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天使》 第一章 十一月,秋高气爽。 天空,在白天时呈现出漂亮而清澈的蔚蓝色,到了夜晚,则转为深深的黑,无边幽暗。 微冷的风自未完全闭合的窗缝轻巧而入,撩起米白窗帘,悄然无声的踏入了黑白色系的房间,带来些许寒意。 以黑白两色为主的房间中央,摆放的是一张雪白色的双人床。 床上,除了两个黑色大枕与黑色丝被外,还有两名衣着休闲的少年。 两名少年,一名黑衣,一名白衣。 黑衣少年身形高大修长,有着一张阴美绝俗的容貌,而白衣少年纤细如柳,有着天使般圣洁优雅的完美脸蛋。 而此时,身形如柳般纤雅的少年,正跨坐在阴美少年的腰上,毫不在意自己此时的姿势有多么暧昧,更不在意这种姿势会不会因为一个不小心便擦槍走火。 「澄羽,别闹。」 背倚着身后的床头柜,容貌阴美胜女的少年,不住闪躲着跨坐在自个儿身上人儿的毛手,向来冰冷漠然的嗓音,此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我没闹呀。」被称为澄羽的少年扬起无辜一笑,像个纯净无暇,丝毫不受人间险恶所染的天使,双手却忙着解开阴美少年身上的衣扣。 「那就停手。」阴美少年的眉轻皱,向来冷冽无温的瞳眸,现在却漾着淡淡无奈,显然是拿天使般的少年没辄,「你明天还有期中考,早点睡好吗?」 阴美少年名为尹紊,而跨坐在他身上的天使少年名为安澄羽。 尹紊,远扬企业已故总裁的私生子,照理说该是个尊贵少爷的他,却在两年前的因缘际会下,被有张天使脸蛋的安澄羽从垃圾堆旁捡了回家,成为了他的所有物。 虽名为安澄羽的所有物,不过,认真说起来,尹紊与其所有者的相处,其实与情人相差无几。 「我、不、要。」噙着甜甜的笑意,安澄羽清楚明白的吐出了拒绝的字眼,更加努力的要把尹紊的衣服除下。 看着安澄羽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任性模样,尹紊的眼染上柔情,认了。 轻声一喟,他稍稍拉开安澄羽的粘人双手,自动自发的褪下玄色上衣。此举,换得了天使少年的灿烂笑容。 幽邃如子时夜空的眸,瞬也不瞬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天使少年,尹紊,很淡很淡的笑了。 如果澄羽想要,他很乐意给他。他喜欢这样子的澄羽……会撒娇、会耍小性子、会任性却有着一定分寸的澄羽。 伸出手,尹紊缓慢而流畅的解开安澄羽衣上的盘扣,温柔的脱下这件极适合他的银白缎质罩衫,慢条斯理地抚平衣上的折痕。 「紊……」讨好的语调,伴着安澄羽的无暇身躯贴上尹紊,若有似无的蹭着他的上半裸身,含着两人之间才明白的索求。 抬手轻抚安澄羽的颊,温热大掌顺势滑过白晰的纤肩、细臂、柳腰,尹紊不含半点轻佻意味的褪下安澄羽所有蔽体衣料。 「紊……」没得到想要的,安澄羽轻蹙眉,有些不满的低唤尹紊的名。 尹紊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微倾身,他不疾不徐的以唇轻触安澄羽透着熏衣草香的肩颈,似乎没有抬头的意愿。 天使脸蛋,在一瞬间气得鼓起双颊。安澄羽低首在尹紊的肩上咬了一口,不满他的有意捉弄。 被人狠狠咬了一记,尹紊总算抬起埋在安澄羽肩颈处的头颅,眼中盈满笑意,好笑的望着双颊气鼓鼓的天使少年。 捧起安澄羽的脸,幽眸对上了水漾的瞳,尹紊的眼底滑过一抹深浓,低首吻上了安澄羽细致如花瓣的唇。 仰首任由尹紊的舌在自己的口中滑动、勾诱,安澄羽的手没有环住对方的打算。 勾起一抹坏心的笑,一双手便恶作剧地抚上尹紊的下体,让已不是很安份的男性象征更为勃发。 尹紊蓦地抬首,狼狈的结束彼此都尚未满足的吻,不敢置信的盯着玩火玩得很高兴、很得意的人。 安澄羽下巴轻昂,模样嚣张无比,让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对那张天使般的面孔发火。 「──报复?」尹紊轻问,全身肌肉都在一瞬间绷得死紧,硬是忍下被安澄羽坏心挑起的熊熊欲火。 弯唇一笑,无需开口,安澄羽眼中闪烁的得意与愉悦已提供了解答。 一瞬间,尹紊哭笑不得,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的身体便由就要满溢而出的欲望全数接管。 左手将安澄羽更拉向自己,尹紊的索求变得急切,平日见不到的狂妄霸气全数外放。吻上安澄羽的唇,右掌贴上他的脑门往自己推,尹紊的吻霸道而专断,没有半分妥协。 「嗯……停……不要……」 没料到玩火的下场是让一只温驯的大型宠物变成目中无人的饿狼,开始感到后悔的安澄羽不停挣扎,只是,他的微弱挣扎在尹紊看来无疑是变相的投怀送抱。 餍足的退离檀口,尹紊的唇舌一路蜿蜒而下,每一个吻,都落在安澄羽最为敏感,最有反应的地方…… ※※※ 再度睁眼,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惺忪睡眼茫然的眨了眨,安澄羽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被清洗干净,未着寸缕的身躯也套上睡袍,一身干爽清香。 花了一点力气坐起上身,安澄羽呆呆的望着身上的睡袍,脑子和身体还没连上线。 「渴吗?」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柔柔响起,同时,也服务到家的送上一杯温开水到嘴边。 脑中凝滞的空白,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总算恢复了平日的机能。侧首望去,安澄羽见到了面有担心之色的尹紊。 原来他刚才昏过去了……竟然还没做完就昏过去,实在太丢脸了! 倾身,唇靠着玻璃杯壁,安澄羽索性就这么让尹紊喂水,动都不想动。 「对不起。」大掌贴上安澄羽的背心分担他的重量,对于自己前不久的放纵,尹紊无法不感到内疚。 相处将近两年,安澄羽自然明白尹紊的心思,「不怪你,是我自己点的火。」 只是,怎么样也没想到向来自制又内敛的紊,会在被撩拨之后变成肉食性生物……唉唉,真是失算、失算。 「不会再让你这么累了。」轻轻握住安澄羽的手,尹紊怜惜的在手背印下一吻。「……会影响到明天的期中考吗?」 天使般的脸蛋,浮上一抹甜蜜的笑,「别担心,这点事情还不至于产生什么影响,早点睡就好了,不过……说到期中考,这次期中考和我的生日挺近的,好象只差两天而已……」 呃……生日?!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安澄羽倏地瞪大了眼,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一年……已经到了吗?!怎么这么快?怎么能! 「澄羽?」安澄羽的不对劲让尹紊的心跳瞬时停了一拍,「怎么了?」 习惯性的咬住下唇,安澄羽闷声不响,门齿在粉色下唇烙上一个血色印子。 「澄羽?」音量略略提高的又喊了安澄羽一次,眼尖的尹紊没有错过留在他唇上的轻浅伤痕。 怎么回事?澄羽到底怎么了? 剑眉向中靠拢,尹紊放下杯子,长指小心翼翼的分开唇齿,不想让安澄羽咬伤自己。 直到不属于自己的指抚上嘴唇,安澄羽才从自己的心思回过神来。 望向尹紊,他在那双幽邃如湖的眼中见到担忧与不解,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还咬着他的食指。 张口,安澄羽有些抱歉的以舌尖轻舔尹紊指上的牙痕,眼底,不安与深思轻轻摇曳。 本已平息的欲火,在安澄羽这么有一下没下一的舔着差点死灰复燃。 抽回指,尹紊捧住了安澄羽的脸,「澄羽,怎么了?」 定定的看着尹紊,安澄羽欲言又止。 他该告诉紊一声的,于情于理都应该这么做……可是,他说不出口,而且,他也无法确定紊愿不愿意跟他去…… 垂下视线,安澄羽躲开尹紊的目光,却发现帮自己洗完澡的人竟然还没打理自己。 心,蓦地一紧。 感动?感动。 紊,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是……为什么会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安,觉得心虚? 不懂。不懂,也不想懂,他只想紊永远都陪在自己身边,只要他一转头就能够看见他。 「澄羽,是不是有话想说?」安澄羽逃避似的态度,让尹紊的心情陷入一片灰暗。 柔嫩掌心贴上尹紊的手背,五指分别勾住比自己的要大上一些的手,安澄羽摇摇头,笑了。 「嗯,我刚想到一件事。」视线没对上尹紊的,安澄羽微卷的浓密睫毛,巧妙的遮蔽了他的眼神。 「很重要?」不勉强安澄羽非抬头不可,尹紊轻问,莫名的感到失落。 「唔……」犹豫了一下,安澄羽点点头,「嗯。紊,我困了。明天,再告诉你,好吗?」 「我知道了。」唇,弯起若有似无的弧线,尹紊为安澄羽调整了睡姿,对于他的反常不予追问,「早点睡,我去洗澡。」 「紊,」从黑色丝被中探出的白细柔荑向尹紊招了招,「头低下来。」 问也不问的,尹紊很自然的就顺着安澄羽的指示做。 「晚安。」挺身在尹紊的唇上偷了个晚安吻,安澄羽笑得心满意足。 「睡吧。」大手爱怜的滑过细腻的脸庞,唇在额上点了下,尹紊在为安澄羽拉好丝被后才转身走入浴室。 第二章 拉起把手,热水,便由莲蓬头倾泻而下。 浴室里,雾气氤氲,湿热的水蒸气让尹紊眼前的变得景象模糊不清。 ……澄羽刚才到底想到了什么事情? 被水打湿的脸庞流露出深思,一面清洗身体,尹紊一面想着安澄羽刚才的反常行为。 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安澄羽变得那么不对劲? 思索着,剑眉更紧。 他所知道的澄羽,是个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人,可是,刚才,他却很明显失了神…… 按下把手,水声停了,只余水气四散。 算了,澄羽也说了,过几天就会告诉他,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抓来毛巾,尹紊一面擦着湿漉漉的发,一面走到镜前,准备刷牙。 黑亮的短发变得半干不湿,尹紊挂回毛巾,回首望向镜子,不意瞥见自己右耳的墨绿耳扣。 凝望着,尹紊不自觉的抬手抚上墨绿耳扣,指尖细细描绘每一道纹路。 ……快二年了吧?从认识澄羽到现在,已经快满两年了吧? 闭上眼,初见安澄羽的那一幕依旧清晰鲜明,明明是近两年前的事情,却像方才发生的一样。 和澄羽的初次见面,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那时,他被尹家人指使的人追杀,身上也让那些人砍了好几刀,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再加上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所以,他只能拚命的逃,没命的逃,逃到他两脚都因为失血过多而发软了他才停下,也才会倒在暗巷的垃圾堆旁,然后很自然而然的昏了过去…… 如果那时澄羽没有路过,没有多管闲事,他的下场不是变成垃圾堆旁的无名男尸,就是被尹家的人带回去尹宅灭口。 澄羽……第一次觉得有天使的存在,就是在他看到澄羽的时候。 当时头晕目眩的他是让澄羽唤醒的,而一睁眼,他所看到的,就是身着白衣白裤,相貌清雅中性的澄羽,而澄羽当时的微笑,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天使。 他还记得,那时一睁眼,脑中闪过的就是这个字眼。 当时,澄羽的微笑很美,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的纯洁,笑中,还带着一点距离,只有一点点,但却是永远都缩短不了的距离……所以,他那时才不确定澄羽到底是天使,还是人类。 拿起水杯与牙刷,尹紊低首挤牙膏,唇线,轻轻浅浅的扬了十五度。 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刷牙声响起,尹紊的心思,飘飘摇摇地晃着,脑中画面,一幕接着一幕,快速转换。 待在澄羽身边,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尹紊,而澄羽,也不再是两人初识时的澄羽…… 这两年,他对澄羽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安澄羽」,变成了现在的「澄羽」;印象中,似乎是在前年的七夕祭不意脱口而出,而澄羽回以他灿烂一笑后,他就一直这么喊着澄羽,直到现在。 不只称呼上有所改变,这些时间,他也学会他原本不会的事情,像是煮菜;忘了是哪次,澄羽心血来潮的教了他煮菜,一教,就是一个月,在澄羽的指导下,煮出象样的家常菜对他而言已不是问题。 也像是泡咖啡,澄羽嗜饮咖啡,泡咖啡的技巧也很高超,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学会了虹吸式的泡咖啡法,甚至,为了让澄羽开心,他还特意去学怎么泡爱尔兰咖啡…… 除了生活上的细节变了以外,他和澄羽的关系,也逐步的改变着,虽然都是小小的、缓慢的、细微的改变,但是,他和澄羽之间的关系,真的变了……不再像是主从,不再像是所有人与所有物,不再像是主人与宠物…… 漱口,吐出一口白沫,尹紊的眼,流露出淡淡情感。 他,喜欢这种改变。 但,真的可以吗?这种改变……他可以不再视澄羽为所有者,而把他视为自己的情人吗? 例行之事完毕,放好水杯牙刷,穿上衣服的尹紊推门走出浴室,赤足走在榉木地板上,留下了与他脚型大小相同的水痕。 缓缓踱至床边,尹紊轻悄的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动作,不愿有惊醒安澄羽的可能性。 两年……他们在床上的主动与被动,也交换了。 尹紊的眸懒懒垂下,目光落在了安澄羽熟睡的小脸上。 记得,那是今年三月吧,那时天气还有点冷,澄羽抱着玩闹的心态猛灌他酒,说是要让他暖身,结果,酒后真的乱性──当时七分醉的他顺着本能,几乎吻遍了澄羽全身上下,而澄羽,那时好象觉得角色交换也无所谓,甚至还引导他这个新手该怎么做…… 从那之后,他们主动与被动的角色,就交换到现在,没有再换回。 犹带水气的大手,探向安澄羽。修长的指,有其自主意识的流连在丝般水滑的颊上。尹紊带着温柔笑意的瞳眸,渗入了几分怜惜,几分眷恋。 幸好,刚才的失控,没让他在澄羽身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指尖,由天使一般的脸庞顺势而下,落在安澄羽不经意暴露在空气中的优美锁骨。不带半分情欲,尹紊仅是仔细地、轻柔地抚着诱人的线条。 他……很不喜欢在澄羽的身上留下痕迹,不,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舍不得;虽然希望能在澄羽的身上留下什么来证明他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在很久以前的某次这么做了以后,他反而不好受。 那时,忘情的他在澄羽的颈上、锁骨、肩胛、腰间、大腿内侧都留下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在吻痕没消退的那段时间,每次和澄羽缠绵,那些瘀伤,每每都让他心疼。 所以,从那次之后,他亲吻、啃咬澄羽的力道总会要自己记得放轻──他不想再见到澄羽白晰的皮肤上有着不适合他的青紫。 不过,他倒是很喜欢澄羽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吻痕也好,咬痕也好,抓痕也好;他舍不得在澄羽身上留下任何伤痕,但,他不排斥让澄羽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那是他们互属的证明。 所以,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会刻意逗弄澄羽,延长澄羽得到高chao的时间,让难耐的他在自己背上抓出红痕,咬上牙樱 收回摩挲的指,尹紊笑了,很满足、很满足的笑了。 掀开丝被一角,躺入被窝的尹紊,以极为轻柔的力道将安澄羽移入怀中,而怀中的人儿,先是不悦的轻蹙眉,无意识的以颊蹭了几下后,便更偎向他,眉也舒展开来,唇角甚至轻轻扬起。 凝神望着怀中的天使睡颜,忍不住,尹紊低首吻上了安澄羽的唇角。 希望,这种幸福的日子,能这么一直一直的持续下去──就算他们两个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这种平稳而幸福的生活方式,也不会有所改变…… 「什么?!你再说一次!!」 秋阳普照,晴空朗朗之午时三刻,一阵惊人的大吼,从蔚心学园的红叶走廊上传向四处,吓得飞鸟惊慌乱窜。 很有先见之明的放下捂上耳朵的双手,安澄羽的表情态然自若。 「我说,下个礼拜,我就要到日本的蔚心留学。」 平静的,甚至是漠然的,态度始终像个局外人的安澄羽,说出了相当于塑料炸弹爆炸威力的话语。 「为什么!!」 激动的向前跨了一大步,方才发出狂吼的高大少年,耿剡律双手搭上安澄羽的肩,猛力的前推后扯,似乎想藉此摇醒刚刚说了疯言疯语的他。 被好友摇得头昏眼花,安澄羽就算想开口解释也无能为力,「剡律……不要摇了,我快受不了了……呜恶──」 听到安澄羽虚弱欲吐的声音,耿剡律才心有不甘的罢手,不过燃着怒火的眼眸,还是忿忿的盯住他,「澄羽,你刚才的话最好只是玩笑!」 食指与中指点住额心,紧闭双眼的安澄羽,试着抑止眼前旋飞不停的闪闪金星,「不是玩笑,听我说……」 「不是玩笑?!」耿剡律又是一吼,不过,在他还来不及冲向安澄羽之前,站在他身后的情人,卫非攸立即制止了他的行动。 「非攸?」耿剡律皱眉回望,不解情人为何要拉住自己。 「听澄羽怎说。」表情向来是似笑非笑的卫非攸此时皱紧眉心,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不过,在场的四个人,除了头昏眼花花的安澄羽以外,就属脸色惨白的像个鬼的尹紊最令人担心。 定定的望着天使一般的少年,最有立场质问安澄羽的尹紊不言不语,忽白忽青的脸色,彻底反映出他此时的心情。 「先坐下来吧。」率先在枫树下坐了下来,安澄羽向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来说话。 「为什么你会这么突然的说要去日本的蔚心留学?快说!!」摆出一张狰狞的面孔,耿剡律才盘腿坐下,便催促安澄羽快快给他一个交待。 「剡律,拜托,我的头已经够晕了,别吼了。」右手按着太阳穴,额际抽痛不已的安澄羽紧蹙细眉,模样难受。 闷不吭声的,坐在安澄羽身畔的尹紊将安澄羽移入怀,让他的身体能够有个依靠,不会那么不舒服。 只是,举动如此温柔的他,脸色依旧、甚至更加难看。 转首想给尹紊一个感激的微笑,一回眸,安澄羽却在那双无尽幽暗的瞳中,瞧见了被人狠狠伤害的眼神。 心虚又难受的别开眼,他看向咬牙切齿的耿剡律,再望向隐忍怒火的卫非攸,他知道,前往日本留学一事若不交待清楚,他恐怕会被眼前这一狗一猫的好友宰了。 「你们还记得我以前提过的事情吗?就是企业联姻那件事。」 「不记得。」耿剡律倒是干脆,早把旧事给忘得一乾二净。 「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吗?」对于这件事,卫非攸还有点印象,「你父亲还是决定要把你当成筹码?」 「是啊,这一次,他挑在我满二十岁的那天,要把我专机送到日本去。」耸了下肩,安澄羽的笑容,有着苦中作乐的自嘲意味。 双手紧紧环抱住怀中的安澄羽,尹紊根本笑不出来,只能尽可能的维持着空白表情的面具。 「为什么?」提出疑问的是卫非攸,「既然他没有在你十八岁那年把你送出去,为什么现在会有这种打算?」 「我从头说起好了。」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后,安澄羽才又睁开那双清澈的眼眸。 「在我十八岁那年,那老头是有把我送人的打算,而他之所以会打消这个主意,是因为他要送的那个对象因为财务问题处理不当,破了产,所以,我才没有被绑上蝴蝶结送给某个千金小姐。」 「你运气还真好。」耿剡律摇头,啧啧有声。 「一半是运气,一半是我的努力。」提及往事,安澄羽淡淡的笑了,「那间公司之所以会倒,是因为我找了那只不败狐狸和你的表姊帮忙我联手弄垮,我才逃过一劫。说起来,能及时搞垮它,我运气是真的不错。」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耿剡律怪叫起来。 「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就没说了。」这个理由,却让安澄羽身后的尹紊松开了手。 安澄羽立即回望,却发现尹紊避开了自己的眼神,不愿正视自己。 「紊……」噙住下唇,安澄羽的十指,牢牢箝住尹紊的双手,因为过度使力而微微发抖。 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叹,尹紊再次圈住安澄羽,双眼闭合如蚌。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也把这次的对象弄垮算了!」耿剡律吼了过去,「这样子,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剡律,你当我是什么?」耿剡律不经大脑的话语,逗出了安澄羽的笑意,也让卫非攸摇头叹气。 「你不是对这种事很在行吗?」皱起眉,对于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的愚蠢程度,耿剡律显然是没有半分自觉。 「我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好吗……」重重一叹,安澄羽不得不提醒耿剡律这个事实。 「剡律,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我怎么可能想弄垮哪个公司就能弄垮哪个,更何况,这次的对象,可是在日本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商社吶,又不是说倒闭就倒闭,再说,这次的对象,还是有恩于我的人……」 语毕,安澄羽不再开口,而其它三人也无语,四个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各自怀抱各自的心思。 一片静寂,由若有所之的卫非攸打破,「总之,你去日本的蔚心是势在必行了?」 缓缓吐出长息,安澄羽无奈点头,「没错,下礼拜,在我满二十岁的那天,我非走不可。」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答案的确只有一个,没得选择──这是一年前就约定好的条件。 「没有其它办法了吗?」耿剡律的眼,轻易泄露出他心中的不甘与难舍。 面对有着数十年交情的好友,安澄羽只能摇头以对。 他也不甘心,他也舍不得,但是……他还是非走不可…… 「耿学长、卫学长。」 低沉沙哑的嗓音,来自于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的尹紊口中。 被点到名的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脸色难看,眸光低垂的尹紊身上。 「能不能,请你们两位先离开这里?」拥着安澄羽的尹紊身体轻颤,像是在极力着压抑着什么一般。 对望一眼,卫非攸与耿剡律两人同时起身,没有异议的离开了原地。 于是,枫红似火的树下,只剩身子密密相依的尹紊与安澄羽。 〔头开始抽痛,手指变冰的...不过,待会儿还是得去写下一节...不然就没时间了〕 第三章 透过一层厚厚的强化窗,视界,有其节奏性地缓缓下倾。 窗外,青天白云,天气晴朗异常,就连富士山的模样也清晰可见。 机上的广播声,几乎是在尹紊望向窗外的同时响起,大致报告了东京当地的气温与天气状况,以及旅途愉快之类的祝福语。 十数分钟后,飞机,平稳地抵达了成田空港。 搭上接驳巴士,办好出境手续,与安澄羽并肩走在机场大厅里,直到此时此刻,尹紊才真真切切有了「离乡」的感受。 耳边,是自己所不熟悉的语言、口气、腔调。 擦身而过的脸孔、体型,虽与台湾的是如此相似,但,在轮廓上,还是有着微妙的差异存在。 这里是日本──终于,还是来了…… 「紊,怎么了?」停下脚步,安澄羽不无好奇的仰首打量着身旁眉微皱的人,想知道他的步伐为了什么而加快,也想知道他眉头为什么会皱在一起。 咦……仰首? 安澄羽秀气的眉也皱了起来。 他……看紊已经需要抬起下巴了吗?紊现在到底多高? 看向发声的安澄羽,尹紊才想答话,却看到天使一般的脸庞正楞楞的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澄羽?」抬手轻触安澄羽,尹紊的指尖,由冷冷的颊滑向小小的下巴,然后,自然的以姆指与食指轻轻扣祝 「紊,你多高?」安澄羽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虽然有些不解,尹紊还是乖乖回答,「一八七。」 一百八十七公分?!紊的身高竟然追上剡律的了? 「你长高好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紊也才快一百八而已……两年不到呢,竟然长高了近八公分。 拉开尹紊的指,安澄羽认认真真的看着立在眼前的人。 审视打量的目光,从尹紊足下那双黑色方楦皮鞋、裹住一双长腿的深蓝牛仔裤,慢慢移往穿著高领墨绿毛衣,外罩黑色长大衣的上半身,最后,安澄羽的视线,停留在那张不管是第几次见到,都会让人惊艳不已的精致脸蛋。 紊……真的变了。紊变得比两年前更高、更挺拔,脸、表情,也开始有了男人味。 望着尹紊,安澄羽在那双如黑曜石般乌亮的眸底,清楚的见到了自己的模样。 较紊为矮小的个头,穿著米白色高领线衫与亮褐色的尼龙铺棉背心,下半身搭的是咖啡色的灯芯绒直筒长裤,这样的穿著,更让他那张据说像天使一样的面孔让人猜不出年龄。 不管怎么看,现在的他,与两年前的他几乎完全无异,但……紊,已不再是两年前的紊。 大概再过个两、三年,紊现在就已不明显的中性气质会完全消失,然后,他就会完全地蜕变成一个男人── 安澄羽倏地扑入尹紊怀中,十指牢牢的揪住尹紊身后的衣料,完全不在乎两人现在置身于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更不在乎有多少对眼睛直盯着他们不放。 「澄羽?」纳闷,尹紊也没推开安澄羽,大掌只是轻轻抚过淡色的发丝,「怎么了?」 咬着下唇,安澄羽略略退离尹紊,十指改以捉住大衣的前襟。 扬高眼睫,他望着尹紊,清澈如湖面的大眼,迅速掠过了属于不安与脆弱。 没捕捉到安澄羽眼中一瞬即逝的不安,尹紊只来得及看到令他不舍的脆弱,「澄羽,不舒服吗?」 摇摇头,安澄羽一言不发,只是益加地紧抓大衣,修长十指更显白晰,手背的青蓝色静脉隐约可见。 担心地瞅住半声不吭的人,尹紊的手,包住了安澄羽的,大大的掌,传递着能安定人心的热度。 手心里的冰凉,让尹紊索性拉下身前的小手,细细的用自己的掌心煨暖,「澄羽,冷吗?」 再度咬上下唇,安澄羽的头先是一偏,接着,他轻轻点了两下。 二话不说地,尹紊立即解开扣子,将大衣披覆在安澄羽过于单薄的肩上,并为他扣上整排排扣。 像个傀儡娃娃般的动也不动,安澄羽乖顺的任由尹紊摆布。视焦,始终只放在尹紊的脸上。 「紊。」看着、看着,安澄羽无意识可言的喊了尹紊。 望向安澄羽,尹紊眼里有着询问的意味。 「紊。」就像是没看到尹紊似的,安澄羽又喊了一次,表情木然。 尹紊似墨精心描过的剑眉,因为担忧而紧紧皱了起来,「澄羽,怎么了?」 水光漾漾的大眼眨了眨,安澄羽无神的瞳中,映照出机场大厅的风景。 挣开尹紊的手,粉唇轻启,他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澄羽?」眉心死锁,尹紊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安澄羽。 「……吻我。」 垂下头,柔荑分别抓住大衣两侧,安澄羽的声音细不可闻,险险被大厅里的波波声浪给冲离消散。 尹紊愕然,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要求。 「吻我。紊,吻我……」缓缓抬起头,向前跨了半步,安澄羽看着尹紊,冰冷的手贴上了他的腰。 虽然不懂安澄羽的反常从何而来,不过,尹紊还是依了他的心意。 蜻蜓点水般的吻。有着顾忌的吻。 这种吻,安澄羽并不满意;他要的,是更强烈、更能让他心跳加速的吻,不是这种像是问候的吻。 这样的吻──这样的吻── 这样的吻完全无法让他甩开胸臆间没由来的惶惶然! 不过,什么话也没说,安澄羽只是静静的看着尹紊。 看出了安澄羽无声的索求,尹紊再度倾身,唇在即将碰触到熟悉的唇时,却教冷冷凉凉的手给掩上。 退离些许,尹紊不解的眸光,迎上了安澄羽的微笑。 那是一抹如天使般的清丽微笑,也是安澄羽最常 挂在脸上,用来面对他人,像张保护面具的微笑。 ※※※ 「少爷。」 不解,直到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才转为恍然大悟。 尹紊缓缓旋身,不意外的见到了三名西装革履,鼻梁上皆架有墨镜,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上班族的男人。 他知道这三个人,分别叫玄卫、青卫、白卫。 他们,是澄羽的贴身保镳,同时也负责处理澄羽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这三个人有着往昔忍者一般的身手与性格,对澄羽的忠诚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只是,即使如此,澄羽脆弱的模样,也从未在他们三人的面前显露半分…… 「来得真快。」面带微笑的安澄羽,宛如天使一般的纯真无害,「说吧,那老头又交待了什么?」 三人之首,玄卫向前踏了一步,而青卫在同时送上一件黑色双排扣的军式毛料大衣给尹紊,白卫则递给两人铁罐装的热饮。 「安先生要我转告少爷,对于紊少爷的身份,请谨慎定位,不要让亿帆运输有任何蒙羞的可能。」 玄卫的语气疏冷,语气明显对于口中那位安先生相当鄙夷;这也是他们的特异之处──尽管他们安澄羽的父亲找来的,但,他们也不屑为其效力,更遑论尽忠,对他们而言,安澄羽才是唯一的主子。 「哦?」秀眉轻挑,安澄羽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他连紊到日本的消息也晓得?」 「请少爷原谅属下的封锁不周。」玄卫的上身前倾四十五度,视死如归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打算以切腹来谢罪的武士。 安澄羽轻笑了起来,眼里闪动的光采是恶作剧得逞的淘气,「玄卫,别这么认真,就算你们再怎么全力封锁,那老头也不可能查不到这消息,我没怪你们的意思。」 「少爷。」方才送上热饮的白卫上前一步,「属下已把少爷的住处打理完毕,请少爷先到那儿休息。」 看了眼腕表,安澄羽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他看向尹紊,「紊,累吗?」 拉开铁罐的拉环,尹紊将手中的热可可交到安澄羽手上,摇摇头。 啜了口甜甜热饮,安澄羽如黑水晶的眼珠子转了转,笑了,「青卫,有没有另外准备衣服?」 先前送上大衣的青卫向前一步,「在车上,少爷现在要换上吗?」 「到车上再换。」沉稳的眸看向三名男人,安澄羽收敛了笑意,只余一弯淡淡浅笑,「我和紊先到蔚心一趟。白卫,行李拿了没?」 「属下已将行李拿到车上。」 「那么……你先回去,顺便准备两套晚上拜访小柳社长的衣服。玄卫、青卫,送我们到蔚心报到。」 指令一下,三名男人立刻有了动作。 「紊,我们走吧。」扬起大大的笑容,安澄羽咧开一排白牙,眼里的笑意衬得他神采奕奕,而他方才的不安与脆弱,就像是昙花一现的海市蜃楼。 握住了安澄羽依旧冷凉的手,尹紊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走在他身侧。 ……为什么,澄羽刚刚会突然要他吻他? 看向与平日无异的安澄羽,抿了抿唇,尹紊决定不向他询问这个问题的解答。 只因为,他不希望澄羽的笑容,会因他提出的问题而消失…… 只要澄羽笑着,一切都无所谓,就算,要他当只逃避现实的驼鸟也──无所谓。 是的,无所谓。对他而言,只有澄羽,才是唯一重要的。 ※※※ 双胞胎。 这是尹紊见到小柳家兄妹的第一印象。 倒不是指相貌或是身材什么的,而是气质。 他和安澄羽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高中部南区的行政大楼一楼,而站在他们两个面前的,是一名青年与一名少女。 这两个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小柳家那对兄妹──在机上时,澄羽曾给他看过他们的照片以及相关资料。 青年,有着狭长的眼与薄利的唇,是个很典型、传统的日本俊男,而青年身畔的少女有着明亮大眼与润泽如花的唇,出色的容颜,可与同国籍的知名美少女们一较高下。 即使是差异如此之大的外形,他们所散发出的气质,却没有任何分别──内敛、稳重、精明干练,而且,惯居于领导地位。 只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好象在更早、更早以前,就曾见过眼前这名少女? 「你们好。」 相貌强烈抢眼,眼神锐利却内敛的修长青年,推了推眼镜,率先向安澄羽及尹紊以标准的中文打招呼,「欢迎来到日本,我是大学部的学生会会长,小柳清也。」 「我是小柳理绪,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午安。」清丽可人的少女,也以亲切微笑上前向两人问好,清脆嗓音里有着浓浓的东京腔。 「你们好,我是安澄羽,这位是尹紊。」扬起营业用的天使微笑,安澄羽礼尚往来的以流利日语响应,「报到的手续,就要麻烦两位协助了。」 「请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点头为礼,小柳清也迈开步伐,「我先带两位到学生会室办理报到手续,请跟我来。」 笑了笑,落后两位带路人一步,安澄羽习惯性的将手交给尹紊的掌心,脑子里转的是方才玄卫交给他的资料。 小柳清也,二十一岁,大学部学生会的现任会长,学生会会长的身份,自国中时代维持到现在的大学部,未曾中断,而其玩票性质的联考成绩,曾是东大的榜首。 除此之外,小柳清也还精通中、英、德三种语言,法语及西班牙文也有所涉猎……这样子的人,说是菁英,甚至是天才也不为过吧? 走入电梯,安澄羽评估的目光,从小柳清也劲健的背影,转移至体态窈窕的小柳理绪身上。 小柳理绪,十八岁,虽是女性,却丝毫不逊色于兄长,学生会会长一职,也是由国小部一路连任到现在就读的高中部…… 虽然蔚心是所男女平等的学校,但以日本的国情风气来说,女性的地位仍是低于男性,而小柳理绪竟能多次连任会长一职──她的能力与手腕,时下高中生绝不可能并驾齐驱。 这么优秀的女性,就是他的未婚妻,他未来必定的伴侣吗? 勾起意味复杂的浅笑,在走出电梯,进入高中部的学生会室时,安澄羽抽出了被尹紊盈握于手心的柔荑。 节奏强弱、轻重各异的脚步声,直到小柳清也一声请坐,才全数停下。不到一秒,又一阵细碎有致的跫音,然后,是小柳理绪的请用茶的招呼声。 「这是两位的学生id卡,还有两位的选课单与社团、外宿申请表,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学园内部简介,里头有蔚心各部详尽的地图与各社团简介,校 规与注意事项也在里头。」 分别递给安澄羽及尹紊一个牛皮纸袋,小柳清也面带微笑的继续解说,「学生id卡可以在学生餐厅与商店街使用,同时也是学生宿舍房间的钥匙卡,如果要借阅图书馆里的书籍或光盘片、使用校园的公共设施,也必须透过这张卡片,基本上,应该与台湾的蔚心无异。」 「至于假日方面,」小柳理绪的声音随后补充,「除了寒暑假以外,为配合国人赏花的习惯,我们在四月中旬还多了一个弹性假期,为期十天。」 「我明白了,谢谢。」向两人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安澄羽抽出了外宿申请表,龙飞凤舞的填上了位于日光区的住处地址。 瞥了眼安澄羽落于纸上的字迹,尹紊也在外宿申请表上填上了相同的地址,随后,又抽出了社团申请表,毫不迟疑的在围棋、剑道、弓道社前的勾选字段上打了勾。 微微一笑,安澄羽则在自己的社团申请表上勾选了自由搏击、射击、咖啡同好会。放下笔,他将两人填妥的表格递给小柳清也。 迅速扫视过两人的表格,小柳清也开口说话,「安同学,不介意我直呼你名字吧?」 见安澄羽微笑,小柳清也才又启口,「根据学生基本资料上面,你曾是台湾蔚心高中部的学生会副会长、大学部的学生会副会长。澄羽,你的能力,让我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加入大学部的学生会,成为学生会的一员。」 「我想,我无法胜任。」摇摇头,安澄羽软声拒绝,「我不否认我过去的表现,但,那是在台湾,并非在日本。我对日本的蔚心并不熟悉,也不了解这里的风气与人文风俗,抱歉,我认为我帮不上忙。」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气势慑人的俊脸扬起浅笑,小柳清也并未将安澄羽的拒绝视为拒绝,「毕竟,你是一位相当优秀的人材,学生会如果错过你,就是我这个会长的错了。」 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安澄羽将话题转移开来,「社团申请大概要几天才能得到回复?」 「社团活动的时候就可以确定能否进入其社团。」笑盈盈的从兄长手上拿过尹紊的申请表,小柳理绪的笑颜甜美可人,「不过,尹同学的现在就可以确定。尹同学,我是剑道社的社长,欢迎你加入剑道社。」 迎视灿烂如春花的笑脸,尹紊只是淡淡颔首,心跳依旧平稳,不过,脑中却又浮上了让他困惑不已的似曾相识感。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是他曾见过小柳理绪,还是,只是一种单纯的既视感而已? 可是……为什么小柳理绪的笑容,会让他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他们是拥有共同儿时回忆的青梅竹马?!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但,为什么,眼前的小柳理绪会像一首久远的、深藏的歌曲,让他觉得好怀念、好怀念? 带着一点迷惑的水亮眼眸,就这么定定的放在小柳理绪的身上。 忘了该移开,忘了不该这么失礼,尹紊,只是一心一意的摸索着,试图要抓住那种奇异感觉的尾巴,就像是困在茫茫夜路中见到一盏光明的旅人,只想快快找到、快快抓住光源。 低首审视资料的小柳理绪与小柳清也,没有察觉到尹紊的凝视,就连尹紊本身也没有自觉,只有安澄羽── 紊,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都看着小柳理绪。 但是,为什么? 试着整理思绪,试着判断原因,但,安澄羽发现自己竟心浮气躁,一点也无法静下心来,只想野蛮的把小柳理绪打包扔出紊的视线,然后再给紊一个彻底的、完全的吻,让他呼吸困难,让他昏头转向,让他眼中只有他一个! 除了自己以外,他从来没见过紊的眼神停在谁身上这么久过! 没错,小柳理绪很美,就连什么国民美少女或是知名的年轻女艺人也无法和她比,但是,这样的人,台湾并不是没有,尤其是蔚心的学生会,不管是高中部还是大学部的,女性干部们,大部份都有小柳理绪这种,甚至是以上的水准。 但,那些美女们,并未曾让紊多看一眼,就连和他算得上有交情的会长与书记,紊也不曾多给半分注意。 紊对人一向是冷淡的,不管对方是男性或是女性,可是,为什么紊现在会这么看着小柳理绪?这到底是为什么! 很气、很恼。 又妒、又怨。 但是,手脚却开始发冷,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 害怕。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害怕、不安,也不相信自己会有处于弱势的一天,可……他从来没有见过紊这么注意过任何人,就连自己和紊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紊也没有这么看着他! 白玉般的手,不自觉的紧紧握成了拳头,虽然不情愿,安澄羽还是很孬的低下了脸,别开了目光。 逃避现实也好,懦弱也好,什么都好,他就是不想再看到紊看着小柳理绪的样子!! 「安学长,你不舒服吗?」小柳理绪清清脆脆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转回眸,回过神的安澄羽才发现三人的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尹紊,眼里的关切与忧心,直率,而且真实。 看向尹紊,安澄羽轻摇头,唇角微弯,要他不必担心。 接着,抑下不快感,强逼自己别对初次见面的小柳理绪摆脸色,安澄羽朝她歉然一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抱歉,让你担心了。」 「澄羽,需要送你回去休息吗?」小柳清也起身,询问,似乎只是一个礼貌,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我不希望麻烦你们,让紊送我回去就好。」对上小柳清也的视线,安澄羽有礼也疏远的婉拒了他的强势好意。 「那么,起码让我们送你到大门口。」小柳理绪也起身,态度之强势果决,其实丝毫不下于她的兄长。 再拒绝,似乎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点头、微笑,安澄羽与尹紊几乎是同时自沙发站了起来。 走出学生会室,进了电梯,到了一楼,搭了专车到正门口,小柳清也停下了步伐,目光,落在安澄羽的脸上,「澄羽。」 微笑以对的同时,安澄羽也注意到小柳清也身后的那辆银灰色休旅车。那是送他和紊到蔚心来的车,而打开车门的青卫正往自己走来。 「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你果然就像家父所说的。」小柳清也此时的爽朗笑容,让安澄羽有些意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晚上能到寒舍一趟,让我们为你与尹紊接风洗尘。」 「这是我的荣幸。」没想到,小柳清也笑起来和剡律好象,虽然,他和剡律的本质完全相反,但是,他和剡律真的有点像……「事实上,我也有上门拜访小柳社长的打算。」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晚上七点,小柳家等两位的大驾光临。」语毕,小柳清也面带微笑的伸出了手。 同样伸出手,安澄羽握住的手有着诚恳的力道。 收回手,他给小柳兄妹一个灿烂如天使一般的笑容。 第四章 晚间五点四十五分,一辆漆黑惹眼的mpvmazdaspeed,悄然无声的驶抵小柳宅。 「少爷,到了。」拉起手煞车,坐在驾驶座的玄卫解开安全带,轻道。 后方,没有给予半声响应。 「少──」玄卫回首,却见到熟睡在尹紊身上的安澄羽,入境随俗的当起趴趴熊来。他立即噤声,目光,与尹紊沉静无波的瞳眸对上。 视线交接,会意的点点头,玄卫回首,与坐在副手座的白卫在拿了东西后,便一先一后地走下车。 累成这样……下次,不管澄羽怎么说,他都不会放任他盯着计算机屏幕不放了。 大手怜惜的整理安澄羽柔软的发,继而抚平米白套头毛衣上的绉褶,尹紊轻轻吻了吻近在咫尺的白净额角。 「嗯……」发出了小动物般的低吟,安澄羽缓缓睁开双眼,长睫眨了眨,似乎弄不清自己身置何处。 「醒了?」低柔,又兼具几分青涩的少年嗓音,听在安澄羽的耳里像他最爱的中提琴。 「这是哪里?」孩子气的揉揉眼,打了个小小呵欠,安澄羽双手自然地环上了尹紊的颈,撒娇的蹭着他。 睡眼惺忪的可爱模样,泛着粉粉红潮的嫩颊,对尹紊而言,这无疑是个诱惑。轻吻上安澄羽的唇角,他低语,「小柳家的门口。」 「已经到啦?」扁了扁嘴,安澄羽松开了尹紊。 双掌上抬,牢牢的扣住了尹紊的肩,安澄羽以一种孩子气的口吻絮絮叨叨,「紊,你知道,我喜欢小柳社长,我也不讨厌小柳兄妹,但是……我还是很不想踏进小柳家门一步。」 尹紊没说话,只是啄吻着安澄羽的唇。 他知道,这时候什么话都不需要说,因为,澄羽只是纯粹在发泄、在向他撒娇而已,六点一到,澄羽还是会乖乖的下车按门铃。 「可是……」安澄羽长长吐了一口气,「就算不想进去我还是得进去。我还是得去尽我的义务,就从踏进小柳家开始。只要踏进一步,我就得开始做我该做的事情……啊啊──讨厌吶,烦死人了啦!」 是的,这点澄羽和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所能做的只有倾听,还有…… 「澄羽。」 「嗯?」 「可以吻你吗?」 让澄羽尽情的撒泼耍赖。 尹紊提出的问题,安澄羽的响应是一弯浅笑,接着,他摇摇头,「不可以。」 然后,说出拒绝答案的人儿倾身,软软的唇贴上了发问者的嘴。 软嫩舌尖勾引一般的描绘着偏凉的唇瓣,安澄羽趁隙窜入熟悉的气味里,缠上了同样柔软的舌头。 吻着,他也提起上身,双臂紧紧圈住尹紊的肩颈,辗转深吻,如白玉雕成的十指,穿梭在尹紊的发间,揉弄着与其眸色相同的三千青丝。 尹紊的响应,是更加搂紧了安澄羽纤细的腰身,激烈而怜惜、热切而温柔的纠缠着在口中游移的舌。 灵活指尖从发间溜往下方,安澄羽扯开了尹紊披挂在肩上的深蓝线衫,拉开了尹紊浅灰高领上衣的拉炼。 唇舌分离,安澄羽的唇落在尹紊暴露在空气中的颈子,刻意在上头吻嚙出属于自己的印记。 薄薄的眼皮半垂,尹紊微抬下颚,颈子侧向一边,顺服的让安澄羽如同传说中的吸血鬼一般,在自己的颈动脉处反复吮吻、啃嚙。 慵懒眸光不意扫过窗外,尹紊见到了玄卫,而他正看着腕间的表面,模样似乎有些为难。 「澄羽,」大掌贴上安澄羽的背心,尹紊低唤,「时间到了。」 闻言,安澄羽停下了吮吻。将高领上衣的拉炼拉回原位后,安澄羽拾起被自己扔在一边的长袖线衫,重新系上尹紊的肩。 带着不满的表情,花瓣般的唇微嘟,安澄羽打开车门,而尹紊则莞尔的轻扬唇线,也跟着下了车。 一下车,白卫便递给安澄羽一件深灰色的毛料外套,「少爷。」 「现在几点?」接过两侧下襬开了浅衩的外套,安澄羽很快的穿上。 尊贵优雅的喀什米尔毛料上衣、叛逆狂野的黑亮皮质长裤,再搭上贴身的西装外套,整体既矛盾又协调,衬得天使一般的容颜更为亮眼──尹紊,完全无法将视线从安澄羽的身上移开。 「五点五十九分。」回答的人是玄卫。上前一步,他将手上的礼盒递给安澄羽,「少爷,需要我们待在外头等吗?」 「不了,我想小柳社长会留我们过夜。」接过玄卫准备好的礼盒,安澄羽走向小柳宅的大门,按下门铃── ※※※ 走在原木铺成的廊道上,身着和服的管家,与安澄羽及尹紊保持着一步之距,在两人前方领着路。 经过几个转角,管家在一间和室门前停下了脚步。 恭敬地拉开纸门,首先映入安澄羽以尹紊眼中的,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天伦景象。 「晚安,小柳先生、夫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安澄羽躬身向两名长辈请安,而尹紊亦鞠躬行礼。 「澄羽,你还是一样的准时。」坐于主位的男人是小柳家的家长,同时,也是朝帆商社的社长;在见到安澄羽的笑脸时,他热情的向来人招手,「来、来,快进来,别站着说话。」 这就是对澄羽有恩的小柳社长……? 这个人,是属于豪爽海派,言出必行,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性格吧?他和小柳兄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打量的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在坐在首位的男人身上,接着,尹紊的注意力,又移到了男人身畔的女人身上。 比较起来,小柳兄妹的气质,要和小柳夫人的相近多了……都是相同的内敛稳重,虽然表面上以小柳社长为尊,但,实际上的掌控权必定是在小柳夫人的手上……她,应该是朝帆商社的影子社长吧? 「那么,打扰了。」轻颔首,安澄羽与尹紊走入了和室,分别在小柳清也与小柳理绪身旁的空席落座。 坐定,安澄羽便将准备好的拜访礼盒,放上已经摆放了六套餐具的桌面,「小柳先生,这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男人皱起眉,「澄羽,人来了就好,何必这么客套。你把叔叔当外人看呀?」 「没这回事,叔叔。」露齿一笑,安澄羽从善如流的换了对男人的称呼,「礼不可废,何况,叔叔对我这么照顾,送礼是应该的。」 听了安澄羽的话;或者是因为他的一声叔叔,男人这才展眉,「真是,不管叔叔怎么说都说不过你。」摇摇头,他提高了音量,「和枝,可以上菜了。」 门外,立刻有了动静。三十秒后,十数道精致而传统的日式料理,一一被摆上泛着原木光泽的桌面。 小柳家家长的一声开动后,和室里的六个人才都举箸用餐。 「澄羽,你旁边这位,应该就是你提过的那位学弟吧?」 用餐间,小柳家女主人的注意力,放到了安澄羽身边的尹紊身上,「他的礼仪相当不错呢,很少看到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使用正确的顺序与方式来品尝怀石料理。」 安澄羽还来不及回话,尹紊已经颔首回礼,「谢谢夫人称赞。」 紊听得懂日语? 看着尹紊平静无波的侧脸,安澄羽相当意外。 「澄羽,你这位学弟怎么称呼?」这次发问的,则是小柳家的家长。 呆了下,安澄羽才望向小柳家男主人,「他叫尹紊,是我的直属学弟。」 「您好,我是尹紊。」放下筷子,尹紊重新端正坐姿,躬身向两名长辈自我介绍,难得的说了一长串的话, 「学长平时很照顾我,再加上我们凑巧同时通过这季的转学考,所以,学长便带着我一起过来日本,也才会我登门拜访贵府,如果有打扰之处,请接受我的道歉。」 如果说,尹紊之前响应小柳夫人的话让安澄羽感到意外的话,那么,他现在的自我介绍,带给安澄羽的就是惊吓外加错愕了──紊会说日语?不但会说,还流利到像是当地人的地步?! 「你的日语说的很好呢。」意外的人,不只是安澄羽而已,小柳家的女主人也相当讶异,「不只如此,你的口音还有一点京都腔……紊,难道你曾在日本待过吗?」 「我曾在京都住过两年。」尹紊的态度平淡若水,依旧沉静。 紊在日本住过两年??? 安澄羽霍地转首看向尹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紊在京都待过两年?!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紊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过! 「在京都住过两年?」发言的人,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小柳理绪。 「尹同学,请问你住在京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的态度端庄,隐约透着旁人难以察觉到的兴奋与期待。 「八年前。」虽然不解,尹紊仍是照实回答。 尹紊的回答,让小柳理绪的大眼在瞬间亮了起来。点头答谢,她唇畔的那抹轻浅笑意益加深刻。 小柳理绪的微笑,让尹紊的不解转微困惑──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小柳理绪,只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尹紊只是反复思索着小柳理绪带来的那份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好了、好了,菜都要冷了。」小柳家男主人向尹紊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再问下去,紊就都不用吃饭了。来,吃饭、吃饭,澄羽也是,你好象又瘦了,多吃点,千万不要客气。」 于是,众人又再度拿起筷子用餐,只是,尹紊略为迷惘又揉合了深思的目光,总是在菜肴与小柳理绪之间飘移不定。 席间,没有人发现尹紊的反常──只除了,距离他最近的安澄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意,也因为困惑,所以,安澄羽秀气的眉紧紧皱起。 为什么,紊会这么注意小柳理绪?这到底是…… 唇,缓缓抿起。 除了不解以外,安澄羽的胸间,还有着更多、更多的不快。 他会弄清楚的……他,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紊这么失常的原因! ※※※ 虽然太阳下山有一阵子了,天空,仍透着些许光亮。 深蓝色的苍茫上,块状的云朵隐约可见,而东边,缀着一勾弯月,银白色的光华,像开了锋的刀。 坐在传统的日式廊道上,容貌阴美冷厉的少年,不言不语,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庭中的造景。 水声、青竹敲击白石声。 风声、似血枫红沙沙声。 清晰的声音,衬得整个夜更静、更沉,像是遗世独立的一座孤岛。 身着单薄浴衣的少年,在肩上披了件厚厚的短外褂,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温热水气,微湿的发,像如猫毛那样柔软。 屈起右脚,左脚则随意的打直,以自己的双掌为枕,少年倚着身后的柱子,仰望在空中燃烧一般的朱色枫红。 而东方味道浓重的眉眼,就像是衬着月色的夜幕一般,氤氲出似幻光彩,朦朦胧胧。 少年名为尹紊,而他所待的廊道,属于小柳宅的客房。 正如安澄羽曾说过的,小柳家的主人,果然留了他们过夜,所以,本来就没有推拒打算的天使少年,便顺了主人之意留下。 晚风,冷寒冻人。 不过,尹紊毫无所觉,只是一径的望着天空。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小柳理绪……? 目光,移至色彩艳红的枫叶上,尹紊微微蹙眉,思索着。 他已经能够确定他的确和小柳理绪相处过一段日子,只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情形之下相处的? 可是,他没道理和小柳理绪相处过一段时间……毕竟,他是台湾人,而小柳理绪,是日本人…… 日本……难道,他曾经在八年前见过小柳理绪? 不可能会有这么碰巧的事情吧……应该不可能的…… 叭哒、叭哒的脚步声,在尹紊想得出神时传了过来,接下来,是用来隔间的纸门被人轻轻拉开的声音。 而尹紊仍是静定不动;他注意到那脚步声了,只是,他还是动也不动,一点回首看看究竟是谁的念头都没有。 因为,他晓得是谁拉开用来分隔两个房间的那扇纸门,也晓得,那略为凌乱的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声音,停了下来,就这么定在原位,不动。 紊,刚刚在想什么呢? 拉开纸门,伫足在原地,安澄羽望着尹紊若有所思的侧脸。 紊在想小柳理绪吗……? 紧咬着一口白牙,安澄羽用力的别开了脸,不想看到这样子的尹紊。 就算明知紊不可能会对小柳理绪一见钟情,可是,看到紊的目光停在小柳理绪身上,看到紊的心里想着小柳理绪,他就一肚子的火! 又火大,又难受,又慌张──这就是嫉妒? 是吗……这种感觉,就叫做嫉妒,这种心情,就叫做吃醋? 原来,他也会吃醋……如果剡律和非攸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他也会吃醋呢,而且,还是吃他未来的妻子的醋…… 迈开步伐,厚底毛袜摩擦着榻榻米的声音距尹紊愈来愈近,最后,轻灵的脚步咚咚咚的踩上廊道,安澄羽扑入尹紊怀中,紧紧的抱着对方不放。 扬起轻浅一笑,尹紊放下双手,一掌稳住了扑入怀中的人儿,另一掌抚上了他泛红的颊,「喝酒了?」 墨色的眸,瞬也不瞬的瞅着怀中的天使,尹紊向来漠然的眼中,有着似水柔情,有着温暖笑意。 望着尹紊,安澄羽满意的笑了。他喜欢现在的紊;眼里只有他一个的紊,只会向他微笑的紊,只会疼宠他一个人的紊。 「嗯,陪小柳先生喝的。」安澄羽含笑的眼,清醒的不像是喝了近一公升半清酒的人,「小柳先生他是个好人,比那死老头要好得多了。他对我的关怀,比那死老头的要多,也来得真诚。」 尹紊没说话,只是为怀中的天使调整了更为舒适的姿势。 「紊……」整个人蜷缩在尹紊怀中,安澄羽像只被主人娇宠的猫儿。 「嗯?」执起白晰柔荑,尹紊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享受绝妙的触感。 安澄羽没发出声音,似乎陶醉在这样子的抚触之中。 「澄羽?」垂下眸光,尹紊见到了天使慵懒的眯起了双眼。莞尔的勾起唇,厚实大掌包住了雪白小手,将暖烘烘的人儿搂得更紧。 「紊……」软软的声音,从怀里传了出来。 「什么事?」 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小柳理绪? 覆在米白衣料下的双臂,藤蔓似的缠上了尹紊的颈项,安澄羽抬首,仍是澄明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对方。 不解安澄羽的静默,尹紊修长的指,轻轻拂开垂落在安澄羽额前的浏海,「澄羽?」 安澄羽依旧无语。松开一手,他的指抚上了尹紊向来温凉的唇瓣,细细地描绘着优美的轮廓。 可以问吗?这个问题,真的能问出口吗? 问了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听到他一点都不想听到的答案?会不会? 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紊为什么会那么的在意小柳理绪…… 「紊──」 「晚安。」 天使软软的声音,与门口的清脆女声同时响起。 安澄羽的眉紧紧皱起──不高兴,他非常非常的不高兴!──为什么小柳理绪会在这种时间过来找紊?为什么? 「请问,安学长在这里吗?」映在纸门上的柔美影子,双手捧着托盘,「母亲要我送解酒茶过来。」 眸光闪烁了下,安澄羽退离了尹紊的怀抱,面向纸门,「请进。」 「那么,打扰了。」接着,一只大手为女声打开了大门,「打扰了。」 一男一女,便这么走入客房,走近了尹紊与安澄羽坐着的廊道上。 「安学长,请喝茶。」放下托盘,小柳理绪双手递上一个茶碗,「这是解酒茶,喝了之后明天就不会有宿醉的难受。」 「来,这杯是给你的。」小柳清也则将一杯乳褐色的液体交到尹紊手上,「喝点奶茶,晚上比较好睡。」 「澄羽,陪爸爸喝了那么多酒,你还好吧?」 迎视小柳清也,安澄羽放下了已是空空如也的茶碗,笑了「很好,谢谢你的关心。你今天喝的也不比我少,你呢?」 「很好。」小柳清也漆黑的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睡,我和理绪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捧起放了两个空杯的托盘,小柳理绪率先起身,「那么,晚安。」 「晚安,两位。」小柳清也起身,大掌同时按下正欲起身的安澄羽,「澄羽,不用送了,早点休息吧。」 「那么,晚安了。」被小柳清也按着肩,安澄羽也打消了送客的念头,只是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 四秒后,纸门再度被打开、关上,分隔出两个不同的空间。 「理绪,你确定了吗?」 直到离开客房的门口有一段距离,小柳清也才启口轻道。 「嗯,错不了。」将托盘交给一旁的佣人,小柳理绪露出一种像是发现了寻觅已久的宝物的笑容,「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哦……这么说,我就不能对他下手喽?」小柳清也的口气,是与他形象完全不符的轻佻。 「清也,我以为……你看上的是他的宝贝。」斜瞥自家兄长,小柳理绪的口吻含着笑意。 「宝贝吗……?」小柳清也的眉轻扬,「我喜欢你用的这个词。没错,我是看上了他的宝贝,不过,相对的,你要找的那个人,也是我看上的人的宝贝。」 「清也。」 「嗯?」 「他们是恋人?」 「很明显不是吗?」 「我只是想更确定而已。」丰润如花的唇,划开了一弯意味不明的微笑,「这么一来,可就累喽……」 「是啊,如果真想把他给弄到手的话,不用点心思是弄不到的。」 「听天由命吧,也许,我们都无法成功呢。」 「无法成功吗?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小柳清也顿了下,笑了,「不试试,谁晓得呢?」 「清也。」 「嗯。」 「我们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理绪,你怎么还在看那个无聊卡通?」 第五章 时间,缓缓滑至十一月的下旬,枫红,也逐渐有了雕零的痕迹。 下午四点半,秋阳正缓缓西倾,云霞多娇。 灿灿光辉穿过树影,透过玻璃,斑驳地映了一地。 门上传来以指节敲击的声音。一声请进后,走入了两名少年,一名清雅如天使,一名阴美而冷厉。 「你们好。」扬声,青年迎向今早邀请的访客,领着他们在会客专用的沙发落座,正巧与青年身畔的少女面对着面,「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找你们过来。」 「哪里。」响应的,是天使一般的少年:「只是,特意找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应该算是。」青年浅\\\浅\\\一笑,柔化了原本严肃的脸部线条,「先喝杯茶吧,这是理绪为你们泡的。」 颔首一笑,两名访客顺了主人的意。 「你们在这里,也待了一个月了?」青年,小柳清也完全是闲话家常的口吻。 「差不多。」回话的,依旧是天使般的少年,安澄羽。 「待得还习惯吗?不管是哪一方面……都习惯了吗?」 「其实,蔚心的风气都是相近的,只是,语言还有国情上,和台湾有点不同。不过,我和紊还算是适应良好。」 「那么……有件事,我就开门见山的直问了。」放下骨瓷制的茶杯,小柳清也的眼底,闪现一抹精光。 「澄羽,你决定什么时候和理绪订婚?」 若无其事地,小柳清也扔下了一枚威力强大的火药。 安澄羽错愕抬眼,正巧与小柳清也略微狭长的沉着眸子相遇。 默默无言的望着对方,半晌,安澄羽亦放下了手上的杯子,「你们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先生提及你将前来留学的时候,他也顺道说了这件事情。」 接着,又是一阵窒人鼻息的安静。 「──没有异议吗?」安澄羽不解的是这一点,「这样子的婚姻,你愿意接受?」他望向面带微笑的小柳理绪。 「为什么不?」相较于安澄羽的纳闷,小柳理绪的态度则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一桩只有利益结合,没有任何情爱基础的婚姻。」小柳理绪的理所当然,让安澄羽更为困惑,「这样子的婚姻,你能接受?」 「和谐的婚姻,也不一定需要爱情;如同亲友一般的关系,婚姻反而更能久存。而且……为了朝帆,我必须。」 仪态优雅的啜了口杯中茶汤,小柳理绪这才继续说明,「我想,学长可能还不晓得朝帆在未来是由谁来继承的吧?」 小柳理绪话中含意,让安澄羽有点意外,「继承家业的,照理说大都是家中长子,再不然就是次子。」 不管在何时何地,继承家业,一向是男孩的事情,尤其是在日本这个重男轻女的国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轮到女孩才对。 「可是,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是这样的。」反手拨开落在肩前的长发,小柳理绪偏首一笑,「小柳家,在哥哥与我的这一代,不一样。」 安澄羽挑眉,无语。 「将来要继承朝帆商社的人,是我。也许是光明正大的继承,也许是让哥哥挂个名,但,朝帆未来的主事者,无论如何都会是我,而哥哥,他必须开创属于自己的天空。说的简单点,我负责守成,而哥哥负责创新,所以,我必须以朝帆商社的未来为第一考量。」 明白的点点头,安澄羽扬起纯真如天使的微笑,「所以,为了朝帆的未来,你决定接受这样子的婚姻。」 「是的。」小柳理绪嫣然一笑,「学长不也是如此?你也是为了亿帆运\\\输,所以,才会千里迢迢的来了日本。」 不可置否的在脸上划开一抹笑,安澄羽没有做正面回答,「那么,你希望在什么时候订婚?」 「愈快愈好,因为,最近有一笔重要的投资案需要亿帆的大力帮忙。」小柳理绪倒是直接了当,「所以,我希望在下个月就能够订婚,有一个稳定的关系。」 「原来是那件案子呀……」沉吟着,安澄羽的指尖,轻轻的在大腿上敲出有致的节奏,「那件案子,对亿帆也有益,是愈快愈好没错。」 「那么……订婚典礼,在哪一天举行才好?」 「就在圣诞节那天吧,十二月二十五日。」 「既然你们决定好了,我会尽快向父亲商量。」小柳清也再度执起茶杯,悠闲品味杯中的亮褐色液体。 「小柳社长他……不晓得这件事吧?」安澄羽指的,是为了利益而决定订婚这件事。 「爸爸他一直希望你和理绪能够谈恋爱呢。」小柳清也轻轻的笑了,「听到你们决定要订婚的消息,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不过爸爸可是个相当崇尚浪漫的人吶。」 这么说,就是不知道了吧……那就好,只要不让小柳社长伤心就好,「那么,麻烦你向小柳社长转达,可以吗?」 「这是应该的。」 「那,我先离开了,我还有社团的事情要忙。」优雅起身,小柳理绪向众人点点头,接着,她望向尹紊,美丽的微笑却有些感伤。 「……由,还是忘了我吗?」 用若有似无的音量留下这句问话后,小柳理绪翩然离去。 始终面无表情的尹紊,在听到小柳理绪这句应该是针对自己说的话时,他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 由……?她怎么会晓得── 等等,她说……还是忘了她?! 脑海里,迅速闪现了几幕模糊不清的画面,像曝了光的照片。 紧紧皱眉,尹紊有一种就要抓住某种重要事情的感觉。 倏地起身,尹紊匆匆说了句告辞,又回眸看了安澄羽一眼,便快步走出学生会室。 「那么,我也该回社团了。」见尹紊像是追随小柳理绪一般的离开,安澄羽也迅速从沙发起身,想立即追上。 「澄羽,你先等等。」在安澄羽起身之时,小柳清也喊住了他的行动。 「有事吗?」 「是有点……」唇线弯出一种特殊的弧度,小柳清也的微笑,暧昧。 立定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安澄羽,在两秒后,又坐回了原位,露出了像是天使一般的无邪笑颜。 「什么事呢?」 ----------------------- 「澄羽,你和尹紊是恋人吧?」 很云淡风轻的,小柳清也一派自然的说出了这样子的话来。 笑脸几乎是察觉不到的僵了下,安澄羽又恢复了镇定,「好象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清也。」 「你──」拖着尾音,小柳清也将身体倾向安澄羽,「这是在讽刺我吗,亲爱的澄羽?」 安澄羽没有回话,只是笑着,像个不知忧愁烦恼为何物的纯真天使。 「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的话,请容我向你道歉。」退回原位,小柳清也有模有样的行了个英式脱帽礼,「但是,这是必要的功课。我想,你对我们兄妹应该也做了相同的功课。」 「因为,这是好孩子要做的功课嘛。」食指点点鼻,安澄羽的目光降下,笑得好不天真无邪。 「是啊,这的确是好孩子应该做的功课。」长脚交叠,小柳清也的十指交握,自然的搁在大腿上,「所以,我只是想向你确认这一点而已。」 「那么,在你已经确认了之后的现在呢?」秀眉一挑,安澄羽清澄的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利芒。 「这个嘛……」小柳清也起身,缓缓踱往安澄羽身后。 偏首望向小柳清也,不经意露出诱人颈线的安澄羽,依旧维持着可亲的笑颜。 「尹紊,是个美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小柳清也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所以,尹紊也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猎物。」 「是有不少人对他抱持这样的想法。」 「澄羽,」停止了移动,小柳清也稍微弯了腰,双臂摆上在沙发柔软的椅背上,「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 「看得出什么?」长长的眼睫眨了眨,安澄羽的模样无邪,像极不知世事的天使。 「同类。」噙着一抹似是勾诱,又似挑衅的微笑,小柳清也的上身更倾近安澄羽,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说话,「我们两个,是同一族类的。」 柔柔地笑着,安澄羽没有避开小柳清也过份贴近的身体,「是这样子吗?」 「当然是呀,亲爱的澄羽。」大手,更进一步地抚上了滑嫩白晰的脸庞,「我们都是只爱男人的生物,不是吗?」 「我不否认。」微微一笑,安澄羽闲适地垂下了眼,同时也掩去所有心绪,「你对紊有兴趣?」 「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上等猎物,毕竟,我们这一族类的……很容易受到美人的诱惑。」 「紊,不是你的猎物。」再度扬睫,安澄羽眼中晦暗不明的锐色此时锋芒毕露,「也不会成为其它人的猎物。」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狩猎的价值。」面对安澄羽眼中那显而易见的警告,小柳清也还是悠悠哉哉的笑着,完全不当一回事。 「是吗?」 「啊,对了,你是尹紊的初恋吗?」莫名奇妙的,小柳清也又从天外飞来一句与上文不相关的问话来。 「是又如何?」天使仍是笑着,只是,他的目光激烈而锐利,犹如为血腥杀戮而生的阿修罗,不复天使的无欲无求。 「我在想一个挺重要的问题……」刻意的,小柳清也在此时将话停了下来。 「问题?」天使的眉高高扬起,笑容有些危险。 「澄羽呀,你想尹紊……会不会是所谓的『假性同志』?」 安澄羽一震,清丽微笑有些走样。 「澄羽,你认为尹紊是假性同志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多少?」微微一笑,小柳清也收回逾越的手,优雅地踱往玻璃落地窗,「是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还是百分之七十?」 这一次,安澄羽没了声音。 「噢,对了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只是,一个月下来,都没有机会提起。」立定在落地窗前,小柳清也拉开了两扇玻璃,迎入一室清风。 「重要的事情?」安澄羽平静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 「对你来说,它应该是重要的。」旋踵,俐落回身面对安澄羽,背着夕阳的小柳清也让人看不清其表情。 「什么事?」 「尹紊,曾经在京都住了两年。」逐字轻道,小柳清也同时步向安澄羽所在的位置,「而理绪,也在京都住过两年。」 安澄羽不知不觉的咬紧了牙,仍是不动声色。 一步一步走着,小柳清也,也一句一句的说着,「理绪这几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和她拥有一段相当快乐单纯的快乐童年。」 安澄羽,依旧一声不吭,目光随着小柳清也的脚步移动而转,总是挂在脸上的天使微笑,却早已消逝无踪。 「而你的尹紊,似乎就是理绪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的那位童年玩伴。」在安澄羽的正对面坐了下来,小柳清也的态度倒是无关紧要的很,「我记得……中国似乎有句形容这种儿时玩伴的成语。」 「青梅竹马……」喃喃地,安澄羽几乎是无意识的吐出这四个字来。 「啊,是了,就是这句成语。」弯唇一笑,小柳清也的表情愉悦,「我一直认为这句成语很美、很纯真,你觉得呢?」 安澄羽没有半点响应,就像是没听见小柳清也的问话。 「澄羽?」唇畔漾着笑,小柳清也丝毫不介意安澄羽的心不在焉。 勉为其难地将视焦移到小柳清也身上,安澄羽眨了眨眼,似乎没法把心思专注在眼前的人身上。 「要不要再添点茶?」执起玫瑰纹样的骨瓷茶壶,小柳清也脸上的微笑,和煦的像是秋日上午的暖阳。 就像被丝线所操纵、摆布的傀儡娃娃,安澄羽动作僵硬的摇摇头,向来清明的脑子,此刻,只有「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存在。 ------------------------ 当尹紊再次见到小柳理绪,已经是他离开学生会室算起的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因为,他找不到小柳理绪──学生会室、社团办公室他都找过了,直到现在,他才在剑道社的活动教室里见到他要找的人。 将id卡刷过机器,尹紊推门而入。 而映入眼中的,只有小柳理绪一个人。 有些疑惑的脱下鞋,他走上原木铺成的道场,缓步走向小柳理绪。 现在是社团活动时间,再怎么离谱,活动教室这边也不该只剩下社长一个人。其它社员都到哪儿去了? 慢慢走近背对着自己的小柳理绪,尹紊的足音很轻,但是,并不是无声。 「尹同学吗?」小柳理绪没有回首,准确的说出了来者的身份。 「社长。」淡淡打了招呼,尹紊在小柳理绪的面前停下,「其它社员呢?」 「尹同学,你真是健忘呢。」拿着一面手镜与一只唇蜜的小柳理绪轻声笑了。放下手镜与唇蜜,她端正本就优雅的坐姿,「你忘了今天是国中部和高中部的联合聚餐吗?我记得这次聚餐的时间与地点,在几天前就公布在社内网站上头了。」 尹紊无言;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而一方面,是他正在思考该怎么询问小柳理绪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没几个人晓得的名字。 「尹同学,不参加聚餐吗?」偏首打量着尹紊若有所思的脸庞,小柳理绪笑得甜蜜。 「我会参加。」抿了抿唇,尹紊才又说话,「社长,我想请问你一件事。」 「关于『由』这个名字?」 尹紊不无讶异的望向小柳理绪,而他对上了对方略带伤感的浅\\\笑。 「你真的忘得一乾二净了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小柳理绪虽然面带微笑,但也只是让眼中的失落更为明显,「我在第一眼就知道你是由了,可是,你还是没有想起我……尹同学,你果然是个健忘的人呢。」 「妳……」尹紊的眼里有着困惑,也有着迷惘,「我们以前见过面?」 「岂只是见过面而已。」小柳理绪缓缓垂眼,眼底波光潋潋,「由,其实,我给过你暗示,只是我没想到一个月多了,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么,我就再给你一个提示。 「八年前,因为家庭因素,所以,我被送到京都陪伴我的祖母,那年,我十岁。而在京都念书的那段时间,学校来了一个从台湾来的转学生。」说着,小柳理绪的声音也愈来愈轻,「理绪,是我的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在班上,还有一个昵称。小柳理绪,这个名字的发音对于一个国外的小孩子来说,并不是那么的好念,所以,转学生便学着班上的同学叫我……」 「──理香。」尹紊的语气有些迟疑,「你是……理香?」 「你说呢,亲爱的小由。」抬起低垂的头,小柳理绪给了尹紊一个好灿烂、好开心的笑容。 「妳是理香。」见到昔日友人的喜悦,让向来面无表情的尹紊,露出了淡淡的、难能可贵的浅\\\笑。 「小由你果然是个很健忘的人!」俏挺小鼻皱了皱,小柳理绪的态度不若平日的有礼与客气,「你要回台湾的时候,大家都为此难过了好久呢,没想到,才几年不见,你就把大家全都忘光了,真是个无情的家伙呀你!」 「抱歉。」小柳理绪的大方与熟稔,也让尹紊撤下了一开始对她的戒备,「我真的没认出你。」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仔细的在看吧。」轻哼了声,小柳理绪撅起粉唇,刻意挖苦尹紊,「我可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而你呢,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如果不是我主动暗示你,我看你就算在这里的蔚心念到大学毕业都不会认出我这个小学同学来,亏我们那个时候还是住在隔壁而已的邻居,常常一起出门上学的呢……说!你要怎么向我道歉?」 「理香……」小柳理绪丕变的俏皮、甚至有些刁顽的态度,让尹紊有些不知所措。 对他来说,小柳理绪一直被定位在「澄羽将来的未婚妻、妻子」,要他立即接受这么大的转变……有点困难。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小柳理绪的双重身份。 尤其,是未婚妻这个身份。 虽然明知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也明知不该,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对理香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就算是知道她是自己的儿时玩伴、旧时同学也一样…… 未婚妻,再接下去,就是妻子。 理香,可以一直理所当然地待在澄羽身边,而他──而他── 他能够待在澄羽的身边多久? 不想离开澄羽,也无法想象没有澄羽的日子他该怎么过,可是,他能待在澄羽的身边多久?他还能待多久…… 「好了,不欺负你了。」甜甜一笑,小柳理绪不再刁难尹紊,「小由你果然一点都没变呢,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话能有多短就多短。」 「也许吧……」眸光暗淡,尹紊眼中的光彩褪了大半。 理香,似乎还是以前的理香,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小由,还记得大家以前埋的时空胶囊吗?」换了一个坐姿,小柳理绪眉开眼笑,而她的问题,也成功转移了尹紊的注意力。 「埋在学校最大的樱树下的那个时空胶囊?」对于这件事情,尹紊还有很深刻的印象。 他记得,那是在他要归国的前一天埋下的。 虽然那天是假日,但,全班同学为了即将离开的他,还是在一大清早就到学校最大的樱树下集合。 每一个人,包括自己,都带着自己认为是最重要的宝物,还有一张写了对于未来愿望的小纸条,然后,班上几个比较高壮的男生,负责在泥土地上掘开一个深坑。 坑掘开了,东西也放入奶粉罐了,那个坑,又再度埋上泥土,那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飞扬的笑意与兴奋。 那时,身为班长的理香,要自己来决定再次掘开的日期。 因为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再次回到日本的一天,所以,他说,八年之后,樱花盛开的那天晚上,大家再一起打开。 如果不是理香现在提起这件事,他想,他不会记起这个约定。 樱花……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八年了,这么说,时空胶囊已经挖出来了? 尹紊倏地看向小柳理绪,而对方,给他一个了然的微笑。 「嗯,拿出来了,就在今年的四月二十日的晚上。那天,因为刚好是三年一次的同学会,所以,大家在聚餐后就顺便回学校挖开时空胶囊。」 「那,我埋的东西在……?」 「在我这里。全部的东西,包括奶粉罐,都由我这个班长保 管。」小柳理绪甜甜一笑,「小由,你知道吗?大家在那天晚上又做了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那晚,大家都只看到自己埋下的东西,并没有打开以前写的许愿条。我们约好了,要等你再次回到日本,再一起打开许愿条。」 尹紊一怔,眼眶,有些湿热。 他完全想不到,大家都还记得他这个转学生,更没想到,大家会为了他这个转学生而将看许愿条的时间往后延期── 如果他没有陪着澄羽来日本留学,如果他没有正巧在蔚心遇上了理香,那么,看许愿条的日期,可能就会无限期地延,而大家,却愿意等他…… 深深吸了口气,将脸埋入掌心,尹紊还是无法平复心中的激动。 小柳理绪没有说话,只是浅\\\笑。望着手镜,她缓缓擦上紫色系的唇蜜,继续方才被尹紊打断的事情。 所以,当尹紊再度睁眼,他所见到的,就是小柳理绪水亮水亮的唇。 一时之间,尹紊怔了。 一方面,是因为小柳理绪靠得很近,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闻到了很熟悉的熏衣草香。 那是澄羽的味道,为什么理香身上会有……? 「小由。」小柳理绪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在身前响起。 因为怀念的称呼,因为熟悉的香味,所以,尹紊没注意到小柳理绪距离自己,已近得不像朋友,也所以,他更忘了应该要退开来保持适度距离。 「欢迎你回来。」娇软女声这么道,很快、很轻地,小柳理绪在尹紊的唇上印下一吻。 直到被不熟悉的柔软触及,尹紊才回了神。 错愕的瞪大了眼,他忙不迭的挪向后方,却没有拭去、或者是因为过度惊讶而忘了拭去小柳理绪留下的痕迹。 「小由,别发呆了。」也许是因为尹紊难得一见的呆样,也许是因为尹紊并没有厌恶刚才的偷吻,小柳理绪愉快的笑了起来,「再不过去商店街那边集合,可是会迟到的喔。」 眨了眨眼,尹紊似乎还没办法反应过来。 俏皮的耸耸肩,小柳理绪起身,挥手向尹紊说掰掰,「那,我先走了。小由,可别发呆太久喔。」 又眨了下眼,再甩甩头,尹紊这才从方才的震撼回过神。 抿着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在原地踟蹰了三秒之久,尹紊才迈开步伐,离开了剑道部的活动教室。 只是,他不晓得的是,方才他与小柳理绪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了一双澄澈的大眼之中…… 全部,都落入了在窗外因为不意瞥见熟悉人影,而停步观看的那一双美丽大眼之中。 第六章 旋推大门把手,映入眼的,只有黑。 漫天铺地的漆黑,让了无生气的房子倍加清冷。 ……澄羽他……还没回来? 似以浓墨描绘而成的眉轻拢,尹紊一手撑住墙面脱鞋,另一手按开玄关的艺术小灯。 全部的鞋子都在……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略感迷惑地往腕间表面瞥去,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萤光绿的时针与分针,一头指着十,另一头指着十二。 澄羽应该没这么早睡…… 关上大门,尹紊踩上玄关。长腿绕过客厅,踩过卧房,却都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澄羽会在哪儿…… 随手带上卧室的门,尹紊调头便往书房走去。 停下脚步,他立定于大敞的房门前,而没开灯的室内,竟闪动着一排微弱光芒。 步入房内,尹紊才发觉那排光,源自于一抹又一抹的蓝色火焰。 朵朵冷色火焰,浮泛于透明的蒸馏酒液之上,被禁锢在一只又一只的小杯里头,脱逃不得。 小杯,散了一室──随意地搁在桌上、椅上、地上、窗前;低温焰火,在黑暗中款款招摇,柔柔摆动,益显凄艳,宛若月之泪水──一室蓝火,一室泪。 尹紊抬手拍开大灯开关,上方灯泡才闪烁,便听到一声急促的「关灯」。 灯光闪动的那瞬间,尹紊找到了他方才遍寻不着的人儿。 嗓音响起时,尹紊同时熄了灯。几乎是无足音地,他走近坐在黑暗中的模糊人影,「澄羽。」 盘坐于毛绒绒的地毯,安澄羽把玩水晶杯瓶的动作一顿,低嗯了声响应,却没将头抬起,仍是维持着前一秒的姿势。 「我回来了。」尹紊在安澄羽的身边坐下,顺势将双手冰冷的他移入怀中,自然得像是已做过数千、数万次的熟稔。 沉沉砰地一声,安澄羽仰倒在温暖怀抱中,小鼻不悦地皱了皱,「好慢。」他指的是尹紊的晚归。 「今天是国、高中部剑道社的联合聚餐,一直走不开。」厚实大掌,悄然袭上安澄羽的细嫩掌背,来回摩挲,想让冰冷双手快快回暖,「对不起。」 轻哼一声,安澄羽毫不眷恋地从尹紊的怀中站起,走到大开的落地窗前,「我一直在等你。」 借着月光,尹紊这才看清了安澄羽的模样──纤细如柳的身子,裹在米白的衬衣之下,而衬衣之外,仅仅披上白蝶纹样的黑丝外袍,松垮垮地系着土耳其蓝的绸缎腰带──这种天气,穿得这么单薄?! 尹紊霍地起身,伸臂将安澄羽扣入怀,张口才要询问,声音却哽在喉间,怎么样也发不出来。 因为,怀中人儿旋身吻住了他。 泛着辛辣酒香的唇,若即若离,软软舌尖,在下唇瓣舔了又舔,编贝似的白牙,更凑热闹的跟着轻啃、扯咬。 而揉和了熏衣草香与沐浴乳甜香的躯体,正踮起足尖,双手高扬,环住了肩颈,先前还把玩着水晶杯的十指,现在则贴着左右肩胛。 牢牢圈住如柳腰身,尹紊低首含住顽皮小舌,交缠许久,反客为主地成了侵略者,肆意在暖湿口腔中探索、游走── 心跳,开始失序。 理智,逐渐远去。 「澄羽……」唇舌纠缠间,尹紊模糊喃道。 「嗯?」忙得不可开交的诱惑者,仅从鼻间哼出一上扬气音。 「可以了……再不停……」尽管情欲已被撩起,尹紊仍试图找回一点理智,「明天……上课会迟到……」 闻声,诱惑者没个预警地忽然停止所有动作,并自动向后退离。 尹紊的呼吸有些紊乱,欲望正叫嚣;突然打住深深缠绵,是残酷,是折磨,只教人更感难耐。 面无表情的望着尹紊,安澄羽笑了。 而那抹纯真清雅的浅笑,随着解开绸缎腰带的动作跟着变质,转为邪魅,成了蛊惑。 尹紊愕然。 怔怔望着天使一般的人儿,本就燥热的喉道,现在益发干渴。 倏地别开脸,尹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再这么盯着看的后果会是什么。 深深吸气、吐气,他很努力的要平定下腹张狂窜烧的欲火。 蓝缎,无声息的落地,而有着白蝶纹样的黑丝外袍,随着其所有者脚步的移动而往后滑降。 「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冰凉凉的指尖,半是诱惑,半是游戏的描出尹紊的锁骨与肩颈线条──即使不看不闻,呢喃低语,仍旧尽数渗入耳间、沁入心间。 咬紧牙,尹紊很想忽略那即使隔着衣料,还是鲜明清楚的感觉。 没得到半声响应,安澄羽笑笑弯起唇,闲闲无事的十指,开始解起尹紊的衣扣,当他是裹于包装纸的礼物拆。 「澄羽,别这样。」尹紊立即回眸,双手捉住安澄羽的,不让那双柔荑再有任何为乱机会。 望着自个儿被捉住的双手,安澄羽歪首打量了几秒。忽地,他昂首给了尹紊甜蜜一笑,接着,没半点前兆的收回手、伸出脚。 一内弯、一勾绊,猝不及防的尹紊,一下便重重跌坐在长毛地毯上。 「澄羽你做──」 最后「什么」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一股外力便将尹紊往上一提,最熟悉的温度与柔软立即贴上,将他牢牢吻祝 彻底封了口,也销了半抹魂。 曲膝、跨坐,将他人腰腹当椅垫的安澄羽在吻着尹紊的同时,双手也没闲着──轻而易举,便剥得尹紊只剩下扯至小腿的长裤与即将被褪去的内裤。 「澄羽,」从诱惑转为霸王硬上弓的强势,安澄羽丕变的态度,让尹紊有些哭笑不得,「你醉了?」 他很难不这么想,除了澄羽反常的急切索求外,还有散放在书房各处的酒杯;如果他没弄错的话,水晶瓶里、杯中的少量液体,应该是澄羽最爱的伏特加。 而且,除了已经见底的水晶瓶以外,书桌的桌脚,还摆了瓶只剩下八分之一的威士忌。 澄羽的酒量好得惊人,但,喝了这么多,又是两种混着喝,他现在应该也有五分醉了……只是,澄羽为什么会一个人喝了这么多的酒? 好奇怪……这几天,明明就什么事也没发生…… 扬起笑,安澄羽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与尹紊两相对望。 望着、望着,尹紊的脑袋,成了一片空白,所有思绪,远走高飞。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倾身,一点、一点、又一点的拉近彼此,他缓缓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大手撩开黑丝外袍,拉开米白衬衣,露出一片白晰。 无法抗拒这片雪色诱惑,尹紊俯下身,以唇怜惜,以舌挑逗。 微笑,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超越性别之分的性感与魅惑。 舌尖,绕圈。指尖,搓动。樱色突起,更显嫣红。 难忍地轻蹙墨眉,安澄羽扬颚低喘,无力抗拒灼灼掌心在来回游移间所带来的快感。 「紊……」声音,低懒无力,情欲弥漫。 沙哑惑人的声音,让尹紊的身体在瞬间绷得像拉满弓的弦。 巧舌、门齿在颈间、耳畔吮吻、啃嚙。 手掌、指尖反复套弄欲望、润滑紧窒。 「紊……」如泣似喜的嗓音,饱含渴求。 额上布满强忍欲求的热汗,尹紊拉起安澄羽的手环住自己,同时以吻夺声──让他发狂、让他濒临失控的细碎声音! 确认了柔软度后,几乎是忍无可忍的,尹紊提高瘫软在怀中的人体,一挺腰,同时松了手劲,灼热阳刚,瞬间没入粉色紧窄。 双掌箝住柳腰两侧,尹紊,再也按捺不了── 〔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真的很漂亮喔^^ 因为本猫以前拿贵得要死的酒玩过→差点被我家娘亲给骂死^^" 嗯嗯...今天为什么会多贴一回咧? 呃.....这是因为.....我要去写稿了 所以....所以...意即这几天都不会再po任何进度上来 等猫再积点进度再贴吧^^ 这篇h是本猫有史以来最满意的作品...同时也是最为灾难的一篇....|||| 就是这样,不要向猫催稿,也不用等猫贴文... 啊矮哪里有吴奇隆的mp3矮~~!z泪〕 月娘西移,挂在墙面上的大钟,在一小时又四十五分钟前,当当当地响了十二声。 歪身倒在卧室的懒骨头上,缩起双脚,手里捧着热可可,安澄羽心不在焉的以指轻敲方才反复看了两次的报告书。 八年前,小柳理绪念的是京都的都立植川小学校,而紊,那时在日本念的也是植川。 那一年,身为远扬总裁的尹琝,紊的父亲,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当时,整个尹家顿时大乱,老的忙稳定大局,小的忙伺机夺权,而在这兵荒马乱之下,女人们也没闲着,她们想藉尹琝卧病期间,将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让他再也无法威胁到她们的权益。 为了保护紊,所以,出了车祸的尹琝,在急送医院途中、短暂恢复意识的时候,便不动声色的联络心腹,要他将紊在不让尹家人起疑的前提下,混淆视听,将紊秘密送到日本去。 这就是紊在八年前一个人孤身待在异国,一待就待了两年的原因,并且,也是他和小柳理绪做了两年的邻居与同学的契机。 也就难怪紊对小柳理绪的态度会完全不同了──毕竟,那时候紊的身边,什么人也没有,而小柳理绪,除了是他的同班同学以外,更是他的邻居,他同年的玩伴…… 望向躺在床上合眼休憩的人,安澄羽忍不住伸出了手。暖暖掌心,柔柔贴上了尹紊的颊。 和紊在一起,两年多了,可是,紊却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他大概是觉得不重要,也不觉得有提起的必要吧? 如果不是因为被那死老头逼的不得不到日本,紊应该也不会主动过来日本,更不会再次遇见小柳理绪──算了!人已经来了,也走不开了,再想,也不会有选择的机会。 啊碍…他终于知道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么幸福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那些幸福,是偷来的;就像燃烧的烛火,一点也不可靠,只消风轻轻一吹,那些美好,随时随刻都可能会跟着熄灭。 而除了不安的感觉以外,他还觉得心虚──拜小柳清也所赐,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之前总会莫名的心虚。 心虚,完全源于潜意识里的愧疚──由于他的自私,由于他的任性,结果就是紊的人生被他弄得一团乱。 如果说,紊并没有遇上他,如果说,他没有诱惑紊,那么,紊现在一定是个与异xin交往的正常男孩子....… 就像大部份的男孩子一样,紊会喜欢上某个女生,会与某个女生交往、分手、再交往、再分手,最后,时间到了,缘份到了,便和某个女人步入结婚礼堂,或者,在法院完成公证,属于一个女人、建立一个家庭──从此,王子与公主便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即使是现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如小柳清也所说的,紊,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假性同志,只是一个在环境与自己的诱惑之下,成了个同性恋的人。 一旦让紊脱离这样的环境,一旦他的心开始装下其它人事物,他极有可能就从此恢复为众人口中的「正常人」,正常的爱上女人,正常的结婚生子。 可是……他不想放手,怎么样都不想! 收回贴在颊骨处的手,滑腻柔荑溜进被窝,牢牢握住了尹紊的食指、中指与无名指。 紊……现在应该是睡着的吧…… 专注的望着尹紊,安澄羽双眼弯弯,忍不住噗哧地轻笑出声。 紊当然已经睡了,而且,一定睡得很熟、很沉。 一下午,紊的两个社团都有每月例行的比赛,晚上,又是国、高中部剑道社的联合聚餐,回来之后,又和他在书房做了两次,在浴室做了一次,没道理现在还醒着。 「辛苦啦……」笑笑地将宽厚大手拉出被窝,安澄羽低首吻了吻尹紊的手背,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泄忿似的使劲啃咬。 在睡梦中被人痛咬,尹紊骇然惊醒,在见到罪魁祸首后,惺忪睡眼颇感纳闷,「澄羽……?」 「什么?」甜甜一笑,安澄羽笑得好无邪、好无辜,也同时飞快地放开尹紊,就像他从来没打扰过他人的好眠,更没拿别人的手当鸡腿来啃。 是的,他并没有刻意打扰,他只是不小心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景象而已──紊,被小柳理绪吻了。 让他火大的,是紊竟然没有孩子气的、就像以前被律师偷吻了之后,用力以手背抹掉他人留下的味道! 就算知道小柳理绪只是紊的小学同学,就算晓得紊对自己有感情,但是...... 不管是小柳理绪还是小柳清也,他们对紊都有企图!而且,小柳清也说的话没错,紊,也许不是和他、和自己属于相同的族类,不无对女性动心的可能…...更何况,对紊而言,小柳理绪的身份太特殊,如果她真有所行动的话…… 他看得出来,紊并不讨厌小柳理绪的亲近,所以,才会无所谓的让小柳理绪的味道留着── 不想冒险。他不想有任何失去紊的可能。 所以,他绝对要将小柳家的人与紊彻底隔离! 无论如何,他对紊决不放手,就算要一辈子都背负着对紊的愧疚也不放!! 看看自己手上的牙印,再望望安澄羽天真的笑颜,尹紊失笑,完全不晓得可人笑容之下的强烈决心,「怎么还不睡?」 安澄羽没说话,只是将手上那份报告书上下晃了晃。 「公事?」尹紊撑起上身,怜惜的抚上软软香香,泛着浅红的嫩颊,有些心疼。 在去年,澄羽弄垮了别人的公司之后,他同时也那间公司的可用人材全部留下,利用现有人材与资源另组公司,由蓝慎堂挂名,而自己则隐身幕后,摇控经营──这些事情,他是在前阵子三卫不定时失踪的时候,才由隔三差五便彻夜不眠的澄羽口中得知。 「不算是。」不过,这可要比什么公事都来得重要多了。 「这样子的话,留到明天再看也可以。」姆指与食指抽起安澄羽手中的那份报告书,尹紊看也不看,信手便拋上不远处的小沙发。 视线随着报告书移动,直到啪地一声掉在沙发上后,安澄羽才回首,似笑非笑的睇着尹紊。 「怎么这么看我?」捧着小小脸蛋轻问,尹紊淡淡一笑。 垂下视线,安澄羽将唇弯得老高,「因为你诱惑我。」 尹紊一愕,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会被安澄羽解读成诱惑,「我没有。」 他当然知道紊没有,不过,他说有,他就会让这件事从无变成有! 「我说有就有。」重心突然前倾,安澄羽整个人自懒骨头往尹紊扑去,一口咬定他就是在诱惑自己。 尹紊连忙抱住一头栽进怀的人儿,「澄羽,我只是不想你又熬夜……」 关心被解读成诱惑,尹紊简直无语问苍天。 「可是,你笑得那么性感,明明就是在诱惑我嘛。」抬臂上圈,安澄羽懒洋洋的呢喃声,全都化在尹紊的耳畔。 ──现在是谁在诱惑谁碍… 身体窜过一阵酥麻,下腹也起了不该有的小小骚动,尹紊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为自己的清白辩解,「澄羽,我没那意思……还有,别玩了,该睡了。」 「嗯,是该睡了。」安澄羽点点头,同意尹紊的说法。将一小时前才套上的和袍衣带解开,他在抚上尹紊的上半裸身时这么说道,「紊,我们睡吧。」 「澄羽……」尹紊顿时涌上一阵无力感,「别这样……」他现在很确定澄羽口中的「睡觉」和他所希望的那个「睡觉」差了十万八千里。 「别怎样?」圆润大眼好无辜的眨了眨,安澄羽一派天真的瞅着尹紊,手却愈来愈不安份的往下摸。 「别逗我了。」面对安澄羽的调戏,尹紊只能很没用的举白旗投降,「你真的该休息了。」 安澄羽突然停下手上动作,很认真的看着尹紊。 「紊,你是不是不行了?」 呃…… 俊眸溜了眼此时撑起的裤裆,尹紊觉得自己应该离「不行」两字很遥远。 「澄羽,不是这样──」 「既然不是不行了,那就抱我嘛!」罢道截断尹紊未竟的话语,安澄羽不满地撅嘴说道。 这……「澄羽,今天做了三次,够了。」再做下去,澄羽明天肯定会腰酸背痛的下不了床,而且……澄羽今天怎么回事? 平常,顶多做个两次,澄羽就会适可而止的打住了,可是,今天已经做了三次,为什么澄羽还要……或者,这只是逗着他玩? 「不管,我就是要你抱我。」哼地一偏头,安澄羽像只被主人宠坏的猫儿,倒是任性得理所当然,「如果你不抱我,换我抱你也行。」 「你明天早上还有课……」发觉安澄羽并不只是逗着他玩而已,尹紊开始头疼,不死心的做最后挣扎。 「紊……」轻噙下唇,安澄羽湿润眸子转为迷离,「你真的不抱我?」 安澄羽的模样,击溃了尹紊所有坚持,也让他的思绪全部远离。 一个反身,他将一身清爽的人儿压在身下,不忘索求他的保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甜蜜一笑,安澄羽只是昂首舔舔尹紊的喉结,奸诈的不做任何承诺。 「澄羽!」尹紊试图维持住所剩不多的理性与身下的诱惑对抗。 「当然。」魅惑一笑,安澄羽回答的暧昧。挑逗的以舌润唇后,他这次舔上了尹紊的下颚。 然后,绅士的理智线啪地一声绷断。 然后,天使笑了。 是他的……没错,紊,他谁也不让──紊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这次,是第几次了……? 面无表情的驻足玄关,尹紊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自家鞋架上头,看到属于小柳清也的鞋子。 十二月,是蔚心学生会最为忙碌时期之一,因为,它们必须从月初就开始正式着手布署于十二月二十三号举行的圣诞舞会,正如台湾支部的蔚心,这种情形,在日本支部也不会有所例外,甚至,在十一月下旬时,日方学生已便马不停蹄地在校内四处奔波、检视各项准备工作。 所以,身为大学部学生会会长的小柳清也,在这时间,应该是忙得连喘个气都嫌奢侈;去年还待在台湾蔚心的澄羽就是这样,一天睡不满六个小时,一直到平安夜那晚,才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子才对。但,事实上,从进入学生会忙碌期的十二月初起,他却三天两头的便在家见到属于小柳清也的鞋子! 大学部的学生会会长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吗? 没有,从小柳理绪身上就可以知道了;为了这次的圣诞舞会,身为剑道社社长的她,连社团例行比赛都没办法出席。 高中部都忙成这样子了,更何况是这次担任主办地位的大学部?可是,小柳清也却好象很闲似的老往这里跑── 小柳清也说,他是为了想让这次的圣诞舞会尽善尽美,所以才会和曾在台湾连任数年副会长一职的澄羽商量圣诞舞会的相关事宜。 很正当的理由,可是,有必要每次都待到十一、二点,甚至是三不五时的留在这儿过夜吗? 没有!根本就没有这种必要!! 可是,澄羽对这种情形却什么话也不说,总是和小柳清也两个人独处,甚至……不愿他陪着。 虽然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子的事实,不过,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澄羽说,学生会的事情很无聊,不想让他跟着他们一块儿累,所以,总是在用完晚餐后,就把自己和小柳清也关在书房里头。 说关并不为过,因为,一个晚上,两个人除了出来泡个咖啡、上个厕所以外,其它时间,就窝在书房里头──为什么,澄羽就是不让他陪在身边? 就算他没办法帮上什么大忙,至少,他也可以帮他们整理资料、准备点心宵夜呀,为什么要将他排除在外?为什么……为什么澄羽就是要把他和他们两个隔离开来! 闭了闭眼,尹紊累积多日的委屈,逐渐在体内发酵。 他真的快受不了了……就算相信澄羽,就算澄羽也不只一次向他软言解释,可是,他没有办法当做没这回事。 门口有小柳清也的鞋子,客厅有小柳清也的厚外套,浴室有小柳清也专用的牙刷、毛巾,厨房有小柳清也的茶杯,而书房里头,有小柳清也……就算再怎么想视而不见,小柳清也的影子还是无所不在! 他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情形……除了被澄羽冷落,被澄羽隔离在外之外,还有小柳清也的那种微笑──不晓得是不是他多心了,可是,小柳清也偶尔露出的那种微笑,就像是在向他示威、要他离澄羽远点…… 那种似乎散发着敌意的微笑,是他多心吗?还是,小柳清也真的对澄羽有所企图? 不过……不管小柳清也有或没有,最终,他也只能在一边看着。 因为,他只是澄羽捡回来的宠物。 他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就算不只把澄羽视为主人、视为身体所有者,就算把澄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他的身份,依旧只是澄羽捡来的宠物、玩具── 他……他根本没有资格对澄羽的所做所为有任何意见,就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深深吸气将过份激动的心绪压抑下来,尹紊换上了室内鞋,走往传出交谈声与笑声的客厅。 「你回来了。」 向尹紊打招呼的,不是安澄羽,而是穿上外套,看似要出门的小柳清也。 疏远而有礼的点了头,尹紊绕过他,径自走向嘴里咬着块仙贝的安澄羽,「我回来了。」 卡滋卡滋声后,才是安澄羽的声音,「欢迎回来。」然后,吞下仙贝的人在颈子挂上围巾,穿上了外出的厚重大衣。 「要出去?」尹紊问了个答案已清楚摆在眼前的蠢问题。 「嗯,我们要去蔚心一趟,大概要到十一点才会回来,你可以先睡,不用帮我等门。」将大衣的扣子全扣起后,安澄羽才笨拙的整理围巾。 我们……? 向安澄羽跨了一步,尹紊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动作俐落地为澄羽重新结起围巾,他三两下便束好一个美观又实用的结。 低首瞅着正翻着记事本的安澄羽,明知答案一定是拒绝,尹紊还是忍不住怀抱希望的提出请求,「我也一起去好吗?」 「不用了,外面那么冷,你乖乖待在家里就好。」给了尹紊意料之中的拒绝回复,安澄羽将大半心思都放在笔记本的行程上,没发觉这还是尹紊首度向自己提出请求,「晚餐我已经弄了,就放在厨房,你热一下就能吃。」 「嗯。」很慢的点了头,尹紊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和安澄羽多说几句话,就算几个字也好,「澄羽──」 话才刚要出口,小柳清也的手机铃声却挑在此时响起。 「一定是理绪打电话来催了。」笑笑的按了通话键,小柳清也将手机贴上耳壳,「理绪,我和澄羽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你在大学部那边等我就行……知道了……嗯,我会顺便帮你带晚餐过去。嗯?好,等一下。」 望向尹紊,小柳清也微微一笑,将手机递向尹紊,「理绪有事找你。」 有事找紊? 安澄羽警戒的竖耳倾听,同时睁大了眼,想从小柳清也与尹紊的脸部表情看出一点端倪。 纳闷的接过手机,尹紊实在想不到小柳理绪会为了什么事找自己,「喂?我是……真的?嗯、我记得。谢谢,再见。」 简洁的几个字,便是全部的对话──安澄羽在尹紊将手机递回小柳清也手上的同时,向他拋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通知我国小同学会的时间和地点而已。」一句话,便将小柳理绪方才那五、六句话给轻描淡写地带过。 「喔……」安澄羽应了声,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小柳清也的声音,却在此时打断了他,「澄羽,该走了喔,理绪还在等着我们过去。」 侧首看向已经走往大门的小柳清也,安澄羽有些犹豫,在原地踌躇几秒,他还是往门口走去,「紊,我们走了。」 我们……第二个「我们」了…… 是这样吗……?才两个月,澄羽却已经将小柳清也视为能够信任、能够一起行动的人了……? 扬起涩然浅笑,尹紊点点头,「慢走。」 回首给了尹紊一抹浅笑,安澄羽,还是没有察觉到尹紊的微笑,与平日的完全不同。 就像是……最心爱、最重要的人,从此再也不能够拥入怀中的苦涩微笑。 第七章 走在京都区街头,尹紊的心情,有些激动。 这里,是他曾经待了两年的地方……已经八年了,除了商店看板有所改变以外,街景、行人,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走着、走着,尹紊从人来人往的车站、车水马龙的商店街,一直走到生活步调缓慢的住宅区。 走上陡坡,住宅渐渐稀少,而道路,也跟着缩水,愈行愈窄,一条路就这么蜿蜒至看似荒芜的草地。 尹紊知道隐藏在草地之后的尽头是什么──一间神社;那是他以前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小柳理绪在十三天前和他约好要碰面的地点。 只是,他没想到这片空地,这间小神社,竟和八年前的模样完全相同,连一丁点的改变都没有。 楞楞抚过红漆依旧斑驳的鸟居,尹紊一面走近神社,一面贪婪的打量周遭,想将全部景物、无论大小细节的通通看清。 「小由,这里!」远远的,小柳理绪便见到了尹紊的身影。不若平常沉静端庄的坐在阶梯上,她喊着、笑着,兴奋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见到小柳理绪,尹紊很自然地加快脚步往她走去;就像以前一样,理香,总是坐在神社前的阶梯一面喝茶,一面等他过去玩。 「来,先喝茶。」没等走到面前的尹紊开口,她就先送上仍冒着热气的茶汤,「很怀念吧?」 尹紊没说话,只是点头。也在石梯上坐下,他在喝茶的同时,双眼还是不得闲地四处观望,似乎想将所看到的景物全都刻在心版上。 「你看,」很习惯尹紊的沉默寡言,小柳理绪笑了笑,小手拍拍身后的香油钱箱,「我以前放的贝壳还在里面喔,还有你的弹珠也在呢。」 起身探看,正如小柳理绪所说的,尹紊果然见到了他在八年前放下的玻璃弹珠;他还记得,那是因为这个神社门可罗雀,平日根本没几个人会来,所以,他才会放入自己最喜欢的几颗弹珠充当香油钱,感谢狐仙让他待在这儿玩。 想起往事,尹紊不由得牵动嘴角。 「你终于笑了,小由。」双颊托腮望着尹紊,小柳理绪的语气有着欣慰,「你来日本这么久了,直到现在,我才又看到你以前的笑容。」 「……让你担心了。」不是社交辞令,尹紊是真心为此歉疚。 他知道,这场纯为利益而结合的婚姻,其实和理香并没有太大关系,完全都是澄羽的父亲一手主导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在意、甚至羡慕理香能够理所当然的一直待在澄羽身边…… 「知道就好。」小柳理绪笑开了脸,「小由,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提早半个小时过来吗?」 尹紊摇头。那时候,理香也只交待他提早半小时到神社和她会合,再一起回学校与大家碰面…… 那时,还有这些天,他心里全都是和小柳清也在一起的澄羽,压根儿没想过理香为了什么要他早到。 「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小柳理绪站了起来,「要说的事实在太多了……这样吧,我就从你和安学长说起,好吗?」 尹紊的眉轻蹙,有些不解,也莫名心惊,「我和澄、不,我和学长?」 「你和安学长是恋人吧?」 小柳理绪以肯定语气道出的问题,让尹紊整个人都傻祝 「妳……」尹紊一字一字问得艰辛,「你知道?」 「我知道。」小柳理绪点点头,没有再隐瞒下去的打算,「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和安学长同居已经有两年之久,也晓得你们之所以会在一起的前因后果。这些,我都知道。」 闻言,尹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到尹紊的呆楞模样,小柳理绪笑了,笑里,却有些许哀戚。 「我从头说起好了。订婚的事,其实早在一年前,我的母亲便与学长的父亲、安国风先生做了协议。他们约定,在我满十八、学长满二十之后,就挑个时间在日本办理订婚,之后,再挑个合适的时机,回到台湾举行结婚典礼。就在你和学长抵达日本的前三天,安先生也送来了你与学长的相关资料……只是,在见到你本人之前,我没认出你就是小由。」 「你知道我和澄羽的事情,还同意这个婚姻?」 「小由,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为了朝帆商社,为了亿帆运输,我和学长都必须接受,再说……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所谓的上流社会里了。其实,除了是个同性恋以外,学长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比起其它人,学长不管是自身条件,或者是附加价值,都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公司的利益……」 好半晌,尹紊才出了声,「对你来说,真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连自己一生的伴侣是个同性恋都无所谓? 「小由,我是继承人,你知道的。」仰首望着灰灰天空,坐在第二级阶梯的尹紊,看不见坐在第三级阶梯的小柳理绪的表情。 「为了朝帆的未来,有些事情,不得不妥协,更何况……母亲一直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想也不能让她失望,你懂吗,小由?」 唇线抿成了直线,就算明白小柳理绪未说出口的难处,尹紊的头,却怎么样也点不下去。 「小由,你知道吗?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没得到尹紊的应声,小柳理绪也无所谓,径自开口,就像只说给自己听似的,「如果在订婚前,我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就拋弃我的所有,包括朝帆继承、包括优渥生活、包括家人,但,如果在订婚前无法得到,我就死心,从此死心。」 「……那是什么?」是什么,让理香愿意以一切交换,甚至舍弃她的家人? 小柳理绪没有回话。 「理香?」没听见声音,尹紊回望,却见到小柳理绪过份接近的脸。 「我想得到的,一直都只有一样。」捧着尹紊的脸,小柳理绪好专注的看着尹紊,大眼瞬也不瞬,「从以前,一直到现在,我只对一个人动过心。」 被哀伤的大眼睛这么凝望着,就算隐约察觉到她会说些什么,尹紊还是无法狠 心将她拉离。 「那个人,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好黑好黑,比澳洲郊区的夜空还要纯粹、还要干净。」缓缓闭眼,小柳理绪的额心,轻轻靠上尹紊优美的下颚。 「由,我喜欢你。」贴着刚硬的下巴,小柳理绪这么喃道。 果然……「理香,不值得。」他根本就不值得理香用一切来交换,更何况,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就算,在那个人心里他可能没有多少份量,但,除了那个人以外,他再也无法对任何人动情……只有他……只有他一个! 「值得。」倾身抱住了尹紊,小柳理绪的声音好柔,「小由,我愿意交出我所有的全部,只要你能喜欢上我。」 尹紊不躲也不避,就这样任小柳理绪抱着。 「小由……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不安的更抱紧尹紊,小柳理绪原就脆弱的声音,此时更为无助。 闭了闭眼,尹紊有了动作。举臂轻抚小柳理绪不住颤动的背脊,他,以标准中文,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小柳理绪一僵,缓缓放开了尹紊,「……你用中文?」 尹紊没说什么,知道曾是儿时玩伴的小柳理绪会明白。 放开了尹紊,小柳理绪低着脸,两边袖口上提,用力且迅速的抹去脸上泪水。 待再度抬起头来,小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所有失态,一抹微笑,在小柳理绪花般的脸上柔柔绽放。 「我好丢脸。」笑笑的从外套取出手镜,小柳理绪的目光没与尹紊的对上,「而且,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乱七八糟的,好丢脸。其实,我早就知道会被你拒绝,可是,等我真的听到答案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掉眼泪,我好没用。」 敛下眸光,尹紊的手,在小柳理绪的发顶摸了摸。 「小由,你真的很温柔。」昂首给了尹紊一笑,小柳理绪的眼角仍有泪水,「我好羡慕学长,真的,我好羡慕他能拥有你全部的爱情。」 尹紊的手一僵,慢慢地收了回来。 羡慕吗……但他更羡慕理香……能一直待在澄羽身边的理香……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了,像学长这么好的人,就连向来不动心的清也,也为学长动了真情呢,我从来没见过清也对哪个人这么认真,这么执着过。」 尹紊愕然回眸。 原来……原来他真的没多心!小柳清也果然对澄羽……!! 「小由,怎么了?」关切的望着尹紊,小柳理绪的模样有些担心。 「没什么。」尹紊没注意到自己回答的太快、太急,更没注意到小柳理绪的眼中曾闪现一抹异样。 「好啦,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学校和大家集合喽。」拍拍尹紊的肩膀,小柳理绪率先起身,「我想,全部的人应该都已经到樱树下了,我们得快点才行。」 没错,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得先和好久不见的大家碰面才行……对,他决不能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绝对不行。 就在尹紊迈开步伐时,小柳理绪出声喊住了他,「小由,等等。」 尹紊不解回眸。 「我们……还是朋友吧?」小柳理绪抬手,只有姆指与尾指伸出。 侧过身子,尹紊也朝小柳理绪比出了相同的手势。 小指互勾,姆指相贴,两人异口同声。 「打勾勾,打勾勾,不守约定就要吞下千根针。」 相视一笑,尹紊温柔的看着小柳理绪,「走吧。」 「你先过去,我还要收这些茶杯。」双手搭上尹紊的肩,小柳理绪硬是将他的身体扳过去,「不用等我,我会抄快捷方式过去的,大家都很想见你,快去。」 「可是──」 「别可是了,你想想,大家等你等八年了,你好意思迟到吗?」不分由说的硬推着尹紊往前走,小柳理绪拿出了儿时的强势,「去吧!」 犹豫了下,尹紊还是顺了小柳理绪的意。 望着尹紊渐行渐远的背影,小柳理绪深深的一鞠躬。 「小由,在订婚之前我还是没办法死心……所以,就让我任性一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冬天的夜,似乎是四季之中暗得最早也最为彻底的。晚上十一点钟,天幕一片黑,星儿点点,月儿高高。 推开大楼顶楼厚厚的铝合金门,安澄羽的心情在瞬间飞扬。 「紊!」回首看向抱着一卷厚毯与香槟的尹紊,提着蛋糕与餐具的安澄羽,眼里写着不容错认的惊艳,「看!满月耶!!」 尹紊没说什么,却给了安澄羽一抹不逊于月色的微笑。 黑眸溜了圈整个楼顶,尹紊挑了个既避风又能观看月景的地方将厚毯展开。 「紊,」像个孩子般兴奋跑开,安澄羽忙不迭的连声催促,「快过来!你看,从二十楼往外看真的好漂亮!」 「澄羽,可以把蛋糕拿过来了。」斜睇又叫又笑的安澄羽,尹紊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紊,你不过去看看?」天使般清雅的脸蛋漾着开怀笑容,安澄羽三两下便脱好鞋,在厚毯上坐了下来。 「等一下就去。」尹紊莞尔,自动自发的摆起餐具,而难掩兴奋之色的安澄羽则从口袋找出打火机,点起了蜡烛。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喔……」望着小蛋糕上的数字蜡烛,安澄羽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颇为感叹。 「澄羽?」开酒器转入香槟的软木塞再旋出拔起,尹紊望向安澄羽,停下了手上倒酒的动作。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真的很不可思议。」扬起一笑,安澄羽接手了尹紊的工作,在郁金香杯里各倒入七分满的液体,「明明好象前阵子才在不夜城外遇见你,可是现在,已经两年过去了。」 「澄羽……」 「真是,我在说什么呀──」自嘲似的摇摇头,再度望向尹紊,安澄羽眼中又是满满的笑意,「不说了!紊,十八岁的生日快乐。」 「谢谢。」点点头,尹紊闭眼许愿。几秒后,他才睁开眼,并将烛火吹熄。 「紊,你许了什么愿?」好奇的瞅住尹紊,安澄羽顺手挑起一块白巧克力丢入嘴里。 尹紊轻摇首,「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也对。」点点头,安澄羽站了起来,也拉起了尹紊,「紊,走,我们去看夜景,从二十楼往下看真的很漂亮喔。」 「澄羽,你还没穿鞋。」被强拉着往墙边走的尹紊脚步踉跄,半跌半走的想让安澄羽的步伐停下。 「有穿袜子就好了。」穿著厚毛袜的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就这么直接踩在水泥地上,「你看,日光的晚上好漂亮。」 学着安澄羽趴在及肩高度的墙头向下望,尹紊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 「很美,对吧?」笑笑的回眸,安澄羽并不意外尹紊的反应。 「嗯。」低应一声,尹紊张臂将安澄羽搂入怀,「冷不冷?」 「有你抱着怎么会冷。」安澄羽低低的笑了起来,在尹紊的怀抱中转过了身,与他面对面,「紊,我们一起在这里等日出好不好?」 「现在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你会睡着。」低首吻了吻安澄羽的唇角,尹紊含笑的眸中有着浓浓温柔,「而且,顶楼风大,冷风吹太久会感冒。」 「紊,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皱皱俏鼻,安澄羽抬手环住了尹紊,才要吻上向来偏凉的唇,圆润的和弦铃声却挑在此际杀风景地响了起来。 「谁挑这种时候打来啊!」不满地止住动作,安澄羽好看的眉高高攒起,忍着咒骂的冲动拿出手机。 而屏幕上显示的,是小柳清也的名字,「喂!」天使的声音,冲的像是吃了炸药。 『澄羽,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清也。」安澄羽皮笑肉不笑,心情颇为不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小柳清也? 尹紊的眉缓缓收拢,上一秒的好心情消失无踪。直觉告诉他,小柳清也这通电话是来带走澄羽的。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相较尹紊的阴郁,手机中的小柳清也倒是愉快的很,『奉父亲之命,前来接你回家吃宵夜大餐,顺便确认明天订婚的相关事情。』 「现在?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安澄羽挑眉,才想拒绝,小柳清也又开口了,『澄羽,可不许你说不,父亲他真的很希望你能过来,何况,确认一下明天的流程、物品对你和理绪都好。』 「──我知道了,等我几分钟。」抿了下唇,安澄羽不情愿地妥协了。将手机收入口袋,他抬眼望入尹紊的眸,「紊……」 尹紊没吭声,只是沉静的看着安澄羽一双饱含歉疚的大眼。 「小柳社长要我过去吃宵夜,顺便确认明天订婚的流程……清也已经在楼下等了。」不自在的撇开眼,安澄羽的视线,一直没办法摆在尹紊身上。 清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澄羽开始习惯在人前人后都只喊小柳清也的名字?明明才相处两个月多的时间而已…… 唇轻扬,尹紊的微笑有着太多苦涩。 倾身牢牢拥紧安澄羽,低首埋入颈窝,低低的嗓音,融化在天使的耳畔,「澄羽,我不要你去……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要去……陪我……」 「紊,对不起。」柔顺的让尹紊抱着,安澄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不能不去。小柳社长还在等我,而且,确认订婚流程本来就是我应该尽的责任……我会想办法早点回来,好不好?」 缓缓放松双臂的力道,尹紊的眸,透着一抹安澄羽见不到的深思,「我知道了……你真的会早点回来?」 「会的。」轻轻拍抚尹紊的背脊,安澄羽许下承诺。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日出。」大掌掬起安澄羽的小脸,尹紊的表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约好了,澄羽,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会回来的。」笑笑点点头,安澄羽的掌心贴上了尹紊的掌背,「紊,吻我。」 尹紊摇头,首次拒绝了安澄羽的要求,「你回来再吻。」 「为什么?」头一次索吻遭拒,安澄羽没有不高兴,只觉得新鲜,也颇感纳闷。 「你回来再告诉你。」扬起一弯浅笑,尹紊放开了安澄羽,接着解下自个儿颈上的围巾。 「紊,你今天好神秘。」偏首瞅着尹紊瞧,安澄羽立定不动,让尹紊围上了犹存体温的羊毛围巾,「和平常不大一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还没有。」尹紊的声音很轻;轻得,会让人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去吧,早点回来。」 弯起甜甜一笑,安澄羽忽然勾下尹紊的颈。索来一个结结实实的舌吻后,他便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笑着跑开肇祸现场,「紊,你不吻我,我吻你也行!」 长指抚过留有安澄羽的味道的唇,尹紊纵容一笑,目送天使轻盈的背影,他想起了去年的生日夜。 去年的生日,他们是在台湾的蔚心和卫学长、耿学长四个人一起过的。 还记得,那时卫学长送了他一只深蓝色系的手表,耿学长送的则是一株仙人掌盆栽,而澄羽,则是送了他一本相簿,里头全是天空的照片,每张都有澄羽记录的地点与日期…… 『你老是看着天空发呆,所以,我就干脆送你天空。』 见到自己打开相本后瞪大了眼的澄羽这么说。 『你的礼物,我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技术不错吧。』 窝在自个儿怀中的澄羽笑的好得意、好可爱。 『紊,明年我要拍各个时段的枫叶,你说怎么样?我觉得它和你很衬呢。』 赖在身上撒娇的澄羽,小小口的喝着伏特加,兴致勃勃的计划着。 不过,澄羽大概已经忘了这件事情。 毕竟,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公司营运的事、来日本的事、订婚的事、小柳家的事── 昂首仰望明月,尹紊的微笑不自觉的垮了下来,因为,他想到了小柳理绪,也想到了小柳清也;理香与澄羽的订婚典礼,还有,小柳清也与澄羽的暧昧。 缓缓闭上子夜般的眸,尹紊的手机铃声,却在此时响起;那是属于澄羽的铃声。 露出了像是哭泣般的浅笑,尹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 从彼方传来的,不只是安澄羽的声音,还有其身处环境的声音,「紊,是我……对不起。」 「……你要在小柳家过夜?」 「嗯,小柳社长要我留下,对不起──」天使的声音,忽然从中文变成了日文,「叔叔、别再帮我倒酒了!再喝下去真的会醉的!」 「学长,你别谦虚了,」这是小柳理绪的声音,远远的,听得不是很清楚,「你的酒量比爸爸还好呢,不会醉的。」 「是啊,澄羽,」这是小柳清也的声音,很近,近得就像是在澄羽身边讲话,「爸,你倒你的,我帮你抓住澄羽!」 「清也,你快放手!啊──叔叔!拜托你别再倒了,酒鬼比伏特加还烈耶!」接着,是澄羽的惨叫。 静静聆听彼方热闹无比的声音,尹紊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只有眼神,透露出了他的情绪。 闭上了眼,尹紊深深吸气,试探轻唤,「澄羽?」 「清也,你先让我和紊讲个电话!」往另外一方喊了声,安澄羽快速挪动步伐,而喧嚷声渐远,「紊,你也听到了,叔叔他们根本就打算灌醉我,今天我真的只能在小柳家过夜了……对不起,没办法陪你。」 「嗯……」抿了抿嘴,尹紊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澄羽,你觉得小柳清也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你似乎很喜欢小柳清也……是吗?」 「清也碍…他给我的感觉还不错......而且,他笑起来和剡律那头笨狗很像!很好玩吧,明明是两种不同的人,可是笑起来竟然能这么像。嗯,撇开清也唯一让人讨厌的地方来说,他算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这样碍…」 「紊,怎么会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 「紊,抱歉,叔叔在叫我了。 别等我回去了……对不起,生日快乐,掰掰。」然后,连一声"再见"都还来不及说,尹紊便已听不见彼方的声音。 原来如此…… 抓着手机,尹紊缓缓走到墙边,背过身,昂高头,合上更胜夜空的双眸。 原来,澄羽会对小柳清也撤下心防,是因为小柳清也的笑容……也难怪了,毕竟,在澄羽的心目中,耿学长拥有最特别的地位。 耿学长,说是澄羽在这世界最重要、信任的人也不为过,所以,小柳清也能让澄羽像个小孩般嬉笑,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再也不需要了吧?对安澄羽这个人来说,尹紊,已经不是一个必要的存在了吧? 如果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么,他这个被捡回来的玩具,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主人的身旁──事实上……也无法再待下去。 虽然曾向澄羽许诺,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待不下去了,再也待不下去了! 澄羽和小柳理绪订婚,他还能勉强自己不要太在意,可是,澄羽和小柳清也之间的暧昧,他却怎么样都无法忍受……可是,他没有立场阻止澄羽的一切行为。 因为,他的身份,一直都只是澄羽的宠物、玩具……他,只能服从主人。 两年多的时间,澄羽和他的关系愈来愈不一样,而澄羽也说过自己是他的wolf,而他是自己的fake angel,可是,宠物与主人的关系,终究替代不了情人与情人的那种关系。 他,尹紊,只是一个被捡来的宠物……不是情人,只是宠物──很悲哀,可是,这似乎就是事实。 所以,温柔的澄羽、微笑的澄羽、美丽的澄羽、天使一般的澄羽,都不属于他。从来,就不是他的…… 而不属于他的澄羽,再过一段日子,会属于谁?是理香,还是小柳清也? 不管属于哪一个,他都不想看到。 既然无法忍受,那就只有逃开……与其看着澄羽属于某个人,他宁可逃开,只要不看、不听,心,就不会太难受;何况,就算没有了他的存在,澄羽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澄羽一定不晓得他临去小柳家前给的承诺,是让他决定离去与否的关键吧? 澄羽不知道他有多嫉妒理香,澄羽不知道他有多厌恶小柳清也,澄羽不知道他今天的微笑是硬挤出来的,澄羽更不知道当他告诉他无法回来的时候,他有多绝望── 睁开眼睛,尹紊抬臂让手机与月齐高。进入电话簿的选项,移动方向键,他在一个号码上停下。 牢牢握着手机,尹紊,就这么呆站着。 他就这么看着天空极为缓慢地由黑转灰、由灰转灰蓝、由灰蓝转浅蓝,直到天际出现一道灿光。 在黑眸映入了金芒时,尹紊,终于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 「呃──伪天使?」 「尹紊。」 「紊?真是你?!我还以为是伪天使用你的手机找我!怎么会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要离开日本,帮我。」 「为什么?!」 「……」 「紊,别不吭声!你是说真的吗?你真要离开日本?」 「对。」 「怎么可能!紊,你明明离不开伪天使!」 「……」 「紊!」 「澄羽……」 「澄羽什么?」 「并不需要我……所以,没有必要了。」 「你确定?紊,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已经有人陪在他身边了。」所以,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宠物了…… 「紊,你就因为这样子放弃?」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属于自己,何来放弃之说? 「紊!」 「我已经决定了,」斩钉截铁的语气,毫无转圜的余地,「你帮不帮?」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会帮你达成。」 「机场见。」眯眼望着愈发刺眼的金色球体,尹紊忍不住闭上了眼。 「等等!紊,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用了五天考虑……」一滴泪,缓缓由尹紊的眼睫之间溢出── 「这世界,没有永远的幸福。」 第八章 ─八年后─ 五指松握成拳,有着严峻气质的男人轻敲了眼前的门扉两下。 「进来。」 门里的空间,传出了这样的声音;清雅、悠然,就像是遨游晴空的浮云。 获得许可,男人这才旋开门把,走了进去,「少爷。」 打开门,男人走进了一间整体设计明快而亮眼的办公室,而他要找的人正背对着自己,站在能一览天幕的落地窗前鸟瞰三十五楼高的城市夜景。 「青卫,工作全处理好了?」黑色的清雅背影,缓缓转了回身,微笑以对。 那是一名恍若谪仙的飘逸男人。 清雅的声音,端正的五官,柔和的气质,还有,宛若天使的纯净微笑。 「是的,少爷。」被唤为青卫来访者走近了男人,在距他三步的位置停下,「我是来向少爷请七天的假以及报告明天行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消息要报告少爷一声。」 「行程不用报告了,不过请假──」天使一般的男人兴味地扬高语调,「喔、对了,你妻子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是不是?」 「是的。」青卫的脸上,浮出了些许不自在的红彩。 「去吧,顺便带两件case回去待产。」摆摆手,男人的笑有些淘气,「不过……说真的,青卫,我真想知道你到时进了产房帮忙会是什么样子。」 「请少爷别挖苦属下了。」青卫的脸上写着无奈二字,拿自家主子很没辄。「少爷,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报告。」 「什么事?」悠然转过身,男人欣赏起黑蒙蒙的都市天空。 「属下找到尹少爷的下落了。」 男人一僵,却没有回过头。深深吸了口气,他硬是缓下心中的激动,半晌才开了口,「……放桌上吧。」 「是。」青卫依言将手上拿的资料夹摆上了檀木制的办公桌。 「青卫,今天几号了?」掌心按上了玻璃窗的男人,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十七号,十二月十七号。」虽不明白男人用意,但青卫也没多嘴发问。 「好快碍…圣诞节又要到了,对吧?」喃喃着,男人的额也贴上了玻璃;像问人,也像自问。 「少爷。」担心地向前跨了一步,青卫张口,却无言。因为,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尽管,他大概知道男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青卫,回去吧。」男人扬手,声音有些虚弱。 犹豫了几秒,青卫才躬身,「……属下告退。」接着,门开、门闭,整个办公室,又只剩男人一个。 「又一次圣诞节了呢……」低声长叹,天使一般的男人合上了眼。心思,飘飘摇摇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属于八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 ************************* 下午三点,由管家拉开纸门,一行六人,小柳一家与安家父子一面寒暄,一面依序走入宽敞而典雅的和式房间。 着纹付羽织侉与素色一纹和装的小柳夫妇,及着西装的小柳清也与着五纹振袖和装的小柳理绪,依当事人、父亲、母亲、兄长顺序,在面对床之间(和室内壁上凹处挂有画轴及插花装饰处)左侧方向由内而外的坐了下来。 相较于小柳家的全员到齐,坐在右侧的男方,只有两个人出席,一是着西装的当事人安澄羽,另一则是同样着西装的当事人父亲,安国风。 面无表情正坐在绣工精致的坐垫上,安澄羽望着摆在床之间前方的双份结纳品与受书,想起了早上小柳清也特地为他这个外国人做的讲解。 (受书,就是女方确认了男方送来的结纳品目录的回复,简单的说,就是点收清单,而结纳品,也就是中文口中的订婚礼品,含目录在内共九种,分别是写了结纳品品名与数量的目录,内含订婚礼金的金包,象征长寿之意的鲍鱼干、长熨斗,表示纯洁无垢的纯白扇子、末广,意指白头偕老的麻绳、友志良贺,表永久之意的干鱿鱼、寿留米,祈求能多子多孙的海带、子生妇,刚毅男性象征的柴鱼、胜男节,以及包有酒菜费现金的家内喜多留。 ) 这些东西,求的不外乎是两人的婚姻能够长长久久……真能长久吗?他和小柳理绪这样子毫无情爱可言的婚姻,真的能如小柳社长所希望的长长久久、幸福美满吗? 不过是订婚而已,小柳社长却这么样的慎重其事……看来,到了结婚的时候,场面一定会比现在还要更隆重奢华吧? 轻扬唇,安澄羽眼里写着不以为然,可是笑容还是一如天使般的无邪。 就在安澄羽神游之际,管家和枝,也为每人送上了一杯代表"可喜可贺"之意的樱花茶。 喝了几口茶后,全体皆正坐行礼,同声道"敬请多多指教"。 「此次受此良缘,敬表谢意。」才刚抵东京两个小时半的安国风稍稍清喉,依着由男方主导仪式的惯例,开口说着订婚时特有的话语,「今日为良辰吉日,接下来便开始结纳的仪式。」 语毕,全体互相弯身行礼。 接着,安澄羽起身,替代男方母亲的将九样结纳品交给了小柳理绪,两人彼此行礼。 「安??小柳样??结纳??????,(安给小柳样的结纳品,)请收下。」在两人行礼后,安国风道,接着也与小柳理绪彼此行礼。 拿起目录,小柳理绪象征性的过目后,便由小柳家男主人、女主人再过目。 「谢谢,我方收下了。」接着,小柳家的成员便全体行礼。 礼毕,小柳家的女主人起身,取了自家准备的结纳品,依方才方式,交给了安澄羽,两人也行了礼。 「此为受书及结纳品,请收下。」在两人行礼后,小柳家家长道。 「我方收下了。而此为我方受书。」安国风道,将受书交予正对面的男人。 「谢谢,我方收下了。」 「两人的订婚仪式在此已圆满完成,今日竭诚地致上谢意,今后仍请多多指教。」 「承蒙关照,深感谢意,今后仍敬请多多指教。」 接着,又一次的全体行礼。而订婚仪式,到此才算是圆满结束。 「安兄,这次赶来,真是辛苦你了。」小柳家家长率先起身,「我已经交待和枝准备洗尘餐点了,请安兄务必赏脸。」 「小柳老弟,说那什么话,今天我本来就应该赶过来。」安国风也跟着起身,「不过,老弟你也太客气了,何必特地为我接风。」 「这是应该的,安先生。」小柳家女主人也起身,「请跟我们来吧,好久没和您聊聊天了,趁着这个机会,您务必要赏光。至于年轻人,就让他们出门走走吧,今天可是圣诞节呢。」 「是啊,澄羽,我们几个电灯泡这就离场了,你和理绪好好玩。」小柳家男主人朗声笑道。几秒后,三名长辈便走入了另一间和室。 「澄羽,你打算带我们家的理绪去哪庆祝呀?」下巴轻昂地扯起颈上领带,小柳清也的微笑有些促狭。 「我还得回家赶报告,还是改天吧。」同样解下让人有束缚感的领带,安澄羽起身,笑得好抱歉;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报告要赶,只是想快快回家见昨晚被他匆促撇下的尹紊罢了。 「学长,回去的路上要小心点。」捧起微温的樱花茶,小柳理绪毫不在意刚出炉的未婚夫急着走人,「今天天气不稳定,随时都可能会下雨,甚至是下雪。」 「如果能下雪就好了。」看着窗外的灰色天空,小柳清也露出了浅笑,「这样子,今年就能过白色圣诞节。」 含着浅笑,安澄羽在以手机通知三卫前来接人后轻道,「清也,看不出你这么浪漫,如果是白色圣诞的话,今天会更冷的。」 「你怕冷?」小柳清也收回视线,摆在安澄羽的身上。 「不喜欢。」摇摇头,安澄羽步出和室,而小柳家兄妹则跟在他后头,一直到出了玄关、出了大门。 「今天是圣诞节,可别把时间都耗在无趣的报告上啊,澄羽。」笑着倾近安澄羽,小柳清也顺势摸上他的发顶。 「我会注意的。」围上了属于尹紊的围巾,安澄羽状似巧合地别开小柳清也的手,同时上车,「那么,明天见。」 于是,车子由缓而急的驶上主要干道。数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高级大楼住宅的地下停车常 进入电梯,低首望着围巾的安澄羽,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甜笑。 几乎是整整半天没见到紊了呢,不晓得,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待在书房念书,还是坐在客厅听音乐?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安澄羽连忙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却发现客厅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不在客厅……那,应该在念书吧? 微蹙眉,安澄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地感到不安。 迅速脱了鞋,安澄羽小跑步的奔入房内,却没有在任何一间房间见到那道熟悉的清冷身影。 出去了吗……?不,应该不会,紊向来不爱出门。可是,为什么家里会没半个人? 纳闷地双手抱胸,踱向玄关,安澄羽发现鞋架上没有尹紊的外出鞋。 「真的出去了……?」喃喃转过身,安澄羽皱眉,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强烈。深吸口气,他走进书房,打算拿公事来杀杀时间。 拉椅落坐的同时,安澄羽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张出门前没见到的便条纸。 拿起那张纸条,他瞪大了眼,倏地拍桌起身,转身奔进隔壁的卧室。 紧握着便条纸,他粗鲁拉开共享的衣柜,发现几件尹紊常穿的衣物不翼而飞。 圆润大眼瞪得更大,安澄羽又奔入浴室与厨房,同样发现属于尹紊的毛巾、茶杯无端失踪。 立于玄关,安澄羽捏紧的拳缓缓放松,纸条,悄然无声的落了地。 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咬紧牙,随便套上鞋的安澄羽砰地一声甩上大门,飞快奔入电梯。 而当安澄羽再度踏上家门时,已经是八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推开大门,脸上有着疲态的天使在脱下鞋时,顺道拾起飘落在玄关处的纸屑,神情茫然若失,平日总挂在脸上的微笑更是消失无影。 拖着步伐走回卧房,他虚脱似的倒入大床。侧首看向窗外,天空,正飘着不知从何时开始降下的雪花。 摊开揉成一团的纸条,安澄羽的视线在纸上停了几秒,便移向上方的天花板。 为什么……紊,不是说过,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的吗?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 双手捂上了小脸,安澄羽柳样纤细的身躯不住轻颤,就连泪从粉颊上滑下,他也毫无所觉,只是紧紧的按着脸,直到天明。 而被遗落在一边的纸条,那张皱巴巴的白色纸条上头,仅以蓝色墨水写了几个字── 对不起,再见。 紊 12/257:15am ******************************* 侧身、抱胸,名为小柳清也的男人,将身体大半重量都放在门框上,自半开的门扉斜瞅里头立于落地窗前的背影。 轻抿唇,小柳清也的右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打消了敲门的念头。 方才搭电梯上楼,正巧与离去的青卫擦身而过,所以,他得知三卫终于寻着尹紊的下落,也猜出里头的人现在在想些什么。 正因为能猜得到,所以,他最后的决定便是留在外头等待。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呀……明明还清晰得就是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可是,恍然间,八年匆匆── 「澄羽!」三步并两步的推门而入,映入小柳清也眼中的,是整个人瘦了一圈的安澄羽。 小柳清也的声音,安澄羽置若罔闻。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大床上,神情茫然地呆望天花板。 「澄羽、澄羽!」着急的喊着安澄羽的名,小柳清也同时将躺卧着的人儿扶坐起来,「澄羽,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踏入房间前,小柳清也压根儿都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副模样的安澄羽。 他知道尹紊在圣诞节当天失踪,他知道尹紊留下了一张纸条,他知道澄羽找尹紊找了整整一个月半,他知道澄羽有已经有整整五十五天都没到校── 他晓得澄羽一定会受到打击,可是,他却怎么样也没料到澄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一个月半的时间,澄羽到底是怎么过的?那一个月半后的这十天,澄羽都是这样子? 凝眸细看双眼空洞无神的安澄羽,小柳清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澄羽身边的三卫终于肯让步放他进门。 除了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是那个系铃人;解铃,还需系铃人。 「澄羽,」温柔抚上不若往日的颊,小柳清也,做出了决定,「我是清也,小柳清也,你听到了吗?」 小柳清也咧嘴一笑,因为他记得澄羽曾提过这样子的笑容,与他的一位台湾友人很像。 木然的任由跪在床畔的小柳清也轻扳自己的脸,安澄羽眨眨眼,似乎有些迷惑自己所见到的,「剡律……?」 「不是。我是清也,小柳清也。」不知该高兴安澄羽终于有了反应,还是难过自己从没被放在心上,小柳清也的笑容有些黯淡。 「清也……」安澄羽低喃,空白的脑子茫无头绪,「谁?」 「一个打算抢走尹紊的人,记得吗?」这样的安澄羽让小柳清也鼻酸,「一个和你一样都喜欢男人的同类,一个说过尹紊是美人的人,想起来了吗?」 「紊!」安澄羽一震,似乎有什么画面闪过眼前,「清也……小柳清也!」 「对,小柳清也。」掌心覆上了安澄羽的手,小柳清也发现玉雕似的十指冰得吓人,「小柳清也骗了你,他想抢走的,其实从来就不是尹紊。」 安澄羽眨了眨眼,洁白纤细的十指向内收拢成拳,「不是紊?」 「一开始就不是。」笑容,敛为浅笑,带着一丝苦涩,「小柳清也曾经惊艳于尹紊的外貌,但也只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从没对尹紊产生兴趣,从来都没有过,因为,他晓得尹紊的本质。」 「……本质?」 「尹紊的本质,是狼。」视线调向窗外,小柳清也发现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狼,是一辈子就只有一个伴侣的动物,所以,就算尹紊是罕见的美人,他也不会对他动心。」 安澄羽不自觉地牵动唇角,「紊……我的wolf。」 「因为,尹紊那匹狼,早已经认定了伴侣,所以,小柳清也不可能将尹紊列入目标。打从一开始,他看上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就像是天使的人。」 「天使……谁?」 「就是你,澄羽。」窗外的雪似乎愈来愈大,而小柳清也的声音,却愈来愈轻,「从头到尾,我想得到的,就只有你。」 沉默着,两人都沉默着。 半个小时过去后,安澄羽缓缓启口,水漾的大眼,总算不再空茫无神。 「……你,骗我。」这是他花了半小时将所有句子消化之后的唯一结论。 「对,我骗了你。」见安澄羽总算回神,小柳清也闭了闭眼,站了起来,两膝有些刺痛,「看上尹紊的人,只有理绪一个,没有我。」 收拢成拳的双手,使了最大力道,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印下一道道月牙痕,艳红血丝缓缓渗出。半晌过去,安澄羽的神智才完全清醒。 「你是为了要让我认为你对紊有兴趣,要让我处心积虑避免紊和你接触,要让我和紊相处的时间减少,所以,才营造出你对紊势在必得的假相?」 「是的,为了要得到你。」转过身,小柳清也背向安澄羽,「除此之外,我也让理绪帮忙,要她在不经意中向尹紊透露我对你的企图,进而开始产生动遥」 静静的坐着,安澄羽没有出声,只是聆听。 「很抱歉,我当了坏人。」 安澄羽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拉开被子,动作迟缓的下了床。 听见异样声响,小柳清也连忙回过头,却发现安澄羽人已走到衣柜前,正奋力拉开木制抽屉。 拿出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围巾,安澄羽双手捧着轻暖的毛料,以颊磨蹭着。 「澄羽……」担心的跨出步伐,小柳清也却不敢太过接近似乎陷入另一个空间的天使。 「为什么?」将整张脸埋入围巾,安澄羽本就虚弱的声音变得更为模糊。 小柳清也轻蹙眉心,不明白安澄羽的语意。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清也,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不怕窒息的依旧埋首毛料,安澄羽轻道。 「因为我不希望你憔悴,而且,」顿了顿,几秒后,小柳清也才又道,「我已经晓得,你不可能把心放在尹紊之外的人身上。」 安澄羽轻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透过围巾传出,像哭泣。 「澄羽──」就在小柳清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安澄羽却突然开口,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怪你。」 小柳清也古典味浓重的眼讶然微眯,以为自己听错了。 「和你没关系……紊会离开,不是因为你,全是因为我──」 「怎么站在门口发呆,想男人吶?」 记忆中的像是哭泣的声音,与现实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交叠,让小柳清也霎时感到茫然。 蓦地回首,他见到了有着天使笑容的男人站在自个儿跟前,嘴角噙着抹玩味。 尴尬扬唇,小柳清也回过神来,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找我有事?」手里拿着一份报告书的人秀眉微挑,问道。 「听说,已经找到尹紊的下落了。」面对宛若天使的男人,小柳清也的回答直接了当。 「对,就在这里。」说着,天使般的人也晃了晃手中那份报告。 「你有打算了?」天使脸上的那抹笑,让小柳清也不得不这么认为。 「是的。」习惯性地偏首微笑,天使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我要他遵守十年前给我的承诺。」 「什么承诺?」 天使微笑,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不晓得,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入睡,所以,他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澄羽,我不懂你的意思。」小柳清也的头上冒出一个好大的问号。 「你不用懂,这句话,只要我记得就好。」回眸一笑,天使捏紧了报告书,眼里除了笑意,还有不容任何人阻挠的坚定。 『我会一直陪着你……一辈子。』──这句话,是你说的,而既然你给了我这个承诺,我就会让你遵守!就算不择手段!! 第九章 中日联姻亿帆运输接班人将与其日籍未婚妻在台结婚 记者/商以晓台中报导 未曾在台公开露面、行事向来低调的亿帆运输集团接班人,安澄羽(图右二),于本日(12/22)上午十点自东京飞抵台湾中正机场,其未婚妻,朝帆商社副总经理,小柳理绪(图右三)亦随行,两人将下榻于台中晶华会馆。 据了解,安澄羽此次返台,是为了与其未婚妻在台举行婚礼,会场已定于台中晶华酒店,婚礼将于12/24日举行,而受邀宾客名单仅有男女双方亲友,此举引来各方揣测,然亿帆与朝帆方面皆无任何相关发言。(详情见第七版) 斗大的标题,彩色的照片,占了报纸版面不小空间。 坐在餐桌前,本在用餐的男人,在无意间瞥着这篇报导后,整个人完全定住,就像是被电视遥控器按了定格似的。 男人,俊美冷寒,浑身洋溢着恍若高山水泉的清冽。 斜飞的剑眉微蹙,薄利的唇瓣轻抿,线条优美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彩色图片上的人。 「澄羽……」好低好柔的嗓音,呢喃轻唤指下人儿的名。 玄色眸子垂敛,长睫似翼般轻颤,幽黑潭心漾开水纹,「澄羽……」 无预警的,电子铃声忽然响起,尖锐地划破静谧空间。按下通话键,传来的,是尹紊所熟悉的低柔嗓音: 『紊,是我。这几天你忙不忙?』 「什么事?」 『你那套软件的合约书最慢在后天就得送出去,这两天,你抽出时间找地方和我碰面签约吧。』 「……starbucks,科博馆对面。」 『紊,你声音有点怪,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 『最近天气不稳,你自己要注意点。对了,你说科博馆对面……阿是经国绿荫大道附近那间吧。ok,几号、几点碰面?』 「后天,早上十点。」 ******************************* 支肘于桌面,掌心托着下颚,一名应是白领阶级的男人面带浅笑,姿态悠闲地瞅住坐在正对面的人。 坐在他正对面的人,同样是一名男人,不同的是,这名男人看来较为年轻,气质也是清冷难近的,而他,正在一份合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在合约盖上私章后,他将整份契约书推向笑睇自己的人,一言不发。 「我说紊啊,你怎么还是这么钟情熏衣草的产物?」笑笑换了姿势,男人举杯啜了口咖啡,「连笔都是熏衣草香,你不觉得很小女生吗?」 被唤为紊的男人没吭声,只是稍抿薄唇,本就冷厉的面容,此时更让人倍感压力。 不过,他的冷脸对眼前的人来说,显然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紊,你真的那么喜欢熏衣草吗?」 笑容可掬的人,没得到半声响应。 不理我?好吧,再接再励8紊,我记得……伪天使身上好象也总是有熏衣草香,是不是?」扬起意味不明的微笑,男人,再度开口。 冰冷如石的眸子,起了一丝波动,「律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律师,蓝慎堂笑得很开心,「你终于肯说话啦?哎哎,果然只有提到伪天使你才会有所反应,啧啧啧!」 没理睬蓝慎堂的废话,尹紊径自喝他的拿堤加榛果,眸光滞留在中港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潮。 「紊,你为什么会对熏衣草这么情有独衷呢……那味道真有这么好闻?」就像习惯了尹紊的视若无睹、置若罔闻,蓝慎堂也很习惯了一个人像个傻子般的自说自话。 「从离开日本之后,你几乎每晚都泡熏衣草茶,房里也点熏衣草精油,现在就连文具用品你也不放过,你真的这么爱它吗?」最后一句话,蓝慎堂问得极刻意,语带双关。 收回视线,尹紊终于拿正眼看人,毫不客气的砸回四字,「与你无关。」 「紊,别这样嘛。」坏坏一笑,蓝家律师笑得像个痞子,教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愈活愈回去,「我只想和你闲话家常一下,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他得到的响应是尹紊有如冰矛般的锐利视线。 「不过……紊,有件事我一直很纳闷。」迎视那双简直就要刺穿人心的双眸,蓝慎堂不痛不痒,已经很习惯在戒惧的同时放胆玩火,「你为什么要戴隐形眼镜?我记得你没有近视,以前也没见你戴过,怎么离开日本,你就玩起这种东西?」 蓝慎堂似无心又似有意的问话,让尹紊冻结似的眼眸,缓缓浮现一抹水光,像微笑,也像伤感。 哎哎,果然……紊会戴上隐形眼镜,果然还是和伪天使有关…… 好看的凤眼直勾勾地瞅着尹紊,蓝慎堂一点也不意外对面的人又心不在焉,「紊,你又发呆了──」 抱怨的语调幽幽飘去,他那宛若深闺怨妇的脸瞬间在尹紊眼里放大,「和我在一起真有这么无聊吗?」 有些狼狈的回神,尹紊眨了下眼,仍是面无表情,只有搁在桌面上的手抬起,接着,蓝慎堂那张过近的俊颜便被用力拍开。 「紊,有必要像打小强似的打我吗?」按着刺痛的额心,蓝慎堂的表情更哀怨了,「这么用力,如果我毁容了,你打算怎么对我负责?」 充耳不闻蓝慎堂的唠叨,尹紊饮下杯中最后的液体,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喝完就直接走人。 「噢、对了,紊,你有注意这几天的新闻吗?」笑咪咪的,蓝慎堂一脸无辜,有意的挑上一个不该聊的话题八卦。 执杯之手细不可察地一僵,接着立即回复正常,尹紊不动声色,继续喝他的咖啡。 「怎么,你没注意呀?」若有所悟地一挑眉,蓝慎堂并没错过尹紊那一瞬间的僵硬,「你知道吗?亿帆少主带着未婚妻回台湾准备结婚了。」 他知道。而且婚礼……就在今天。 心中这么回答后,尹紊放下了手上的马克杯,忽然觉得甜甜的液体变得苦涩且难以吞咽,像煮过头的espresso。 「没想到伪天使会特地回台湾结婚呢,说到这……」低低的啊了声,蓝慎堂露齿一笑,有着说不出的狡猾感,「哎,婚礼就是今天嘛!而且会场好象就在附近而已,真巧。」 「先走了。」尹紊倏地起身,不想再听及任何关于安澄羽结婚的事情。下一秒,他大步离去,一下子便见不着他的身影。 「哎呀呀…….」长长吁出口气,蓝慎堂扬起一弯浅笑,眼里却是苦涩与不舍,「连生日快乐都还来不及说就走了,真是的,连多陪我一下都不肯──算了,该知足了,都从伪天使那儿偷来八年了,不差这点时间……」 轻喟一声,他朝尹紊离去的方向举杯,「生日快乐,紊,生日快乐……希望,你会喜欢我今年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 走出starbucks,一时之间,尹紊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就这样怔在原地,不动。 会离开,完全是因为不想再听到律师提到任何有关澄羽结婚的事情,可是,在他走出来之后的现在,却也不晓得自己该去哪里。 目前还不想回家,当然更不想再转回去。望着左方几栋大型建筑物,尹紊在犹豫了几秒后,向左转。 长腿迈开,尹紊漫不经心地走着,一直到视界出现一巨大雕塑。 脚步一停,他定定看着那个建府百年的纪念青铜塑像好一会儿,才又迈开脚步。一样是向左转,差别只在于他脚下现在踩的是砖红色地面。 缓缓走着,尹紊浮动的心绪,也一点一点地慢慢沉淀。 律师今天是怎么回事? 心情平稳下来,尹紊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蓝慎堂今日的反常。 这八年来,律师对澄羽一直都维持着除非自己主动提起,否则就绝口不提的态度,可是今天……律师不但提了,甚至,还刻意问及以往问都没问过的事;就像是他为何喝熏衣草茶、点熏衣草香精的理由。 他喝熏衣草茶,因为澄羽平时常喝,他点熏衣草香精,因为澄羽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熏衣草香,他搜集有着熏衣草味的文具,因为那是属于澄羽的味道── 他只是、他只是希望有一种澄羽就在身边的感觉而已…… 原因,就这么简单,而这点,就算他从没说过,相信律师也心知肚明。 既然是已经心照不宣的事情,为什么直到今天、直到方才,律师才问出口?简直就像是要他承认什么事情似的……而且,除了熏衣草,律师连隐形眼镜的事情也问。 不过,律师顶多只晓得和澄羽有关系,却猜不到真正的原因吧,也许,就连澄羽本人也不晓得…… 微微一笑,尹紊眼前浮现出属于过往的几幕画面。 『我最喜欢紊的眼睛了; 九分醉的人儿,捧住一张绝美的脸,这么说道。 『因为,紊的眼睛,很干净,很纯粹。』 咭咭傻笑的人儿,纯真无邪,像个失足落入凡尘的天使。 『紊的眼,只有最纯粹的黑色,没有其它,所以,很干净很漂亮,就像是还没有被人污染过的天空一样……』 捧着那张绝美的脸,犹如天使的人儿呢喃着,表情有些恍惚。 『真想把你的眼睛藏起来不让别人看。』 天使忽然扑入怀,紧紧的拥着人不放,撅着嘴,孩子气极重。 『这么漂亮的眼睛,只有我能看; 霸道的天使,气势磅礡的宣布完之后,便后继无力的软倒在别人身上,沉沉睡去。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因为,那天是他的十六岁生日;那时候,他们还待在台湾的蔚心,那时候,他们的身边还有卫学长与耿学长。 记得,那晚除了他以外,澄羽、卫学长都喝了不少,就连平日怎么说都不肯碰酒的耿学长也喝得烂醉。而澄羽,就是在耿学长与卫学长相继醉倒后,对他说了那些话,说完之后也跟醉倒了。 想想,有点可笑。那些话,不过是澄羽无意识的醉话而已,可是,他却牢记于心,奉行不悖──在离开日本,抵达台湾的当天,他就立刻找了间眼镜行配戴有色镜片,从那时便藏起了他的眼,没再让任何人见到原色。 澄羽…… 停下步伐,缓缓吐出一口气,尹紊仰首回望,映入眼底的,还是那栋浅色的粉红建筑物;白铁材质的晶华两字反射着阳光,耀眼,也刺痛了眼。 咬咬牙,尹紊将脸转了回来,越过极窄的柏油路,又继续向前缓行。 地面的颜色换了,身边的风景也换了,经过几株树,尹紊索性停步,就着砖面坐下,任阳光穿过绿荫,洒上全身。 那天,会选在这天、会挑在这个地点和律师碰面,其实是想顺路到晶华附近走走逛逛,看看能否见上澄羽一面,就算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他想知道澄羽好不好……从看到那篇报导后,他就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两天下来,他打破了三只杯子四个盘子,计算机更是当机了数次,而从那晚,一直到今天,他已整整两夜无眠…… 澄羽回来了。 澄羽回来了! 整整两天,脑子里全是这个讯息,挥之不去,紧附不离,缠着他,捆死他。 整整八年,他已有整整八年没见过澄羽──就算他回来只是为了结婚,只是为了和理香结婚……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见澄羽一面。 可却又矛盾的不想看到他与理香站在一起的匹配模样,更不想见到他的身边有小柳清也的存在。 现在的澄羽,是属于谁的天使?是小柳清也……还是即将与他结婚的理香? 不管是属于谁的,他都不想知道……宁可,当只将头埋在沙地的驼鸟,也不愿抬头看看现实。 只是这样子……他便见不到澄羽;见不到活生生的、会说话的、会露出天使般微笑的澄羽…… 澄羽…… 咬紧牙,尹紊垂首,将脸紧紧埋入掌心,在前往晶华与否的抉择间摇摆不定。 所以,他没见到有个男人,正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那个人,穿著随处可见的贴身高领毛衣,中腰牛仔裤,外罩一件宽大的蓝底格子衬衫,柔软的短发自然服贴,怎么看,应该都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那个人,就这么笔直地走到了埋首掌心的尹紊跟前,白净的脸,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抓到你了。」 这么轻快低语着,那人同时弯身捉住了尹紊双腕,抓准尹紊讶异抬眼的时机与角度,吻上了他。 ************************************ 也难怪青卫他们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紊了…… 坐在小广场的椅上,衣着休闲且学生的安澄羽随兴地靠着椅背,悠闲的翻阅着一叠a4纸张;那是他昨天收到的电子邮件附文件,寄件者,是前些天才和他以电话联络的律师,蓝慎堂。 八年前,紊回到台湾,在台中待了三天办理所有相关手续后,便直接前往德国求学。在德国待了五年之后,他又前往洛杉矶,待了一年半,接着,才又回到台湾。 八年,有六年半人都不在国内,这也难怪三卫怎么找都找不到。 寻人方向不正确是个原因,律师的帮助也是个原因,不过,不夜城,才是最重要的主因……是他不够细心,忘了紊也是不夜城的vip。 如果不是三卫在前次返台时,碰巧在洽公地点附近的书店中见到了紊,恐怕,他就算再找上个八年也找不到紊……律师那狐狸,竟将紊藏了整整八年! 其实,他也不是无法理解律师的知情不报……毕竟,紊是律师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的……而且在最初,陪在紊身边的人本来就是律师,不是他…… 不过,怎么样也没想到律师会那么干脆,简直就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去找他似的──在他得知紊的下落,在他晓得紊与律师有联络后,他便立刻用电话和律师联络,那时,他已有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律师会在他的询问下全盘托出,毫不迂回,更无遮掩,甚至,还在隔天主动寄给他一份关于紊这八年的点点滴滴。 将报告搁在大腿上,安澄羽仰首望着灰蓝色的天空,掌心交叠于脑后,对于律师的干脆放手虽然有些迷惑,但也不是全然不解。 不管怎么说,既然律师已经放手,那么,过去的事情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重要的是,该怎么做,才能将紊留下。 八年……紊一走,就是八年。从八年前的那天算起,他,已有整整二千九百一十九天没见到紊…… 紊现在是什么模样?一切,是不是还是像以往相同? 脸是一定和以前不同了,毕竟,过了八年,紊也不再是个少年,他,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现在的紊,一定很迷人──也不是没有机会知道紊现在是什么模样,事实上,他手边有紊这两年的照片,整整两本相簿,全是三卫和律师在前些天交给他的,只是,他没看,连一眼都没瞥过;因为害怕。 看了,他一定会按捺不住,一定会失去理智,一定会不顾一切预定计划的去见紊,那么,就算能见到紊,就算能让紊留下,那份幸福,也不会长久。 不过,已经不用再忍耐了,等了这么多天,筹划准备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来见紊了。 扬高笑容,安澄羽转身远眺前方,见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极为迟缓地慢慢走近他所在的位置。 那个人,身形修长,穿著很适合他的黑色衣料,整个人看来既尊贵又优雅。 那个人,就在他前方一百公尺处坐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似的,接着,那个人,低下了头,捂住了脸。 是时候了。将报告书放在一边,安澄羽站了起来,迈开步伐,悄然无声地走到了那个人跟前。 低首望着兀自深思的人,安澄羽很开心的笑了,明亮而澄澈的眼,却泛起了薄薄水光。 「抓到你了。」 这么说着的同时,安澄羽的双手也分别捉住那个人的左右手腕,接着,趁着对方惊讶抬头的那瞬间,他弯身,吻住了他。 莫名其妙的被人强吻该有什么反应? 一般来说,应该都是立刻推开对方,如果能力许可的话,可以再顺便奉送一顿粗饱教他个乖。 而尹紊,先是在抬头的时候错愕,下意识的想逃开,却在与熟悉的温度接触时乖乖的闭上了眼,任由对方的唇舌予取予求,攻城掠地。 熟悉的方式,怀念的味道,箝制双腕的掌心,更是在屡屡在午夜梦回中求之却不可得的热度。 这个吻,让尹紊红了眼眶。 这是澄羽的吻。 他曾想象过会在什么样的场合、情况下遇见澄羽,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两人的再度相见,是这样的情形。 ……果然是澄羽会做的事情,总让人措手不及。 轻轻挣离腕上的箝制,尹紊无法自己地张臂环住久违了的躯体,牢牢扣上柳腰,闭合的眼里,除了微笑,除了柔情,还有更多无法解读的情感。 直到泛着熏衣草香的唇缓换退离,尹紊,才缓缓睁眼,然后,清楚的见着圈在自个儿臂弯中的人儿。 天使。微笑的天使。朝着他微笑的天使。 即使澄羽已不再是个少年,但,他仍然像个不染凡尘的天使,甚至,还比八年前更多了一种飘逸感。 紊变了。一如他的猜测,紊,变得更为迷人了。 腰背贴着尹紊抬起的臂,安澄羽柔柔微笑,没将心中的激动流露半分。 他想哭、想笑、想叫、想骂,可是,都不是此刻──不着痕迹的深吸口气,他专注的打量着尹紊。 八年的时间,让紊原本的中性与阴美,全数转为男人该有的阳刚特质,往昔的中性不复存,就连偏于阴柔的脸孔,现在也成为纯男性的冷冽,整个人,比以往更具吸引力与危险性。 紊……他的wolf…… 弯下身子,安澄羽白净的额贴上了尹紊的,双臂,环挂在对方肩颈,「终于抓到你了。」他闭眼,满足呢喃。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尹紊也闭上了眼,安安静静的任天使倚着,细细品味这样的肌肤相亲。 「紊,」良久,天使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你变帅了喔。」 很像是澄羽会说的话……不自觉地扬起饱含宠溺的微笑,这一瞬间,尹紊完全忘了安澄羽在今天结婚一事──他什么都忘了,此时此刻,他的世界只有安澄羽一个,眼睛也只看得到安澄羽一个。 「紊,」熟悉的、像是撒娇似的语调,又低柔响起,软软地袭上耳畔,深深地烙上心间,「我想你,我好想你……」 尹紊一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使泫然欲泣却还强颜欢笑的模样。 心一抽,他将天使紧紧拥入怀,无法抑止地使了最大力道。细不可察的轻颤着,他好害怕现在的情景、怀中的天使其实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抿了抿唇,安澄羽硬是逼退就要积聚成泪的水气。退离温暖怀抱,再映入尹紊眼中的,是笑得云淡风轻的天使。 「澄羽……」 这声低唤,险险让安澄羽落泪;已经有多久没听到了?已经有多久没听到紊这么喊他了?一共七万零五十六个小时!! 「别哭。」厚实大掌,将白玉雕也似的冰冷十指盈握在手心,以自己的体温细细煨着;八年,还是没有改变澄羽的体质,天气一凉,他的四肢就跟着冰冷。 他不哭、他不想哭的!可是……朝思暮想,穷尽所有心力寻找的人现在就在眼前,还用这种表情、这种声音喊他── 「少爷。」俐落的男中音,不冷不热地闯了进来,「时间差不多了。」 同时望向发音处,尹紊,在三步远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三卫之中的玄卫──一瞬间,打回现实──澄羽今天……要结婚,他就要结婚! 大掌骤然松开,温暖倏地收回,安澄羽一怔,清澄如湖的眼底闪电般地窜过一丝怒意。 视而不见两人之间的尴尬,玄卫仍是维持一贯的公事公办,「少爷,该走了。」 「我知道了。」朝玄卫点了个头,安澄羽蓦地捉住尹紊的前襟,将他拉向自己,狠狠索来一吻。 尹紊有些错愕;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三卫面前和澄羽亲热,可是,澄羽不是已经要结婚了,为什么还…… 「晚上,我在不夜城等你。」清亮眸子望入尹紊的眸,安澄羽这才发现对方的眸色变了。有些困惑的轻蹙眉,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尹紊一楞,不明白澄羽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澄羽不是那种会在新婚之夜丢着妻子不管的人,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爱,但基于责任感,他不会做出这样子的事情。 放开尹紊,深深凝睇他好一会儿,安澄羽才转身随着前来接人的玄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然回首,给了尹紊一抹微笑。 「紊,没有婚礼。今天,没有我的婚礼。」 第十章 手里握着每至必饮的screwdriver,尹紊很静很静的坐在吧台的最角落,也是整个不夜城最偏僻的死角。 不夜城,颇富盛名的店,性质不定,pub色彩相当强烈,但就某方面而言,它又像个下午茶坊,营业时间分两个时段,一是下午两点至下午五点,一是晚上九点至凌晨两点。 而现在,晚上十一点,正是不夜城的营业时段,群魔乱舞,乐声刺痛耳膜;今天,是不夜城的平安夜,店长说,要吵就要吵到警察过来取缔,所以,几乎全部的客人都发了疯似的狂欢。 然而,这样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到尹紊半分,他仍是像老僧入定似的静静坐着,不过,心情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沉着。 『紊,没有婚礼。今天,没有我的婚礼。』 这句话,从早上见过安澄羽之后,便萦回在尹紊心上,驱之不离。 为什么澄羽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尹紊不解。 如果说没有婚礼的话,那么,报上又为什么会有那样子的消息?他又为什么要和理香一起回来台湾?而且,还有安国风──澄羽的父亲,不可能会取消婚礼。 食指轻弹搁在吧台上的玻璃杯缘,望着里头的橙黄色液体,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不愿再多想,可是,却怎么样都办不到。 到底,澄羽要他来不夜城做什么? 本来,他很不想来的,因为,他已如愿的见到澄羽一面,甚至得到了澄羽的吻,够了──不!不够!! 眼色一凛,尹紊无法自欺欺人。 见了澄羽,他才知道自己想念澄羽的程度,远比自己要认为的还要多很多。 他晓得自己想念澄羽,可是,在见到澄羽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深刻地想念曾是他的天使,若不是玄卫出现,他会那么干脆的放手吗…… 如果时间倒流八年,再让他有重新决定的机会,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选择逃离。 澄羽……他好想抱他、吻他,好想看他再对自己露出那独一无二的天使微笑。 额头,仿佛还有澄羽留下的温度,手心,仿佛还握着澄羽的指。 放不开、走不开,可是,却也无法走近……他──不想失去。 其实,早已失去了……可是,只要没亲眼见到,那么,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澄羽,还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理香也不属于小柳清也…… 「紊,你这儿的风水真好。」含笑的声音,没让就要炸开屋顶的音乐给冲散,轻晰地送入尹紊耳中。 尹紊不用抬头也晓得那声音的主人是谁。那声音,除了这八年无条件助他一切的律师以外,再无其它人有;一肚子坏水,狡滑的像只狐狸。 「紊,怎么会想到要过来?」律师,蓝慎堂径自在尹紊身旁坐下,「我记得你只在圣诞节当天才会过来。」 尹紊没回话,倒是向酒保招了招手,要他调杯newyork给坐在身边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不过,时间过得真快。」微微一笑,律师厚着脸皮,直接拿尹紊面前的杯子送到嘴边,「一下子,你的生日又到了,生日快乐。」 尹紊只是冷眼望着律师,不喜欢他总拿自己喝过的酒喝;虽然他不会再碰律师喝过的酒,可是,那杯screw driver,是点给澄羽和自己的……即使明知澄羽不会出现,更不会再赖在身上逗他、再用他自己的方法灌酒──就算澄羽今天会出现,也不会再像以前了…… 心满意足地喝着screwdriver,律师轻挑眉,斯斯文文的笑了,「紊,你还记得你回到台湾的第一天晚上吗?」 蓝慎堂的话,让尹紊忆起八年前回到台湾的那个晚上。 八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他回到了台湾,将简单的行李放到律师的住处后,他便让律师带来不夜城── 『为什么?』 『你不晓得这个耳扣的真正用途吧?』 这么说着,律师,同时也抚上了发问者右耳的耳扣。 尹紊无语。他确实不晓得这个耳扣除了当饰品以外还有什么用途。 『这个耳扣,是能够使用不夜城情报网的象征,在不夜城里,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拥有,目前还没有超过七个人。』 『不需要。』 虽然,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未来的日子找寻有关于澄羽的任何消息──好想他,现在就好想……才几个小时而已,才几个小时就这么想念,那么,以后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不可能不需要。』 蓝慎堂的大手搭上了尹紊的肩,然后,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手在下一秒让人狠狠拍开。自嘲笑笑,他又继续说明: 『除了能使用不夜城的情报网以外,vip,也就是耳扣持有者也能完全封锁关于任何人的消息。你既然会找上我,不就是希望让伪天使找不到你?如果真的不想让他找到你,你就得封锁所有有关你的消息,这点,只有不夜城做得到。』 『不夜城,到底是什么pub?』 『这世界,还没有不夜城不知道的消息,也没有不夜城找不到的人。不夜城,是全亚洲最可靠的情报站──这,才是它真正身份,而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pub或者下午茶坊。』 「我说紊,你老是这么不给脸的当着我的面发呆,你不晓得这样子很伤我的心吗?」半晌都不出声,换来的是蓝慎堂如真似假的泣然。 视若无睹蓝慎堂的哀叫,尹紊将视线转了个方向,然后,他见到了不夜城向来神出鬼没的店长。 向来神出鬼没的店长,是个谜,是个无人能解答的谜,而这谜样的人,手执一只玻璃杯走向了自己,然后,微笑。 「wolf,怎么来了?」甜甜笑着的人,精致似手制娃娃,模样与八年前完全相同,似毫不见岁月之痕迹,「你应该是明天才会来的。」 「紊是为我而来。」勾上尹紊的肩,律师脸不红气不喘的扯起漫天大谎。 「哦?」女子的眉兴味高扬,微笑看尹紊用力拍掉骚扰自己的手,「律师,说这种话,不怕伪天使会怎么响应吗?」 「伪天使来了?」像听到猫儿喵声的老鼠,蓝慎堂立即与尹紊保持距离,「他在哪里?」 异口同声的,尹紊和蓝慎堂同时发问,也在同时注意到不夜城中的不寻常──忽然,变得好安静,方才的喧嚣,似乎只是错觉般的存在。 「就在那儿。」店长侧过身,示意两人往左方看,「他说,很久没过来,想和它好好叙叙旧。」它,指的是不夜城中那架纯白色的钢琴。 尹紊的眼里,再也看不下其它人──澄羽,正坐在钢琴椅上,专心一意地抚着琴键,一次又一次,就像在和老朋友说话一样。 坐在钢琴前的澄羽,是天使。 尹紊,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尤其在不夜城里。待在钢琴前的澄羽,总是不自觉的柔柔微笑,而正上方投射而下的灯光,更将他拢在一圈光晕中;光线总会造成错觉,总会造成澄羽背上多了一双羽翼的错觉。 一瞬间,好象又回到了从前。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澄羽,总挑在不夜城最混乱的时候弹琴,而只要澄羽坐上钢琴椅,整个不夜城,就会静下来。 一切,都没有改变,好象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好象他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 在尹紊呆楞之际,不夜城的店长,将一直统杯送到了他面前。 突然挡视线的东西,让尹紊回了神。他看向微笑的店长,不解。 「这是ck velvet,黑丝绒。」店长微笑,同时将杯子塞到尹紊掌心,「这是澄羽交待给你的。他要我告诉你乖乖等他,不可以随便喝别人请的饮料」 尹紊的眼,柔了下来,隔离在有色镜片后的黑眸,在瞬间更为深邃。 冷冽俊颜漾起一抹笑,啤酒与香槟的气泡,在几秒后柔顺地滑入喉道,身子微微暖热。 尹紊,就这么慢慢的喝下酒精浓度只是小学生等级的ckvelvet。在他喝得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份量后,不夜城店长,忽然轻笑了起来。 「店长,什么事这么高兴?」女子「来路不明」的微笑,让律师起了兴趣。 「这个嘛……」女子含笑低吟,美眸望向了钢琴,「你等会儿就晓得。」 随着店长的视线看去,蓝慎堂正好见到安澄羽离座起身,脚步,悠闲地往三人所在的方向行来,嘴角,噙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简直就像是在快乐的算计着什么似的! 蓝慎堂心一惊,不相信刚才隔了段距离的伪天使会听到他方才说的话。 就在他心惊胆颤之时,身旁的尹紊,忽然发出一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整个人趴倒在吧台。 侧首望去,尹紊竟真的趴倒在吧台上,而杯中的黑色液体,空空如也。 难道伪天使的目标是…… 看看趴在吧台上的尹紊,再望望笑得很无害的店长,接着,蓝慎堂的视线,停在了近在咫尺,面露微笑的天使身上。 然后,他全都明白了──律师也笑了,笑得像只得道成精的老狐狸。 「刚好是一首德布西的月光。」店长微笑,眼里闪动着愉悦。 「很棒的药剂吧。」天使甜甜一笑,毫不费力地将睡倒吧台的狼架上肩,让他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 「醒来要等多久?」律师很好奇的提出问题。 「一首贝多芬的给艾丽丝。」天使的笑容好纯净,「店长,向你借个vip室。」 「请自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店长很阿莎力的应允,「事情解决之后,别忘了整理一下环境。」 「不会弄乱的。」侧首啄吻了下睡狼的颊,天使有礼地向店长与律师颔首,接着,便轻松愉快的走人。 「店长,vip室有没有装设针孔摄影机?」坏坏笑着,律师提出一个没有法律道德的问题。 甜甜一笑,店长转身走开,没留下任何交待。 *********************************** 缓缓睁眼,异色眸子在轻眨了两下后,立即瞪大。 不为什么,因为,尹紊发现自己竟待在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的地方;一个绿色系的房间,仅开了一盏小灯。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刚刚还在不夜城里头,怎么现在……等等,为什么,他没有喝了那杯ckvelvet之后的记忆? 眉心收拢,尹紊想从椅上起身。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腕、脚踝,皆教童军绳缚得死紧,绝不可能凭己身之力挣开。 这里是哪?他为什么会被绑着? 「小紊紊,你醒过来了?」戏谑的语气,在身后响起。 尹紊回首,对上了一名男人;那名男人,有着天使般的笑脸,只是,红唇此时弯起的弧度有些诡谲。 「澄羽……?」尹紊困惑的眼神,追随着缓步由身后走到面前的安澄羽,始终未离。 「为什么绑你?」解读出异色眼眸所透出的讯息,安澄羽微微一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当然是因为怕你会逃掉呀,亲爱的小紊紊。」 小紊紊……? 尹紊的眉皱得更紧,不明白安澄羽为什么会这么喊他,「澄羽──」 他想问澄羽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叫他,也想知道澄羽为什么会说怕他逃掉所以绑他,可是,仅仅吐出两个字,便被安澄羽给霸道截断,「不许说话不许动!」 尹紊乖乖闭嘴,就像只教养良好的宠物,安份的呆坐不动。 满意的弯唇,安澄羽倾身凑近尹紊,说话声很低、很轻,「紊,算帐了。」 尹紊的表情更困惑了。他不懂澄羽要和他算什么帐。 「不知道?」秀眉高高挑起,天使的微笑里有着浓重的火药味儿,「紊,你让我更火大了……说!」他忽然揪起尹紊前襟,眸光锐利。 尹紊茫然,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说什么?」话一出口,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 尹紊的话,让天使不再云淡风轻,不再一派自在。 「为什么不告而别!」天使的眼,在瞬间黯下,接着又窜上熊熊怒火,「你说,为什么在八年前不告而别!」 一想起八年前尹紊的不告而别,安澄羽就光火,除了光火以外,心更痛,就像是……就像是…… 心脏被人狠狠捏住,再也无法跳动!而那个人,现在就在他眼前!! 安澄羽的问题,让尹紊垂下眸光,「我……」犹豫了下,他决定坦白,「我待不下去……我没办法看你和理香订婚,也没办法看你……和小柳清也在一起。」最后一句话,他说得万分艰辛。 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而且,是当着澄羽的面前说出来。 「你为什么都不说!」白玉雕似的双手,狠力上扯,两人额贴着贴,眼对着眼,在对方眼中清楚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一声不吭的掉头就走,你说啊!!」 尹紊怔祝和澄羽相处的日子不算少,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天使发火。 「不要不说话!」平静的面具裂开隙缝,安澄羽不想再苦苦压抑,一次将心绪全数宣泄,「你说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你宁愿选择离开也不愿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 尹紊难受的闭了闭眼,接着,实言以对,「宠物,没有抱怨的资格。」 所以,他只能在一边看着澄羽与小柳清也的暧昧,只能看小柳清也从他的手上夺走澄羽。 尹紊的回答,让安澄羽霎时松了手劲,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脚步虚福 安澄羽的异样反应,让尹紊慌忙抬头,然后,更慌了。 哭了。从不流泪的天使,哭了。 「澄羽──」尹紊站了起来,却让天使退得更远,「别过来!」 以手背抹泪的天使低吼,哭得像个孩子,完全不像二十八岁的成熟男人。 看着泪如雨下的安澄羽,尹紊只能乖乖坐回原位干著急──心,发疼。 「你……」向前跨出一步,安澄羽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又随即紧紧的闭上唇、咬紧牙,泪,流得更凶。 「澄羽……」喉头抽紧,脑袋空白,尹紊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反应,只晓得胸中的疼痛更剧。 「尹紊──」咬牙喊出尹紊的全名,安澄羽狠狠瞪着椅上的男人,良久,他踏出第二步,双拳握得死紧。 无法呼吸!被安澄羽这么瞪视的尹紊,完全被强烈的负面情绪压得喘不过气,就要窒息! 忽然,就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安澄羽伸出了手,在下一秒扯破尹紊上衣,接着,低首就是狠狠一咬! 编贝似的白牙,深深陷入肩肉,破皮、见血。 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哼,尹紊不语、不动,就这么让安澄羽使上全身力气的咬住自己。 「该死……」天使的语调极低沉,同时也饱含了无限痛楚,「该死的你……」 天使的低语,让尹紊既痛又慌;想拥抱,却无能为力,想安慰,却茫无头绪。 「你怎么说的出──」沉郁的声音,从齿间迸出、唇间逸出,「你怎么说的出这种话来!!」 语落,又是重重一咬,皮开肉绽,疼得尹紊在瞬间倒抽口冷气,额冒冷汗。 可是,再怎么疼,也疼不过安澄羽听到那句「宠物,没有抱怨的资格」时的痛彻心扉! 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死命咬紧牙关,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溢出,延着苍白的颊不断滑下。 宠物……他竟然说自己是宠物?该死!该死!!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宠物!」唇间染着艳色鲜血的天使抬起头来,溶雪似的大眼,牢牢锁住尹紊的眸,「就连一次都没有!!该死──你怎么说得出那种话?!怎么说得出来!」 从没有把他当成宠物……?从来没有?! 讶异瞠目,尹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恨恨瞪着尹紊,安澄羽绝然别开头,走到房间角落,捧了一叠东西过来。 那一叠东西,是相本,一共是八本相本,依照年份排着,连着八年。 「你自己看!」嘶哑的吼道,安澄羽将一本又一本的相本砸到尹紊身上。 厚厚相簿,一本接着一本砸到身上,落到地上,尹紊在安澄羽扔完八本之后,蹲了下来,被绑死的双手,动作迟钝的翻过每一本,每一页。 每本,都有自己的主题,有秋枫,有天空,有大海,本本都是季节,页页都是风景──尹紊,终于恍然大悟自己的那句话,究竟伤了天使多深。 鼻头一酸,他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望着天使,眼泪,无声无息的滑下了尹紊的颊,凄惨跌落。 一直到现在、到此刻,他才晓得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他从来,就不是宠物;或许一开始像,但他从来就不只是宠物! 「对不起。」颤着声,尹紊笨拙的移动脚步,抬臂将眼泪一直没停 过的天使圈入怀,「对不起……对不起……澄羽,原谅我……」 天使没有发出声音,但却抖得像秋风落叶,每一次的颤动,都狠狠鞭笞在尹紊心上。 房里,就剩下安澄羽的抽气声,还有尹紊喃不绝耳的声声道歉。 「要原谅你……」浓浓的鼻音,在许久之后从怀中闷闷传出,「有条件的……」 「只要你原谅我,什么条件我都做。」尹紊低首,怜惜的、歉疚的吻着安澄羽的额角、耳朵。 「你要遵守承诺,你说过的承诺。」用力环抱尹紊的腰,安澄羽的泪缓缓止住,「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一辈子,你要永远都遵守这个承诺。」 安澄羽开出的条件,让尹紊不无惊愕,「你知道……?」这是他在十年前说过的话,可是,澄羽那时候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我知道。」冷冷的颊,密密贴着温暖的身体,「那时候,我还没完全入睡……你要遵守你的诺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你再离开我。」 「会的。」将天使拥得更紧,尹紊,慎重的再度许诺,「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再离开你身边。」 「你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天使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个问题。 「对。」虽不解天使为什么会这么问,尹紊还是老实回答。 用力抱了抱尹紊后,安澄羽从他的怀中退了出来,脸上仍有泪痕,「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戴这种蓝色的隐形眼镜?你近视了?」 这个问题,让尹紊感到尴尬。这理由,他相当难以启齿。 「紊!」天使不耐烦的扬声催讨答案,「到底是为什么?说呀!」 僵硬的抿了下唇,尹紊一脸不自在的说出原因,「以前,你说过想把我的眼睛藏起来不让人看……你说,我的眼睛,只有你能看。」 天使困惑的微微歪头,「我是这么想过,可是……我不记得我有说出来呀。」 尹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因为你喝醉了……那些话,是你以前在我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晚上说的……」 尹紊的答案,让天使展颜而笑,整个人亮了起来。 「紊,坐在那里等我一下。」天使朝椅子昂昂下巴,接着,转身跑出了房间。 尹紊有些纳闷的在椅上坐了下来,等了大概五分钟之后,安澄羽再度出现在眼前,手里,捧着一杯应该是果汁的饮料。 「别动。」说着,天使抬高尹紊的手,毫不扭捏的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来,喝下去。」他将杯缘贴上了尹紊的唇,小心翼翼的喂着他。 尽管不明白安澄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尹紊还是顺了他的意,喝完一整杯柳橙汁。 「澄羽,为什么没有婚礼?」这个问题,困扰了尹紊一夜。 「婚礼?」天使甜甜笑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尹紊肩上的血,「为什么要有婚礼?」 「可是报纸上……」尹紊颇为疑惑,没察觉身体开始无端发热。 「喔,那是骗人的,本来就没有婚礼这回事。」天使的手,不安份的上下滑动,挑逗的以指腹四处磨蹭。 「怎么会?」迟钝,还是有一定的限度。尹紊终于发觉到身体似乎有些异常,不过,他没当一回事,「你父亲怎么会取消婚礼?」 「这个嘛……」天使,嘿嘿的坏笑起来,「过几天你就会晓得了,再过几天,事情就会真相大白。」 明白的点点头,尹紊没再说话。半晌,他有些纳闷的开口了。 「澄羽,我的身体……怪怪的,好热。」而且好闷,整个人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好奇怪── 「热起来了吗?」不知为何,天使的声音,听来竟与律师的有几分相似。 「嗯,好奇怪……」这厢,傻不楞登的狼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紊,」提高尹紊的手,安澄羽俐落的从他怀中溜下,「你知道,我还没有办法这么简单的原谅你。」 「所以?」口好干,身体好热,全身都不对劲──尹紊忽然一僵,若有所悟的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置信,「澄羽你该不会……」 「那是不夜城特调的desire,只有vip才能点喔。」双手背在身后,安澄羽开心的笑着,一步一步的倒退,「好好体会一下,我明天早上会过来接你的。」 然后,一个飞吻送来。接着,门开,门落,尹紊,再也见不到天使的身影。 ******************************* 暖暖冬阳,温柔洒在几上那盆绿意盎然的黄金葛上,时间正值西洋新年的第一天,天气好得不象话,熏人欲睡。 手边工作告了一段落,尹紊将计算机关机,稍为伸展身体后,他走出书房,绕过厨房,进了客厅。 手里拿着橘子,他按开电视转到了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台,想看看这两天发生了哪些大事。 电视屏幕,播放的似乎是一个小型记者会,里头的主角让尹紊完全傻眼,失手捏烂了无辜的橘子。 将橘子扔进垃圾桶,尹紊奔入卧室,硬是把正在午睡的人儿挖醒,半抱半拉的把人带到电视前。 「安先生,请说明为何毅然取消结婚典礼的理由。」还没坐下,电视机里便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澄羽,这是怎么回事?」幽邃黑眸在电视与身畔天使身上来来回回几次,尹紊觉得一阵晕眩。 「什么碍…?」还没睡醒的人,很理所当然的赖在尹紊身上撒娇,很想再回被窝睡着回笼觉。 「记者会。」尹紊指着电视,完全乱了分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到底说了什么?」 「呵啊──」大眼懒懒半眯着,安澄羽打了个喝欠,一脸无所谓,「你生日那天的事,没想到青卫他们压到现在才肯给播……呵啊──那天我不是说过再过几天就会真相大白吗?你看就是了。」 说完,他自动自发的钻到尹紊怀中,拿别人的身体当暖炉用。 「因为我不想欺骗别人、欺骗自己。」电视上的人这么回答记者的问题,「我是同性恋,不爱异性。」 然后,现场一片哗然,兵荒马乱。然后,举杯喝了口茶的人又开口了。 「我只爱同性,所以,我无法和小柳理绪小姐结婚,我不想欺骗她,也不想欺骗自己。」清亮的眼直视摄影机,不避不躲,坚定的教人心慌,「在此,我要向小柳小姐致上最高的歉意,真的非常 抱歉。」 「安先生,请问你打算怎么给小柳家一个交待?」一名反应较快的记者,问了这个颇尖锐的问题。 「我将放弃亿帆运输的继承权,以示我的歉意与诚意。」这个回答,让坐在电视机前的尹紊傻眼。 「澄羽,你说这种话不会有事?」黑眸慌乱的收回来,尹紊着急轻拍怀中人儿,「你父亲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啊!澄羽,先别睡。」 秀眉不悦皱起,安澄羽慵懒睁眸,啪地一声将电视关掉,咕哝一声又窝回原位,「那老头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动作了……他已经完全失势。」 「澄羽,那小柳社长那边你是怎么交待的?」尹紊很清楚那位长辈对怀中人儿的重要性,「他晓得这件事吗?」 「晓得,他在八年前就晓得了。」安澄羽的脸忽然黯淡下来,「在你离开之后的一个月,我就向小柳社长坦白了……可是,到现在,他还是不肯见我一面。」 「澄羽……」不舍拍拍怀中人儿,尹紊的双臂紧了紧,「别担心,时间长了,他一定会谅解你。」 「我不后悔坦白,」怀中的声音,愈来愈低,「因为我真的不想再欺骗小柳社长……可是,他、他真的很生气……紊,我没办法不担心……」 心疼地吻了吻天使的耳,尹紊决定换个话题,「澄羽,那你父亲那边,你打算怎么解决?」 「不用解决呀。」安澄羽的声音稍微轻快了些,「那老头,已经没有办法再出做什么事了。」 「什么意思?」怎么觉得澄羽好象很愉快似的…… 「那八年,我和三卫都很忙喔。」安澄羽没头没脑的天外飞来一句,完全是小孩子撒娇的口吻,「他们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忙着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忙着追老婆谈恋爱,好忙好忙。」 「那你忙什么?」尹紊柔声询问,就像在哄小孩似的。 抬起头,安澄羽给了尹紊一抹好甜好甜的微笑,「我也很忙的,我忙着公司那边的事情、忙着让那老头放出手上的权利,不过,最忙的还是忙架空整个亿帆。」 圣洁小脸上漾着天使般的微笑,吐出的,却是如此字眼,「紊,你知道吗?我花了整整八年,才让亿帆只剩一个空壳,好累喔。」 「为什么?」那是必然属于他的江山呀,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毁掉? 「我在迁怒嘛。」咭咭轻笑了起来,天使笑得好开心,好满足,「追根究底,所有的麻烦都是他惹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到日本去,我们就不会分开,小柳社长也不会不见我。想来想去,全部都是他的错,我当然拿他开刀。」 「他这么任着你架空?」怀中天使的笑脸,让尹紊心惊,至今才真的体会到澄羽那时到底有多气自己不告而别──因为迁怒,所以毁了一个亿帆,这种事情,只有他的天使做的出来,也只有他的天使办得到这种看似荒唐的事。 「所以很累呀。」澄澈大眼里,流转着不明神采,「要不着痕迹的慢慢掏空,又不能让他发现异常,还要兼顾公司的事情,真的很累人,不过……」 天使忽然开怀大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紊,我告诉你喔。」圈上尹紊肩颈,安澄羽的笑容非常灿烂,「在得到你的下落的隔天,我就把整件事情掀开,结果,那老头一不小心就气到脑中风了呢。」 如果以漫画手法表示,安澄羽的字尾,有着大大的心型,好甜好甜。 「所以,他现在就只能安份的在床上躺着,当个植物人到死为止。」小脸埋入颈窝,天使的笑声有些奇异,「反正,他再活也不过几年了……紊,我自由了呢……我终于自由了……」 心一抽,尹紊牢牢的搂死了安澄羽,「没事了,澄羽……没事了,以后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没事了,相信我。」 安澄羽不吭声,只是偎着尹紊。好半晌,他开口说话,「紊,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八年前的那次同学会,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啊?」 「没什么,」尹紊淡淡的笑着,忍不住低首啄吻白净的脸颊,「你知道时空胶囊吗?」 怀中人儿点了点头,所以,尹紊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我们打开了时空胶囊,发还了以前埋下的宝物和许愿条。」 「你埋了什么宝物、许了什么愿望?」天使好奇的抬起头来,像个孩子。 「那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微笑吻上自动送上门的唇,尹紊柔柔吮吻最熟悉的温度,没让怀中天使再有发问的机会。 暖中透冷的风,从窗外送入房中,撩起窗帘,掠过书桌,顽皮的翻阅摊开在桌上的记事本。 风止,而书页的翻动亦停下,一张护贝过的泛黄纸条,赫然出现。 纸条,似乎有着相当的历史,若不是护贝过,怕早已成了破烂。上头,是童稚青涩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