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成妃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这雪也不知是下了几日,地上铺了一层厚似一层的软白,细密的树枝上没有一丝绿意,被这软白压得沉甸甸的,时不时就发出喀嚓的碎响。 镜海见纤悉,冰天步飘飖。时至正午,本来已经稍霁的天色,又开始洋洋洒洒起来。寒风一吹,几乎席卷了整个天地。 客栈是这抹素白中唯一的亮色,红色的灯笼下方的黄色流苏随风而动,杏黄色的旗幡时卷时舒。大门刷了朱漆,上方「华荣客栈」四个字刻得若飞若动,婉若游龙。 客栈门口一个裹着棉袄的中年汉子站在套好了的马车旁等着,缩着脖子跺着脚,抬头看了眼天,忍不住唾了一口:「今年比往年又要冷上许多!贼老天,这是要冷死人啊!」 拿了棉布蹲在地上包裹马脚的小厮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眨了眨眼,嘴里哈着热气:「爹,北方是天寒地冻,我昨儿个听顾姨娘身边的竹香姐姐说,那南边儿,这会子可还是漫山遍野的绿色呢!再过十几日,到了那边,说不定咱们连身上的棉袄都要脱下来呢!」 中年汉子笑骂一声:「就知道巴结你竹香姐姐!」正要继续说,就见一个穿了鸭蛋青色袄裙,领口绣着折枝花,头上梳着丫髻的侍女拢着袖子朝这边走来。 地上的雪弄湿了簇新的鞋面,竹枝眉头锁得死紧,脸色有些不符年纪的阴沉。走到一半,她就不肯走了,看着中年汉子,抬了抬下巴喊道:「宋老爹!」 中年汉子忙快步迎了上去,谄媚的笑道:「竹枝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这雪眼看着越下越大了,怎么也不撑一把伞?」 竹枝撇撇嘴,神情很是不耐烦:「几句话的事情,撑伞反而麻烦。大小姐突然又说身子不好了,姨娘说先不走了,你们赶紧把马牵到后院马厩里面去,别把马给冻着了!」 「又不走了……我这马车刚套好……」宋老爹有些不满,可看了眼竹枝的脸色,后面的话就不敢说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儿个不走,明儿个可走不走?」 竹枝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明儿个还走不走,你胆子大,你自个儿去问姨娘!」然后跺了跺脚,「这天儿怪冷的,反正话也给你带到了,我先进去烤火了!」然后就真的转身往回走了。 宋老爹叹了口气,抠了抠手指上有些发痒的冻疮,正要转身,就被凑到他身后的宋小黑吓了一跳,骂道:「杀千刀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宋小黑皱着眉头:「又不走了?」 宋老爹冷哼,推了宋小黑一把:「不走了不走了,赶紧把马车赶到后院去。」然后自顾自的小声嘀咕,「这大小姐往年冬天都骑马跟着苏家的大少爷一起去打猎的,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怎么今年冬天三天两头的不舒服?」 客栈里天字一号房内寂静无声,雕花床前的圆桌上放着半盏茶,已经没有了半点儿热气。 尚宛妗倚在窗户前,伸手去接那如絮雪花。京城锦都在江南之南,最是温暖繁华之地,就算是三九寒天,也不曾下过雪。尚宛妗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雪了。 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打开,一个穿着霜色紵丝袄,外面罩雪青比甲,梳着丫髻的丫鬟急急走了进来,欢喜道:「大小姐,姨娘说了,您既然身子不适,咱们就再在这华荣客栈多停几日。」 见尚宛妗站在窗前,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拉她,嘴里道:「这天寒地冻的,小姐快别站在风口,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出门在外不像家里……」 话音未落,就被尚宛妗瞪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只手僵在半道上,最后缩了回来。锦书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朝夕相处,大小姐一觉醒来,看向她时为什么眼里尽是冷意和陌生! 尚宛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平静,收回被冻得开始发红的手,转身走到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斜睨了锦书一眼,问道:「姨娘怎么没来看我?」 锦书松了口气,顺手关了窗户,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暗了,又点了油灯,这才禀道:「顾姨娘感染了风寒,这会子正在吃药呢,所以不曾过来。倒是二小姐想来看看小姐,顾姨娘说小姐身子不舒服,正需要休息,不让二小姐来闹您!」 尚宛妗闻言嗯了一声,拢在袖子下面的手不住的发抖,表面上还强自镇定:「去拿一面菱花来。」 等铜制雕花的菱镜摆在面前,尚宛妗探身望去,菱花镜里面的女子十二三岁的年纪,未施粉黛,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带着些病态,鹅蛋脸,柳眉杏眼,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是她自己的模样!尚宛妗身子一顿。 她记得自己分明跪在武威侯的门外,被自己的亲爹当头破了一盆滚水,身上烫得不行,心里却跟含了冰似的。两个时辰前醒来,却出现在了这客栈里面,模样是自己少时的模样,身边伺候的丫鬟却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是二小姐尚宛仪,刚醒来时却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嬷嬷叫她「宛妗」,「宛妗」是她嫡姐的名字。就连这个不曾见过的丫鬟,竟然也当她是大小姐!尚宛妗动了动手指,强忍着没有问锦书口中的「二小姐」是谁。 尚宛妗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爹爹与右将军秦元霸率军直入匈奴王庭,立下了滔天的战功,又因为名字取得温雅,便被重文轻武的灵帝封了武威侯,赐了华第,留在了锦都。同样军功赫赫的秦元霸将军却因为名字取得不讨喜,不得不丢妻弃子戍守边关。爹爹在边关待了整整十二年,祖父祖母跟了二叔在锦都过活,嫡母在三年前就因病去世,所以爹爹封侯后,顾姨娘收到爹爹的信,带着大家,举家迁往锦都。 尚宛妗垂了眼眸,不让锦书看出自己的异样,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离锦都还有多少日程?」 锦书利索的回话:「前面就是狐狸嘴,过了狐狸嘴,便到了肃州境内。越往南走,雪越小,总能赶得及在过年前到武威侯府的!」 尚宛妗听了这话,瞳孔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记起来了,尚家的车队到狐狸嘴的时候,遭遇了山贼。尚家虽然武将出身,下人们也多会拳脚功夫,可架不住这一路多是妇孺,山贼一来,不但尚家上下泰半的丫鬟仆从遭了难,就连她自己,也磕了头失了忆。若不是危急时刻有路过的义士相救,只怕就丢了性命了! 所以她这是又回来了?尚宛妗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难怪不认识锦书,她怕是也死在了山贼刀下!可自己怎么就成了大小姐?尚宛妗心中狐疑。 然后便见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细瓷碗,碗里是棕黑色的汤水。 这个人尚宛妗认识,是跟在她嫡姐身边的沈嬷嬷。听说是被嫡母从她娘家带过来的。 沈嬷嬷见尚宛妗盯着一面菱花镜看,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小姐就算是额头上缠了纱布,也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儿,顾姨娘给小姐头上的伤用的是最好的药膏,小姐且放心吧,保证不会留疤的!」 第二章 说着走到尚宛妗的身边,小声问道:「小姐,这药是您自己喝,还是奴婢喂您喝?」 尚宛妗伸手把菱花镜盖在桌子上,伸手去接那药碗:「我自己喝罢,一口一口的喂,怪苦的!」 沈嬷嬷点了点头,脸上堆着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子蜜饯来:「喝了药就吃蜜饯,保证小姐一口甜到心里去了!」 尚宛妗随手端着药碗便往自己嘴边凑,然后眉头一皱,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幻了一瞬。然后刚到嘴边的药碗又放回桌子上了。 沈妈妈脸上表情一僵:「小姐,这药要趁热喝才好。」 尚宛妗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偏了头打量沈妈妈,直看得对方后背冒出冷汗来,这才冷笑一声扭过了头。 心里翻江倒海,这药里面,有商陆和曼陀罗,量虽然不多,可到底是毒! 谁想要害她,尚宛妗脑子里没有一丝头绪。 她夫君是太医院的院判陆展沉,前不久卷入了万寿案,尚宛妗虽然恨他,却不得不到处奔走为他求情。尚宛妗的爹爹虽然只是手里没什么实权的富贵侯爷,可她姐夫却是先帝亲封的皇太弟,在几天前登基做了皇上,她姐姐就是赐了金册的皇后娘娘! 陆展沉以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就可以「沉冤得雪」,哪里知道偌大一个武威侯府,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是把尚宛妗当正经主子的,嫁给了他陆展沉做继室,她在尚知章面前更是说不上话来!尚知章不许她进门,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敢放她往里走一步,那么大的日头,就只有顾姨娘悄悄给她送过两次茶水。 尚知章疯了似的把滚水往她身上泼的时候,尚宛妗是又惊又怒,刚感觉到全身火辣辣的疼痛,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面对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尚宛妗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只是她素来能忍耐,这才没有让锦书和沈嬷嬷等人看出端倪来。如今先是众人都当她是大小姐,后是她的药里面被人下了毒,尚宛妗再能忍,也不由得崩溃了。 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着锦书厉声问道:「姨娘呢?」 尚宛妗说发火就发火,锦书和沈嬷嬷都被吓了一跳,沈嬷嬷先开口:「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丫鬟们照顾不周?谁要是惹小姐生气了,小姐别憋着,跟老奴讲,老奴替小姐教训那群骚蹄子!」 心里却是想着,这大小姐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就是前几天被二小姐推了一把头撞到了马车的车辕上,大小姐昏过去之前还好声好气的劝顾姨娘不要找二小姐麻烦。平日里丫鬟下人们犯了错,大小姐也是轻言细语的讲道理,何曾发过火?今日这大小姐怎么瞧着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沈嬷嬷忍不住眯缝着眼睛打量起尚宛妗来。 尚宛妗在嫁给陆展沉做继室之前,沈嬷嬷也是站在她嫡姐身边这般打量她的,只是那个时候沈嬷嬷的眼神比这会子更加露骨罢了。尚宛妗并不怕她,冷眼跟她对视。反而是沈嬷嬷先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锦书听到沈嬷嬷的话,皱了皱眉头,尚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小姐是尚家的嫡女,衣食住行教养无一不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的,沈嬷嬷在小姐面前说什么「骚蹄子」,实在是太过粗鄙了些。 只是沈嬷嬷是作为夫人的陪房跟夫人一起来尚家的,在尚家待的年头比锦书的岁数还长,锦书虽然不满沈嬷嬷在尚宛妗面前说混账话,却不能出口教训她。 略一思索,便假装没有听到沈嬷嬷的话,开口道:「小姐想见姨娘,婢子这就过去把人找过来便是,何必心中着急,气坏了自己身子。」 然后又看了眼尚宛妗面前的那碗药:「这药里面加了黄连,确实是苦得很,小姐素来身子好,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苦,不想喝也就罢了,左右大夫说了,小姐静养为宜,喝药倒在其次。」 尚宛妗听了她这话,心里一动,琢磨着这丫鬟看起来对她应当是极忠心的。再扭头看了眼神色莫定皱眉就要张口反驳的沈嬷嬷,冷笑一声:「姨娘不是病了么,让姨娘拖着病体来看我,倒显得我不懂事了。」然后扶着面前的桌子站了起来,「这样吧,咱们过去看看姨娘。」 锦书应了声是,就到墙边打开一个箱笼,手脚麻利的摸出一个孔雀毛的墨绿钩花斗篷来,嘴里道:「小姐,天气冷,且把这斗篷披上。」 尚宛妗看到那斗篷一愣,斗篷的帽沿上是白色的兔毛,锦都天气暖和,就是三九寒天也用不着这么厚的斗篷的,锦都的小娘子都裹一身单薄的披风,也不过是怕惊了风。这件斗篷,尚宛妗却是见过的。 尚宛妗记性好得很,说过目不忘也不为过。她记得刚到锦都的时候,她的嫡姐拿了这件孔雀毛斗篷在后院偏僻的地方烧,她路过时看了一眼,觉得那么好的东西烧了有些心疼,劝谏了嫡姐两句,结果嫡姐跟她争执起来,引来了尚知章。尚知章最是节俭,平日里饭桌上多了一个肉菜都要絮叨几句的,如今见了这烧了一半的孔雀毛斗篷,立马勃然大怒。 尚宛妗没想到的是,她的好嫡姐转口就把罪名推到了她身上,她的好姨娘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劝着她把事情认了下来,从此之后尚知章便不甚待见她了。 尚宛妗如今再看到这孔雀毛披风有些怔忪,沈嬷嬷却伸手拉了一把尚宛妗的衣袖,道:「小姐,您这又是何必?顾姨娘身子不好,您也身子不好,不好好休养……」 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喝止了,沈嬷嬷从来没有在尚宛妗脸上见到这么严厉的表情,被吓得有些愣住了,尚宛妗问道:「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沈嬷嬷呐呐说不出话来,等锦书扶着尚宛妗走到了门口,才憋出一句:「夫人把奴婢给了小姐,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小姐。」 见尚宛妗要出门,沈嬷嬷忙追了上去,似乎是想要跟过去,尚宛妗脚下一顿,沉声吩咐道:「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嬷嬷去厨房亲自替我做一份吧!」 沈嬷嬷皱了皱眉,尚宛妗刚刚才发了火,这会子她不好开口忤逆,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等尚宛妗和锦书走得远了,她转身就回了尚宛妗的房间,打开尚宛妗的箱笼,摸出几个铜板来,打算贿赂厨房的帮工替她给红薯削皮。这么冷的天,她是不愿意受冻的。 尚宛妗并不知道顾姨娘住在哪间客房,跟着锦书走了许久,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到?」 锦书答道:「顾姨娘住在二楼最左边那一间呢,咱们再走一段走廊就到了。」 尚宛妗是住在三楼最右边那间的,客栈一楼没有客房,顾姨娘选了距离尚宛妗房间最远的一间房。尚宛妗嘴上不说,心里的疑惑却是不断的滋生着。 正走着,就见一个穿了杏色棉袍、头上梳了道髻的男子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走在了尚宛妗她们的前面。 尚宛妗瞳孔微缩,顿了一下,觉得嗓子干哑无比,她认得那个人,那是当初在狐狸嘴救了她们的义士,姓董,叫董天行。董天行救了她们之后,一路护送她们去了锦都,尚知章感念他大义,听说他是漂泊不定的浪子,便自作主张替他在锦都买了宅子和使唤的下人,又送了他两间热闹的铺子作为生计。 第三章 董天行救尚家女眷的事情被家里的长辈挂在嘴边说了许多次,尚宛妗明明记得董天行是从徐州赶往肃州,经过狐狸嘴,正巧救下了她们。徐州和这华荣客栈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他如何在这里? 董天行的步子大,尚宛妗来不及多想,拉着锦书便追了上去,眼见着就要追到了,走廊旁边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退着走了出来,尚宛妗避让不及,两人摔作一团。 尚宛妗又气又急,眼睁睁的看着董天行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然后整个人便像雷劈了一样,那间房,是顾姨娘的房间。 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正压在了尚宛妗的腿上,锦书反应过来忙把人往旁边推,嘴里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走路没长眼睛啊?还不赶紧起开,再不起开,我让客栈老板把你赶出去!」 那人也不是故意的,听锦书这么讲,也不生气,忙翻身爬了起来,耳根通红的对着尚宛妗作揖:「小姐莫怪,是小子无状,冲撞了小姐,这厢给您赔礼了。」 尚宛妗摆摆手,借着锦书的力气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顾姨娘的房间,嘴里道:「无碍。」然后拉着锦书便要走。 锦书一边给尚宛妗拍身上的灰,一边神色担忧的问道:「小姐没事吧?」 尚宛妗摇头:「我没事,咱们快去找姨娘。」 那穿道袍的年轻人见尚宛妗要走,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尚宛妗的衣袖,不让她走了,眼里带了些狐疑,语气带了些试探,开口:「在下姓张,俗名成仕。」 尚宛妗皱了皱眉,盯着张成仕拉着她衣袖的手,有些不解他的用意。锦书却不管那么多,劈手便打掉年轻道士的手,怒道:「这世道,真的是什么人都有,连个道士都敢当登徒子了!小姐别理他,等见了姨娘,再说道说道,姨娘为小姐做主。」 尚宛妗不说话,转过头去,由着锦书拉着自己走。那道士却不依不饶,朗声问道:「小姐可曾去过即墨?」 说完这话,张成仕便眼睁睁的看着尚宛妗和锦书脚下顿也不顿的走远,正要追上去再问,便听到尚宛妗清脆的声音:「未曾去过。」 「未曾去过?」年轻道士喃喃,眼里的疑惑更甚,「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他想更多,他身后的房间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等咳嗽声听了,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长邪,何事?」 年轻道士转身进了房间,关好房门,就看见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条凳上拨弄一个星盘,上前几步,微微弯了腰,恭恭敬敬的回话:「师父,弟子刚刚不小心撞到一位小娘子,发现她身上……有术法的波动。」 「那又如何?当今朝廷开明,懂术法的人,倒比前朝要多。」 「可是,」张成仕眉头皱得死紧,「她身上那波动,似乎是跟弟子同出一源。可弟子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她,开口问了,她也否认自己是去过即墨城的。」 这话一出来,老者猛地抬头看向张成仕,嘴里喷出一口黑血,尽洒在星盘上,不顾张成仕的惊呼,惨笑了半晌,才形容疯癫道:「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张成仕忙问是怎么回事,老者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一声:「作孽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推开张成仕的手:「长邪,你走吧,跟着刚刚那位小姐,你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去弥补才是。」 长邪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登时没有了血色。 尚宛妗同锦书尚未走到顾姨娘的门前,就见董天行手里拿了个小布包走了出来,见到尚宛妗主仆二人,愣了一下,然后冲着她们点了点头,抬脚便走远了。 那人朝着自己走来,然后越过她,到了自己身后,尚宛妗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却控制着自己并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跟她所知道的有了偏差,却也知道不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的道理。 压低了脚步声继续朝着顾姨娘的房间走,锦书机灵,虽然不明白尚宛妗为什么这样,却也跟着压低了自己的步子。 到了门前,尚宛妗并没有伸手敲门,而是定定的站在了那里。主仆二人侧了侧耳朵,听里面的人说话。 「娘,你说董叔叔办事稳妥吗?」 是尚宛妗记忆中的「嫡姐尚宛妗」的声音,之前经历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尚宛妗这会子反而不觉得惊讶了。 然后是顾姨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宠溺:「仪儿,这事情,有娘和你董叔叔为你操持,总归是妥妥当当的,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出了事情,自有你董叔叔顶着,再不济,还有娘呢,你安心便是。」 「娘,董叔叔跟咱们住在一个客栈,被尚宛妗撞见了可怎么办?」 「怕什么,她又不认识你董叔叔。再说她之前被你磕了头,这会子耍小性子赖着不走,等着我去哄她呢,哪里会出门!」 「那便好,娘,若是董叔叔布置好了,她还不肯走,我就大人有大量,去哄着她,大不了跟她道个歉就是了。」 「我家仪儿最乖了,你明白娘的苦心,娘做什么都值得了。」 …… 尚宛妗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冰凉。在她记忆里,顾姨娘虽然是她生母,却跟她嫡姐关系好得不得了,总是教育她礼让嫡姐,或者是劝着哄着她给嫡姐背黑锅。她本来就聪明,也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因为骨肉亲情不肯怀疑罢了。这会子听了这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骨肉亲情,原来她根本不是顾姨娘生下来的尚家庶女,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尚家嫡长女! 她喝的药里面的商陆和曼陀罗,定是顾姨娘让人加的了。商陆和曼陀罗都是让人脑子混沌的毒药,量少的话并不致死,可配合着施针,却是能让人失忆的! 顾姨娘和董天行勾结,在狐狸嘴借着山匪的名义杀害知情的尚家下人,只留下她的心腹,又让尚宛妗失了忆,对换了尚宛妗与尚宛仪的身份。尚知章十二年不曾见过自己的这两个女儿,如何能够分辨得出来?堂堂嫡女从此成了低人一等的庶女夹缝中生存,低人一等的庶女却成了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在府里府外耀武扬威。 好狠毒的计谋!尚宛妗双手握成拳,指甲扎进了自己手心,她居然没有觉得疼,心里又惊又怒的同时也真诚的感谢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发现了这惊天的阴谋! 锦书虽然不明白顾姨娘和尚宛仪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有些不满,二小姐居然喊一个姨娘为娘,实在是有些乱了规矩,没有把去世的夫人放在眼里。 主仆二人正各自皱眉,就见面前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顾姨娘和尚宛仪面上惊疑,尚宛仪脱口而出:「尚宛妗,你怎么在这儿?」 尚宛妗扫了尚宛仪一眼,果然是她「嫡姐」的模样。 顾姨娘心下懊恼,暗骂这尚宛妗怎么这会子来了,也不知道都听了些什么去,面上挤着笑,取下手上的昭君套放在一旁,快步迎了上来,抓着她的手,热情道:「元娘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外面多冷啊,快到这边来烤火,里面煨了栗子,等下让竹枝剥给你吃。你手这么凉,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第四章 一个长相七分清秀的丫鬟忙端了个锦杌放在黄泥炉旁边。锦书心里有些着急,若是顾姨娘知道她和小姐在外面听墙角,小姐是主子,不会怎么样,她却是要挨罚的。 尚宛仪见尚宛妗不说话,脸色有些黑,抬了抬下巴,用傲慢掩饰自己的心虚:「尚宛妗,你刚刚该不会是躲在外面听我和姨娘说话吧?」 「二娘!」顾姨娘忙给尚宛仪使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转头看着尚宛妗:「元娘,您是姐姐,别跟二娘计较。」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整个人看着有些木讷的样子,锦书拉了拉她衣袖,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顾姨娘:「姨娘,你怎么过来了?」 顾姨娘狐疑的扫了扫尚宛妗,又看了眼一边的锦书:「元娘这话是怎么说,不是你来找奴婢了吗?」 尚宛妗这才诧异的扫了眼房间,语气中带了些疑惑和惊异:「我明明在房间里发愁怎么才能不喝药,怎么就到了姨娘房间里来了?」又转头问锦书,「怎么回事?」 锦书立马会意,开口便道:「小姐不是说想要来看看顾姨娘么,怎么转头就不记得了?」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诚惶诚恐道:「小姐恕罪,姨娘恕罪,婢子这段时间耳朵发炎,话听不大真切,许是婢子听错了才把小姐带过来了。」 「是么。」顾姨娘收敛了目光中的警惕,对尚宛妗道:「元娘既然来了,就烤烤火,吃几颗栗子吧。二娘知道自己伤了元娘,这会子正自责呢。亲姐妹没有隔夜仇,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然后不动声色的给尚宛仪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套尚宛妗的话。 尚宛仪虽然不喜欢尚宛妗,却也知道这关系到她们的大事,所以强压着性子借机跟尚宛妗道了歉,两姐妹说笑起来。 尚宛妗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明明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偏说是昨天发生的,甚至连赶去锦都过年的事情,也要尚宛仪提醒才想得起来。 尚宛仪心里本来就不情愿跟尚宛妗打交道,这会子见她这样,更是着恼,便闭了嘴巴,不肯跟尚宛妗继续聊下去了。 尚宛妗这下子机灵了一回,见尚宛仪不愿意理自己了,立马便开口告辞,说是要赶紧回房间喝药。 顾姨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尚宛妗的神色,脸上浮出一层笑意来。热情的把人送到了门口,转身就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竹枝:「元娘年纪小,脸皮薄,就算有什么需要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你跟过去,看看元娘那边有什么缺的,都给她添上。」 竹枝忙答应了,抬了抬下巴,一脸傲慢的领着尚宛仪和锦书走了。 等人走了,顾姨娘接过烤得暖暖和和的昭君套拢在自己手上,压低了声音问竹香:「锦书耳朵发炎了?」 竹香一边用一方锦帕托着一颗煨栗子剥,一边点头回话:「前些日子锦书耳朵里面长了颗疹子,她非要用手去抠,结果破皮了,前儿个就有些发炎,还找沈嬷嬷要了土方,用韭菜抹呢!」 顾姨娘低头沉吟了一番,想起锦书刚刚进屋时确实是带着淡淡的韭菜味儿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尚宛仪撇撇嘴:「娘,您何必这般小心翼翼,锦书就算听了去又如何,总不能还留着她性命。倒是尚宛妗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 顾姨娘道:「元娘喝商陆和曼陀罗已经有两三天了,只怕脑中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混乱,她会那样,也不足为奇。」然后见尚宛仪一颗接一颗的吃栗子,笑道,「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贪嘴,这客栈的房间小,要是积食了,都没办法活动开。」 尚宛仪是个极重口腹之欲的人,若是平时顾姨娘这般说,她一定会找话来反驳。可现在她知道了顾姨娘的计划,虽然计划才起了个头,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是尚家的嫡长女了。一个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能是一个贪嘴的形象?尚宛仪心里夸了夸自己的觉悟,手上刚送到嘴边的那颗栗子果然放回了黄泥炉边的瓷碗里面。 竹枝是顾姨娘身边的心腹丫鬟,当初顾姨娘想要尚宛妗给尚宛仪顶罪,十次有八次都是让竹枝来传话的。所以尚宛妗对竹枝十分不喜。 竹枝是个爱俏的丫鬟,身上的衣裳料子极好,却有些单薄。房间里面有黄泥炉子还好,这出了房间,寒风一吹,就有些瑟瑟发抖。 竹枝扭头看了眼走廊外面越飘越起劲的鹅毛大雪,哆嗦了一下,牙齿直打颤,对尚宛妗道:「大小姐,天儿冷,咱们快些走,要是冻坏了您,大家都是要心疼的。」 尚宛妗笑了笑,她就是故意这般慢腾腾的走的,听竹枝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靠着栏杆伸手去接外面的雪,心情极好的样子:「我不冷,锦书给我穿了斗篷呢!再过十来日,到了南方,只怕就见不着这么大的雪了。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锦都这个时候,或者正在飞花也说不定。」 竹枝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发怒,僵着一张笑脸,道:「飞雪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锦都,小姐见了飞花,就再也不想见到这飞雪了呢!」 尚宛妗抿了抿嘴不说话,接雪的那只手冷了,就缩回来递给锦书给她暖着,伸出另一只手去接,一点也没有回房间的意思。 顾姨娘吩咐了竹枝送尚宛妗回房间,她自然不敢半道回去,只好劝尚宛妗不要逗留:「大小姐病还没有好,还是赶紧回房间吧,房间里多暖和啊!」 锦书素来讨厌顾姨娘那边的人,此时见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小姐为难竹枝,心里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只盼着尚宛妗在这里再多站一会儿才好。 尚宛妗没让锦书失望,皱了皱眉头,脸上带着些孩子气,撅了撅嘴:「可是我想要玩雪。」 竹枝心里骂了尚宛妗八百遍了,脸上却不敢显露一丝一毫的痕迹,只拿出忠心劝主的样子:「这雪虽然美好,可到底寒凉,大小姐当小心才是。」 尚宛妗听了这话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然后抬脚就要往上三楼的楼梯走。 锦书心底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不过瘾。竹枝却是骤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些欢喜的笑意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就听到尚宛妗又开口了:「站在这风口玩雪,确实容易受冻。竹枝姐姐不如下楼去给我堆一个雪人,捧到房间来,用木盆装了,我也不动,只看着过过瘾就好。」 然后回头看着一脸错愕的竹枝,意味深长道:「竹枝姐姐手巧,整个尚家上下没有一个是比得上竹枝姐姐的。竹枝姐姐一定要给我堆一个最大最好看的雪人才是。」 锦书一边偷笑还一边落井下石:「竹枝姐姐雕的胡萝卜花好看得紧,倒是可以雕几朵点缀在雪人上,说不定能让人眼前一亮呢!」 竹枝被尚宛妗和锦书合起伙来摆了一道,心里又怒又恨,推辞了几句没有推掉,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 尚宛妗便不肯让竹枝跟她一起上楼进房间了,直接把人打发了去客栈院子里面去堆雪人,眼看着人往一楼走了,这才心情极好的回了房间。 第五章 那碗加了商陆和曼陀罗的药还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曾动过。房间里面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两盆金弹子,一盆上面挂满了金黄色的果子,尚宛妗随手端了那药碗,倒进了没有挂果的那盆金弹子的土里。 锦书惊呼:「小姐,一副药就煎一碗,沈嬷嬷没有熬多的药!」 尚宛妗冷笑:「这药喝了还不如不喝。」然后转头叮嘱锦书,「等会儿沈嬷嬷、竹枝或者旁的人来了,你就说我已经喝过药了。」 锦书瞪大了眼睛,哪里还不明白,那药只怕是有问题的!当下又是愤怒又是担忧,见尚宛妗还看着自己,忙道:「婢子都听小姐的。」 尚宛妗之前是被磕到头了的,之前心神大恸,又折腾了那么一番,这会子就有些熬不住了。由锦书伺候着脱了外衫上了暖炕,本来只想靠着歇一歇,谁知竟有些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锦书怕尚宛妗被热醒,便轻手轻脚的给她脱了衣裙,只剩下亵衣,又把被角给她死死的压在了身下,这才松了口气,拿了自己的绣活,搬了个杌子在床边坐了守着。 竹枝送了雪人上来,见尚宛妗睡着了,并不敢吵醒她,把东西放下就赶紧走了。沈嬷嬷进来看了一次,犹豫了一下,也没有留下来,转身又出去了。 尚宛妗心里有事,并没有睡太久,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便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依然不肯下床,锦书就替她披了衣裳,让她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发呆。 尚宛妗努力的想着,若是自己没有失去记忆,知晓了顾姨娘这惊天的阴谋,说不定还有一二应对之策。可现在自己根本不记得到狐狸嘴之前的事情,更不知道同行的丫鬟婆子仆人家丁中又有几个是忠于她这个尚家嫡小姐的,就算是知道了顾姨娘和董天行勾结的恶行,她一个小娘子,也没有办法去防备,去反抗。 顾姨娘怕落下守护不利的罪名,并不敢让她死在路上,她的性命是无虞的,可锦书她们的命要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趁着车队尚未到狐狸嘴,拿下顾姨娘和尚宛仪。可连她身边的沈嬷嬷都被顾姨娘收买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怎么拿下顾姨娘和尚宛仪?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尚宛妗扭头看到窗下那盆被她泼了药的金弹子,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顾姨娘可以给她下毒,她自然也是可以给顾姨娘和尚宛仪下毒的。 上一世,陆展沉取尚宛妗,便是为了让她给自己试那些毒药。陆展沉是太医院的院判,尚宛妗跟了他十多年,没有学会一招半式的医术,却把辨毒制毒用毒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但本身有毒的东西能够害人,就是那些无毒甚至是大补的东西,若是五行相克七情相恶了,也能置人于死地。因此医者给人治病开药方,并不是懂得药物的归经、走势、升降、浮沉等等便万无一失了的。 锦书一抬头就看到尚宛妗那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不由得唬了一跳。尚宛妗之前醒来之后的不对劲,她是看在眼里的,她隐隐觉察到自己的主子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性子似乎完全不同了。于是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又憋回去了。 尚宛妗还没有琢磨好到底用什么毒比较好,就到了掌灯时分。因为担心顾姨娘的「病气儿」过到了尚宛妗的身上,所以尚宛妗的晚膳是自己单独在房间用的。用罢晚膳,沈嬷嬷就端了药来:「小姐,该喝药了,老奴准备了小姐最爱吃的糖莲子,做的时候放了多多的糖,一颗就甜到心里去了。」 尚宛妗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眼棕黑色的药水,忽然道:「竹枝做的雪人都已经化成一盆水了,我用瓷碗装了做冻冰花,嬷嬷帮我端出去放在走廊上,明儿个早上起来冻冰花就做好了。」 沈嬷嬷做过去看了眼木盆,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瓷碗,里面装了水,水里放着棉线和花片,便应了一声,端着往门外走去。 锦书接过尚宛妗手里的药碗,眼疾手快的泼在了金弹子的花盆里,然后递回给尚宛妗,尚宛妗伸手在碗里摸了一把,把残存的药汁在自己嘴巴周围摸了一圈。 沈嬷嬷放好瓷碗进来时,就见尚宛妗把手里的空药碗递给锦书,吐着舌头端了装糖莲子的碟子就往嘴里倒,仔细看还能看到嘴上残留的药汁。 尚宛妗嚼了一把糖莲子,才一边由着锦书拿了绢帕给自己擦嘴,一边瞪着沈嬷嬷生气:「今儿个这药怎么更苦了一些?莫不是不小心放了双份的黄连?」 沈嬷嬷笑得心满意足:「那哪能啊,什么都能错,小姐的药怎么能错!」 尚宛妗却有些不依不饶了,定定的盯着沈嬷嬷看,一点也没外露她此时的心思,不紧不慢的问道:「给我煎药的事情是谁管的?」 沈嬷嬷急忙道:「老奴怕小丫鬟做不好这事儿,给小姐煎药的事情,一直是老奴亲手做的。」 她本意是邀功,尚宛妗却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是主你是仆,你给我煎药原也是应该的。不过,我想吃糯米蒸番薯,足足等了一下午,晚膳的时候才吃到嘴。嬷嬷必不会偷懒的,我身边又没有旁的事情要交给嬷嬷做,想来煎药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沈嬷嬷吓了一跳,脸色一白,却仗着自己是夫人给大小姐的人,并没有下跪认错讨饶,反而舔着脸笑着给自己辩解:「下午的时候老奴来看了小姐一次,见小姐正睡着,想着小姐刚睡醒胃口必然不好,索性便等到晚膳的时候一起端来了。」 尚宛妗柳眉一竖,怒道:「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我未用午膳,要吃个糯米蒸番薯,胃口好不好还要由你来决定?」 尚宛妗未曾用午膳,却是吃了两碗酒酿桂花汤圆的。只是沈嬷嬷这会子看出尚宛妗是真的生了气,哪里还敢跟她顶嘴分辨!一边在心里想着,等二小姐成了尚家嫡长女,自己成了顾姨娘和二小姐身边的红人,左右有法子磋磨尚宛妗,一边面上摆出诚意十足的样子跟尚宛妗请罪。 尚宛妗实在是心里生气,才会借故发作了沈嬷嬷。只是她到底还记着不能打草惊蛇,因此沈嬷嬷开口请罪之后,她倒不好再怪罪她了,反而强压着怒火宽慰了沈嬷嬷几句,然后笑嘻嘻的把人打发了下去。 尚宛妗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个时候更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自己有了点困意,就不再想前想后,让锦书伺候自己洗漱了,上了暖炕准备入睡。 出门在外,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家里的。这客栈里面的房间只有一张炕,并没有软榻什么的供丫鬟值夜。所以锦书洗漱之后同尚宛妗睡了一张炕,尚宛妗睡在里面,锦书睡在外面。 锦书担心不安全,所以栓了门之后,又把她搬得动的杌子之类的东西,都堆在了门后面。 尚宛妗并不喜欢与人同睡。上一世嫁给了陆展沉,陆展沉的睡相很不好,还有梦游的症状,经常睡得正香就被人掐醒了。因此有了锦书睡在外侧,尚宛妗睡得并不安稳。 第六章 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觉一阵冷风钻了进来,尚宛妗惊醒过来。耳边是锦书轻微且安稳的呼吸声,越过锦书,正看到她的床前站了一个人。身形少有些高大,模糊看出梳的是道髻,是个男人无疑。 尚宛妗被吓得心跳漏了几拍,来不及惊呼,一口冷风灌进了嘴里,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锦书竟然没有醒! 尚宛妗心里又急又怕,心思百转千回,却想不明白来者是谁,有何企图。 越着急,尚宛妗就咳得越厉害。那人迟疑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伸手快速的在尚宛妗锁骨处点了两下,尚宛妗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咳嗽便止了下来。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正犹豫着要不要呼救,就听见来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别怕,是我!」 尚宛妗不由得欲哭无泪,你一个大男人大半夜跑到我床前来叫我别怕,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啊! 来人应当是从窗户进来的,一股股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尚宛妗被冻得一个机灵,冷静了下来。 开口问道:「阁下深更半夜造访女子闺房,所谓何事?」 长邪闻言有些诧异,尚大小姐明显是没有认出他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般冷静,实在是让人惊奇,不由得问道:「你不怕我害你么?」 话一出来,就闭紧了嘴巴,有些懊恼,刚刚明明是他叫人家不要怕的。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帮锦书压了压被角,生怕人被窗口吹进来的寒风给冻着凉了。长邪沉默的走到窗口,把窗户给关上了。 他动作有些大了,木制的窗门碰撞发出的声响很有些刺耳。尚宛妗心情有些复杂,这锦书未免也太不警惕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醒过来。 她心下一琢磨,就觉得来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了,于是试探道:「你是之前撞了我那个道士?叫张成仕?」 长邪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又想着黑漆漆的,尚宛妗必然看不到,才嗯了一声,道:「我师从占星术士,学的虽然也是道,可严格说来是算不得道的。张成仕是我俗家名字,你以后还是叫我长邪吧!」 对于长邪的身份,尚宛妗并没有多问,长邪一个男子半夜进了她的房间,她本来该惊恐害怕的,可这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们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得到对方的声音,见长邪似乎没有逞凶的意思,尚宛妗整个人镇静了不少。 长邪因为尚宛妗身上有自己同源术法的气息所以辗转难眠,临时起意爬了人家小姐的窗,他并不是登徒子,尚宛妗镇静下来了,他自己反而窘迫难堪了起来。 这一窘迫难堪,就有些怕尚宛妗开口就拿话指责他,忙问道:「尚姑娘以前真的没有去过即墨城?」 这个问题,之前长邪撞到她时就已经问过了。尚宛妗并不回答,反而问道:「长邪道长是从即墨城来的?」 长邪又嗯了一声,他虽然是第一次出即墨城,可他师父星机老人却是天下闻名的,他们师徒这一路并没有怎么隐藏自己的行踪,尚宛妗若是想知道,稍稍花点心思就能打听到了,他就是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尚宛妗恍然大悟,之前他撞倒她的时候介绍的是自己的俗名,又问她是不是去过即墨城,如今这大半夜的爬窗,问的还是这个问题,只怕是认错人了。 语气不由得多带了几分认真,诚恳道:「长邪道长,想必你也打听清楚了,我们是圣上新封的武威侯府傅家的女眷,来自东北方向的彭州,与即墨隔着三个州呢,我一个姑娘家,年纪又小,家教森严,又没有什么亲戚住在即墨,如何会去那边?道长莫不是认错人了?」 用的是疑问语气,心里却是完全认定这般了。 长邪叹了口气,带着些苦涩,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尚宛妗是得不到答案的。就算尚宛妗去过即墨,他生平只出过两次手,两次出手的对象,一个是他祖父,一个是未足月的幼儿,都是与尚宛妗没有关系的。 那尚宛妗身上与他同源的术法气息是哪里来的?那股气息很强,并不是他现在的本事能办到的。 长邪不说话了,尚宛妗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不由得出声提醒:「道长?」 长邪没有回音,又过了一会儿,尚宛妗听到窗户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经历了这一次惊吓,尚宛妗以为自己会无法入睡,谁知刚翻了一个身,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了。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锦书正翻检她的衣裳,见尚宛妗睁开眼睛,锦书拿着衣裳往尚宛妗眼前凑了凑:「小姐,今儿个穿这件茜素青色的厚锦绣花袄和细丝褶缎裙好不好?虽然花色不是小姐最喜欢的,却是今年新做的,比旧衣裳要耐寒。可以少穿两件。」 尚宛妗撇了撇嘴,瞟了眼锦书选出来的那身衣裳,花色虽然不好看,料子看起来却是很贵重的,她失忆后可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裳。 嗯了一声便示意锦书伺候自己起身。锦书不由得一愣,小姐怕冷,一到冬天就喜欢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要千哄万哄才肯钻出被窝让人给她穿衣裳,今儿个怎么这么主动了? 正琢磨着,就听到尚宛妗忽然开口问她:「你昨晚睡得如何?」 锦书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回小姐的话,婢子有些认床,与小姐睡一张炕,并不敢把从小抱在怀里的花枕头弄到炕上来,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有些难以入眠。如此这般许多天了,想来婢子是已经习惯没有花枕头了,昨晚竟然睡得很香甜。」 锦书这么一说,尚宛妗就想起昨晚长邪走后自己翻个身就睡着了的事情来,猜测应当是那长邪使了什么手段,到嘴边的话就咽回去了,并不打算继续怪罪锦书在长邪来时没有警醒。 尚宛妗看着锦书伺候她穿好衣裳之后又赶紧下楼去端热水来给她洗漱,十分繁忙,忍不住问道:「就你一个人伺候我?」 昨儿个她可看见了,连顾姨娘身边都有竹香竹枝两个贴身大丫鬟,她是傅家的嫡长女,身边只有一个锦书伺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锦书道:「锦绣跟在小姐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二小姐把小姐推倒,磕着了头,小姐生气不肯要她,顾姨娘说出门在外不好处置丫鬟,便把锦绣交给几个粗使的婆子看管起来,只等到了锦都再办了她。锦绣不在,别的小丫鬟不当事,自然只有婢子伺候小姐了。」 听顾姨娘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到了锦都就让牙婆来把锦绣领走。 锦书扑通一声跪在尚宛妗面前:「小姐,锦绣做错了事,婢子本不该替她求情。可锦绣同婢子八岁时便一同入府跟了小姐,如今已经七年了。锦绣老子娘都因为饥荒没了,天下哪有府上这么仁慈的主家,若是把锦绣交给牙婆,她只怕就没有活路了!」 既然锦绣是看着她被尚宛仪推倒的,她是死是活,尚宛妗自然就不关心了。可听了锦书这话,尚宛妗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愤怒:「顾姨娘说要把锦绣交给牙婆?」锦绣跟了她七年,是她的贴身丫鬟,若是被牙婆卖给好人家也就罢了,若是被卖到了那些轻浮的场所,岂不是要毁了她尚宛妗! 第七章 锦书点头:「婢子没有听到顾姨娘说,是沈嬷嬷告诉婢子的。」 尚宛妗腾的站起身来,自己随手挽了个髻:「走,你带我去看锦绣。」谁知道顾姨娘会不会嫌带着人麻烦,半路就把人卖了! 锦书以为尚宛妗是心里原谅了锦绣,要让锦绣回来伺候,忙欢天喜地的给尚宛妗披了孔雀毛斗篷,带着人出了门。 迎面正撞上提了食盒的沈嬷嬷,锦书欢喜道:「沈嬷嬷,小姐要去看锦绣呢!」话里话外透着锦绣要回来了的喜庆样。 沈嬷嬷脸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道:「那小蹄子做了错事,哪里由得着小姐亲自去看!小姐且回房间用了早膳和药,老奴去把人叫来便是了。」 沈嬷嬷的那一丝慌乱没有逃过尚宛妗的注意,尚宛妗本能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眼波一转,就带了笑意,对沈嬷嬷道:「我许久未见锦绣,怪想她的。看嬷嬷准备的早膳不少,不如咱们一起走,正好同锦绣一起用早膳。」 尚宛妗这话说得无法反驳,锦书没有听出里面的弯弯绕绕来,高兴得很,沈嬷嬷不能脱身去报信,只好心里狠狠的暗骂尚宛妗有病,锦绣前天才被带走,哪里就是许久未见了? 尚宛妗却不给她找借口分开走的机会,吩咐锦书提了食盒,自己上前挽了沈嬷嬷的手,笑嘻嘻道:「嬷嬷正好给我们带路。」 华荣客栈前面是狐狸嘴,东边却是靠近燕山的,因此此处虽然比老家彭州要靠近南方,却比彭州要冷上许多。 尚宛妗饶是被锦书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裹着鹅毛大雪的寒风一扑,冰渣子打来,一张俏脸又冷又疼,红得不行。 尚宛妗也不委屈自己,同沈嬷嬷换了个位置,由着沈嬷嬷给她挡风刀雪剑。锦书是学过拳脚功夫的,身子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并不怕冷,手里端着早膳和汤药,抖都没有抖一下。 只苦了沈嬷嬷,厨房里面是生着火的,尚家舍得给客栈老板钱,因此房间里面也是备得有木炭的。沈嬷嬷有意想要炫耀自己的体面,所以并没有穿多厚实的棉袄,想着也没多长时间在外面吹风,走快一点,赶紧到主子的房间伺候就好了。哪里想得到尚宛妗会拉着她一起慢腾腾的去找锦绣! 沈嬷嬷懂得直哆嗦,尚宛妗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沈嬷嬷很冷么?若是冻出个好歹来了,人家岂不是会骂我们尚家心狠,连件防寒的棉衣也不肯给下人穿!」 于是,沈嬷嬷连哆嗦也不敢了,咬着牙强撑,勉强挤出笑容来:「老奴是粗人,闲不住,一动就热,哪里就冷得着老奴了,咱们府上宽厚待人,十里八乡都是知道的,旁人断不会拿这种话来冤枉咱们府上的!」 沈嬷嬷这话,尚宛妗听了不置可否,她既然知晓了顾姨娘的阴谋,哪里看不出沈嬷嬷已经投靠了顾姨娘那边,因此拉了拉自己的风帽,尚宛妗走得更慢了。 尚宛妗走得越慢,沈嬷嬷就越是着急,一来是实在冷得有些受不了了,二来是尚宛妗铁了心拘着她同去,找不到机会跟顾姨娘通风报信,沈嬷嬷担心事后顾姨娘会怪她。 华荣客栈不小,一楼的后院是比较便宜的通铺,通铺旁边连着五个单独的房间,因为环境比较杂乱,所以要价比楼上的房间便宜了不少。 顾姨娘是尚宛妗母亲的娘家庶妹,尚宛妗的外祖顾家本是诗书传家,结果出了尚宛妗三舅舅顾吟风那么个不喜读书惯会敛财的主儿,顾家可以说是富得流油了。顾姨娘这个人爱显摆,手里又不缺钱,便没有让跟来的下人仆妇们睡通铺,而是把一楼的五间房都包了下来,给大家分了。 听锦书讲,锦绣就关在通铺左数第二间的房间里面,由两个浆洗的婆子守着。 一楼露天天井地面上的雪本来已经扫过了,这会子又铺上了指节深的一层,尚宛妗也不提裙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朝着关锦绣的房间而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端着一个黑黄色的壶路过,见到尚宛妗,忙屈膝行礼,尚宛妗看了这婆子一眼,没有印象,只怕当初也是死在了狐狸嘴的。便点了点头,没说话,越过她就要往前走。 沈嬷嬷却是眼前一亮,喝道:「胡九家的,你真是年纪越来越大了,夜香壶这种脏东西怎么能拿到小姐面前晃!还不快出去洗干净了!」 一边说一边跟胡九家的眨眼睛,示意她赶紧去给顾姨娘报信。 尚宛妗冷笑不说话。沈嬷嬷这一路的古怪,锦书看在眼里,这会子也觉得有些不对味了,又见尚宛妗脸色不十分好看,便阻止了胡九家的出去:「这天怪冷的,你把大家的夜香壶都收起来堆一处,拿几个钱请别人来涮吧!」 胡九家的只会干重活,脑子却不怎么灵光,听锦书这么说,便真的不走了,转而去收各房的夜香壶。 尚宛妗站在关锦绣的门前,锦书手里端了东西,不好推门,尚宛妗只好自己亲自动手。试着推了一下,门竟然没有栓,心里一动,直接把门推开了,力气有些大,门扉撞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映入尚宛妗眼帘的就是三个女孩子一个中年妇人正围坐在炕上用早膳,被推门的声响吓了一跳,筷子都来不及放下,俱惊愕的看着尚宛妗这边。 炕上摆了张小桌子,尚宛妗扫了眼,上面摆着馒头、白粥以及两碟小菜。这房间没有窗户,关了门就昏暗了,所以还点了盏油灯。 尚宛妗不认得哪个是锦绣,便扭头去看锦书,锦书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对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不是说锦绣被顾姨娘派婆子看管起来了吗?看她这架势,不比主子过得差,哪里像是在受罚? 又看到尚宛妗回头看自己,锦书生怕尚宛妗误会了自己与她们是一伙的,编着话来哄她的,把手里的食盒往地上一放,上前几步,指着一个有着美人尖穿着八成新红袄子的丫鬟喝道:「锦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又瞪那中年妇人:「刘二娘,顾姨娘让你看管人,你就是这么看管的吗?」锦书和锦绣一同长大,自然是巴不得锦绣不挨罚的,可如今见锦绣好吃好喝的坐在这里,胸中却腾起一股子愤怒,有几分是为尚宛妗,也有几分是为自己。 锦绣等人先看到尚宛妗的时候已经傻了,如今锦书一闹,立马都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下了炕,跪在地上给尚宛妗行礼请罪。尚宛妗目光死死的盯着锦绣和刘二娘,果然注意到她们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沈嬷嬷。 「你们倒是会享受!」尚宛妗不管沈嬷嬷在她身后做什么妖,她一个嫡小姐还不至于连几个下人都压制不住,当下冷笑了一声,目光如刀的看向锦绣,「我们尚家果然是厚道人家,挨罚都挨得这般享受!」 尚宛妗的生母尚顾氏在娘家时是弹琴作诗的大家闺秀,有名的才女,嫁到尚家之后,却是时刻惦记着尚家是武将家庭的,因此教导她和尚宛仪针线女工诗书棋画的同时,也督促她们跟着家里的护院练武。她们是小娘子,自然不需要她们上战场,可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第八章 因为从小练武的缘故,尚宛妗身量比同龄人要高挑一些,站在锦绣面前俯视下来,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俏脸镀着霜,眼里含着冰,整个人像一把饮血的剑一样让人不敢逼视,全无往日的半点温和。 锦绣咬了咬嘴唇,刚刚跪得急,膝盖被冷硬的地面磕得有些疼了。见尚宛妗这样,心里更是害怕。小姐怕是发现她吃里扒外了,会把她怎么办?发卖掉?打断腿?还是胡乱拉去配小厮? 锦绣想着,心里摇了摇头,谁不知道尚家大小姐知书达理宽厚待人,断不会下这样的狠手的。自己服侍了小姐那么多年,小姐平日里待自己跟姐妹一般,之前说不肯要自己了,现在不还是让锦书提了食盒亲自来看她了么!自己只好好好求情,编个谎圆过去,只怕小姐不但不罚她,还会叫她回去近身伺候呢!至于顾姨娘那边,等过了这一关再解释吧! 于是挤出两滴眼泪来,低着头,任由眼泪砸在面前的地上,抖了抖肩膀,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小姐,婢子好想你……」 沈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丫头是个机灵的。锦书不可置信的瞪着锦绣,仿佛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一同长大的小姐妹。 锦绣嚎完那句,抬起头来偷觑了尚宛妗一眼,见她脸色虽然没有缓和,却也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心里一喜,正要继续,谁知辩解还没有出口,就见锦书疯了一般蹿到她面前来,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不留丝毫情面,锦绣错愕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五道红色的指痕。 锦绣被打得头一偏,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锦书指着她骂:「小姐待咱们不薄,你怎么有脸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锦书这一闹,尚宛妗反而没有那么愤怒了,一冷静下来便想到一件事,她记忆里面是没有锦绣这个人的,所以她出卖了自己,在顾姨娘那里应该也没有讨到好,或者死在了狐狸嘴,或者顾姨娘想别的法子处理了她。 想通这个,尚宛妗不仅不生气,反而扯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来。在场的几人都看着尚宛妗脸上的笑,鸦雀无声,以为尚宛妗是因为锦书那一巴掌高兴,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锦绣怕是完蛋了。 锦绣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心里绝望,她帮过顾姨娘那么多忙,她相信顾姨娘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因此,锦绣脸上虽然有惧意,可那惧意落在尚宛妗眼里,总有些敷衍了。 锦书的目光死死的盯在自己昔日好姐妹锦绣身上,锦绣生得好看,又会撒娇,所以小姐素来喜欢她多过喜欢自己。若不是锦绣看着小姐被人推倒在地不动弹让小姐寒了心,小姐也不会说出不要她的话来的。小姐对锦绣那么好,锦书想不通锦绣为什么要背叛小姐。 这么一想,为尚宛妗抱不平的心思盖过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抬手又要扇锦绣一巴掌,锦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伸手便抓住了锦书的手腕,二人对峙了起来。 沈嬷嬷站在尚宛妗身后道:「锦书,还有没有规矩了,小姐还没有说话,有你撒野的地儿么!小姐什么都没说,你就替小姐扇锦绣巴掌,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锦书毫不退让,嘴里道:「婢子并不是替小姐打锦绣,婢子是看不过锦绣的作为,自己要打锦绣!沈嬷嬷看着小姐被人背叛还这么淡定,莫不是跟锦绣一样,身在蓬莱心在南海?」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想着这两日沈嬷嬷的作为和对小姐的态度,不由得心寒,难不成自己真说中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尚宛妗回过头看去,却是顾姨娘裹着斗篷抱着手炉而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脚步的急切一点都不相搭。 尚宛妗有些心寒,她明明拖住了沈嬷嬷,锦书又唬住了胡九家的,顾姨娘竟然还是赶来了,她在暗处安排了多少眼线盯着她?尚宛妗琢磨着自己想给顾姨娘和尚宛仪下毒的念头,担忧了起来。 顾姨娘看都没有看跟锦书对峙的锦绣,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几人,眼含担忧的上前摸了摸尚宛妗的手,然后把手里的手炉塞到尚宛妗手里,嘴里嗔怪道:「你这孩子,天儿这么冷,做什么站在这风口!你要见谁,跟丫鬟说一声,她能不把人给你带去?你刚受了伤,若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若是有个好歹,姨娘怎么对得起姐姐的临死托孤?」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尚宛妗却是半个字都没有信。且不说她已经知晓了顾姨娘的阴谋,就是她娘亲尚顾氏临死托孤这话,她也是半点不信的。尚宛仪只比她小五个月,在大齐朝,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是很掉价的一件事情。尚宛妗控制不住的猜测,只怕是她娘亲有孕在身,请了娘家庶妹来陪着说话,陪来陪去,这个娘家庶妹就勾搭上了她娘的夫君,有了尚宛仪,从此做了尚家的顾姨娘。 如果真的是她猜的这样,她娘只怕是恨死了顾姨娘,又怎么会把她托付给顾姨娘? 尚宛妗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淬了刀子:「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妗儿尚有父兄在世,怎么会是孤女呢,托孤这样的话,姨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在咒爹爹呢!」 顾姨娘猛的扭头看向沈嬷嬷,沈嬷嬷低了头,并没有理会。若是以前,沈嬷嬷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房,大小姐尊重她,遇到这种情况,少不得板着脸拿些「苦口婆心」的话来哄她。可今天的尚宛妗看着与以往的不一样,整个人时而锋利得像把刀,时而温顺得像是一潭水,让人捉摸不透。 顾姨娘在心底暗骂沈嬷嬷这个老不修不守诺言,想着等大事了了,一定要想法子报了今天这仇才是,面上却是闭了闭眼睛,再看向尚宛妗时,眼眶红红的,里面已经盈满了泪水。 顾家人都生得好看,尚宛妗虽然不记得尚顾氏的模样了,却是见过外祖那边的亲戚的,男子几乎个个风流倜傥,女子亦是沉鱼落雁花容月貌的颜色。顾姨娘是顾家的庶女,自然也是生得好看的。 顾姨娘五官小巧精致,身材玲珑,唯一的缺陷就是皮肤有些黑,听说她姨娘以前是庄子里种粮食的大姑娘,跟了尚宛妗外祖父,顾姨娘生下来后,在容貌方面,在她姨娘那里只得来一身比一般人黑的肤色。 家里的兄弟姐妹都白白嫩嫩好看得紧,顾姨娘自然是不高兴的。所以从注意到自己的容貌开始,顾姨娘在肤色上面一直都很下功夫。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用珍珠粉、铅粉、白芷等东西兑在一起,加晨露水搅匀,每次沐浴后抹在皮肤上。这办法治标不治本,再次沐浴后若是不抹,就又跟以前一样黑了。 顾姨娘不管那么多,花了许多时间在抹这些东西上面,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但不比别人黑,反而比大多数人要白上许多。如今眼眶这么一红,与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看着格外的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受了尚宛妗的欺负。 第九章 尚宛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爹爹和祖父祖母都不在,按正经规矩,她是尚家的嫡长女,如今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人是能压她一头的。顾姨娘做出这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来,还能指望谁帮她打抱不平不曾? 尚宛仪有些意难平,自己上辈子的人生,就是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给毁了! 以前在彭州的时候,顾姨娘一做出这副样子来,家里上了年纪的嬷嬷、德高望重的邻居、旁枝的长辈,五一不是立马体谅她并教导尚宛妗体谅她。所以尚宛妗刚刚那么一说,她想都没想就这般反应了。 等看到尚宛妗带了嘲讽的眼神,这才发觉不对。沈嬷嬷当起了锯了嘴儿的葫芦,并没有人能开口「劝」尚宛妗「体谅」她。 眼波一转,立马换了副自责的神色来,轻声细语柔柔软软的对尚宛妗道:「是妾身说错话了,元娘素来宽厚,不要责怪妾身好不好?」 尚宛妗看她这样子头疼得很,顾姨娘的心眼简直比莲藕还要多,认个错还要拐着弯给她使个坏。一天之前,这人还是自己的生母,虽然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却也没在明里太刻薄她,她心里也就承了情。如今这人却成了自己的仇人,自己的不幸都是她加诸于身的。一时半刻,尚宛妗也不清楚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这个仇人。 便有些不耐烦跟顾姨娘弯弯绕绕,指了锦绣直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锦绣这个时候倒不敢看顾姨娘了,低着头,也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有些顾姨娘的风骨。 顾姨娘心里早有了计较,并不怕尚宛妗质问,上前一步,手盖在尚宛妗手背上,道:「锦绣昨天一天没有吃饭喝水,今天早上就有人来报,说是锦绣饿晕了。妾身想着到底是你的丫鬟,对她太刻薄会影响你的闺誉,便让刘二娘给她端了饭食来。」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食盒:「你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姨娘哪里不知道你心疼她?元娘,你若是不高兴,锦绣是你的丫鬟,还由着你来处置吧!」 锦绣听着前面的话,强压着才没有笑出声来,谁知顾姨娘说着说着又把她交到大小姐手里了,整个人反应就跟雷劈了一样……这跟以前顾姨娘许诺她的不一样啊! 尚宛妗眼带嘲讽的看了锦绣一眼,然后对着顾姨娘挑眉:「姨娘这是害我呢!进京路上处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只怕到了锦都爹爹和祖母立马就要教妗儿规矩了!」 这话说得顾姨娘俏脸白得更甚,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她只是不想让这样的小事坏了她的大事,左右锦绣她是不会留了的,尚宛妗要怎么出气,跟她是毫不相干的。 顾姨娘狐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这丫头往日温温顺顺的,今日怎么这么较真了?该不是被谁挑唆的吧?可沈嬷嬷成天守在尚宛妗身边,谁又能挑唆她呢? 这么一想,顾姨娘又目光如刀的朝锦书看去。 尚宛妗见状,忽然就扯起嘴角去了怒气,笑道:「姨娘,是妗儿不懂事,倒是误会你了。姨娘怎么会看着妗儿毁了自己的名声呢,姨娘若是那样的人,之前也不会硬要自个儿处置锦绣了。妗儿年纪轻,却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这话一出来,众人反应不一,顾姨娘脸上干笑,心里却是在沉吟,尚宛妗突然变得这么让人捉摸不定,难不成是知晓了她的计划?不应该啊,她昨日明明就已经开始记忆混乱了。 难道,她是装的? 顾姨娘眼神一厉,尚宛妗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不已,顾姨娘谋划害她的大事在即,她自保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因为锦绣一个叛徒分心!之前那般,不过是心中意难平,忍不住给顾姨娘添些堵罢了! 目的达成,尚宛妗也不继续纠缠,神色一变,咦了一声,脸上带了些柔顺和疑惑:「锦书跟锦绣求情,我想着毕竟是多年情分,便带了吃食来看她,姨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锦绣,吓了一跳:「锦绣缘何跪在地上!」然后目光落在锦绣和锦书的手上,「锦书,你这是……怎么和锦绣打起来了?」 除了锦书,众人都被尚宛妗这反应给弄懵了,完全不懂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尤其是锦绣,几经起落,心跳时而如骤雨狂来,时而如黑云压城,心里是又怕又怨。顾姨娘惯会收买人心,手段又厉害得紧,锦绣心里不敢恨顾姨娘,只好恨自己的主子尚宛妗。 尚宛妗拉着顾姨娘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姨娘……」甚至还故意让自己眼里透露出几分濡慕来。 顾姨娘见她这样,放下心里的疑惑,脸上挤出笑来,柔声道:「听竹香禀报说锦绣饿晕了,就来看看,让刘二娘给她弄了点吃的。」又道,「元娘,这毕竟是你的贴身丫鬟,是赶是留,等到了锦都再说好么?没得因为这些下贱坯子坏了你名声。」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尚宛妗的表情变化。只见尚宛妗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语气很是信服:「还是姨娘想得周到。」丝毫没有装模作样的痕迹。 顾姨娘又不动声色扭头去看锦书被锦绣抓住的手,尚宛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锦绣把锦书的手拉这么紧,怕是舍不得锦书。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主子,这样吧,沈嬷嬷送我回房间,锦书就留在这里陪锦绣叙叙旧。」 「小姐!」锦书惊呼,她也弄不懂尚宛妗这是在唱哪一出了。 顾姨娘却满意得很,觉得神智不清记忆混乱的尚宛妗比以前更好拿捏了,便道:「元娘还没有喝药吧?沈嬷嬷你带元娘回房,顺便把药给她喝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的剜了沈嬷嬷一眼,算是警告。 尚宛妗果然不管锦书和锦绣了,同顾姨娘说了几句和软话,就跟沈嬷嬷回房了,走的时候沈嬷嬷还提上了那个食盒……药在里面呢! 回了三楼的房间,尚宛妗脸上神色立马变得淡淡的,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把门关上。」 沈嬷嬷只当她是冷了,果然关上了门,然后用铁钩捣了捣炉子里面的炭,等屋子里暖了起来,才替尚宛妗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尚宛妗看着沈嬷嬷把那碗凉了的药放在炉子上温,房间里很快就盈出一股淡淡的苦涩气息,心里有些悲凉,知道了那么多真相,她现在谁也不敢信了,包括从她醒来就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的锦书。 屋子里静得可怕,沈嬷嬷有些熬不住,正要随口说点什么缓和这种气氛,就听到尚宛妗开口了:「沈嬷嬷,你跟了我母亲多久了?」 沈嬷嬷姓沈,尚顾氏娘家姓顾,所以沈嬷嬷不可能是顾家的家生子。 沈嬷嬷脸上堆起了笑容:「老奴以前是顾老夫人身边陪房的女儿,老奴的娘在顾老夫人跟前颇得欢喜,因此顾老夫人给老奴配了婚,后来二小姐出嫁,老夫人又指了老奴做二小姐的陪房。」 尚宛妗的母亲顾氏在顾家行二,所以沈嬷嬷称她为二小姐。 尚宛妗嗯了一声,想起来顾老夫人娘家是姓沈的,又问:「沈嬷嬷可有孩子?」 第十章 提到孩子,沈嬷嬷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有有有,自然是有的。老奴大儿子今年已经十八了,跟着当家的在顾家做事,小女儿今年十七岁了,老夫人给她选了个小子,明年就成亲了。」 顾姨娘不过是一个庶女,沈嬷嬷的娘是她外祖母的陪房,顾姨娘就是手再长,也不能在顾家害了沈嬷嬷的家人去。也就是说,沈嬷嬷不可能是因为顾姨娘拿她家人威胁她而背叛尚宛妗的了。 尚宛妗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是对着沈嬷嬷笑,一副十分信任的样子,沈嬷嬷伸手在药碗上方感受了一下热气,用绢布裹着碗端了下来,道:「小姐,等碗凉一凉,就可以喝药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脑门:「沈嬷嬷,我忘了,昨晚我跟厨房要了糕点忘记吃了!」然后起身往里走,一会子功夫,果然端着一盘橙黄色的糕点出来,皱了眉:「都凉了,放了一夜也失了口味,嬷嬷吃了吧!」 尚宛妗时常赏吃的给下人,再者沈嬷嬷今儿个还没有吃早饭,这会子正饿着呢,谢了恩,果然把那糕点接过来在炉子上烤热了吃。 嘴里道:「锦书这孩子到底是年轻不靠谱,这糕点怎么能这么放着,一夜过去,不受潮才怪!」 尚宛妗看了眼窗下只剩下绿叶的金弹子,笑了笑,道:「她不好,嬷嬷以后好好教导她不就得了。」 沈嬷嬷得意的应了,又开口劝尚宛妗喝药:「小姐,这是顾姨娘给您抓的好药,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贵着呢!若是不喝多浪费啊!」 尚宛妗看着那盘被沈嬷嬷吃得差不多的糕点,冷笑道:「既然这么贵重,不如赏给嬷嬷喝?」 沈嬷嬷吓了一跳:「那可不行,这是小姐治病的药,老奴怎么能喝呢!再说老奴身体康健,这一两银子一副的药给老奴喝了,那不是白糟践了么!」 尚宛妗起身,冷冷的看着沈嬷嬷:「嬷嬷这话说得不对,这药里面的商陆和曼陀罗是嬷嬷亲手放进去的,这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早就被嬷嬷糟践了,嬷嬷这会子不喝,是不肯喝还是不敢喝呢?」 沈嬷嬷听尚宛妗说到商陆和曼陀罗,顿时脸色惨白,她并不知道顾姨娘让她放进药材里面一起熬的是什么,可尚宛妗这样子,分明是已经知道她们做的事情了。可她一个小娘子如何知道得这么多?如此一想,沈嬷嬷决定死不承认,放下手里的空盘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熬药的时候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出一点儿差错,小姐这是听了谁的谗言了?」 尚宛妗上前两步,蹲在沈嬷嬷的面前,表情熟稔又带了些稀奇,语气充满了恶意:「那沈嬷嬷为什么不肯喝药?」 沈嬷嬷故意苦笑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您不想喝药,老奴还能逼您不成?老奴身子康健,无病无痛,喝那药做什么!」 说完就抬头想要看尚宛妗的脸色,谁知正好跟尚宛妗深邃无波带着恶意的目光对上,被惊得一哆嗦,忙缩回了眼睛低了头。 心里怒海狂奔,大小姐刚刚那个样子,诡异而邪恶,莫不是被地狱深处来的恶鬼上身了吧! 尚宛妗才不管沈嬷嬷的反应,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诡笑着问道:「嬷嬷这会子肚子开始疼了吗?」 沈嬷嬷心下一惊,果然感受到肚子一阵剧痛,想着尚宛妗的话,立马想到了之前的那盘糕点,整个人有些崩溃:「小姐给老奴吃了什么?」 尚宛妗随口道:「穿肠烂肚的毒药啊,味道怎么样?」 其实并不是什么穿肠烂肚的毒药,只是金弹子果实的汁液而已。金弹子有微毒,食用过量会引起腹泻。尚宛妗是尚家大小姐,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弄来毒药的,只好拿房间里现成的金弹子糊弄沈嬷嬷了。 沈嬷嬷不过是见识浅薄的老妈子,她没有想过尚宛妗会骗自己,再者顾老夫人的娘家有一个医毒双绝的人物,顾老夫人虽然不曾学过,顾老夫人出嫁时,那人却在她的陪嫁里面放了一本手写的书册,上半册是医经,下半册是毒经,沈嬷嬷怀疑顾老夫人把书给了夫人,夫人又把书给了尚宛妗。 沈嬷嬷是个惜命的人,信了尚宛妗的话,立马惨白着脸问:「会死人吗?可有解?」 尚宛妗很满意她的上道,轻快的道:「自然会死人,不过也是有解药的,只是我喝了那么多的商陆和曼陀罗,记性变得有些不好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解药放在什么地方了,除非……」 沈嬷嬷听到会死人,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等知道还有一丝活命的希望,立马磕头如捣蒜,哭着哀求道:「小姐,是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办了糊涂事,只要能让小姐想起解药在哪里,老奴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可以的。若是有幸解了毒,老奴再给小姐做牛做马!」 沈嬷嬷年纪不小了,脸上都是皱纹,这一哭,眼泪鼻涕齐下,有些恶心,尚宛妗抿着嘴起身退了几步,这才笑道:「我怎么知道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 此时沈嬷嬷只觉得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厉害,额头上磕红了一块,浑身直冒汗,见尚宛妗不肯信她,急得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了,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忙道:「老奴贱命一条,若是死在小姐房里,只怕脏了小姐的房间,传出去也不好听。小姐慈悲,这次便信了老奴,老奴发誓,以后若是再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全家死绝都毫无半点怨言!」 沈嬷嬷背叛了她母亲,背叛了她,这样的人,尚宛妗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了的,但见她拿自己全家发誓,也微微有些动容。 又觉得若是再折腾下去,沈嬷嬷怕是憋不住要在她房间里拉上了,忙道:「我便信了你这话,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姨娘给你的商陆和曼陀罗还有吗?」 沈嬷嬷痛得岣嵝,听尚宛妗说信了自己,立马欢喜得不行,表忠心一般,急忙道:「还有很多,顾姨娘本来是让老奴每次在药里面放婴儿拳头大一包的碎药材,老奴不想对不起夫人,便偷偷减了量,每次只放了三分之一,如今还剩下许多。」 尚宛妗听了这话,心里又是冷笑,若是真的不想对不起她母亲,就不应该与顾姨娘勾搭成奸,不应该在她的药里面动手脚! 面上笑道:「那行,你悄悄去都拿来给我,若是多,我就把解药给你了。」 沈嬷嬷腹中绞痛本来有些动弹不得的,可想活下来的执念逼得她顾不得别的,立马就急匆匆的回自己住的下房取药了。趁着沈嬷嬷取药去了,尚宛妗从自己的荷包里面掏出来一颗补气的人参丸。 尚宛妗盯着人参丸看了半晌,又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沈嬷嬷,便便人参丸也在金弹子汁里面浸泡了一下,然后放在炉子上烤干。 等沈嬷嬷拿着药回来时,就看到尚宛妗正把玩着一颗棕色的药丸,猜到那是什么,沈嬷嬷只觉得身上疼痛一轻嗓子发干喉头发紧,生怕尚宛妗手一抖,解药就掉到炉子里面去了。 第十一章 尚宛妗笑眯眯的接过沈嬷嬷拿来的商陆和曼陀罗,对于分量满意得不行,心满意足的哄沈嬷嬷:「这是解药,你吃了之后,拉五六个时辰的肚子,便没事了。」 沈嬷嬷欢欢喜喜的接过「解药」吃了,解药下肚,四肢百骸立马升起一股热来,更是不疑有他,跟尚宛仪千恩万谢了就拉肚子去了。出了门下了楼正遇到二娘尚宛仪,尚宛仪见她这般慌慌张张,皱了皱眉,拉了她的袖子问:「你身后有鬼呢?」 沈嬷嬷知道是自己偷偷把顾姨娘给的药减了量所以尚宛妗才会这般清醒无碍,所以并不敢把尚宛妗给自己下毒的事情告诉尚宛仪,再加上肚子里闹腾得厉害,忙道:「二小姐,对不住,老奴身后并没有鬼,老奴内急,要先走一步。」 说着就放了一个臭屁,声音洪亮臭味熏天,沈嬷嬷怀疑这个屁连带着崩出了屎来,脸色一变,立马夹着两条腿要跑。 尚宛仪脸色一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直挥:「哎呀,臭死了,臭死了,你赶紧走!」 等沈嬷嬷跑远了,尚宛仪脚下一顿,转身道:「回去!」 她身后的两个大丫鬟袖真和袖云对视了一眼,袖云垂下了头不敢说话,袖真默默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小姐,不去看大小姐了?」 尚宛仪眉头皱得更紧了,冲着袖真怒道:「你是谁的丫鬟?你叫谁大小姐呢!她不过是比我长五个月,凭什么做大小姐!」 却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比你长五个月,若不是顾姨娘趁着自己嫡姐有了身孕勾引了姐夫,又怎么会有你尚宛仪! 袖真忙哄道:「小姐不要生气,是婢子说错了!小姐,姨娘刚刚嘱咐小姐去试探一下那个碗精,咱们就这么回去,不大好吧?」 碗精是尚宛仪给自己的嫡姐取的绰号,袖真这么一叫,尚宛仪果然平息了怒火,脸上露出笑模样来。也不怪袖真多嘴了,抬了抬下巴,矜傲道:「碗精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能不知道么!姨娘就是疑神疑鬼多虑了!沈嬷嬷浑身臭哄哄的,她是从碗精的房间里出来的,咱们何必去闻那臭气,没得辱没了本小姐的身份!」 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瞪袖云:「你就是一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既没有袖真会说话,又没有袖真会来事,遇到事情了只会躲,我要你做什么!」 等训斥完了,才裹紧自己的斗篷,接着往回走。迎面遇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咳得撕心裂肺的。经过尚宛仪身边的时候,尚宛仪皱了皱眉,一脸的嫌恶,深怕那人碰到了自己的斗篷。 她到底是怕事的,等人走得远了才小声哼了一句:「老不死的,不在房间等死,干嘛要出来脏了别人的眼。」 星机老人脚下一顿,停了咳嗽声,摇了摇头,并没有计较,继续往前走。 嘴上说不管长邪,怕长邪带累了自己,所以把人赶出了门,可到底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星机老人这一生,因为堪天机转星辰,本就该是五弊三缺的命,谁知年近不惑的时候竟遇上了张成仕。张成仕命硬,不怕他克,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星机老人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取名长邪。 收长邪为徒的时候,星机老人便已经从他的命星看出,他命中当有一劫,劫应在京城锦都。占星术士与逆天改命的道士不同,是讲究顺应天命的。眼见着长邪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了,星机老人便在这个时候带了长邪进京,去应他的劫难。 谁知昨日长邪遇到了尚家大小姐之后回来跟他一说,星机老人星盘一占,竟发现长邪的劫星已然升起了!锦都尚知章被封武威侯,出了那么大的风头,顾姨娘又不是个低调的人,因此住在华荣客栈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不知道她们的来历的,星机老人想着,尚家大小姐也是要进京的,难不成长邪的劫便应在她身上? 长邪的劫并不是死劫,有了这个猜测,星机老人便狠下心把他赶出门,让他跟着尚宛妗走。说是怕他带累自己,实则是怕自己作为占星术士的气场让长邪的劫星发生了改变,反而出现更坏的结果。 可长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不放心的,所以星机老人打算亲自去看一看尚家大小姐,心里也好有个谱。 刚上了三楼,星机老人便看到一个裹了孔雀毛斗篷,身材高挑的少女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往楼梯口这边走来。少女戴着风帽,看不清眉眼,可一走一停皆是风华,多了几分贵气。 尚宛妗因为受了伤,并不怎么出门,是以星机老人没见过她,就没认出人来。只是尚宛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星机老人忽然下意识的就去看这个小娘子的命星,竟看不透,心里不由得觉得奇怪,占星术士这一行当人并不多,本事在他之上的更是没有几个,入行这百十年来,连他都看不清命星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尚宛妗见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单薄的老人站在楼梯口盯着她看,脚下一顿,抿了抿嘴,道:「老人家,我现在要去楼下一趟,您在这里稍待,等我回来请您喝一盅热茶好不好?」 尚宛妗只当他是进来避风雪的穷人,哪里想得到,若真的是避风雪的穷人,客栈的伙计第一个不让他进门,更别说走到上房这边来了。 星机老人摸了摸胡子,问道:「老朽听说刚封了武威侯的尚知章大人的女眷也住在这华荣客栈,小娘子行动间皆是大家闺秀风范,莫不是尚侯爷的千金?只是不知小姐是尚侯爷的哪位女儿?」 尚宛妗见他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节,便高看了老者一眼,福了福,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错,小女子是尚家长女,老人家唤我宛妗便可。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星机老人赞赏的看着尚宛妗,心里想着,原来她就是尚家大小姐,倒是个怜老惜贫的,不知长邪的劫星怎么就应在了她身上?嘴里道:「浮根萍影,哪有什么名字,你只管叫我老人家便可。」 尚宛妗是个知礼节的姑娘,跟星机老人站在这楼梯口说话,再用风帽遮着脸,就有些失礼了,所以随手便把风帽往外拉了拉。星机老人说完话,正看到尚宛妗的脸,不由得一愣! 尚宛妗眉毛中有颗小痣,面起重城、六府丰满,本来就是富贵之相。星机老人见过的富贵相貌多了去了,倒也不觉得稀奇,稀奇的是,尚宛妗的额头上隐隐有三道极细的白痕,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却瞒不过占星术士。那分明是刚度完死劫星之后的迹象! 星机老人不动声色的问尚宛妗:「宛妗小姐前不久可曾遇到过什么祸事?」 尚宛妗蹙了蹙眉,她没了以前的记忆,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祸事,又觉得这老人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便随口道:「前两日不小心摔倒磕了头,再往前便不知道了。」 星机老人心下狐疑,从那白痕来看,确实是这两日的事情。可什么时候摔个跤磕个头也算是度完劫了?死劫星这么好说话?可从尚宛妗的神色来看,又不像是在撒谎隐瞒的。 第十二章 星机老人正想着,便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的上楼,见了尚宛妗,福了福,问道:「小姐怎么站在这里?」 然后看到星机老人,见他身上穿得单薄,不由得有些怜悯,忍不住道:「小姐,咱们施他些钱,让他去买身衣裳吧!」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位老先生未必就是来行乞的,锦书说施舍,未免让他心里难过,便没有接锦书的话,而是对星机老人道:「老先生,小女子下楼还有些事情,不如您跟锦书去房间喝杯茶,等我回来咱们再说话?」 星机老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却掏出一块玉佩来,塞到尚宛妗手里:「这块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能吸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的,你带在身上,不可取下来。」 尚宛妗也没有仔细看那玉佩,想着,这便是这位老者的自尊了。他不想被人施舍,先拿出一块玉佩来,便不算施舍,而是交换了。 尚宛妗忙着送锦盒,并没有推辞,而是收下了玉佩跟星机老人道了谢,然后对锦书道:「你带老先生回房间喝茶,我去一趟姨娘那里,马上就回来。」 锦书有些犹豫:「小姐身边没有人跟着可怎么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打断了:「不过是几步路,哪里就出了什么事了。」然后意有所指道,「咱们家家丁仆妇不算少,姨娘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别看我身边没跟着人,身后还不知道跟了多少呢!」 锦书听了这话便抿着嘴不劝了,看着尚宛妗下了楼,才一转身对星机老人道:「老先生请。」 只是眼前哪里还有老先生的身影!锦书吓得脸色惨白,这华荣客栈统共才三楼,下楼的楼梯口又被她堵住了,这老人说不见就不见来,难不成还会飞天遁地?锦书心里直叫苦。 尚宛妗到顾姨娘门口的时候,尚宛仪正吃着葡萄跟顾姨娘撒娇:「娘,这客栈怪无聊的,听说锦都那边繁华得很,女子亦有许多玩乐的地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 顾姨娘安慰她:「总不能让尚宛妗起疑,她虽不能拿我怎么样,可闹腾起来,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你爹爹那边送了封信来,劝咱们赶紧进京,等会儿娘拿去给尚宛妗看了,明日便可以启程了。」 尚宛妗心里冷笑,哪有庶女这么叫姨娘的,也不知别人家是不是也这么不守规矩。 正要敲门,就听到尚宛仪又道:「这么多年来,家里全靠娘费心操持,娘生得又美貌,您说到了锦都,爹爹会不会抬娘做正室?」 顾姨娘笑道:「这种话你以后可不能说了,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成了你的错处。左右过了狐狸嘴,你就是尚家的嫡女了,到时候娘就算是做不了正室,只要看着你好,娘都没什么关系的。」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不像别的小妾那般没有娘家支持,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到了锦都,尚知章抬她为正妻,也是应该的。 尚宛妗一听她们娘俩这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消散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 尚知章为什么这么急着催她们进京?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尚知章被封了武威侯,成了京城新贵,皇后娘娘听说他是鳏夫,正妻死了三年多了,便做主给他指了当朝一品太傅钟太傅的嫡长女。钟雪盈虽然是个寡妇,年纪却不大,保养得也很不错。尚知章虽然名字取得跟书生似的,本质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夫,就算被封了武威侯,在锦都没什么根基的他依然打不进权贵的圈子。可有了钟雪盈就不一样了! 因此,对于皇后娘娘点的这道鸳鸯谱,尚知章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欢欢喜喜的上门提亲合八字,迎亲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 顾姨娘想做正妻的愿望注定落空。 尚宛妗想到这,弯了弯嘴角,敲响了面前的门。 尚宛仪见来的人是尚宛妗,就撅了撅嘴不肯说话了,一声不吭的吃着袖真给她剥的葡萄。葡萄皮丢到燃着的火炉子里,发出呲的一声。 顾姨娘见尚宛妗视线落在那盘葡萄上,便笑道:「你也知道二娘身子弱,今儿个早膳也没吃好,总有些不得力,就想吃些新鲜的水果。正好隔壁的一个客人知晓了,怜惜她就让人送了一盘葡萄过来。」 顿了顿又道:「别看盘子挺大的,其实没有几颗,元娘你又病着,就不好给你送过去了。」 这个季节,就是梨之类的水果都稀少得很,更别说葡萄这般金贵的了。有谁会那么大方送人一盘葡萄?尚宛妗心里冷笑,面上并没有计较,笑道:「世间万物讲究顺其自然,这个季节并不是吃葡萄的季节,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些,我一个做姐妹的,又怎么好跟二娘抢?」 尚宛仪隐隐觉得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可要她说出是哪里不对味来,又说不出来,便白了尚宛妗一眼,转了个方向坐着,继续吃自己的葡萄。 顾姨娘讪笑着点了点头:「谁不知道元娘宽厚待人。」又问,「你这会子怎么一个人来了?锦书还没有回去?」 尚宛妗指了指手里的锦盒,道:「刚刚在箱笼里面找一方锦帕,找出这上好的香来,打开一看才发现有些受潮了。这香还是母亲在的时候托人买的,贵重得很,若是丢了未免可惜,便送来姨娘房间了。」 尚宛妗手里的那个锦盒上面镶满了宝石,精致华贵,尚宛仪听她说话,扭头一看,立马就直了眼。 尚宛妗笑道:「二娘喜欢,也分一些给二娘用吧!」 尚宛仪听了这话,瞪了尚宛妗一眼,葡萄也不吃了,冷哼道:「这样的好东西,也要放得潮了才舍得拿出来给我们用。」 嘴里不满,眼睛却是依然死死的盯着那锦盒的。 尚宛仪并不理她,抬脚便朝着香炉的方向走去,嘴里道:「这香我刚刚试了一下,还能用,气味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可还是好闻得紧。这便给姨娘试一试吧!」 那香炉就在尚宛仪身后不远处的高几上放着,顾姨娘心里暗骂尚宛妗会藏东西,她若是早知道有这么好的锦盒这么好的香,早就想法子弄过来自己用了,哪里用得着等现在用这泛潮了的,面上却是一副欢喜的紧的样子,挥挥手,让竹香上前去帮着换香。 尚宛妗见竹香上前,也不跟她争,信口跟顾姨娘聊天,见竹香把之前用的香料都拿出来,尚宛妗才提了一嘴:「香有的潮了,怕是不好点,竹香你放些干松枝在里面引着,烘干了就好了。」 竹香应了,先点了几小块干松枝,这才打开锦盒取香,不由得有些诧异:「这香怎么都是粉?」 尚宛仪撇了撇嘴:「怕是拿来糊弄姨娘的吧!」 顾姨娘忍不住笑道:「你们不知道,有一种香名叫宛南香,香气虽然清醒淡雅,燃起来时却能与任何一种气味融合成一种新的香味。听说有些权贵人家是极爱这种香的,贵重得很,说是一钱十金也不为过。难得元娘这里竟有这许多。」 顾姨娘认识这香!尚宛妗听得心里一咯噔,几乎就要上千阻止竹香加香了。 第十三章 尚宛仪眼睛一亮,问道:「娘知道这香,以前也是用过的么?」 顾姨娘摊了摊手:「妾身身份低贱,也不过是未出嫁时听家里长辈提过,哪里有机会用这么好的香!」 尚宛仪撇撇嘴,酸溜溜的道:「这么说来,咱们是沾了大姐姐的光了!」 尚宛妗听着顾姨娘的回答,松了口气,只要她没有用过这香就好,嘴里道:「我年纪小,独用这种好东西,本来就有些折福的,想要带到锦都去送给爹爹和祖父祖母用,可受了潮的东西送给他们,怕是要吃挂落的。姨娘和二娘得了,也赶紧用了才是,别留着到了京城。」 顾姨娘一听,便收了把好东西留着慢慢用的心思,满面堆笑的应了。尚宛妗目的达成,又惦记着那老先生还在楼上喝茶,便推说有些头晕,要回房休息。 顾姨娘忙把尚知章来的信给尚宛妗看了,尚宛妗点了点头:「明日出发也好。」然后便出了门。 尚宛妗也想不到别的方法来毒顾姨娘和尚宛仪,幸好箱笼里面还有一点这不知哪来的宛南香,便把沈嬷嬷给她的商陆和曼陀罗放在炉子上烤干,碾成粉末,加在了宛南香里面。 她急着解决事情,用量是不是多了点,她便不是那么关心了。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尚宛妗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再也不肯做那处处为别人考虑的老好人了! 计划进行得这般顺利,尚宛妗的脚步比平时要轻快了许多。心里的雀跃等回了房间听说老先生不见了才冷静下来。 锦书忧愁道:「那老先生莫不是什么精怪吧!」 尚宛妗失笑:「哪来的那么多精怪,再说了,我若是那能修炼成人形的妖怪,要么变成美貌的小娘子,要么变成俊俏的书生,傻了才会变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想了想,又道,「那位老先生气度不凡,说不定是什么高人。」 锦书不肯信:「哪有他那样的高人,听他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婢子宁愿相信他是一个神棍!」 尚宛妗摇头:「若是神棍,免不了骗财。可那位老先生不但没有要咱们一个子儿,甚至还白送了咱们一块玉佩,且不说那玉佩的质量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星机老人给的那块玉佩来看,刚凑到眼睛,嘴里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比锦书还要古怪狐疑。 锦书见状纳闷,声音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凑到尚宛妗身边,看着玉佩上那稀奇古怪的花纹问道:「小姐,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那玉佩只有女子半个巴掌大小,莹润通透,手指抚摸上去,还有一种温润的感觉,尚宛妗没见过比这更漂亮更有灵气的玉佩了。 对于锦书的问题,尚宛妗摇了摇头:「这玉佩只怕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么好一块玉佩,那位老先生若是寻到那有眼光的人,何愁换不来千金万金,作何要给我?」 锦书听尚宛妗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语气带了些惊惶:「小姐,婢子听人说过一种邪术,可以在小物件上面作法。这玉佩上的花纹雕得这般古怪,别是那老头子拿来害小姐的吧?咱们家又不缺这么一块玉佩,这么邪门的东西,小姐还是不要留着!」 尚宛妗有些犹豫,理智上觉得锦书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情感上又有些舍不得。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那老先生就是想害她,也不该拿这么贵重的玉佩来害她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 又想着那老先生说的这玉佩能吸什么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这说法虽然有些荒唐,尚宛妗心里却是有几分相信的。 荒唐,有什么能荒唐过她死后重生? 尚宛妗抚摸着玉佩低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定把玉佩放在自己腰间的香囊里面。锦书虽然不甚赞同,却也不好说什么。 尚宛妗看着窗外纷飞的白雪发呆,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就像当初顾姨娘没有弄死她一样,她也不能在这路上就把顾姨娘和尚宛仪弄死的。做主子的跟做奴才的不一样,尚知章是个自命不凡又注重家和万事兴的人,顾姨娘和尚宛仪若是死了,他们难保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为了顾姨娘这一路不再有法子使坏,为了到武威侯府后没有人拿路上的事情诟病她,临近锦都,她还要想法子解了顾姨娘她们的毒才是。尚宛妗心里虽然明白这个理,可顾姨娘和尚宛仪害了她一辈子,让顾姨娘和尚宛仪全须全尾的到武威侯府,她又如何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尚宛妗叹了口气,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口吩咐在一旁做针线活的锦书:「你去吩咐宋老爹套车,这风雪小了不少,锦都那边又吹着,今儿个便启程吧。」行李都是收拾好了的,倒不用费时间再收拾。 锦书在做一个荷包,荷包是月牙色的,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鲤鱼,闻言把绣花针往荷包上一别,诧异道:「这个时候走?顾姨娘和二小姐那边同意了?」 尚宛妗斜睨了锦书一眼,语气有些不悦,淡淡道:「你一日是我的丫鬟,就一日要听我的吩咐,管别人做甚!」 锦书不敢再说,忙放下了手里的绣活起身:「婢子这就去通知宋老爹套车。其他人要婢子去通知吗?」 尚宛妗摇了摇头,道:「你叫沈嬷嬷上来一趟。」 说完就又盯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发呆了,面色平静,仿佛她刚刚吩咐锦书的那些话都是错觉一般。锦书担忧的看了尚宛妗一下,还是退出去做事去了。 短短时间,沈嬷嬷已经跑了两次恭房了,然而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是跑再多次恭房,她也是毫无怨言的。 刚出了恭房便听锦书说尚宛妗要见她,沈嬷嬷不敢耽搁,连忙往三楼跑,跑到一半想起自己是刚从恭房出来的,身上怕是有些让人不高兴的气味。忙又调转回头,回自己房间拿了盒桂花味的香粉,不管不顾的洒了一身,这才抬脚往三楼跑。 尚宛妗见到人,还来不及说话,便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香粉味,忙后退了几步往窗口靠。 沈嬷嬷不敢跟过去,谄笑道:「窗口冷,小姐要吩咐老奴什么,老奴可以在门外听候使唤的。」 尚宛妗摆摆手,不是很在意这个:「你去吩咐大家收拾东西,再去找客栈老板把账结了,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 「出发?」沈嬷嬷吓了一跳,「出发去哪里?」 尚宛妗勾了勾嘴角,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看得沈嬷嬷一呆,然后便语带嘲讽道:「去哪儿?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锦都。」 说完,尚宛妗抬目,看着沈嬷嬷脸色一沉,认真道:「能够解决顾姨娘和二娘,还全靠嬷嬷献上来的药呢!嬷嬷,今儿个,你可是立了一功。」 沈嬷嬷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尚宛妗拿她性命要挟她把商陆和曼陀罗拿出来,她以为尚宛妗拿走那些东西,不过是为了让她以后没法子在尚宛妗的药里面加料罢了,万万没想到不过才一个时辰不到,素来善良宽厚的尚宛妗就把那毒药用在了顾姨娘和二娘尚宛仪身上! 第十四章 她怎么敢! 沈嬷嬷看着皮囊娇美无双的尚宛妗,就像看到一个恶鬼一样。她以为顾姨娘是狠的,又想着夫人去世了,夫人的娘家站在顾姨娘那边,老爷不在,尚宛妗就算是无依无靠了,所以才对顾姨娘的拉拢半推半就,这会子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尚宛妗狠起来是远甚于顾姨娘的。 尚宛妗挑了挑眉:「沈嬷嬷还不去做事,难不成这会子就要邀功,等着我赏赐点什么了?」 沈嬷嬷什么不语,尚宛妗点点头:「去吧!不要说是我吩咐的。」 然后便见沈嬷嬷仓惶出了门,也不知道是肚子又痛了,还是被尚宛妗吓到了。 沈嬷嬷这下子两难了,尚宛妗和顾姨娘的手段,都不是她一个老嬷嬷能挑战的。想了想,并没有去通知其他人收拾行李,而是去了二楼顾姨娘的房间。 沈嬷嬷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又担心再待下去会被尚宛妗看到,情急之下就取下头上的木簪,下狠力把门上的窗户纸戳了一个小孔,瞪着眼睛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就被吓了个半死,只见顾姨娘、竹香、竹枝、二娘、袖真几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嘴边甚至还沾了些呕吐物,脸色青白,一动不动的。 尚宛妗莫不是把顾姨娘她们都给弄死了吧!沈嬷嬷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恨不得晕死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晕死过去,肚子又开始绞痛起来,想着尚宛妗的手段,丝毫不敢耽搁,通知众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夫人去世以后,家里明面上是大小姐管家,可大小姐到底是个孩子,真正管家的,还是顾姨娘。所以沈嬷嬷这一通知,众人都以为是顾姨娘下的命令,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起来。 沈嬷嬷又去了一趟恭房,出来时才跟客栈老板结了账,老老实实的去找尚宛妗。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见尚宛妗裹了斗篷往下走,锦书跟在尚宛妗身后,手里拿了一把布条。 沈嬷嬷看了布条,心里纵然疑惑得紧,这会子也是不敢问了的,规规矩矩的请尚宛妗示下。 尚宛妗神色平静得很,眼里流露出一股子淡漠,让沈嬷嬷跟上来,便抬脚往顾姨娘房间的方向走。 又走了几步,尚宛妗忽然开口问走一步在心里数一片雪花的锦书:「马车套好了?」 锦书点头:「宋老爹是个靠谱的,又有手脚麻利的宋小黑帮手,五辆马车很快就套好了。还跟之前一样,主子们乘三辆车,仆妇丫鬟们挤两辆,家丁们坐车辕上或者骑马。」 尚宛妗想了想,沉声吩咐道:「二娘和我乘一辆,顾姨娘、竹香、竹枝、袖真和沈嬷嬷乘一辆,匀出一辆马车来,给身子不如壮年的家丁们坐吧。」 锦书还没说什么,沈嬷嬷先吓得魂飞魄散,顾姨娘她们……不是死了么! 尚宛妗看向沈嬷嬷:「沈嬷嬷有意见?」 「没有,没有。」沈嬷嬷连忙摆手,她总算反应过来了,若是顾姨娘她们都死了,大小姐又怎么会让二娘跟她同乘一辆马车呢! 说话间就到了顾姨娘房间,尚宛妗取下自己头上银制的发簪拨弄了几下,栓着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锦书和沈嬷嬷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宵小的手段,她们家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若是往日的尚宛妗,她们少不得还会问几句,如今的尚宛妗,她们哪里还敢问,看在眼里的东西,恨不得就烂在心里了。 尚宛妗把发簪插回头上,先用一盏凉茶泼了香炉,才指着地上的竹香、竹枝、袖真道:「趁着大家还在收拾行李,你们先把人绑了搬到马车上去了,不要让人看到了。」 锦书是练过拳脚功夫的,沈嬷嬷又是做过粗活的,两个人力气都大得很,竹香等丫鬟为了好看,都不肯好好吃饭,所以锦书和沈嬷嬷要想把三个丫鬟弄到马车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锦书和沈嬷嬷带着人走了,尚宛妗就关了房门,打开尚宛仪放在顾姨娘房间的箱笼翻检了起来。 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锦书也明白了尚宛妗想做什么。不同于沈嬷嬷的迫于淫威屈服,锦书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她素来觉得顾姨娘和尚宛仪时常压迫欺负尚宛妗,很为自己主子不值,只是尚宛妗不动声色,她这个做贴身丫鬟的也没有立场打抱不平。如今主子终于崛起了,锦书担忧的同时,心里更多的是喜悦。 把竹香等人安顿在马车上,吩咐宋小黑看着人不许靠近那辆马车之后,锦书这才和沈嬷嬷一起往回走。 刚走到楼梯口,沈嬷嬷肚子一声巨响,接着空气中就弥漫了一股子臭味。沈嬷嬷又是痛苦又是尴尬,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锦书捂着鼻子撇了撇嘴,嫌恶道:「嬷嬷自去恭房吧,我先去见小姐了。」 沈嬷嬷这会子最迫切的念头就是在尚宛妗身边表现自己,奈何肚子不够给力,只好恨恨的的往恭房走。客栈的恭房门并不是木门或者竹门,而是蓝黑色的厚重的棉布帘子,沈嬷嬷刚到恭房门口,就见一个穿着鸦青色棉袄的女孩子掀开帘子出来,差点儿就撞上了。 沈嬷嬷本来就憋得幸苦,见来人是已经被尚宛妗药晕了的尚宛仪的贴身丫鬟袖云,忍不住就大声喝道:「袖云,你长没长眼睛?还不快让开!」 袖云不明白平日里对她们和颜悦色的沈嬷嬷为什么突然这么凶神恶煞的,楞不愣登的就往旁边让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满腹怀疑的隔着棉布帘子唾了一口,转身就往楼上走,打算在尚宛仪耳边说道说道。 已经上了七八阶楼梯的锦书听到沈嬷嬷的喝骂,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抬脚就往顾姨娘的房间跑。 大小姐不想别人知道顾姨娘、二小姐她们已经被药晕了,旁的人勉强能够瞒过去,可袖云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们总不能一直不让袖云见二小姐吧! 难不成要把人打晕?锦书觉得要立马把这事儿告诉大小姐,请她尽快拿主意才是。 到了顾姨娘门口,锦书想也不想的就推开了门,语气焦急道:「小姐,婢子刚刚在楼下遇到了二小姐身边的袖云了……二小姐?」 锦书整个人都惊呆了,之前趴在地上的尚宛仪现在竟变成了尚宛妗,尚宛仪却正背对着她,把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往一根细木棍上面绕。 「小姐!」锦书惊呼一声,就往地上的尚宛妗那边扑过去。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让锦书一下子呆愣在原地,然后便见「尚宛仪」回过头来,不是尚宛妗还是谁! 锦书万万没有想到尚宛妗会跟尚宛仪对换衣裳,看着孔雀毛的斗篷裹在尚宛仪身上贴着地,不由得一阵心疼……那是她家小姐最喜欢的一件斗篷。小姐爱干净,二小姐穿了,小姐怕是不会要了。 尚宛妗见她注意力居然都放在了一件斗篷上面,不由得失笑:「不过是一件斗篷罢了,锦都天暖,咱们未必用得着。再说了,锦都是大齐国最繁华的地方,要什么样的斗篷没有。」 第十五章 锦书抿了抿嘴,知道自家小姐好好的,便又欢喜起来:「小姐这样子好,到时候风帽一戴,便可以瞒过袖云去了。二小姐素来喜欢袖真不喜欢袖云,到时候打发袖云同刘二娘她们一起走,便没事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并没有否认锦书的话。不一会儿,等袖云寻来了,主仆二人连房间都没有让她进,就把人哄去寻刘二娘了。袖云只当二小姐还在生她的气,并没有在意,就真的去寻刘二娘一起上了马车。 等沈嬷嬷上来,尚宛妗便让沈嬷嬷背了顾姨娘,锦书背了穿着尚宛妗衣裳的尚宛仪,下楼出门上了马车。尚宛妗拉紧了风帽吩咐仆妇家丁们上楼把箱笼都小心抬下来,只说顾姨娘和大小姐身子不好,不宜见风,便糊弄了过去,众人并不起疑。 尚家的下人们多少都会一些拳脚功夫,所以手脚麻利得很,很快就收拾好了,五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华荣客栈。 尚宛妗是有些畏寒的,按着她的性子,这样冷的天气就应该呆在房间里的热炕或者火炉旁边,这两天这么一趟一趟的出房间门,也不过是因为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大事罢了。 锦书自然是知道尚宛妗怕冷的,所以把马车的帘子压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没有透进来。除了赶车的汉子和坐在后面车厢里面闲聊的仆妇,并没有人回头看这华荣客栈一眼。 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你死我活,都只被华荣客栈杏黄色的旗幡见证,诉说给了这猎猎寒风听。 顾姨娘等人并没有晕多久,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醒了过来。商陆中毒会让人呕吐、腹泻、头痛、语言不清、躁动,曼陀罗中毒则会让人晕睡、痉挛、紫绀,严重者会引起死亡。尚宛妗把商陆和曼陀罗的香加在香里面,本来就不是很多,顾姨娘等人又只吸了不到一个时辰,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是有些恶心呕吐、嗜睡、头脑不清罢了! 那香被尚宛妗带上了,打算每日打尖住店的时候,就给主仆几人熏上一熏,免得还不到锦都,不等她解毒,顾姨娘等人就自己清醒了。 顾姨娘等人虽然醒了睡,睡了醒,脑子也不是很清楚,可罪却是一点都没少难受。心里本来就觉得恶心,偏生车厢里面有个拉肚子的沈嬷嬷,肚子疼了她也不敢叫马车停下来等她一人,就厚着脸皮在马车里面的恭桶解决。马车帘子压得严严实实的,顾姨娘等人被熏得死去活来,只是都被宽布条绑着,就算是难受也拿沈嬷嬷没有办法。 沈嬷嬷对于顾姨娘等人的反应不甚在意,她才不信尚宛妗会留着她们的命到锦都! 尚宛妗车厢的尚宛仪也醒了过来,车厢里面除了她们姐妹二人,就只有一个锦书。刚刚锦书在「尚宛仪」面前那么护着她,尚宛妗心里对锦书的怀疑也去了七八分了。再者锦书知道的事情不少,尚宛妗这个时候也没有避着她的必要了。 当着锦书的面,尚宛妗看了眼眼神还混沌着的尚宛仪,伸出手指,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尚宛仪的脸,然后又充满恶意的捏起尚宛仪的下巴,这下子没有控制好力道,尚宛仪有些疼了,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打她,奈何被宽布条绑住,动弹不得,只好使劲儿的往一旁侧脸。 想着以前尚宛仪对自己的种种,尚宛妗恨不得划破她的脸捏碎她的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凶狠眼神,要吃人般瞪了尚宛仪半晌,尚宛仪除了往一旁侧脸躲她的手,并没有丝毫反应。尚宛妗不由得泄了气。 喃喃道:「罢了,等你清醒过来,看我这个嫡姐怎么收拾你!」 锦书在一旁撇撇嘴:「小姐也太好性儿了!」 等着仆妇们搬箱笼的那段时间,沈嬷嬷就在尚宛妗和锦书面前把她所知道的顾姨娘的计划抖落了个底朝天,按照锦书的想法,顾姨娘、二小姐她们敢谋算她家小姐,都应该下地狱才是! 尚宛妗坐了回去,身子微微靠在锦书身上,对于锦书的话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有些担忧的。刚刚她一直注意着周围,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看到董天行,可见他是真的去安排狐狸嘴的人手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提前一天便埋伏在狐狸嘴,还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行动。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尚宛妗信手摸了摸腰间香囊里面的那块玉佩,希望能够有好运气。 狐狸嘴已经近在眼前,尚宛妗心里越来越担忧,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董天行又回了华荣客栈,发现在顾姨娘没给他传一点消息的情况下,尚家家眷忽然就离开了华荣客栈,暴跳如雷之后,董天行立马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上马便朝着狐狸嘴这边追了过来。 董天行来不及想尚家家眷为什么会突然离去,胯下的枣红大马被他抽打得一阵嘶鸣。心里隐约觉得顾盼雪怕是出事了,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体恤那群吃断头饭的,允了他们踩点之后且回山寨,明儿个早上再行埋伏。 他离开狐狸嘴的时候,山寨大当家的正亲自带了人勘察地势,董天行心里只盼着他们动作不要那么快,盼着他们能够机灵点儿见机行事。 大约是上天听到了董天行的祈求,那伙子山匪正准备离开时,尚家的车队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望风的刀疤脸有些诧异,跑去找大当家的,眉头皱得死紧,唾了一口,咧咧道:「姓董的那个小子还真不是东西,不是说这批货明天才到么,怎么这会子来了?咱们弟兄不够,大家又没有带家伙,可怎生是好!」 这窝子土匪本是西北的良民,大当家王天风就是一个屠夫,被匈奴人和狗官逼得过不去了,就纠集了几个人趁着大年初一管制松懈,逃出了城,在关北一带流窜。王天风这个人长得有些恶相,为人又讲义气,便引来了不少人入伙,成员不断增加,终于在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建立了自己的山寨。 谁知七月份刚建好自己的土匪窝,十月份的时候尚知章和秦元霸将军就打到匈奴老家去了,这样一来,他们这窝土匪的处境就尴尬了。 王天风想回西北杀自己的猪,可他连自己的山寨都有了,在官府更是留了案底的,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这个人见识有限,最大的缺点就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欠了他的。因此,在举国上下都把尚知章和秦元霸当英雄的时候,他把他们当仇人。董天行找了四五起土匪,都因为对方是尚家家眷不肯接这个单,独独王天风宁愿酬劳少一些也要争着抢着接下来。 听了刀疤脸的话,王天风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冷笑道:「不过是一伙子女眷,哪里就用得着操家伙什了,咱们这一冲下去,只怕那群娘们儿吓得要尿裤子!」 王天风素有威信,刀疤脸对于这话虽不赞同,却也不敢反驳,只小心翼翼的劝着:「老大,那尚家是武将,听说家丁们都是习武的。」 王天风瞪了他一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习武的又怎么样,咱们刀尖上舔血还不至于怕了他!再说咱们都收了姓董的给的定金了!刀疤,你带三个人去下口道拦住,其他人跟老子来!」 第十六章 刀疤脸吓了一跳:「老大,我就带三个人?」 王天风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干好这一票,就给你封五当家。」 于是,刀疤脸再多的话都咽回去了,心里想着,王天风素来勇猛,说不定连一个漏网之鱼都不会放过,他带三个人去前面阻拦说不定还是最轻松的活儿。于是信手点了三个距离他最近的汉子,带着人去了。 王天风照例对身后的汉子训话,眼见着尚家的车队近在眼前了,他才咳了两声,吼道:「今晚是喝酒吃肉还是喝西北风,就在此一举了,大家冲……啊,等等!」 他身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眼尖,嚷道:「这尚家车队提前到了就不说了,后面好像还有一个车队,竖着旗幡!」 这年头,会竖着旗幡出行的,要么是镖行的车队,要么是很牛掰的权贵,王天风脸都黑了,对着那个精瘦汉子道:「你往狐狸那舌头边站一站,看看旗幡上写的是什么!」 嘴里这么吩咐着,心里却是明白,这一票,怕是干不成了。除非尚家车队后面的人跟他一样痛恨尚知章,不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对尚家家眷下手的。 马车里面的尚宛妗本来就紧张得不行,好几次让锦书吩咐大家加快马力。尚家家仆们只觉得是「二小姐」没见过世面,太过胆小了。等王天风之前的喊话顺着风隐隐传来,大家这才知道是碰上山匪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震天响,吓得马匹不要命的往前面跑。 尚宛妗咬了咬下嘴唇,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羊皮的匕首来,交到锦书手上:「锦书,我知道你会一些拳脚功夫,等会儿车队若是出了事情,你什么都不必管,只管自己逃命,逃离了这里之后,你就一个人悄悄去锦都,在平良大街找一处隐蔽的宅子,租下来住着。」 说着又塞给她一包碎银子:「一定要去平良大街,就算不去平良大街,去别的地方也好,千万不要贸然去武威侯府!」 「这不是小姐最心爱的匕首?当初苏大少爷送给小姐,小姐欢喜了好几天呢!」锦书自持比尚宛妗大几岁,心头虽然有些害怕,还在强自镇定,把匕首和装碎银子的荷包往旁边一放,搂着尚宛妗,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小姐别怕,还有婢子在呢,婢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就算是自己死,也是要护着小姐的!」 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抿了抿嘴,跟锦书透了底:「他们不敢杀我,也不会杀我,对你却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了。你听我的,要跑,要努力跑!」她不知道自己若是落在了董天行手里会不会再次失忆,若是忘却了前世的种种,岂不是又要重蹈上一世的悲剧?所以锦书一定得活着!再者,锦书对她这么忠心耿耿,她怎么舍得她死? 尚宛妗语气带了几分严厉和酸涩:「你必须要跑,若是不跑,我拿什么斗顾姨娘?」 锦书正想说顾姨娘和尚宛仪在她们手上未必就落了下风,尚宛仪却在这个时候又醒了过来。 尚宛仪脑子虽然有些不清醒了,却还记得尚宛妗之前捏她下巴的事情,不由得呜咽了几声,往车厢门那边缩去。 马车跑得飞快,颠簸得很,尚宛仪被宽布条绑着本来就行动不便,这一动,整个人就摔在了尚宛妗脚前。尚宛妗逼着锦书收好了匕首和碎银子,才恶狠狠的盯着尚宛仪,语气恶毒而森冷:「若是落在了他们手里,我一定要先毒哑了你的嗓子毒烂了你的脸蛋拉你垫背!」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自己若是这么对了尚宛仪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复了,她从地狱中来,又怎么会怕无边的业火? 尚家一行人担惊受怕不敢多言,谁知马车跑出狐狸嘴两三里地了,居然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不成刚刚是他们产生幻听了? 若是有一点办法,王天风也是不肯放过尚家车队的。只是他心里恨归心里恨,却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竹三站在狐狸的舌头上面,看到尚家车队后面的车队的旗幡上面分明写着一个「锦」字! 除了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那个敢在祭天大典上披头散发提着白玉壶对文武百官劝酒的锦王,还有谁敢这么嚣张的挂这么一个旗幡! 大齐国锦王韩阆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提不得的人物,韩阆的母妃与先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锦都是在阆上,韩阆算是先帝的老来子,刚出生时,先帝就给他取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名字。谁知韩阆却是个不成器的,出言无状辱骂忠臣时有之,斗鸡走狗欺负平良大街小摊贩更是家常便饭,什么事儿招人记恨他逮什么事做,满朝上下头疼得很,弹劾他的折子雪花一样的飞到御前,奈何先帝一心护子,谁也拿韩阆没有办法。 渐渐地大家就不弹劾韩阆了,韩阆这般得宠,后宫前朝都深信先帝会把皇位也留给他折腾。谁知先帝驾崩,登基的却是三皇子韩尤,对于韩阆的归宿,圣旨上只有一句:封六子阆为锦王,重修府邸,居锦都。 众人对于这一旨意无不纳闷,奈何先帝已去,想要问也无从问去。韩尤素来忠厚,最讲孝悌之道,圣旨封韩阆为锦王,又要他居锦都,便有不少人猜测先帝的本意还是想要韩阆做皇帝的,因此韩尤便不肯登基。最后还是韩阆,催着自己三哥,拿了国库的银子,修了一座最华美的锦王府,要了宫里与他相熟的宫女,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 如此,韩尤登基之后,对自己这个六弟更是尊敬,韩阆做下那些荒唐事,他比先帝都护得厉害。好在韩阆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再折腾也折腾到朝政大事来,那些对韩阆不满的大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锦王韩阆渐渐成了大齐国说不得的存在。 听了竹三的禀报,王天风亲自爬到狐狸舌头上看了一眼,旗幡上大大的锦字朱红,像是道士们画的招魂幡。王天风不得不放过尚家车队,屁滚尿流的带着手下撤退,好不容易回到了山寨,才发现他们把刀疤脸等人给忘记了。 刀疤脸等人在狐狸嘴出口前面埋伏了,只等着抓漏网之鱼邀功,谁知来的不是漏网之鱼,而是囫囵整个尚家车队,他们也不是傻的,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跳出来。 尚家人忙着逃难,谁也没有注意到岩石后面堆着的那些枯草多得有些不对劲,等尚家车队走远了,刀疤脸这才骂骂咧咧的带着另外三个人从草垛里面出来。谁知刚出来就跟锦王韩阆的车队撞上了。 刀疤脸等人心里一慌,拔脚就跑,领头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见状,如鹞子般几个起落,就站在了刀疤脸等人面前,一柄寒剑指在刀疤脸的眼前,几乎戳破了他的喉咙。 锦王这一行一共有三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华贵非常,顶上四周用顶好的丝线打了流苏,马车外面也裹了上好的雪青色锦缎,就连马车的门帘,都是绣了繁复华贵的花纹的。 第十七章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马车门帘,露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男子,吊眼薄唇,给人一种冷冽之感,通身富贵,却与传言中的韩阆有些许不同。 锦王韩阆淡淡的扫了一眼刀疤脸等人,只说了一个字:「审。」 然后看了满天满地的银装素裹,瑟缩了一下,放下了车帘,轻轻的吸了口气,小声嘀咕,有些委屈的样子:「北方真冷。」好在这辆马车里面就坐了他一个人,并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韩平安招了招手,立马有人把刀疤脸等人带去审问了,自己则翻身上马,吩咐众人继续前行。 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禀报结果,韩阆这次不掀车帘了,坐在车厢里面,抱了个小手炉,眯了眯眼睛,闲闲的听着:「姓董?」 「对,姓董,叫董天行,他们收了姓董的银子,要对尚家女眷们动手,后来可能是看到了咱们的旗幡,这才作罢,只剩下了这三个在前面堵漏网之鱼的倒霉蛋。」 韩阆听完,发出一声嗤笑:「尚侯爷可是率军攻入匈奴王帐的大英雄,竟然有人想对他的家眷动手,狗胆包天啊这是!」 「那刀疤脸说,他们也不敢要尚家女眷的性命,董天行交代了他们,除了同尚家女眷中一个美貌妇人一辆马车的下人,别的都杀掉,至于主子们,一个都不许动。」 韩阆一听这个,就来了兴趣,挑了挑眉,言语中带了一丝笑意:「尚侯爷这内宅也不清净啊!雪盈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眼看着要嫁进武威侯府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下去办吧!」 「是……」 前面几步远的韩平安听到自家主子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人家钟大小姐比你大了十多岁,怎么是你看着长大的了?钟太傅一家要是听到这话,指不定又要在暗地里多骂他们爷几句了。 这一行直至夜幕降临,总算是见着了一家客栈,韩阆觉得自己又冷又饿,怎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隔了帘子喊道:「这客栈虽然破了点,今儿个本王也不挑了,韩平安你吩咐老板,清场清场,该赶的人都赶出去,这客栈,今儿个本王包了!」 韩平安还没说什么,那引路的店小二先惶恐的开口了:「哎呀我说客官,这地方偏僻,平时也少有客人来往,如今这客栈里面只住了一行人,是打匈奴的尚侯爷的家眷,可赶不得!」 韩平安憋笑,不说话,果然,等了一小会儿,马车里面传来韩阆不满的声音:「算了算了,既是忠良家眷,就留着吧!」 这山野之地的店小二见识有限,并不知道说话之人就是大名鼎鼎说不得的锦王,只当是哪个喜欢仗势欺人的纨绔权贵,不由得撇了撇嘴,很是鄙视的样子。 谁知刚引了人进大堂,就又来了一个投宿的人。来人穿着一身道袍,道袍上有几处破烂,脸上还有些淤青,看着像是跟谁打了一架一般。 店小二无奈的抬了抬眼皮子:「客官,小店客满,客官还请去别处看看!」 来人正是长邪,星机老人叫他跟着尚宛妗,他就真的跟着尚宛妗了,尚家的车队刚出发,他就远远的缀在了他们后面,后来发现了追来的董天行,想着自己昨天夜里翻了人家姑娘的窗,作为补偿,总要帮着人家把这使坏的董天行拦上一拦才好,所以就同董天行打了一架,最后把人点了穴,丢在雪地里,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 好在出了狐狸嘴到肃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刚刚看了后院的马车,知道自己是赶上了。 他虽然第一次出即墨城,行走江湖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对于店小二的话他可不信:「小二哥这话说得不过心了,这冰天雪地的,客栈又地处偏僻,怎么会客满?再者说了,我出发之前听老伙计说了,错过了你们家这客栈,往后二十里地都没有歇脚的地儿了,你让我去哪里看看?」 说完笑了笑,就要摸银子贿赂店小二,店小二虽然看不起锦王纨绔的暴发户行为,却也不敢得罪他的,见这小道士完全不吃那套,立马急了,眼睛一瞪,梗着脖子道:「我说客满,就是客满了,这客栈已经被前面这位爷包下来了,你这位客官好不讲道理!」 长邪掏银子的手一顿,正要跟前面那行人的主子打个商量,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精瘦汉子忽然神色一变,附在戴紫金冠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戴紫金冠的人一听,立马就黑来脸,冷着一张脸,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寒意:「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你要住这客栈,便住吧!」 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人上楼了,心里却是不满极了,尚家女眷是忠良家眷,他不能赶,这个道人打扮的是星机老人的徒弟,星机老人特地写了信让他照应,天晚了,他总不能让人家连个落脚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不能不留。 他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当得这么憋屈! 韩平安跟在身后劝着:「爷,明儿个咱们一早就走,不跟他们打交道!」 韩阆心想,这么冷的天,凭什么咱们早起,有些不乐意,便道:「让他们先走,咱们躲着他们走,免得晦气!」 韩平安立马苦了脸:「可是陛下还等着爷回去过除夕!」 韩阆不甚在意:「是你答应他的,又不是我答应他的。」 韩平安:「……」 楼下闹得那般厉害,尚宛妗想不知道也难。知道来人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锦王韩阆,就连向来淡定的锦书都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来。 尚宛妗抿了抿唇,上辈子她与韩阆并非一点交集都没有的。尚宛仪顶着她的身份,与作为质子留在锦都的凌王世子交好,算起来,锦王韩阆可以说是凌王世子韩怀瑾的亲六叔,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所以感情还算好。那个时候韩怀瑾心仪尚宛仪,便时常借故往武威侯府跑,跑得次数多了,朝中御史对他的品行就生出一些质疑来,于是韩怀瑾就拉了锦王韩阆一起往武威侯府跑,这么一来,那些御史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作为家中同龄的女孩子,当着外人,尚宛仪并不喜欢带尚宛妗一起玩,似乎总怕尚宛妗跟她抢什么似的,比起尚宛妗,尚宛仪更喜欢带岳姨娘生的女儿尚宛逑一起玩,尚宛逑是她们的三妹,比她们要小两岁,是岳姨娘在边关伺候尚知章时怀上的,一张小嘴说的话跟抹了蜜一样甜,最会巴结人。 所以上辈子韩阆虽然时常在武威侯府出没,尚宛妗统共也只见过他两面。尚宛妗对韩阆的印象与别人有些许不同,她总觉得这个人让人有些看不透,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锦书有些发愁,皱着眉头揪给尚宛妗绣的锦帕:「小姐,听说那锦王名声不是很好,他知道咱们在这里,生出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好?」 尚宛妗倒不是很担心:「虽然传闻中锦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可爹爹到底是刚从边关回来不久的忠良,锦王不至于来招惹我们给自己找麻烦!」她心里面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咱们在狐狸嘴明明听到了山匪的叫嚷声,却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只怕咱们是借了锦王的东风了。」 第十八章 沈嬷嬷见识了尚宛妗的一番手段,早就大恨自己以前有眼无珠了,这会子巴不得在尚宛妗面前多立功,好让她忘记自己的错处来,现在听尚宛妗这么说,忙满脸堆着笑,凑到尚宛妗面前来,提议道:「锦王虽然名声不大好,可到底是皇室贵胄,咱们若是这个时候跟他搭上关系,到了侯府,只怕就没有人敢动小姐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不巧与锦王同住一家客栈,她不担心,却不代表她愿意与锦王交好!锦王那个人做事随性而为,自己若真的像沈嬷嬷说的那般做了,只怕不但讨不了好,还会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咬着牙正要训斥沈嬷嬷几句,就见锦书黑了脸色,对着沈嬷嬷呵斥道:「嬷嬷这是什么话?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嬷嬷这话被别人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抹黑小姐的名声呢!再说了,不过是对付一个姨娘一个庶女,凭小姐的本事,还怕她们不曾?」她心里虽然生气,可这么久来沈嬷嬷的积威尤在,于是开口呵斥的话听在尚宛妗和沈嬷嬷的耳里就有些色厉内荏了。 锦书以前是沈嬷嬷手下管教出来的丫头,不过这几日才在尚宛妗面前得了脸,这么快就踩到她头上去了,沈嬷嬷恨得不行。强压着怒气与她争执:「不过是白认识个人,锦书姑娘就说得这么不堪了?就是以前在彭州,小姐不也和苏家大少爷走得挺近的么?对付顾姨娘和二小姐,小姐自然不消得借助外力,可若是侯爷有了继室,孝字大过天,后宅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姐能有一个帮手不是很好?」 说完又谄笑着看着尚宛妗:「小姐,老奴这可是真心实意为小姐打算的,锦书姑娘她年纪轻,见识少,小姐可别被她带偏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她有心要把锦书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心腹大丫鬟,所以开口时就特意偏向了她许多,目光森冷的盯着沈嬷嬷,语气也像是淬了冰渣:「我和苏大少爷是什么关系?我和锦王又是什么关系?能放在一起比?嬷嬷这是教我往火坑里面跳呢!」 上辈子到了锦都之后,她就与彭州那边断了联系,锦书口中的苏大少爷是谁,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可锦书说她那把羊皮匕首是苏大少爷送给她的,她便猜测那苏大少爷与彭州尚家关系不错,不然锦书提起这人送她匕首的时候神态不会那般自然。 沈嬷嬷吓了一跳,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赌咒发誓般道:「小姐,老奴真的没有要害小姐的心思,老奴是真心为小姐好,就算老奴考虑得不周到……」 尚宛妗被她吵得脑仁儿疼,不由得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锦书打断沈嬷嬷:「安静点儿,没见小姐不舒服么!」 沈嬷嬷小心翼翼的看着尚宛妗的脸色,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尚宛妗见她识趣,便道:「以后在我跟前伺候,安静点!」 沈嬷嬷一听,脸色闪过一丝喜色,直点头:「老奴一定听小姐的。」 尚宛妗这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吩咐沈嬷嬷:「你现在去找一个机灵一点的家丁,就说是‘我’吩咐的,叫他打听锦王在哪里歇息,然后去请安。锦王若是不见他也就罢了,若是见他了,让他告诉锦王,姨娘和大小姐都病了,‘我’要侍疾,不方便拜谒,等到了锦都,武威侯府一定准备好谢礼跟他请罪。」 尚宛妗一直穿着尚宛仪的衣裳,除了沈嬷嬷和锦书,也小心翼翼的没有在别的下人们面前露脸,这就是要假扮尚宛仪了。 尚宛妗既然「病着」,这命令自然也只能是尚宛仪吩咐下去的。 沈嬷嬷会意过来,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老奴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等沈嬷嬷出去了,尚宛妗看着如豆灯光出神,依着她自己对锦王韩阆性子的猜测,尚知章这会子在朝野声名鹊起,他应该会接见去请安的小厮,自己说武威侯府会准备好谢礼去锦王府请罪,就表示自己已经猜到了狐狸嘴的事情,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恩报恩,明天离开客栈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的。 这么想着,尚宛妗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老天让她重活一世,让她发现了顾姨娘的阴谋,她就一定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在大仇得报之前,她唯一祈求的就是她报仇的路上不要节外生枝。 这客栈地处偏僻,用的灯油自然不是上好的,灯花是不是发出哔啵声,尚宛妗回过神来,扭头正要吩咐锦书拿剪子剪一剪灯花,就见锦书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锦书咬了咬嘴唇,问道:「小姐还要把沈嬷嬷留在身边?」沈嬷嬷害过小姐,再留在身边,将来若是又着了道可怎么办? 「留她?」尚宛妗冷笑,「她也配?害了我那么多回,金盆洗手了就想立牌坊?且瞧着吧!」 锦书瞬间安了心,松了口气,拿了把剪子去剪灯花了。 尚宛妗忍不住失笑,这锦书,明明看到了灯芯烧得有些长了,故意不剪引得她开口问她呢! 尚宛妗十八岁就嫁给了陆展沉做续弦,到万寿案发生那年,正好二十年整。陆展沉能做到太医院的院判,还深得当时的齐宣帝喜爱,本事自然是不小的,说是医毒双绝也不为过。 只是陆展沉这个人年少经历坎坷,性子变得极易暴躁,行事作风也颇有些毒辣,心有城府的同时又生性多疑,尚宛妗待在他身边,过得实在是艰难,渐渐地就养成了一副小心谨慎的性格。 房间里面的火炉烧得有些旺了,尚宛妗和锦书的额头上都沁出细密的汗来,尚宛妗让锦书把炉子里面的炭取了两块出来熄了,然后端了锦杌往窗户的方向挪了挪。 锦书琢磨了一下,道:「小姐,这屋子里烧了炭,难免有些闷,你且坐过来一些,容婢子把窗户打开一扇。刚刚进屋之前婢子观察了一下,窗户外面并不是风口,屋里有火炉,开着窗也不会太冷。」 尚宛妗却是摆了摆手,想了不想道:「别开,就这样,你若是觉得闷了,就下去问问厨房晚膳能否做一道豆瓣鲤鱼。」 若是开了窗,有路过的下人透过窗子,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脸,到时候处理起来又是麻烦。 没多一会儿,沈嬷嬷就回来了,跟尚宛妗禀道:「老奴找了宋老爹家那小子,让他换了干净的好衣裳,才打发他去办事的。」 锦书点了点头,对尚宛妗道:「宋小黑虽然跟顾姨娘房里的竹香走得近,对咱们这一房的人,素来也是尽心尽力的。他生得黑了点,模样却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生得周正,嘴又甜,他去跟锦王殿下请安,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尚宛妗点了点头,沈嬷嬷见状,就有些得意,细数起自己选上宋小黑的考量来:「老奴年纪虽然一日老似一日,可脑子还好着呢!二小姐这人只喜欢用自己喜欢的人,小姐要以二小姐的名义给锦王殿下请安,老奴想着,若是无端选了一个跟二小姐没什么关联的人,说不得会让人生疑,可二小姐亲近的人,除了宋老爹和宋小黑,都是明里暗里踩过小姐的,让他们去出这个风头,老奴又不甘心,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有宋小黑合适。」 第十九章 这沈嬷嬷实在是聒噪得很,尚宛妗忙打断她的话:「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沈嬷嬷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扯回话题来,老老实实接着说请安的事情:「宋小黑进去之后,老奴在外面等了半晌,听着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回来禀报小姐。锦王说小姐既然不便,他就不来打扰小姐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觉得有些奇怪:「他既然这么说了,宋小黑为什么没来?你打发他回去了?」 沈嬷嬷摇头,神色带了些不可思议:「小黑那小子说话有趣,也不知道哪句讨了锦王的喜欢,把人留下来说话了。锦王身边的一个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黑的护卫出来告诉老奴,锦王怕是要等犯了困才会放人走了。」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她记得上一世自己刚到锦都没几年,锦都就开始流传「天子好文生,锦王爱美人」的说法来,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传言就变成了「天子好文生,锦王爱美男」了。 上一世锦王府里虽然侍妾不少,可锦王妃的位置却是一直空悬着的,难不成那传言是真的? 想到这里,尚宛妗自己先哆嗦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脑子有病胡思乱想,那宋小黑今日也见过,干干瘦瘦的,人又黑,就算相貌生得周正,哪里就算是美人了? 压下这个念头,尚宛妗随口问道:「锦王跟小黑聊什么?」 沈嬷嬷眼神中带着些羡慕:「就问一些彭州的风土人情。」 她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会得锦王的青睐,她就不该找宋小黑,应该自己收拾好前去请安的,说不得还会打发她赏银。听说锦都城的权贵都特别大方,从来不会准备铜板这种东西,随便打赏人都是一块碎银子呢! 尚宛妗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没有心思管沈嬷嬷的心思,直接把人打发了出去。直到第二天启程离开这小客栈,尚宛妗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彻底落了地。 这一路尚宛妗时不时的就给顾姨娘等人熏一熏那加了料的香,顾姨娘等人浑浑噩噩的,就没有清醒过。顾姨娘到底是顾姨娘,就算不清醒,依然能闹幺蛾子给她添麻烦,有一次甚至不管不顾要往马车下跳,好在沈嬷嬷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尚宛妗心里本来就恨她,她这么一闹,索性让沈嬷嬷用宽布条一直绑着她们,只每晚留宿客栈的时候才关上门解了宽布条让她们活动一会儿。 如此一来,倒省事了许多。 马车一路往南走,积雪渐渐化为虚无,车窗外开始有了绿色,等到腊月二十一的时候,终于到了距离锦都最近的凉山城。 凉山城不算大,因为盛产花椒,所以凉山城的百姓很是富足。从凉山城出发到锦都,坐马车走官路的话,最多也只要四五个时辰。尚宛妗心里算了一下,都走到这里来了,也该让顾姨娘她们的神智清明过来了。 因此,进凉山城的时候虽然还是晌午时分,尚宛妗却下令不再前行,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众人心里虽然疑惑,却不敢质疑只好照办。 住进客栈之后,尚宛妗照例开了房间,把顾姨娘等人分别反锁在里面。自己则戴了帷帽,同锦书一起出门逛街。恢复顾姨娘等人的神智并不太难,几碗药灌下去,晚上睡一觉,明儿个一准见效。只是需要的药材,其中几味,还需要她自己去药房买。 眼见着就要过年,凉山城的集市热闹得很,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远甚于地处东北的彭州。刚刚进城时,沈嬷嬷就一直凑在马车车窗处往外看,直了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赞叹了!此刻见尚宛妗要出门,忙自告奋勇的要跟上,人生地不熟的,尚宛妗又没有下令,她自己一个人是不敢出去逛的。 尚宛妗除了去药铺买恢复顾姨娘等人神智的药材,还要买一些别的防身的东西,自然是不愿意带着沈嬷嬷的。可眼见着要到锦都了,为了不出岔子,她又不得不忍着性子开口哄这老妖婆,便笑道:「咱们的人和东西都在客栈呢,都走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听说锦都比凉山城要繁华许多,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又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凉山城与锦都的风华一比,简直上不得台面。今日嬷嬷受累,且在客栈里面看顾,等到了锦都,我放嬷嬷两天假,再赏嬷嬷一些红钱,到时候尽情的逛一逛可好?」 顾姨娘许给沈嬷嬷那些利钱,她早托人带给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了,这个时候跟着尚宛妗逛街,也只能干看着。尚宛妗称赞锦都繁华那些话她听不懂,只知道是好的意思,等听到尚宛妗又是主动给假,又是给赏钱,立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笑得露出一口黄色的烂牙,忙不迭的应了,又抓住时机表了一番忠心,果然留在了客栈看顾。 尚宛妗并没有在外面逛多久,回来时,锦书手里也没提多少东西,只是几个纸包罢了。一回客栈,尚宛妗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捣鼓,等到晚膳时分,才吩咐沈嬷嬷把药拿到厨房去熬了,分成两碗,给顾姨娘和尚宛仪灌了下去。 沈嬷嬷见药熬出来只有两碗,整个人神色就有些不好了,这一路尚宛妗对她们颜色还算和气,她便以为大小姐心善,是打算放过她们了的。到这一刻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大小姐若是愿意放过她们,为什么偏偏只让她熬两碗药?竹枝、竹香、袖真她们怎么办? 沈嬷嬷躲回客栈的厨房,盯着那个熬药的炉子边上的铁钩出神,脸上尽是绝望。 尚宛妗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着竹枝、竹香和袖真。她们三人是顾姨娘和尚宛仪的心腹,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处理了她们,一来是她需要集中精神来堤防董天行。她们当时从华荣客栈走得匆忙,董天行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上一世的董天行是以拔刀相助的义士的身份在武威侯混吃混喝,顾姨娘后来甚至还悄悄把她自己名下的一间铺子转给了董天行,可见二人之间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所以尚宛妗心里一直觉得董天行应该会追上来的。谁知一直到她们进了凉山城,董天行就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二来是,身边就一个锦书,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有些捉襟见肘,既然沈嬷嬷被尚宛妗喂的毒药吓着了,尚宛妗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要利用她帮忙看着顾姨娘等人,以及帮忙遮掩。若是太早处理了竹枝她们,只怕会让沈嬷嬷因为害怕而生出别的心思来。 所以尚宛妗一路上,就连在锦书面前,都不曾透露出一丝要处置竹枝等人的意思。 用了晚膳之后,尚宛妗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寂静下来,这才吩咐锦书动手,拿了几套没有任何尚家标记的粗布衣裳给三人换上,又把她们头上簪钗、耳垂上的耳环和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第二十章 这一番折腾,三个人都醒了过来,眼睛浑浑噩噩,嘴角也流着涎水。尚宛妗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从里面倒了出些水来倒在自己手心,在她们三人脸上洒了洒,然后取了一方锦帕让锦书给她们擦干净涎水。 尚宛妗手里提了三个蓝布包袱,给她们手里一人放了一个,然后柔声道:「出去吧,楼下有人等着你们。出了这间客栈,你们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然后便见三人真的抱着包袱,听话的出了房门,下了楼。尚宛妗站在窗户边往下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迎上前来,几句话就把竹枝三人哄上了停在客栈墙根处的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中年女人夫家姓毒,听说是几百年前的李朝谋反的穆怀贞的后代,穆怀贞谋反失败,他的后人被当时的皇帝赐了毒姓。这一脉的人变得低调,人口也凋敝起来,到大齐朝,姓毒的人家已经非常的稀少。 与别的毒家人的默默无闻不同,这位中年女子在牙行中名号却是响当当的,因为她做事手段狠辣不怕业报,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毒娘子。 尚宛妗手里并没有竹枝等人的卖身契,要想把她们通过牙行干脆利落的弄走,也只有找毒娘子才行。 尚宛妗上辈子就跟毒娘子打过交道,那是她到锦都的第二年,继室钟雪盈有心要拉拢她们几个小娘子,就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了她们出门看花灯。谁知尚宛仪心里早有了一条毒计,趁着出了门,连哄带骗半软半硬的把她弄到了毒娘子手上,要把她卖到那腌臜的地方去。 尚宛妗当时怕得要死,又是求饶又是利诱又是威胁,要毒娘子放她回去。毒娘子自然是不肯的,她不知道尚宛妗是习过武的,所以一巴掌把尚宛妗拍晕就转身要拿麻袋来把人套进去。尚宛妗并没有晕,用之前新买的刚放进衣袖的发簪刺穿了毒娘子的肩膀,抵着毒娘子的脖子,挟持了她,毒娘子这才让手下的两个汉子让开道,放她离开了。 回府之后,尚宛妗又怨恨又后怕,悄悄拿银子请了外面的人帮她查毒娘子的底细,最后查到尚宛仪身上。她拿了证据去找自己的「亲娘」顾姨娘,顾姨娘拿走了证据却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她作为庶妹不让着嫡姐是坏了规矩。 她还要怎么让着尚宛仪?由着她毁了自己么? 尚宛妗冷笑,心里却是想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你看,若不是上辈子她被尚宛仪害了那么一回,她怎么会知道凉山城牙行还有毒娘子这样的人物呢? 尚宛妗去牙行寻毒娘子的时候,并没有让锦书跟着进门,她自己又戴了帷帽,就算到时候顾姨娘想拿她把柄,查到了毒娘子身上,她也是清清白白的。 想到明儿个早上顾姨娘和尚宛仪清醒过来的情形,尚宛妗终于满意的回过神来,接着就见锦书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锦书不曾经历过她经历过的那些,莫不是觉得她行事过于狠辣了?不由得有些烦躁,冷声道:「顾姨娘对你们可是起了杀心,我不过是把顾姨娘和尚宛仪的贴身丫鬟交给牙婆罢了,你若是受不了这个,等到了锦都,过段日子,我把你换到哥哥身边伺候便是。」 上辈子,尚宛仪害她的那些事,可有不少是通过竹枝、竹香、袖真和袖云的手做的。 锦书吓了一跳,忙跪下来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婢子并没有觉得受不了,求小姐不要把婢子换到大少爷身边。」 锦书神情不似作伪,尚宛妗不由得有些纳闷了:「那你刚刚那么震惊是做什么?」 锦书抬起头来,两颊因为激动有些红晕,叹服道:「小姐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了?那水可真厉害,随便往人脸上洒了洒,就能让人乖乖听话了。」 居然是因为这个! 尚宛妗捏着白瓷瓶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瞬,然后哭笑不得道:「哪里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又不是巫术!那不过是普通的薄荷水,给她们提神用的。她们三个这些日子跟沈嬷嬷一辆车,沈嬷嬷这段时间被我们折腾得心里有火,少不得偷偷对她们使坏出气。我给她们熏的商陆和曼陀罗的剂量不大,她们虽然浑浑噩噩,却也是记得疼的。这时候我跟她们说出了客栈就不会受苦了,她们神智有限,焉有不走之理?跟这薄荷水是没有关系的。」 锦书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一个乌龙,起了身拍着裙子道:「小姐也不能怪婢子误会,刚刚那样子,任谁看了也会多想的。」 又道:「倒是沈嬷嬷这人……等等,小姐,你有没有看到沈嬷嬷?」 主仆二人这才发现,从灌了顾姨娘和尚宛仪药之后,她们便都不曾见过沈嬷嬷了。 尚宛妗气得脸色铁青,锦书骇然道:「沈嬷嬷怕不是跑了吧?」 尚宛妗想了想,道:「她当家的、儿子和女儿都在顾家,自己又是签了契的奴,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得是在客栈里面等着,等顾姨娘醒过来了好去顾姨娘身边卖好,帮着顾姨娘对付我呢!」 「那怎么办?」锦书一听,立马就着急了,「早知道她胆子这么小,处理竹枝她们的事情就该瞒着她!」 尚宛妗到底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尚未乱了阵脚,只慌了一瞬,就镇定了下来,一边赶紧拿了尚宛仪的斗篷往自己身上套,一边道:「咱们现在赶紧去寻人,不要怕弄出动静来。人找着了便也罢了,就是没找着,也没什么打紧的。」 然后嘴角勾了勾,扯起一抹冷笑:「别说是一个沈嬷嬷,就是十个沈嬷嬷帮着顾姨娘和尚宛仪,我也能让她们不得好死。」 锦书见尚宛妗这么镇定,立马就安了心,想了想,道:「小姐这般出去,若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这客栈也不大,婢子又会一些功夫,不如婢子一个人去寻好了。」 「不必。」尚宛妗摇了摇头,拉紧了头上的风帽,沉声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先把人找出来的可能性。」 这会子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客栈里面的客人基本上已经安歇了,尚宛妗和锦书二人手里擎了蜡烛,悄无声息的出了门下了楼,打算一个一个地儿挨着搜寻一下。 谁知刚下楼,就跟一个脚步踉踉跄跄的伙计撞上了。那伙计二十几岁的年纪,之前喝了两口黄酒,刚去茅厕放了水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忽然见一个衣饰华美戴着风貌看不清脸的女子和一个身材高挑体态轻盈的女子举着蜡烛走下楼梯来,当下就想到了市井里面流传的一些桃色鬼怪故事,又是害怕又是觉得兴奋,「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锦书皱了皱眉,有些恼,不知捡了个什么打在那伙计的肩上,怒道:「瞎喊什么,我们小姐找东西呢!」 那伙计这才知道二人是客栈里面的住客,又想起今天住店的身份尊贵的女眷只有一家,不由得问道:「姑奶奶可是尚家二小姐?」 「呸,谁是你姑奶奶?」锦书上前唾了那伙计一口,凶巴巴的道,「你倒是会攀亲戚!」 第二十一章 伙计见锦书也不否认,便认定了眼前的是「尚家二小姐」和她的丫鬟,舔着脸讨好地笑着上前,不伦不类的行了礼,问道:「二小姐和姐姐要找什么?跟小的说一声,小的帮着找,说不得小的就看到过那东西呢!」 锦书呸了一声,心道这伙计倒会打蛇随棍上,正要三言两语打发了他走,就察觉到自己衣袖被尚宛妗拉了拉。 尚宛妗止住锦书的话,语气轻柔悦耳,开口道:「这位小哥,我要找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子,倒不是遗落在哪里了,一直是放在首饰盒子里面的。刚刚却发现不在了,那东西是我嫡母留给我的,若是丢了,怕是不好交代。管首饰盒子的沈嬷嬷说去如厕,许久不曾回来,我和锦书正打算去看看。」 那沈嬷嬷找得到还好说,要是找不到,就安一个偷窃的罪名,她一个奴才,有了盗窃主子财物的罪名,只怕是不能翻身了,哪里还帮得了顾姨娘和尚宛仪什么。 锦书眼睛一亮,觉得自家小姐比以前要厉害了许多,倒有了几分已逝的夫人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欢喜,夫人去世前,最担心的就是小姐人软和容易被欺负,若是让夫人看到小姐欺负人的模样,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这客栈里外装修都体面得很,平日里来歇脚的也不乏达官显贵、名流富商,可没有人像尚宛妗这么轻声细语的跟一个伙计说话,尚宛妗声音又好听,这伙计整个人都激动坏了,打了鸡血一般,急切道:「茅厕那么脏的地方,岂是小姐能去的?小姐且等着,小的替您去看一看,若是那位沈嬷嬷真的在茅厕,就替小姐您传个话。」 尚宛妗也不推辞,轻微的点了点头,跟他道谢:「那麻烦你了,小哥。」 「嘿,这算什么事儿呢!」伙计抬脚便要后院跑,才走没两步,忽然脚下一顿,眼珠子一转,又走了回来,提醒道,「小姐人单纯,不知人心险恶,这沈嬷嬷若是在茅厕也就罢了,若是不在,小姐心里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尚宛妗并不问什么心理准备,点了点头,那伙计便迟疑着去了。 锦书有些不解,问道:「小姐,咱们自己找不是很好么,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嘴严的,干嘛要这么好声好气的哄着他帮咱们找?」 尚宛妗小声道:「正是因为他嘴不严,我们才要他帮忙。他这种人,出身不好,从小就在市井里面混,在客栈里面当伙计见识的人又多,自然比别的人脑子灵活一些。你且等着,他在茅厕里面没有看到沈嬷嬷,回来定会’好心’告诉咱们那沈嬷嬷是偷了碧玉簪跑了。外面已经宵禁了,为保万一,他一定会主动带着我们把客栈里里外外查找一遍。」 这客栈不小,哪里能藏人,哪里不能藏人,她们主仆二人两眼一抹黑。若是有这伙计带着,沈嬷嬷一个大活人藏在里面,要找起来就容易了许多。 锦书恍然大悟,心里对尚宛妗的佩服更多了,正要说话,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声,忙扭头喝问道:「谁?」 整个人一个急转身,手一拉,就把尚宛妗拉倒自己背后护着。 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看去,却是什么人都没有。锦书脸上的神色却一点都没轻松下来,警惕的四处打量着。 尚宛妗的功夫不如锦书,那风声又是极细微的,自然没有感受到异常,压低了声音问锦书:「怎么了?」 锦书皱了皱眉:「刚刚感觉身后有人。」 于是尚宛妗也紧张了起来,两人背靠背举着烛台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就在这时,那伙计从后院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大声道:「小姐,这位姐姐,那沈嬷嬷,怕是偷了小姐的东西跑了!这会子都已经宵禁了,人说不定还没有跑出去,躲在我们客栈里。这客栈小的熟悉得很,这就带小姐和这位姐姐好好找一找,说不定能找着人。」 尚宛妗转头看着伙计,语气带着一股子生气和担忧:「我平日里对沈嬷嬷也不错,她怎么会跑呢?这位小哥,别不是弄错了吧?」 「嘿,后院一个两个茅厕,我都看了,根本没有人。」那伙计见尚宛妗不肯信,忙道,「小姐善良,自然不会想到那位沈嬷嬷会带着小姐的首饰逃跑,小的在这客栈做了六七年的伙计,见识过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偷主子财物逃跑的算什么,还有谋财害命的呢!」 尚宛妗便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锦书打量了半响,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便对这伙计道:「那就麻烦小哥带着我们主仆二人寻上一寻,不管沈嬷嬷偷没有偷小姐的东西,总要把人找到的,东西丢了事小,人出事了就麻烦大了。」 伙计听了这话,立马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忙不迭的点头,然后眼巴巴的看向尚宛妗,尚宛妗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立马就招了招手,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带着二人去各处能藏人的地方寻找。 尚宛妗和锦书是第一天到这客栈的,不熟悉这客栈,沈嬷嬷跟她们一样。所以尚宛妗猜测沈嬷嬷能躲的地方应该不多,一个是后院,一个是厨房。 那伙计有几分聪明,也是这么想的,带着尚宛妗她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厨房。到了厨房,尚宛妗就站在原地打量,并没有亲自去找人。锦书和那伙计则翻翻找找,连米缸都掀开看了,哪里有沈嬷嬷的身影。 尚宛妗皱了皱眉,见一个小炉子旁边有张凳子,想到了那两碗药,鬼使神差的,就上前摸了摸那木凳子,竟然还是温热的,不由得神色一凛。 又想起刚刚在大堂时的异样,尚宛妗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先别找了,咱们回房间看看,说不定沈嬷嬷已经回去了。」 伙计觉得尚宛妗这想法有些天真,可人家身份那么尊贵,他能劝人家,却不能拦着人家不准人家回去看,便道:「小姐既然觉得沈嬷嬷会回去,那小的就陪小姐和丫鬟姐姐上楼看看,若是人回去了,小的也安心,若是人没有回去,少不得还要帮着小姐找一找。」 尚宛妗并没有拒绝他,嗯了一声,三人抬脚出了厨房往楼上走。 锦书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伙计,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尚宛妗嗯了一声,两人凑得近,近乎耳语,那伙计跟在后面知道两人在说悄悄话,却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尚宛妗也压低了声音,对锦书道:「刚刚我摸了一下厨房的木杌子,还是温热的。沈嬷嬷怕是没有起逃跑的心思,也没有起要躲着等明儿个见顾姨娘的心思。」 「小姐是说她可能是怕自己跟竹枝她们一样被咱们处置了,所以躲在厨房等宵禁了才敢出来?」锦书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不肯相信,「怎么可能,咱们刚刚一直站在大堂,她若是从厨房出来上楼,咱们怎么可能没有看见?」 尚宛妗抿了抿嘴,沈嬷嬷有几分本事,她不记得了,锦书却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刚刚在大堂里,锦书察觉到的那个人肯定不可能是沈嬷嬷。想了想,说了句:「别想了,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这楼梯并不长,三人很快就到了二楼,转过一条走廊,到了尚宛妗住的房间,果然看到门口昏睡着一个人影。 「咦?」锦书和那伙计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刚刚在楼下那么紧张都没有找到的人,怎么会昏睡在这里? 尚宛妗脸上丝毫不见一丝讶异,镇定的点了点头,对伙计道:「沈嬷嬷晚膳时喝了几碗黄汤,她酒量素来不好,这会子怕是醉死过去了,累得你陪我们找了这么久人。」 然后让锦书从荷包里面拿了一把铜子打发给伙计:「小哥拿去买酒吃,算是小女子的一点谢意。」 那伙计见人找着了,自己脑子里胡乱想出来的坏仆人的故事没办法继续演下去了,有几分沮丧,可见有赏钱,立马又高兴了起来。时间又有些晚了,这婆子看身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伙计得了赏钱便干脆利落的告退了。他有几分眼色,知道自己若是再赖着不走,怕是要遭贵客的厌恶了。 至于尚宛妗说的沈嬷嬷是喝了酒醉死了,他倒没有怀疑,他觉得,人家是千金小姐,声音又那么好听,有什么理由骗他一个客栈的小伙计呢? 等人走了,尚宛妗才沉了脸色,吩咐锦书:「把人拖进去。」 锦书心中疑惑,却也知道门口不是什么说话的地儿,地上还躺着一个沈嬷嬷呢。忙提着沈嬷嬷的膀子,把人拖到屋子里面去了。 尚宛妗进了屋,先脱了身上裹着的斗篷,放在一边。这时锦书已经检查了沈嬷嬷周身,道:「只是昏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也就是说,有人在厨房看到坐在木杌子上面发愁的沈嬷嬷,把人打晕了,拖到了她们房门前放着? 锦书忍不住骂道:「这人脑子有病?让我们白找这许多功夫!」 骂完之后又诧异:「他怎么把沈嬷嬷弄上来的?」然后立马想起刚刚在楼下大堂时,自己察觉到的那股诡异的风声,登时背后冒出一身冷汗,犹豫着开口,「小姐,您可知道是谁把沈嬷嬷弄上来的?」 尚宛妗摇了摇头,看到沈嬷嬷躺在门外的时候,她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这件事,显然不可能是尚家的下人做的,也不可能是陌生人做的。他们初到凉山城,连武威侯府那边都不知道她们在这里落脚了,那么谁会有可能做这件事? 锦上下狠力掐了掐沈嬷嬷的人中,沈嬷嬷疼醒过来,一问,果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猜不透也不能一直猜下去,三个人都心情复杂的收拾入睡了。锦书依旧睡了尚宛妗的外侧,心里暗暗的提醒自己警醒一些,不要睡得太死。 等到了第二日,锦书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顾姨娘和尚宛仪已经清醒过来,发现事情不对劲,两人立马自己梳洗了一番,然后怒气腾腾的来寻尚宛妗。 这时尚宛妗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正坐在杌子上靠近火炉打瞌睡。她心里存了事情,昨晚睡得并不好,用了早膳之后就有些犯困。门被顾姨娘和尚宛仪推得震天响,下意识的便站起身来,冷眼看了过去。 尚宛仪脾气大,冲到尚宛妗面前就指着尚宛妗的鼻子喝问:「尚宛妗,你这是做了什么?」 锦书眼疾手快,忙往尚宛仪面前一蹿,挡住了尚宛妗。锦书年纪不小了,又发育得比较好,尚宛仪来不及缩回自己的手,食指便直愣愣的戳到了锦书胸前鼓囊囊软绵绵的一团上,当下又气又羞,一张脸变得通红。 已经撕破脸了,尚宛妗也没心思跟她们拐弯抹角,再加上昨晚没有睡好,语气更是不耐烦:「二娘,这就是你对着自己嫡姐说话的态度?你的规矩哪里去了?」 不提「二娘」两个字还好,一提尚宛仪更是心塞得要死。明明她马上就要做武威侯府尚家的嫡长女了,不但以后说人家要好说些,就是平日与别的小娘子交往也要有底气些!谁知天杀的尚宛妗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把她和姨娘药倒了,等她人清醒过来,一问,这都倒凉山城了,她想做嫡长女,就是杀了尚宛妗也没有办法了! 当下伸手就把锦书往旁边一推,想要正面质问尚宛妗,发泄怒气和怨气,谁知锦书这丫鬟力气大,她推了一下没推动,推了两下没推动,推了三下还是没推动。 不由得气得大骂:「尚宛妗,你这个杀千刀的!」 尚宛妗不理她,透过锦书的肩膀,和顾姨娘的冷眼对上,薄唇轻启,说出口的话听不出什么感情:「姨娘就是这么教导二娘的?等到了待会儿到了锦都,我可是要好好跟祖母说一说。」 凉山城距离锦都不远,现在是早上,等会儿出发,不到傍晚时分就能到武威侯府了。 顾姨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形一震,几乎瘫倒在地。她刚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糊,这下子才完完全全意识到自己被尚宛妗摆了一道,她已经输了。 尚宛妗脸带恶意的笑道:「对了,昨晚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人偷了东西逃跑,遇上了沈嬷嬷,就打晕了沈嬷嬷。我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追她们,姨娘要报案的话,可得赶快下决定,宋老爹马上就要套好车准备出发了。」 顾姨娘和尚宛仪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少了心腹丫鬟,再看向尚宛妗时,满脸骇然,又打不过挡在前面的锦书,忍不住尖声叫道:「尚宛妗,你这个恶鬼!」 尚宛妗微微一笑,对着顾姨娘轻启朱唇:「恶鬼?这屋子里又有谁不是恶鬼呢?顾姨娘您说是不是?」 顾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她是大势已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就这么认输,就算她讨不了好,也不能让尚宛妗好过才是。 因此顾姨娘打起精神来,冷笑着对尚宛妗道:「元娘,这一路,你迷晕了妾身和二娘,妾身是无所谓,二娘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担待得起么?作为长姐,作出毒害庶妹的事情,只怕说到老爷那里,元娘也不能撇清关系去!」 顾姨娘这么一说,尚宛仪立马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尖声补充道:「擅自打发姨娘和我身边的丫鬟的事情,也要跟爹爹好好说说才是。」 尚宛妗深深看了顾姨娘一眼,正要说话,就见沈嬷嬷上来禀报:「大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顾姨娘猛的扭头看向沈嬷嬷,也不避讳尚宛妗了,明目张胆的跟沈嬷嬷使眼色。 沈嬷嬷却看都没有看顾姨娘一眼,神色毕恭毕敬的等着尚宛妗示下。明显一副要跟顾姨娘划清界限的样子。 顾姨娘没想到沈嬷嬷这个人收了她那么多好处,现在说叛变就叛变了,想着自己送出去那些私房钱、首饰,不由得一阵心疼,看向沈嬷嬷的目光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 沈嬷嬷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哪里还敢惹尚宛妗不高兴,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心剖出来给尚宛妗看。因此,她虽然惧怕顾姨娘的手段,这时候也硬着头皮不理会她。 第二十三章 尚宛妗站在锦书身后,看足了戏,这才道:「看着他们把我的箱笼都好好抬到马车上去,不许磕了碰了。奔波了这么久,眼看着到家了,我可不想再在这外面耽搁下去了,再说这个时候,府里怕是已经在准备年节的事情了。姨娘若是喜欢这凉山城,自可多停留几日,父亲那里,自有我去跟他说。」 锦书听了尚宛妗这话,忍不住想笑,忙借着咳嗽用袖子掩了嘴儿。 顾姨娘心里又气又恨,尚知章写信给她,叫她带着家眷们来京城,尚宛妗都已经到了,她却还留在凉山城,这像什么话?再说,她还急着到武威侯府跟尚知章告尚宛妗的状呢! 因此也不在这一会子跟尚宛妗计较了,忙冷笑道:「眼见着都要到锦都了,却无故在凉山城停留,这样的事情,元娘这么说,岂不是陷妾身和二娘不义?」 对于顾姨娘这说话要拐好几个弯的性子,尚宛妗厌恶得不行,当下皱了皱眉,也不理会顾姨娘了,直接开口吩咐沈嬷嬷:「嬷嬷,姨娘和二娘既然要走,她们的贴身丫鬟跑了,总不能让姨娘和二娘自己动手收拾东西。你去叫几个手脚利落的,帮姨娘和二娘的箱笼收拾好了,也搬到马车上去吧!」 「是!」沈嬷嬷应了一声,抬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就要走。尚宛仪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叫道:「我要袖云,让袖云来帮我收拾!」她刚刚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跑了」的丫鬟是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人,里面并没有袖云。 沈嬷嬷看向尚宛妗,尚宛妗点了点头:「你就去叫袖云来给二娘收拾吧!」 沈嬷嬷这才去了,顾姨娘微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尚宛妗收拾了她们三个丫鬟,却偏偏留下了一个袖云!心里想着,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说不得可以从袖云哪里问出来,当下也不肯待在尚宛妗房间了,收敛了神色,开口又是柔柔弱弱的样子,道:「既然如此,妾身和二娘就回房间看着她们收拾东西了。等下二娘同妾身一辆马车,元娘不介意吧?」 尚宛妗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怕她这点儿心思,当下就语气可有可无道:「随你们。」 顾姨娘果然带着尚宛仪回她们自己的房间了,今天早上这一场冲突,结束得比尚宛妗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对于顾姨娘的性子,她也是这时才彻彻底底看得透彻。顾姨娘这个人心计比较多,也比一般人要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讲究的是今日图谋不成,就蛰伏起来,来日再行图谋。 所以被尚宛妗摆了这么大一道,她也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到了京里再跟尚知章告尚宛妗的状。就算是告状不成,她也不会真刀真枪的跟尚宛妗干上,而是权当自己与尚宛妗之间的深仇大恨从来都没有过,等到尚宛妗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放出毒蛇,狠狠的咬尚宛妗一口。 与这样的人对上,如果不能尽早打得她毫无翻身之力,早晚会在她手里吃大亏的!尚宛妗心底默默沉吟,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放过顾姨娘和尚宛仪。 顾姨娘和尚宛仪在房间里并没有等多久,就见袖云同一个跟在刘二娘手下打杂,名叫浅莺的三等丫鬟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里来。沈嬷嬷交代了她们来帮顾姨娘和二小姐收拾箱笼,自己却没有来。 竹枝、竹香河袖真偷了主子东西逃跑的事情,早上的时候已经在尚家下人里面传遍了。袖云自然也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本来挺为袖真担心的,听闻二小姐要见自己,立马又高兴起来。 袖真跟她虽然是好姐妹,可二小姐十几日不肯见她,袖真不但没有在二小姐面前帮她说好话,反而袖真自己也开始躲着她,跟她划清界限了,这让袖云这段时间心里颇不是滋味。 顾姨娘和尚宛仪的脸色很不好看,袖云并不起疑,只当是被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个人逃跑的事情气着了。 按压着心里的喜悦,袖云带着浅莺上前,规规矩矩跟顾姨娘和尚宛仪请了安。顾姨娘吩咐道:「浅莺你去收拾箱笼,袖云,我有话要问你。」 浅莺听了,立马就老老实实的去收拾箱笼了。袖云心里却是想着,是了,她们都当我跟袖真关系好,所以这大概是要问她知不知道袖真逃跑的具体情况了。她虽然不知道,可若说不知道,姨娘说不定不会信她,不如编几句抹黑袖真的话来说。 想罢,就眼疾手快的帮顾姨娘和尚宛仪倒茶,心里胸有成足的等着顾姨娘问话。 顾姨娘刚说出「袖云」两个字,袖云立马接口道:「姨娘您有什么事情直接问,袖云一定老老实实回答姨娘的问题,绝不敢有半点儿隐瞒。」 对于袖云急切的态度,顾姨娘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大小姐身边,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物出现?或者是行踪诡异的人?」她不信尚宛妗没有任何人指点会突然使出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招数来。 「袖……」袖云到嘴边的话一顿,憋了回去,不明白顾姨娘好好的怎么问起大小姐来了,诧异道,「大小姐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与姨娘您一样,要么待在客栈房间里,要么待在马车里,她身边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婢子实在是不清楚啊!」 「她跟我一样病了?」顾姨娘手一抖,热茶泼在自己的手背上,立马就烫红了,却阻止了尚宛仪和袖云去拿药膏,自己用一方锦帕按着,嘴唇哆嗦着跟袖云确认,「你是说她这段时间也没有露面见人?」 袖云不明白顾姨娘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却也不敢多想,老老实实道:「对啊,听说大小姐的身子到昨晚才好了一些。昨晚竹枝姐姐她们夜逃,遇上了沈嬷嬷,便合伙把沈嬷嬷打晕了。大小姐身子爽快一些之后,觉得腹中饥饿,与锦书下楼找吃的,这才发现被打晕了的沈嬷嬷。」 一提到竹枝她们的事情,顾姨娘更是心肝疼,竹枝和竹香是她的左膀右臂,卖身契还在她手里呢,怎么可能逃跑!且不知道尚宛妗那个天杀的把人弄到哪里去了。背上了盗窃主子财物的罪名,她就是找到了竹枝她们,也是不能留在她身边了的。 尚宛妗她好狠的心! 顾姨娘咽下喉头一口腥甜,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死死的盯着袖云,开口问道:「我和大小姐这段时间都病着,那指挥大家赶路的人是谁?」 果然,袖云脆声道:「自然是二小姐啊!」 这屋子里明明生了炉子,关了窗户,和凉山城明明比彭州暖和,连雪都没有下,顾姨娘手背上还火辣辣的疼,一颗心却像是三九寒天泡在了冰渣子里面,冷得她骨头都有些疼了。 尚宛仪还在旁边咋呼尖叫:「袖云,连你也跟那碗精一伙了?指挥大家赶路的明明是那碗精,被迷得神智不清的明明是我和姨娘,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 袖云被吓了一跳,急得开口时都带上了哭腔:「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您指挥大家赶路,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呢!婢子何苦说假话来气您?」 第二十四章 尚宛仪脾气本来就不好,心里已经认定了袖云背叛了她,此时袖云解释的话,落在她耳里,就成了故意顶嘴了,当下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打得袖云一愣,然后忙不迭的跪了下来。 浅莺听到这边动静,生怕波及到自己,手里收拾箱笼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只想赶紧收拾好了好出去,免得被迁怒。 袖云皮肤白,脸上立马浮出五个手指印,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仰着头就要继续解释:「二小姐……」 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尚宛仪踢了一脚。如今「二小姐」三个字正是尚宛仪心里面的痛处,袖云喊了一次又一次,喊得她心头的火烧得比山火还要旺几分。 「宛仪,住手。」顾姨娘忽然冷声阻止了尚宛仪的施暴,袖云满脸泪水感激的看向顾姨娘,却正好与顾姨娘猩红的眼睛对上,立马被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姨娘的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睛猩红,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地狱里面走出来的恶鬼一样,她盯着袖云一字一句问道:「你肯定指挥大家赶路的人是二小姐?你在二小姐身边伺候,保证那个人就是二小姐?」 袖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尚宛仪,然后带着哭腔回答道:「二小姐这段时间生婢子的气,并没有允许婢子在二小姐身边伺候。每日指挥大家赶路的,虽然风帽遮着看不清脸,可那身形、衣裳,分明就是二小姐啊!」 顾姨娘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尚宛妗这是穿了尚宛仪的衣裳,以尚宛仪的身份命令大家做事呢!难怪她不怕她们到了锦都跟侯爷告状,在众人眼里,尚宛妗跟她顾姨娘一样「病着」,她能在尚知章面前告尚宛妗什么? 说是元娘穿了二娘的衣裳假扮二娘,没有证据的事情,谁肯信?就连二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不也对那个人是二娘深信不疑么! 再说,她和二娘身上的毒已经清除了,这一路用宽布条绑着,虽然人遭了罪,可身上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就这样,尚家大小姐手段狠辣害了自己的姨娘和庶妹这样的话,说起来谁信? 这一次,她们母女二人,注定是要吃这个哑巴亏了!顾姨娘又是气,又是不甘,再加上这段时间被熏药、用布条绑着,本来就有些气血两亏,此时怒火攻心,竟猛地一下喷出一口黑血来。 尚宛仪到底是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也顾不上袖云是不是背叛了自己了,立马红了眼眶,几步上前抱着顾姨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嘴里只会下意识的喊着:「叫大夫啊!叫大夫啊!」 这人怎么说吐血就吐血?袖云吓得不行,心里居然还有闲心想着难怪这段时间顾姨娘不肯见旁人,果然是病得不清的,也不知道这病会不会过给别人。这么一想,就要起身往外跑:「小姐,婢子去找大夫!」 「慢着!」顾姨娘吐出这口血来,胸口虽然觉得有几分疼,却没有之前那般闷得难受了,立马开口叫住袖云,「我没事,不许去叫大夫!」 尚宛仪见顾姨娘还能说话,情绪缓和了一些,带着哭腔道:「姨娘,你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呢?姨娘,我知道你是怕那碗精先回锦都了,可生病了就哟请大夫看病,这种时候,她怎么敢走!她要是走了,就是不敬长辈!」 这话说得好笑,要是顾姨娘没有做尚知章的妾侍,凭着她是尚宛妗娘的妹妹,还能勉强算是尚宛妗的长辈。如今她只是尚知章的妾而已,如何敢称是尚家嫡长女的长辈! 顾姨娘却没有纠正尚宛仪这话里的不对,摇了摇头,道:「我身体没有大碍,吐血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吐出来反而好了。尚宛妗这次摆了咱们一道,若是知道我被气得吐血了,岂不是更加得意?所以这大夫不能请。」 尚宛仪本来就事事听顾姨娘的,又见顾姨娘脸色确实没有之前难看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再嚷着要请大夫来给顾姨娘看病。心里却是把尚宛妗恨得跟参商大敌一样,恨不得能扒皮抽筋喝血才好! 顾姨娘拍了拍尚宛仪的手,语气阴森:「不怕,今日这账,咱们早晚十倍、百倍找回来!」 尚宛妗不想看顾姨娘和尚宛仪那副嘴脸,所以并没有等顾姨娘和尚宛仪一起出发,而是早早的上了自己的马车,放下车帘,把车厢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拢着个昭君套等着。 尚宛妗昨晚就没有睡好,锦书在尚宛妗座位上铺了软软的棉絮,看着尚宛妗有一个没一个的打哈欠,便放轻了声音,劝道:「小姐,要是实在困得厉害,不如婢子帮您把那装了决明子的枕头找出来,顺着躺下来睡一会儿?」 尚宛妗打了个哈欠道:「不睡,要是睡饱了,还怎么去见武威侯府的人?」 姨娘和妹妹的贴身丫鬟盗窃主子财物跑了,她这个嫡长小姐不管是因为操心还是因为害怕,脸上总该很憔悴才是。 锦书明白尚宛妗的意思,又觉得有些心疼她,自己在哪里纠结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还是尚宛妗主动开口:「我这样打瞌睡也不是办法,你捡以前那些有趣的事情,随便说几件,免得我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没有了上辈子到锦都以前的记忆,那些关于彭州的人和事,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她脑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锦书是个忠心的,旁的人她都信不过,只能靠着锦书对自己的过去多了解一点。 锦书果然开始讲以前在彭州的事情,尚宛妗听得津津有味,心里想着,送她匕首那苏家大少爷的母亲原来跟她母亲是手帕交,两人出嫁以后还走得很近,甚至还起过给他们定娃娃亲的心思,难怪她会收苏栩之的东西!她母亲去世以后,苏家夫人还很关照她,把她当自己亲女儿一样看待,生怕她没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会受了委屈。 只是,等到了锦都,和苏家的交往怕是要断掉了,就和上辈子一样。 因为马车走的是官道,所以临近中午的时候,看到驿馆便没有继续前行了,而是停下来,给马喂了草饮了水,一行人用了午膳,这才继续上路。 又走了两三个时辰,马车就到了锦都的城门前。尚宛妗怕冷,只掀开了马车车窗帘子的一小个角,打量着前方颇为熟悉的风景。锦都到了! 大齐国皇帝不像前朝皇帝那般穷兵黩武,又素来对重农抑商一说不屑一顾,因此,大齐国皇帝虽然没有前朝皇帝那般圣明,可百姓却比前朝百姓要富足许多。 锦都城门外是排队进城的百姓,有背着篓子挑着担的,也有穿着绫罗绸缎牵着马匹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没有太大的喧哗声,守城门的将士一个一个放行,井然有序。 尚宛妗仰着头看着城墙上锦都两个朱红色的篆字,心里颇有些感慨,这是她上辈子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只是想着又要见到那些人,重回旧地的好心情立马就打了折扣。 锦书却是第一次来这锦都,看什么都稀奇,见自家小姐发愣,便指着城门一侧问道:「小姐,那边是什么?好像也有城门,怎么都没有人过去?」 第二十五章 尚宛妗顺着看过去,只见那边有一条河,宽十余丈,两岸栽种着杨柳树,城墙被刷成了粉白色,隐约看到有持了长枪的官兵来回巡视。确实是有直门的,只是紧紧的关着。 尚宛妗在这锦都住了二十几年,自然知道那是哪里的,便道:「那便是护城河,那城门处留有皇帝出行的御道,平日里是关着的,有重兵把守,百姓自然不会过去。」 锦书听得满脸佩服:「小姐您懂得真多!」 尚宛妗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这时已经轮到她们的马车进城了,宋老爹从顾姨娘处得了府里的牌子,谄笑着递给那检查的将士。那将士已经站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了,正觉得有些疲乏,随手将牌子接过来一看,等看明白是尚家的牌子,立马精神一震,几步上前,对着马车问道:「不知可是武威侯府的家眷?」 武威侯府最近这段时间名声大噪,正是百姓们嘴里谈论得最多的存在,一听说这几辆马车里面装的是武威侯府的家眷,周围的百姓立马激动起来,对英雄的家眷充满了敬意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都小声交谈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边。 尚家众人见到这些百姓的反应,除了尚宛妗,都微微有些吃惊。尚宛仪是个爱出风头的小娘子,顾姨娘身子不大爽利,一个没看住她,就见她信手撩开了马车车窗帘子,露出半张俏脸,笑得明眸皓齿:「军爷,小女子正是武威侯的次女。」 原来是武威侯的女儿倒不像武威侯那般魁梧粗糙,虽然是北方的小娘子,看起来竟然比锦都不少小娘子还要水灵一些。这是周围百姓的第一反应。 又有人小声对身边人道:「人说北方人爽朗,不像咱们南方的小娘子这般娇羞不肯见人,以前我不确定,如今见了这武威侯府的二小姐,才算是信了这说法。」 这是在说北方小娘子不懂规矩呢!尚宛仪却没有听出来,真当别人是在夸她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 那上前打招呼的城门官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不过是想顺便巴结一下锦都新贵武威侯府,没想到应他话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姐。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了,说不定巴结不成,反而要被武威侯府怨恨上。 这么一想,城门官也不想刻意讨好她们了,正色道:「武威侯府派了人来接你们,等得久了,天气冷,有些站不住了,刚去了城楼上喝茶。夫人小姐们请等一等,小的这就上去请人下来。」 尚宛仪刚嗯了一声,就见那城门官几步跑开了去,再看到众人朝着这边盯着看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才放下了车窗帘子,撅着嘴去哄顾姨娘欢喜:「娘,刚刚那个城门官叫您夫人呢!这锦都的人就是比彭州那样小地方的人会说话。」 顾姨娘本来要说教尚宛仪几句的,听她这么一说,脸就板不起来了,心里还真有几分高兴,道:「人家不过是跟咱们客气客气,他哪里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 「总之人家就是会说话。」尚宛仪找不到话反驳,却也不肯认可顾姨娘的话,就耍起了无赖来。顿了顿,又埋怨了起来:「爹爹找了什么人来接咱们?办事未免也太不上心了,明明是来等我们的,却上了城楼喝茶,反而让咱们等起他来了!」 顾姨娘也有些不高兴,面色上却看不出来,反而一本正经的叮嘱尚宛仪:「等到了武威侯府你可不能告这个状!你祖父祖母和你二叔一家早就搬到了侯府住着,咱们刚从彭州来,若是冒然得罪了人,失了你父亲的欢喜,和锦都可没咱们立足之地了。」 尚宛仪性子虽然不好,顾姨娘的话她却是听得下去的。顾姨娘这番叮嘱,她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里,放在了心上,顾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教导了尚宛仪,顾姨娘又想起尚宛妗来,她心里琢磨着,要是尚宛妗不小心得罪了人和人起了龃龉就好了,到时候都不肖她动手,自然会有人收拾来尚宛妗。 进城的百姓们把目光落在了尚家马车上,尚宛妗就不肯撩着帘子往外看了,叫锦书把帘子放下来,微微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眼看着尚宛妗熬了这一路,这会子终于肯休息一小会了,锦书哪里敢弄出一点声音来,马车的棉布帘子被她压得更严实了。 尚宛妗这一闭眼,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被锦书叫醒时,马车已经停在了武威侯府大门外。 武威侯府是朱漆的大门,门前蹲了两个石狮子,大门正上方的武威侯府四个字是当今圣上亲赐,飞龙走凤,气势非凡。这侯府是新修的,尚宛妗努力把一个哈欠憋了下去,随意扫了一眼,每一根柱子,每一片砖瓦,她都亲眼见证过它们油漆斑剥,爬上青苔。 她又回来了! 尚宛妗忍住想要颤抖的双手,抬头朝着那新修的石阶看去,仿佛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罗裙,满脸绝望的跪在那里。目光死死的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 这时,大门开了,一个满脸怒气发鬓斑白的男人走了出来,中年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然后便见男人手一挥,滚烫的滚水泼面而来,她身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于管家正跟尚宛妗请安,却见尚宛妗直愣愣的盯着那石阶上雕刻的花纹,一副痴了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大小姐在彭州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一声声喊道:「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尚宛妗回过神来,眼神瑟缩里一下,那石阶上哪来的什么中年妇人! 于管家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着对尚宛妗道:「老夫人和二夫人以及府里的几个少爷小姐都等着呢,大小姐若是喜欢这石阶上的雕花,改明儿请了师傅上小姐院子里雕去便是,何苦因为这个耽误了时间。」 扑哧—— 尚宛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于管家说这话,分明是在奚落尚宛妗没见过世面,连个石阶上的雕花都看得走不动道了。 顾姨娘也乐得看尚宛妗出丑,拉了拉尚宛仪的衣袖,柔柔弱弱的对着于管家福了半福,轻声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怕是等急了,还请于管家前面引路,许久不曾见她们二位,妾身同二娘心里都思念得紧。」说完扫了眼尚宛妗,又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元娘也是。」 于管家吓了一跳,皱着眉佯怒:「顾姨娘这是做什么,哪有主子跟奴才行礼的道理!你这样,不是折煞了老奴么!」 话是这么说,身形却一动不动,稳稳当当的受了顾姨娘和尚宛仪的礼。心里想着,她们是主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他这个奴才拿捏! 顾姨娘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看出了于管家眼里的不屑,盈盈一笑不卑不亢道:「于管家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连当今皇上见了自己奶娘都毕恭毕敬呢,妾身和二娘这礼,于管家怎么说也是当得起的。」明明是对于管家行礼,她这么一说,就成了给老夫人尽孝。 第二十六章 于管家听了这话,又扫了顾姨娘一眼,这才发现她虽然是从彭州来的,一路奔波,神色却不见丝毫憔悴,脸上的妆容、头上的发髻、身上的袄裙,无一不是极精致的。浑身上下只有寥寥几件首饰,可成色和花样都很不错,就是与正经锦都小妇人站在一起,都不会被对方比了下去! 于管家这才意识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顾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心要拿话敲打她两句,可顾姨娘那话里分明在拿老夫人说事,他再跟顾姨娘过不去,有错处的就成了他了。 当下冷了脸色,下巴一抬:「走吧,老夫人等着呢!」 说着率先走在了前面领路,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和裙角的摩擦声,心里想着,这大小姐看起来是个蠢的,顾姨娘又这么精明,大小姐和二小姐年龄又相差无几,在彭州的时候,只怕这顾姨娘没少拿捏大小姐。如此看来,这大小姐竟是个可怜的了! 等得空了让他家那口子在老夫人耳边提一提,这大小姐倒是可以拉拢过来利用一番。 重生一次,尚宛妗变得深谙扮猪吃虎的道理,因此于管家先前试探她的时候,她故意什么都没说。等到顾姨娘妙语让于管家吃瘪时,她更是一脸茫然,努力扮演一个有些木讷迟钝的大小姐。 于管家就是前往城门口迎接她们的人,他是老夫人的人,又跟二房走得近,所以上城楼吃茶,也是为了给尚宛妗等人一个下马威。偏生尚宛妗那会子迷糊着睡着了,对于管家这下马威感到愤怒不悦的,也就只有尚宛仪和顾姨娘二人了。 顾姨娘先前精力都放在对付这没规没矩的管家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尚宛妗的表现,这会子冷静下来,心里不由得狐疑起来,时不时扫尚宛妗一眼,心里猜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尚宛妗想着待会儿见老夫人的光景,又是在这武威侯府住了许多年的,所以并没有仔细打量这一路的亭台水榭绿树假山,顾姨娘心思一会儿放在于管家身上,一会儿放在尚宛妗身上,也没有精力去打量周围环境。只剩下一个尚宛仪,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她年纪不大,生得又娇俏,所以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不但不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反而觉得可爱。 然后便听见尚宛仪「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诧异:「这一路走来,怎么这武威侯府到处挂着红灯笼?」 顾姨娘听尚宛仪这么一问,果然发现屋檐下廊前每隔几步都挂了一个红灯笼,红灯笼外面描着四大美人或者刘阮遇仙,喜庆而精致。 于管家虽然有心拿捏顾姨娘,可尚宛仪是这武威侯府的主子的次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怠慢,便抬了抬眼皮子,道:「不是快过年了么!」 尚宛仪脸上便露出一些欢喜惊奇的神色来:「这京城果然比彭州繁华,连过个年都要挂这么多的灯笼,想来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娘……」尚宛仪刚喊了这么一声,立马意识到场合不对,面上没有一点失措,很自然的改了口:「姨娘,到时候你不许拘着我,让我好好玩一遭才是。」 对于于管家的说法,顾姨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觉得他不至于连尚宛仪都敢哄骗,便不再纠结下去,嗔怪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到时候哪里轮得到妾身拘着二娘,你爹爹许多年没见你,过年又无事,少不得多跟你亲近呢!」 尚宛妗在一旁笑了笑,不说话。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知道这红灯笼的用处,她却是知道的。武威侯与钟家大小姐的婚期在即,这红灯笼是为两人的亲事布置的呢!于管家看了尚宛妗一眼,又看了尚宛仪一眼,心里想着,这顾姨娘是个有野心的,竟然想着要自己庶出的女儿在侯爷面前越过大小姐这个嫡女去。 便笑了笑跟尚宛妗示好:「大少爷这几日也念叨着呢,盼着你早些来,好让他看看自己这个妹妹长成什么样了。只是今日三小姐想要去镇国寺烧香,又说快过年了,外面不安全,好歹磨着大少爷带她去了。」 大少爷便是尚知章与正室顾氏的第一个孩子尚奚舟,是尚宛妗嫡亲的兄长,比尚宛妗大四岁。尚宛妗一岁多的时候,尚知章接了圣旨与虎符,同秦元霸一起出兵西北,到了第二年,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尚知章孤身戍边,觉得有些寂寞,便跟顾氏写信,要把长子尚奚舟要过去亲自教导。顾氏争不过他,让人护送尚奚舟去边关的同时,也把岳姨娘打发了过去,好照顾爷俩的生活。 上辈子作为「庶女」,也只有尚奚舟在她被尚宛仪欺负得不行的时候站出来说过公道话。就因为那几次公道话,踩了尚宛仪的痛脚,尚宛仪从此恨上了尚奚舟。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等到韩怀瑾登基,尚宛仪成了金册封的皇后娘娘,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新帝请命,要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尚奚舟领兵戍守北寒之地。 尚宛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让那股子酸劲褪去,才有些哽咽道:「妗儿也想念哥哥想念得紧。」 说话间,就已经进了一个种了许多燕子掌的院子。尚宛妗知道,老夫人的常青院到了。 尚宛妗的祖父,尚老爷子是宣德三年的武状元,先帝齐明帝和现在的齐宣帝一样,是个重文轻武的。尚老爷子明明当时明明比同期的文状元游鹿要年轻三五岁,俊上五六分,可齐明帝却是夸他两句都嫌多,一个彭州都司就打发了他。 反观那位名叫游鹿的文状元,齐明帝不但亲自为他设了琼林宴,还让他尚了当时最有才名的嘉阳公主。 却说这嘉阳公主,不但有才名,模样也是极出众的,齐明帝最是宠爱她,黎姜国的王子亲自前来锦都求娶了好多次,齐明帝舍不得嘉阳公主远嫁,都没有松口。如今一道尚主的圣旨落到文状元游鹿的手中,满朝士子都震惊了,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人家游鹿赶得巧,正好在嘉阳公主适嫁的年龄中了状元,天下男子纵然有些不甘,却也是心服口服的。 唯一不服的一个人便是尚老爷子。尚老爷子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明明他也是状元,他也想娶嘉阳公主啊,凭什么就让游鹿拔了头筹? 只是圣旨已下,他就是不服气,也不能去劫了齐明帝亲自定的亲事,只好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要么在才名上胜过嘉阳公主,要么在容貌上胜过嘉阳公主的女子为妻。老夫人尚李氏虽然家门寒微,有些配不上尚老爷子,可年轻时生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尚老爷子看到就有些走不动道了,打听到她尚未婚配,就立马请媒人上门说媒定日子把人迎娶了回来。 成亲之后才见识到尚李氏这绝色美人的手段,愣是把他管得苦不堪言偏不敢抱怨一句话。所以平日里尚老爷子是能不在家待着就尽量不在家待着的。 果然,于管家小声解释道:「侯爷与同僚吃酒去了,二老爷在衙门里做事,老爷子素来都是忙得紧的,这会子都没有在家。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夫人和二夫人说就是了,咱们老夫人素来是最宽和的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三人笑着应了,就走到了正屋前,门外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头上和手腕上戴了精致银饰的一个圆脸丫鬟正站在那里训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哪里就那么冷了,不过是站在外面打个帘子,这样的小事就做不好?要不是你老子娘求到我面前来,让我给你安排一个露脸的伙计,我才不把这样的好事交到你手里呢!你笨手笨脚,出了差错,得罪了主子害了自己事小,若是连累了我,那我岂不是好心没好报?」 那小丫头带着哭腔道歉:「荷草姐姐,是我错了,您原谅我这一次,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求您别跟我爹和我娘说,他们为我操了不少心,若是再知道我用帘子砸了四小姐的脸,只怕要打死我呢!」 荷草掐着腰,下巴抬得高高的:「这会子知道求我了?早怎么不知道长点心!」 正要继续说,眼睛的余光看到于管家带了人往这边走,忙止住了话头,迎了过来,笑道:「于管家来啦!这领的是?」 于管家笑道:「荷香,大小姐和二小姐到了,你快进去禀报老夫人一声,是现在见还是……?」 荷香忙上前给尚宛妗和尚宛仪行了礼,于管家故意没有介绍顾姨娘,荷香看着打扮体面的顾姨娘,拿不准她什么身份,整个人尴尬的站在了那里。 尚宛仪悄悄的朝着于管家翻了翻白眼,指着顾姨娘对荷香道:「这是我和姐姐的姨娘。」 尚宛妗听了心里冷嗤一声,这会子倒是知道叫姐姐,不叫碗精了。 荷香忙跟顾姨娘行礼请安,礼数周全了之后才对几人笑道:「老夫人听说小姐们到了,早安排了奴婢在外面等着,说是人到了不必通报,直接把人引进去便是了。」 尚宛妗没有说什么,抬脚跟着荷香往里走。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荷香的话,定会以为老夫人是真的想念她们,时时刻刻盼着她们来的。尚宛妗却知道,这荷香不过是老夫人身边的三等丫鬟,老夫人派她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于管家把人带到了就没他什么事了,跟荷香说了一声,又跟尚宛妗三人行了礼,就转身朝常青院外走去。荷香亲自打了门帘,领三人进屋。 进了屋子之后,先入目的是一个绣着嫦娥拜月和玉兔捣药的屏风,屏风一侧放着一个多宝架,多宝架上放着几对小梅瓶、玉香炉、寿山石鱼等精致物件。绕过屏风,就看到被束起的水晶帘后面坐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围着一张桌子打马吊。周围的丫鬟奉茶的奉茶、添香的添香、照看炉子的照看炉子、帮忙看牌的帮忙看牌。 几人进去时,正听到一个满头银发,穿着褐色暗纹锦袄、戴着镶白玉抹额的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身量高挑的丫鬟道:「老夫人,奴婢说打这一张九索才好呢!你看刘婶子满面红光,她手里指不定是有九索还是八索。」 尚李氏笑呵呵的抽出一张牌丢了出去:「好,就听你的。」 她对面那妇人看了眼桌子上的牌,忍不住「哎呦」一声,她身边那丫鬟跺脚:「老夫人,不是说打九索么,你出的这是二十万贯啊!」 尚李氏看了眼自己刚刚丢出去的牌:「原来出的是二十万贯!算了,出了就出来吧!」 另外三人面上一喜,她下首的刘婶子正要出牌,就见尚李氏抬眼看了眼珠帘处走进来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元娘和二娘到了,今天就不玩了,柳枝,你带人把马吊收拾了,给元娘和二娘倒茶。」 这时一个头上戴着金钗、容貌生得有些老相的中年妇人满脸惊喜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立马快步迎了上来,也不管尚宛妗和尚宛仪是不是认识她,热情的一手拉了一个:「你们总算是来了,老夫人这些日子总是念着你们,连饭都吃不香了。我总说,你们来了,我怕是要遭老夫人嫌弃了。」 然后故意打量了尚宛妗和尚宛仪二人一眼,笑着对老夫人道:「不怪老夫人想着她们,如今见了这两个孩子,我都想拿我那两个猴儿来换了!」 老夫人指着那夫人对尚宛妗和尚宛仪道:「这是你们婶娘,你们母亲没了,住进侯府以来,这些日子是她帮着我管家,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不喜欢想换的,找她要便是。她这个人最是有耐心,不会委屈了你们的。」 三人听了这话,面色都有些难看。顾姨娘和尚宛仪没有想到,老夫人为了拿捏她们,竟然刚见面就拿话来提醒她们这侯府谁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了!尚宛妗冷眼看着,并不意外。上辈子尚李氏也是这样,她们才进家门,尚李氏就忙着宣示主权,当时她当顾姨娘是自己亲娘,想着在彭州嫡母去世之后都是顾姨娘主持中馈的,还出言跟老夫人争取了一番。 这一争取,刚到武威侯府的她就被罚了抄佛经五卷。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发现她虽然觉得愤怒,却忍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动作。 尚宛妗深吸一口气,跟着顾姨娘和尚宛仪一起给尚李氏下跪请安。又让下人们把从彭州给老夫人带的礼一样一样搬进来,尚李氏的眼里这才蕴上了几分真切的欢喜之意。 老夫人笑着招招手:「元娘,二娘,你们都近前来让祖母看看,都这般高了。」 尚宛妗乖巧的应了一声,果然走了过去,尚宛仪却是低着头悄悄撇了撇嘴,她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了,见到祖母,少不得一番抱头痛哭,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干瘪疏离的场景,带着几分可笑与尴尬。这也算是她的血脉亲人? 心里虽然不屑着,走向老夫人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 老夫人可能也觉得这场面有些生疏尴尬,伸手摸了摸两个孙女的头,老眼中终于挤出几滴泪来,很是感慨的样子,一叠声念叨:「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祖母总算是见到你们了!」 这下子,连还跪在地上的顾姨娘都忍不住偷偷翻白眼了。她自己习惯了把自己龌蹉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藏在心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尚李氏这种,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尚宛仪觉得这祖母与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行事作风太过小家子气,一点也不像一个侯府的老夫人,心底一阵厌恶,面上却是不得不讨好她的,她还记得顾姨娘在马车上时对她的嘱托。 于是尚宛仪压下嘴角的讥诮,露出一副孺慕的神色来,手里揪着尚李氏的衣袖,语带哭腔道:「孙女在彭州也是极想念祖母的,平日里总与姨娘念叨,要是什么时候能在祖母跟前尽孝就好了。如今爹爹成了武威侯,我们一家总算是团圆了!」 尚李氏人精一样的人物,尚宛仪这番话里面有几分真心,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可这种时候有人陪着她把戏往下面唱,倒也缓和了屋子里面尴尬的气氛。 二夫人尚秦氏爽朗的对着尚李氏笑道:「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老祖宗您盼着她们来,她们心里自然也是念着您的,这可算是皆大欢喜了。」 尚李氏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对于一旁闷不作声的尚宛妗,心里就有了几分成见,猜疑着她这嫡亲的大孙女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城府太深故意扮猪吃虎。 第二十八章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追根究底都不方便,左右日后住在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机会看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尚李氏想罢,又打起精神来扮演起慈祥的祖母这个角色,过了许久,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一个顾姨娘。 便拉了尚宛妗和尚宛仪的手,抬了抬眼皮子对顾姨娘道:「两个孩子没了娘,这一路上,倒是辛苦你了。」 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却并没有让顾姨娘起身,摆明了要她跪着回话。尚秦氏见状,撇过头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大伯这贵妾身后有顾家撑腰又如何,到底还是一个妾,做了妾那就是奴隶,不要妄想在主子们面前充起体面来。 顾姨娘做尚知章的良妾时,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都与小儿子一家居住在锦都,所以尚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顾姨娘还是做姑娘的时候从自己嫡姐那里听来一些。如今被尚老夫人这般为难,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 老人家畏寒,再加上武威侯府建成,达官显贵们纷纷上门送礼,恭贺武威侯尚知章,也不知道是谁拉了几车上好的银霜炭来,尚知章没有个正经妻子给他管事,这银霜炭一大半都被尚老夫人扒拉到自己院子里来了。这屋子里足足生了六个暖炉也不心疼。 屋子里暖烘烘一股热气,空气也变得有些憋闷起来。顾姨娘跪的地方离其中一个暖炉比较近,热得她满脸潮红,后背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听得尚老夫人的「夸赞」,顾姨娘这会子也没有了心思说软和话,更没有了心思在尚老夫人面前给尚宛妗上眼药,只道:「元娘和二娘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妾身并没有什么辛苦的。」 对于顾姨娘的反应,尚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微微有些讶异,尚老夫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好的。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顾姨娘脑袋有些浑噩,呼吸也不是很顺畅,话也没有过脑子,就这么问了出来:「老夫人,妾身不知老夫人说的放心是指什么?」 尚老夫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顾姨娘的话,而是看着「木讷」的尚宛妗和「乖巧」的尚宛仪,笑道:「你们母亲去的早,倒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现在倒好,圣上赐婚,等过了年,正月初六,你们就会有新的母亲教导你们了。」 这话一出来,顾姨娘和尚宛仪猛的抬头看向尚老夫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尤其是顾姨娘,心里一片冰凉,自己在彭州等了他十二年,他如今风光了,没有把自己抬为正室,而是要娶别人为妻了?凭什么!早知这样,这正室的名分还不如由顾盼柳占着! 她心里迫切的希望这事是尚老夫人为了敲打她瞎说的,可尚老夫人话里面提到了「圣上赐婚」四个字,又如何可能是瞎说? 屋子里明明闷热得不行,顾姨娘却觉得浑身冰凉,是啊,他是男子,自己等了他十二年,焉知就没有别的女人不肯等他十二年?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来。 尚宛妗虽然早知道尚知章要娶钟雪盈的事情,此时却配合着也做出了一副吃惊的神色来。只是她樱桃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怎么看都有些傻气。 尚老夫人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松了两姐妹的手,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章儿又不在家。你们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让老二媳妇领你们下去收拾歇息吧,等晚膳的时候再过来请安。」 二夫人笑着道:「老夫人早吩咐了厨房里面,准备了鲜美的麻辣兔丁和干烧岩鲤,等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顿了顿,又道:「四娘和五娘也早盼着你们来了,只是今儿个国子监郭祭酒家的千金请了她们姐妹二人去郭府做什么灯花,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倒不好推辞,所以才没有赖在老祖宗房里等你们这两个做姐妹的。」 四娘是二夫人的女儿,五娘比四娘小一个月,却是二夫人娘家三哥哥的女儿。二夫人娘家三哥哥两年前冬天夫妻二人游湖的时候双双坠水,丢了性命,只剩下孤苦无依的独女秦婉。二夫人怜惜她,便跟自己丈夫说了,把人从秦家接到了尚家来养着,正好同四娘做伴。 说来也巧,秦婉在秦家排行第五,所以唤做五娘,倒与尚家姑娘的排行对上了。 尚宛妗笑了笑,没有说话。二夫人也不恼,拉了她们姐妹二人跟老夫人作辞。尚宛仪手挣扎了一下,想要甩开二夫人去扶她姨娘。谁知这二夫人力气挺大,尚宛仪甩了一下竟没有甩开,正要甩第二下,就见顾姨娘朝她使了个眼色,抿了抿唇,停止了这一举动。 二夫人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带着人出了老夫人房间。 尚宛妗和尚宛仪被安排着住一个院子,二夫人笑着道:「你们年纪还小,若是分开住,少不得觉得孤单寂寞。四娘和五娘也是住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你们带了多少丫鬟来,老夫人给侯府里了规矩,侯府的小姐身边按理应该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两个嬷嬷的。你们差哪些,晚些时候得空了派人来跟婶娘说,过几日婶娘领了丫鬟来给你们选。」 不提丫鬟还好,一提丫鬟,顾姨娘和尚宛仪立马想到自己被尚宛妗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的心腹,气得心肝都疼了,面上闪过一瞬的扭曲。 先前在老夫人房里,二夫人也见识到了两位小姐的性子,所以说这番话,也不过是知会她们一声,并没有指望她们能感激自己。 谁知刚刚在老夫人房里还是锯了嘴儿的葫芦的元娘,听了这话忽然就抬头朝她一笑,语气软软的:「那就多谢婶娘了。」 这笑颜来得太突然,二夫人一时之间看呆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顿了顿,尚宛妗又问道:「四妹妹和五妹妹什么时候回府?」 二夫人回过神来,脸上挤出笑容来:「小娘子哪能在别人家里待太久,她们两个素来是懂事的,应当很快就回来了。元娘找她们可是有事?」 尚宛妗便点了点头:「在彭州的时候,我就是想见妹妹们都见不着,出发之前便替四妹妹五妹妹准备了一些礼物。四妹妹五妹妹若是回来了,婶娘好歹叫她们过来,一来是好把东西找出来给她们,二来我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这话一出来,顾姨娘和尚宛仪都神色古怪的看了尚宛妗一眼,有些不明白尚宛妗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在老夫人面前她那么木讷,这会子刻意讨好二夫人做什么?老夫人自己出身不高,给小儿子找的小儿媳妇出身更是平凡,生怕媳妇的家世太好,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压不过去。因此,这二夫人素来最听老夫人的话,讨好她还不如买通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得有用。 秦婉不是尚家的孩子,尚宛妗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存在?那礼物又怎么会提前准备了她那一份?二夫人也不是傻的,尚宛妗此举里面示好的意味她表示看不出来。 第二十九章 尚宛妗如此「高看」自己,二夫人的心情立马舒畅了几分,笑道:「好孩子,虽说是姐妹,可你母亲不在了,也是个可怜见的,怎么能让你破费给妹妹们准备礼物!礼物的事情不必提了,等四娘和五娘回来,我便让她们来陪你说说话,姐妹之间还是要亲和一些比较好。」 尚宛妗笑着应了,二夫人一直把尚宛妗和尚宛仪分别送到房间,又亲自让人把两人的东西搬了进来,这才告辞离去,至于顾姨娘,随便遣了一个丫鬟将人领到侯爷院子里,交给岳姨娘安置便是。 二夫人心里虽然更喜欢尚宛妗,可说话做事并没有刻意偏袒她,对待她和尚宛仪一样的和气,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 这让尚宛仪心里多了几分痛快,巴巴的从自己房间跑出来,跑到隔壁尚宛妗的房间门口,倚着门冷笑:「姐姐刚刚可是瞎了眼了,白讨好’婶娘’了!」 尚宛妗正看着屋子里横七竖八放着的箱笼发愁,见尚宛仪特地跑过来挑衅自己,皱了皱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我是眼神不好,那也好过你脑子不好。你再来我这里唧唧歪歪,信不信我这会子就把袖云给你处理掉,那房间里面的箱笼,二娘你自己收拾去!」 尚宛仪气得一噎,对于尚宛妗的威胁,却是半点都没有怀疑的,站了一会子,见尚宛妗说完那话就不理她了,又怕她真的这会子发疯把袖云给处置了,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锦书抿了抿嘴,对着墙壁发愁:「小姐,这侯府也不小,按理说,以小姐的身份,应该自己一个人住一间院子才是,如今跟二小姐住了隔壁,且不说日后定是摩擦不断,就是说话做事,也少了几分方便,也不知道这墙壁隔音好不好。」 尚宛妗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隔音自然是好的,尚宛仪在我这里受了这么大的气,回去少不得摔两个茶盏骂几句袖云,我们这不是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有听到么!」 又说起分院子的事情来,脸上带了几分讥诮:「侯府大又怎么样,有人生怕我们把侯府占掉了,如何肯让我们一人一个院子?刚刚你没听二夫人说么,连四娘和五娘都是住一个院子的。」 锦书不由得撇了撇嘴:「小姐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二房的人住在武威侯府不过是沾了武威侯府的光,四小姐和五小姐如何能跟小姐比?」 尚宛妗摆摆手:「这事心里清楚就好,犯不着总在嘴上念叨。你也说了,二房的人要仰仗武威侯,又如何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我这个嫡长小姐过不去?有些人是越活越糊涂了,她要作孽,咱们且看着她作孽,先把自己院子里面的事情处理干净了才是正经。这些日子我除了你也没有见别的人,跟着我那些下人,谁还可用,你且说给我听一听。」 在彭州时跟在尚宛妗身边的那些人,连沈嬷嬷都能被顾姨娘收买,更别说别的人了,只是无缘无故的,她不能把所有人都打发掉,那些人是什么脾气秉性,她自己又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只好让锦书来说说看了。 刚刚把箱笼搬进房间以后,尚宛妗就吩咐了其他人先跟着二夫人身边的婆子去下人房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再过来,锦书当时就猜到了尚宛妗是要问自己什么的,怎么去回答,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 当下也不犹豫,开口就道:「锦绣怎么样,就不必婢子说了,二等丫鬟澍香和澍荷是夫人当初从农庄恶霸手里救下来的姐妹花,跟着小姐时年纪已经大了,所以并没有习武。倒是小姐房里的针线活和小厨房一直是她们俩管着,素来兢兢业业,并不曾出什么错。澍香和澍荷都是感恩的人,又没有老子娘了,平素简朴也花不到什么钱,又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应该没有被顾姨娘收买了去。」 尚宛妗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这两个丫鬟会留下来,又问道:「其他人呢?」 在彭州的时候,尚宛妗身边是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一个沈嬷嬷、四个粗使婆子并好几个小丫鬟的。 锦书接着道:「澍玉是刘二娘的侄女,澍音以前是厨房里帮忙的周婶子的女儿,因为跟澍玉玩得好,周婶子为了给儿子娶媳妇要卖了澍音,澍玉便求到小姐面前,正巧以前的那个澍音因为偷东西被夫人赶了出去,小姐便让澍玉的这个好姐妹顶了先前那个澍音的位置。小姐对澍音有恩,按理说她不会背叛小姐的,可刘二娘是顾姨娘的人,澍音又跟澍玉关系好,所以她们俩到底怎样,婢子也说不好。」 尚宛妗低着头想了想,当初她去看锦绣,刘二娘就带了两个女孩子跟锦绣一起用早膳,那两个女孩子想来便是澍音和澍玉。 「那几个三等丫鬟呢?」尚宛妗暂且放下澍音和澍玉,随口问道。 房间一看就是刚被人打扫过,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锦书扶着尚宛妗坐在软塌上,自己搬了个锦杌坐在尚宛妗脚边,道:「小姐放心不下自己那两个种花的庄子,檀莓和檀乐就留在了彭州守着小姐的庄子,檀缇和檀萦两个人,一个贪吃,一个喜欢买胭脂水粉,有段时间婢子确实发现她们手里的钱一下子宽和起来,当时还怀疑她们偷了小姐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把小姐的东西都翻出来,来来回回的检查了三遍。」 这便是檀缇和檀萦应当已经是顾姨娘的人的意思了。 尚宛妗听了,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里的恨意也越来越浓厚,顾姨娘真是好得很,她身边这些人,竟然有一大半成了背叛了她! 饶是如此,尚宛妗心里对顾姨娘和尚宛仪二人并没有半分怯意,反而升起了一股浓厚的斗志来。她上辈子活得辛苦,骤然重生,若是太容易把她们母女二人打压得翻不了身,岂不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尚宛妗想了想,吩咐锦书:「顾姨娘身边没有了贴身丫鬟伺候,等侯爷回来了,你就让沈嬷嬷带了锦绣去正房,当着侯爷的面把人送给顾姨娘,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刚刚你也听二夫人说了,以后小姐们身边二等丫鬟的数量是两个,三等丫鬟的数量是四个,留在彭州的人吃的是我的庄子里的那份分例,自然不能算在里面的。这么一来,我身边就多了两个二等丫鬟,少了两个三等丫鬟。赶明儿你让澍玉和澍音当着你的面摔坏我两件首饰,借着这个由头,把二人贬为三等丫鬟吧!」 锦书点头应了,又道:「这样一来,四个三等丫鬟岂不是都成了顾姨娘的人?」 尚宛妗笑了笑:「怕什么,这段日子你给澍香和澍荷多安排点事情,到时候别人看到我的三等丫鬟清闲,又想往我身边放人,自然会主动找我把人要过去了。」 锦书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盯着尚宛妗明显带着讥诮的表情有些出神,心里更是觉得心疼,当初夫人在的时候,何曾让小姐受过这样的委屈?小姐口中那要往她身边放人的,也不知道是老夫人,还是二夫人,亦或是侯爷,新夫人? 第三十章 锦书尚顾自伤感,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是澍香和澍荷带了两个三等丫鬟前来收拾房间了。因为要收拾的是尚宛妗的闺房和箱笼,澍香澍荷担心粗使婆子和小丫鬟笨手笨脚打坏了东西,所以支使了她们在院子里收拾,并没有带进来。 尚宛妗看了一眼澍香和澍荷身后,并没有看到澍玉和澍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随口问道:「澍玉和澍音跟着刘二娘去顾姨娘那边帮忙了?」 澍香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语气也带了些愤愤不平:「说什么顾姨娘那边人手不够,只怕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丫鬟!」 澍香虽然不会拳脚功夫,可性子却有些霸道,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她们忘了自己是谁的丫鬟,我这个做主子的可没有忘。」尚宛妗淡淡道,「你和澍荷带着人把箱笼里面的东西都归置一下吧,大家做了些什么,我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比谁都要清楚的,这个你且放心。」 澍香说这话本来就是想要提醒自家小姐一番,听尚宛妗这么说,心里的愤愤不平散去不少,转身就把活计分配了下去。衣裳首饰等贵重的东西,澍香和澍荷都不放心让檀缇和檀萦两人动手,自己亲自上手整理了。 屋子里虽然忙乱,却井井有条,尚宛妗看得有些出神。心里想着,难怪锦书对她们两个高看一眼,果然是聪明伶俐的。 又想着自己上辈子没有见过澍香和澍荷,她们二人应当也是死在了狐狸嘴的,心里对顾姨娘就又多了一分憎恨。 锦书有心想问尚宛妗如此这般安排之后,空缺出来的那个一等丫鬟的位置怎么办,难道真的由着二夫人带人来给她们选?还是干脆从澍香和澍荷里面提拔一个? 只是这屋子里不但有澍香和澍荷,还有檀缇和檀萦,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当着她们的面问出来的。 只好收起心思,弄了个小暖炉给尚宛妗抱着,自个儿则上前指挥澍香等人把屋子里的陈设稍稍挪动一些位置。 她知道尚宛妗的喜好,这么一挪动,尚宛妗眼里果然多了些笑意。毕竟是自己的闺房,看着顺眼,心情也会舒畅许多。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尚宛妗和尚宛仪住的漱春院的墙角处种了两株腊梅,香气袭人,风一吹,整个院子都染上了这浓郁的香气。 尚宛妗盯着窗外出神,忍不住对锦书道:「那些文人才子总喜欢用’暗香浮动’来形容梅花,要我说,他们一定是忘了还有腊梅这种品种。」 锦书抿着嘴儿笑:「他们不知道,小姐不如赋诗一首,好教他们知道!」 尚宛妗失笑:「这叫什么话!我做什么要赋诗给他们看!再说了,就算是赋诗一首,那也算是闺阁中的东西,怎么好流传出去!」 锦书撇撇嘴:「这算什么,婢子听说京里面的贵小姐们,平日里花开了要办诗会,下雪了要办诗会,开春了要办诗会,天热了要办诗会……风雅得很。就是当初嘉阳公主不也是才名远扬么!她们可以,小姐那般有文采,自然也是可以的。」 锦书这丫鬟说话越来越浮夸,居然连嘉阳公主都拿来跟尚宛妗放在一起比了,尚宛妗心里好一阵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外爽朗笑道:「谁有文采?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然后便见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皮肤黝黑,棉服下面裹着结实的肌肉,剑眉星目,给人一种阳光力量的感觉。他身后跟了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少女,穿了粉色的袄裙,头上别着几朵带绒的宫花,一笑就两个梨涡,很容易让初次见面的人对她心生好感。 尚宛妗看到少年的时候眼睛一亮,有些激动,等看到少年身后的少女,眼里的激动就慢慢褪了下来。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尚宛妗嫡亲的兄长尚奚舟,另一个则是她的庶妹,岳姨娘的女儿,尚家的三小姐尚宛逑。 尚奚舟对这个十几年前见过的亲妹妹心里还是很期待的,刚刚跟尚宛逑回到家,听说尚宛妗已经到了,她后悔得跟什么似的,早知道尚宛妗今日到,她说什么也不会陪着尚宛逑一起去上香。 对于尚宛妗的样貌,他是完全陌生的,可他刚刚推开门前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尚宛妗住的屋子。 看到坐在窗边那个少女时,尚奚舟满心欢喜与柔软,心里想着,不管这小娘子长什么样,都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母亲不在了,他一定要好好爱护妹妹才是。等尚宛妗听到他声音回过头来,明眸皓齿,尚奚舟立马觉得,这全天下的小娘子怕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妹妹了。 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来。 尚宛妗想了想,起身朝尚奚舟和尚宛逑点了点头。不怪她冷淡,她之前盼着见这个哥哥,等现在见到他与尚宛逑站在一起,才想起来,上一世的尚奚舟对尚宛逑是极爱护的,他虽然会为了她说教尚宛仪,可对于尚宛逑,他则是无条件的护短。 那年寒冬,尚宛逑为了讨好尚宛仪,装作不小心推她掉进了莲花池,尚奚舟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尚宛逑什么,而是找了百般借口为尚宛逑开脱。 尚宛妗心里一阵悲凉,他们也是兄妹,他们在西北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尚奚舟见尚宛妗态度并不如他想象中热情,只当是自己吓到她了,忙指了指自己,介绍道:「元娘,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哥哥啊!」 一句话,尚宛级心里的不平立马被抚平了。他护着尚宛逑又如何?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哥哥! 勾起嘴角,正要迎上去,就见尚宛逑忽然从尚奚舟身后冒出来,挽了尚奚舟的胳膊朝尚宛妗眨眼睛,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语调甜腻带着些讨好:「大姐姐,你听说过逑儿吗?」 样子纯真可爱,仿佛尚宛妗要是说不知道就是翻了天大的错一样。 尚宛妗看了她这副作态,心里一阵厌恶,也没有了跟尚奚舟多说话多亲近的念头,随手拿起高几上放着的两个锦盒,几步上前。 先是把一个镶满宝石的锦盒递给尚宛逑,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道:「三妹妹冰雪可爱,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这是大姐姐从彭州给你带的特产,不值什么钱,胜在精致,你拿着玩吧!」 那还真是彭州的特产,大街小巷都有的卖,就是普通的锦盒上面镶嵌了一大堆的廉价宝石,看着精致无比珠光宝气,实则还真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 尚宛逑出生在西北,最近才跟尚知章一起到了锦都,并不知道彭州的情况,看到那镶满宝石的锦盒时,眼睛一亮,立马死死的盯着那锦盒,挪都挪不开了。 听尚宛妗说要送给她,对于尚宛妗的印象立马就好了几分。 尚宛妗不管她的反应,又把手上另外一个锦盒递给尚奚舟,看向尚奚舟时,她的眼神到底暖了几分,道:「十多年没见,也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只是想着男子大多喜欢武器,便替哥哥带了一把匕首。」 第三十一章 尚奚舟见妹妹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心里立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高兴之后,心里就升起一股懊恼的情绪来,看着尚宛妗的眼神有些愧疚:「妗姐儿,我这个哥哥做得真不称职,竟然都没有给你准备见面礼。」 其实他准备了的,他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又觉得问尚宛逑太不靠谱,就求了自己回锦都之后新交的好友,钟太傅的外甥韩峪去跟他那十三岁的表妹打听,千挑万选了一支金镶玉流苏钗,没成想被尚宛逑看到了,当那是提前给她准备的生辰礼,要了过去。 他又不好跟自己的三妹妹争一对钗子,只好按下心中的不悦,去金玉店里面订了一对更好的,匠人师傅正在赶工,要明天才能拿到手。 没想到尚宛妗今天就到了。 尚宛妗自然是不知道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就当尚奚舟是真的没有想到要给她准备见面礼,笑了笑,道:「左右都见面了,谁还在乎什么礼物?」 然后看了眼尚奚舟手里紧紧抱着的锦盒,又道:「那匕首你说不定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拿去送人,或者让丫鬟们收起来吧!」 大齐国习武的男子是有在腰间挂一把匕首的习惯的。尚奚舟听了尚宛妗这话,心里一阵难过,觉得才刚见面,自己就伤了妹妹的心,不由得脱口而出保证道:「你放心,我回去就把腰间的匕首换下来,我有几个好友,家中都没有亲妹妹,让他们知道我腰间挂的是妹妹送的匕首,还不知道多羡慕我呢!」 这话一出来,本来还挺高兴的尚宛逑立马黑了脸。尚奚舟此时腰间挂的匕首,是她送的,匕首鞘上的花纹,还是她亲自花了样子给人照着熔的呢! 尚宛逑虽然不高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倒是尚宛妗眼神古怪的看了尚奚舟一眼,来了一句:「别勉强自己。」 那匕首本来就不是准备送给尚奚舟的见面礼,送给尚奚舟的见面礼还在箱笼里面没有整理出来,这两个锦盒本来是给四娘和五娘的。 尚奚舟听尚宛妗这么说,心里更觉得愧疚了,觉得一定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所以才让妹妹误会他不喜欢她了,所以才让妹妹误以为他会把她送的礼物束之高阁。 于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疾步上前,站在雕花圆桌前,一边打开锦盒,一边对尚宛妗道:「能挂妗姐儿送的匕首,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觉得勉强。你且等着,哥哥这就换上这新匕首!」 说着脸上带了些憧憬的表情:「妹妹选的匕首,一定好看得紧!」 尚宛妗见他这样,阻止不及,心里好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赌气把这个送给他了。 尚宛逑也眼巴巴的看着尚奚舟手里的锦盒,等锦盒彻底打开,匕首暴露在眼前,尚奚舟和尚宛逑都看着那珠光宝气的匕首都有些呆滞,尚宛妗默默的别过了头,觉得有些目不忍视。 匕首是好匕首,精铁打造,锋利无比,只是匕首鞘上被镶满了珍珠宝石,看起来耀眼得很,有一种暴发户的气质。 尚奚舟觉得自己手有些抖,忍不住问尚宛妗:「妗姐儿,这是你给我千挑万选的礼物?」眼里带了些难以置信,他妹妹怎么可能喜欢这么俗气的东西!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也不敢扭过头来看尚奚舟。尚奚舟却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又让尚宛妗伤心了,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着牙把腰间挂着的那把小匕首换下来,口不对心的夸赞道:「妗姐儿真会选,这匕首哥哥喜欢极了。」 尚宛妗听到这话吓了一跳,猛的转头看向尚奚舟,眼里带了些难以置信:「你真喜欢这匕首?」上辈子顾姨娘不让她与尚奚舟有过多接触,所以她并不是很清楚尚奚舟的喜好。 尚奚舟以为尚宛妗这激动的反应是因为欢喜,因此咬咬牙,脸上努力挤出满意的笑容来:「自然是真喜欢的,喜欢到恨不得天天挂这匕首。」 尚宛妗看了眼那明显跟尚奚舟衣衫简略的款式不搭配的匕首,心情很是复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高兴就好。」 两人之间这么一误会,倒是让两人之间的疏离一下子消散了许多。尚奚舟虽然对于自己妹妹的审美感到担忧,却也是很乐意看到这种结果的。 只有尚宛逑心里很有些不高兴,不过她自己憋在心里,别人也没有注意到她,也就忽略不计了。 隔壁的尚宛仪知道尚奚舟来了漱春院,心里其实很想过来讨好讨好这位嫡兄的。尚奚舟是尚知章唯一的儿子,又是嫡出,武威侯府世子的身份早晚是他的。她如今没做成嫡女,若是得了尚奚舟的喜欢,日后日子会好过许多。 只是,尚宛仪明明明白这个道理,却有些拉不下这个面子来,她刚刚去隔壁才被尚宛妗奚落威胁过。 因此,她一边把耳朵使劲贴在墙壁上听隔壁的动静,一边在心里把尚宛妗恨得要死。 凭什么她有个同父同母的兄弟,自己却是孤身一人! 尚宛妗房间还算宽敞,可摆了好几个箱笼,就有些碍手碍脚了。尚奚舟在房间里实在是有些碍着锦书、澍香她们收拾东西了,因此,尽管他很想跟这个亲妹妹多亲近亲近,尚宛妗却三言两语把他劝出了门。 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要联络感情,也不急在一时。 尚奚舟离开了尚宛妗闺房,尚宛逑就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这让尚奚舟心里有些不满,他觉得他一个大男子挤在房间里,确实有些让丫鬟们不大好收拾整理东西,可尚宛逑是姑娘家,只比尚宛妗小两岁多,是可以留在里面陪着尚宛妗一起说说话的。 更何况,尚宛逑刚刚还收了尚宛妗的礼物呢! 尚奚舟正要开口提点尚宛逑几句,就听到尚宛逑在他身后问道:「大哥,二姐姐的房间就在大姐姐的隔壁,看了大姐姐,是不是要再去看看二姐姐才公平?」 她心里担心尚宛妗来了之后,兄长心里最疼爱的人就不是她了,所以之前撒娇耍赖非要尚奚舟陪她去上香,这会子又想出个「公平」的说法来。 尚奚舟皱着眉看了尚宛逑一眼,奇道:「等晚膳的时候,大家自然见面了,何必这会子去给她添乱?」 尚宛逑张了张嘴,突然之间有些无语,左右晚膳的时候要见面,你刚刚那般急着去见大姐姐做什么? 尚奚舟却没有管尚宛逑在想什么,抬脚便走。他当年年纪虽小,却是记得顾姨娘是怎么欺负他母亲的! 可以说,尚宛仪的出生,是伴随着他母亲偷偷以泪洗面的,他又如何能心平气和毫无芥蒂的把尚宛仪当亲妹妹疼爱? 尚奚舟和尚宛逑走后,尚宛妗这才叮嘱锦书把原先给尚奚舟准备的软剑寻了出来。在华荣客栈,她翻箱子找宛南香的时候见过这柄软剑,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端的是一把好剑,拐弯抹角问了锦书,才知道这是准备给尚奚舟的见面礼。 锦书一边把软剑翻出来递给尚宛妗,一边嘴里念叨:「小姐明明替大少爷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做什么要换成那花里胡哨的匕首?」 第三十二章 然后顿了顿,又一脸担忧道:「这软剑太朴素了,大少爷既然喜欢那匕首,说不定不喜欢这软剑呢!」 尚宛妗想了想,道:「那就先不送给他,过两日咱们出趟门,找师傅往上面镶嵌几颗珍珠宝石。我那装珠子的匣子里面还有几颗上好的南珠,哥哥既然喜欢这种东西,就把那几颗南珠镶嵌在这剑柄上。」 锦书有些不赞同:「那岂不是既糟蹋了这剑,又糟蹋了那南珠?」 这种身外物,尚宛妗倒不是很在意:「不过是一些死物,若是能让我和哥哥感情好起来,也算是得其所了。」 锦书便不说话了,替尚宛妗将这软剑好好的收了,放在梳妆柜前挂着。 尚宛妗正要起身随便走走,就见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上好的锦袍,手拉手,说说笑笑朝她这边走来。正是四娘尚宛宛和五娘秦婉。 也不知道是玩得太激动,还是被冷风冻的,两个小姑娘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看着像是年画上的女娃娃。 二夫人虽然是个墙头草、有心计的,四娘却被她养得单纯无比。尚宛妗上辈子虽然与尚宛宛接触不多,对于她的品性,却是知道一些的。 尚宛宛是个心眼好得不得了的小娘子,上一世,宣元十六年,尚宛宛踏青时从河里捞出来一个异族人,立马用马车把人拉到了医馆,又请人费心照料,这才把人捡回一条命来。谁知她救的竟然是黎姜国的国君。因为嘉阳公主的事情,大齐与黎姜国的关系一直有些不好,黎姜国国君向齐宣帝求娶尚宛宛,齐宣帝便收了尚宛宛做义女,以公主之尊把她嫁去了黎姜国。 在尚宛妗印象里,尚宛宛天真烂漫,又懂得汉族文化,给黎姜国带去了许多好东西,因此她在黎姜国百姓心中很有地位。黎姜国国君登基之后,甚至不纳后宫,独宠她一人,整个黎姜国上下都尊称尚宛宛「阿格达娘娘」。 阿格达用黎姜话来说,就是天神下凡的意思。 二夫人在教育尚宛宛的事情上,可谓是用心良苦。这也是为什么尚宛妗愿意跟二夫人示好。一个愿意为自己女儿挡住所有污秽的后宅阴私的女人,就不会狠得下心来害了别人的女儿。 况且,尚宛宛是个好姑娘,她也愿意跟她亲近。 尚宛妗嘴角勾了勾,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来。 尚宛宛没有亲姐姐,尚宛逑整天跟在尚奚舟身后,对她爱理不理的,此时见尚宛妗对她笑,心里升起一股欢喜之意来。 疾步上前,拉了尚宛妗的袖子,仰着头道:「你是大姐姐么?娘说大姐姐比我大三岁,怎么会比我高这么多?」 尚宛宛身形娇小,尚宛妗跟她一比,足足高了半个头,这让尚宛宛情不自禁就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来。 这副可爱的样子逗得尚宛妗失笑,道:「我就是你大姐姐呀,你要是好好吃饭,过几年说不得比大姐姐还要长得高呢!」 尚宛宛别的都好,就是太挑食,每顿饭就跟吃猫儿食一样。二夫人心里着急,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办法治好她这个毛病,只好在尚宛宛随手可碰处都备下各色点心、零食。谁知这样一来,尚宛宛就更加不爱吃饭了。 尚宛宛也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不好,只是改不了。此时听尚宛妗这么一说,心下有些迟疑,难不成自己长不高还真是因为不好好吃饭? 尚宛妗见她低头沉思,也不打断,扭头跟秦婉打招呼:「你是婶娘娘家的五娘吧?」 秦婉性子温和,有些内敛,站在尚宛宛身侧有些怯怯的,见尚宛妗对她说话,两只手绞在一起,红着脸嗯了一声:「大姐姐好。」 尚宛妗上辈子跟秦婉的接触就更少了,依稀知道这个借助在她们家的表小姐不大爱说话。当下便点了点头,语气和气得很:「大家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着呢,姐妹之间不必这般客气,要多多走动才好。」 然后从自己装首饰的匣子里面挑出两支发簪来,都是她不曾戴过的,分别插在了四娘和五娘的头上:「大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两支玉簪,你们可别嫌弃。」 尚宛妗动作快,尚宛宛和秦婉都没有看清楚她在自己头上插的玉簪是什么样式的。秦婉内向,所以也不细究,当下就盈盈对着尚宛妗福了福,红着脸抿着嘴儿道了谢。 尚宛宛心里已经认可尚宛妗这个大姐了,想着姐妹之间也没有那么多客套的规矩,于是当着尚宛妗的面就反手便摸索到那玉簪,取了下来,凑到自己眼前打量。 那玉簪是尚好的羊脂白玉,玉质虽然普通,可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上面还停了两只金镶的蝴蝶,精致而可爱,最适合尚宛宛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 尚宛宛欢喜得很,眼睛一亮,对着尚宛妗欢呼道:「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簪子?」 尚宛妗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喜好的,只是觉得应当没有小姑娘会不喜欢这样精致可爱的东西,所以刚刚看到这玉簪时,便留了心。 勾了勾嘴角,尚宛妗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就好。」 尚宛宛抱住尚宛妗的一只胳膊,黑溜溜的眼睛又大又亮,让人心生好感:「我就知道有姐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大姐姐,以后我天天来找你玩好不好?」 尚宛妗自然不会拒绝。尚宛宛性子热情,姐妹间那份生疏感,在她的自来熟下,很快就消弭殆尽。 三人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就见一个穿着葱绿色夹袄的大丫鬟前来传话:「大小姐、四小姐、五表小姐,侯爷回来了,老夫人吩咐了人在松鹤堂摆饭,还请你们移步前往松鹤堂。」 尚宛妗嗯了一声,这丫鬟她不认识,不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还是二夫人身边的,不过她也没有细问,而是转身问尚宛宛和秦婉:「你们要回去换身衣裳吗?若是不换,就与我一起过去了。」 尚宛宛忙摆摆手:「不换不换,这时候若回去换衣裳,那岂不是让大家等我一人了!」 尚宛妗看了看她身上明显是外出时穿的衣裳,嘴角抽了抽,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只道:「走吧!」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慌乱复杂,马上就要见到尚知章了,她的父亲。尚知章这个人,其实耳根子有些软,又刚愎自用,上辈子很是疼爱尚宛仪,对她却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半点儿父爱,让人寒心。 尚宛妗对于上辈子的最后一丝记忆,便是停留在那壶泼到她身上的滚水。 「走吧!」尚宛妗咬了咬舌尖,恢复了自己清明的神智,又喃喃了一句。 锦书忙上前给尚宛妗披了件稍薄的斗篷,给她戴上风帽,只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在外面。 出了房门,刚下了阶梯,尚宛宛忽然道:「大姐姐,二姐姐不是住在你隔壁么?我们不去叫二姐姐么?」 尚宛妗脚下一顿,抬了抬下巴,对那前来传话的丫鬟道:「你去叫二娘,然后把人带到松鹤堂去。」 这就是不想等尚宛仪的意思了。 第三十三章 尚宛宛皱了皱眉头,她心思单纯,并不代表她傻,尚宛妗这话,分明表明了她跟尚宛仪是有嫌隙的。不由得有些诧异,也不知道大姐姐和二姐姐为什么闹得这么僵了,她若是只有这么一个姐妹跟自己待在一处,两人之间的感情指不定有多亲厚呢!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就听尚宛妗语气寡淡的问她:「你是现在走,还是留下来等一等?」 尚宛宛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和大姐姐一起走,二姐姐这会子说不得还没收拾好呢,我若是在这里等她,反而让她心里着急。」 尚宛妗嗯了一声,一行人便朝松鹤堂走去。 跟在后面的锦书不由得多看了尚宛宛几眼,心里想着,尚家的小姐果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之前那位三小姐也就罢了,这四小姐表面上看着天真烂漫,心思却通透得很。 尚宛宛要与新来的两位堂姐搞好关系的,她又不能同时进两个房间,只好先去了大姐姐的屋子。可她在尚宛妗房间待了那么久,动静那么大,尚宛仪都没有过来看过一眼。如今尚宛妗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等尚宛仪了,尚宛宛若是留下来,不但会让尚宛妗从此与她生疏,尚宛仪也不见得会领她的情。 尚宛宛心里,明白着呢! 很快就到了松鹤堂,松鹤堂里面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的碗筷已经摆好了,只等上菜。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太师椅上,尚老爷子低着头用一根细签子剔自己的指甲缝,尚老夫人侧着头对一个四方脸的中年男子说着话。 尚知章没有遗传到上老夫人的好样貌,可天生一张不显老的脸,这会子看着三十多岁,二十多年后,若是不看他两鬓的白发,看起来依然是三十多岁。 尚宛妗扫了尚知章一样,低头垂眸,掩去眼里的寒意。 尚知章已经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止住了尚老夫人的念头,扭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看到尚宛妗时,满脸的笑意。 锦书见尚宛妗不动,悄悄拉了一下尚宛妗背后的衣裳。尚宛妗终于脚步艰难的上前,走到尚知章面前,有些僵硬的对着他行跪拜大礼。 嘴里唤道:「父亲!」 尚知章有些激动,忙两手把人搀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又转头去看站在一侧等着伺候他们入席的顾姨娘,问道:「这是元娘还是二娘?」 见尚知章扭头去问顾姨娘,尚宛妗眼里的冷意更甚。刚走到门口的尚奚舟正好听到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顾姨娘向前一步,对着尚知章盈盈一拜,对上尚知章的眼神,眼波流转情意满满,柔声道:「回老爷的话,这是元娘。」 尚知章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尚宛妗,伸手把尚宛妗搂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尚宛妗的后背,有些感慨:「上一次我见你,你还是小小的一团,连一声’爹爹’都不会喊,如今已经这般高了,是大姑娘了!」 尚宛妗没想到尚知章会抱自己,浑身一阵僵硬,感觉后背上有好几只小虫子在爬,却不能推开尚知章,只能压着心里的不悦跟他装父慈女孝,脸埋在尚知章胸前,声音哽咽:「父亲!」 尚奚舟看了眼情意绵绵的看着尚知章的顾姨娘,心中好一阵厌恶,几步上前挡在了顾姨娘面前,给几位长辈行了礼,才对尚知章道:「爹爹,妹妹今儿个才到,一路舟车劳顿,我看着神色倒像是有些憔悴的样子,您可别招她哭起来!」 尚知章松开尚宛妗,瞪了尚奚舟一眼:「你妹妹都多大了,怎么会哭!」 然后看到尚奚舟身上那身华丽的衣裳,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穿的是什么鬼玩意儿?」 尚奚舟平素穿的衣裳,都是简洁大方的,要是配上尚宛妗送的珠光宝气的匕首,就有些不伦不类了。他回自个儿院子以后,翻遍了所有的箱笼,才找出这么一身花样骚包的衣裳来,这么一穿,像极了京里面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他虽然有些受不了自己这暴发户一般的打扮,可又不想取下匕首让妹妹伤心,便咬着牙这么穿着来松鹤堂了。 尚知章喝道:「还不快回去换掉!」 尚老夫人却是很喜欢这个大孙子,不由得道:「我看舟哥儿这么穿贵气得很,换掉做什么,就这么穿!人靠衣装,舟哥儿以前那些衣服也太配不上他的身份了!」 尚宛妗扭头朝尚奚舟看过去,她并不知道尚奚舟此举是为了让她高兴,看到尚奚舟的打扮后,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愁,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怎么喜好差距这么大? 尚奚舟见尚宛妗朝自己看过来,冲着她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然后对尚知章正色道:「衣裳就是给人穿的,这衣裳一直压在箱底,我再不穿,过两年,可就穿不得了,岂不浪费?」 尚知章被他那一身珠光宝气晃得眼睛花,又不好在这个时候生气坏了大家的兴致,便别过头去摆了摆手:「随便你,你别在我面前晃!」 尚奚舟应了一声,朝一侧的梨花木椅走去,顺手把尚宛妗拉了过去。尚宛宛见尚奚舟一副要跟尚宛妗说悄悄话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过去,拉着秦婉到老夫人面前凑趣去了。 尚奚舟从衣襟里面掏出一个锦囊来递到尚宛妗面前,笑道:「这是送给你的。」 尚宛妗看了眼那看起来还很新,上面绣着鸳鸯的锦囊,没有接:「哪来的东西?」 尚奚舟怕尚宛妗嫌东西不好,忙道:「是我从西域的商人手里淘来的,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材质却是极好的,回头我带你出去打磨一下,亮晶晶的,说不定你会喜欢。」 尚宛妗哭笑不得:「我不是问你里面的东西哪来的,我问你这锦囊是哪里来的?」 尚奚舟诧异:「你喜欢这锦囊?我看绣工也不怎么样啊,还有线头露在外面,我是实在找不到东西装了,才用了这锦囊。这锦囊是我房里的大丫鬟琴冉做的,你要是喜欢,我让她专门来给你做锦囊?」 尚宛妗哪里是喜欢那锦囊,却也没有解释,而是指着锦囊上面的鸳鸯问道:「你知道这绣的是什么,有什么含义吗?」 尚奚舟年岁尚小时就去了西北,西北的民风彪悍,女子表达爱意从来不会弄个鸳鸯送个香囊这般委婉,再说了,西北那边也没有鸳鸯这种动物,因此,见尚宛妗指着锦囊上的图案问自己,尚奚舟还真答不上来。 又怕妹妹觉得自己没用,连这个都不知道,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道:「不如,我帮你去问问琴冉?」 自己哥哥果然是不知道的,尚宛妗松了口气,上辈子尚奚舟是在女人身上吃过亏的,这辈子她可不能看着一个丫鬟带坏了尚奚舟,便道:「你一个爷们儿去问这个,也不嫌臊得慌,明儿个你叫琴冉来漱春院,我自个儿问。」 「也行。」尚奚舟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说话间尚宛仪和尚宛逑也到了,两人竟然是有说有笑一起到松鹤堂的,这让尚宛妗微微有些吃惊,却没有说什么。 一家人算是到齐了,相互见了礼,尚老夫人又当着尚知章的面给尚宛妗和尚宛仪送了见面礼,紧跟着二夫人也送了见面礼,大家这才落座用膳。 第三十四章 都是一家人,尚家又是武将家庭,就没有那么多讲究,长辈们坐了一桌,小孩子们坐了一桌,倒也便宜。二老爷的妾侍并没有跟顾来伺候,顾姨娘便带了人站在老爷夫人们这一桌伺候,岳姨娘便带了丫鬟们在少爷小姐们这一桌伺候。 尚奚舟生怕尚宛妗不好意思夹菜,一个劲儿的挑了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品,往尚宛妗碗里夹。尚宛妗吃得辛苦,又不好打消他的热情,只好一个劲儿的默默的吃。 这膳食做的是锦都风味,口味比较辛辣,好在尚宛妗上辈子在锦都生活了二十几年,倒也能习惯。尚宛仪就有些受不住了,辣得满脸通红,最后撂了筷子,不肯继续吃了。 顾姨娘站在尚知章身后心疼的看了眼尚宛仪,却什么都没有说。 晚膳之后,顾姨娘跟着岳姨娘带了人把东西撤下去,正要出门,尚知章忽然开口道:「盼雪你先留下来。」 顾姨娘神色毫无意外,微微侧头看了尚宛妗一眼,跟岳姨娘小声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回来。 尚宛妗心里一跳,立马明白尚知章是要问路上丫鬟逃跑的事情了。 果然,尚知章开口道:「元娘和二娘先上前来。」 尚宛仪也猜到了尚知章大概是要给她和顾姨娘做主了,心里有些得意,冲着尚宛妗笑了好几下。尚宛妗心里并不慌乱,不动声色的与尚宛仪一同上前,站在了尚知章面前。 尚知章扭头对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道:「爹,娘,这事儿你们不了解来龙去脉,且先听着,让儿子先问一问。」 尚老爷子没什么意见,尚老夫人抬了抬下巴,道:「要问也好好问,别吓坏了孩子。」 尚宛妗讶异的看了尚老夫人一眼,明白过来,她只怕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从彭州跟过来的下人,就已经有人投靠她了。只怕尚老夫人也没少下功夫。 尚知章应了一声,先问的尚宛仪:「你和你姨娘的贴身丫鬟跑了,这事儿你知道多少?」 尚宛仪看了眼顾姨娘,见顾姨娘正低头垂眸给屋子里的一应主子们倒茶,并没有看她,便道:「爹爹,我知道的不多,大姐姐知道的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多了,爹爹不如问问大姐姐。」 她这话一出来,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尚宛妗身上。 尚老夫人心里一惊,和尚知章想到了一块儿去,都是一同进京的,为什么偏偏是顾姨娘和二娘的贴身丫鬟跑了?元娘的丫鬟怎么就没有跑?侯府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比一般的平民百姓还要有头有脸,好好的怎么会跑了呢?二娘说那话,难道这事跟元娘有关系? 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就犀利了许多,带上了些许审视。 上辈子比这还难看的嘴脸尚宛妗都见识过,心里对尚知章和尚老夫人没有期待,所以并不觉得难过。倒是尚奚舟,见长辈们都怀疑到自己妹妹身上了,忍不住站出来道:「二妹妹这话说得奇怪,自己的贴身丫鬟逃跑了自己都不清楚,反而要去问大妹妹?」 尚知章只有尚奚舟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对尚奚舟的想法还是很看重的。此时见尚奚舟摆明了要护着尚宛妗,自个儿对尚宛妗的态度也柔和了两分。 尚知章清咳一声,问尚宛妗:「妗姐儿,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看了神色难掩得意的顾姨娘一眼,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茫然,道:「父亲怕是不知道,到肃州之前,女儿就生了重病,不能见风,到凉山城才好了许多。照理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多照顾二娘,可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就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了!尚宛仪听了,气得脸色发红,指着尚宛妗怒道:「尚宛妗,你说话要摸着良心!」 尚宛妗淡淡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冷笑道:「二妹妹这话说得奇怪,平白无故往自己嫡姐身上泼脏水,你的良心又在哪里?」 尚老夫人虽然出身低微重利轻义,却是个很注重嫡庶的人。她先前要抢侯府主持中馈的权力,所以没想那么多,现在尚宛妗一提醒,她才醒过神来,是啊,尚宛妗可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呢! 当下桌子一拍,锁着眉头,喝道:「二娘,在彭州的时候,你没有学过规矩吗?哪家的庶女一口一个名字的叫自己嫡姐了?」 尚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就偏向尚宛妗了?尚宛仪有些懵,却梗着脖子道:「她对我不仁,我对她自然不义,祖母,您可知道这一路上她都做了什么?」 尚老夫人见尚宛仪都敢跟她顶嘴了,心里想着这还得了,面色铁青:「她做了什么也是你嫡姐!」 尚宛仪被气得嘴唇直抖,眼睛死死的盯着尚老夫人身后的一个烛台,看着一旁低眉垂首的装没事人的尚宛妗,心里恨不得用一个烛台砸死她! 尚老夫人把满屋子的人扫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顾姨娘身上,怒道:「我信任你,所以留你在彭州照顾小姐们,你就是这么教导小姐的?」 顾姨娘脸色一白,眼中盈泪,忙在尚老夫人跟前啪的一声跪了下来,看起来十分的委屈:「老夫人,都是婢妾的错,只是,在彭州时二娘和元娘素有矛盾,就是姐姐在的时候,也是任其自然的,婢妾不过是一个姨娘,又如何管万金之躯的小姐呢?」 说着,眼中带怯的抬头看了尚知章和尚老夫人一眼,又低下头来:「若是管了,只怕人家又要说我欺负姐姐留下来的孩子了。」 这话听起来是在自责,可仔细一想,却是字字诛心,一番话就把尚宛仪不尊嫡姐的错归咎在了尚宛妗身上。在场众人听在耳里,纷纷猜测大概是尚宛妗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诸多欺辱尚宛仪,所以尚宛仪才会这般憎恨尚宛妗。 尚奚舟听了这话,气得两手直发抖,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尚宛妗的脸,只见尚宛妗正满脸讥诮的看着顾姨娘,嘴唇抿得死死的。 她才十三岁,就要经受这样的陷害,娘亲去世有三年多了,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尚奚舟心里一痛。 忽然就冷笑出声:「顾姨娘如此说,好像妗姐儿这些年颇得你照顾似的。」 这话里面的讽刺意味太浓厚,顾盼雪不由得又是脸色一白,难以置信的看向尚奚舟,柔声质问:「大少爷,您是从哪里听说婢妾苛待了元娘不曾?婢妾自认这些年带着元娘和二娘过活,不说有功劳,至少有苦劳,大少爷说这话未免太诛心了!」 她竟会觉得别人说的话诛心!尚宛妗脸上的讥诮更甚,正要开口三言两语反驳回去,就见尚知章脸上带了愠色,对着尚奚舟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回自己的院子去,谁教你这般说话的?她虽然是个婢妾,到底算是你长辈,你整日跟着范夫子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尚宛妗难以置信的看向尚知章,只见尚知章看向顾姨娘时眼里闪过一丝怜惜,怎么也不肯相信,尚知章这个人渣,为了顾姨娘,竟然连尚奚舟都训斥了! 尚宛妗心里一片冰凉,心中对顾姨娘的认知再度刷新。她们到武威侯府的时候,尚知章还没有回来,顾姨娘又是交给岳姨娘安排的,没想到这个短短的时间内,她竟然有本事勾起尚知章对她的心思! 第三十五章 尚奚舟虽然自幼习武,又是在西北边关长大,性子却是极温和的,只是顾姨娘这事实在是他心里多年的心结,所以尚知章这一怒,立马激得他情绪有些不自控了。 尚奚舟表情有些狰狞,指着顾姨娘问尚知章:「父亲,你说她是长辈,是以父亲的妾的身份,还是以娘亲庶妹的身份?如果是以父亲的妾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奴,有什么资格做长辈,如果是以娘亲庶妹的身份,父亲,你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娘亲不得安宁吗?」 这番话一出来,屋子里的众人都被震住了。尚宛妗也震惊的看向尚奚舟,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忌讳顾姨娘的事情的! 是了,他怎么会不怨恨呢?上辈子他后来与尚宛仪成了冤家对头,未必没有尚宛仪跟顾姨娘走得近的原因。 尚知章气得脸色通红,当下手里的青花茶盏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指着尚奚舟的手直哆嗦,整个人说是怒火燎原也不为过,当下就冲着门口的婆子喊道:「请家法来,请家法来,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本来是要追究顾姨娘和尚宛仪贴身丫鬟逃跑的事情,突然就发展成要请家法打尚奚舟了,众人一时之间还有些懵。 还是尚宛逑急了,先站出来拉尚奚舟的衣袖:「哥哥,你何苦惹爹爹生气,快给爹爹服个软!」 顾姨娘悄悄拉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尚宛仪的裙角一把,母女二人低眉垂首,掩去眼里得意的神色。 尚奚舟看了她们一眼,冷笑着对尚宛逑道:「三妹妹,这事与你不相干,你别管。」 「如何与我不相干!」尚宛逑小嘴一撅,「我这个做妹妹的如何能看着哥哥犯糊涂?哥哥今天帮大姐姐说话,反而自个儿惹祸上身,我反正是不能看着哥哥挨打的。」然后转身往地上一跪,跟尚知章求情,「爹爹,哥哥今日也是为了大姐姐才说那些话的,还请爹爹看在哥哥护妹心切的份上,原谅哥哥这一回吧!」 尚宛妗心里觉得好笑,以前只是觉得尚宛逑是尚宛仪的应声虫,现在才发现她心机也如此深沉,给尚奚舟求情的同时,还不忘离间她和尚奚舟。 这屋子里面,说是血脉亲人,可除了尚奚舟,又有谁会站在她的角度说话?尚宛妗看着尚宛逑冷笑,哥哥是她的亲哥哥,她怎么可能让兄妹离心这种事发生! 想着,就抬脚默默的走到了尚奚舟身侧站好。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走过来,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并不理会尚宛逑,小声的唤了一声:「元娘。」 尚宛妗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尚知章,声音虽然不大,气势却掷地有声:「我倒是觉得哥哥没有错,父亲若是气不过,便连我一起打吧。」 尚奚舟吃惊的看向尚宛妗,然后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才是他的亲妹妹!在别的事情上,他不会跟她计较大是大非的问题,可在顾姨娘的事情上,他需要尚宛妗完完全全的站在他这一边。 尚宛妗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尚知章素来容不得别人忤逆,如今见两个孩子都跟他对着来,气得不行,当下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来回瞪着尚奚舟和尚宛妗:「你们两个真是好,既然兄妹情深,那我就成全你们!」 竟然没有一丝一毫顾及父子父女之情的意思。 尚奚舟眼睛猛的睁大,心里刚升起的欢喜立马散去,是他糊涂了,父亲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下手只重不轻,他怎么能让身娇体弱的妹妹跟他一起挨打呢? 顿时有些后悔起来。 尚宛妗自然是不会甘愿挨这一顿家法的,当下捏了捏尚奚舟的衣袖,示意他冷静,自己上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的盯着尚知章:「只是,不知道父亲这一顿家法是以什么名义?哥哥那番话入情入理,可挑不出什么错来。」 尚知章没想到尚宛妗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更是气得不行,怒道:「顶撞父亲是为不孝,难道还不够请家法吗?」 二夫人微微有些讶异,挑眉多看了尚宛妗一眼。之前尚宛妗跟她示好,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把尚宛妗当一个小孩子,现在看来,却是她小觑她了。 尚宛宛和秦婉是得了尚宛妗礼物的,自然不愿意看到尚宛妗挨打。秦婉寄人篱下不好说什么,尚宛宛却一步一步蹭到尚老夫人身边,主动给尚老夫人捶肩,逮着机会就跟尚老夫人挤眉弄眼,那叫一个欲说还休。 尚宛妗看了尚知章一眼,微微垂了垂眼皮,收敛眼中的冷意,语气还是那么不温不火:「父亲说我和哥哥顶撞了爹爹,自然是我和哥哥不对,请家法是没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怕是不会这么想了。」 尚知章怒道:「在这武威侯府,我尚知章还是能做主的,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尚宛妗咬了咬嘴唇,提醒道:「武威侯府如今是京城新贵,圣眷正浓,别人怎么看待父亲,自然是不虚在意的。他们顶多也就是会误以为父亲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姨娘对原配的一双儿女施家法罢了!就算是传到钟家人耳里,这种轶闻,他们应当也不会当真的。」 众人猛的把视线落在尚宛妗身上,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钟家来。 如今已经快到腊月底了,钟家孀居的大小姐正月初六就要嫁到武威侯府来,若是在这个时候听闻尚知章宠爱顾姨娘到为了她连原配的子女都打的地步,钟家不是小门小户,只怕这亲就不好结了。 尚知章瞪着尚宛妗直骂:「逆女!逆女!」他倒是有心打尚宛妗一巴掌,只是一来尚奚舟挡在尚宛妗面前,二来是他对尚宛妗那话多多少少有些忌惮。 「够了!」尚老夫人忽然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难看,语气竟带了些威严,「大郎,不过是为了个姨娘,就喊打喊杀的,妗姐儿刚刚才到武威侯府,你这般如何对得起地下的顾氏?」 尚知章心里憋着一口气发泄不出来,明明是尚奚舟顶撞他所以要请家法,怎么现在变成了他为了顾姨娘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喊打喊杀? 尚老夫人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今天这事,我说了算,顾姨娘徒惹事端,好好在屋子里禁足几天,舟哥儿和元娘受了委屈,回头给你们做两身新衣裳,欢喜欢喜。这件事,以后可不许提了。」 尚宛仪目瞪口呆,怎么刚刚还要对尚宛妗用家法,这会子就不许提了?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 尚知章背着手站在那里不肯说话,显然也对这处理很不满意。 尚老夫人冷笑着看向尚宛仪,想着都是因为顾姨娘和尚宛仪母女,今晚才会上演这么一出闹剧,不由得心想,不管出身门第有多高,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正要呵斥尚宛仪两句,就听见尚宛妗忽然开口:「这件事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姨娘和二娘贴身丫鬟逃跑的事情,若是不查清楚,只怕以后有什么脏水,都一并往我头上泼了呢!」 尚奚舟本来打算顺着尚老夫人的话将这件事揭过,听尚宛妗这么一说,立马又梗直了脖子,摆出一张臭脸站在尚宛妗身侧,摆明了要给自己妹妹撑腰。 第三十六章 尚老夫人看了尚宛妗一眼,左手无意识的摸了摸右手上挂着的佛珠,转了几圈,心下好一番沉吟,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再开口时神色已经平复了,瞅了尚知章一眼,淡淡道:「那就先问清楚吧!」 对于尚老夫人的性子,尚宛妗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她以为她会先质问自己,谁知尚老夫人却对还跪在地上的顾姨娘开了口:「二娘说竹枝三人的逃跑跟元娘有关,元娘和二娘都是小孩子,有什么话也说不清楚,还是你来说吧!」 顾姨娘微微抬头,看了尚知章一眼,见尚知章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这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这事儿说起来对元娘名声不好,婢妾是打算烂在肚子里面的,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婢妾不说,反而会惹出更多麻烦,少不得说了。还希望元娘不要怪婢妾。」 尚宛妗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 她这话,在场的众人,除了尚知章,是没有一个人信的。你不打算说,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局面呢? 顾姨娘见尚宛妗不理她,不由得冷笑,心里想着,为了二娘,为了她自己,这次少不得孤注一掷了,便道:「在进入肃州之前,一行人歇在华荣客栈,元娘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迷药,将婢妾和二娘,已经竹枝她们三人给迷晕了,等婢妾和二娘醒来时,人已经在凉山城的客栈了。元娘在这个时候告诉婢妾,竹枝她们三人逃了。老夫人您说,这让婢妾和二娘如何信?」 众人都骇然,万万想不到顾姨娘口中的尚宛妗竟然如此的恶毒。 尚知章也震惊的看着尚宛妗,顾姨娘在他面前并不是这么说的,顾姨娘只说尚宛妗因为跟尚宛仪闹了矛盾,所以故意怂恿竹枝她们三人逃跑了。所以才会当着一家人的面质问尚宛妗。 他若是知道是这样大的事情,定不会在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提这件事的。武威侯府大小姐蛇蝎心肠这样的传言要是在锦都传开了,只怕整个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们以后都不比说人家了。 尚知章看向顾姨娘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些审视,她究竟是在他面前撒了谎,还是此时此刻在大家面前撒了谎? 尚宛妗冷笑,朱唇轻启:「姨娘冤枉人倒是一把好手,我也无话可说,只问姨娘一句话,空口无凭,证据在哪里?」 尚老夫人回过神来:「对,证据在哪里?」 尚奚舟怒道:「你若是没有证据,冤枉了元娘,可要按家规处置!」 「证据自然是有的!」顾姨娘看了尚宛妗一眼,眼里充满了得意与恶念。顾姨娘抬头死死的盯着尚老夫人,「还请老夫人传一个人进来问话,这些日子元娘做了什么,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难道是沈嬷嬷?一直站在尚宛妗身后的锦书脸色变得煞白,这才想起,到了漱春院之后,她和小姐待在房间里面,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沈嬷嬷了。 顾姨娘说得言之凿凿,尚老夫人忽然不敢开口传唤她口中的证人进来了,若是顾姨娘口中的指控被证实了,只怕这武威侯府的姑娘们的一辈子都毁了。 偏偏尚宛仪见状来了劲,之前尚老夫人偏心了尚宛妗,她就不理尚老夫人,直接拉了尚知章的袖子撒娇:「爹爹,您可要给女儿和姨娘主持公道!证人就在门外,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尚知章心里犹豫得很,如果只是一个尚宛妗,他是不在乎的,左右他女儿多。可尚宛妗蛇蝎心肠的事情被证实了,整个武威侯府的小娘子都会被连累,到时候武威侯府成了锦都的笑话,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尚奚舟目眦尽裂的看着顾姨娘,若不是尚宛妗站在他身前拦着,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尚宛妗心里一片悲凉,这屋子里的众人没有一个敢开口说把证人传唤进来,说明大家的心里都认定了顾姨娘的指控并非虚假,没有一个人是信她的!上辈子她身上顶着庶女的身份,他们那么对她,如今她身上顶着嫡女的身份,他们还是不肯给她一丝关爱。 原来大家对她的态度,从来都跟嫡庶无关! 是啊,就算她是嫡女又怎么样?哥哥这般大年纪了,身上一无功名二无封荫,娘亲早早去世,外祖母家跟她又不亲和,武威侯府的其他人与她十几年不曾见面,又怎么可能是她的仰仗? 尚宛妗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情绪,淡淡的开口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姨娘既然有证人,我们若是不让她把人带进来问上一问,只怕姨娘心中不服,如此,就把人领进来吧!」 尚老夫人见她这般镇定,心里对顾姨娘话里面的真假产生了怀疑,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命令:「让人进来吧!」 尚奚舟悄悄握住了尚宛妗的手,小声道:「别怕,有哥哥在呢!」 尚宛妗心中一暖,目光随意落在地上的青花瓷茶盏碎片上,并没有回头看尚奚舟,也没有对他这安慰做出丝毫回应。 尚奚住也不恼,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心。 然后便见外面走进来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半大小子,那小子一脸的机灵相,脸蛋红红的,应该是在外面等久了冻的。 宋小黑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这满屋子的人却一点也不露怯,规规矩矩大大方方的跪下磕头行礼。 尚宛妗微微有些诧异,跟锦书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都没有想到顾姨娘的证人竟然是宋小黑而不是沈嬷嬷。 尚老夫人没见过宋小黑,见来人是个小子,微微皱了皱眉,眼皮子抬了抬,厉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宋小黑忙道:「小的是赶车的宋老爹的儿子,因为手脚麻利,被允许跟在爹爹身边一起照顾马匹。」 见来人不是沈嬷嬷,尚宛妗和锦书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下去。尚宛妗扭头去看顾姨娘,正看到顾姨娘看着宋小黑微微勾起嘴角,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诧异。 宋小黑知不知道内容,她自己心里是清楚得很的。顾姨娘这副样子,难道是有别的打算? 尚宛妗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凉山城到锦都这一路,宋小黑似乎确实是跟着顾姨娘和尚宛仪那辆马车的。 心里正琢磨着,就听见宋小黑开口:「小的虽然没有在小姐们跟前伺候,可小姐们长什么样子,小的是不会认错的。过了狐狸嘴,进肃州之前,大家曾在一家简陋的客栈过夜。那日小的被锦王殿下留下来说话,口舌干燥,出来之后又多喝了水,便起身去茅房。正看见大小姐穿了二小姐的衣裳同锦书姐姐在走廊里面说话。似乎提到熏香什么的。」 锦书一听,心里吓了一跳,不断的回想那日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小姐和自己不注意,被宋小黑察觉了? 然后就见尚老夫人黑着一张脸道:「你能保证你这话里面没有半点虚言?」 宋小黑挺了挺腰:「小的虽然年纪不大却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顾姨娘悄悄弯了弯嘴角,语气有些哽咽,道:「你接着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老爷子、老夫人和侯爷说清楚。」然后抬头楚楚可怜的看向尚知章,「若不是听小黑说,婢妾还真不敢怀疑到元娘身上去。」 第三十七章 尚知章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宋小黑立马继续道:「那之后小的就存来一个心眼,时时刻刻小心注意着小姐们,后来果然被小的发现,大小姐绑了二小姐和顾姨娘,自个儿穿了二小姐的衣裳指挥大家赶路,等到了凉山城,顾姨娘和被装扮成大小姐的二小姐才露面。就是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位姐姐,也不是自个儿逃走的,小的亲眼看见大小姐把她们三人送出房门,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妖法,三位姐姐下了楼,自动自发就上了人贩子的马车。」 宋小黑话落,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尚宛仪就先嚷道:「看,我说得没错吧,尚宛妗害我和姨娘!」然后又拉着尚知章的袖子撒娇,「爹爹你可以给我们做主才是!」 「胡说八道!」尚奚舟指着宋小黑的鼻子骂了一句,然后一脚把人踹到了地上,「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连主子都敢构陷!」 顾姨娘看了眼顺势躺在地上躲避的宋小黑,冷笑着抬头看了尚奚舟一眼,道:「大少爷十多年不曾见过元娘,怎么就肯定小黑这话是构陷元娘?还是说二娘是庶出,婢妾和二娘就活该被元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尚奚舟气结,他有心为尚宛妗辩驳,可一时半会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整个人站在那里又气又恼,最后索性眉头紧锁看着尚老夫人:「祖母,这贱奴的话您万万不可相信,元娘有我娘亲教导,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尚老夫人脸色难看得紧,没有搭尚奚舟的话,而是死死的盯着尚宛妗,问道:「元娘,你有什么可说的?」 尚宛妗听了宋小黑的话,心里咯噔一跳,是了,难怪顾姨娘会找上他,在凉山城那一晚,送走竹枝她们时,只怕宋小黑在暗处看到了。至于他前面说的那些话,尚宛妗是一个字也不信,她做事素来小心,又怎么会不穿斗篷不戴风帽跟锦书站在外面说话? 更别说,那时跟她们住同一家客栈的还有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锦王,她无论如何也会小心了再小心的。 是了,定是顾姨娘编好了教他说的,尚宛妗想起锦书曾经说过,宋小黑这孩子跟顾姨娘身边的竹香走得很近。为了竹香,他应当是愿意听顾姨娘的安排撒谎的。只是,一番半真半假的指控,就想害了她,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尚宛妗满脸讥诮的看向顾姨娘,冷笑道:「姨娘对小黑的话深信不疑?」 顾姨娘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尚宛妗还这么冷静,心里有些不痛快,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悲愤的看着尚宛妗,忽然拔高了声音:「元娘,事实俱在,你叫婢妾如何不信他?」 尚宛妗轻呵一声,转身看着尚老夫人:「我又不是有病,无缘无故把姨娘和妹妹一路绑到锦都来?再说,卖了姨娘和妹妹的丫鬟,我有什么好处?」 然后一脸失望的看向尚宛仪:「我想着你身边少了一个贴身丫鬟,你素来又跟我身边的锦绣亲近,便琢磨着把锦绣给你使唤。没想到你到这个时候还是跟姨娘站在一边的。」 宋小黑和顾姨娘的话,众人心中本来已经信了八成,尚宛妗这么一说,大家不由得又疑惑起来。 是啊,顾姨娘和尚宛仪就算是再受宠,尚宛妗是武威侯府的嫡女,在身份上怎么也是越不过她去的,尚宛妗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一路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只是为了卖三个丫鬟? 屋子里摆了好几个黄泥小炉,桌子上的碗筷已经尽数收拾干净,为了让松鹤堂里饭菜的味道尽快散去,有丫鬟用琉璃花瓶装了几枝腊梅摆放在窗户前。 尚老夫人和尚老爷子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个藕荷色的小香炉,香炉上插着檀香,香烟袅袅,在油灯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静谧。 整间屋子死一般的寂静,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生怕主子们一个不高兴,就把怒火发泄到她们身上。 尚宛宛捶了会儿肩,手有些酸了,仗着尚老夫人喜欢她,便收了手,整个人往尚老夫人怀里一扑,赖在尚老夫人怀里不肯动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顾姨娘,有几分得意。 她就知道她大姐姐是被诬陷的,大姐姐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等事呢?这会子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大姐姐不肯等二姐姐一起来松鹤堂了。 尚宛妗并没有太为难尚宛仪,而是俯身问顾姨娘:「姨娘,你说,我做下这些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目的自然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尚宛妗做这一大堆事是为了什么,顾盼雪心里比谁都清楚,可这样的理由,她如何敢说出来? 嫡女谋害姨娘和庶妹,顶多就是受受家法,毁了名声,再严重一点,也无非是送到庄子里面去,再也不让她回来。可姨娘和庶女若是谋害嫡女,那可是要杀头的罪! 顾盼雪在心里恨死了自己的嫡母,为什么不早日把她养在身边,若是她那嫡母早点把她养在身边,她有了嫡女的身份,嫁给尚知章的,就不会是她姐姐了,二娘也不会是庶女了! 顾姨娘咬碎一口银牙,却不肯就此罢休,强压着心虚,道:「婢妾如何知道元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如今已经说开了,婢妾也想问问元娘你这么做的考量是什么?」 她叫什么顾盼雪,该叫顾狐狸才是!尚宛妗心里暗道。她若是说出顾姨娘要谋害她的事情来,岂不是承认了顾姨娘的指控所言非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情她是从来都不会做的。 尚宛妗冷笑着看了顾姨娘一眼,四两拨千斤淡淡道:「姨娘这话问得奇怪,我没有做的事情,让我如何说做这件事的动机?」 二夫人也担心尚宛妗若是被盖上蛇蝎心肠的名声会连累到自己的女儿,见顾姨娘一时之间跟尚宛妗僵持了下来,找不到突破口,忙上前一步,弯着腰对尚老夫人道:「老夫人,妗姐儿是个好孩子,我看这事儿,八成是那叫小黑的小子胡诌的。」 然后转身看了眼顾姨娘:「顾姨娘和二娘怕是也是被这恶奴蒙蔽了!」 尚老夫人沉吟一番,点了点头,道:「我说我家的孩子也没有那般不懂事的,顾姨娘你受这恶奴挑拨,第一件事应该是把这恶奴打一顿赶出去才是,原不该把人带到侯爷和我们面前来才是。」 这就是要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意思了,尚宛妗抿了抿嘴,觉得结果有些不如人意。她弄走了顾姨娘和二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被顾姨娘策反了半数,她费了这么大周张,到头来竟然是打了个平局么? 尚宛妗微微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然后便听到尚老夫人道:「这恶奴是不能留了,对外就说他嘴巴不干净,连同他老子娘一起,发卖了吧!」 宋小黑万万没想到最后下场最惨的反而是他!他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亲眼看到尚宛妗把竹香等人哄出了门,下了楼,上了马车,他和竹香关系又好,前面那半段话确实是顾姨娘教他说的,他想要给竹香报仇,所以才应了顾姨娘来做这个证。 第三十八章 竹香的仇没有报成,反而把自己一家人搭了进去!宋小黑心里后悔得要死,正不知道该求谁,扭头看到顾姨娘盯着尚宛妗怨毒的眼神,忙哭喊道:「顾姨娘救我!」 顾盼雪也心有不甘,可她是一个知进退的人,如今眼见着弄不了尚宛妗了,二夫人又给了她全身而退的台阶,正要借坡下驴,安静了许久的尚宛仪爆发了。 尚宛仪忽然跳起来,指着尚宛妗的鼻子,大声怒道:「就因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所以你们才个个都偏袒她是不是?宋小黑明明看到她穿了我的衣裳在外面跟锦书说话,你们为什么还要偏袒她?嫡女是人,庶女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尚宛妗心里想着,顾姨娘教宋小黑编了前面那一半的话,尚宛仪怕是不知道的,所以才叫嚣得这么理直气壮。 又觉得好笑,这武威侯府从上至下没有一个是讲规矩的人,这偌大的侯府,把嫡庶观念时时刻刻放在心里的,只怕也只有她尚宛妗和顾姨娘二人了。 尚宛仪这一爆发,尚老夫人和二夫人都脸色一黑。一直不开口,默默坐在一边喝茶的尚老爷子忽然打了个哈欠,起身道:「这家长里短的小事还要说多久?你们满满掰扯,我和二郎还有事情要去做。」 尚知英心里也觉得烦躁,闻言忙起身,跟着尚老爷子一起走了。 尚老夫人并不理会他们,只一味冷笑着看着尚宛仪,嘴里道:「二娘这是觉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不对了?」 姜还是老的辣,被尚老夫人这话一堵,尚宛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继续揪着「证人」说事:「宋小黑明明看到了尚宛妗穿我的衣裳跟锦书说话!」 顾姨娘心里沉吟了一番,有些话,由她来说,并不合适。尚宛仪年纪还小,就算说错了什么话,也没什么打紧的。再加上就这么放过尚宛妗,她实在是不甘心,因此就没有阻止尚宛仪继续闹下去。 也不知道是尚宛仪的哪句话触动了尚知章,已经沉默了许久的尚知章忽然对着尚宛妗开口:「元娘,关于宋小黑的证词,你有什么好说的?」 尚奚舟听到这话,气得手指直发抖,他一直跟着尚知章在西北边关,平时家里面服侍尚知章的女人只有一个岳姨娘。岳姨娘这个人胆小怕事,尚知章对她也淡淡的,一心把精力放在驱赶匈奴的战事上,对三妹妹尚宛逑更是不闻不问。他从来没想过尚知章竟然会有这么偏心的时候! 是了,顾盼雪是尚知章自己看上的人,不顾正室还在孕期,就搞大了顾盼雪的肚子,把人抬为了姨娘,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十多年没见,心里对顾姨娘还不知道怎么珍而重之呢! 尚奚舟只觉得心凉。 尚宛妗倒不觉得有什么,前世的种种,她早已对尚知章这个父亲死了心。 黄泥炉子里面的炭是普通的木炭,没有银霜炭耐烧,此时已经燃尽了,屋子里渐渐凉了下来。此时添炭已经来不及了,二夫人忙转身吩咐跟着自己的大丫鬟银屏,让她带着人去厨房里生好了炉子,拎过来把这几个黄泥小炉换下去。 尚宛妗看向宋小黑,满脸讥诮:「你说在进肃州之前的那个客栈里面看到我穿了二娘的衣裳跟锦书说话?」 宋小黑微微吹着头,不让乱动的眼珠子泄漏自己的心虚,嘴里道:「正是。」 尚宛妗点点头:「好,那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宋小黑还记得顾姨娘教他的话,说得笃定无比:「在小姐的房门外,小的起夜去茅房的时候看到的。」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转头目光直视尚知章,淡淡的开口:「这刁奴还真以为夜里无人他便可以空口白话的诬陷人了!父亲,女儿还记得那家客栈,当时我被二娘推得摔破了头,在华荣客栈的时候还请大夫看过,一直不大能见风,所以当时到了客栈之后,女儿便不曾出门。」 说着,看了眼尚知章的脸色,见他一副要听她继续说的模样,并没有要为她「摔破头」的事情做主的意思,心里冷笑几声,继续道: 「这刁奴起夜,怕是深更半夜,深更半夜女儿作何要跟锦书站在房门外说话,还穿着二娘的衣裳?」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将信将疑。 尚宛妗微微勾了勾嘴角,讥诮的看了顾姨娘一眼,道:「这事儿要弄清楚孰是孰非并非没有办法,当时客栈里的住客,出了我们一行人,还有锦王。锦王是什么身份,尊贵无边,有没有人大半夜的站在房门外说话,他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顾姨娘闻言脸色一白,这才明白尚宛妗为什么一直那么镇定。教宋小黑编前面那半番话,反而是她自作聪明,画蛇添足了! 前面半段话已经被证实了是假话,后面半段,就算是比真金还金,也没有人会信了! 彭州甚少有人家种植腊梅,顾姨娘从来没有闻过腊梅的香味,此时此刻闻着满室的腊梅香,只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这会子她心里万般后悔刚刚没有拦着尚宛仪。 尚宛仪也惊呆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小黑,她没想到宋小黑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的话,竟然是撒谎骗人的!扭头看到尚老夫人眼里的厌恶和不满,她抿了抿嘴唇,不敢再闹下去了。 尚宛妗嘴角勾了勾,对宋小黑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我也不追究了,只是,有道是覆水难收,你作为家奴,既然已经构陷了我,若不处置了你,岂不显得武威侯府大小姐太好欺负?」 宋小黑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顾姨娘和尚宛仪,只见一个不敢与他目光相接,一个一脸不甘绝望,才知道这下是真的大势已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宋小黑是从彭州跟过来的奴仆,不是尚老夫人的人,因此,怎么处置宋小黑,尚老夫人是一点也不关心。她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权威,武威侯府的名声罢了。 因此,尚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子,脸上故作慈爱与怜惜,对尚宛妗道:「你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年纪也不小了,遇到这种事情也该学着自己处置了。这刁奴的生死,便由你来决定吧!」 她倒是大方! 尚宛妗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感激的对着尚老夫人盈盈一拜。尚奚舟忽然道:「顾姨娘和二娘同刁奴一起构陷元娘的账,又该怎么算呢?」 尚宛妗意外的看了尚奚舟一眼,心下一热,这个时候不计侯府名声,还记得给她讨公道的,也只有哥哥一人了。 尚老夫人沉吟一番,正要开口,尚知章却忽然赶在她前面开口了,语速急促:「盼雪和二娘为难元娘,也是被刁奴蒙蔽,本不是她们的原意。可做了错事就该受罚,就罚盼雪一个月不得出门,二娘抄写金刚经两卷,等除夕捐灯油的时候一起带到寺庙里面供奉吧!」 尚知章这话一出来,众人目瞪口呆。 大齐朝虽然不像前朝那般对女子诸多禁锢,女子戴了帷帽也是可以在大街上行走的。可那是针对自由身的良家女子,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要想出门,还是不容易的,端看各家的规矩。 第三十九章 至于抄写《金刚经》在除夕时拿到寺庙供奉,本来就是功德,许多人家的小娘子们都是争着抢着要抄的。 尚知章对顾姨娘和尚宛仪这「惩罚」,实在是看不出罚在哪里。 尚奚舟本来就觉得自己妹妹受了委屈,见到了这个时候,尚知章还要袒护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由得大怒,忍不住又要上前与尚知章争执一番。倒是尚宛妗眼疾手快,拉住了尚奚舟。 尚宛妗微微一笑,对尚知章道:「多谢父亲主持公道!」她本来就没有指望能这么轻易的把顾姨娘和尚宛仪踩得死死的,顾姨娘在尚知章心里地位重,与她硬碰硬,还不如一步一步的剪除她的爪牙! 尚宛妗又道:「至于宋小黑,鸣告之后送官,构陷主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宋小黑脸色一白,瘫软在地上,他没想到素来好说话的大小姐竟然会这般狠心!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二夫人挥了挥手,立马有家丁上前来拖了他就往外走。等拖到门口时,被外面的冷风一激,宋小黑才回过神来。 大声嚷道:「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竹香姐姐她们是被大小姐哄出门的……竹香姐姐她们当时就跟鬼附身了一样,大小姐一定是会妖术,大小姐对她们施展了妖术……」 拖宋小黑出去的家丁见状,忙扯了宋小黑的鞋子,把宋小黑的足袋脱下来塞进了他嘴里,于是众人只听得见他的「呜呜」声。到后来不知道家丁使了什么手段,大家连「呜呜」声都听不见了。 二夫人撇撇嘴,扫了众人一眼,冷笑道:「真是刁奴,越说越没边了!明儿一早就送到府衙去!」 尚老夫人看了眼二夫人,道:「你让人拿了我的牌子去,跟府尹那边打声招呼,这刁奴嘴坏,可别坏了咱们侯府的名声才是。」 二夫人忙应下了。 尚老夫人又对尚宛妗道:「元娘今天刚到,就受了委屈了。你心里难过,祖母心里也不好受。明儿个我让裁缝来府里给你量一量尺寸,做两身衣裳。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会高高兴兴。」 尚宛妗对着尚老夫人福了福,满脸的感激。 尚知章也道:「那刁奴也处置了,你心里再多的气也该消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在这个时候闹得难看。」 尚宛妗对他已经心如死灰,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感觉,又对着尚知章福了福,应了下来。 尚老夫人对于这么「知情识趣」的尚宛妗很是满意,让趴在自己身上的尚宛宛站起来,揉了揉自己有些麻木的双膝,道:「事情已经闹清楚了,天儿也不早了,大家就散了吧!」然后看着尚宛妗,满脸的关切,「元娘这一路舟车劳顿,也该早点歇息才是。」 尚知章听她们掰扯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只是不能跟尚老爷子和二老爷一样甩袖子走人。 此时听尚老夫人这么说,忙起身上前,站在尚老夫人跟前,伏低做小道:「儿子送娘亲回房。」 尚老夫人满脸不耐烦的推了尚知章一把:「你整日那么忙,也早早多回去休息吧,我有老二媳妇和宛宛陪着回常青院就够了。」 众人这才跟在尚老夫人身后出了松鹤堂的门,然后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尚奚舟小声对尚宛妗道:「妹妹,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漱春院。」 然后抬脚追上尚知章,看了眼跟在尚知章身侧的顾姨娘,冷声问道:「爹爹,二娘推元娘摔破头的事情怎么办?」 二娘推元娘摔破头了?尚知章微微有些吃惊,尚奚舟不提,尚知章都不记得尚宛妗说过这事了! 可都罚了二娘抄《金刚经》,他们还想怎样?尚知章见大儿子一副讨说法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满,都是兄弟姐妹,大家就不能谦虚礼让宽容一些么! 于是尚知章对尚奚舟道:「看元娘现在这个样子,头上连个疤都没有,想来已经没事了。你若是不放心,明儿个请于春堂的大夫来给元娘把把脉,看一看便是。」 说完抬脚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只知道处处护着元娘,可曾想过,二娘和三娘也是你妹妹,你这么区别对待,是不是伤了她们的心?」 尚奚舟一脸失望的看着尚知章离开,心里一片悲凉,他区别对待?到底是谁区别对待! 尚奚舟强压着怒火回去找尚宛妗,见尚宛妗和锦书两人站在屋檐下,锦书侧着身子替尚宛妗挡风,心里顿时升出一股无力感。 尚奚舟快步上前,接过锦书手里提着的灯笼,然后揽了尚宛妗的肩,护着她往漱春院的方向走。他担心尚宛妗心里难过憋着,一路上指给她看,哪里种得有枇杷树,秋天到了可以摘枇杷,哪处假山最隐蔽,是捉迷藏的好去处…… 他不了解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妹妹的喜好,只是猜着她可能对这些感兴趣,就一样一样的说给她听。 有尚奚舟站在身边,尚宛妗就觉得心里温暖。他一处一处的说,她也不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就仔仔细细的听,感受着来自哥哥的关心。 等到了漱春院门口,尚奚舟忽然停下脚步,对尚宛妗道:「元娘,我去挣功名,等我有了功名,就另立门户,到时候你跟着哥哥,哥哥一定护着你,好不好?」 尚宛妗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尚奚舟的意思,鼻头有些酸,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声:「好!」 已经很晚了,尚奚舟想着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还没有好好休息,便没有拉着她继续说话,把人送进了房间便转身离去了。 尚宛妗神情有些恹恹的,倚着门看着尚奚舟往院子门口走,尚奚舟一回头正对上尚宛妗有些茫然的眼神,便止住了脚步,朗声道:「元娘,你快进屋,别吹了风。」 尚宛妗喉头一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见尚奚舟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不肯走,只好转身进了房间,等锦书关了房门,尚奚舟这才抬脚离去。 澍荷和澍香在看到尚宛妗回来时,便去了厨房打洗漱用的热水,屋子里只有尚宛妗和锦书两人。 尚宛妗兴致不高,屋子里便安静得要死。锦书有些心疼这样的尚宛妗,忍不住就想说些好听的话来逗她开心,便道:「小姐也有十几年没有见大少爷了,到底是血缘亲情,大少爷护着小姐这门心思,倒比别人家的兄长还要更甚几分。」 尚宛妗不说话,却抬了抬眼皮子。 锦书知道她在听自己讲,继续道:「苏大少爷已经很心疼小姐了,大少爷心疼起小姐来竟一点也不输于苏大少爷。他们两人若是见了面,说不定比谁都能说到一起呢!」 尚宛妗闻言一动,正要借着这个话头多问问那苏大少爷的事情,谁知锦书竟没有给她插话的机会。 想到大少爷在漱春院门口说的话,锦书心里直打鼓,她也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便向尚宛妗跟前凑了凑,小声道:「小姐,大少爷说要分出去单过,还说要把你也接出去,那咱们要跟着大少爷走么?」 第四十章 被她这么一搅和,尚宛妗也没有了打听苏大少爷的心思,嘴角抽了抽,颇有些哭笑不得:「哥哥是说等他挣了功名,还没有影儿的事情,你倒是操心上了。」 这么一说,她自个儿心里倒是琢磨上了。她想着自己因为没有了娘亲,不被尚家人待见,可哥哥是尚知章唯一的儿子,多多少少跟自己是不一样的。所以之前她从没起过串掇尚奚舟撇开武威侯府的心思。 今晚这么一闹,她才发现,尚知章比她以为的还要昏聩,这武威侯府的爵,不袭也罢。尚奚舟既然有自己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她作为妹妹,也该往这方面激励他才是。 这才是她与武威侯府撇清关系的唯一办法。 「那咱们到时候要不要跟大少爷走啊?」锦书不死心,还在尚宛妗耳边问。 尚宛妗心思一收,正色道:「锦书,我知道你是个知分寸的,只是这事兹事体大,哥哥的心思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日后我们兄妹的日子都艰难了。刚刚那话,不管哥哥是随口说来安慰我,还是真打定主意,你都当未曾听过,此后再不可提起了。」 锦书素来稳重,此时尚宛妗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哪里不知道厉害,当下忙点了头,赌咒发誓说自己不会多嘴。 尚宛妗对于锦书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因此点了点头,不再敲打她。 锦书找了个玉制的九连环给尚宛妗解着玩,自己在尚宛妗装衣裳的箱笼里面翻检出一套干净的亵衣,拿了方布包着,放在自己怀里捂着。 尚宛妗皮肤有些娇贵,火烤过的衣裳,若是贴身穿了,身上会起红色的疹子。锦书这会子捂着,等尚宛妗洗漱完了穿,正好暖烘烘的了。 锦书手里一有事情做,就拿这九连环打发尚宛妗,尚宛妗解了这许多日,也有些烦了,便随手放在桌子上,看锦书用方布包自己的亵衣。 「下次别这样捂了,拿个装酒的葫芦,装了滚水,放上去烫一烫就好了。」 锦书笑道:「今儿个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葫芦,婢子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迟疑了一下,又道,「小姐,婢子冷眼看着,今儿个晚上老夫人倒是站在小姐一边的。如今新夫人还没见门,老夫人管着侯府的中馈,夫人不在了,小姐势单力薄,该和老夫人打好关系才是。」 说着看了尚宛妗一眼,继续道:「婢子有些不明白,小姐怎么对老夫人那么冷淡,反而对二夫人示好?」 她这话是真心为尚宛妗的,所以尚宛妗并不恼她。 只道:「她今晚哪里是跟我站在一边,不过是她现在管着武威侯府,怕外面传出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不好的话来。你且记着,这侯府里面,真正吃人的,不是顾姨娘,也不是尚宛仪,更不是还未进门的新夫人,而是老夫人!咱们不可得罪了她,也不可与她走太近!」 想了想,又提点了锦书一句:「你也觉得二夫人被老夫人管得死死的,没有与她结交的必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武威侯府她才是真正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咱们跟她交好,说不得有一天还得靠她救咱们的命呢!」 上辈子尚宛仪欺负她,顾姨娘冷落她,新夫人不屑搭理她,她便费劲了心思讨好尚老夫人,想得她的提拔,日子也可过得好一些。谁知尚老夫人竟然为了几百两银子,做那皮条客的勾当,让陆展沉看到了她。 这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锦书不知道尚宛妗曾经历过什么,所以对于尚宛妗这话,锦书有些难以理解。小姐跟她一样,明明都是刚从彭州来的,之前从没有与老夫人和二夫人接触过,怎么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了? 只是尚宛妗是小姐,她是丫鬟,纵然心里不解,她也不会去质疑尚宛妗。忙把尚宛妗的提点记在了心里。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澍荷和澍香就端了水进来,于是便撇开先前的话题,说起别的事情来。 澍荷一边给尚宛妗拧毛巾,一边对尚宛妗道:「沈嬷嬷吹了风,病倒了,之前本来还想去松鹤堂伺候小姐,被婢子拦下来了。婢子想着,沈嬷嬷身上发着热,若是传染给主子了可怎生是好,便叫她这几日不许近前伺候。」 这段日子沈嬷嬷伏低做小,在澍香澍荷面前都不敢硬气,所以澍香澍荷慢慢的也能使唤沈嬷嬷一二了。 尚宛妗想起昨日沈嬷嬷被人弄昏丢在她房门前的事情,只怕是受了风,又担惊受怕,所以感染了风寒。 便道:「明儿个找个医婆给她看看,眼见着要过年了,我屋里事情也多,你们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少不得她来。」 见尚宛妗关心沈嬷嬷有限,澍荷微微有些高兴。她以前可没少受沈嬷嬷的气,如今沈嬷嬷不得尚宛妗待见了,才有了些转变,她可不想再变回之前那样子了。 临睡前,尚宛妗对锦书道:「明儿个一早,你去常青院打听一下,那裁缝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问好时间,咱们也好上一趟街。」 锦书应下了。第二日一大早果然亲自去了常青院打听。昨日尚老夫人为尚宛妗「讨了公道」,常青院的丫鬟下人们以为大小姐是得了老夫人的脸,所以并不怠慢锦书,几个小丫鬟拉了锦书去小茶房里面烤火吃点心,老夫人跟前得脸的丫鬟亲自进老夫人房间帮忙问话。 尚老夫人正站在窗前拿了颗开了口的榛子逗鹦鹉,闻言,微微一哂,撇了撇嘴道:「你去跟她说,是下午来。」 丫鬟答应着去了,尚老夫人对着鹦鹉道:「又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不过是两身衣裳,生怕谁赖了她的。」 然后又想到尚宛妗光派了丫鬟来问裁缝的事情,并没有亲自来给她这个祖母请安,心里不由得一阵不痛快。 到底是没有亲娘教的孩子,就是这么没规没矩! 尚老夫人正嫌弃着,忽然见自己身边的越嬷嬷进来禀报:「老夫人,二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尚老夫人喜欢睡懒觉,所以素来是免了媳妇和孙子孙女们晨起的请安的。尚宛妗又不愿意在尚老夫人面前晃悠,免得膈应着自己了,所以才没有想到这一遭。 锦书在常青院的茶房得了消息,正要离开,就见袖云满脸不乐的跟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心下觉得诧异,便对那小丫头道:「我刚刚掉了一个银镯子,你跟我一起去找找,回头我给你吃糖。」 左右已经领着袖云进了茶房,小丫头又是个贪嘴的,听说有糖吃,立马欢天喜地的答应了,撇开袖云跟着锦书出了门。 锦书心不在焉的带着小丫头在院子里转悠,嘴里问道:「二小姐来了?」 小丫头没什么心计,见锦书问她,立马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回锦书姐姐的话,二小姐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平素老夫人是不让大家这么早就去立规矩的,今日约莫是见二小姐刚来,所以让姐姐们领了二小姐进去。」 锦书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不去给尚老夫人请安,尚宛妗不去,也没人挑得出错来,可偏生跟她一起从彭州来的尚宛仪去了,这事说起来就不怎么好听了。 第四十一章 她没有忘记袖云难看的脸色,又问道:「你袖云姐姐怎么没有跟进去?」 小丫头眼睛死死的在院子里逡巡,嘴里想也不想就道:「二小姐身边还跟着一个姐姐呢,是个没见过的姐姐,二小姐让她跟着进去了,留了袖云姐姐在门外。珠画姐姐说外面冷,袖云姐姐穿得单薄,等下去怕是要冻坏,所以叫我带了人去茶房。」 尚宛仪带进去的人定是锦绣了。锦书听了这话,心头敞亮,也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那小丫头没有找着什么银镯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锦书姐姐,你那银镯子是开口的还是闭口的?别是不小心掉在路上了吧?」 锦书这才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干笑道:「我想起来了,应当是早上洗手之后就忘了戴,怕是还是漱春院的石头上放着呢!倒是连累你跟着我白找这么一遭了。」 「那姐姐快回去看看,要是被别人捡了去可就说不清了!」小丫头嘴里这么说,眼里到底有些失望,没有在这常青院里面找着银镯子,她也没有糖吃了。 锦书平素不涂脂抹粉,也不爱买料子做衣裳,她是一等丫鬟,手里的月钱攒下来不少,还不至于连个糖都请不起小丫头吃了,当下笑道:「得亏你提醒我才想得起来。你叫松夏是吧?我今日要跟小姐出门,等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糖来。」 松夏没想到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又听说还是有糖吃的,欢喜得很,高高兴兴的把锦书一路送出了常青院。 锦书心里虽然着急,可到底是个稳重的,知道现在就是慌里慌张把尚宛妗叫来常青院请安,尚宛妗也是落不着半句好话的。因此干脆放慢了脚步跟松夏说话。 松夏才六七岁的年纪,因为年纪小,常青院里面有什么事别人也不会想到避着她,性子又单纯,锦书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常青院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出了常青院,同松夏告别之后,锦书这才提了提裙摆,脚下生风往漱春院跑。 锦书回到漱春院的时候,尚宛妗正吩咐澍香去拿什么脂膏,大少爷拿着把剑站在台阶下望着尚宛妗。 等走得近了,锦书屈膝给尚奚舟行了礼,然后才发现他穿得有些单薄,脸有些红,这大冷的天,额头上沁出细密密的汗水。 她自己也是习武的,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道:「这大冷天的,大少爷还起这么早练剑?」 面对自家妹妹的大丫鬟,尚奚舟神情还算温和,解释道:「这武功不比文才,文才记住脑子里了,那就是自己的了,武功若是几日不练,那就落下了。」 他是武威侯唯一的嫡子,就算功夫不好,以后的日子还能难过了去?锦书立马明白过来,大少爷这是对他昨儿个说的话上了心呢! 尚奚舟在西北边关十几年,虽然跟着教书先生念了几年书,可也只是识得字,让他吟诗作对写文章比杀了他还要难,要想建功立业,还是只能走从武这一条路。 说话间,尚宛妗亲自拿了一个上面镶嵌了紫色小水晶的瓷盒出来,眼睛往隔壁瞟了一眼,道:「咱们是亲兄妹,你就是到我房间来坐坐又怎么样?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门外受罪倒是其次,说话也不方便。」 尚奚舟抿着嘴不说话,看着尚宛妗手里花哨的瓷盒脸色有些僵硬。 尚宛妗见他看着瓷盒,笑道:「装脂膏的那个瓷盒不怎么好看,特地找了这个出来,把脂膏抠了过来。」然后伸出手指就往尚奚舟的手背上抹了抹,把之前抠脂膏时残留下来的都抹在了上面。 嘴里絮叨着:「虽说男子不在乎皮相,可这手皲裂了不只是不好看,开裂了还会疼,做什么也不方便。抹个脂膏又不麻烦,可不许偷懒。」 尚奚舟喜欢看她絮叨的样子,他离开彭州时还小,对娘亲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妹妹的絮叨让他似乎又看到了娘亲的影子。 锦书在一旁忙道:「大少爷不肯大清早进小姐的闺房是为小姐着想,今儿个就大可不必了。」说着朝隔壁努了努嘴,「这会子在常青院尽孝呢!」 锦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尚奚舟和尚宛妗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经过昨天的事情,尚奚舟对尚老夫人也有了不满,所以这会子也不肯开口叫自己妹妹过去往前凑。 尚宛妗本来就没有跟尚老夫人打好关系的想法,这会子更不愿意凑上去了,当下便勾了勾嘴角:「她要尽孝,谁还能拦着她不成?」 说着就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来:「我这病了一路,哪里好到常青院去添麻烦,她去了也好。」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漱春院外听墙角的下人们听个隐隐约约。有了这个借口,别人也不能拿她不孝顺说事情。 尚奚舟见状,眼睛里带了些笑意:「正该这样。」然后又问锦书,「你去常青院做什么?」 锦书便把事情说了,尚宛妗想了想,道:「既然裁缝下午来,咱们便上午出去逛逛。这天儿冷,上午出去正好清静一些。」 尚奚舟一听,立马道:「你一个人在锦都人生地不熟,我陪你出去吧?」 尚宛妗想了想,摇了摇头:「你这个时候陪我出门玩耍,他昨晚堵着那口气没有发泄出来,指不定又要借着这个来作践你呢!」这个他指的是尚知章。 尚宛妗见尚奚舟脸上露出些犹豫的神色来,又道:「我要出门,婶娘那边定有安排的,哥哥不必担心。」 尚奚舟想了想,便打消了念头,跟尚宛妗告辞回了自己院子,没一会儿就让一个丫鬟送来了三十两的碎银子。 那丫鬟生得艳丽,神情有些不好看,仿佛这三十两银子拿的是她的似的,语气有些倨傲:「大少爷说让大小姐有什么喜欢的就买。」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嗯了一声。 那丫鬟张了张嘴,没忍住,又道:「这锦都物价高,大小姐到时候要买什么,多问问随行的嬷嬷,别被人骗了。」 锦书气得不行,见尚宛妗没说话,沉着一张脸吩咐澍香把人送了出去。神情有些难看,对尚宛妗道:「这棋吟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大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屋子里的丫鬟怎么这样?」 尚宛妗又想起那个给尚奚舟绣鸳鸯荷包的琴冉来,这倒是提醒了尚宛妗,男人不擅内宅之事,她既然是打算把日子越过越好的,如今到了武威侯府,最紧要的事情不该是报仇雪恨,而是把哥哥房里的规矩给整顿好。 尚奚舟如今十七八岁,性子还没有稳下来,之前在西北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不能被尚老夫人她们安插的狐媚子们给带坏了! 听说尚宛妗要出门,二夫人果然抢着安排了马车,又安排了人跟着。 昨日有尚宛妗主动示好,今日二夫人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元娘别怪我这个做婶娘的管得宽,只是嫂子没了,如今侯府是老夫人当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婶娘在你祖母面前也不好交代。」 尚宛妗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了,也没有为难二夫人,直接就应下了。 第四十二章 二夫人听说尚宛妗院子里的沈嬷嬷病了,除了赶车的车夫,又派了个婆子跟着,跟尚宛妗说这鲁婆子时常在外面走动,哪里有卖什么的熟悉得很。又派了两个家丁跟着,说是帮忙拿东西。 尚宛妗出去并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二夫人只管把人塞过来,她就只管应下。这些人里面,谁是老夫人的人,谁是二夫人的人,她一定探究的心都没有。 等到终于收拾好出门,已经到了快到巳时了。 那婆子知道自己不受尚宛妗待见,上了马车之后就坐在车辕上跟车夫说话,并不进去碍眼。尚宛妗见她知情识趣,也不说什么。 锦书见自家小姐的好心情一点也没有被这些人影响到,心里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见自家小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忍不住笑着问道:「小姐这是欢喜早上大少爷把自己的体己银子送了过来?」 尚宛妗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哥哥给我钱花,我自然是欢喜的。这会子心情好,倒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事情?」锦书有些好奇了,这一大早闹出这么多事情来,她可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自家小姐高兴的。 尚宛妗抿了抿嘴,她在锦书面前也不用那么拘束,语带笑意直接道:「你猜怎么着,刚刚二夫人领鲁婆子过来,悄悄给我塞了五两银子!」 「就因为这个?」锦书有些不信,自家小姐手里有夫人的嫁妆,以前在彭州的时候又有苏家时不时的送东西,日子过得不但不拮据,反而很宽和,不至于因为五两银子就高兴成这样啊!她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 「就因为这个啊!」尚宛妗点点头,一想起二夫人偷偷塞银子给她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二夫人说,咱们家这么久,从来没有小娘子出门上街还要给钱的,让我嘴巴严实点,不要让二娘三娘四娘知晓。」 锦书不是个蠢的,立马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来,二夫人这是在拿官中的钱做人情呢!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觉得二夫人拿五两银子就想换自家小姐的亲近,是在小看自家小姐。 当下也顾不得尚宛妗正欢喜了,直接开口道:「小姐也忒大意了,咱们也不缺这五两银子,她今日拿官中的钱做人情给小姐,往日不知道拿多少塞进自己的荷包呢!账上有了窟窿,若是哪天被发现了,说不得就拉小姐入水了!小姐何苦要淌这趟浑水?」 锦书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于是语气更加苦口婆心起来:「等咱们回去了,小姐把银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二夫人吧?小姐若是不舍得,婢子这些年也存了些钱……」 「哪里就要动用你那点私房钱了。」不等锦书说完,尚宛妗就收敛神色打断了她的话,想到外面的鲁婆子,压低了声音,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你不必担心,就算是拉我下水了,我也是会凫水的。」 尚宛妗这么一说,锦书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小姐既然知道二夫人是在算计您,何苦要凑上去给她算计?」 何苦要凑上去给人算计?尚宛妗微微有些出神,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道:「自然是因为被人算计的感觉好啊!」 锦书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家小姐这是在说疯话了,被人算计的感觉又怎么会好? 然后便听见尚宛妗接着道:「被人算计才证明我们还活着呢!」 尚宛妗想起上辈子,自己一个人跪在武威侯府的大门口,那时武威侯府的众人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算计她了,对她是避之不及,她才知道什么是绝望。 锦书自然不懂这些,尚宛妗也没打算要她懂。尚宛妗吩咐了马车去书坊。离武威侯府不远的正平街就有一家旧书坊,车夫直接把马车赶了过去。 说话间,马车就停了下来,尚宛妗听到鲁婆子在外面朗声问:「大小姐,地方到了,您是要下车亲自去看,还是告诉奴婢要买什么,奴婢下车去挑?」 尚宛妗这才让锦书给她戴上帷帽,伸手掀开了帘子:「走吧,我下去看看。」 鲁婆子倒是个利索人,闻言立马把车夫赶下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转身扶着尚宛妗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声,尚宛妗透过帷帽朝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几个或背着篓子或挑着担或推着小车的小贩们正朝着这边跑,好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似的。 锦书眼疾手快,抓了一个卖菜的大娘,问道:「大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大娘急着走,又挣不脱锦书,没好气的嚷了一句:「是锦王的车队往这边来了。」 锦书手一松,大娘立马就头也不回的跑了,锦书扭头去征询尚宛妗的意见,尚宛妗也不想惹麻烦,想了想,道:「咱们进书坊,让车夫赶了马车找条巷子避让一下,晚些时候再过来接我们。」 说话间已经看到锦王一行人的马车了,刺目的锦字旗幡迎风飘展,锦书不敢犹豫,忙吩咐了车夫把马车赶走,然后转身追着尚宛妗进了书坊。 锦书听着身后鸡飞狗跳般的动静,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他倒比咱们后到。」 尚宛妗听了,倒想起忘了跟尚知章提锦王相助的事情来。只是尚知章现在跟顾姨娘站在一边,自己若是跟他提锦王相助的事情,岂不是主动给他找了个收拾自己的借口? 可若是不提这件事,一来是对不住恩人,二来是担心因此让韩阆记恨上了自己。 尚宛妗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有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尚宛妗正低头想事情,忽然听到锦书在她身侧咦了一声,不由得抬头朝锦书看去,却见锦书指着书堆中一个穿了道袍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有点像跟咱们同住华荣客栈的小道士。」 尚宛妗忍不住看过去,那人却是听到了锦书的话,正好扭过头来,跟尚宛妗的视线对上了。 这人不是长邪又是谁?想起那晚这人悄无声息就翻窗进了她房间,站在她床前,尚宛妗帷帽遮掩下的俏脸顿时收了笑,冷若冰霜。 那人偏偏不知趣,猛的从书堆里面站了起来,他步子很大,几步就到了尚宛妗跟前,一脸的惊喜:「这么巧,是你们啊!」 尚宛妗冷冷的看着长邪不说话,锦书见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不过是不小心摔在了小姐身上,若不是她记性好,早忘记这人了。可听这熟络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好的交情呢! 当下便往尚宛妗面前一挡,要笑不笑道:「这位道长可是有事?」 光从语气也能听出这其中的警告之意了。 长邪收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是一路跟着尚宛妗进京的,时不时的就躲在暗处观察尚宛妗,想要看她平时会不会跟什么占星术士接触。 可以说,这段时间尚宛妗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对他而言,尚宛妗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这会子被锦书一拦,才想起来,对尚宛妗来说,他只是一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 第四十三章 看着一脸警惕的锦书和站在锦书身后根本不出声的尚宛妗,长邪有些尴尬,半晌才干巴巴的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偌大的锦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熟人,心中欢喜罢了。」 这话里面点真假,锦书将信将疑,尚宛妗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在尚宛妗看来,长邪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在故意接近他,还是远着点比较好。 鲁婆子在一旁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想着尚老夫人的吩咐,忍不住就摆出一副关心尚宛妗的嘴脸,问锦书:「这人是谁?小姐认识?」 锦书撇撇嘴:「不过是在华荣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又打量了一番长邪身上的道袍,心里想着,这道士莫不是看小姐年轻,想要从小姐这里骗点钱花花? 于是神色就更加严肃了,对着长邪一本正经道:「婢子听说锦都城也是有道观的,道长去了自然少不了住处和吃食,我家小姐年纪小,凡事做不得主,道长就是找着我家小姐也是没用的。」 这话分明是把长邪当成想赖上尚宛妗混吃混喝的了,鲁婆子恍然大悟,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看着。尚宛妗心知锦书是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只冷眼看着长邪。 长邪心道这丫鬟真有些讨厌,面上却笑道:「这位丫鬟姐姐也太小看我了,都说了是旧识见面打个招呼,哪有什么别的弯弯绕绕。我现在住在永平伯府呢!」 尚宛妗有些讶异,忍不住挑了眉,锦书不知道永平伯府,她却是知道的。永平伯的爵位是世袭传下来的,到这一辈的永平伯,手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实权。偏生这位永平伯娶了个好媳妇,岳家的钱财抵得上小半个国库,所以日子倒比别的勋贵过得还要好些。 这永平伯夫人是个好交际的,平日里没事就爱在府里举办宴会,也不劳烦自己家里的厨子,每次都是让外面的酒楼做好了宴席送进府去。 永平伯夫人舍得花钱,性子也好,八面玲珑,所以大家也都爱去参加她的宴会。日子一长,锦都的这些勋贵夫人太太们,有一半都隐隐唯永平伯夫人马首是瞻。永平伯府成了锦都勋贵人家中,除锦王府以外,最不能得罪的人家。 尚宛妗打量了长邪一番,拿不准他这话的真实性。上辈子顾姨娘不爱让她出门,永平伯府的宴会她统共只参加过一次,永平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是特别了解。 可在她看来,永平伯夫人再好说话,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接了一个年轻道人住在家里吧?这长邪是早与永平伯府有瓜葛,还是有什么别的特殊身份? 几人心中各有所想,竟僵持了下来。 尚宛妗回过神来,不欲与长邪过多纠缠,正打算赶紧挑了书离开这里,忽然听到书坊外面一阵呼喝声,伴随着小娘子的尖叫声以及马匹的嘶鸣声,被吓了一跳。 然后便见书坊的老板急匆匆的往里走,神色带了些惊恐和震惊。锦书忙问了一句:「老板,外面是怎么回事?」 书坊老板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未褪去,停下来站在锦书面前,微微垂了头回话:「小姐姑娘你们这会子可别出去,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冒失,竟然冲撞了锦王的马。锦王素来……小的不说,小姐也该明白他是什么性子,只怕外面那位小姐不能善了了!」 锦王是什么性子?没事还要搅出三分事来!如今既然是那小娘子自己冲撞了他的马车,他焉能放过人家? 众人正震惊着,就听到外面传来问话的声音,似乎是在问那小娘子的来历。小娘子回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她们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锦书看着尚宛妗:「小姐,要不要婢子去门口看看?」 尚宛妗不愿意惹上锦王,听了锦书这话,想也没想就摇了头:「别去!」 那书坊老板忙道:「小姐这话是对的,遇到了锦王,躲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能凑上去看呢!」 然后又自己嘀咕道:「这锦都城的人都知道远远看到锦王的马了要赶紧躲起来,外面那位小姐怎么就不知事呢?难不成是刚到锦都城不久?」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心里一凛,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尚知章罚了顾姨娘不许出门,却没有罚尚宛仪不许出门! 可这想法一冒出来,尚宛妗又觉得有些荒唐,她和尚宛仪都刚到锦都,尚老夫人这两日又得「站在她这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尚宛仪出门? 这么一琢磨,尚宛妗苦笑了一声,不再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只听到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朗声道:「既然是……侯府家的小姐,咱们锦王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今日这事就算了,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可没这么简单了结了。你们还不快让路……」 尚宛妗猛的抬头看向锦书:「你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侯府了吗?」 锦书摇头:「他说得含糊,婢子并不曾听清楚。」 一旁的鲁婆子忙凑上来表现:「老奴倒是听到说的是武宁侯府还是威宁侯府的,也不十分肯定。」 尚宛妗又看向那书坊的老板,书坊的老板忙摇了摇头:「小的也没听实在……外面说不得多少人躲着看呢,小姐若是想知道,晚点打听一下就是。但凡跟锦王沾上边了的事情,过不了一日,就能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尚宛妗闻言,这才歇了心思,打算去挑书。却见长邪忽然往前跨了一步,笑道:「他说的是武威侯府啊,你们都没有听清楚么?」 这话一出来,尚宛妗主仆几人的脸色立马一变,听着外面车轮滚地和马蹄踏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尚宛妗吩咐锦书:「去看看到底是谁!」 锦书不敢耽搁,几步就冲了出去,正看到一个戴了帷帽的小娘子正拉着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的丫鬟跑。 这时尚宛妗也跟了出来,见状来不及思索其它的,张口就吩咐锦书:「快把人给我抓回来!」 谁知那主仆二人听到了尚宛妗的声音,跑得更快了,一点也不像娇滴滴的小娘子,锦书追了一条街,把人追丢了。再回来就看到书坊老板和鲁婆子陪了尚宛妗在书坊门口的檐下等着,刚刚还凑在尚宛妗跟前的年轻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书一脸的内疚,跟尚宛妗请罪:「小姐,婢子没有追上,怕小姐这边出什么事情,也不敢再追下去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好,问锦书和鲁婆子:「你们刚才也看到了,看身形,可能看出是谁?」 「哪里看得出来。」锦书摇了摇头,然后又想起长邪的话,忍不住怒道,「那臭道士说不定是在诓我们呢,小姐您看,婢子才刚追出去,他就找机会溜了,这还不是怕咱们发现他骗我们找他算账嘛!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鲁婆子也道:「府里的小姐出门都是要套马车的,今日老奴去通知车夫套马车的时候,家里统共三辆车,再加上昨日小姐带进来的几辆,可是一辆没少。」 尚宛妗咬了咬牙,冷静下来,淡淡道:「或许是吧。」说着转身进了书坊里面挑书。 第四十四章 到底是被打搅了心情,挑完书之后,尚宛妗也没有心思继续逛了,去书坊隔壁的瓷器铺子,随手挑了两个香插就打道回府。 锦书和鲁婆子没有多想,她却觉得那戴着帷帽的身影有些像她的三妹妹尚宛逑。 巴巴的出来这么一趟,就买了一堆书和几个香插,鲁婆子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她不会把原因归在那个冲撞了锦王马车的小娘子身上,反而觉得是那个叫长邪的年轻道士的原因。 鲁婆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心里想着自己这一趟到底是没有办砸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回到侯府后,尚宛妗吩咐鲁婆子带人把书搬进了漱春院,自己则半刻也不耽误的拿了香插带着锦书往留霞阁赶。 武威侯府的花园比较宽广,里面挖了一个湖,种了睡莲养了锦鲤,这锦鲤又多是红色和金黄色,一大群游过,就像是天边的霞光一样。留霞阁是花园东南角的一个院子,比漱春院小上许多,尚宛逑便是住在这个院子里面。 锦书心里替尚宛妗不高兴,见周围没有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跟尚宛妗抱怨:「连一个庶女都有单独的院子,小姐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却要跟一个庶女挤一个院子。」 尚宛妗心里有事,板着一张脸,并不理会锦书的话。 锦书见她脚下匆匆,脸色难看,忽然明白过来,瞪大了眼睛问尚宛妗:「小姐是觉得今日书坊外面冲撞了锦王的那个小姐是咱们府上的三小姐?」 尚宛妗不瞒她,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点了头。 锦书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三小姐!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三小姐难不成是跟踪咱们到书坊去的?」然后又道,「早知道刚刚婢子就应该跟到马厩去,问问看还有谁用了马车!」 尚宛妗冷笑:「她既然敢跟过去,就不会让你在马厩那边查出来。」 原本心里只有三分猜忌,可这会子跟锦书这么一说,三分就变成了五分。 「她跟着小姐做什么?」锦书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厉,脸上满是怒气,「未免也太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小姐,这事儿可得跟大少爷学一学。咱们刚来武威侯府,手里没有堪用的人,谁也对付不了,大少爷心疼小姐,总会为小姐做主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留霞阁院子门口,锦书忌惮院子里有人,怕打草惊蛇,主动消了音。 尚宛妗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缓着步子朝院子里面走。锦书会意,立马对着一个扫地的丫鬟喊道:「三小姐在吗?」 那丫鬟闻言,朝这边看过来,就见尚宛妗噙着笑朝她点了点头,忙福了福行礼:「大小姐来了,大小姐里面请,我们小姐正在做绣活儿呢,婢子这就进去通报。」 尚宛妗点了点头,那丫鬟便拔脚往屋里跑。 锦书有些诧异,心道,这么爽利,难不成真的是小姐看错了? 尚宛妗倒是神情镇定自若,上了台阶进了房间,穿过珠帘进入内室,正看到尚宛逑慌里慌张的跪坐在床上穿衣裳,刚刚说进来通报的丫鬟正取了鞋子放在她面前,只等她伸脚。 旁边还有一个大丫鬟正手脚麻利的把针线料子往簸箕里面收拾。床上都是线头和锦缎的边角料,看起来还真像做了不短时间的针线活儿。 尚宛妗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有穿葱绿色棉袄的丫鬟。 尚宛逑抬头看到尚宛妗进来,脸上露出窘迫和慌张的神色来,嘴里哎呀一声,嚷道:「大姐姐你快转过身去,我这衣衫不整的,太过失礼了!」 然后红着脸解释:「这屋子里暖炉燃得旺,我有些热了,这才脱了外套。」 这副情状,还真有几分可爱,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忍心怪罪她失礼的。尚宛妗抿了抿唇,眼带笑意,道:「咱们是亲姐妹,哪里在乎那些虚礼。」 说着话,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尚宛逑身后拱起的被子,尚宛逑发现她盯着自己身后的被子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动声色的挪了一下身子,挡住了被子里隆起的部分。 尚宛妗眼里闪过一丝讥诮,挪开了眼睛,尚宛逑松了口气。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问道:「三妹妹来这锦都也有三个月的样子了吧?可曾出门逛过?」 听她这么问,尚宛逑心里又紧张了起来,嘴里强自镇定道:「自然是去过的,大哥哥怕我无聊,陪着我出去玩了好多回,还与大哥哥的朋友一起吃了太白楼的桂花鸭块。听说大姐姐今日出门了?大姐姐人生地不熟,早知道就该让大哥哥陪着一起出去才是,临近年关了,大哥哥除了跟朋友们一起聚会,也没有别的正经事要做。」她一紧张,话就会变得特别多,仿佛这样就能多几分底气似的。 尚宛妗心里觉得好笑,天下哪有尚宛逑这样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跟她暗示尚奚舟对自己不如对她好。 「鲁婆子跟着呢!」尚宛妗笑了笑,神情带了些讥诮,「三妹妹年纪小,哥哥陪一陪三妹妹原也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又有婶娘派的鲁婆子跟着,哥哥不陪我出去,也没什么打紧的。」 尚宛逑却觉得尚宛妗这是在强颜欢笑,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 尚宛妗上前几步,到了床前站着,尚宛逑担心尚宛妗翻自己背后的被子,身子立马僵硬了起来,也不继续穿衣服了,手指死死的绞着。 然后却见尚宛妗把几个或莲蓬、或仙桃、或如意……形状各异的香插放在了床弦上摆着,笑着道:「今日去书坊想挑几本书,发现隔壁有家卖香插的店,看了一下,觉得又是新奇又是精致,便挑了一些回来,打算送给大家。三妹妹你喜欢哪个?」 尚宛逑本来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那些香插,现在听尚宛妗这么一说,忍不住又把目光落在那些香插上面,心里忍不住诧异,分明是很普通的香插啊,烟萝街那边至少有十家铺子卖这个,哪里新奇了? 彭州那种小地方来的,就是没什么见识!尚宛逑顾着在心里鄙夷尚宛妗了,哪里还担心自己身后的被子。 尚宛逑对这香插没有兴趣,却也不好跟尚宛妗翻脸,只兴致缺缺的随手捡了一个钓叟的白瓷香插。 尚宛妗又跟尚宛逑信口说了几句话,就道:「还有几个,我拿去给四娘和五娘挑去。」然后看了眼不远处高几上放着的针箧,笑道,「三妹妹也别忙着穿衣裳起来了,等得空了我再来留霞阁找你说话。」 尚宛逑留了她几下,便放人离开了留霞阁,心里对尚宛妗的来意一点也没有怀疑。 出了留霞阁,尚宛妗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沉着一张脸,冷笑道:「我还真是没有低看她!」 这就是确定书坊外面那个小娘子就是尚宛逑了,锦书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好端端的,三小姐为什么要跟踪她家小姐呢? 尚宛妗脚步不停,匆匆回了漱春院,却没有再去寻四娘和五娘,而是让澍香拿了香插,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去送。 第四十五章 锦书神色担忧,有些不解:「小姐为什么不干脆戳穿她?」 「戳穿她又怎么样?」尚宛妗叹息一声,「咱们又没有证据。」 这么一说,锦书更发愁了:「那怎么办?小姐总不能这么由着她们欺负!」 是啊,总不能这么由着她们欺负,上辈子也就罢了,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骑到了自己头上去。 想了想,尚宛妗猛地起身:「给我拿那件红色的斗篷来。」等穿上了斗篷,才继续道,「咱们去常青院请安。」 「这会子去请安?」锦书看了眼梨花木桌上用来计时的檀香,「快到午膳时间了啊!」 「就这个时候去请安。」尚宛妗勾了勾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笑容来。 要说尚老夫人,除了贪睡,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护食。她自己是小门小户来的,跟了尚老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改了骨子里面的小气。但凡用膳,总喜欢极尽豪奢,什么贵吃什么,生怕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又要吃观音土了。 武威侯府的早膳和午膳都是各自在自己的小院解决,只有晚膳,是大家一起吃的。尚老爷子白天不在家,常青院里一顿午膳就要一二两银子,是普通百姓三四个月的用度了。除了不喜欢有子孙早上来请安,尚老夫人最厌烦的就是有人掐着午膳的点儿去给她请安了。 晚辈们这个时候来请安,不留他们用膳就显得自己这个长辈太不近人情了,可留他们下来用膳……那可是一二两银子一顿的膳食,好酒好菜,自己还没吃够,让别人来吃,岂不是心疼! 只是这小气心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尚老夫人只推说要做一个随和的长辈,免了媳妇们和孩子们的早午请安。别人不知道,多活了一辈子的尚宛妗却对尚老夫人这心思了如指掌。 主仆二人裹了披风匆匆往常青院而去,刚出漱春院的大门,就见一个留头的小丫头在墙拐角处探头探脑的张望,见尚宛妗往这边看过来,猛的转身拔脚就往花园的方向跑。 锦书问道:「小姐,要去追吗?」 尚宛妗摇摇头,讥讽的一笑:「让她折腾去。」然后就继续抬脚往常青院的方向走。 见尚宛妗没有追过去,那小丫头才松了口气。心里又琢磨着,若是让三小姐知道自己被大小姐发现了,说不定会罚她去打扫茅房,左右大小姐又没有计较,不如就瞒下来。 果然等见了尚宛逑,尚宛逑问话时,小丫头只道:「大小姐回漱春院之后,跟锦书姐姐说了会儿话,就出了门,是朝着常青院的方向去的。」 尚宛逑嗯了一声,然后温温柔柔的转头吩咐:「去抓一把松子糖来给她。」 小丫头心里欢喜得很,等拿了松子糖,立马下去寻自己的小姐妹一起吃糖了。等小丫头走了,尚宛逑才对自己身后的绿早道:「我就说大姐姐不会怀疑咱们的,你偏偏不信,现在总是信了?」 绿早正是之前尚宛妗看到的同尚宛逑一起跑的穿葱绿色棉袄的那个丫鬟,此时眉头皱得死紧,还是有几分担忧:「小姐不可大意,说不得大小姐这是去老夫人那里告咱们的壮了!」 尚宛逑撇撇嘴:「她不过是看二姐姐跟老夫人请了安,觉得自己没脸,所以赶过去补上罢了,若是真的察觉到咱们跟踪了她,去老夫人那里有什么用,只等爹爹回来,求爹爹做主便是。」 她这么一说,绿早心里的担忧倒是淡了许多,昨晚她虽然没有跟在尚宛逑身边伺候,可松鹤堂发生的事情,尚宛逑回来都跟她学了一遍。侯爷有多护着顾姨娘母女,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见绿早不说话了,尚宛逑这才弯了弯眉眼,仰着脸笑道:「绿早姐姐这下放心了?放心了咱们就去见顾姨娘吧!」 绿早应了,同尚宛逑一起往顾姨娘住的地方走。 因为尚知章身边没有别的伺候的人,所以为了方便,住进武威侯府之后,岳姨娘是没有自己的院子的,只在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面暂住。这样一来,有了岳姨娘的先例,顾姨娘也只好在正院挑了一个厢房住下。 尚知章住的武成院跟尚老夫人住的常青院完全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尚宛逑也不怕遇见尚宛妗,满脸欢喜的拉着绿早往武成院的方向走。 刚到武成院门口,就见尚奚舟一脸冰霜的从武成院出来,不由得有些诧异,尚知章这个点并不在家,武成院里面只有两个姨娘,尚奚舟去做什么? 绿早低声跟尚宛逑耳语了两句,尚宛逑抬头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微微有些惊讶,柔声打招呼:「哥哥怎么在这里?」 尚奚舟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右手握成拳微微别在身后,倒像是藏了什么东西,语气干巴巴的,道:「三妹妹这是去哪里?」却没有回答尚宛逑的问题。 尚宛逑抿着嘴儿笑了笑,道:「怕姨娘无聊,去陪姨娘说说话。哥哥也是去看姨娘的吗?」 尚奚舟神色紧绷,板着脸道:「有别的事情。外面冷,你快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然后不等尚宛逑回答,抬脚便走了。绿早死死的盯着尚奚舟的手,可惜有袖子遮着,什么也没看到。 尚宛逑神色有些失望,对绿早叹了口气:「走吧!」 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尚奚舟的背影,满脸怨毒:「听说哥哥今日给了大姐姐三十两银子?哥哥每个月的分例也才十五两银子,平日里与朋友走动,花销又大,这三十两银子也不知道攒了多久!」 尚宛逑又想起昨日上香的事情,她捐了一个长明灯,一个月五两银子的灯油钱,一下子捐了半年的,花光了手里所有的银钱,等回去的路上想买一个擦脸的脂膏,尚奚舟怎么也不肯替她出钱了。 在西北的时候,明明是自己要什么,尚奚舟就给她买什么的! 「都怪那个碗精!」尚宛逑想起顾姨娘对尚宛妗的称谓,怒道,「我是庶女,连月例银子都要比她少二两,她凭什么跟我抢哥哥!」 绿早面色平静,从昨日到今天,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纵然如此,嘴里还是劝道:「小姐和大少爷十几年的情分,哪里是她能比的?且忍一忍,过不久大少爷知道了她的为人,自然会厌烦了她。」 尚宛逑的性子被绿早摸得透透的,只劝了这么几句话,就让她恢复了平静的心情。到了厢房门口,尚宛逑整了整自己的衣裙,露出一副乖巧怯懦的模样,然后转头吩咐绿早:「我进去跟顾姨娘说,你在外面等我。」 说着便自动自发打开棉布帘子走了进去。绿早看着尚宛逑进门,抓了守在门外的一个小丫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在这里守着,若是三小姐出来了我还没有出来,你就说我去了茅房。」 那小丫头笑嘻嘻的应了,绿早这才抬脚匆匆而去。 大少爷刚刚举止异样,也不知道在武成院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得跟那人说一声才行。 因为这厢房并不曾住过人,所以房间里面的摆设很是简陋。尚宛逑进去的时候,顾姨娘正拿了一把平尺量布。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搭把手。 第四十六章 房间里只放了两个暖炉,却把整个内室烘得暖烘烘的。 顾姨娘隔着珠帘看到尚宛逑进来,便放了手里的东西,笑着往前迎了两步,笑道:「三娘来啦!」 尚宛逑矜持的抿了抿嘴,然后脚踏莲花般盈盈走进了内室,路过暖炉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往炉子里面瞧了一眼,烧的竟然是上好的银霜炭! 这武威侯府的银霜炭虽然多,可大部分都在尚老夫人和尚知章手里,就连几个少爷小姐的房里,都是没有银霜炭烧的。顾姨娘这里却能两个暖炉都烧银霜炭,她手里的银霜炭是哪里来的,不用问就猜得到。 尚宛逑神色平静的走上前去,看了眼布篓子里面的锦缎,嘴里寒暄道:「姨娘这是要做新衣裳?秋儿站在外面守门呢,姨娘怎么不让她进来帮把手?」 顾姨娘身边就竹香和竹枝两个丫鬟,被尚宛妗弄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可使唤的人了。这秋儿是岳姨娘手里使唤的人,年纪虽然小了点,却聪明伶俐,昨日见顾姨娘连个打热水的人都没有,就把秋儿给了顾姨娘暂时用着。 顾姨娘笑了笑,一脸的随和:「秋儿是岳姨娘的人,她跟在婢妾身边伺候,那是因为岳姨娘好心。婢妾若是这种小事都使唤她,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尚宛逑心里一阵鄙夷,你使唤她干活是不懂事,你把人放在门外吹冷风就是懂事了? 顾姨娘看了眼尚宛逑,发现她神色有些不虞,愣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于顾姨娘的态度,尚宛逑是敢怒而不敢言,强压着心里的愤怒,低眉顺眼道:「我跟着她出了门,一路去了正平街的旧书坊。我看着她进了书坊里面,与一个年轻道士说话,她没有开口,都是她身边的锦书在说。隔得有些远,也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顾姨娘皱了皱眉,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想起住在华荣客栈的时候,与她同住在二楼的,确实还有一老一少两个道人。这个年轻道士难不成是华荣客栈那个? 尚宛逑接着道:「我正打算跟绿早假装买书悄悄混到里面去,谁知锦王的车队路过,不小心冲撞了。锦王听说我是武威侯府的三小姐,并不曾说什么,只是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追了出来,还好我与绿早跑得快。」 顾姨娘一听这话,脸上不由得起了薄怒:「你怎么就冲撞了锦王?该不会被那个碗精认出来了吧?」 尚宛逑忙道:「应该不会,我戴了帷帽,绿早身上穿的衣裳又是在成衣铺里面买的,我们跑的时候都不曾回头。后来我担心她会赶回侯府查看究竟,就带着绿早先她一步回了侯府。我刚回留霞阁换了衣裳,她就带着锦书过来了,说是给我送香插。应当是买了书和香插就回来了。」 人家都到你院子里面来查验了,你还觉得自己没有引起人家的怀疑?顾姨娘被尚宛逑的愚蠢给气得不行。 看了一眼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副受气包模样的尚宛逑,顾姨娘颇有一种「烂泥糊不上墙」的无力感,最后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最近不要来我厢房。」 尚宛逑先是应了,然后踌躇着问道:「姨娘,不用我去查一查她都买了些什么书吗?」 顾姨娘摆摆手,脸色很不好看:「不必了,你回去吧。」 尚宛逑这才嗯了一声,柔顺的出了门,等尚宛逑一出门,顾姨娘就摔了量布的平尺,低声咒骂:「岳姨娘是个胆小的蠢货,没想到生的女儿也是个胆小的蠢货!」 尚宛逑出了门,隐隐听到屋子里面传来叫骂和摔东西的声音,立马沉了脸。见只有秋儿蹲在台阶上对着手哈气,没有看到绿早,心里更是烦躁。 秋儿听着身后的动静,忙起身回过头行礼,见尚宛逑脸色很不好看,急忙道:「三小姐,绿早姐姐肚子疼得厉害,去茅房了。」 绿早没有守在门外等着,尚宛逑本来是想骂她几句的,谁知听秋儿说她是肚子疼得厉害,到了嘴边的叱责就又憋了回去,胸口闷闷的难受得紧,皱了皱眉,道:「等你绿早姐姐回来了,就说我去看姨娘去了。」 秋儿忙道:「三小姐,岳姨娘不在厢房,一个时辰前二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有些事情要姨娘去帮忙,姨娘便过去了。」 二夫人叫岳姨娘过去能干嘛?不过是那些琐碎而又麻烦的事情,二夫人不想做,就都丢给了岳姨娘。上次府里要给丫鬟婆子小厮家丁们做衣裳,二夫人就找了岳姨娘带人给大家量尺寸,岳姨娘忙了整整三天才忙完,忙完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想到这个,尚宛逑心里又是心疼岳姨娘,又是愤怒,情绪有如翻江倒海,最后咬牙切齿道:「那你就跟绿早说,我先回留霞阁了,让她赶紧回来!」 秋儿忙应了。 尚宛妗和锦书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尚宛妗冷眼打量着忽然冲出来拦路的这女人,十几岁的年纪,细长的眉眼小巧的朱唇,下巴尖尖的,显得脸又白又小,身上穿了件藕色的半旧棉袄,体态显得有些臃肿,却难掩过人姿色。 冲出来之后不等尚宛妗有反应,啪的一声就跪在了尚宛妗面前磕头,两眼流着泪水,嘴里哀求道:「求大小姐为婢子做主!」 锦书看了眼不远处的常青院,隐隐还可以看到院子里面走动的人影,才被尚宛逑跟踪算计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一脸严肃满面冰霜,怒道:「小姐别管这些阿猫阿狗,咱们这边走!」 尚宛妗抿了抿唇,果然抬脚跟着锦书往旁边走,想要绕过这女人。 谁知尚宛妗才刚动脚,那女人就跪在地上挪了几步,生生挡住了尚宛妗和锦书的去路。 这是故意要缠住她们的意思了!锦书怒不可遏,就要动手把她拎到一边去,尚宛妗冷眼看着,就在锦书要推攘那女子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喝止了锦书:「慢着!」 锦书收手不及,那女子被推倒在一边,一双手紧紧的护着肚子。 尚宛妗脸色难看得不行,黑着一张脸问地上的女人:「你叫桂妮?」 那女子本来正呼痛,闻言愣住了,一脸的诧异:「大小姐如何知道婢子叫桂妮?」 尚宛妗脸色更难看了:「你是侯爷房里的丫鬟?」 桂妮楞楞地点头,她明明还不曾跟大小姐打照面,大小姐如何知道她的身份? 锦书看了眼黑着脸的尚宛妗,又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桂妮,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小姐认识她?」 尚宛妗没有回答锦书的问题,她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她脑仁生疼,呼吸有些困难。 惶惶然中,她听到自己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苍穹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寒风阵阵,吹得锦书一个哆嗦,怕是要下雨了,她心里想着。 尚宛妗以为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很大,可落在锦书和桂妮耳里却是极细微的,锦书耳力好,所以把尚宛妗的问题听得清清楚楚,桂妮心中有鬼,所以也把尚宛妗的问题听得清清楚楚。 第四十七章 桂妮自从怀孕之后就很有些畏寒,所以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厚衣裳都套在了身上,饶是如此,寒风中她仍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听到尚宛妗的问话,桂妮满脸惊恐与难以置信,看向尚宛妗的眼神里面隐隐藏着一丝审视。这个事情,她连自己的娘都没有透露过,大小姐才来侯府两天,如何知晓了这个事情? 桂妮哆嗦着问道:「大小姐如何知晓?」 这便是肯定了尚宛妗的问话。锦书眉头一皱,往旁边退了两步,伸长脖子查探四周有没有人经过。 尚宛妗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想着上辈子因为桂妮的事情闹出来的乱子,声音干涩了几分,脑子也立马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上辈子桂妮怀孕的事情是在钟雪盈过门之后才闹出来的,如今距离钟雪盈过门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二十多天的时间足够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件事处理掉了。这么一想,尚宛妗松了口气,脸色也没有之前难看了,又恢复了平素的镇定。 尚宛妗俯视着桂妮,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开口时语气更是淡淡的:「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既然求到了我这里,我就给你做这个主,你先把自己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见老夫人吧!」 「见老夫人?」桂妮吓了一跳,「老夫人若是知道了这个事情,奴婢哪里还有活路!」 尚宛妗袖子里面的双手握成拳,死死的捏着,面上却是神色平静:「我已经决定了给你做主,自然不会把这件事说给老夫人听的。只是你现在继续待在武成院怕是不行了,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一等丫鬟,左右你是老夫人送给父亲的人,正好可以跟老夫人把你讨要过来。」 桂妮已经擦干了眼泪,听尚宛妗这么一说,终于面上一喜,道:「大小姐不管叫婢子做什么,婢子都愿意,只要大小姐肯给婢子做主,婢子就是给大小姐做牛做马都行!」 尚宛妗点了点头,并没有把桂妮的话放在心上,又对锦书点了点头,便抬脚朝常青院的方向走去。桂妮忙站起身来,踉跄一下,然后稳住身子,忙追着尚宛妗跟了上去。 尚老夫人正吩咐人摆饭,听说尚宛妗带着丫鬟来了,脸色一黑,道:「元娘这会子找我怕是有事,暂时先不摆饭了,先放在灶上煨着吧!」 今日的午膳里面有一道什锦虾仁,只有一小碟那么多,虾仁是东南那边来的商人带过来的,贵俏得很,那么一小碟就花了尚老夫人二两银子。 尚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也不多问,直接就应了退下去了。 被打扰了用膳,尚老夫人的心情很不好,黑着一张脸跟身边的越嬷嬷道:「这从小养在彭州,就是不懂事。哪家的长辈像我这般体恤晚辈,晨昏定省,我连早上的请安都给他们免了。不过是两身衣裳,也值得她派丫鬟来了一次,自己又来一次!」 越嬷嬷小心的笑道:「彭州那边地方小,人的心眼自然也就小了,好在大小姐如今来了锦都,她有什么不懂的,以后全靠老夫人这个做祖母的指点呢!」 尚老夫人听了越嬷嬷这话,脸上这才有了丝笑意,嘴里却道:「等钟氏进了门,教导元娘、二娘和三娘的重任就落在了钟氏身上,哪里用得着我来指点!」 「钟氏年轻,哪里比得上老夫人!」越嬷嬷继续奉承,「就是钟氏,说不得还要老夫人帮衬着才不会出丑呢!」 尚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越嬷嬷这才道:「大小姐既然这会子来了,老夫人不妨把鲁婆子刚才说的事情拿来问问大小姐,看大小姐是怎么说。」 说话间尚宛妗已经带着桂妮进了内室,锦书要去给那个叫松夏的小丫头送糖,跟尚宛妗说了一声,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去。 尚老夫人看了尚宛妗一眼,信口道:「我自然会问的。」 请安之后,尚老夫人随意指了一下让尚宛妗落座,然后不等尚宛妗开口,就问道:「你今日出门,都做了些什么?」 尚宛妗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就买了几本书和几个香插,倒是想买些别的,可……还是过一段日子再出去买吧!」 她说得隐晦,可谁都能看得出来,尚家大小姐这是在哭穷呢! 皱了皱眉,尚老夫人有些看不上她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嘴里道:「闺合中的小娘子,无端端的老是出门做甚,也就是咱们这样开明的人家,才不会拘着你们。咱们家给哥儿姐儿们的用度虽然比别人家要多些,可锦都不是彭州,物价要高出许多,买胭脂水粉首饰,也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尚宛妗心里对尚老夫人冠冕堂皇的说这些话的样子厌恶极了,面上却不得不一副受教的神情:「还是老夫人祖母说得对!」 见尚宛妗做小,尚老夫人心里舒坦了几分,这才又开口问道:「听说今日在旧书坊有个年轻的道人纠缠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鲁婆子怕是尚老夫人的人了。尚宛妗心里想。 「当日在华荣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到了锦都又遇上了。那道人名号是叫长邪,多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她说着这话,尚老夫人和越嬷嬷都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打量她的神情,见她这话不似作伪,这才点了点头。 尚宛妗趁机道:「婶娘昨日说我们姐妹每个人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二娘的丫鬟跑了,我担心她房里的事情忙不过来,好在我身边的一等丫鬟锦绣跟二娘房里走得很近,便把锦绣给了二娘使唤。祖母,如今我身边又缺一个一等丫鬟了。」 这话一出来,越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心里想着,那锦绣怕早是二小姐的人了,大小姐这么做,倒是有几分侯府嫡小姐的风范,又显得自己大度,又肃清了身边的眼线。 尚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个,神色有些复杂,嗯了一声,道:「你们姐妹和睦友爱,自然是极好的。等你婶娘忙完了,自然会带着丫鬟去给你们挑。倒不必着急。」 尚宛妗抿了抿嘴,指着桂妮,故意憨笑道:「刚刚在外面遇到这位姐姐,祖母,我可以选她做我的一等丫鬟么?她生得真好看!」 尚老夫人闻言,一把拍开尚宛妗的手皱眉道:「你这像什么话?府里看到一个生得好看的丫鬟就来跟我讨,你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做事怎么不过脑子?」 尚宛妗有些委屈:「祖母,我是看见桂妮姐姐在园子里闲逛,一问才知道她平日里事情少得很,这才起了讨要她的心思。以前在彭州的时候,顾姨娘说我想要什么,跟她说,只要她有,都可以给我,所以我以为在锦都也是这样。这才来跟祖母要人的。」 尚老夫人这才看清尚宛妗要讨要的丫鬟是谁,又听了尚宛妗这番话,一口气噎在喉头,心塞不已。难怪元娘说她好看,这不是她送去伺候自己的大儿子的女人么! 正要训斥尚宛妗一番,越嬷嬷忽然开口道:「一等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们的,小姐们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不能从外面买,伺候不好小姐倒在其次,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第四十八章 尚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这事儿过两日再说。元娘你先回去,做衣裳的裁缝来了,我让人通知你了你再过来。桂妮留下来。」 尚宛妗也不纠缠,对着尚老夫人望过来的目光,绞了绞手指,当着尚老夫人的面给桂妮挤了挤眼睛,这才告退。 出了门之后,就见锦书站在回廊那里跟一个手里紧紧的捏着包松子糖的小丫鬟说话。见尚宛妗出来,锦书忙笑笑跟松夏道别,然后大步朝着尚宛妗这边走了过来。 尚宛妗淡声道:「怪冷的,看天色又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锦书应了,理了理尚宛妗披风的风帽,把人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等尚宛妗出去了之后,尚老夫人先吩咐了越嬷嬷摆饭,然后才问桂妮:「你跟了侯爷两个多月了,侯爷可曾近了你身子?」 桂妮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沉默了一瞬,才道:「回老夫人的话,不曾。」 对于这个答案,尚老夫人有些不信:「一次都没有?」 桂妮垂下了头,声音轻如芥蚊:「一次也没有。」 她自己是想去大小姐身边的。如今大小姐肯给她做主,她才有这一线生机,才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 于是桂妮心下琢磨了一番,猛的抬起头来:「倒是萱筲,听说侯爷已经答应她,等新夫人过了门,就抬她做姨娘。」 尚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欢喜,扭头跟越嬷嬷对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问桂妮:「刚刚元娘要跟我讨要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实情?」 桂妮自然不会否认。尚老夫人便嗯了一声,看了眼端了膳食鱼贯而入的丫鬟婆子们,不置可否道:「这事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跟萱筲说一声,得空了过来见我。」 桂妮忙答应了,然后磕头告退。 等出了常青院,她心里是极想就这么去漱春院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最后到底是脚下一拐,回了武成院。 尚老夫人用膳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伺候,午膳摆好后,其他人都先退下了,只留了一个越嬷嬷在旁。 越嬷嬷看着满桌的膳食咽了咽口水,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尚老夫人盛那热乎乎的乳鸽汤,一边对尚老夫人道:「既然萱筲在武成院已经站稳了脚跟,桂妮要不要继续留在武成院,就没多大的必要了。老夫人打算如何?」 尚老夫人先吃了一个虾仁,唇齿生香,微微眯了眯眼睛,才道:「桂妮比萱筲还要美艳几分,没想到没有招侯爷到喜欢,倒招了小姑娘的喜欢。她既然来找我讨要,在彭州时顾姨娘都能顺着她,如今到了锦都,我这个做祖母的又怎么能让一个姨娘给比下去了!」 「老夫人这是要把萱筲给大小姐?」虽然早预料到了这个,越嬷嬷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来。 「嗯。」尚老夫人喝了口汤,一口热汤下肚,四肢百骸都舒服了起来,便不肯说话了,一心一意的吃了起来。 对于尚宛妗今日的举动,锦书是一点也看不明白,后来又见尚宛妗一个人出来,留下了桂妮,心里便猜测着尚老夫人是没有答应把桂妮给尚宛妗。心里又是狐疑又是担忧又是着急。 等回了漱春院进了闺房,锦书憋了一路的话,这才问出来:「小姐是如何知道那丫鬟是桂妮,又有了身孕?」 尚宛妗为什么知道那女人是桂妮?又如何知道她有了身孕? 上辈子,新夫人钟雪盈过门的第二天,给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敬了茶,祭拜完祠堂祖先之后,钟雪盈把武成院的所有下人们叫到一起问话,想先把武成院的事情接到自己手里管起来。 谁知才说没几句,一个长得美艳的丫鬟说晕就晕了过去。钟雪盈为了展现自己宽厚待人的一面,特地请了大夫来给那个叫桂妮的美艳丫鬟诊脉。谁知这一诊就诊出了喜脉。 桂妮是武成院的丫鬟,钟雪盈刚过门,就查出她有了身孕,简直是明晃晃的在打她的脸!钟雪盈就是泥人的性子,也忍不了这事。揪着桂妮就去了常青院,找尚老夫人要说法。 钟雪盈因为愤怒,当时一心只想把这事情闹大,好让大家知晓知晓尚知章是个什么样的人。谁知后来查来查去,桂妮肚子里的种竟然不是尚知章的,而是尚奚舟的。这时候再想瞒下来,已经晚了。纵然桂妮被赐了一碗堕胎药打发到武威侯府的庄子里面去了,尚奚舟在锦都的名声,已经毁了。 那之后尚奚舟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性子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就是后来说亲,也深受这件事的影响。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时,尚宛妗正被禁足,这些都是后来从几个嘴碎的下人口中听来的。女人跪在尚宛妗面前求她做主时,她见她生得好看,便随口一猜,没想到这女人竟真的是桂妮! 若是这辈子尚奚舟也背上淫及长辈房中丫鬟的名声,他还有什么底气去建功立业?尚宛妗心下发了狠誓,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再发生一次。 这些自然是不能与锦书说的,尚宛妗随口编道:「昨日我们到侯府时,她跟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偷看我们,被我发现了,我听另外一个丫鬟叫她桂妮。又见她面色不是很好,行动间处处护着自己的小腹,便猜测她是有了身孕。」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尚宛妗一脸讥诮。 对于尚宛妗的解释,锦书丝毫没有怀疑,眉头皱得死紧:「她尚未出嫁,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然后想起桂妮是武成院的丫鬟,瞪大了眼睛。 桂妮是武成院的丫鬟,难不成她怀的是侯爷的孩子?小姐虽然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却也是管不到侯爷的房里去的,桂妮为什么要来求小姐做主? 这么一想,锦书有些急了:「小姐不该答应她的!这种事情,咱们躲尚且躲不及,小姐何苦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尚宛妗抿了抿嘴,淡淡道:「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温和而坚定,就像是一股清风拂过,锦书激动的情绪奇迹般地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只剩一丝涟漪。 尚宛妗重复了一遍,似在安慰她:「我有分寸的。」 于是连那一丝涟漪也不剩了。 这时,澍音和澍玉提了食盒,说说笑笑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见了尚宛妗,才止住了话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午膳来了。」 漱春院里面还没有小厨房,所以早膳午膳都需得去大厨房那边取。 澍玉道:「……是一个炒地瓜,一个白菜肉丝,一个老鸭干笋,还有一个四喜丸子汤。这一路过来有些远,饭菜怕是稍稍有些凉了,不如生了暖炉,在暖炉旁边煨边吃。」 尚宛妗对澍音和澍玉没有什么好感,板着一张脸应了。 用完午膳之后,尚宛妗起身在房间里慢慢的走着消食,锦书指挥澍音和澍玉将碗筷收拾了下去,一切都有条不紊。 尚宛妗对锦书道:「你们也下去吃饭,我自己在屋子里走一会儿。」 锦书有些犹豫:「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左右婢子不算饿,不如等一等,让澍香或者澍荷来换婢子。」 第四十九章 正说着,有人敲门,来人却是背着一个小包袱的桂妮,脸上带着欢喜。跟在开门的澍音身后进了屋子,三步两步上前给尚宛妗磕头。 「……常青院那边来人,说是老夫人指了婢子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本来要早点过来的,可奴婢的娘舍不得奴婢,拉着奴婢说了会儿话,所以才来晚了。」 尚宛妗问道:「你娘是谁?」 桂妮抿着嘴儿道:「奴婢的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大家都叫她李安家的,专门替老夫人管一年四季的衣裳。」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明白了过来,桂妮的娘是哪里来的说不准,她爹却一定是从尚老夫人的娘家李家跟过来的。桂妮是家生子呢! 尚宛妗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借着打哈欠,用锦帕捂嘴,掩住了一脸嘲讽。上辈子桂妮被灌药赶去庄子,可没有什么李安家的张安家的站出来给她求情! 桂妮还跪在地上,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她微微挪了挪膝盖,表示自己的身子不适。 尚宛妗看不得她这样,先抬头吩咐锦书:「桂妮以后就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了,她在这里陪着我,你领着澍音和澍玉先下去用饭吧。天气冷,你好歹把饭菜再热一热才吃,别给厨房省柴。」然后才对桂妮道,「起来说话。」 锦书猜着自己小姐跟桂妮有话要说,又不能让澍音和澍玉看出端倪,便主动端了两个碗碟,招呼澍音和澍玉跟自己走。 屋子里是暖烘烘的,出了房门,锦书等人就被冷风激得脖子一缩。 澍玉压着声音问锦书:「锦书姐姐,那个人是谁啊?听她与小姐说的话,这以后是要跟在咱们小姐身边了?难不成是去做三等丫鬟?」 尚宛妗和锦书这两日事情比较多,还没来得及顾上澍玉和澍音这边,因此她们还是二等丫鬟,并不知晓尚宛妗的打算。 在澍玉和澍音看来,尚宛妗是不可能让老夫人指派来的人做一等丫鬟的,一等丫鬟,少不得还要从她们四个二等里面提拔,她可是听说了,按照武威侯府的规矩,一个小姐身边只能跟两个二等丫鬟。 所以这两日,澍玉格外的在尚宛妗面前表现。 锦书看了澍玉和澍音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主子的事情,主子不说,我门做下人的如何好揣测她们的意思?你想知道,自己问小姐去便是。」 「她既然跟了小姐,左右会让我们知道的,何必再去问。」澍玉讪笑,「我只是没想到小姐竟然连锦书姐姐也瞒着。」 锦书随口嗯了一声,便不肯说话了,快步朝院子外走去。 等人都出去了,尚宛妗起身,开了窗户,站在窗户边跟桂妮说话。 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尚宛妗只觉得自己哈出来的热气都被镀了冰,心里很有些不快,神情便冷厉了几分,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桂妮站在尚宛妗身后,压低了声音:「奴婢是侯爷房里的丫鬟,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是……还能是谁的?」 尚宛妗一听就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又问了一遍:「你说实话,孩子到底是谁的?」 桂妮咬了咬嘴唇,坚持道:「是侯爷的。」 尚宛妗脸上挂起一抹讥诮的神情,冷冷的小声喝道:「你是父亲的丫鬟,肚子里怀的是父亲的孩子,却来找我做主?你可听说过有哪个做子女的管道自己父亲的房里去了?桂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桂妮猛的往地上一跪,磕头道:「孩子是侯爷的,奴婢并不想剩下这个孩子,可若是自己买堕胎药流了这孩子,少不得被人发现,到时候只怕是死路一条,所以求大小姐做主,给一条活路!」 尚宛妗心里一阵疲惫,她知道桂妮不会跟自己说实话,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咬死了孩子是侯爷的,当下就冷笑道:「既然孩子是侯爷的,我就做主让你好好养胎,先不要声张,等新夫人进了门再告诉父亲,抬了你做姨娘,可好?」 说完回过头来,一脸嘲讽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武威侯府男丁单薄,你若是一举得男,日后少不得穿金戴银,就是老了,也有侯府给你养老送终。」 桂妮跪在地上一呆,大小姐的反应怎么跟她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尚宛妗伸手就要关窗,一副不欲与桂妮多纠缠的样子。 桂妮心头一慌,忙跪行几步,上前拉住了尚宛妗的裙摆,神色多了几分凄惶,语带绝望,道:「大小姐且慢,是奴婢不好,奴婢说还不行么,这孩子,不是侯爷的,是……是……是大少爷的!」 话音一落,桂妮就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她如何敢告诉侯爷这个孩子的存在,尚宛妗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侯爷都没有近过她身,如何会与她有了这个种! 尚宛妗的右手指甲抠着窗户的窗棂,使的力气大了,手腕上青筋毕露,脑子里只回旋着一个声音,说着「果然如此」四个字。 还好她先遇到了桂妮,不然这辈子的哥哥又会被这桩丑闻给毁了! 虽然心里面已经认可了桂妮说的是真话,尚宛妗低着头站在那里想了想,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再诈一诈她的念头,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哥哥是什么身份,哥哥房里的琴冉和棋吟,生得并不比你差,他虽然是在边关长大,却是有先生教导的,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染指自己父亲房里的丫鬟!」 尚宛妗似是在说给桂妮听,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还藏着掖着,就别怪我不肯拉你一把了!」 桂妮实在是走投无路的,尚宛妗不信她,她脑子里已经是乱哄哄的了,没想到尚宛妗最后这一诈,真的触及了她心里最后的防线。 桂妮语带哭腔:「是奴婢做了错事,求大小姐做主,孩子留不留,奴婢也不多想了,只求大小姐能让奴婢能在武威侯府留下来!」 桂妮再看向尚宛妗,哪里还有之前的审视和算计,只剩下情真意切的祈求:「大小姐,婢子真的知道错了,婢子的爹娘都在侯府,也没有多的亲人了,若是被赶出了侯府,只怕就是死路一条了!」 桂妮哭得伤心,尚宛妗脑子里却像炸开了烟花一样,是真的欢喜……原来,这件事不是哥哥做下的! 她本来想着,桂妮怀的是哥哥的孩子,哥哥若是知道了,她就想法子把桂妮送得远远的,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下这个孩子,哥哥若是不知道,她就一碗落子汤下去,斩草除根! 原来,竟不是哥哥的孩子! 欢喜过后,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愤怒! 桂妮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她如何敢构陷武威侯的嫡长子! 尚宛妗阴沉着一张脸,问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是婢子自己,想着大小姐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又心软,所以想求大小姐的恩典。」桂妮心存侥幸,还不肯说实话。 尚宛妗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木质的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敲打在桂妮的心上一样。 第五十章 「你告诉了我孩子并非是侯爷和哥哥的,我以为你是诚心想要求我庇护。竟是我看错你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把这事情捅到老夫人和侯爷面前,到时候是生是死,也不与我相干了。」 桂妮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心里想着,尚宛妗纵然是侯府的嫡长小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自己先前攀扯上侯爷和大少爷足够让她乱了心绪才是。 没想到到最后,乱了的反而是她自己,把握谈话节奏的一直都是尚宛妗。 饶是如此,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紧咬着嘴唇不肯说出尚宛妗想听的话来。 尚宛妗盛怒之下,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看了满脸算计的桂妮一眼:「你又想让我帮你,又不肯得罪别人,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是老夫人还是两个姨娘?亦或者是二夫人?你不说,我可就一个一个的去问了。」 桂妮这才知道自己那些小心眼在尚宛妗这里是一个也行不通的,到底还是咬咬牙,承认了:「老夫人一心盼着奴婢能拴住侯爷的心,侯爷没有碰奴婢,奴婢就有了身孕,这事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只怕奴婢一家都没有了活路,二夫人又唯老夫人马首是瞻,岳姨娘懦弱,奴婢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在昨日夜里寻上了顾姨娘。」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尚宛妗呼吸变得有几分急促:「是顾姨娘教你把事情推到大少爷头上的?」 索性已经攀扯出了顾姨娘,桂妮也不藏着掖着了,听尚宛妗问,忙道:「奴婢是不敢攀诬大少爷的,可顾姨娘说了,奴婢如果不照她说的做,就要把这件事宣扬开来,让奴婢不得好死。奴婢不想死……就是来寻大小姐这件事,也是顾姨娘交代奴婢的。」 「顾姨娘是想让大少爷和大小姐离了心。」 尚宛妗倒是佩服顾姨娘了,昨晚在松鹤堂才落了下风,这么快就找着法子报仇雪恨了! 不知道顾姨娘的阴谋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她的打算,尚宛妗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只是,哥哥若是没有近桂妮的身子,顾姨娘和桂妮如何能把这件事赖在哥哥身上? 这么一想,尚宛妗也就问了。 桂妮这下不敢看尚宛妗的脸色了,低着头道:「今日上午,婢子悄悄以岳姨娘的名义,去给大少爷送吃食,把大少爷的随身香囊给顺了回来,大少爷怕惹出闲话,必然去武成院取……那香囊里面被顾姨娘加了催情的药物……」 桂妮悄悄抬头看了眼尚宛妗,正对上尚宛妗古井无波的眼神,忙低下头来,猜不透尚宛妗的心思,桂妮只好继续道:「大少爷有午睡的习惯,那药也不知道是怎么配的,姨娘吩咐婢子只管午后去寻大少爷便是。」 纵然如此,一对肚子里孩子的月份,不久露馅了么? 不等尚宛妗发问,桂妮忙继续道:「刚刚来漱春院之前,顾姨娘找了婢子说话,给了婢子一碗汤药,说是这样就不用担心胎儿的月份了。」 「……婢子从未听说过有能改变胎儿月份的汤药,在顾姨娘面前又不能不喝,心里实在害怕,所以求求大小姐,好歹救婢子一条性命,只要能活着,让婢子做什么都行……」 尚宛妗面无表情的盯着桂妮有些发抖的身子看,心里想着,她大概是真的怕了。 若不是被这一碗功效奇怪的汤药吓到了,她也不会起求尚宛妗援手的心思。 至于这改变胎儿月份的汤药,尚宛妗倒不觉得稀奇。上辈子陆展沉最初得后宫娘娘的青眼,便是依靠这一贴改变胎儿月份的汤药。 当时齐宣帝后宫的迎妃和自己宫的宫女都有了身孕,迎妃怀孕的日子,居然比那宫女的要晚上一个月。齐宣帝封了宫女为昭仪,却把人安置在了迎妃宫殿的副殿。昭仪担心迎妃知道胎儿的真实月份了会害她,就求了陆展沉。 陆展沉那时自命不凡,却被上司打压,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显露自己本事的机会,自然不肯错过。就给昭仪配了这改变孩子月份的汤药。昭仪喝了这汤药之后,太医诊脉,诊出来果然比真实时间要晚两个月。 最后孩子足月生产,是个男婴,昭仪对外说是早产,只是到底因为汤药的缘故,孩子孱弱得不行,昭仪也亏了身子,成了病美人。好歹保住了母子的命,昭仪对陆展沉感激得不行。一个月后迎妃生产,生出的是个公主,那孱弱的男婴成了齐宣帝唯一的子嗣,被大家私下里称为「病太子」。 陆展沉因为昭仪的力捧,开始出入后宫,名声远扬。 齐宣帝驾崩那年,病太子只有三岁,见不得风,受不得热,吃不得硬食,喝不得凉水,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齐宣帝没有办法,病入膏肓之时,只好心有不甘的立下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二王爷肃王的长子,史称齐允帝。 众人都说齐宣帝这是自己没有可以挑大梁的子嗣,所以心存怨恨,此举是要毁了大齐朝!只因这齐允帝是个举国闻名的断袖! 只是先帝遗诏不可不尊,齐允帝到底是登基称帝。为了安抚天下百姓,齐允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封了在京为质的凌王世子韩怀瑾为皇太弟。 顾姨娘手里有这秘药的配方,这让尚宛妗有些吃惊。 桂妮这一交代,尚宛妗才算是彻底明白了顾姨娘的谋划。敲着窗棂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桂妮低着头,压低了声音,回答得飞快:「是二老爷的。」 尚宛妗额角青筋毕露,还有完没完了?这一番攀扯,武威侯府的男主子们,竟然只剩下尚老爷子还置身事外了! 桂妮说孩子是二老爷的,尚宛妗这会子是一点不信,尚宛妗猜测着桂妮肚子里这孩子,充其量是哪位管事,或者是管事的儿子的。 当下就冷笑道:「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还是你觉得我太好糊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 桂妮见自己说了实话,尚宛妗还不肯信自己,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后悔,忙道:「大小姐,奴婢这次说的是真的……那日二老爷与侯爷在听竹轩喝酒,不知怎么的就喝多了,侯爷吩咐奴婢扶二老爷回昭明院,二老爷错以为婢子是他房里的人,就……」 尚宛妗皱着眉打量桂妮,依然不是很信。 桂妮欲哭无泪,拼命回想能够佐证自己话的证据:「……本来是要扶二老爷回卧房,在门口遇到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雪梨,雪梨说二夫人正在里面跟几个管事妈妈说事情,二老爷便让我扶他去了书房的小榻,然后就……二老爷他会功夫,婢子挣扎不得,又怕被人撞破了此事……所以趁着二老爷睡着了,偷偷的跑了……」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了。二老爷尚知英好歹是军器监总监事,虽然比不得侯爷,可若是因此做了二老爷的妾室,从此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因此尚知英是认错了人,桂妮却是半推半就。完事后她本想等尚知英醒来求个恩典,谁知这当口却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是二夫人秦氏来了,忙收拾好了自己,慌慌张张的跑了。 第五十一章 之后桂妮也曾凑到尚知英面前三言两语的试探,谁知尚知英面对她一脸正直,丝毫不记得曾与她有过鱼水之欢。她这才绝望的发现,二老爷当时是真的认错了人…… 尚宛妗这才信了桂妮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桂妮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又豁不出去自己,结果把自己生生逼到了今天这个困境。 她是尚知章房里的丫鬟,就算让二夫人看到她和二老爷躺在一处,还能杀了她不曾?桂妮虽然没有明言,尚宛妗好歹多活过一辈子,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 尚宛妗又扭头看向窗外,一个穿着藕荷色袄裙的丫鬟匆匆敲了二娘尚宛仪的房门,没一会儿,锦绣开门出来,两人就站在檐下说话。 锦绣缩着脖子问道:「怎么就你来了?」 那丫鬟道:「小姐说,若是看到她们俩亲近,那位怕是连我们小姐都防上了……说是让二小姐放心,等抄好了,晚些时候再由婢子送过来,她就不必过来了。」 锦绣点了点头:「那我进去跟我们小姐说。」 说完这话,她下意识的转头四周打量了一番,打量到隔壁房间的窗前,正与倚着窗户向外张望的尚宛妗的视线对上,不由得脸色一白,对着尚宛妗这边福了福。 她对面站着那丫鬟顺着锦绣的目光看过来,也吓得脸色惨白,对着尚宛妗福了福,干笑道:「大小姐吹风呢?天儿冷,可得注意一些才是。婢子听说锦绣姐姐很会打络子,所以来跟锦绣姐姐讨个样子,好回去照着打。」 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锦绣脸色难看的附和:「正是呢!」然后对那丫鬟道,「弗留,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然后果然折身进屋,没一会儿拿了个五蝠的络子出来,交到了弗留手上。弗留告辞之后匆匆离去。锦绣也低着头迅速回身进屋,然后关上了房门。 尚宛妗恍然大悟,难怪尚宛逑会跟踪她,原来她已经投靠了顾姨娘和尚宛仪!只是,尚宛仪是庶女,她也是庶女,怎么就这么快对顾姨娘和尚宛仪投诚了?尚宛逑投了诚,是不是岳姨娘也投了诚? 尚宛妗略一琢磨,就放下了这件事,然后转身定定的看着桂妮,正色问道:「你要我救你,是想要我怎么救你?」 桂妮这下不敢攀扯别的,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如今连奴婢自己都不能证明肚子里的孩子是二老爷的,二老爷又是小姐的长辈,奴婢自然不敢指望小姐帮助奴婢生下这个孩子。」 尚宛妗看了桂妮一眼,心里想着,这桂妮虽然急功近利了一些,却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桂妮继续道:「能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奴婢一点也不在意,奴婢只求小姐保住奴婢一条贱命,只要让奴婢能活着,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尚宛妗却没有立马回答,轻笑一声,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如今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再把尚奚舟牵扯进来了,置身事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桂妮有些慌,却还是强自镇定跟尚宛妗开条件:「老夫人如今让奴婢跟在了大小姐身边,无非是想要奴婢做这个眼线,没有了奴婢,自然还有别的人来,以奴婢微弱的见识琢磨,大小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留一个自己人充当这个’眼线’。」 她这话说得算是诚意十足,尚宛妗立马就有了几分动心。再回头看了尚宛仪房门前的青石台阶,想着刚刚锦绣和弗留站在那里说的那些话,终于下定了决心。 「起来吧,你也知道我这里是缺一个一等丫鬟的位置的,你想要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保证听我的话,我不留对我有所隐瞒的丫鬟。」尚宛妗道。 桂妮立马从善如流的指天发誓,发完誓了才道:「婢子也知道自己说话十句里面只能信一句,跟了大小姐,婢子说十句话,便只有对大小姐说的那一句是可信的了。」 尚宛妗看着桂妮,似在判断她的话的真实性:「你这么一说,我姑且这么一信,一切还等时间来证明。」 又道:「顾姨娘刚到武威侯府就想拿哥哥作筏子,未免欺人太甚!你总要帮着我让她自食苦果才是。」 桂妮不知道尚宛妗打的什么主意,心里还想着尚宛妗那句「等时间来证明」,嘴边的话脱口而出:「但凭小姐吩咐。」 尚宛妗对于桂妮态度的转变,很有几分满意,吩咐道:「这段日子,你在顾姨娘面前不要露馅,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现在这时辰是不是到了你去哥哥院子里的时候么,我这里有块玉佩要送给哥哥,你就替我送过去。然后再让哥哥给我画一幅西北的山水画,就说我很想要看看哥哥长大的地方,等他画好了,你再回来。」 桂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提醒道:「那香囊里面的药……」 尚宛妗看了眼桂妮腰间的香囊,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把香囊取了下来,放到鼻子下轻嗅几下,然后打开香囊,从里面捏出两颗草果模样的东西,才道:「去吧,没事了。」 桂妮看向尚宛妗的眼神立马就带了几分佩服,二话不说就应了,然后告辞出门。 大小姐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有本事,此时的桂妮万分庆幸自己改变主意,向大小姐投了诚。 桂妮匆匆出了漱春院,正撞上澍音和澍玉二人,桂妮不欲与人纠缠,所以抬起头来朝她们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往前走。 澍玉和澍音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本来就较南方小巧玲珑的女子要生得高大一些,十五六岁的年纪同十八岁的桂妮站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年龄调了个个儿。 澍玉伸手就拦住了桂妮,下巴微抬,样子有些骄傲,问道:「你以后是跟了我们小姐?」 「是。」桂妮心里惦记着尚宛妗交代的事情,回答了澍玉的问题,忙道,「小姐交代我办事,等晚间空闲了,我请妹妹们喝酒吃肉!」 丫鬟们素来是不以年龄论姐姐妹妹的,澍玉和澍音听到桂妮叫她们妹妹,不由得脸色一变,却没有想到桂妮会是一等丫鬟,以为桂妮是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所以弄错了称呼。 于是站在澍玉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澍音脆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澍玉都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从彭州跟过来的。以后大家同在小姐身边做事,你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跟我们说,小姐身边的老人,一点小事的主还是能做的。」 这是来她面前显摆自己有多威风了?桂妮微微有些讶异。只是自己刚刚到大小姐手下做事,澍玉澍音两个二等丫鬟明显是抱团的,她倒不好把人一起得罪了。 因此桂妮收敛了脸上古怪的神色,抿着嘴儿笑着点了点头。 澍玉看了眼桂妮手里的锦袋,随口问道:「你拿的是什么?看着倒像是我们小姐的针线。」 桂妮心里想着,得让大家都知道她去了鹤鸣院才是。于是把那锦袋的口子微微拉开,凑到澍玉和澍音面前给她们看了一眼,笑道:「大小姐想起来有这么一块玉佩,中心正是雕竹子的,觉得很是适合大少爷这个年纪的男子,便让我给大少爷送过去。」 第五十二章 才刚到小姐跟前当差,就接了这么轻松又露脸的活儿,澍玉和澍音颇有些嫉恨,看向桂妮的眼神就带了丝恶意。 澍玉反应快,当下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就有了主意,伸手就要去拿桂妮手里的玉佩,嘴里道:「你才刚到大小姐手下做事,什么都还不熟悉的吧?自己的房间也还没有收拾好吧?你先去忙着,左右我这会子无事,这玉佩,我替你送好了。」 桂妮把手一缩,躲过澍玉伸来的手,后退了两步,笑眯眯道:「小姐身边这会子没有人呢,两位妹妹赶紧去小姐跟前伺候才是正经事。」 说完不等澍玉和澍音反应,拔脚便走了。她生得娇小,又穿得有些臃肿,走起路来竟然不慢,等澍玉和澍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出七八丈开外了。 澍玉脸色一冷,低声骂道:「真是贱人,长了张狐媚子的脸,这么着急赶着去大少爷的院子,还不知道想做什么呢!真不懂小姐为什么把这种人留在身边。」 澍音却是知道澍玉想要做姨娘的朦胧心思的,整个武威侯府,尚奚舟年轻力壮,长得又丰神俊朗,自然是做他的姨娘最好了。 澍音和澍玉的关系好,便捡了澍玉喜欢听的话来说:「大少爷可不是那种只看脸的肤浅的人,那鹤鸣院不是有琴冉和棋吟两位姐姐么,那两个姐姐说是长得国色天香也不为过了,不也照样没有收了她们。」 澍玉抿起的唇微微往上翘,心里欢喜又甜蜜,她听着澍音道:「大少爷说不得不喜欢南方女子,喜欢北方女子呢!要说我们这些北方来的丫鬟,又有哪一个有澍玉你好看!」 两人一个说得用心,一个听得开心,却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随便混说的,于是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四周。那模样,怎么看都有些猥琐。 等到了尚宛妗的卧房门口,才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打开棉布面子,走了进去。 尚宛妗正对着一本书打瞌睡,见她们进来了,二话不说就吩咐:「给我铺一下软榻,头上的簪钗取下来,我要躺一会儿。」 澍玉和澍音见她困得厉害的样子,不敢磨蹭,忙手脚麻利的上去伺候。 歪在软榻上,迷迷糊糊间,尚宛妗叮嘱了一句:「以后桂妮就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你们要听她吩咐才是……」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澍玉和澍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桂妮做了一等丫鬟?澍玉还以为自己伺候大小姐时再用心一点,说不定大小姐一高兴就提拔她来做这个一等丫鬟了呢! 因为有这个念头,午膳才吃小半碗饭,澍玉就赶在锦书前面,拉了澍音赶来尚宛妗面前服侍。谁知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澍玉心里又是不甘,又是愤恨,她觉得大小姐这是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不由得就嘟嚷了一句:「瞎了眼……」 话还没说完,就被澍音捂住了嘴巴。澍音脸色惨白的把人拖到一边,指了指闭着眼睛的尚宛妗,脸色惨白:「你不要命了?」 澍玉咬了咬牙,到底没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尚宛妗这些时日确实是没有休息好,之前撞伤头,又喝了下了毒点药,虽然不多,到底是有些亏了身子了。所以一歪在软榻上,整个人立马就沉睡了去。并不知道澍玉和澍音的小动作。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时辰,迷迷糊糊中听到锦书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尚宛妗眼珠子在眼皮地下动了动,没有醒来,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感到有人站在她软榻前,于是又动了动眼珠子,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 正着急着,就感觉到眼皮上和太阳穴的位置一凉,整个人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 锦书端了盏凉茶站在她面前,笑道:「小姐这是魇着了呢,醒过来了就好了。」 尚宛妗挣扎着坐起身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锦书答道,然后把手里的茶盏放在一边,打算伺候尚宛妗起身,「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做衣裳的裁缝已经到了,叫小姐赶紧过去选花样子以及量尺寸。」 尚宛妗不肯伸手去套锦书递过来的棉衣,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来,整个人有几分慵懒:「不过是两身衣裳罢了,真不想过去,与其到常青院看她那副嘴脸,我还不如再在这个软榻上多睡一两个时辰。」 「小姐不要任性。」锦书看尚宛妗这样,忍不住失笑,「这会子睡饱了,晚上可怎么办?婢子可不陪小姐打饥荒。这衣裳刚刚在黄泥暖炉旁边烤得热乎乎的,小姐再磨蹭,可要冷了。」 尚宛妗脸一红,她重生一世,算起来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别的女人这个年纪都儿女成群了,她却还要自己的丫鬟哄着穿衣裳! 锦书见尚宛妗不说话了,就凑上去给尚宛妗套衣裳,倒也配合,让伸手就伸手。锦书忍不住闷笑起来。 尚宛妗知道这会子问她问不出好话来,便撇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一边伺候尚宛妗起身,锦书一边跟她说闲话:「澍玉和澍音两个找我抱怨呢,说一个从来没有伺候过小姐的丫鬟坐了一等丫鬟的位置,谁知道能不能伺候好小姐……让我三言两语给骂了回去了。」 尚宛妗笑着点了点头:「找个机会,让她们把二等丫鬟的对牌换成三等丫鬟的吧,衣裳的款式也要改一下,改成跟檀缇和檀萦的一样……名字也改了吧,改成檀玉和檀音。」 尚宛妗实在不想看到尚老夫人,因此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出门。 到了常青院,二夫人、四娘和五娘都在尚老夫人房里,屋子里说说笑笑可热闹。 这次请来的裁缝是女裁缝,便没有那么多需要避讳的了。尚宛宛抬头看到尚宛妗进来,欢喜道:「大姐姐来了!」 尚宛妗上前给尚老夫人和二夫人请安行礼完毕,才笑着对尚宛宛点了点头。 尚宛宛上前来拉着尚宛妗的手,摇了摇她的手臂,笑道:「大姐姐,这些衣裳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呢,先不量尺寸,先过来挑一挑样式。」 尚宛妗顺着尚宛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圆桌上摆了一堆衣裳,各种颜色的都有,料子看起来虽不是极好的,却也不错了。 尚老夫人威严的点了点头,施恩一般对尚宛妗开口:「去看看吧!」 话音才落,尚宛妗已经被尚宛宛拖到了桌子边。尚宛宛欢欢喜喜的把衣裙往尚宛妗身上比划,嘴里又是点评又是比较,叽叽喳喳的,让整个屋子多了一股生气。 尚宛妗也不恼,由着尚宛宛往自己身上比划。 秦婉站在一旁抿着嘴儿笑:「这是给妗姐姐做衣裳呢,宛姐姐倒比给自己挑衣裳还要兴奋许多。」 二夫人也在一旁笑道:「四娘你别闹,让你大姐姐好好选。你们小娘子各自的喜好不同,你别给你大姐姐添乱。」 第五十三章 「谁说我是添乱,连郭夫人都夸我有眼力呢!我肯定能给大姐姐挑一件最好看的衣裳。」尚宛宛撅了撅嘴,有些不服气,然后把一件棉袍往尚宛妗身上比划,眼睛一亮,道,「这个样式的棉袍,做成宝绿色的,下面配一个杏黄色的马面裙,然后外面加一件淡青色的罩衣,大姐姐穿着肯定好看!」 二夫人在一旁哭笑不得:「你大姐姐未必喜欢这个样式呢!」然后转头对尚宛妗道,「你四妹妹不懂事,你别听她的。」 尚宛妗抿着嘴笑了笑:「婶娘多虑了,我倒觉得四妹妹眼光好得很!」然后对四娘道,「你要是不嫌麻烦,就帮我把另外一身也选好吧!」 尚宛宛得到了认同,整个人高兴得不行,立马欢天喜地的拿着衣裳继续往尚宛妗身上比划。尚老夫人在一旁却是气得一噎。 她说的做两身衣裳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给尚宛妗做两身。按理说,小娘子矜持,一般都会在选好一套之后不肯继续挑选的,元娘怎么就真的打算挑第二套衣裳了呢? 尚老夫人一阵肉疼,又不好出尔反尔说只做一身衣裳,于是在一旁拐弯抹角道:「咱们府里的小娘子最是勤俭持家,就拿四娘来说,年前大家做新衣裳,她就只肯要一身衣裳。」 二夫人在一旁笑道:「四娘还小,懂什么勤俭持家,全凭老夫人悉心教导。」 尚宛宛没有听出尚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笑道:「逢年过节就做衣裳,我又是长个子的年纪,做那么多衣裳做什么?都穿不完呢!」 尚老夫人便顺着尚宛宛的话,抬头盯着尚宛妗的脸,意味深长的问道:「四娘的衣裳都穿不完,元娘的衣裳也有很多吧?」 尚宛妗哪里看不出尚老夫人的心思,她倒是不在意这么一两身衣裳,可若是这两身衣裳能给尚老夫人添堵,她说什么也非要不可了。于是装傻笑道:「彭州哪里比得上锦都繁华,谁家也不敢逢年过节就做新衣裳的,那得花多少银子啊!我衣裳少,若不是祖母帮我做这两身衣裳,只怕今年过年都没有合适的衣裳穿呢!」 得,都哭穷到这个份上了,她这个做祖母的,当着外人的面再出尔反尔,传出去就不好听了。于是咬牙切齿的闭紧了嘴巴,不肯说话了。 一旁等着给尚宛妗量尺寸的裁缝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这武威侯府气派得很,武威侯又才得了宫里的赏赐,不过是给嫡长小姐做两身衣裳,都要做出这副小气吧啦的样子来,实在是给武威侯府丢份! 终于选好了样式,尚宛妗站在那里任由裁缝量尺寸,尚宛宛在一旁订得津津有味。等裁缝量完了,她就悄悄凑到裁缝面前问尚宛妗的尺寸,听到腰间和上胸的尺寸时,眼里猛的瞪大,默默的走回尚宛妗身侧,语气羡慕无比:「大姐姐你都是怎么长的?」 尚宛妗哭笑不得,只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问话。 二夫人见女儿说话这么没分寸,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来,忙道:「中午的时候,永平伯府的人送来帖子,说是后日要在府里举办赏冰诗会,邀请咱们家的小娘子都去。四娘和五娘都是去过永平伯府的,永平伯夫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了,只是请柬只发给了小娘子们,我和你祖母就不能去来。到时候元娘只管跟在四娘身边一起走吧?」 永平伯夫人? 尚宛妗心里一动,然后问道:「二娘和三娘也要去么?」 二夫人点点头:「自然都是要去的。你们来锦都之前,大家就对你们很好奇了,这赏冰诗会只怕是永平伯夫人特地为你们办的,到时候将你们引见给大家,有了这么一遭,以后你们在锦都就好行走了许多。」 尚宛宛在一旁笑道:「永平伯夫人早就想去蓬莱仙山看看,可永平伯不肯离开锦都,永平伯夫人心里不痛快着呢!大姐姐去了,永平伯夫人只怕要缠着你说蓬莱的事情。」 尚宛妗哭笑不得:「我是在彭州,又不是在蓬莱!」 「不是挨着的么!」尚宛宛想着自己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量完尺寸后,尚宛妗又陪着尚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推说房间里东西还没收拾好,要告辞回漱春院。 「怎么还没有收拾好?」尚老夫人皱了皱眉。 二夫人在一旁笑道:「怕是元娘的丫鬟婆子不够用,所有收拾起来慢呢!」又对尚宛妗道,「明日我便领丫鬟来给你们选,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婶娘说一声,婶娘多给你物色物色。」 「不必了,婶娘,我房间里的丫鬟够数了。」说着将自己对丫鬟婆子们的分配说了一遍,然后笑道,「这不是刚刚好了么!」 尚老夫人左右已经把桂妮安插进去了,所以对于尚宛妗不需要这边送丫鬟过去选了的事情并没有不赞同的意思。二夫人神色有些僵硬,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尚老夫人的脸色,然后嘴角扯起一抹笑,随口说了两句话,把自己的失态掩饰了过去。 尚宛妗回到漱春院,桂妮已经回来了,正被澍玉和澍音拉了在回廊里说话,再顺着回廊往里看,锦绣正站在檐下笑着看她们时不时的动手拉扯一下。 尚宛妗皱了皱眉,轻咳两声,然后便见锦绣飞快的扭头看了她一样,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去,转身开门进了尚宛仪房间。 澍音和澍玉也看到了尚宛妗,气冲冲的跑到尚宛妗跟前,也忘了给尚宛妗行礼。澍玉脸蛋有些红,蹙着柳眉,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小姐,咱们真是错看桂妮了!」 「她是一等丫鬟,你现在是二等丫鬟,按规矩,你该叫她一声’姐姐’的。」不等澍玉把话说出口,尚宛妗就淡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澍玉心想,便是叫她一声「桂妮姐姐」又怎么样?等自己告完状,这一等丫鬟的位置还是不是她的,也未可知呢! 于是也不计较那么多,澍玉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道:「是,婢子错了……只是,小姐可知道桂妮姐姐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对桂妮有些不喜,她自己身上麻烦一大堆还没有解决,何苦招惹澍玉和澍香二人! 随口问道:「她做了什么?」 澍玉有些得意,正要开口,桂妮忽然大步上前,一脸急色的抢白:「婢子何曾做什么!刚刚婢子回漱春院之后,大少爷追过来寻小姐,婢子告诉大少爷小姐不在,叫他过会子再来,哪有什么错!」 尚宛妗本就聪明,桂妮这么一说,她立马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没头没脑的让桂妮去跟哥哥要画,哥哥心里必然是疑惑的,少不得要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桂妮本来就是要做戏糊弄顾姨娘,所以哥哥来漱春院时,她恐怕是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举动,让澍玉和澍音看了去。澍玉和澍音便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 这事怎么能让澍玉在这院子里捅破,若是在这里捅破了,她要把戏做下去,岂不是逼着她处置桂妮吗? 尚宛妗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桂妮。 第五十四章 澍玉轻蔑的扫了桂妮一眼,急忙道:「小姐,婢子要说的,可不是桂妮姐姐说的这件事情,却也跟桂妮姐姐说的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小姐可知道刚刚大少爷来咱们院子的时候桂妮……」 当下就脸色一沉,尚宛妗忙喝止了澍玉:「倒在我面前挑拨起是非了,大少爷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 然后转头对锦书怒道:「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丫鬟?还做什么二等丫鬟,我院子里二等丫鬟的名额正好多了两个,都降为三等丫鬟,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到我跟前来了!」 锦书自然配合得紧,当下就诚惶诚恐的应了,嘴里请着罪,还偷空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澍玉和澍音一眼。 尚宛妗甩袖回房,桂妮忙跟了上去,锦书留了下来。 澍玉和澍音一下子就傻了,她们不过是想告个状,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三等丫鬟了?澍玉茫然的看向锦书,嗫嚅道:「锦书姐姐,小姐她……说的不是真的吧?」 锦书瞪了她一眼,嘴里哈着热气:「咱们小姐什么样的人物,素来是一诺千金的,难不成还会吓唬你一个丫鬟玩?你们也太不懂事了,小姐这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你还在小姐面前说大少爷的闲话。」 澍玉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语带哭腔:「锦书姐姐,我哪里敢说大少爷的闲话,桂妮她做事让人误会,我不过是想在小姐面前揭穿桂妮的真面目罢了!」 澍音觉得自己更委屈:「锦书姐姐,我站在这里还什么都没说呢!」 锦书扶额:「那怎么办,小姐这会子正不高兴,难不成让我去求小姐收回成命?这种事情我可不去!」 说完又道:「你们可别去找澍玉娘来小姐跟前求情,澍玉你娘是跟着顾姨娘的,小姐这两日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不知道么!你娘要是来求情,小姐可说不定就把你们往顾姨娘身边赶了!」 说着意味深长的扫了澍玉和澍音一眼:「当然,你们若是本身就想去顾姨娘身边伺候,去求一求小姐,咱们小姐宅心仁厚,自然是不会拦着你们的。」 澍玉脸色一变,忙道:「咱们也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好好的怎么会想去顾姨娘身边伺候!锦书姐姐说得对,我们不找我娘说情了。」 不找刘二娘说情,又怎么做回二等丫鬟? 澍玉和澍音想了想,道:「锦书姐姐,小姐这会子正生着气,你不好劝她,等小姐心情好时,求求锦书姐姐替我们说说好话。」 「这个是自然。」锦书一点也不为难,满口答应,道,「咱们认识也有这么多年了,又共同在小姐身边待了这么几年多时间,你们的事,就跟我自己的事情是一样的。眼下你们先领三等丫鬟的对牌,好好做,过些时日小姐说不得就让你们回来了。」 澍玉和澍音二人不傻,对于锦书这话,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可尚宛妗这些时日对她们并没有异样,刚刚发火也不像是有预谋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心情不好? 澍玉和澍音除了这个,也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罢了罢了,二等丫鬟除了比三等丫鬟体面一点,就是月钱要高一点。顾姨娘平时给她们的银钱,可比月钱多多了去了。且做一段时间的三等丫鬟,她们早晚是要回去做二等丫鬟,甚至做一等丫鬟的。 这么一想,澍玉和澍音脸上的神色又松缓了一些,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正要说话,就见锦书对着她们身后福了福:「大少爷来了?小姐刚刚回来,正在屋子里等着大少爷呢!」 澍玉和澍音忙转过身行礼。 尚奚舟看都没有看澍玉和澍音一眼,抬脚就越过了她们,嘴里对锦书道:「教训小丫鬟呢?别在这院子里,元娘听着心里该不舒坦了。我有事找元娘,先进去了。」 他身长八尺有余,一双腿格外的长,步子跨得大,不等锦书接话,人就已经到了门外的石阶前。 面对尚奚舟,尚宛妗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把桂妮这件事跟尚奚舟说了实话,当然,隐去了她前世的事情和孩子是尚知英的不谈。 出乎尚宛妗的预料,尚奚舟居然没有站起身就要去找顾姨娘要说法,反而神色冷静的坐在尚宛妗对面,开口征询尚宛妗的意见。 「这件事,妹妹想要怎么做?我又要怎么做才不会打乱你的计划?」 尚宛妗一脸讶异的看着尚奚舟。 尚奚舟脸上立马露出羞恼的神色来,眼神躲闪,显然有几分不自在,嘴里解释道:「先是被桂妮偷走香囊,后是我去武成院拿回香囊,这么简单多一件事,我实在没有想到顾姨娘能在这里面搞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 「到今日,我才知道这后宅里面的事情,说起来简单,却不是我能处理好的。」尚奚舟很是懊恼,「妹妹能发现这其中的阴谋,脑子肯定是比我灵活的,与其我莽莽撞撞的去对上顾姨娘,不如站在妹妹身边,听妹妹的指挥,做妹妹的后盾。」 说着叹了口气:「元娘,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很没用?」 尚宛妗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说实话,听到尚奚舟说这些话,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她最怕的就是自己在这里谋算来谋算去,尚奚舟却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丁点理解。 当下眼眶就有些热,柔声宽慰道:「哥哥能这么想,我是很高兴的。哥哥怎么会没用呢,只要哥哥在这侯府里,只要哥哥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手里,哥哥就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最大的仰仗!」 说着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我还等着哥哥有了功名自立门户时,带着我一起走呢!」 尚奚舟心情本来低落得很,听尚宛妗说了这番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哪里还有丝毫的抑郁之色!当下喜道:「博功名的事情元娘不必操心,我心里有个分寸。倒是桂妮这件事,我要怎么做,妹妹只管说就是了。」 尚宛妗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有个计划,也不肯定一定就能实现,但好歹要去试一试。哥哥不必操心太多,只需在我每次让桂妮去鹤鸣院传话送东西时,多留她一会便是。」 尚奚舟一听事情这么简单,立马就狠狠的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桂妮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是问了一句:「孩子是谁的?怎么办?」 尚宛妗扫了尚奚舟一眼,道:「这事我已经有了主意,哥哥就不必多问了。」又道,「后日我要同几个妹妹们一起去参加永平伯府的诗会,这会子要看几本诗集,就不留哥哥了。」 尚奚舟嗯了一声,屁股动了动却没有起身告辞,嘴里问道:「元娘还会做诗?」 尚宛妗笑道:「哪里会,我在彭州的时候又没有一个正经先生教导,不过是娘亲教着认了字,自己买了几本诗集瞎看,照着胡诌罢了。」 「锦都的官家小姐们都是有自己的西席先生的。」尚奚舟忽然有些替自己的妹妹难过,心里想着,她会自己买诗集读,应当是很喜欢这些的吧!便道,「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小娘子都请西席的,锦都有两所女学,四娘和五娘也是在女学念书的,前些日子才停了课。我找时间跟父亲说一说,等过了年,元娘便跟着四娘和五娘去女学吧?」 第五十五章 尚宛妗抿了抿嘴,并不是很想去。她会买诗集,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上辈子尚宛仪去参加那些诗会之前,总会逼着她一口气写个一二十首诗准备着。只要一听说有人邀请尚宛仪参加诗会了,她铁定几个晚上不能好生睡觉了。 尚奚舟又道:「小娘子们都喜欢热闹,许多人都是家里有了西席还要往女学跑的。钟太傅家的小小姐、修远侯家的安平县主、甚至宫里面的姚枝长公主等,听说都是去女学的。」 「哥哥来锦都也没几个月,知道的事情倒是多。」尚宛妗打趣道,心里却是已经愿意去女学长长见识了。 她诚然要报仇雪恨,可她的人生里面不能只有报仇雪恨。 尚奚舟笑道:「哥哥认识了一个朋友,是钟太傅的外甥,叫韩折尘。他可是一个妙人,看着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这锦都城的事情,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这些事情,都是他说给我听的。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们引见,让那小子也羡慕羡慕我有这么好看个妹妹!」 尚宛妗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好奇,她上一世是没有听说过韩折尘这个人的,不由得问道:「他怎么爱跟你说这些?这不是小娘子们聚在一起才会讨论的话题吗?」 尚奚舟的神色便有些不自在,干笑道:「我们自然是不只说这些的,我们还说别的事情。」 然后迟疑了一下,又道:「咱们父亲不是要娶钟太傅孀居的嫡长女么,说起来,韩折尘是她的表弟……」 尚宛妗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然后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道:「韩折尘……你朋友是不是寄居在钟太傅家里?」 尚奚舟没有注意到尚宛妗神色的不对,忙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掩去眸中的情绪,扯起嘴角笑道:「猜的。哥哥说起他时只说他是钟太傅的外甥,我便猜测他自己的家是不在京城的。」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满脸崇拜,觉得自己妹妹就是聪明神武,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尚宛妗却没有了跟尚奚舟继续聊下去的心思,拳头捏得死紧,面上还强压着情绪,对尚奚舟笑着道:「哥哥,你快回去吧,我今天真的要看诗集了。」 尚奚舟虽然喜欢跟自己妹妹说话,见妹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也不敢闹她了,忙劝了她两句别太着急,就告辞离去了。 等尚奚舟走出门,尚宛妗才身子一软,瘫坐在软塌上。 上辈子哥哥确实有一个走得很近的姓韩的朋友,原来就是韩折尘啊! 韩骆双,骆双! 这个名字在尚宛妗的舌尖滚了一圈,到底没有喊出来。 锦书打发了澍玉和澍音回来,正遇上尚奚舟一脸惆怅的离去,心下有些诧异,小姐和大少爷说什么了这是? 等进屋看到尚宛妗脸色有些发白的瘫坐在软榻上,桂妮一脸无措的站在旁边时,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自从在华荣客栈醒来之后,尚宛妗的性格跟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锦书看到尚宛妗这样,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不敢太显露出来。 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锦书弯腰凑到尚宛妗面前,柔声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到底是过了十几年的事情了。锦书这一出声,尚宛妗也回过神来,紧握的双手松开了,手心被指甲剜出了血印子。 很疼。 这是尚宛妗的第一反应。过了这么久,还是很疼啊! 看着尚宛妗脸上的脆弱,锦书心里一酸,这会子也想不到去追问缘由了,只柔声道:「小姐手疼,婢子去拿夫人留下来的那个玉凝药膏抹好不好?那玉凝药膏一两银子才指甲盖那么一点,抹上去就不疼了。」 尚宛妗收拾心绪,强迫自己不去想韩骆双的事情,勉强笑着对锦书道:「你说得对,抹上药就不疼了,你去拿药吧!」 锦书不敢忤逆,忙起身去内室翻找那玉凝药膏了。 玉凝药膏是尚顾氏留下来的,比较贵重,一直是锦书替尚宛妗收着的。可这些日子人多事杂,东西又多,便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一时要用了,还得费心去翻找。 尚宛妗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里的平静,对着桂妮抬了抬下巴,道:「刚刚我和哥哥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要靠着你对付顾姨娘,你成了我院子里的人,我就不会不管你的。」 大小姐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桂妮心里暗暗咋舌,忙上前要给尚宛妗磕头谢恩。 尚宛妗到底是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伸手拦住了。接着道:「刚刚哥哥在,我便没有直接说,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是打算这几天找机会解决掉的。」 尚奚舟跟她不同,尚奚舟是男儿,男儿有更宽广的天地,这后宅的阴私,他们参与得越少越好。 桂妮知道尚宛妗的用意,忙指天发誓的表态:「小姐放心,婢子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这孩子也是跟婢子没有缘分,小姐这么处理……很好。」 又道:「小姐救了婢子一命,婢子也愿意帮着小姐对付顾姨娘。」 说完,她的嘴唇抿得死紧,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直白的跟尚宛妗表态。 从喝了顾姨娘的药到现在,桂妮觉得自己的肚子一直不大舒服,她心里害怕极了,觉得自己一定要紧紧抓住尚宛妗这根稻草才行。 尚宛妗点了点头:「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桂妮看了一眼尚宛妗的手,以及捏在手里的白色锦帕上沾染的红色,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告退出了门。 锦书拿了玉凝药膏来,正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得冷笑,这也是个自私的! 尚宛妗伸出手来,乖乖的让锦书拿了茶壶里面的茶水擦拭了手心的伤口,然后抹上玉凝药膏。 锦书嘴里念叨着:「这玉凝药膏可不好买,当年夫放下面子人求了那制药的穆家小姐,才通过穆小姐买来了这么一瓶。别看这小小的一瓶药膏,那也是花了二十两银子的。小姐养在深闺,又有夫人的嫁妆傍身,自然是不知道这二十两银子有多贵重,放在普通人家,那就是全家人一两年的用度……」 她嘴里说着这药膏有多么多么贵重,药膏抹在尚宛妗手心的伤口上,却跟不要钱一样,抹了厚厚的一层。 尚宛妗心里微暖,是啊,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这辈子她是尚宛妗,身边也有了锦书……韩骆双自然也会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啊! 这么一想,尚宛妗心情又好了许多,打起精神来,忽然对锦书道:「你也别太累了,以后桂妮跟你一样都是一等丫鬟,她是个有心机的,你不妨让澍玉和澍音听她管束,你只管约束好澍荷和澍香便是。」 这哪里是让桂妮管束澍玉和澍音,这分明是让她们三人斗法呢! 锦书哭笑不得,自家小姐怎么养成了这幅性子?刚刚明明心里很难过,却还注意着桂妮的举动。 嘴里却是应了尚宛妗的话,等抹好了药膏,用轻薄的纱布把手掌包起来,锦书忍不住皱眉,道:「小姐伤了手,后日的赏冰诗会还能去吗?」 第五十六章 尚宛妗道:「你不是抹了玉凝膏就会好了么……没事,并不是多大的伤口,等到后日,早就结痂了,哪里就影响拿笔了。」 锦书却高兴不起来,犹豫着开口劝道:「婢子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也知道这几年小姐心里苦,只是小姐以后心里有事就拿婢子出气好了,别再作践自己,婢子皮厚不怕疼,小姐身娇柔嫩,夫人要是知道小姐这般还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呢!」 「你当你家小姐是那种一有不顺就打骂下人的主子?」尚宛妗心里有些感动,道,「你放心吧,这样的事情,左右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锦书偷瞄尚宛妗的表情,见她不似在敷衍自己,便不再多说这事,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跟尚宛妗凑趣:「……说来这锦都人也是好玩,咱们彭州哪年冬天不是处处银装素裹冰天雪地,赏雪赋诗的倒也见过,赏冰诗会却是头一遭。」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锦书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赏冰诗会可是锦都小娘子们的重头戏,年年冬日都要上演一遭的。 只是她上辈子先是被顾姨娘拘在家里,后是被陆展沉限制出门,这赏冰诗会听过二十来次,却是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锦书见尚宛妗笑了,心里的石头这才彻底落了地,一边把玉凝药膏收起来,一边念叨道:「……不过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姐在彭州的时候可是最不爱看书的,若是在彭州,这个时候小姐定是天天出门跟苏少爷骑马打猎,雪地烤肉呢,如今到了锦都,小姐竟然主动看起诗集来了。」 彭州的事情对尚宛妗来说,那是忘了两辈子的事情,锦书说起来,她虽然觉得陌生,却也听得有趣。倒是诗集的事情,她有些啼笑皆非,她倒不是到了锦都喜欢上了诗集……锦书没看到诗集下面藏着的那些本医书呢! 上辈子她跟在陆展沉身边,可以说是尝遍百毒,只要是常见的毒药,拿到她鼻子下面一闻,她就知道是什么。可望闻问切奇经八脉,最简单的医术,陆展沉却是一点也没有教过她的。 自古医毒不分家,尚宛妗懂毒,可市面上与毒术有关的书札都是被禁止的,多看些医书也是好的。 到了赏冰诗会这一日,尚宛妗早早的起了床,洗漱之后由锦书伺候着在外间用早膳,桂妮则在内室装衣裳的箱笼里面翻找,给尚宛妗准备出门穿的衣裳。 尚宛妗先用了一个小笼汤包,汤包里面包了最新鲜的野雉肉,加了香菇提味,汤汁香味浓郁,口感十足,吃到嘴里,又烫又爽,尚宛妗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接过锦书递过来的一小碗粥开始喝。 刚喝了一口,就见尚宛逑上半身穿了粉白色的锦袄,下半身穿了浅绿色的马面袄裙,袖口和裙摆都镶了一圈白色的兔子毛,看起来娇俏又可爱。 尚宛逑面对尚宛妗没有一点前日才跟踪过人家的尴尬,娉娉婷婷的向尚宛妗走过来。 见尚宛妗正在用膳,笑着道:「大姐姐,今日要去永平伯府呢,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用早膳?」 尚宛妗无奈的放下碗,跟她说话,不动声色道:「这会子还早吧?天才刚亮没多久呢!」 尚宛逑看了眼桌子上的小笼包,又一脸的关切道:「姐姐是从东北来的,听说东北那边的人都吃大饼,大姐姐喝得惯粥吗?留霞阁有一个佘妈妈,很擅长做大饼,大姐姐若是想吃了,就要佘妈妈给大姐姐做。」 尚宛妗怎么会不习惯早膳喝粥,算起来,她已经在锦都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挑了挑眉,尚宛妗笑着道:「也不是所有彭州人都非吃大饼不可的。大约是我适应能力好,我倒是觉得早上喝粥挺好的。」 「大姐姐觉得好就行!」尚宛逑眼睛弯弯,「屋子里怎么只有锦书姐姐一个人伺候?别的丫鬟婆子呢?」 尚宛妗朝着内室抬了抬下巴:「桂妮在里面给我找出门的衣裳呢!」 尚宛逑顺着尚宛妗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雕花大床上已经铺满了锦衣,柳黄色、鸭卵青、黄栌、霜色、绾色、水绿色、绯色……但凡适合小娘子穿的颜色,上面都有了。 尚宛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然后歪着头看向尚宛妗,一脸的天真模样:「大姐姐,我去和桂妮姐姐一起帮你挑出门的衣裳好不好?」 锦书低垂了眸子,掩去里面讥诮的意味。尚宛妗却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尚宛逑见尚宛妗一点头,就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掀珠帘进了内室。 尚顾氏去世时,尚老夫人、尚知章以及尚奚舟都不在彭州,尚顾氏的娘家顾家是家大业大,根本看不上这点儿东西,尚顾氏的嫁妆就都落入了尚宛妗手里。有尚家族中的长辈看着,顾姨娘也不敢昧了尚宛妗的东西去,吃穿用度,更是不甘苛刻了她。再加上苏家夫人把尚宛妗当作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爱,时不时的就给她做新衣裳。 尚宛妗衣裳多得都穿不完了,带到锦都的这些,都是没有穿过的和尚宛妗素日喜欢的,饶是如此,也比二娘和三娘的衣裳加起来还多了。 尚宛逑眼里闪过一丝嫉恨,她自己身上这套衣裳还是岳姨娘省了好几个月的体己银子拿出去找人做的。尚宛妗已经有这么多衣裳了,刚到锦都就哄着祖母又给她做了两身新衣裳,都是尚家的小娘子,凭什么? 看着满目锦绣,她心里愤恨不已,面上却还是那副乖巧柔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尚宛妗伸手抓了一件锦袍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锦书有些为尚宛妗不值,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三小姐对小姐并不友善,那些衣裳都是小姐的,她摆明了是来打秋风,小姐何苦由着她!」 尚宛妗重新拿起碗筷,嘴角勾了勾:「放心,她拿不走我的衣裳的。」 上辈子她只知道尚宛逑是尚宛仪的跟屁虫,没少帮着尚宛仪给她使绊子,倒不知道她还有这眼皮子浅的一面。 不过眼皮子浅有眼皮子浅的好处,尚宛逑进去看衣裳了,她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用早膳了。 锦书对尚宛妗胸有成足的话有些诧异,然后分别打量了一下尚宛妗和尚宛逑的身形,立马恍然大悟。 尚宛妗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来由的。她自己生得高挑,发育得又好,胸脯鼓鼓囊囊的,腰又特别细,衣裳大多是束腰的。尚宛逑比尚宛妗矮了将近一个头,浑身上下哪儿都细,说好听一点那叫弱柳扶风,真要拿了尚宛妗的衣裳,那也是穿不出门的。 想到这,锦书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内室里,尚宛逑看了好几件衣裳,越看越喜欢,最后到底忍不住挑了一件鸭卵青的比在自己身前,问桂妮:「桂妮姐姐,我姨娘说得了一块鸭卵青的布,想要给我做一身衣裳,你看我穿鸭卵青的好看吗?」 尚宛逑自以为把自己的目的掩饰得很好,可她才多大年纪,桂妮一眼就看穿了她眼里怎么也藏不住的。 第五十七章 桂妮是个聪明人,她可不敢把尚宛妗的衣裳让三小姐拿了去,便笑了笑道:「鸭卵青衬得人皮肤白,三小姐您本来就肤色白皙,若是再穿上鸭卵青,只怕太白了些。」 「这样看也看不出来。」桂妮没有夸赞,尚宛逑也不生气,提议道,「不如我换了穿给桂妮姐姐看看?」 她可是看出来了,这件鸭卵青的锦袍是还没有穿过的,她要是穿了比尚宛妗穿着好看,她这个做大姐姐的,怎么也该顺口把这身锦袍送给她的吧? 谁知桂妮却没有点头说好,而是道:「三小姐和大小姐身形相差太多,只怕就是换上大小姐的衣裳,也是试不出效果的。」 外面锦书趁机朗声道:「婢子记得二娘好像也有一件鸭卵青的锦袍,三小姐跟二小姐身材差不多,不如去跟二小姐借了来试?」 尚宛逑哪里敢去要尚宛仪的衣裳,忙把那锦袍丢回朱床上,嘴里辩解道:「其实我衣裳多得很,并不是很想做新衣裳。鸭卵青也不是我喜欢的颜色,还是算了吧!」 想着这些衣裳自己都不合身,尚宛逑对它们的兴趣消散得一干二净,也没有继续帮尚宛妗挑选的心思了。 扭头看到梳妆台前的首饰匣子,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忙道:「大姐姐,桂妮姐姐帮你挑选衣裳,我还是帮你挑选待会儿要戴的首饰吧!」 尚宛妗放下碗筷说了一声「好啊」,然后才拿起碗筷接着喝粥吃小笼汤包。 终于用完早膳,尚宛妗还没来得及放下碗筷,就见尚宛逑手里捏着个东西朝外室走来,等尚宛逑走得近了,尚宛妗才看清楚她拿的是一支百鸟朝凤的金钗。 那些贵重一些的首饰,尚宛妗早就让锦书收起来了,这支金钗便成了首饰匣子里面最惹眼的一件东西了。 尚宛妗已经看出尚宛逑的念头,偏不说破,等着她自己开口。 尚宛逑走到尚宛妗面前忽然变得有些忸怩,捏着手里的百鸟朝凤钗,眼带孺慕的看着尚宛妗,轻声细语道:「大姐姐,我好喜欢这支百鸟朝凤钗,你送我好不好?」 尚宛妗放下碗筷,也不催锦书收拾桌子,就那么坐在那里,闲闲的开口问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百鸟朝凤钗?」 尚宛逑觉得有些惊奇:「大姐姐送了四妹妹发簪,连不是尚家小姐的秦五娘都有,我和大姐姐还是亲姐妹呢,大姐姐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说完又踌躇着解释:「我姨娘月钱少,爹爹又不理会这些,我从留头之后还没有一支像样的发钗,大姐姐的首饰匣子里面,光是金钗都有三四个,更别说别的了。」 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尚宛妗被气乐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尚宛逑的脸,似笑非笑道:「三妹妹这是白跟我这个做姐姐的哭穷呢!听说哥哥才给了三妹妹一支金镶玉流苏钗,一支比得上我首饰匣子里面好几支金钗呢!三妹妹跟我开玩笑呢,我这些小破烂玩意儿,哪里入得了三妹妹的眼?」 尚宛逑脸色一白,先是觉得难堪,接着心里就升起一股极大的愤怒。她都知道,她都知道还等着自己开口好让自己出丑! 尚宛逑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正恨着,尚宛宛和秦婉就手牵手来了,头上戴着的,正是尚宛妗送的碧玉簪。 尚宛宛看到手里捏着百鸟朝凤钗站在尚宛妗对面的尚宛逑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婉妹妹还说我来早了,看来是我来迟了,三姐姐早到了,连大姐姐要戴的首饰都给大姐姐挑好了。」 尚宛逑心中懊恼面色尴尬,眼睛死死的盯着尚宛妗,期望着她给自己圆场。 尚宛妗笑了笑,并没有接这个话,反是起身携了尚宛宛和秦婉的手朝内室走去,嘴里笑着问道:「正等着你们来呢……我刚到锦都,也不知道这边的小娘子都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怕穿错了引起大家厌恶,四妹妹和婉妹妹替我挑一挑。」 这话是真的,她上一世根本没有与贵小姐们交际的机会,哪里知道这些贵小姐们的喜好。 「大姐姐不嫌我们眼光差的话,那我们就帮大姐姐挑一挑。」说着就朝桂妮面前的锦绣堆走去,看到雕花大床上铺满了的衣裳,一脸惊叹:「大姐姐有这么多的衣裳啊!」 不等别人说话,她又一脸惆怅:「大姐姐长得高挑,穿什么都好看,不像我,长这么矮,我娘说给我做衣裳,那就是浪费料子!」 众人失笑,秦婉抿着嘴小声道:「你说自己就说自己,可别把我也给带上了。」 然后两人就真心实意替尚宛妗挑起衣服来,一件一件的往尚宛妗身上比划,然后点评,大家凑在一堆你一句我一句,尚宛逑反而落了单。 想起刚刚自己说要给尚宛妗挑衣裳的话,再想到自己的作为,尚宛逑脸上火辣辣的疼。到底是小娘子脸皮薄,尚宛逑有些待不下去了,便道:「你们在这里帮大姐姐挑,我去隔壁看看二姐姐。」 走之前还意味深长的刺了一句:「大姐姐衣裳又多,咱们都围在这里,反而显得二姐姐那里格外冷清了。」 这是在暗讽四娘和五娘势利眼呢! 尚宛妗冷笑,再抬头看已经朝门口走去的尚宛逑,手里还捏着那支百鸟朝凤钗呢! 她就是把东西融了打发街上的乞丐也比给尚宛逑好!尚宛妗对锦书使眼色。 锦书会意过来,忙高声道:「三小姐,我们小姐那支百鸟朝凤的金钗,二小姐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您别拿到隔壁去搞混了。」 尚宛逑气得脸色通红,匆匆折返回来,把东西往首饰匣子里面一塞,道:「我忘记手里还拿着大姐姐的金钗了!」 金钗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似是在嘲讽尚宛妗小气。 接着珠帘一甩,外室的门一摔,发出震天的响声。仿佛在尚宛妗这么受了极大的委屈。 尚宛妗冷笑一声,不做理会,锦书撇撇嘴,三小姐跟着侯爷在西北长大,岳姨娘抬姨娘之前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丫鬟,有几分容貌罢了,能教三小姐什么! 也难怪养成了这样子的性子。 尚宛逑再不好,也算是尚宛宛的姐姐,尚宛妗不说,尚宛宛也只好当做没看到刚刚的事情。秦婉不姓尚,更不好说这件事了。 尚宛宛和秦婉给尚宛妗挑了身藕荷色的衣裙,外面穿了柳黄色的罩衣,看起来清新俏丽,尚宛妗自己也很满意。 尚宛宛又感慨上了:「我就说要长得高才行,你看大姐姐,穿什么都比我们好看。」 秦婉抿着嘴儿笑了笑,不说话,眼里却藏着几分羡慕。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命定成妃 卷一》作者:霜降 2、《命定成妃 卷二》作者:霜降 3、《命定成妃 卷三》作者:霜降 4、《命定成妃 卷四》作者:霜降 5、《命定成妃 卷五》作者:霜降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