这时助理在旁边叫她:「简小姐,joshua先生还有话想对你说。」 「我马上就来。」她朝助理点头,转而看向傅屿川,「演出快开始了,你该去外面了。」 说完,她便匆匆回身。 傅屿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没来由地想到——和daniel的这场争夺战,看似是他赢了,可他现在才明白,是他心甘情愿输给简颂。 是他年轻气盛,以为抢先一步就是胜利。 其实这场游戏里,先让步的那个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黄昏时分,夕阳沉沉落入海面,余晖收尽的时刻,演出即将开始。 场内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走动,观众们安静下去,等待着演奏者的登场。 到了最后的时刻,后门忽然走进一个金髮男人。
第94页 daniel出现在最后一排,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灯光暗下去。 几乎同一时间,傅屿川从大厅旁侧的门内走出。他似是留意到最后站着的人影,在走廊上顿足,目光远远地望过来。 隔着观众席,daniel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后,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傅屿川望了几秒,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在第一排落座。 对傅屿川来说,daniel或许是他面前出现过的唯一威胁。 尽管他对daniel一直没什么好印象,但他不得不承认,论情敌,对方无疑是个势均力敌的强劲对手。 这场对决,其实从十几年前便已经开始。 小孩子的友情,总是一拍即合,来无影去无踪。认识daniel不久后,简颂不再计较他撕坏她的熊,反倒和他冰释前嫌,关系愈发亲密。 比起总是懒得搭理她的傅屿川,对简颂而言,daniel显然成了更好的选择。那段时间,她放学后不再纠缠傅屿川,反而时常混迹于秦医生的诊所,寻找着机会和他偶遇。 作为学校里的明星,daniel总能混进各色热闹的活动,简颂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试图约他一起出去。而他总是来者不拒,常常连哄带骗地,将她拐骗出来。 这些被傅屿川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都知道,daniel的话实在不可信,他的热情消退得太快,又向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放鸽子是常有的事。 daniel先是承诺要带她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隔几天又约她去看电影。 简颂兴致沖沖地准备赴约,结果无一例外被爽约。 傅屿川嘲笑她,简颂却不服气。 只是一次次的屡战屡败,她也免不了有些气馁,渐渐地整日闷闷不乐,连去秦医生的诊所也提不起兴致。 这件事很快被秦怡发现。于是,在被秦怡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心虚的daniel找到她,承诺要陪她打网球。 简颂果然一口答应。不成想,到了网球场,刚热完身,旁边路过几个玩滑板的少年。 daniel球没接到几个,目光已经跟着那群少年飘远。 「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语气笃定,足以让她信以为真。 …… 印象里,那是最后一次简颂认真对待他的约定。 等daniel回来,球场上已经没有人。 森林里最珍贵的那只鸟儿飞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停栖在他的枝头。 或许,一切的结局从那时起便已註定。 这条不曾为谁停留过的旅途,他曾为了沿途风景不断向前,某天蓦然回首,她却早已和他相隔太远。 是时候转身离开了。daniel想。 音乐厅内,掌声热烈响起。 简颂走向舞台中央,看向台下的观众席,内心的紧张与不安渐渐消散,归于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抬起小提琴,目光落向第一排坐着的傅屿川。 在他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玫瑰。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笑了。 daniel所不知道的,那天故事的后半段—— 简颂坐在那里等了很久。 最后,傅屿川出现了。 他挑眉,满是不屑:「他又把你丢下了,对不对?」 她的眼睛一亮,接着虚张声势兇狠地瞪他,扑向他怀里。 他抱住她,难得的没有拒绝。 简颂跟着他回家,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以后不要再相信他的话。」傅屿川半是告诫半是命令,语气严厉。 ——走进她的世界的人,从来都只有他。 琴弓静止在最后一个音符。 台下的观众纷纷起立,鼓掌欢唿,整个音乐厅淹没在一片热烈声中,将过往所有的阴霾扫尽。 简颂放下小提琴,看向傅屿川,轻轻地笑了。 她知道,这不再是幻象。 在他手中,那束白玫瑰里,一枚银色的戒指,正静静地闪烁。 所有人都能看到。 这是只属于她的花,只属于她的,永远的馈赠。 【全文完】 第45章番外 如果被领养的人不是傅屿川…… …… 香港今天三十四度高温, 港大校园里,一群人顶着日光的炙烤忙上忙下,准备迎接贵客的到来。 礼堂已经布置得很隆重, 几个学生爬上梯.子, 挂起「欢迎简成鸿先生莅临基金会纪念仪式」的横幅。傅屿川站在场地中央,收回视线, 一手插在西裤口袋,没来由地感到一股烦躁。 他压下心神不宁,抬手看了眼手錶,皱了皱眉,叫住旁边经过的刘干事。 刘干事满脸堆笑:「傅先生,有什么事?」 「人怎么还没到?」他问。 刘干事连连歉意地安抚: 「简董事长他马上就到,您再多等片刻。」 傅屿川没什么耐心再等: 「零和还有事,我先不陪了。」 刘干事眼见着急坏了, 立刻伸手要拦: 「傅先生,简董事长亲口点名要见您, 您可千万不能走。」 傅屿川没理会, 转身朝门口走去。他对这种事本就不感兴趣,今天勉强答应过来,还是因为邵溱想让他找机会见见简氏的人。 他出身自香港福利院,当年考上港大,险些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刚好这时获得了来自简氏基金会的奖学金, 这才得以完成学业。后来又机缘巧合认识了邵溱, 她有意提携,邀请他共同创办零和,如今零和在香港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第95页 邵溱野心勃勃, 想要将拓展业务到美国,并寄希望于简氏。碰巧今天简氏基金会在港大举办活动,邀请简成鸿来见过往受过资助的学生。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邵溱一听说,便硬要让他来参加。 傅屿川倒不怎么以为意。现在的简氏实际掌握在简成鸿的养子手里,简成鸿的权力早已被架空。此行显然是在浪费时间。 刘干事还在身旁紧跟着啰嗦个不停,他脚步未停,刚走到门口,迎面却撞上两个人。 身边刘干事惊喜地嚷道: 「简董事长,您可算到了!」 傅屿川顿足,目光迎上简成鸿。 刘干事已经殷勤上前握手,一边热情洋溢地介绍道:「这位就是傅先生,我和你提起过的那位学生,也是现在零和科技的ceo。」 简成鸿和他对视,面上并没有显露几分表情,目光审视地,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你就是傅屿川?」 面前的男人已是过了半百的年纪,眼神依旧敏锐,透着股不服输的矍铄,一看便是纵横商场多年的强硬派企业家。此人铁腕过硬,商业嗅觉精准,种种事迹傅屿川听说过不少,一直对其佩服有加。他笑了笑,从容伸手过去:「简董事长,久仰大名。」 简成鸿同他简单握手,哈哈大笑两声,转而朝一旁的刘干事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起。我前几天碰到两个年轻人,也是从你们港大出来的,一个叫陈清荣,还有个姓黎的,年纪轻轻创办了ct,前途不可限量。」 刘干事跟着赔笑。 两人自顾自地交谈半天,傅屿川被晾在一旁,目光同时落在简成鸿身后。 他一眼便看到简颂。她的身材高挑,骨架纤细,脸颊柔美细腻,睫毛轻盈,明眸善睐,唇色浅淡,带着清浅的笑意。 她耐心地站在旁边,微笑着聆听,始终不发一词。 傅屿川的视线牢牢地被她吸引,一刻也无法挪开,喉结滚动几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很久之后,简成鸿终于止住话,转头过来向他介绍: 「这是我女儿,简颂。」 简颂笑笑,眸子温柔漂亮,她向傅屿川伸出手: 「傅先生,您好。」 傅屿川紧紧地盯住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傅先生」?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疯狂提醒着他,一定有哪里不对。可他却束手无策,陷入无措,不知这种莫名的挫败感,和巨大的失落是从何而来。 简成鸿的脸沉下去:「小子,你什么意思?!」 「傅总?」简颂蹙眉。 傅屿川终于回神: 「你好……我是傅屿川。」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却什么也没能触碰到。简颂已经收回手,看着他轻轻点头:「很高兴见到你。」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微微地失神。 活动结束后,众人合影留念。 简成鸿被基金会的人叫走谈公事,简颂也有些累了,拍完照便要回去。 傅屿川被刘干事缠住脱不了身,忽地转身,却发现简颂已经不见。他想都没想甩下会场里的人,立刻追了出去。 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门口,简颂正要上车,看到他出现,眸子一闪而过的讶异。 「傅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她问。 他不想就这么和她错过,有些不甘心地问: 「你在香港待多久,一起吃顿饭可以吗?」 他问得突然,几乎称得上语无伦次,傅屿川强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屏息等待着她的回覆。 简颂却笑了:「我还有事,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你还有其他的事,请你联繫我的助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上车离开。 傅屿川并不想就此放弃。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久久地盘旋在心头,消弭不去,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再次见到她。 连续多日工作上的心不在焉,连邵溱也看出端倪。她嗤笑着骂他疯了:一个福利院出身的孤儿,怎么可能攀得上简家? 没过几天,简氏集团公开了和香港最大的科技公司之一ct的合作,要合力开拓北美市场。 邵溱得知此事后,整日的愁眉苦脸。零和和简氏的牵线没能成功,眼见着快要泡汤,没成想,这时却突然爆出ct两位创始人不睦的消息。 ct科技的真正创始人陈清荣,一纸诉状将黎辉天告上法庭,控诉对方剽窃他的研究成果,还私下对外诋毁他的名誉,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经此一事,ct和简氏原本的合作计划泡了汤,零和也就顺理成章地趁虚而入,拿下了简氏集团的合作。 签约仪式当晚,简氏集团和零和科技的高管共同在香港简氏大厦出席晚宴。 一同受邀的,还有傅屿川的好友,顾景明。 晚宴上,邵溱忙着和各色人士周旋。顾景明取过一杯红酒,走到傅屿川身边。 台上,简成鸿的养子赵明靳正在致祝酒词,旁边站着简颂。赵明靳旁若无人地搂着她,脸上挂着体面的笑容。 而台下,傅屿川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握着酒杯的手几乎要捏碎,视线始终没有挪开半秒。 顾景明注意到他的目光,意识到什么,轻笑一声: 「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她可是赵的未婚妻。」
第96页 赵明靳的未婚妻? 傅屿川下意识地觉得荒谬,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胸口仿佛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快要将他吞没,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顾景明耸耸肩,开玩笑似的口吻,自顾自地说下去: 「不过她真的很漂亮对不对?」 傅屿川不说话,紧捏着的酒杯送到唇边,片刻便喝光,又让人继续倒酒。 这个晚上,他生平第一次喝醉。 晚宴进行到后半场,赵明靳有事要提前离开,低头和简颂耳语几句,承诺结束后会过来接她。 场地中留下独自一人的简颂,傅屿川匆匆拨开冗杂的人群,走到她身边。 简颂不知在想什么,感到有人靠近,惊讶地抬眸,眼神闪过一瞬意外: 「傅先生,有什么事?」 傅屿川递给她一杯酒:「要喝点什么吗?」 简颂却轻轻地摇头:「抱歉,我不喝酒精饮料。」 傅屿川没有气馁,执着地问道:「这里人太多,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简颂看着他的眼神不太赞许,开口:「傅先生,我们并不熟。」 傅屿川无法反驳。 片刻后,他的唇蠕动几下,说: 「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 这样不成理由的理由,被他说出来,却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的。 她笑了,放下酒杯,随即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晚宴结束后,简颂站在酒店门口,等赵明靳的车来。 等了很久,不见赵明靳的人影,傅屿川的车却停在她面前。 他替她打开车门:「我送你。」 她轻轻抿唇,动作却有些迟疑,眸子里透着显而可见的疑惑。 傅屿川没有解释。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偏执,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劲。可大脑偏偏无法运作,他无法冷静地用常识思考,只能任由内心的强烈欲望驱使着行动。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只是一念之间,他想通了很多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明靳娶她。 这种事,他绝不允许发生。 接下来的时间,他将公务放到一旁,每天寻找机会和简颂见面。 街边、餐厅、音乐厅……处处都是意料之外的偶遇。 他总是适时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各种名义的接送,以各种方式在旁陪同,恰到好处得让她无法拒绝。 没过多久,简氏集团和旗生的合作案忽然遭遇文件泄露。这引发了董事会的强烈不满,要求简成鸿对这场危机负责,这场弹劾愈演愈烈,眼见着就要以简成鸿退出董事会收场。 正值简成鸿焦头烂额之际,有人却向他主动递出橄榄枝。 傅屿川坐在他对面,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 「简成鸿,你养子在架空你。」 他将文件递给对方:「赵明靳想要完全掌控简氏,劝你尽快将股权从他手里收回来,免得你被他彻底踢走。」 简成鸿看过那些文件,气得眼睛发红,再抬起头时,对他的态度却丝毫没改观: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看我们父子反目?」 傅屿川无所谓地耸肩: 「这不重要。」 他开口:「不过,我希望你解除他和简颂的婚约。」 简成鸿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地发出荒唐的冷笑:「难不成,你想做我的女婿?」 傅屿川毫不避讳地看向他:「是又怎么样?」 「谁都知道娶了我女儿可以继承简氏,她和你才认识多久!」简成鸿倏地从桌前起身,「傅屿川,你实在太危险了,我决不能把我的女儿交到你这种人手里!别以为你向她示好就能代表什么,能这么做的人太多了!」 傅屿川却无动于衷,十分笃定: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她。」 他站起身:「我可以给你思考的时间。如果你答应,我会帮你解除简氏这次的危机。另外奉劝你,赵明靳已经架空了太多你的权力,以你现在的实力,赢不了他。」 说完,他便留下简成鸿,兀自离去。 时间日復一日过去,傅屿川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 简颂和赵明靳的婚约始终在心底折磨着他。他无法接受,也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 他觉得自己疯了,可每一次看到简颂,他都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过去他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生活是那样单调寡淡,曾经所有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似乎都全然丧失了意义。而时间过去越久,这种感受就愈发深刻。 这种状态实在不正常,他必须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傅屿川亲手挑选了一束玫瑰,又从最好的珠宝设计师那里订购了戒指。 戒指是他翻到那页目录时一眼相中的。看到它的那一刻,他无比确信,她一定会喜欢。 音乐厅内,简颂的演出落幕。 人满为患的观众席,人们纷纷起立鼓掌。傅屿川迈进大厅,径直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上台去。 明亮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脸,让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闪耀。她的身影清澈地映进他的瞳孔,那是一种静态的,前所未有的美。 光影迷离之间,傅屿川手中抱着一束玫瑰,向她慢慢地单膝跪下去。
第97页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凝望着她的眼睛。 简颂低头看着他,笑了: 「傅先生,我们不过才刚刚见面。」 「没关系。」傅屿川说。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过往的二十六年人生,一直都是不完整的。冥冥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去寻找缺失的某样东西。而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 他手捧一束白色的玫瑰,单膝跪地,心中忐忑不安,等待她的答覆。 她张了张口,似是要回答…… ——梦醒了。 傅屿川大汗淋漓地醒来,黑暗中眼睛久久失焦,不能分辨自己身处何地。 他低头,简颂正安然熟睡在他臂弯里,浑然不知地身处甜美的梦乡。 在她手上,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和他手上的那枚正成一对。 傅屿川感受着她的气息,急促的唿吸逐渐平缓,闭上眼睛,慢慢地从这场噩梦的余韵中脱身。 简颂似是有所感应,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下,埋进他怀里。 他拦在她腰间的胳膊收紧,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不管重来多少次,她永远只能属于他。 是他一人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