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怎么办》 一.总算生出孩子了 书香的出生可以说是母亲家族中的大事。 姥姥一辈子生了11个孩子,活下来7个,到书香出生时,身边只剩下5个,其中3个是女儿。 大女儿曲明英40岁了,没生过孩子,在医院抱养了一个女儿,才两岁。 二女儿曲明美30岁结婚,婚后4年还没有孩子,两口子打得鸡飞狗跳。 小女儿曲明珍27岁结婚,28岁时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书香。 无论是老太太,还是三姐妹,看着书香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三个女儿,总算有一个能生出孩子,书香成了老太太和三姐妹的宠儿 小时候,书香对着大姨、二姨和生母都叫妈。因为两个姨母比生母更宠她。三姐妹正应了那句话,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姐妹三个,相貌不像,性格也不一样。 三姐妹心最善的是大姨,最要强的是二姨,最聪明的是书香生母。 大姨是家庭妇女,不识字,一辈子靠男人养活。性子粗粗拉拉,嘴巴有点臭,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不怎么中听,过日子大手大脚。 大姨一辈子就干了两件得意的事儿。一件是及时张嘴给自己留住了一个好丈夫,一件是将自己的两个妹妹从农村老家带到了滨城。 二姨也不识字,但做什么事都要做得完美。穿衣服肥出来一点也要拆了重做,日常喜欢买各种漂亮的东西收拾家,叠被子一定要四方四角,家具一定要擦得光可鑑人,柜子里一定要满满当当。 书香的生母是三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不胖不瘦的瓜子脸,一双大大的杏眼像含着两汪水,高高的鼻樑,不大不小的嘴唇线分明,在老家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姑娘。 她也是三姐妹中最聪明的,念书连跳了两次级,学什么都快,但缺点也和优点一样鲜明,任性、小性、没长性。 书香的姥姥因为自己是被父亲醉酒时错许了丈夫,一辈子过得不如意,所以坚决不许别人干涉女儿的婚事,于是把三个女儿都养成了老姑娘。 当书香睁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看向世界时,投向她的就是这样一双双喜爱极了的目光。这些目光中当然也有她的父亲。 父亲极爱书香,因为家族中这一辈的女儿们的大名都叫淑某,于是父亲给书香取名淑巧,只是书香这个淑巧的名字只用了2年。 书香的周岁照是父亲抱着去照的,父亲把书香放在椅子上就离开几步,站在边上逗书香笑。 因为书香一离开父亲的怀抱就哭,摄影师费了好大劲,最后还是拍了张书香正张着嘴哭的照片。 照片上的书香梳着小平头,胖胖的圆脸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因为正在哭,两条小眉毛摆成了倒八字,小嘴向两边咧着。但是无论怎么看,照片上的娃娃都可爱的要命。 书香的这张周岁照一直挂在书香生父的家里。 一岁多的书香很粘生父。书香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初,那时候很多人家都吃不饱,粮食格外金贵。 一天,生父看到书香坐在床上笑嬉嬉地啃着手指头,旁边有一个黄黄的窝头样的东西,以为是书香啃够扔在一边的苞米面窝头,也没仔细看,拣起来就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口才发现不对劲,吐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书香拉的一团屎。 「噗,噗,噗,他妈的,小兔崽子」。 坐在炕上的姥姥和书香生母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收拾完自己的生父回来抓起书香:「小坏蛋,拉了也没动静。」张嘴在书香的小脸上咬了一口。 书香以为父亲在跟自己闹着玩,乐得咯咯笑。 书香的姥爷去世后,姥姥会在三个女儿家轮流住,姥姥住在谁家,书香就随着姥姥住在谁家。 书香的性子从小就有些清冷,不喜欢人多。 一次,农村老家有亲戚要去东北,到滨城换车时在书香家住了一晚。 对方拖儿带女的,来了一家人,书香晚上竟一宿都没睡好。睁开眼看看,炕上地上都是人,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姥姥抱着书香哄着睡了。 过了一会儿,书香一觉醒来,睁开眼再看看地上炕上还是一堆人,就又开始哇哇大哭。 姥姥不明所以,以为是孩子被针扎了?全身摸了个遍,连根刺也没找到,可是书香就这样睡一会儿,哭一会儿,害得姥姥抱着书香晃了一宿。 第二天,人家全家人都走了,书香也好了,满地跑,看不出一点毛病。 有句老话说,人的性子要能改,簸箕也能喝(山东方言叫哈)海,书香最后变成了独养女好像也是天生的命运。 书香15个月大的时候,大妹妹出生了。 书香的大妹妹小时候的长相集中了父母所有的缺点,细眉细眼,黑黑粗粗的皮肤,没有小婴儿的娇嫩可爱。所有的人都说这孩子可真丑,于是父亲很不负责任的干脆给大妹妹起了个名叫小丑。 大妹妹天生爱哭,睁开眼就「唉,唉」地哭,父亲便不大喜欢。 大妹妹在哭而母亲又不在身边的时候,父亲会明显地表现出不喜。 坐在旁边的小书香看到父亲不喜欢那个小东西,便也跟着不喜欢,上前用小手去拍小东西的脸。 父亲看着书香瞪着圆圆的眼睛伸着胖胖的小手使劲拍打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赶紧把书香抱了起来,于是父女俩结成了同盟。 书香的生母脾气很不好,经常打孩子。 书香一岁多的时候,有一次生母带书香出门,书香闹着要冰棍吃,书香生母不给买。 因为书香闹得有点凶,回到家,生母揍了书香,问书香再敢不敢了。 书香胆子不大,看着吊着眼睛凶凶地瞪着自己的母亲,忙说再不敢了。可是打完一遍,生母去外屋干活,过一会儿回来想起这事,又打了书香一遍。 正在炕上坐着吃东西的姥姥脑了,顺手抄起手边的盘子,照着书香生母就打了过去。 「混帐东西,你还没完了,打完一遍还打,她才多大。」 书香生母只对三个人没脾气,姥姥姥爷和书香生父。 收拾完碎盘子,书香生母笑嬉嬉地去外屋干活去了。
二.过继了 书香生父一辈子宠着书香生母。所以当书香的妹妹出生后,生母说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一个给姐姐时,书香生父也没有反对。 据说当时父亲不愿意送走书香,要把书香妹妹送给养母,因为养母嫌书香妹妹太小,长得又不合她眼缘,一再坚持,才换成了书香。 书香成了二姨二姨夫的孩子,从此称生父生母为三姨夫三姨。 上户口时,养母想起书香抓周时只抓了一本书就再也没动其他东西的举动,就跟三姨夫商量着给书香改了个名字,淑巧变成了书香。 书香出生那年,养母已经34岁。书香来到养父母家后,养父母就搬了家。 书香从小就记忆力超好,走过的路不会忘记,三姨常打她,虽然小,她也记着。才三周岁的孩子,书香妈怕她想家,带她回三姨家玩。 下了电车,离三姨家还挺远呢,书香就发现了这是去三姨家的路,蹲下不走了,嘴里嘀咕着: 「我不上她家去,我不上她家去。」 书香妈哄书香:「咱去了一会儿就走啊。」 书香妈在书香懂事后总拿这事儿开玩笑,书香则认为自己与三姨是没缘分,后来的事实证实书香的看法没错。 三姨一辈子没把书香当自己的孩子看,书香也从来都不喜欢三姨。 过继时书香实岁3岁,因为生日小,虚岁已经算是5岁。3岁的孩子,很快就忘了曾经拥有的,抓住了眼前所有的。 书香的爸妈很爱书香,书香爸有点宠她,有求必应。 书香妈对她的管教方式也是以表扬为主。 不想让书香吃冰棍的时候,书香妈就会表扬书香:「俺家香儿从来不跟妈要冰棍吃,真是好孩子,好孩子都不吃冰棍,香儿你想吃冰棍吗?」 此时的书香被妈忽悠得只能忍住口腹之慾要哭不哭地违心回答说:「不想吃」。 因为爸妈是双职工,三班倒,在爸妈白天都上班的时候,书香会呆在大姨家,跟比她大两岁的表姐杜艷做伴。 大姨家住得离书香家很近,只隔着一条街。 大姨对书香很好,吃饭时有块肉会挑到书香碗里,比书香大两岁的表姐也想吃肉,大姨会劝自己的女儿: 「香儿的爸妈都上班,没人管她,多可怜,咱让她吃啊。」 大姨带着她和表姐去福兴里的公共浴池洗澡。 据说这家浴池的井水是甜水,洗过的头髮光滑,而隔了两站地的万岁街浴池却是灆水,洗过的头髮粘,不好梳,所以来福兴里浴池洗澡的人格外多。大清早的就要去排队,去晚了就得等第一拨人洗完了再进去。 一张大人票两角钱,一张小孩票一角二分钱。除了两个大池子可以泡澡,浴池还提供肥皂、脸盆和拖鞋,当然数量都不够,肥皂和脸盆需要抢。 洗完澡回来,书香用好笑的童言童语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大姨夫装听不见,转身出了屋子。 大姨呵斥书香不许再胡说。姐妹三个说起书香的故事乐得哈哈笑。 张玉海和张玉林在书香5岁(本文在书香18周岁前将一直用虚岁,玉海玉林的少年时代也将用虚岁。)时走进了她的生活。 两人是亲兄弟,父母都是军人,在外地工作,过年过节时偶尔会回来,哥俩住在爷爷奶奶家。 玉海的爷爷奶奶都是某医院的军医,所以住的是军产房,在书香家隔壁的院子。 玉海比书香大7岁,玉林和书香同岁。 玉海和书香院里的几个小男孩是同班同学,常上书香他们家这个院子里玩,玉林是玉海的跟屁虫,所以也像是长在这个院子里的孩子一样。 书香小时候长的太像个大号的布娃娃。 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双双的眼皮好像画上去的,长长的睫毛向上翻卷着。胖胖的小脸把小鼻子小嘴儿挤在中间,白白净净的的小脸粉嫩得能掐出水来。头上梳着两只小辫子,小辫子上用鲜艷的绸布扎着漂亮的蝴蝶结。 邻居谁看了都喜欢逗一逗,玉林则一直叫书香「娃娃」。 玉海玉林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胖娃娃。 院子里与书香差不多大的孩子不是没有,但是大家数家庭都是四五个或五六个孩子,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还有能力去打扮孩子。 三四岁大的孩子大多拖着鼻涕,小脸脏兮兮的,穿着哥哥姐姐们穿破了又打了补丁的衣服。像书香这样被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孩子在那附近的几个院子里差不多就是绝无仅有。 玉林喜欢得总想伸手去摸「娃娃」的脸,惹毛了「娃娃」,「娃娃」就会恶狠狠地咬他。「娃娃」一使劲,头上扎的小辫都跟着直颤,玉林咬牙忍痛却不肯把手缩回来,逗得玉海哈哈大笑。 书香没上过幼儿园,姥姥随着书香来到了养父母家。 玉林、玉海的爷爷奶奶很忙,总是不在家。玉海12岁之前是在外祖父母家度过的。玉海的父母出身书香门第,所以玉海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 因为玉海父母工作调动,在书香家搬来前不久玉海才和玉林来到滨城陪祖父祖母。 玉林差不多是玉海带着的。玉海有事时,也会把玉林扔给姥姥带,反正玉林喜欢粘着书香,一个也是领,两个也是放,姥姥就一起带着。 没事时玉海常带着两个娃娃一起玩。 玉海和小伙伴们在街边那个用石头水泥垒的桌球檯上打桌球时,两个小傢伙会在旁边喊加油。 玉海和同学们玩「本垒打」时,两个小傢伙也会在安全点的地方看热闹。 街的尽头有一座高起的土坡,附近的人都称其为小山。小山上有两座小亭子,周边有树有草有石阶。 天儿渐渐热了,孩子们都被放出来在外面疯跑。 院里的几个男孩子要去小山上踢球,玉林和书香不让玉海走,也要跟着去。 玉海无奈跟姥姥打了个招唿,带着两个小鬼头一起上了小山。 玉海把玉林和书香安置在亭子边上的台阶上,叮嘱两个人好好玩,不许乱跑,就和小伙伴们踢球去了。 正踢得满头是汗,玉林在远处喊:「哥哥!哥哥!」玉海赶紧跑了过去。 「怎么了?」玉海看着玉林。 「娃娃要拉屎。」玉林看着书香不知该怎么办。 玉海平时照看弟弟,这样的活没少干。 看了看周围,他领着书香朝一棵大松树底下走去,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把书香粉红色带小碎花的丝绸连衣裙撂起来,把她的小裤头脱下来,让书香蹲下。 「好了,拉吧。」 书香蹲在那儿,白白的小脸因为使劲染上了粉色,黑黑的眼睛有些幽深。 玉海看着这个大号娃娃使劲疴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真好玩,娃娃拉屎是这个表情,比玉林好玩多了。 「好了吗?」 看到娃娃的表情恢復了自然,玉海从兜里掏出了手纸,因为从小照顾弟弟,玉海的兜里总揣着手纸和手帕。
三.玉海的秘密 「把屁股撅起来,哥给你擦擦屁股。」 玉海常给玉林擦屁股,他没有多想,像对玉林一样,让书香撅起小屁屁,却忘了书香是个小女娃,跟玉林是不一样的,于是他无意中看到了另一个与他和玉林不一样的存在,玉海的脸一瞬间变成了一张大红布。 胡乱给书香擦了擦屁股就给书香提上了裤子。在提裤子的一瞬间却又不由自主地往那个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玉海从小受到的是良好的传统教育,他从3岁开始随外公从一本三字经开萌,除了不学作八股文,所受的基本是沿袭明清时的文人教育。因为家里没有女孩,这意外的一幕让他憷不及防。 此时他对自己的好奇感到很惭愧,赶紧正了正心神,让玉林牵着书香的手,自己回身用手纸把周围的土撮起来,将书香的排泄物遮盖住。 「好了,我们回家了。」玉海的脸色半天没有恢復过来,也不想再去踢球,跟小伙伴们喊了一嗓子不玩了,就转头领着书香和玉林往回走。 「哥哥,抱。」书香不客气地提着要求,走路多累啊,让哥哥抱着走就不累了。 爸爸领她出来都抱着她,三姨夫也抱着她。 玉海没说话,把书香抱了起来,书香软软的小身子有股子奶香味,很好闻。 玉海把书香往怀里使劲抱了抱,挡住自己的脸,还好这一切没有人知道。 玉海的小伙伴里有一些是一家人睡一铺火炕的,七八岁到十来岁的孩子,晚上睡觉已经不像大人以为的那样死了。有大嘴巴的就跟玉海说过,爸妈晚上压摞。 因为居住环境太差,大多数人家都是一家人挤在一铺炕上,看见父母晚上压摞的小朋友还不只一个两个。 玉海家的居住环境要好得多,他和玉林都有自己的房间,父母又常年不在家,不可能看见这样的事。 玉海正了正自己的心神,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就把香儿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给自己的亲妹妹擦屎擦尿是应该的,不算做坏事。 走了一会儿,玉海抱不动了,跟书香商量:「香儿,哥哥抱不动了,哥哥背着香儿走好吗?」 书香看到玉海的脸热得通红,鼻尖上还有小汗珠,就一边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给玉海擦汗,一边说:「哥出汗了,香儿下来自己走。」 胖胖的小手摸在脸上,不但没擦得了汗,还痒得玉海笑了起来。 放下书香,玉海一手牵着书香,一手牵着玉林,一路走一路玩地回了家。 书香的爸妈年轻的时候吵架吵得很厉害,书香的到来缓解了爸妈之间的矛盾,因为怕吵架吓着书香,两个人都尽量克制自己。 一天,爸妈领着书香去逛街,在一家土杂门市里,书香妈看中了一个用珠珠做的门帘,图案是一只大大的孔雀,五彩斑斓,真的很漂亮,很华丽,但是标价20多元钱,正好是书香妈一个月的工资。 书香爸不让书香妈买,两个人吵了起来,一直从外面吵回家,一个坐在里屋哭,一个站在外屋骂,依然不肯休战。 书香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先到里屋拉着妈妈的手说:「妈,他不让你买,你就不买吧,你看他的手那么大,你能打得过他吗?」 转过头来,书香又去了外屋,拉着爸爸的手说:「爸,她要买你就让她买呗,她也挣钱呀。」 一时间,里屋外屋两个正在气头上的人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书香的爸妈总是把书香类似的笑话说给别人听,书香闹出来的笑话总能让玉海乐不可支,玉海抱着书香的时候常常叫她开心果。 书香家住在一个二层四合院里,据说以前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独门独院。 门洞挺深,门洞尽头是一面影壁,从影壁的两边可以进到院里。对着影壁的楼梯下方一人高处凹进去一平米见方的地方,里面有自来水龙头,供全院人吃、用水。楼上楼下各有两个便坑,供全院人如厕;各有一处下水道,供全院人倾倒污水。 全院二十多户人家,每户都只有一里一外两间屋,里屋一张大炕睡一家人,外屋做饭吃饭放杂物。 因为要烧煤,家家户户都在本来就不宽敞的走廊上占用了一块地方。走廊仅供一人行走。 夏天,院里家家户户开门开窗,玉海放学没事就带着玉林来陪书香玩,他自己则坐在书香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看书。玉海看的书很杂,其中也有小人书。 书香爱跟着玉海看小人书,她特别爱听玉海给她讲小人书上的故事,听完一个不够还让玉海再讲一个。 玉海发现只要听一遍,书香就能大致把故事复述出来,乐得抱起书香使劲亲了亲她的小脸,开始教她认小人书上的字。 书香从小嘴巴就比同龄孩子熘,说出话来僻里巴拉的,人想不到的话她都能说出来。因为她的小嘴总说着逗人笑的话,所以院里的大人们都爱逗她,可书香只喜欢跟在玉海的屁股后头转。 玉海每天上午上学,书香下午就会在粘在玉海哥的腿上,靠在玉海哥的怀里看小人书,听玉海哥讲故事。 玉海家有不少藏书,玉海从《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里挑出自己喜欢的诗词教书香背诵。 听着书香用软软的童音背着自己喜欢的诗词,玉海觉得像是在听音乐的感觉,很美好,很感动。 有一天,玉海让书香跟着他读了一遍李白的《蜀道难》。 听书香张着小嘴认真地吐出:「朝避勐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时,他忍不住笑了,对香儿说,如果能跟着玉海哥连读五遍,玉海哥会给她奖励。 谁知书香读了五遍之后,尽管不知道读的是什么意思,却竟然能背下来了。 玉海对书香的记忆能力很惊奇,高兴地让玉林回家把他书桌上放着的一个漂亮的铅笔盒拿过来奖给书香。 书香得了玉海哥的奖励,心里又高兴,又骄傲,可是小小的书香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高兴,想忍着又忍不住,于是嘴角向上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玉海看着书香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书香的小脸上亲了两口,他的书香宝贝,真是太可爱了,太有意思了。
四.三个爸爸 书香的大姨父、养父和生父在书香的生命中都担任过父亲的角色。 书香大姨的婆家说起来还是姥姥的父亲给找的,这回姥姥的父亲没喝酒。 也许是对自己当年因为荒唐而误了女儿的终身感到愧疚,想对女儿有所补偿,姥姥的父亲说男方是好人家,日子过得殷实。 虽然这一房因为当家的年纪轻轻就死了,日子过的比其他房头有些不足,可是那个当母亲的20多岁就守寡,守大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在滨城做买卖,母子俩德行好得没话说。 姥姥一听就不愿意,民间歷来就有寡妇婆婆难伺候的说法,20多岁就守寡,还只有一个儿子,这样的婆婆得多难伺候。 姥姥的父亲一听姥姥不愿意,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一片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这么好的女婿不要,还想找什么样儿的?要不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他才懒得管这闲事,气得连饭也不吃了,调头就走。 这时候大姨从里屋出来了,对姥姥说:「娘,别让俺姥爷难为了。」 哟,这是闺女愿意啊,「赶紧的,把你姥爷追回来,做饭留客。」 大姨夫杜绍训是旧时代的买卖人,也是书香见过的最没脾气的人,一辈子没发过火,不是窝囊得没脾气,而是真的能忍。 大姨刚到滨城时,大姨夫当掌柜的那家铺子的独身女老闆很看她不顺眼,因为女老闆自己看上了大姨夫。 大姨夫生得脸黑黑的,大鼻子,大眼,大嘴,面相憨厚,长得虽然高大,却并不好看。 女老闆长得漂亮妖娆,又精明能干,偏偏看上了大姨夫的仁义、可靠、能干。在那位女老闆看来,大姨又丑又土,跟她比差太远了,而且连个孩子都没生,怎么能抢得过她,于是话里话外开始欺负大姨。 大姨夫对大姨说:「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理她,你弄不过她,我来对付她。」 有文化的大姨父对没文化的大姨一辈子没说过一句重话。 大姨夫生气无奈时也只会说一句话:「你这(家乡话发音jie)个人你这个人。」 寡母带大独子,不用说,大姨夫很孝顺。生活困难时,大姨夫自己在单位的饭不捨得吃,带回来给老母亲吃,高高大大的人饿得走路直打晃。 大姨跟婆婆的关系叫姥姥说中了,不好。 婆婆少年守寡,免不了受人欺凌;守大儿子,不免期望值高些。 大姨的婆婆是个少言寡语却很有心劲的人,而大姨却是个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人,加上婚后一直没有生孩子,自然不讨婆婆欢心。 大姨夫生活在不合的婆婆和媳妇之间,心里的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书香的爸爸何绪华少年丧父,念过两年私熟后,就去别人家铺子里当了学徒。 书香爸没啥大本事,一辈子老实巴交,只是脾气不大好,固执又爱叽歪,婚前挣的钱全部上交给书香的大爷。 书香爸33岁、书香妈30岁时两个人结了婚。 婚后,书香大爷要求书香爸妈将工资上交(当时兄弟没分家),书香妈坚决不肯上交自己的工资,认为只交书香爸一个人的工资就可以。 「家族战役」由此而起。 从书香妈下夜班敲不开门,到夫妻大战把家砸个稀烂;从婆婆当院臭骂媳妇,到大伯哥弟媳妇当众对骂。林林总总,两家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这场持续三年之久的「战争」。 书香爸妈一直闹到法院要求离婚。最后,婚没离成,三姨让书香妈在自己生的两个孩子中挑了一个过继。 收养书香后,书香爸妈分家出去单过。 从那之后,书香爸妈虽然有时还会吵架,但「战争规模」相对较小,与以前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三姨夫孙传芳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 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家乡县城某中学的三姨夫一边工作、一边去夜校学习大学课程,还拿了个本科文凭。 他18岁就入了党,开始在兵工厂做人事工作,走南闯北,算是个有见识的人,只可惜「英雄没过美人关」。 三姨夫长得很男人,1米78的个头,壮壮实实,鼻正口方,只是眼细了点,脸黑了点,年轻时还长了一脸青春豆,为此三姨夫苦苦追求了三姨5年,方才抱得美人归。 书香的亲奶奶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太,骂起人来几个小时不停口词都不重样,头上挽的小簪还一颤一颤的。 奶奶不喜欢三姨,对三姨夫说:「你看看她那俩眼瞪着,一看就是个厉害样,你想娶个厉害老婆啊。」 三姨夫那时候被美色迷了眼,哄老太太道:「精明的好啊,难道你想娶个傻子?将来生个孩子都不聪明。」 老太太撇了撇嘴说道:「她大姐和二姐都生不出孩子,她能生出个孩子来吗?」 「这个得结了婚才能知道。」三姨夫嘻皮笑脸地煳弄老太太。 这时候书香的亲爷爷已经去世了,老太太在老家,儿子在滨城,也实在鞭长莫及,最后三姨夫还是娶了三姨。 三姨夫三姨结婚后,书香的小叔从老家来到滨城。 正赶上困难时期,吃都吃不上,哪还顾得上穿,三姨夫在厂里是干部,三姨给三姨夫做了一身体面的衣服。 小叔子暂时呆在家里,三姨就没顾得上。 过了几天,老太太从老家来了滨城,一看两个儿子穿戴上天差地别,显然是哥哥嫂子慢待了小儿子,一生气,就把小儿子领回了家。 回家后,书香的小叔照旧上山干活,休息时挨墙根坐着,没想到墙却倒了,小叔被压在下面,就这样结束了才十几岁的生命。 世人都疼老儿子,书香奶奶这一下真的是痛彻心扉,差一点随儿子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把儿子叫回了家,儿子兴许还活着;如果哥哥嫂子能善待弟弟,她又怎么会把儿子叫回来?从此,她更加讨厌三姨了。 书香有个小舅舅,是姥姥七个孩子里最漂亮、最优秀的一个。17岁在县城读中学时参加了解放军,随大军南下,一年后当了烈士。 书香生母亲眼看见自己小哥哥的烈属证被部队的人送回来时母亲哭瞎了一只眼,所以也可怜婆婆老年丧子,一辈子都让着她。 三姨夫包容了三姨一辈子,只是这一辈子有点短,只有二十年。
五.爸爸病了 书香妈虽然长得不如三姨漂亮,却也不丑,尤其长了一双好眼,只是要强了点。如果不是有自己的坚持,她也不会拖成老姑娘。 她看着自己母亲过了一辈子的憋屈日子,坚决不肯让自己再走母亲的老路,一定要自己挣钱自己花。 因为这份坚持,书香爸妈结婚头几年一直在打架,打架哪有不生气的? 瘦脱了形的书香妈回老家住在亲戚家里,亲戚帮忙找了一个有名的中医,喝了几个月的汤药才治好了病。 书香妈从老家回来后,发现书香爸也越来越瘦,并且咳嗽得越来越厉害。 去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是严重的肺结核。 医院已无能为力,开着药先吃着,估计作用不大,让回家养着。该吃点啥吃点啥,该喝点啥喝点啥,差不多等于是判了死刑…… 书香爸和书香妈一起离开了医院,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说起来,两个人打架时恨不得你死我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并不真的希望你死我活,而是如平常夫妻般互相照顾,互相牵挂。 打架时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儿,并没有忘记,只是埋进了心底。 他们两个人,虽然个性都很强,可是一辈子都是善良的人,是工友邻居们公认的好人。 已经过了清明,天气渐暖,可是书香爸还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连棉帽棉鞋也没有换下来,就这样还瑟瑟地怕冷的样子。 道路两边的槐树开始透出春的消息,可是书香爸妈的心里却寒风唿啸,这日子过得,怎么就成这样了,该怪谁呢? 回到家,书香妈先找了书香爸的工友,把医院开的诊断书转交了厂里。 当时书香爸在炼钢厂的钢丝车间工作,那是重工业企业的一线车间,不仅高温,还非常辛苦,每个工人都有保健饭福利的。在粮、油、肉等都凭票供应的时代,书香爸的保健饭还是很给力的,每天或排骨,或大肉,或猪蹄。 因为没肉吃人就没力气干活,所以重工作企业一线工人每天一顿的保健饭里一定有肉,这可是厂长书记也没有的福利。 书香没少跟着沾光,那是爸捨不得吃留给书香的,所以这份工作是无论如何不能丢的,先请了病假再说。 随后书香妈就开始翻厢倒柜地找能吃的营养品,又拿出手中的私房,开始计划着买点什么东西吃能补身子。 书香妈有句口头语:「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 姥姥家过去很穷,经常揭不开锅,上山干活的男人才能吃块玉米面饼子,在家织网绣花的女人不用出大力,从姥姥到媳妇闺女,一家子六个大小女人都只能每天吃地瓜干。 这可不是如今人们吃的地瓜干,而是生地瓜切片晒干了,再上锅蒸熟了吃,出粮饱腹,口感却很不好。 因为小时候挨过饿,所以勤劳的书香妈一辈子都在拼命地挣钱攒钱,一分钱能掰两半花。 看着书香妈翻腾,书香爸垂头丧气地说: 「别折腾了,有什么吃什么吧,生死有命。」 这是认命等死了?倔强的书香妈真心觉得,遇上难事,女人比男人更能扛,这才从哪到哪呀,就把命交出去了? 「你别像大姐似的,叫蝎子蛰一下叫得隔二里地都能听见,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得了病吗。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得病的,怎么就治不好了?放心吧,死不了。」 书香看着大人的脸色,知道家里有事儿,而且是不好的大事。 看着爸爸没精神的样子,她心里有些害怕,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里藏着恐惧。 听说书香爸病得很重,大姨大姨夫和三姨三姨夫都过来探病。 家里挤了一堆大人孩子。 书香踩着小板凳,从厨房的碗柜里把酱油瓶子拖了出来,嘴里嘀嘀咕咕,「我去打清酱,我去打清酱……」 一边说,一边往楼梯口走,因为人小走不稳,她腾出一只手要扶着楼梯扶手,结果一松手,瓶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哇……」书香大哭,她快憋死了啊,她害怕,可是又不敢哭,瓶子摔碎的声音引爆了她的情绪,她哭得声撕力竭。 「巧儿,巧儿……噢噢,香儿,香儿……宝贝,不哭啊,不哭……」三姨夫听到书香的哭声,慌忙从屋里出来,抱起书香语无伦次地哄着。 「爸……爸……」书香哇哇大哭,好像要把害怕都哭出来。 「唉,爸在呢,爸在呢,宝贝不哭啊。」三姨夫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要,要爸……爸……」书香哭得像是要背过气去,这个不是爸爸。 「怎么了,怎么了,香儿,爸在这儿呢,别哭啊……划了手没有」书香爸也从屋里出来,把手伸向书香。 「二哥你不能抱孩子。」三姨夫抱紧书香说。 肺结核是传染的,书香爸正在开放期。 「哇,哇,爸……」书香却不懂这些,她拼命想挣脱三姨夫的怀抱,扑向爸的怀里,她要爸爸抱。 书香爸默默地缩回了双手,眼里泛出些水光,他连香儿都不能抱了吗? 三姨夫则抱着书香在楼道里一边来来回回地走,一边各种许诺,各种诱哄…… 书香一直哭得筋疲力尽,被三姨夫哄睡了,软软的小身体挂在三姨夫的肩膀上。 两个父亲什么心情无人知道。 当晚从书香家离开,刚走出院子,还在门洞里,三姨夫就开始拿脚踹三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三姨早有准备,嘻嘻笑着,一熘烟跑了…… 送走了大姨和三姨两家人,书香妈对书香爸说: 「你别再垂头丧气的,弄出那个样子再吓着孩子。也别天天在家胡思乱想,离孩子远点。我给你准备个饭盒,你没事就去海边呆着吧,我听说得肺病的人去海边好。」 从这天开始,书香爸每天早上6点多钟就起床,吃了早饭坐着公交车去海边,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中午就吃书香妈给装的饭盒,铝制大饭盒里装着米饭,铝制小饭盒里装着菜。菜大多是用鸡蛋炒的,母鸡是书香妈自己养的。 书香家的鸡窝是用木条做的,就放在门外边的走廊上,因为地方太挤了,所以书香家的两扇门就只能开一扇,另一扇被鸡窝挡住了。 书香有空就蹲在鸡窝边盯着那两只母鸡。 每天早晨,书香妈都会拖过两只母鸡,把手指伸进鸡屁股里摸,摸到硬硬的东西,就告诉书香说今天鸡会下蛋,让书香盯着点,不盯着,大白鸡就会回头吃自己下的蛋。 大白鸡还有个毛病,明明是只母鸡,却要学公鸡打鸣,它一打鸣,书香妈就揍它。 书香给两只母鸡起了名,一只叫大白,因为它是白鸡,长得又高大;一只叫小花,因为它是花鸡,长得又小巧。 大白很厉害,会咬人,不仅书香被她叨过,连书香妈餵食时都被她叨过,但是奇怪的是大白怕小花。 每次大白咬人时,平时老老实实的小花就会对着大白的脑袋狠狠地叨上一口,大白立马垂着头耷拉着翅膀,显示出害怕臣服的样子。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噢,鸡好有意思啊。 书香把这个问题交给了大姨,因为这两只鸡都是从大姨家抓来的。 「大白和小花小时候打过仗,小花打赢了,所以大白就一直怕小花。」大姨的解释很合理。 看到母鸡下蛋,书香就会立即喊妈妈过来捡蛋。 为了让鸡多下蛋,书香跑到街口的合作社去拾菜帮子,大白菜帮子、小白菜帮子、萝蔔缨都行,就是不要油菜帮子,因为鸡不爱吃油菜。 回到家,书香妈把菜帮子洗洗剁碎,再抓一把苞米面拌上,就是鸡最爱吃的口粮了。 大白每下三个蛋就会休息一天,雷打不动,书香妈说它是只懒鸡。 小花很勤奋,下七八个蛋才休息一天,最多时下了十四个蛋才停了一天。后来小花累得把肠子都拉出来了。 这只鸡死后,书香妈掉了眼泪,一口鸡肉也没吃。
六.奇蹟发生了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书香爸晒成了黑炭,可是奇蹟般地,再去医院检查,大夫说书香爸的病好了。 所有的大夫都过来看奇蹟,问书香爸吃了什么东西。 书香爸笑眯眯地说:「没吃什么,就是到海边晒太阳。」 也不知道大夫们听了相不相信。可是千真万确,书香爸是在海边晒太阳治好了肺结核。 滨城三面靠海,只有一面连接着陆地。 站在海边向远处看,天际处海天一线,向两边一直延伸,伸出一个接天连海的大弧,看上去地球就是圆的。 大海能开阔你的胸怀,海风能吹饿你的肚子,海边的阳光和空气能清洗你的身心。海,真的能治病。 书香爸的病好了,书香家的满天乌云也散了。 书香爸宠书香宠得厉害。书香妈心情不好时,偶尔会骂书香几句,这时书香就会哭给爸看,直到书香爸恼了,骂书香妈:「你闲得没事惹她干什么?」 书香立即就不哭了,小得意:爸爸向着我的,妈骂我,爸骂妈。 气得书香妈哭笑不得,点着书香的小脑袋说:「真是个小奸臣,这眼泪是安了闸了。」 书香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通常会去找爸爸,因为爸爸总会好脾气地满足她的各种要求。 书香妈却不会无原则地惯着书香,可是书香妈也会背着书香满地走,娘俩玩起来,连姥姥都笑话:「这哪是娘俩,像姐妹俩。」 姥姥是个很明智的老太太,平时话就不多,女儿女婿的家务事她从不插嘴,书香爸对姥姥也很尊敬。 一家四口团团围坐,书香爸每顿第一碗饭永远是先端给姥姥;下来时鲜的水果,书香爸会第一时间买回来洗干净送到姥姥跟前。 那个年代,很多家庭连饭都吃不饱,水果这种奢侈品大多数人家都不会买。 书香家院里的一个阿姨在罐头食品厂当个小头头,时不时地会买些做罐头削下的苹果皮,看着那家的孩子有苹果皮吃,院里的孩子们都很羡慕。 书香爸买得很少,吃水果的只有姥姥和书香。 看见漂亮的大樱桃,书香张开小嘴吃得飞快。书香爸赶紧出声制止,让书香把樱桃留给姥姥吃。 书香看着盘子里的大樱桃,突然问出一句:「姥姥这么老了,吃这么多好东西不是浪费了?」 「嗯?!」父亲瞪了小小的书香一眼,斥了她一句。 书香妈赶紧教育书香:「就因为姥姥老了,所以好东西才要先给姥姥吃,你小孩子,将来还有几十年日子好吃,现在吃不着没关系。」 当然,父母是不吃的,那时候书香不懂,以为父母不爱吃水果。 姥姥50多岁时就得了半身不隧,治到最后,虽然可以下地行走,却必须扶着墙,左半边身子不太好使。6岁以后,姥姥就会指挥着书香端锅热饭了。 姥姥不能去院里上厕所,所以大小便都在便盆里,书香从六岁开始就被书香妈支使着给姥姥倒便盆了。 书香每天早晨起来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姥姥的便盆,绕过大半个院子,倒到院子东头的厕所里,然后再回来把便盆刷干净。 为此,住在院里北面的沈姨羡慕得不得了,对书香妈说: 「你家香儿可真孝顺,天天给姥姥倒便盆也不嫌臭,我那几个侄子,没一个肯这样伺候我妈的。」 书香妈乐呵呵地:「这个得教啊。」 院里每家都有一个大水缸,因为全院只有一个水龙头,所以书香在爸爸去楼下担水时,也会拿一个小小的桶去帮忙。 爸爸买了煤往楼上搬时,书香也会拿着自己的小盆帮忙。 看着跟在身后的小尾巴,书香爸就满脸是笑。 玉海玉林每年寒署期都要去外祖家过,回来时,玉海会给书香带回好多当地的小吃,还有漂亮的笔和本,是在滨城的商店里买不到的,很精緻。 拿着造型别致的笔在漂亮的本上写字,书香就觉得写字是一件很快乐的事,而且在漂亮的本上写字,字也会变得很漂亮。 玉海喜爱书香的聪明,虽然以前也教书香背过诗,但多是玩笑,他从自己的书架里找出一本《千家诗》,开始为书香启蒙。 书香正式学的第一首诗是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书香的记忆力很好,随着玉海将这首诗读了三遍就能记住。 玉海把诗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卡片上,教书香识字,然后让书香在本子上用铅笔照着描。 因为书香还小,玉海并不要求她学透记住。 玉海教书香,没有目标,没有要求,随兴之所至,书香学的第二首诗是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玉海很喜欢听书香用清脆的童音背诗,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让人陶醉其中。 书香也喜欢跟玉海哥看书认字背诗,因为玉海哥的赞美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的漂亮的可爱的孩子,心里很快乐,快乐得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点。 赞美和崇拜能滋养出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美好的情感和能力。 书香家没有写字檯,书香妈把吃饭用的小圆桌打开放在地上,书香坐在小板凳上写字,很不方便,于是玉海带着书香和玉林回了自己家,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找出两个写毛笔字专用的本,又在书架上拿出一本柳贴,最后在桌上拿起两只毛笔,将字贴打开,教书香和玉林拿毛笔的正确姿式,然后让他们一人把着书桌的一角描大字。 玉林实在是坐不住,扭来扭去的,最后干脆扔了笔跟来喊他的小朋友去门口玩玻璃蛋子了。 玉海开着门,让玉林在自己的视线内玩,就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因为想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玉海正在看《文心雕龙》。 看一会儿书,抬头看一眼玉林,再回头看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书香,玉海的唇角就会向上弯一弯。 玉海的房间不大,有10平方米左右,正对门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大写字檯,写字檯左边靠墙处是一张单人床,写字檯右边靠墙放着一个大书柜,柜子里满满的全是书。 书香跪在椅子上奋斗了半天,终于描完了一页大字,书香甩了甩有点发僵的小手,从椅子上爬下来,拿着自己写好的字给玉海看。 「大哥哥,香儿写完了。」 玉海看着书香描的大字,笑着表扬道:「香儿写得很好,我们香儿是神童呢,4岁就会写字背诗了。」 「大哥哥,我6岁了,应该算虚岁。」 书香对玉海给自己少算了两岁表示不贊同,家里的孩子,还有院里的小朋友,都按虚岁算的,她6岁了。 「知道了,香儿是大姑娘了,是小淑女了,是大哥哥小看我们香儿了。」玉海笑着在书香的小额头上点了两下。 有时候玉海看书时,遇到自己喜欢的诗词,也会挑出来教书香诵读。 玉海教到李白的《和长干行二首》:「妾发初復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看着摇头晃脑、得意地显摆聪明的书香,玉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书香的学习能力非常惊人,玉海觉得书香的大脑如同黑洞一般,自己和书本都被书香吸了进去。 书香很快就会背很多诗词,认了不少字,大字也描得越来越周正。 玉林看到书香喜欢跟哥哥背诗写字,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有一次不知跟谁学了几句,也凑到跟前说: 「我也会,娃娃我教你『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要媳妇做啥,点灯说话,闭灯做伴。』」 玉海被玉林的歌谣逗笑了:「林林这是谁教你的?」 「不告诉你。」玉林得意地扬着小脸,玉林喜欢娃娃跟自己玩。 书香对林林竟拿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教自己连鄙视都懒得表示,干脆无视,因为她认为林林是小孩子,而自己跟大哥哥一样是大孩子了,这个跟年龄无关。
七.婴戏图与仕女画 该买冬菜了,书香爸和书香妈的工作都是三班倒,正赶上这个礼拜天两个人白天都在家,就去合作社买了二百斤白菜,一百斤萝蔔。 书香看着菜堆,爸妈用麻袋分几次把菜背回了家。 大颗带帮的白菜能放住,留着冬天吃,先摆在走廊煤箱上让太阳晒一晒。 书香家的煤箱是用砖砌的,为了少占点走廊的地方,煤箱紧贴着东窗,高出了东窗窗台,所以东窗等于被封闭了,只能打开一个汽窗。 书香妈找出一个小一点的缸,要渍酸菜。 灶上大锅里煮着热水,书香妈把小颗白菜用水洗干净,放在锅里烫,烫的火候很重要,直接关系到酸菜的质量。 烫好的白菜放在一边的木板上,木板放在一个大洗衣盆上,两边留着空,让水滴进盆里,等菜烫完了一起拿到楼下去过凉水。 书香转来转去的要帮妈干活,书香妈生怕烫着她,哄她去院儿里找小朋友玩,书香出去转了转,就转到了玉海家。 玉海右手的两个指缝里各夹着一只笔,两只笔饱含墨和颜料,他正在给一幅画着色,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碟子碗,各种笔墨颜料。 「香儿来了,等等啊,哥一会儿就画完了。」玉海没有抬头,继续在画纸上涂抹。 书香爬上书桌另一边的椅子,探头去看玉海的画。 玉海的画上画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 女娃娃正小嘴微张,用手指着几只飞舞的蜻蜓,好像在说要那个;男娃娃手举一个蜻蜓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蜻蜓,似乎马上就要扑上去…… 「哈哈,我知道,这是我和林林,我们俩抓蜻蜓了。」书香得意地大叫。 玉海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画笔,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画,嗯,生动传神,满意! 玉海的工笔人物画师从大家,为了画得像,他还特意去学了学西洋画。 「大哥哥画的婴戏图好看不?」玉海笑着问。 「大哥哥画得真好看。」书香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她不是要说自己好看,她是说哥画的画好看……嗯,就是画好看。 「不是大哥哥画得好,是香儿和林林太可爱了。」玉海笑道。 「什么叫婴戏图。」书香好奇。 「婴戏图吗?」玉海摸了摸书香的小脑袋,对着她的小脸笑道:「顾名思义,就是小孩子玩耍的图啊。」 说着,玉海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画册,翻到北宋苏汉臣的婴戏图放在书香面前,「看看,这个就是了。」 书香翻开看了看,笑了,「大哥哥,这一张这边这个小孩光着屁股呢,姥姥的针线罐上也有这样头顶长一撮毛的小孩,好几个呢,人家都穿着裤子。」 玉海看了看书香拿在手上的图片,笑了。 两个人,一个说着童言稚语,一个不时地循循善诱。也许是因为心里藏着的秘密,书香在玉海的心里是特殊的,他有无限的耐心。 生活,本来就是一幅幅鲜活生动的图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只是有人走得太快,忘记了欣赏身边的风景;有的人走得太慢,暗夜中不知身在何方。 书香喜欢每天跟在玉海哥身边听故事,背诗词,认字,看书。 她尤其喜欢古装小人书,《追鱼》、《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铁扇公主》、《棒打薄情郞》、《双玉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吕布戏貂蝉》、《越王勾践》、《昭君出塞》…… 书香跟着玉海看了很多古装小人书,最近有了新的感悟和爱好。 她觉得小人书上画的古装女子真好看,细眉细眼好看,小鼻子小嘴好看,神态气质好看,衣带飘飘好看,真好看,要是自己也长成那样就好了。 书香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眼睛又大又圆,嘴巴鼻子也不够小,美人应该是杏眼桃腮,樱桃小口。 书香拿了个樱桃比了比,觉得自己要长一张樱桃小口是不可能的了。 自己的眼睛太大,眼皮太双,鼻樑也高了点,于是书香得出个结论,自己长得很丑。 书香对自己长得很丑这件事很在意。 眼睛大她是没办法让它变细,可是嘴巴还是可以藏一藏的,比如尽量不要张大嘴,不要大笑,实在要笑时可以捂着嘴窝着嘴等等。 她还爱上了古代仕女图。 家里有两只瓷瓶,每只瓷瓶上都画了两个古装女子,看打扮头顶高髻的应该是个小姐,旁边那个顶着双丫髻的应该是丫环。 书香没事就盯着那两只瓷瓶看,怎么都看不够,最后干脆趴在柜子上拿纸照着画了下来。 不知浪费了多少张纸,终于觉得画得有点意思了,等玉海来了,书香就把自己画的画拿给玉海看。 「香儿喜欢画仕女图啊?」玉海看着书香画的画惊奇地嘆道:「香儿,是你自己画的吗?画得不错呢。」 「我照着家里的瓶子画的。」书香说着转身跑进里屋,上了炕爬到柜子上,把一只瓷瓶抱了下来,拿到门口给玉海看。 看着书香抱着个瓷瓶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玉海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接过来,「香儿,抱这么大的插瓶出来干什么,打碎了怎么办?」 「大哥哥,你看,像不像?」书香看着玉海,心中有点小忐忑,生怕玉海哥说不像。 「真的很像呢。想不到我们香儿还是绘画的天才。」 玉海放好瓷瓶,拿起书香的画,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书香稚嫩的画就好像突然动了起来。 「好了,这是我们香儿的第一个作品,保管好了,不要丢了,香儿以后还会有许多作品,但是第一个很重要啊。」玉海笑呵呵地说。 玉海看着书香画的仕女图,心中突然一动,把书香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问道:「香儿,喜欢画仕女图吗?」 「喜欢,这个美女叫仕女吗?为什么叫仕女啊。」 「那哥哥教你画好不好,哥哥可是拜过名师呢。」玉海笑着说。 「好啊,我要画古代美女。」香儿很兴奋,给了玉海一个大大的笑脸,笑到一半,突然觉得在哥面前要保持形象,于是赶紧眯了眯嘴。 「这是什么表情啊?你要笑死哥啊,香儿。」玉海哈哈笑着拉了拉书香的小脸。 「嫌自己嘴长得大了,不如瓶上那个美人长得好看,这几天都窝着嘴呢。」旁边的书香妈毫不留情地揭穿女儿的小动作。 「妈啊!」书香脑羞成怒,大声叫道。 「好了,香儿,我们香儿长得一点不比瓶上的美人差,香儿的嘴一点也不大。」 玉海笑着赶忙拉过书香哄道:「香儿啊,来,大哥哥先告诉你什么是古代仕女啊。」 香儿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走了:「就是这个古代美女啊。」 「呵呵,我们香儿懂得可真多。」玉海乐不可支。 「那大哥哥你说古代仕女图是什么样子的?」 「古代仕女图啊,」玉海拉着长音像与同龄人交谈般地娓娓道来:「就是画古代贵族女子生活的画,仙女啊,贵妇啊什么的。」 玉海指着插瓶对书香说:「你看这瓶上的女子,一个小姐,一个丫头,能用丫头,一定是有钱人了。」 玉海想了想说:「曹植你该知道的,他的七步诗哥教你背过的,他写过一篇《洛神赋》,有个叫顾恺之的人就把他的诗画成了画,叫《洛神赋图》……」 「曹植我记得,」书香脆脆亮亮的童音响起:「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香儿真聪明。」玉海从来不吝惜对书香的赞美。 香儿不再纠结嘴巴大小的问题,一些小得意在书香的眉眼间掠过,又被书香小小克制了一下,于是书香的小脸泛起可爱的粉红色。 「哈哈哈……」书香类似的小表情,小动作总是能取悦玉海。 「玉海啊,你讲的这些,连俺都听不懂,香儿这么小,更听不懂了,这不是对牛弹琴吗?」书香妈在旁边一边绣花一边笑呵呵地说。 书香妈喜欢自己在枕套上绣花鸟。 「就因为不懂才要对她说啊,说多了慢慢她就懂了,我现在给他讲的这些东西是我从三岁就开始学的,书香比我那时候还大呢,她的的记忆力很好,不早点启蒙可惜了。」玉海不紧不慢地缓声说。 「呵呵,玉海哄孩子可真有耐心。这香儿一天緾着人讲故事,哪那么多故事好讲,幸亏玉海肚子里有学问,不然婶都让她緾死了。」 书香妈觉得玉海是帮她哄着书香,她该说点好听的表扬表扬玉海。 玉海垂目没有回话。他的耐心当然不是给所有人的,那不得累死他,他可不是大姨夫,书香当然不同,教书香,他乐在其中。
八.学画画 玉海总是一起带着书香和玉林,没人能挑出毛病,他在心里也真的下过决心要把书香当亲妹妹。 陪书香的感觉他怎么能对别人说呢?说了别人会不会觉得他龌龊?可是他真的喜欢啊,喜欢也不行吗? 他没做任何不好的事,可是没做不好的事也不是对谁都能说的。 他就是喜欢看着书香那双黑黑亮亮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自己,他就是喜欢听那脆生生无垢涤尘的童音在自己的耳边緾绕。 他想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东西都与她分享,她是亲妹妹……这种特殊的感觉,没有人能懂。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懂他,比他年长的的觉得他小,可是他懂得一点也不比他们少,甚至还多得多。 他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有的学得还相当不错,中外名着他看了很多,成年人该懂的他也都懂。 孔融的两个儿子才八九岁大,看到父亲获罪却想为子女脱罪时,已经会说「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比孔融见识还高呢,所以有志不在年高。 与他同龄的,他觉得他们——可真是一群孩子,除了疯玩,什么都不懂。 香儿不一样,她会在他的身边长大,他会浇水施肥,待这棵小树长大,她会懂他,他会的她都会,他明白的她也明白,她跟他身边其他的女孩不一样…… 玉海把自己学工笔画时收集的资料找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给书香看,从《簪花仕女图》、《挥扇仕女图》到《武陵春图》、《湘君湘夫人》…… 玉海告诉书香,仕女一定要美,要…… 玉海笑了,「等香儿学会了画仕女图,自己也会变成小美女的。」 「真的吗?大哥哥,那我们赶快画吧?」香儿瞪着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玉海。 她太想让自己变美了,像小人书里的美女一样,像家里瓷瓶上的美女一样,这样长大了才能嫁给大哥哥。 在书香眼里,玉海哥是这个世界上长得最好看、懂得最多的人,比三姨夫懂得都多,什么都会,她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大哥哥。可是她很怕大哥哥嫌她小,嫌她丑。 玉海的书桌很大,上面不仅放着书,还放着笔墨纸砚等各种写字画画的用具。 大大的笔筒里有大中小各色狼毫羊毫,一方端砚摆在桌子的右上方,砚台边上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一条用过的油烟墨靠在砚台边上。 玉海从书架上翻了翻,看到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本想从里面找个人物画,又想了想,觉得这个虽然经典,却不适合书香,可以再等等。 翻了一会,灵机一动,觉得既然书香喜欢小人书,那就从小人书开始白描吧。 玉海学过钢琴,对从指法开始的教学一直不喜,他觉得幸亏自己早熟,不然,很多爱好都会被那些呆板的教学磨死。 他翻出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小人书,觉得画得还不错,线条简单,人物不多,场面也不纷杂,而且这本小人书书香以前看过,故事他也给她讲过。 「香儿,我们从这本开始描吧,来,哥先来教你正确的执笔方法。」玉海拿出一只小号毛笔,手把手地教书香握笔。 「嗯,凡是大哥哥会的,香儿都要会,大哥哥你不要把香儿当小朋友啊,香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香儿懂得很多啊,以后还会懂更多。」 大哥哥你要等我学会好多东西哦,书香眯了眯眼。 「知道了,淑女同志,大哥哥可是『满腹诗书七步才』哦,要像哥懂得一样多,你要努力才行呢。」玉海笑着摸了摸书香的小脑袋。 「我也要满腹诗书七步才,我知道,七步才就是曹子建。」书香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从此,书香每天下午都会到玉海家学一个小时的画。 有时候,她也会在那儿呆两三个小时,玉海会指点她画画,每过20分钟或半小时,就会让她起来玩点别的,或换诗词或讲故事或拿出围棋两个人争一个角…… 也有的时候,两个人各玩各的,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刚开始,书香真心吃了点苦,笔握不稳,一条线画出来粗粗细细,哆哆嗦嗦,怎么画都画不好。 看着自己画了好久却怎么都画不直,像一条条蚯蚓一样趴在那里的线,书香气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玉海急忙抱起书香,嘴里哄着:「噢,噢,香儿乖了,别哭啊,没关系的……」 书香哭着控诉道:「画不直,笔不听话,我是笨小孩……」 书香特别在意笨和丑。 「怎么会,香儿学得很快很好啊,你看大哥哥,现在画的好吧,以前刚学的时候还不如香儿呢,笔在哥手里听使唤足足花了半年时间呢……」 「真的吗?」书香一边抽泣一边问。 「真的,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慢慢就好了,别急啊,记得哥跟你说的吗,梅花香自苦寒来。」 「知道了。」书香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眼泪,手上的墨把脸染成了花儿。 「哈哈,变成小花猫了,咱们洗洗脸啊。」 玉海去卫生间洗了条毛巾,给书香把脸擦干净。两个人嘀嘀咕咕说着没营养的话,继续该干啥干啥。 春暖花开的时候,书香终于让笔听了话。也明白了美人的眼、嘴,手怎样画才能更好看,线条应该有刚柔、粗细、巧拙、方圆、疏密的变化…… 不管学什么,玉海从来不会让书香觉得无趣,他不断地变换着内容。 有时候,玉海也会让书香着色,手把手地教书香配色。书香喜欢粉红,天蓝,明黄这些鲜亮的色彩。 慢慢地,书香学会了分染、统染、罩染、斡染…… 学会了怎样用花青和藤黄调配草绿,怎样调配三绿、三青…… 慢慢的,她的画已经不是在描,而是在用笔「写」…… 这一天,因为对自己刚画完的美女还算满意,拿着画纸,书香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一进院里,书香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怎么了? 院里人怎么都伸头缩头,窃窃私语的样子。二十多户人家挤住在一起,哪家没点故事,书香习以为常,没当回事。 「真自杀了?死了?」有人低语。 「哪能,家里有人,哪能让人真死。」另一个人悄悄笑着说。 回到家,住东厢的韩婶正和书香妈一起坐在炕上一边说话,一边缠毛线,两个人说得注意力太集中,都没注意到书香回来了。 书香妈正在训斥韩婶:「……你说说你这张嘴,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怎么能到处乱说。」 书香妈很会做人,跟院里邻居处得都不错,所以说话随意些也没人怪罪。 关键是别人家缺钱时只能上书香家来借,全院只有书香家有余钱。因为书香家只有书香一个孩子,而书香的父母是双职工。 「这能怪俺吗,你说俺就上他家去串串门,那不平常都这样吗,天又不冷,门又没关严实,俺不一推门就进去了吗,谁知他家二姐的男人能抱着大姨姐在家亲嘴呢。」 韩婶啧啧了两声继续说: 「你在家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倒是把门插好啊,谁爱看这事啊,真晦气,俺还没说什么呢,他倒要死要活的,他要抹脖子上吊还怪着俺了。」 韩婶还一肚子委屈。 「看见就看见了,你跟别人说什么?那都是有文化要脸的人,一点丑事,搞得四邻都知道,别人都拿冷眼看他,能怪他寻死吗?」书香妈笑着说韩婶。 「知道丢人还做那事,做了就不要怕丢人,哼,有文化的人,也就那样,书念多了花花肠子更多,妹夫和大姨姐,怎么干得出来。」韩婶说着笑了。 「你说那天把俺吓的,出来半天没回过神来,哪能想得到啊,平常多讲究的人,人模狗样的,妹夫和大姨姐,啧啧啧……」韩婶一边感嘆,一边又笑起来。 「好了,这事儿别再说了。」书香妈看着韩婶的手上有些伤痕,就问: 「这手又是怎么弄破的,又偷嘴吃了?」 韩婶嘻嘻笑道:「老韩这王八,上班还把钱锁抽屉里,揣着钥匙上班,他以为俺没办法,俺手小,从旁边抽屉里伸手进去把钱掏出来了。」 「今儿晌午你做的那条鱼,就是拿那个钱买的?」 看着韩婶点头,书香妈忍不住笑骂道: 「你个败家娘们,又谗又懒,开饷回来当3天爷爷,当27天孙子。这水梢(水桶)漏了日子还能过,水缸漏了日子还能过吗?你自己吃倒罢了,鱼头鱼尾你倒厕所里也不给老韩留一口,老韩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东西!」 「给他留?等他知道钱让俺拿去买鱼吃了再来打俺。」 韩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书香妈说道: 「人活一世,吃穿二字,以为人人都像你了,明明有钱,非得过省吃俭用的日子,给谁攒包呢。俺才不那么傻呢,什么都不如吃进肚子里实在。放心吧,他看不出钱少了。」 「你这是没少干这事。」书香妈用看不懂事孩子的眼神看着韩婶。 「嘻嘻……」
九.亲嘴为什么要自杀? 大人们通常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说的话会在孩子们的心里放大。 第二天下午,玉海的书房里,他正在给书香讲《八十七神仙图》: 「《八十七神仙图》是唐代画家吴道子的白描人物长卷,吴道子也被称为『画圣』,这是很伟大的作品,是着名画家徐悲鸿花重金从国外买回来的,他还亲自刻了一枚「悲鸿生命」的印章印在上面。」 「徐悲鸿我知道,大哥哥给我看过他的奔马图啊。」书香太小,经常思维发散。 玉海不受影响,「徐悲鸿第一次遇到这幅画是在香港,他用自己的七幅画和手中的全部现金买了这幅画。」 玉海跟书香一起翻看着画册继续说:「可是在回国后的一次画展中,因为日军空袭,参展的《八十七神仙图》被盗走了!徐悲鸿为此还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他的一个学生花重金将这幅画又买了回来。」 「噢,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名画吗,就应该有点故事才对。」书香跟玉海学习了一年多,嘴里已经有点「出口成章」的意思了,一本正经地说着大人话。 「哈……」玉海看着小小的书香说着与自己身高大小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话,实在是忍不住笑,书香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可都是他的功劳呢。 「名画啊,名人啊,哪个没点故事啊,不然怎么会流传到现在呢,大哥哥,这个你给我讲过的,别以为我不懂噢。」 「也是,可是香儿,这话在大哥哥这儿说说罢了,出去不要说啊。你说你怎么记忆力就这么好呢,香儿真是太聪明了。」 玉海用自己的脸贴了贴书香的小脸。 「知道了,大哥哥,讲画吧。」书香伸出小胖手指了指画册。 「这幅画画的是南极天帝君与东华天帝君率金童玉女、神王力士等神仙一同去朝觐原始天尊的情景。」 玉海指着画册中的人物说:「你先看看这些人物,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有富贵丰盈的,也有轻盈纤细的,有庄重典雅的,也有顾盼沉思的……」 他指着画中的细节对书香道:「看看画中人物的衣袖飘带、衣纹皱褶是怎样交错迴旋的,香儿啊,有人形容这幅画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感染力呢。」 香儿最喜欢画古装美人的服饰了。 「让我们看看啊,香儿该从哪个仙女开始画好了,选哪个仙女好呢?」 「这个。」书香用白白胖胖的小手指着一个衣带飘飘正在回顾的仙女说。 「好吧,就是她了。」 玉海把香儿的小胖手从书上拿开,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又从桌上的一沓熟宣中抽出一张,盖在书香选好的图画上,再从桌上的笔筒中拿出一只小号狼毫递给书香:「先描一遍吧。」 「脸要用淡墨色线,笔要细而柔挺,眼睑和黑眼珠要用重墨,眉要用淡墨,注意仙女的手,仙女可是喝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 书香铺好纸开始画画,而玉海则拿起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坐在一边开始阅读。 今天的书香好像与往常不同,她画着画着,时不时地就抬起头来皱着小眉头髮呆,在她第三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玉海对上了她有些疑惑的大眼睛。 「怎么了?有什么事?」玉海问。 「大哥哥,亲嘴为什么就要自杀啊?」书香一边说一边还盯着玉海的嘴看。 玉海的脸染上了颜色:「这是哪来的话,你听谁说的。」 「妈和韩婶啊,还有院里的人,都在说,小芳她爸和她大姨亲嘴了,让韩婶看见了,全院人都知道了,小芳爸爸就自杀了,没杀成。」 书香几句话就说完了前因后果,又一次问: 「亲嘴为什么就要自杀啊。」 「你,你……」玉海不知该说什么好,脸又红了一层,这可怎么解释? 「爸妈亲过我,三姨夫亲过我,大哥哥你也亲过我啊,你们要自杀吗?」书香要求解惑。 「那不一样啊,我们亲香儿,是因为香儿可爱啊。」玉海有点啼笑皆非。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亲吗,小芳爸爸不可以觉得她大姨可爱吗?」 「哦,香儿,那是大人的事儿,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别问了啊,这解释起来话就多了。」 「哼,大哥哥又把我当小孩。我知道,小芳爸要和她大姨生小孩,那样,小芳就会有后爸后妈了。」 玉海被书香逗笑了:「香儿想多了,哦,也不算多,也可能发展到那一步,不过,现在估计没那么严重,被人撞破也算好事。」 看着书香好奇的大眼睛,玉海无奈道: 「好吧,大哥哥给你简单解释啊,世人有男女的差别,就有了规定男女行为的礼法,小芳爸和她大姨是很近的亲戚,但却不是夫妻,他们之间不可以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这是违犯道德规范的行为,所以很丢脸。」 「既然知道丢脸,不做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做,然后再自杀?」 「呵呵,是啊,道理是简单,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知道杀人犯法,那就别杀人了,岂不是就没有杀人犯了。情之所至……」 玉海觉得这话没法再说下去了,于是突然急转变「香儿,大众电影院放《梁山泊与祝英台》,大哥哥带你和林林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书香高兴地应道,立即被转移了视线。 「去把林林喊回来。」 「唉!」书香答应着一熘烟跑了出去。 玉海松了口气,书香的问题古古怪怪,常常令玉海瞠目结舌。 书香与林林虽然同岁,却真的不可同日而语,玉海从来没有将书香与同龄孩子一般对待。 「林林,快过来,大哥哥带我们看电影去。」书香对着正在院里跟一群皮小子玩得满头是汗的林林喊。 「唉,来了。」林林一听看电影,丢下小伙伴就跑了回来。 玉海给玉林洗了洗手和脸,又过去跟书香妈打了个招唿,就一手一个领着玉林和书香去看电影了。 第一次看电影,书香很兴奋。 梁祝的故事她当然听过,小人书也看过,小提琴曲也听哥拉过很多次,可是看越剧电影还是第一次,那个故事她最喜欢了。 兴奋的书香一路上像只小麻雀般地吱吱喳喳地问着问不完的问题,玉海耐心地一点一点地为书香解惑。 越剧《梁山泊与祝英台》是小书香看的第一部电影。婉转优美的唱腔音乐,浪漫优雅的人物做派,华丽鲜艷的衣饰美景彻底征服了书香。书香一跤跌进中国古装戏曲之中,从此百听不厌,百看不厌。 「大哥哥,真是太好看了,太好听了,太美了啊!」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书香意犹未尽。 「是好啊。」对小小的书香能与自己共鸣,玉海觉得很欣慰: 「你喜欢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音乐素材就是来自于这部戏曲。如果不是因为太美太好,怎么会触动作曲家的灵魂,让作曲家产生共鸣,产生创作冲动呢?」 玉海看过一本小册子,他慢慢给书香补充与电影内容不同的背景知识。 梁祝的传说产生于晋朝,英台是上虞祝家庄人,女扮男装外出游学,与会稽人梁山泊同学。 后来祝英台先回了家,两年后,山伯访友到祝家庄,得知祝英台是女子,让其父母向祝家求聘,但此时祝英台已经许了马家。 后来山伯得相思病死了,祝英台嫁马文才时,船走到山伯墓旁,风涛骤起,船走不动了,一问才知,是山伯的墓地,于是英台弃舟登岸,号陶恸哭,此时山伯的墓突然裂开,英台跳进去,与山伯合葬。 当时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为义妇冢。 还有其他版本的传说,比如说梁祝并不是一个朝代的人,只是在为山泊立碑时原地挖出了英台的碑,于是便有人编了这么个故事。 也有人说这就是谢安编的故事。 「妈也给我讲过这个故事,跟这些都不一样哦。」 「你妈给你怎么讲的?」玉海好奇地问道。 书香的小嘴一张一合,响起清脆的童音: 「山伯和英台从小订亲,后来两人一起求学。英台知道两人的亲事,但山伯不知道。后来山伯家日子过败丧了,英台家要毁婚。英台知道回家后两家就要解除婚约,所以分别时一再暗示山伯,可山伯就是听不懂她是个女的。」 书香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给玉海讲故事,「山伯回家知道真相后,赶紧去找英台。在英台家,山伯看着英台一直笑一直笑,可是英台却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山伯知道英台要嫁别人,就得相思病死了。」 书香想了想,又补充到:「还有求学的时候,山伯问英台为什么要蹲着尿尿,英台说站着学狗尿,蹲着学礼教;山伯问英台睡觉为什么不脱衣服,英台说她母亲手拙,做扣做一百,解扣解到天亮,系扣繫到天黑。」 「还有这个说法吗?哥倒是第一次听说。」 「大哥哥,我喜欢看这样的电影,我们以后还来看好不好?我还想看,没有新的,重复看旧的也行。」 「这么喜欢看?这个明天好像还演啊,我们明天再来看一遍。」 书香连声说好。 这个世界上有三个宠着书香的男人,书香爸、三姨夫和玉海。 他们对书香的要求,只要是不太过分,几乎是有求必应。
十. 《柳毅传书》 书香的爸妈会把找零的新钱给书香玩,都是一角二角五角的纸币,时间长了,书香攒了10元钱。在徵得爸妈同意后,书香去银行存钱。 银行工作人员看着还不及柜檯高的一个小小的人儿拿着一角二角五角的一摞新纸币来存钱,就说让书香回家找爸妈,让爸妈领她来才给存。 书香回到家,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银行的人欺负她小,不给她存钱,还冤枉她偷拿家里的钱,没说出来她也能看出来。 书香妈笑着哄书香,领着书香去银行存那10元钱。 「这都是孩子一点一点攒的钱,俺家香儿从来不乱花钱。」书香妈当着银行工作人员的面表扬书香。 「这么小的孩子,我们还以为是她自己拿了家里的钱来存呢?」工作人员笑着说。 早晨5点钟,上早班的书香爸妈起来简单梳洗一下吃口饭就走了。 爸妈起来时书香就醒了,她爬起来到小柜里拿出自己的点心包,躺在被窝里吃饼干。 书香爸专门给书香准备了一个能扎住口的袋子,里面是纸袋包着的饼干,不一会儿书香就吃得满被窝饼干渣子。 生活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二楼的西南角住着一户姓方的人家,是本地人,家里有3个女儿,分别叫大花二花三花。 大花比书香大一岁,二花比书香小一岁,三花比书香小4岁。 大花的爸爸有工作,妈妈没有工作。 书香总是被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一天,她穿着碎花丝绸做的布拉机连衣裙,头上顶着两只蝴蝶结,脚上穿着一双小红皮鞋,和同院的小朋友在小山上玩抓大把(一种游戏)。 大花让书香把鞋脱下来跟她换着穿,可是大花的脚比书香的大,穿了一个下午就把书香的小红皮鞋穿坏了。 回到家里,书香妈大怒,打了书香几巴掌,这是书香第一次被妈打。书香觉得很委屈,跑去找玉海哥。 看着满脸泪水的书香,玉海大吃一惊:「怎么哭了,香儿,谁惹我们香儿了。」说着抱起书香,拿手巾给书香擦掉眼泪。 「妈打我。」香儿的大眼泪止不住还在一双一双往下掉。 玉海心疼地抱着书香一边拍着,一边哄道:「乖啊,香儿乖啊,不哭啊,说说妈为什么打香儿啊。」 「大花穿坏了我的红皮鞋。」书香抽抽噎噎地说。 「大花是个坏孩子,香儿以后再不理她了。」 玉海把书香放在自己床上,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让自己的脸与书香保持平行,然后用左手的两个手指向下扒着两只眼睛的下眼皮,又用右手的一根手指向上撮着鼻尖,说:「香儿,你看看,哥这样好不好看?」 总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玉海哥整出这么个滑稽的样子,很不协调,却很有喜感,正在掉眼泪的书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又哭又笑,骑马坐轿,给个饽饽你不要,给个驴屎卷子你捧着满街笑。」 玉林不知从哪跳了出来,对着书香刮脸皮羞羞,这些顺口熘都是跟院里的孩子们学的。 「大哥哥,你看林林,欺负我。」书香恼了,对着玉海不依。 玉海照着玉林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出去玩去。」 又转过来对书香说: 「好了,乌云散了,香儿终于不哭了?你说你把大哥哥逼成啥样了,形象全毁啊。」 他抱着书香进了卫生间,给书香洗干净脸,又抱着书香进了自己的房间,在手心里抹了点雪花膏,擦在书香的脸上。 「来,把我们香儿擦得香香的,干干净净的。现在告诉大哥哥,想看小人书还是想画画?」 「我想听大哥哥弹琴。」 玉海真的是多才多艺,在书香眼里,大哥哥没有不会的,会写漂亮的毛笔字,会画好看的画,会下棋,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还会吹笛子,会拉二胡。 有一次,书香好奇地问了一句:「大哥哥,你有什么不会的吗?」 玉海笑了,「大哥哥当然也有不会的了,我现在会的这些东西,学精了不易,不过只是会拉会弹对有些人来说却容易得很。」 「大哥哥不会什么?」书香一时眼神大亮,哥都不会啊!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玉海笑着领着书香去了奶奶的房间。 那里有一架钢琴。 书香老老实实地坐在钢琴旁边的椅子上听玉海弹琴。 弹完一曲,书香问:「大哥哥,你弹的这是什么?」 「贝多芬的《命运》,是大哥哥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我爱听《梁祝》。」书香觉得这曲子有点,怎么说呢,硬邦邦的,书香喜欢舒缓抒情的曲子。 「这个曲子现在要你理解还太难了点,大哥哥给你弹个致爱丽斯吧。」玉海的指尖划过琴键,好听的音乐随之响起。 嗯,这个比较符合书香的审美,书香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她要跟大哥哥学音乐。 「要学弹琴?」玉海看了看书香胖胖的小手,又看了看自己修长白晰的手指,想着书香要学乐器的话学什么更合适。 「香儿,哥问你,你将来长大了想干什么?」 「想干好多事啊,大哥哥想干的事我都想干?」 「最想干什么?想一想再回答。」 书香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最想看故事,看很多很多的书;看戏听音乐,还有画美人。」 书香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大众电影院前几天预报今天上映《柳毅传书》,于是话题跑偏。 「大哥哥,今天有《柳毅传书》,我们去看好不好?」 看着书香眼里的渴望,玉海哪能说不,更何况他也想看。 因为学国画,玉海从小就经常看戏曲,老师说那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同源一脉,看戏有利于他学画,就像以前的京剧名角都会拜师学画一样,学画也有助于其学戏。 玉海用军用水壶装了一壶凉开水,又用小口袋装了点小点心,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将水壶、点心、手娟和手纸等一齐装进自己的书包,拉着书香的手走到了出去。 一听看戏,正和小朋友一起玩跳马的玉林头也不抬,说:「我不看,不好看,你们去看吧,我过一会儿自己去找姥姥。」 玉海跟姥姥打了个招唿,领着书香走了。 看完电影,书香的小眉头一直皱着,神色有些纠结。 「香儿,怎么了?」玉海看着一脸纠结的小人问道。 「大哥哥,柳毅救了龙女,龙女要嫁给他,他因为怕别人说他是伪君子,就不愿意娶龙女,可是最后他还是娶了龙女。怎么在龙宫娶就是违了大义,回他自己家娶就不违大义了?」 「呵呵,我们香儿可不好煳弄啊。」玉海笑道。 玉海拉着书香的手,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解释:「这个吗,就得从中国的儒家学说来解释了。所谓大义,这里是指儒家学说所谓的道德规范,违了大义,就是说他的行为不符合道德规范。」 玉海耐心解释:「在柳毅看来,他不在龙宫私娶龙女,是灭私慾而存大义。而龙女化身三娘后照顾他母亲,柳毅遵母命迎娶三娘,则符合大义。」 看着书香眼中的迷惑,玉海无奈笑道:「香儿,这个比较复杂了,等你长大一些,大哥哥找点四书五经看看,你就能明白了。」 「四书五经是什么啊?」书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又犯了。 玉海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给她解释:「四书是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经是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玉海怕她再往下问,只好先拿书香明白的堵她的嘴: 「《诗经》里的关雎篇你不是会背吗?其实咱们常用的七上八下、否极泰来就来自《易经》,再比如巧言令色、温故而知新来自《论语》……」 玉海拉着书香的小手,慢慢地往家走,一路说着只有两个人感兴趣的话题,一个兴致勃勃地讲,一个认认真真地听。 书香是只要大哥哥讲的话她都爱听,对来自玉海的一切都能接受,而玉海并不觉得自己讲的话对书香来说是对牛弹琴。有些东西她现在可能一知半解,但是很快就能听得懂的。以他自己的经歷看,大人们通常以为的孩子们不懂是太自以为是了。 玉海伴着书香,度过了人生岁月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他温暖柔和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小脚印。
十一.要自行车 书香迷上了看戏,于是只要一有机会,玉海就带着她看各种戏曲电影。 越剧《红楼梦》、《碧玉簪》,京剧《杨门女将》、《贵妃醉酒》,评剧《花为媒》、《刘巧儿》,歌剧《刘三姐》、《阿诗玛》…… 只要有没看过的影片上映,玉海就会带着书香去看。 那时候,小孩的电影票一毛钱一张,大人票也不过两毛钱一张,可是大部分人家却拿不出这一两毛钱。 金钱上,无论是玉海家还是书香家,在当时都「不差钱」,因为这「不差钱」,书香一辈子在事业上都没有追求,金钱上也没有意识,因为小时候没有缺过。 周日,玉海的奶奶爷爷单位有事,玉海学校里也有事,于是早晨把玉林送到书香家,一进书香家门玉海就喊:「姥姥,我把玉林送过来了。」 正赶上书香爸妈也都是白班,书香正在穿衣镜前奋力对付自己的小辫子,已经扎了四五遍了,但是每次扎完对着镜子看看,两边都不对称。 书香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到玉海哥领着玉林进来,她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格外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香儿,」玉海赶紧过来抱起书香。 姥姥呵呵笑道:「扎小辫累的,小浪包。」 「哥给香儿扎吧。」玉海给书香扎好小辫,背着书包走了,玉林拉着书香的手去找院里的小孩一起「和泥玩」。 生活,在两小无猜中快乐地流淌,美若春华。 书香爸除了每个月要给书香奶奶十三块钱生活费,节假日也会去看奶奶,书香跟着去给奶奶拜过几次年。 又不是亲骨血,那个老太太正眼都没瞅过书香。其实那老太太也不搭理书香爸,年年如此。 书香大爷只有一个儿子,叫玉宝,是死去的前妻留下的。 书香爸家所有亲戚的身上都没有半点文艺细胞,但是鸡窝里飞出了凤凰,大爷的这个儿子却进了北京的一个部队文工团,只是没几年就退役回了大连。 书香爸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这在那个年代是可以作为一个结婚大件的。书香家住的那个院儿里,20多户人家,只有书香家有,父亲用得很仔细,车还是八成新。 这辆自行车被书香爸留在了玉宝家。 书香爸回家后对书香妈说他身体不好,年龄大了,不想再骑自行车了,放家里也没用,先借给玉宝骑吧。 书香妈大怒,她的东西,砸了也不给那家人,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书香妈琢磨了一天,让书香爸自己去要回自行车是不可能了,可是她这么大岁数的人,难道要去跟个晚辈讨自行车? 第二天,书香妈把书香叫到跟前。 「香儿,还记得去玉宝哥家怎么走吗?」 「记得,妈你忘了,香儿走过的路都不会忘记。」 「听妈说啊,你爸的自行车在玉宝哥家里,那是咱家的东西,得要回来,你去要好不好。」 「好啊,我现在就去。」书香脆生生地应道。 「别,等晚上他们下班的,对了,别告诉你爸。」书香妈这个礼拜干二班,正好晚上不在家。 书香找到玉宝哥家的时候,玉宝哥和他的新婚妻子都在家。 玉宝哥看着来要自行车的书香,这孩子明显是被三婶支使来的。 自行车是三叔给他的,他不想还给三婶,于是对书香说:「香儿,你先回家,自行车等玉宝哥给你送回去。」 书香记得妈的话呢,要不回自行车她就不走了。 玉宝哥好说歹说,书香就是不为所动,坚持要让玉宝哥骑自行车送她回家,不答应就耗着。 看着坐在饭桌上吃了两碗饭的书香,玉宝哥没办法,只好骑着自行车把书香送回了家。 书香爸看着书香在前,玉宝扛着自行车在后进了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书香妈很快将自行车以120元钱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从那以后,书香与父亲家的亲戚就断了来往。 玉海要教书香乐器,书香最后在一众乐器里选了琵琶和月琴。 玉海是差不多带弦的都会拉,两个人不久就可以同奏一首曲子。 玉海用笛子吹奏《高山流水》和《梅花三弄》时,书香在旁用琵琶伴奏。 玉海拉京胡《夜深沉》的时候,书香也能用月琴在旁边伴奏。 几次合作下来,两个人竟心曲相通,书香爱上了与玉海合奏。 至于下棋,书香却兴趣不大。 玉海从围棋的金角银边,怎样做眼开始教起,书香只能说是初初学会了,却再难精进。藉口找得更直接,她又不当棋手,也不考段位,娱乐而已,动脑子太多,好累啊!对局时想赢,又懒得下功夫,于是偷子耍赖,什么招都使。 玉海看着对面那个跳脱的小人儿,唇角微扬,温煦的目光包裹着那个任性而为,阳光般灿烂的小女孩。 女孩的脸如同花朵,鲜嫩明媚,女孩的眼如同星晨,熠熠生辉,女孩的嘴吐字如珠,女孩的…… 玉海的目光如同天地大海般地宽阔深沉,要把她的一切,都容入他的眼底。 这时候的他才理解了那句话,疼爱到极处,是一种放在眼睛里都不疼的感觉。 不知道三姨夫对香儿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怎么捨得把香儿送给别人呢?玉海不解。 书香爸是一定有的,看看她对香儿的宠爱就知道了。 光阴似剑,在书香八岁的时候,她身边所有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变化。 玉海房里书架上的书换了一批。 玉海已经是个思维成熟的人,他一向认为人类文化的发展自有其脉络,当然有精华,也有糟粕,有继承,也有捨弃,还应该有一定程度的批判。 他的那些书,那是文化,是歷史,他看得像眼珠一样重要,所以他一向对保护自己的藏书非常上心。 他从不向外借书,因为借出去的书籍不但会丢失,还会被弄脏。有一次,一个人借了他的书不归还,还藉口说丢了,他气得当场骂道:「垃圾!」 书香是唯一的例外。 玉海家住的房子有个地下室,这还是一家人住进来后才发现的,除了自家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玉海把一部分书装箱藏进了地下室。 很长一段时间,玉海不再往外拿书。可是他没放弃对书香的教导,那些他看过的东西,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书香家每一两周一次的三连襟家族聚会饭桌上开始了辩论,好在三连襟都不是偏执的人,辩论也不过是饭桌上的余外话题。 莫名其妙的,就在这个时候,书香失踪多年的大舅从国外来了一封信。 书香妈气得在家大骂,这个倒霉旋儿,几十年没音信,这个时候来信,这是坑谁呢? 其实书香家都是工人农民家庭妇女,没什么人可坑,唯一可坑的人就是书香生父,因为他是干部。
十二.这个是我生的 书香的大舅是姥姥姥爷的第一个孩子。十五岁的时候,姥爷把大舅送到城里的铺子里去做学徒。 大舅吃不了苦,半道跑回了家,被姥爷骂了一顿,又送回了那个铺子。 大舅一气之下,跟着同乡去了朝鲜,后来又去了日本。 这些都是从同乡那里得来的信息,大舅本人从此再没给家里来过一封信。 多年无音信的大舅为什么在这时候来了一封信不得而知。那个时候,家里也不可能给他回信,大姨悄悄把这封信和随信捎来的10元钱藏了起来。 三姨夫在滨城的一家兵工厂工作,当时兵工厂都以数字为名,在这里工作的人是绝对不能有问题的。何况三姨夫还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于是海外来信事件发生后,厂里派人到书香妈单位外调。 书香妈一个普通工人,说话也不客气:「我比我们家三姑娘大了六岁,连我都不记得那个人了,那个人走的时候我们家三姑娘还在怀里抱着吶,三姑娘的男人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些年他也没个音信,家里人都以为他死在外面了……」 也许并不都是有了海外关系的原因,但三姨夫还是受到了冲击。 三姨夫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他工作努力,积极上进,精明能干。 生活困难的时候,别人没什么办法,他却说,守着海,怎么能让人饿着。 也不知他从哪儿搞来一艘船,利用休息时间领着工人去海上捕鱼回来分,跟他一起干活的人没挨过饿,连亲戚们也沾了不少光。 他虽然厉害点,在厂里其实人缘不错,因为跟着他干活总不吃亏。 在家里,他对老婆孩子也很好。 和大姨夫不一样,他是个很有脾气的人,看到不顺眼的人和事儿就会开骂,但有一点却和大姨夫一样,一辈子没对三姨发过脾气。 三姨虽然聪明,却有个致命的弱点,用书香妈的话说就是「学什么会什么,干什么够什么」,没一件事儿能干长久的。 会做衣服,可是在一家被服厂干了几天就跟人吵架不干了,换一家还是干不了几天就不干了,连换了几家都一个样。最后只能在家呆着,和大姨一样靠男人养活。 要强的三姨夫在厂里自制了一把简易手枪拿回了家,嘴里念叨着: 「妈的,谁敢打我,我就跟他拼了。」 三姨吓得把枪悄悄藏了起来,可是却因此受了惊吓坐下了病。 惦着三姨的病,书香妈带着书香来看三姨。 此时,除了大妹妹,书香又有了个比她小四岁的弟弟。书香和大妹妹坐在炕上玩翻绳,三姨抱着弟弟在跟书香妈说话。 玩着玩着,两个人玩恼了,大妹妹对书香开骂:「你爸是痨病鬼,你是小痨病鬼。」 敢骂我爸,书香大怒,口不择言地回道:「我爸在家挺好的,你爸倒霉了……」 一时书香妈和三姨一齐看向两个吵嘴的孩子。 「都闭嘴,不许胡说。」书香妈呵斥两个孩子。 三姨没说话,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书香。 书香和大妹妹也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两个人虽然都闭了嘴,却转过身去不理对方。 过了一段时间,书香已经忘了这件事。 此时,三姨已经搬了家,住在离书香家不远的地方,书香有时候会自己跑到三姨家玩。 一天,站在院里的水龙头旁边,书香正在看三姨洗菜,旁边一个邻居看着书香说:「这是你二姐的孩子?长得倒挺像你。」 三姨回道:「这个是我生的。」 「你生的?」对方很吃惊。 「对,是我生的。」三姨肯定道。 书香一剎那明白了三姨话里的意思,她没有怀疑三姨话里的真假。但是,但是…… 书香望着三姨,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从未如此地讨厌过一个人,这种感觉从此一直伴随着书香,以致于三姨无论在她面前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觉得不对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书香觉得自己的内心在对着她的时候从此就生了病。 知道生她的父亲是三姨夫,书香觉得自己对三姨夫的感情很复杂。 女儿大多有恋父情结,书香也有,尤其是这个父亲很优秀,可是她的心里又总是很别扭,说不清道不白的,被他吸引又推拒着他。 书香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三姨夫和三姨带着妹妹来家里看姥姥。 书香小时候有点人来疯,姥姥抬手打了她两下,母亲推开姥姥的手说:「俺刚吃了饭,打俺干什么?打哭了再积了食。」 因为半边身子行动不方便,妈妈这一推,姥姥就摇摇晃晃地坐在了地上。 三姨夫是有名的孝子,当时就拉下了脸,说: 「这都是俺们来的不是了。」说完就打了书香一巴掌。 也许在三姨夫心里,书香还是他的孩子,他比书香妈更有权力打骂书香。 小小的书香放声大哭,三姨夫又赶紧把书香抱了起来,可是书香拉着三姨夫的衣领问到他的脸上: 「凭什么,你凭什么打我,我又不是吃你家饭长大的!」 一句话不知触动了三姨夫的哪根神经,三姨夫的脸立即换了表情,「香儿啊香儿,对不起,对不起,三姨夫错了,三姨夫错了。」 书香已经不记得三姨夫是怎么哄好自己的了,书香哭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哄的,犹其是吃了亏以后。 三姨夫脸上的表情永远留在了书香的心里。 那声「香儿啊,对不起,三姨夫错了。」也一直留在书香的记忆里。 此时想起来,书香觉得那声「对不起,三姨夫错了」肯定不是对那一巴掌的歉意。 这两个人,怎么就那么,那么…… 书香不知道自己和这两个人该怎么定位,她很不喜欢这种,这种……该怎么说,不喜欢这种关系,不喜欢这种处境。 她已经八岁了,不像小时候遇到事会大哭,可是她也没大到能坦然接受这种关系。 小时候,院里小孩子一起玩,有人说书香不是爸妈生的,书香就会哭着回家找妈问她是不是妈生的 书香妈说香儿当然是妈生的了,怎么会不是妈生的,别人是胡说八道的。 不是爸妈生的,对大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小孩子来说是很严重的一件事,这就像是长在树上的叶子,突然失去了树根树干,那片叶子还能如何? 书香回家后并没有把三姨的话学给妈听,也没有去打听这件事的真假。 其实她心里明白,那是真的,可是真的也不应该由三姨的嘴里说出来。 一个放弃了自己孩子的人,凭什么可以在孩子面前说出那句话。 书香虽小,也知道她给了别人的东西就不再是她的了。 玉海哥给过她好多东西,可玉海哥从来没指着那些东西说这是我的,玉海哥说给了书香的东西就是书香的了。 书香从那以后再不愿意去三姨家了。 三姨一家来书香家的时候,书香经常跑去玉海家躲着。 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干部走五七道路上山下乡,三姨夫领着全家人回了老家。 临走时,三姨夫觉得这次回乡,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男孩子去乡下可能会影响以后的出路,想把书香的弟弟留在书香家,把户口上到书香家的户口上。 书香弟弟太调皮了,书香妈实在是没信心能养好他,这一留不知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载,将来真是个未知数。 而且留下书香弟弟,书香中学毕业就要下乡,书香的生活水平就会降低。书香妈是真把书香当自己的孩子,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所以就没开口应承。 三姨生了4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小子,特别偏疼儿子。 见书香妈不应承,三姨心中脑怒,对三姨夫说:「二姐既然不要这个小子,那那个丫头也要回来吧,不给她了。」 三姨夫说:「算了,也不能怪二姐,这小子太皮了,这一养不知多少年,养好了还好,养不好都是责任,换了谁也不能轻易答应。」 三姨夫三姨弟弟妹妹们就这样在书香的生活中暂时消失了,除了三姨夫还能经常回滨城看到书香,其余的人渐渐淡出了书香的生活。 在书香的生命中,玉海玉林的位置越来越重要。
十三.你是你妈捡来的 书香上学了,此时她已经能背许多诗词了。 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书香,玉海觉得好像是在看着自己亲手培育的一棵小树,一朵小花,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伸出苞芽。 他的心中有喜爱,有自豪,有欣悦,有娇宠,无法形容。 香儿,好像慢慢地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要形容,如《圣经》所言,就像是他的「一根肋骨」,也不对,应该说就像是他心脏的一部分。 可惜,所有他们会的东西都变成了他和书香的私人天地,已经不能对外炫耀了。 书香第一天上学学了五个字,是一个当时人人都在喊的口号,这种程度的文化课对已经学了4年文化的书香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可以——不用学。 书香放学后跟玉林一熘烟地跑回玉林家。 玉海也刚放学,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奶奶喊吃饭。 玉林和书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书香很自然地坐进玉海的怀里,张口说道: 「大哥哥,课本上的字我全认识,老师教的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 「停!」玉海把香儿的小嘴捂住,说道:「香儿,以后不可以说这样的话,懂吗,这会闯祸的。」 玉海停了一下又说:「香儿,上学以后香儿就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在外面乱说话,还有啊,香儿长大了,以后不能再在哥的怀里坐着了,否则别人会说闲话的。」 书香听了玉海的话,不仅没有离开玉海的怀抱,反而双手环住玉海的脖子贴上玉海的脸,小身子在玉海的怀里扭了扭: 「大哥哥不喜欢香儿了吗?香儿做错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离大哥哥远远的?大哥哥你也不要香儿了吗?」说着说着竟开始掉眼泪。 也不要,这是什么意思?玉海有点奇怪,正要再问,玉林不满意了: 「哥,你干什么惹娃娃哭,真讨厌,你再欺负娃娃我不喊你哥了,叫你张玉海了啊。」 玉海一时顾不得多问,先手忙脚乱地哄着书香: 「香儿,别哭啊,香儿没做错事,哥也不会不要香儿,哥最喜欢香儿了,不信你问林林,哥对香儿比对林林还要好呢,是不是,林林?」 「是啊,娃娃,哥对你比对我还好呢,我都嫉妒了,别哭了。」玉林赶快表示玉海的话是真的。 「真的吗?」书香抬起头看着玉林,好看的大眼睛里还含着一泡泪。 「真的,真的。」玉林伸出手笨笨地去擦书香的眼泪,玉林从小就见不得书香哭,书香一哭,玉林天上的月亮也敢去摘。 「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娃娃。」书香对玉林表示不满。 「不叫了,不叫了,以后我都叫你香儿。再叫娃娃你就打我」玉林赶紧保证,还抓起书香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 书香缩回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扒回玉海的肩膀,偷偷在玉海淡蓝色的毛衣上擦了擦眼泪。 书香觉得玉海穿这件毛衣最好看,今天她不高兴,所以要搞点小破坏,泄泄私愤。 玉海啼笑皆非地看着书香的小动作,嘴里笑骂了一句:「小坏蛋。」 学校教的东西不多,书香依然是跟着玉海学的东西多一些。 院儿里的小女孩都愿意跟书香玩,因为她跳皮筋,抓大把,踢踺子都是高手。 书香身体的柔韧度比其他同龄孩子要好很多,噼腿时两条腿紧贴地面直直的,弯腰头能靠到屁股上。 玉海笑嘻嘻地看着书香在他面前噼腿、弯腰、打倒立,把小身体摆成各种高难度动作,又怕累到她,赶紧把书香抱起来。 也许就因为如此,书香玩什么都能玩得不错,踢踺子的时候,踺子就像长了眼认得书香的脚。 跳皮筋的时候,同龄跳不过去的高度,她却能跳过去。 为此大伙儿都爱跟她一帮,可是跟她一帮的人总赢,另一帮不干了。 最后只能让书香单独出来,哪帮赢了她就跟哪帮一伙儿。 玉海在街上看到在皮筋上上下跳跃的书香,心底会莫名生出一份愉悦,好看的嘴角微微上勾,好像那只小燕子是自己放飞的。 可是有一天,玉海看到三个大一点的小女孩将书香堵在路边,嘴里大声说着: 「你是你妈捡来的,是没人要的孩子。」 「你才是你妈捡来的。」书香的大大的眼睛冒着怒火,一头顶向正在说话的一个女生。 女生被顶得一个趔趄,站稳后伸手就在书香的头上打了一掌,另外两个女生也上前一边推搡着书香,一边嘴里叫骂着。 「怎么回事,为什么欺负小朋友?」玉海对着三个小女生说,声音有点严厉。 三个小女生看到他走过来,有点害怕,赶忙逃走。 「香儿,有没有受伤?」玉海走上前,在书香面前蹲下。 书香的小脸紧绷着,眼睛低垂着,眼角有泪珠划过,却固执地一声不吭,显然是在拼命忍着不想哭出来。 「香儿,她们是胡说八道的,不是真的,妈妈爸爸那么疼爱香儿,香儿当然不是拣来的,一定是爸爸妈妈亲生的。」 书香抬头看了看玉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声:「大哥哥。」眼泪就一双一双往下掉。 玉海给书香擦了擦眼泪,拉着书香的小手把她送回了家。 书香虽然也愿意跟同龄的小朋友们玩,但更愿意跟着玉海哥玩,只要玉海有时间,书香就总是玉海的小尾巴。 两个人在一起最爱做的事就是看书,看各种书,看完了再讨论。 玉海不让书香把书拿回家看,一是怕被别人看见,二是怕累坏书香的眼睛。 有他看着,书香的学习节奏不会累到她。 看书看累了,两个人就操起乐器,合奏一曲。 玉海拉京胡时,书香就弹月琴。他们最喜欢合奏的就是京剧《霸王别姬》中配「虞姬舞剑」那段的京剧曲牌《夜深沉》。 书香还找了一面小鼓,一时放下手中的琴,又敲起了鼓,分不出手来敲鼓时,嘴里就「得儿隆冬,得儿隆冬」地配着乐。 《霸王别姬》她喜欢,她看过四大名旦之首梅兰芳拍的电影京剧呢,可惜现在不演了。 不过《夜深沉》太好听了,书香觉得,那锣鼓一敲,弦声一响,她的小心脏就开始跳动加快。 人好像在与乐曲一起沉沉浮浮,心便被那弦吊着上上下下,像大海深处涌动的波浪,墨绿色的,高高低低,有低吟,有高歌,在小小的心田里汹涌着。 合奏过《夜深沉》,两个人再看张恨水的小说《夜深沉》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觉得主人公王月容和丁二好可怜。 书香觉得作家张恨水一定是先被《夜深沉》的曲子打动了,然后才生出写这篇小说的灵感。 小说里人物的命运好像音符在舞动,如同虞姬自知穷途末路,死到临头,却含笑为楚霸王项羽舞剑作别,热烈中透出的是悲凉,清冷。 书香为此喜欢上了张恨水的小说,让玉海找张恨水的小说看,玉海又找出《啼笑姻缘》和《金粉世家》。 「他为什么起个笔名叫恨水?是不是很奇怪?有故事吗?」书香对名人故事特有兴趣。 「有啊,」玉海笑道:「是两个作家的传说故事,张恨水原名张心远,据说他曾经追求过冰心,冰心原名叫谢婉莹,为表拒绝,所以取笔名冰心。而张恨水就因为冰心这个笔名,取了恨水这个笔名。不过这是传说噢,当事人否认呢。」 「噢,恨水,冰心,恨水不成冰,还挺配的,怪不得别人联想。」 玉海大笑,「可不是吗,人家也是这么说的。」 书香最喜欢听玉海哥吹笛子,笛音婉转清远,沁人心脾,书香会抱起琵琶与玉海合奏。 两个人最喜欢的曲子是《春江花月夜》,为此,书香将张若虚的诗背得滚瓜烂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 诗配乐,书香觉得美不胜收啊,小小的魂魄就觉得盪悠悠,盪悠悠的,说不出来的美。 海上明月共潮生啊!她对玉海说,等再长大一点,她要去海边看看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 她生长在海边,这样的美景怎么能不看呢?可是现在不行,晚上妈不让她出门。 她现在只能去看看白天的大海,看看阳光下的波光粼粼,碧波万顷。 不过没关系,白天晚上的海景,各领风骚昼与夜啊。 玉海被书香的说词逗笑了。 最让玉海啼笑皆非的是两个人合奏过《高山流水》后,书香知道了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于是开始让玉海给她讲三言二拍的故事。 这些故事太好听了,书香想,就一天听一个吧,那个书,半古文,她看起来费事,让玉海哥讲吧。 玉海只得将三言二拍里的故事挑挑拣拣,挑些能讲的讲给书香听。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书香不叫大哥哥了,开始叫玉海哥。
十四.二舅三舅 这一天,玉海讲到「王安石三难苏学士」。 说到「过目成涌,出口成章」的「天下第一聪明人」苏东坡,因不知黄州菊花落瓣,看了王安石的诗句「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之后,自认为王安石是江郞才尽,于是写诗「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来讥讽王安石。两位名人之间由此而起波澜。 玉海让书香将故事开头的俗谚抄下来,书香看了看,「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不明所以地看着玉海。 「香儿,你聪明过人,但这天下并不缺聪明人,聪明人最终无结果的也多得是,所以你不可以人前尽显聪明,记住了吗?你看看这句话,把它记住。 书香看了看,「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巧弄唇。」 玉海继续说:「读书是为了明理,哥给你讲的每一个故事都在讲一个道理,故事好看是一方面,哥希望你能通过这些故事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才是最重要的。」 「噢,明白了,哥,出头的檐子先烂,是吧,我懂。老师讲课会讲错呢,那么弱智的东西也能错,我都从来不说的,嘻嘻……」 书香不以为然,她又不是傻子,告诉别人「你错了」?谁会愿意听啊? 有那时间,不如多看看自己喜欢看的书,或画个美人什么的,错不错的,有什么要紧啊,哥多虑了。 玉海看了看书香大大咧咧的样子地,嘆了口气。 书香看了看目录,「哇,哥,这些故事原来都在这里啊。」她指着《白娘子永镇**塔》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道: 「哥,先讲这两个,看看跟妈讲的一样不,妈说青蛇本来是个男的,因为打不过白蛇,才被白蛇变成了女的。」 书香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玉海好奇问:「笑什么呢?」 书香笑道:「妈讲的故事里,王宝钏之前见过要饭的薛平贵,当时他正在街上地当床天当被呢,有一条小蛇在他的口鼻中就进进出出,王宝钏一看,哇,这人将来了不得,所以才把绣球抛给了他。」 「还有这说法?」玉海笑道。 书香继续道:「薛平贵回来后,为报答王宝钏苦守寒窑一十八年,就对王宝钏说:『你过了十八年苦日子,我再让你过十八年好日子。说吧,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书香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又有什么不一样的说法了?」玉海笑问。 「结果王宝钏说她愿意过年,因为过年能吃顿饺子。于是一十八年被王宝钏过成了一十八天,因为每年只有一天是过年的日子,而此时薛平贵已经是金口玉牙了……」 书香一边说一边笑:「所以妈说王宝钏是天生穷命,才能把一十八年过成一十八天。」 玉海笑道:「这是什么人杜撰的,够有平民特色的,却说不通,难道人家以前在相府十几年是白过的?编这故事的人一定是穷人了,过年才能吃顿饺子。」 书香继续笑道:「哥,不然今天换我给你讲故事吧,我也有好听的故事呢。」 「你有什么好故事?」玉海看着书香那促狭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书香忍着笑,清了清嗓子,两手放在腰间,做式提了提裤子,用手一拍桌子,笑道: 「话说当年咱们老家村里的虱子突然觉得日子不好过了,因为过年了,大家都换上了新衣裳,新衣裳没补丁啊,虱子藏不住了。于是虱子们开大会商议之后决定,进军城市,它们先派了一个年轻虱子到城里去探路。」 玉海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笑盯着书香,看她编排。 书香继续编:「过了些日子,出去探路的虱子回来了,村里的虱子忙问城里的日子怎么样?是不是比村里好过?探路的虱子说『唉,快别提了,城里人穿的是绫罗绸缎,路上打滑,不好走,别说是吃,你看都看不到。』」 书香说着便大笑起来,「这是妈讲的故事。」 玉海也被逗笑了。 日子平静温暖。 书香很喜欢二舅明湖和三舅明河。 书香姥姥的户口在二舅家,因为姥姥在书香家住,二舅每个月会到粮店买了姥姥的那份粮送到书香家,书香妈会给二舅钱。 二舅在火车上当厨师,这天二舅来送粮,书香让二舅带她去坐火车。 二舅带着书香坐了火车,又到饭馆吃馄饨。二舅要了两碗馄饨,以为书香吃完一碗会剩一碗。 书香自己吃一碗,让二舅吃另一碗,二舅却说自己不饿,不想吃,让书香吃。 书香被妈妈教育得从不浪费粮食和水,书香妈说浪费粮食伤天理,后果很严重。 还说给死人扎牛扎马就是让那些牛马到阴间帮着人喝污水的,人活着的时候浪费了多少水,死后就要通通喝到肚子里去。 二舅不吃,另一碗不是要浪费了?这可怎么办? 书香使使劲又吃了一碗,回家撑得好几顿没吃饭。 二舅回来说给大伙儿听,大伙儿都笑得肚子疼。 二舅说:「这歹亏是俺知道底细,不然得以为这孩子给饿成什么样了。俺还想着她吃一碗,剩一碗俺再吃,谁知道她能都吃了。」 书香妈埋怨二舅:「别给俺撑坏了。」 书香三舅在姥姥活着的时候每年冬天农闲时都会来滨城。 三舅每次来都会从老家背来很多猪肉和白面,那时候滨城的猪肉和面都凭票供应。 母亲会给三舅钱,并给三舅家的孩子买衣服鞋帽,因为三舅家有七个孩子,其中有六个是儿子,生活不宽裕。三舅家的大表哥来过书香家,他一个人一顿吃的米饭够书香全家人吃的。 书香喜欢和三舅唠喀,三舅在老家那边的县城学徒时曾参加过八路军。 「后来你怎么又不当八路军了?」书香很好奇。 「因为当了逃兵。」三舅说。 「你为什么当逃兵?不当逃兵现在就不用当农民了。」书香继续问。 「不当逃兵你就没有三舅了。」三舅好像没把书香当孩子,实在也是这个孩子很早熟,跟大人对话完全没问题。 「俺们那个连在孟良崮战役的时候全都战死了,一个都没剩。」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当八路啊。」书香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别人说八路军里当官的和当兵的都一样,去了一看,也确实都一样,那时候八路很穷啊,什么都没有,当官的最多比当兵的拿的枪稍好点。」三舅说。 「那时候到底有多少人当了共产党的兵啊,光姥姥的孩子就有两个当兵的。」书香好奇地问三舅。 「所以家乡那边的老根据地也多啊。也是因为姥姥家穷啊。」三舅说。 书香想想也对啊,自己生父家兄弟三个都没当过兵,几个姑父也没有当兵的,大姨夫的堂兄弟们都没人当兵,他们都是有钱人。 姥姥四个儿子就出了两个当兵的,一个当了八路军,一个当了解放军,姥姥家很穷。 三舅是个嘴里规矩特别多的人,每每讲给书香听: 过去在老家,主人家盖房子会请一帮工匠,吃饭时领头的大工匠动哪盘菜,大伙儿才可以动哪盘菜,通常大工匠会留下一道主菜不动筷,为的是让主人家下一顿再端上来,可以少做一道菜。 这是要讲一个做人的道理,为人着想,做人谦让,这是规矩。 一次走在路上,一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停下来,没下车就问路。 三舅给指了个相反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小伙回过头来又看到三舅,问:「你怎么给我指了个错的方向。」 三舅翻了小伙一眼,「这是教你个道理,以后问路的时候,记得下了车再问,这是礼貌。」 很多年以后书香才知道,这就是文化。 三舅每次离开书香家,书香妈都会在给三舅盖的被子上抓到几只虱子。
十五.这是我大闺女 书香家隔壁住着一户姓关的邻居,老两口生了四男三女。 大儿二儿很早就去了外地,在铁路部门工作。三儿子下乡后被保送为工农兵大学生,当了医生。 只有大女儿芸姐在下乡时嫁了人,只能留在当地,后来得了肺病,于是大部分时间就回到娘家来养着,只是夫妻俩关系太好,只要她回了娘家,丈夫就寻了来。 因为家里只有一间屋子,两个人没事就坐在院子里偎在一起蜜里调油。 书香妈看着那情景,就嘆了口气说:「小芸这病好不了了。」 书香奇怪地问母亲:「为什么?」 「肺痨这种病得静养着才好,这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病还能好吗?两口子感情太好对这种病没好处。」 后来,那位大姐果然死了。 大姐的丈夫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跟了去。 当然哭得最惨的是大姐的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来就在家里嚎哭,满院子都能听到她那槮人的哭声。 大人们听了嘆息一声,心肠软的也跟着掉掉眼泪,孩子们听了说话都变得小声小气。 开始几年,大姐的丈夫每年都会来几次,母亲不喜欢这位大姐的丈夫,说好不容易忘记一点,他这一来,又得想起来。 三年以后,大姐的丈夫再不来了,听说又娶了媳妇。 书香喜欢唱京剧,而且唱得有板有眼。 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在京剧团工作,那个亲戚就动员书香的爸妈把书香送去学京剧,说总比将来当工人好。 可是书香爸很封建,有偏见,认为那是下九流,私下里对书香妈说,「就一个孩子又不是养不起,唱什么戏。」 只是当着矮人不能说矬,人家的孩子也是唱戏的,现在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唱戏的现在是文艺工作者,是个让人羡慕的职业。 最后书香爸妈跟亲戚说,怕把孩子肺累坏了,不想学戏。 在书香爸的老观念里,没饭吃才会去学戏。 书香经常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看了高玉宝的《半夜鸡叫》,书香会问妈妈,山东家的地主真的都像周扒皮那么坏吗? 因为书香爸妈都是山东人。 母亲笑着说,那是编出来的故事,可能真有那么坏的人,不过咱村没有。 一个村里的人几乎都是一个姓的,一个祖宗,出了五服的,没出五服的,亲戚套着亲戚,人品那么差,怎么可能在村里过好日子。 咱村里也有几个家里真有钱的,那土财主,出门走路总是背着个粪筐,路上看见有马粪驴粪,赶紧拣到粪筐里,一分钱不捨得花,攒的钱都买了地。 这样的人家,上你姥姥家求亲,你姥姥死活不肯把闺女嫁给人家。因为他们家的媳妇不是那么好做的,到收粮的季节,他们家地多,雇的长工短工加家里人,三四十号人,饭全得媳妇做,真得个好锅头转才能摆布得开。 以前老家那边都要求女儿要先学锅头转,后学针和线。 针钱活儿干不完还能拿回家让娘家妈和嫂子帮着做,锅头转学不好,大家都等着吃饭呢,当媳妇的做不出饭来,哭都不赶趟。 民间有句俗语「拙老婆巴40」,因为那时候的人十七八岁就结婚了,四十岁怎么也该有儿媳妇了。当了婆婆,家里做饭的活就可以交给儿媳妇干了。 书香妈一边补着手里的内衣,一边继续说,也有世代书香门第的,那更是讲究人。咱村那四爷爷,念了一辈子书,福胎胎的,像个四稜子官一样,走路都摆着架子,四平八稳的。 当时二狗子(伪军)来村里搜八路军,问老爷子哪个是八路,老爷子一声不吭。那二狗子照老爷子脚面子就打了一枪,老爷子还是一声不吭。那老爷子,一辈子没做过一件让人指嵴梁骨的事,真正是个讲规矩的老派读书人。 穷人里也有坏心肠的人,富人里也有好心肠的人,好人坏人不是用穷富来分的。 后来跟三舅聊天聊多了,书香才知道,那个年代在农村,没有人会去打官司,甚至生了病也没人去医院。 绝大多数人祖祖辈辈以家族为依託,在远离官府的地方按照祖上留下来的规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能生就生,不能生就死。 能走出去的人是少数,这样的人会跳出那个圈子,走向更远的地方。 太混蛋的人也少,会被村民不容,过不下去也会走,或干脆被人趁机干掉。 大姨领着表姐杜艷回了一趟山东老家,表姐回来说山东家就那条河好玩,水真清。 书香妈被大姨的老家之行刺激得一直跟书香讲山东老家的人和事,书香就问妈妈,想不想回老家看看。 「怎么不想,可是我回不起啊,那一个村里,哪家都是亲戚,一家买二斤点心我也买不起。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母亲的声音里有深深的遗憾。 因为只有书香一个孩子,所以书香家的生活条件非常好,每天吃着大米白面,书香却觉得邻居家的饭菜比自己家的香。 书香对别人家的窝窝头很感兴趣。 在别人家门口看到做窝窝头很简单,就依样画葫芦,自己回家用开水烫了点苞米面,在锅里蒸了几个窝窝头。 因为没放面起子,蒸出的窝窝头硬绑绑的。 母亲下班回来看到书香的「杰作」哭笑不得,点着书香的小脑袋说:「这是你做的,你可都给吃了啊。 院儿里有的人家大多粮食不够吃,男孩儿们半夜会被饿醒。 很多年以后书香才知道,童年的这些经歷会影响人一辈子,饿过肚子和没饿过肚子的人,对地位金钱的认知是不同的。 在那个年代,书香妈的教育理念可谓超前,她经常在外人面前说书香从不拿家里的钱,不乱买东西,懂事。 早熟的书香总是做着母亲想让她做的事,时间长了竟变成了自觉。 书香慢慢长大,看着还没穿过几次就小了的衣服,不再让妈把衣服送人,而是在衣服的下摆处接一块继续穿,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书香上大学。 院里的大人们教育自家孩子时就会以书香为榜样。 「你看人家书香,家里就一个孩子,条件那么好,什么不能买,却穿得那么朴素,学习也好,还孝顺。」 三姨夫每年都要回滨城参加整党(当时对党内学习的一种说法),一呆就是几个月。 书香三年级的时候照了一张全身像,两根辫子捲起来扎在头上,上身穿着白衬衣,下身穿着一件漂亮的绸布花裙子,微侧着身子,胳膊上别着一个三角型的红小兵袖章,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握着一本语录放在胸前,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看起来像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 回滨城整党的三姨夫拿走了这张照片,据说放在家里很显眼的位置,来个人就笑眯眯地跟人说:「这是我大闺女。」 后来书香觉得,其实照那张像也是为了给三姨夫拿走吧,不然,无缘无故的,怎么想起让她照像了。 三姨又生了书香的小妹妹,月子里没坐好,回老家在婆婆那儿又受了暗气,三姨精神就不太好,严重时会满山跑。 精神不正常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跑得飞快。 三舅为了追三姨,双腿有时会被草棵划得血肉模煳。 三姨夫带着工资下乡,生活条件不错,常帮助两个住同村的妹妹。 可是两个妹妹在嫂子与老太太的矛盾中只能向着自己的妈。 三姨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气极了,干脆跑到小姑子家里把玻璃全砸了,因为那玻璃是用她家的钱装的。 三姨夫赶到现场,两个妹妹气恨难消:「什么有病,就是装的,打轻了。」 三姨夫一声不吭,抱起三姨回了家。又偷偷给妹妹把玻璃镶上。 老太太在东屋里恶言恶语地骂媳妇,三姨气得对三姨夫说:「你听听,你妈又在骂我。」 三姨夫哄着三姨:「那是个妈,你说我能怎么办。」转身自己找了俩棉花球,笑着说:「来,我给你把耳朵堵上,咱听不见。」 三姨夫又回滨城参加整党,三姨领着三个孩子面对着婆婆和两个小姑子,日子过得可想而知,常常郁闷地半夜推开家门往外走。 当时只有八九岁的大妹妹怕她掉到井里去,只好偷偷跟在后面,家里睡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弟弟和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妹妹也顾不上了。 没有城里的高楼和灯光,农村的月亮格外明亮,好像就挂在头顶,月光下的村庄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清亮的小河水波荡漾。 绕着寂静的村庄转一圈,心渐渐安静下来,两个人又回家继续睡觉。 第二天,三舅过来帮忙,听说大妹妹去山上搂草了,赶紧去接。 远远地只看见两个草垛子在移动,到跟前才看到大妹妹夹在中间,用扁担挑着两垛草正奋力前行。 因为人实在太小,远处看被埋在草堆里,好像是两垛草长了脚在走。 三姨的病越来越重,肚子越来越大,已经腹水,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脚。 三姨夫的一个中学同学当时正在县城里的卫生系统当领导,给他介绍了一个兽医,说这人虽是兽医,治病却好。 三姨夫也说,哑巴畜生不会说话他都能治好,就他了,于是开始吃这位兽医开的药。 等到三姨夫工作调动,要带着全家回滨城时,三姨的病已经基本好了。兽医特意制作了一些水丸让三姨带着吃。 吃完这些水丸后,三姨就停了药,再没犯过病。 三姨记得最后一个药方有9味药,但她只记得有生地、熟地,当归,山庾肉四味,其他的都忘了。 记得有山庾肉还是因为找这味药当时很费了一番功夫。 在新疆的四姑写信让书香的奶奶去新疆住几天,已经80岁的老太太不顾儿女苦劝,开始了旅程,结果半路上就不行了。 儿女们最后迎回来的是老太太的骨灰。 老太太去世后,三姨夫的大嫂回老家分房子。 两兄弟官司打到法院,法院判三姨夫补偿给自己的大哥几百块钱。 三姨说这几个钱还不够她这一趟走亲戚送礼的? 跟兄弟打官司分产那是你自家的事。 如果回趟老家,不拿着礼物各家走到,那你以后可就臭满村了,这就是人情世故。 冬去春来,时光流逝。 三姨夫领着全家人回了滨城,成了一家塑料厂的厂长。
十六.风情万种 书香上中学了,在学校是好学生,每次开家长会都被老师表扬。 这几年,书香和玉林上午一起上学,下午一个小组学习。 学工学农劳动也都在一起,一起积过肥,一起种过玉米,一起操作过工厂里的车床。但是只要两个人都有时间,她仍然喜欢去找玉海。 说起来,书香有两个父亲,可是,三姨夫离自己太远,并且自从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书香心里对三姨夫和三姨就别扭着。 书香爸身体不好,年纪大了,又是老实巴交的性格,所以书香经常会有很孤独无助的感觉。 玉海哥高高的个子,长得那么好看,不知哪里有点像三姨夫,可是这两个人长得肯定不像的。 三姨夫的眼睛细长,玉海哥的眼睛不大不小,却灿若星晨,看人的时候如春风拂面。 两个人都长得鼻直口方,三姨夫的稜角更鲜明,玉海哥则更清秀,玉海哥比三姨夫更温文舒朗,比三姨夫更好看。 书香喜欢玉海哥看着自己的样子,温暖,柔和,包容,纵容。 跟在玉林面前不同,在玉林面前,书香更像个姐姐,可是在玉海哥面前,书香觉得自己可以肆意撒娇,怎么都行。 不管书香说什么,做什么,玉海哥都会温柔地看着她。 书香觉得有哥哥真好,那种感觉,就好像坐在一张柔软的大靠背椅上。 玉海中学毕业后去工厂当了工人,不像以前有那么多时间教书香,书香就直接在玉海那里拿书看。 玉海怕书香看坏了眼睛,会有选择地给书香提供书籍,也会控制书香看书的时间,可是玉海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书香。 书香的同学们和邻居的半大孩子们都在私下里传看各种手抄本和小说。 吃完晚饭,书香拿着一篇白天写的作文,怀里揣着从同学那借来的两本上世纪60年代前期出的《大众电影》就去了玉海家。 「书香来了。」玉海的爷爷正在门前摆弄自己养的君子兰,看见书香笑呵呵地问。 「爷爷,君子兰开花了?」 「是啊,看看,今年开了四朵呢。」 退休以后,玉海爷爷迷上了养花,杜鹃,月季,君子兰,茉莉,菊花,各种各样奼紫嫣红的花养了一院子,从春天就开始开花,此起彼伏的,一直能开到秋天。 「爷爷养的花最好看了,春兰秋菊,争芳斗艳,一年四季都被爷爷收到院子里了,花神爷爷。」书香笑着说。 「哈哈哈,」老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小丫头的嘴就是会说话,爷爷就是喜欢听小丫头说话。进去找你海哥去吧。」 老爷子知道,书香拿着书本来,只能是找玉海。 「哥,猜我拿什么好东西来了?」书香把画刊藏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走进玉海的房间。 「什么?」玉海放在手里正在看着的一本棋谱,抬头看向书香。 「猜猜么,」书香不肯拿出来。 「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玉海抓住书香,一返身就将书香的后背对向自己,拿走了书香手中的画刊和笔记本。 「显摆你练过功夫呗,竟然强抢民女,哥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纨袴了。」书香转过身来立马控诉玉海。 玉海无奈地笑着捏着书香的脸蛋向两边轻轻拉了拉,「又要胡说。」然后看了看书香拿来的画刊。 「好不好看?」书香拿起一本,翻开内页放在玉海面前。 「哥,你看王文娟演的林黛玉,真的是美女啊,真好看。」书香爱不释手。 玉海笑了,「这么好看吗?」 「不好看吗?」书香不满意了,「简直是,简直是——」 书香想找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感知的那种美,有了, 「简直是风情万种啊。」 「哈,」玉海笑了,「别乱用词,你知道什么叫风情万种啊?虽然书中说林黛玉风流体态,美压群芳,可毕竟是一珠草,说风情万种会不会有点过?你见过风情万种的草吗?」 「我怎么不知道,就是,就是——总之是语言无法形容的那种美了,你也说了,美压群芳,自有风流吗。」 「还自有风流,又开始杜撰。」 玉海一边翻着画报,一边说: 「王文娟演的越剧《红楼梦》,小时候我带你看过的,只是那时候你还太小,大概记忆模煳了,我记得你看到宝玉哭灵的时候也哭得大眼泪一双一双的。」 「我有记忆啊,不过,在画册上看到林黛玉还是很兴奋啊。这几年,都看不到古装美人了,人家喜欢古装美人么。你看看黛玉的髮型,头上带的首饰,还有服装,真是好看啊,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知道了,真的好看,林美女迷,让我看看你今天作文写得怎么样?」 玉海翻开书香的本子,低头看书香写的作文。 书香脸上看上去满不成乎,随手拿起玉海放在桌上的棋谱翻看着,其实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的心里有点紧张,偷看着玉海的脸色,她不在乎老师怎么评价她的作文,但是却很重视玉海哥的评价。 玉海很快看完了书香的作文,想了想说: 「香儿,有句话叫做『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啊,」书香讪讪地说,明白哥对自己的作文有批评。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有一句话后来成了名句,就是『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以后你书读多了,下笔自然如有神助。在你现在的年龄段,会喜欢用一些华丽的词句。」 玉海话中语意一转:「可是,香儿啊,其实一等文章是浑然天成,朴实无华的,有了想要表达的感情和道理,自然而然地出口成章,形成文字。」 「哦,我明白。」书香脸红了。 玉海停了停接着说:「二等文章才是词藻华丽的,虽词章华美,却往往会露出雕琢痕迹。记住这句话『文以辫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 玉海看着脸上漫开红色的书香,突然笑了,说道: 「香儿啊,天下万物都是相通的,其实美文和美女差不多,能歌善舞,神彩飞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然都可称为美女,但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等美女却是那不摇不动就能风情万种的。」 「不摇不动而风情万种?」 书香僵着身子,僵着脸,一双眼睛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又盯向玉海,忍着笑道:「哥教教我,怎么样不摇不动就风情万种,我也想风情万种呢。」 「什么风情万种?」玉林一推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玉海已经被书香那滑稽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哥说一等美女不摇不动就能风情万种,我正跟哥学习怎样风情万种呢。」 书香说着依旧僵着身子僵着脸转动着眼珠,转到玉林脸上时停住笑问:「你说这叫风情万种吗?」 「哈哈哈……你?这叫风情万种,闹怪还差不多。」玉林笑弯了腰。 玉林、玉海和书香凑到一起,小屋里不时暴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 三个人说笑了一回,玉林脱鞋上了玉海的床,一股子脚臭味从玉林的脚上散发出来。 「林林,你的脚有味,把哥的房间都熏臭了,快去洗脚换袜子。」书香捂着鼻子说道。 「谁说我脚臭了,我怎么没闻着,我的脚才不臭呢,是哥的脚臭,香儿你偏心,看哥什么都好,明明是哥脚臭,偏说是我脚臭。」 书香被玉林说得脑羞成怒,站起来走上前去,抓住玉林的脚,三下两下扒下玉林的袜子,往玉林的嘴里塞去。 「你的脚不臭是吧?那好,自己闻闻,靠近了闻闻,看看到底是谁的脚臭。」 玉林笑着左右躲闪,却怕摔着书香,到底不敢闪得太厉害,被书香用袜子塞了满嘴,玉海忙笑着将两个人拉开。 闹了一会儿,三个人都有些累了,挤在床上半躺着。 「哥,过两天,爸妈要来,会不会还想让你去当兵啊?」玉林侧身躺着,看着旁边的玉海说。 玉海闭眼躺着没吱声。 躺在玉海另一边的书香却翻身坐了起来:「哥,你要当兵吗?」 「别听玉林的,没影的事呢。」玉海依然闭着眼。 「怎么是没影的事儿,我听爷爷奶奶说的,千真万确。」 「也得我愿意才行。」玉海不紧不慢地说。 「你不愿意吗?为什么不愿意,当兵多好,不比当工人好吗?别人想当还当不上呢。」玉林盯着玉海的脸问。 玉海闭着眼不回答。 「说啊,你为什么不愿意?」玉林盯着逼问。 「哥都说不愿意了,你为什么一直问个不停?」书香不满地对玉林说。 玉林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愿意让书香不高兴,一怒之下爬起来,对着玉海的脑袋就放了个屁。 「你这个……」玉海赶紧坐了起来。 玉林已经哈哈笑着跳下床跑出了房门。 「谁叫你不理我?」玉林笑了跑了。
十七. 良辰美景 玉林玉海的父母回来了,就像玉林说的那样,动员玉海去当兵。 玉林玉海的爷爷奶奶是部队离休干部,父母现在都在部队工作,希望他也进部队,可是玉海一直抗拒,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适合部队,他是个很个性化的人。 玉海的父母动员无果,不得不暂时放弃。 玉林越长越调皮捣蛋,经常打架惹事,只是对书香还是像从小一样百依百顺。 给书香拿个苹果吃,他会先洗洗手,因为书香爱干净,他自己可没活得那么精緻。 玉林喜欢看书香的眼睛,圆圆的,黑黑的,亮亮的,她看着你的时候,里面好像有好多东西,却又清澈见底。 玉林喜欢听书香的声音,说话的时候柔柔的,有点软,唱歌唱京剧都很有韵味,好像在轻轻地揉动你的心。 男孩子的世界是跳动的,多变的,没有那么深的内容,那份喜欢可能和女孩喜欢布娃娃一样,没有哪个女孩会一辈子抱着布娃娃。 这天晚饭后,玉林跟书香家院里的几个半大小子一起踢球回来,想起白天他跟同学要来的小人书还没送给书香。 书香现在每天都在看大部头文学作品,可是古装小人书她一直都非常喜欢,没事自己也常白描古装美女。 玉林拿着小人书来到书香家门口。 「玉林来了,坐啊。」正在门口摘菜的书香妈给玉林拿了个小板凳。 屋里的书香正在唱《沙家浜》里的智斗。 「这个女人吶不寻常。」书香先粗着嗓子唱了一句刁德一的词,紧接着又细着嗓子唱了句阿庆嫂的词: 「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给。」这回是胡传魁的唱词了…… 书香一人演阿庆嫂胡传魁刁德一仨角儿,学得惟妙惟肖。 玉林听书香硬憋出来的粗嗓子,忍不住嘿嘿笑了。 「好听吗?」书香妈瞧着笑嘻嘻的玉林问。 「好听。」玉林点头。 唱完一段,书香停了一会儿,改唱智取威虎山小常宝的一段唱 「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 这段有点难度,书香唱得很有味道,唱到「杀尽豺狼」时,音太高,书香唱不上去了,声音戛然而止。 书香又开始唱李铁梅的唱段:「日夜盼望要见爹爹面,你你你这样浑身血满脸伤,爹爹呀。」 书香的声音里真的带着叫人伤心的哭腔。 「我进去看看。」玉林不喜欢听书香唱哭腔,因为书香一唱哭腔玉林也想哭,所以只要他赶上,一定会打断。 「嗯,去吧。」书香妈让开门口的道儿。 玉林敲了敲书香的房门,不待里面说话,就开门进了屋。 书香的小房间是书香9岁的时候父亲找人在大厨房里夹出来的,只有三四平米大小。 屋里放了一张床,一个小小的自带书桌的书柜,一把椅子,塞得满满的。 看到推门进来的玉林,书香的脸红了, 「你在外面,什么时候来的?」 「打第一场锣鼓的时候我就来了。」玉林笑得有点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会说流氓话。」书香做出不理玉林的样子。 这「第一场锣鼓」其实是有个典故,是院里山东人中流传的一个荤段子。 说是一家爷爷一个人在家看着小孙子,可孙子一直哭,怎么也哄不好。怕孙子哭坏了,爷爷没办法,想着怎么能逗逗孙子,就掏出自己跨下的东西,对着孙子挽了挽,嘴里还伴着奏「气的隆冬呛,气的隆冬呛……」 孙子看着好奇,果然不哭了。 过了一会儿,院里响起亲家母的声音,「亲家在家吗?」 唉哟,爷爷赶紧收拾好自己,抱着孙子出来,迎着亲家母说:「亲家,你什么时候来的。」 亲家母笑道:「唉,我第一场锣鼓就来了。」 那位爷爷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我可没那个意思啊,是你思想不纯洁。」玉林把手里拿的两本小人书放在床上。 「给你送古装小人书看。」玉林自己不爱看书,但书香爱看,所以玉林到处掏书。 书香接过小人书。 「好了,没事我走了。」玉林转身离开了书香家。 玉林很忙,他有很多小哥们,每天上山下海,打架玩乐。 男孩的世界与女孩又不同。 第二天吃完晚饭,书香去玉林家还书。 走进玉林家住的院子,从玉林家传出一阵清越的笛声,是玉海在吹笛子。 民族乐器中,书香最爱听的就是笛子,每次听到玉海吹笛子,书香就挪不动步子。 玉海吹完一段,书香推门进屋。 「『短笛无腔信口吹?』」书香只觉得玉海的笛子吹得好听,却没听出吹的是什么曲子。 玉海常吹的曲子她都熟悉,刚才的曲子幽幽婉转,却未听过,书香随口跟玉海开着玩笑。 玉海笑了:「又要刁钻古怪,只是随口吹的,不成个曲调。」 「怎么是取笑呢,本来就是信口吹吗?哥觉不觉得我很聪明?这都能听出来,哥我觉得你可以自己作曲呢。」 书香说着说着又哈哈笑起来,「哥随口吹的调子都很好听,将来我做词,你谱曲,我们合作怎么样。你起个笔名叫雁吧,到时候就叫香词雁曲。」 「什么香词艷曲,还陈词滥调呢。」玉林说着话端着一盘子梨端走进来说。 「煞风景说的就是这个人。」 书香点了点玉林的鼻子对玉海说: 「哥,你吹得那么婉转,是不是遇上什么心有灵犀了?我听华姐说,有人在和你搞暧昧呢,你要是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不许瞒着我和林林啊,不然我们俩不肯叫嫂子,是不是,林林?」 玉林傻唿唿地笑道:「放心吧,香儿,哥身边的女生我都认识,围着我哥转的没一个能让我看得上眼的。」 书香笑道:「哥寻知己,为什么要林林你看得上眼啊?你真看上还麻烦了吶,兄弟阋墙?这可就不好玩了。」 书香问玉林:「不过,真是啊,我怎么不记得你跟哥抢过东西,怎么,这次想当棒子啊?」 「什么意思?」玉林不解。 「棒打鸳鸯啊……」玉海和书香都笑了起来。 「呵,哥你要跟谁配鸳鸯啊,我怎么不知道?」玉林乐道。 「你们俩就拿哥当开心果吧。」玉海无奈笑道。 「好了,不闹了,哥,再吹一段好不好。」书香黑黑的眼睛看着玉海。 「好啊,你喜欢听什么?」玉海笑着问书香。 「吹首《牧民新歌》吧。」书香道。 玉海用手擦了擦笛子,轻轻放在嘴边,悠扬的乐曲倾泄而出。 清越的笛声涌入书香的心里,书香觉得自己的心开始随着乐曲起伏,蓝天、白云、草原、羊群…… 一时曲尽,书香觉得意犹未尽。 「哥你等等,我去拿琵琵,我们合奏《春江花月夜》。」书香说着转身跑回家去拿乐器。 《春江花月夜》是书香最喜欢的曲子,她和玉海合奏过无数次。 「哥你真的有相好的了?」看到书香走了,玉林问玉海。 「哪有,别乱说话。」玉海不以为然。 「书香会乱说话?再说华姐跟你一个厂里呆着,总是有点影的吧。」 「别人要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那就是有人追你了?什么人?」玉林好奇。 「不过是有人写了一封信,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别大惊小怪的。」 「明白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玉林笑道。 「难得,你也出口成章了?」玉海笑道。 「真是,瞧不起人了啊,不酸而已,你忘了,我和香儿可是同学。」 「是,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行了吧。」玉海笑道。 一时书香拿着琵琶走进玉海的房间。 一会儿,屋内响起两人的合奏——《春江花月夜》。 这是一首让书香百听不厌、时不时就想弹奏的曲子。 随着玉海的笛音,书香拨动手中的琴弦,目视玉海陷入曲中。 眼前似有江南楼台,春水孱孱; 粉色的桃花盪在水中,水拥着花朵缓缓前行; 一轮明月高挂天上,倒映水中; 一对佳人花前月下,拂柳漫步; 春江水暖,江海一线; 临水赏月,心随波动。 书香觉得自己的心在随着乐曲舞动,柔漫轻盈,足踏轻云。 玉海似有所觉,抬眼看向书香。 书香的身体一动未动,可是玉海分明从书香的双眼中感觉到书香心中的起伏,有良辰美景。 好像与人共舞,玉海的笛声更加幽雅、婉转,心中盪起一缕柔情。 一曲奏罢,笛音裊裊,琴声绕樑,玉海和书香的情绪依旧在乐曲中沉浸。 好一会儿,书香笑着打破了宁静: 「玉海哥,你的笛声能动人心弦,真的是太好听了,每次听,我都有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感觉,完了,我中毒了。」 「又胡说。」玉海笑着在书香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么爱听,等我学会了吹给你听。」玉林在旁边乐呵呵地说。 书香笑道:「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音乐的,同样的一首歌,不同的人唱出来,味道就不一样,有的人天生不适这一经。」 「你是说我不是知音了?那说说看,谁是你的知音?」玉林不满地问向书香。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知音?」书香的小脸红了。 「哥你看香儿,脸又红了。」玉林嘿嘿笑了。 三个人正开着玩笑,门外传来院里孩子喊玉林出去玩的声音,玉林朝书香做了个鬼脸:「我出去玩了,不陪你们两个书呆子说呆话了。」 说着,人已经跑了出去。
十八.人生,花好月圆是理想 八十五岁的姥姥得了脑出血,彻底躺下了。书香的父母要上班,于是姥姥被接到了大姨家。 大姨的婆婆也八十多岁了,身体还不错,上下楼没什么问题。 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不同的立场,同居在一个屋檐下…… 因为姥姥是卧床的,俩老太太也没什么语言交流,可是…… 两家离的很近,书香每天过去看姥姥,她还不能理解太复杂的心理活动,可是就是觉得不太对劲,至于怎么不对劲,说不上来。 书香妈休息时过来看姥姥,买四斤点心,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姥姥,一半送进里屋给大姨的婆婆。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老太太说话慢条斯理,细声细气的。 「娘拿着,娘拿着。」大姨夫在一旁呵呵笑着说。 书香问妈为什么看姥姥还要给大姨的婆婆买东西? 书香妈对书香说:「孩子,人就是这样的,小时候看父敬子,老了看子敬父。你大姨夫这个人,对咱家有恩,他是个孝子,我是看在你大姨夫面上才敬着老太太的。 大姨夫的祖上很有钱,大姨夫的父亲却在大姨夫一岁时因为家庭矛盾上了吊,抛下娇妻幼子寻了短见。 大家族中,一个年轻的小脚寡妇,怀里抱着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只有母子俩知道,那个真不是钱的问题,受欺负是肯定的。 谁也想不到的是,几十年后,大姨夫的母亲八十多岁了也上了吊,寻了短见。 大姨夫这一下差点哭死。其实书香觉得,大姨夫从那一刻开始,心就死了。 大姨夫真的是个少有的好人,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十分尊敬他,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的不是。 书香姥爷年老体弱时,经常无意识地就流出了眼泪鼻涕,他吃剩的饭,连三个亲女儿都嫌弃。 大姨夫却不声不响地当着老爷子的面端起来就把剩饭吃了。 三个女儿看了很感动,都觉得自己还不如女婿孝顺。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书香那一刻严重怀疑这句话。 姥姥被二舅接走了。 姥姥住在书香家时,二舅家给姥姥送粮,书香妈会给钱。 姥姥住在大姨家时,书香妈也会给钱。 姥姥住在二舅家时,书香妈不再给钱。 二舅家有六个孩子,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书香妈怕给了钱好吃的也到不了姥姥嘴里,于是选择买了点心水果等好吃的东西给姥姥送过去。 姥姥住在二舅家期间,书香妈和二舅大吵了一架。 姥姥离开后,爸妈上夜班时表姐杜艷晚上就会来陪书香。 两个小姑娘一进家门先打开水缸盖和柜子,找找里面有没有藏着人,这都是看手抄本恐怖故事看出来的毛病。 其实书香家的窗户上都装着铁栏杆,哪里进得来人,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有一天,两个人刚躺进被窝,厨房里挂着的笼屉被风吹下来落到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一定是进来人了!两个小姑娘吓得赶紧起来,锁上门跑到大姨家。 大姨领着姐妹俩回到书香家,捡起笼屉,又仔细检查了各处,安顿两姐妹睡下才回了家。 姥姥病重了,三舅从老家来到滨城,在医院里护理姥姥。 一天,姥姥说要吃大虾。 三舅说:「好,我吃袋烟就去买啊。」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滨城还是配给制,去哪里买大虾呢? 三舅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大饭店,找到经理,说自己老妈不行了,要吃虾。 经理给了他四只大虾,姥姥吃了两只。 书香的姥姥走了,书香妈哭得死去活来,嘴里一直念着:「我养了她十几年,怎么就差了这两年。」 三舅回了老家,之后不再每年冬天来滨城了。 书香妈和二舅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书香妈一直哭,书香受了惊吓,睡到半夜爬起来喊叫。 书香爸大怒,把书香妈骂了一顿: 「老人八十五岁了,是喜丧,你这样哭个没完,把孩子吓坏了怎么办?」 书香妈不再哭了,只是有空就会对着书香回忆姥姥的生平,感嘆各种苦难人生。 书香的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聪明漂亮,没念过书但能心算帐目,可是因为错配了婚姻,过了一辈子堵心的日子。 几次想着寻死,年轻的时候捨不得老娘,老娘走了又捨不得孩子,只能没人时自己走到山里去大哭一场。 姥姥怀书香妈的时候,因为家里盖房子上了点火,书香妈生下来大腿上就烂了一大块,从上面挤,下面出水,从下面挤,上面出水。 看着抱着孩子掉眼泪的老婆,书香姥爷说:「这孩子活不了,就是活了将来是个瘸子,也嫁不出去,不如埋了吧。」 书香姥姥对书香姥爷说:「嫁不出去俺养她一辈子。」 「你姥姥是小脚,你大姨脚裹了一半,共产党就来了,是个半小脚。妈和你三姨赶上了好时候,都是大脚,还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香儿啊,记住,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人一定要工作,花自己挣的钱腰才能挺直。」 第二个被她感嘆的是书香的亲奶奶,那也是个苦命人。 第一个丈夫在城里住铺子,因铺子着火时受了惊吓得病死了。 奶奶带着7岁的小女儿改嫁给书香的爷爷。 因为是寡妇再嫁,为袪晦气,娶亲那天不能从大门进,只能越墙进门,进了门还要跨火盆。 奶奶进了门就得给三个挺大的孩子当妈。 不是自己生的,轻了不是,重了也不是,又一心想当个好后妈,老太太一辈子受了不少委屈,有气无处撒时只能打自己带来的女儿。 那个小女儿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常被当出气筒,却并不怨恨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娘不打俺打谁呢?」 老太太的弟弟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被人追捕,躲在姐姐姐夫家里。 发现有人追踪,赶紧往场院跑,结果被国民党的兵开枪打死了。 老太太等于是亲眼看着弟弟被打死在自己眼前。 这还没完,老太太又发送了自己的小儿子,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第三个被书香妈感嘆的是一位本家姑姑,平时性格看上去爽利大方。每天嘻嘻哈哈胡说八道好像没心没肺。 那位本家姑父总说:「俺小荣他娘是打盆买盆,死汉嫁汉。」 意思是没啥事能让她上心思。 那位姑父在滨城做买卖,生了急病,托人往家里捎信,都这样了还不好意思说要见自己的老婆孩子,只说病重,让家里人到滨城来探望,想着母亲至少会带着自己的老婆来吧。 可是本家姑姑的婆婆只带了姑父的妹妹去了滨城。 那位姑父临死之前大唿:「可看不见俺老婆孩子了。」 本家姑姑的婆婆和小姑子回来说了前因后果,那位姑姑关起门来哭了三天,口口声声骂:「你个没良心的,坏了肠子的。」 第四天上了吊,撇下三个孩子。 …… 书香妈好长时间脸上都没有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的姥姥奶奶都是苦命人,大姨夫的娘也是苦命人。 唉!书香也学着妈嘆了口气,这个世界上,人有千千万万,形形色色,心有玲珑七窍,痴愚呆傻,那面上表现出来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花好月圆只是理想,生活中并不常见。 很多年以后,书香很感激母亲曾经给自己讲过这些故事,让她在人生的道路上永远不缺跌倒了再爬起来的勇气,让她面对任何困苦都不放弃自己。
十九.书香戏玉海 书香拿着自己比照着小人书《墙头马上》白描的人物来找玉海。 玉海仔细翻看,「这是《墙头马上》啊。你喜欢?」 「喜欢啊,这本小人书里的人物,细条很简洁,画得却很好看。不过这里面的裴行俭是不是唐初精术数的那个?据说那个裴行俭的继妻库伦是他的长媳啊,这个人跟唐明皇一样娶了自己的儿媳妇了?这也太强悍了。」 「史上这样的事也多的是,所以歷朝歷代都推崇孔孟之道,要用礼法来管束人慾,建立秩序。只是人慾是最难管束的东西,所以人人表面上要遵守的法度未必实际上都在遵守,于是就产生了伪君子这个人种。」玉海笑道。 他转身打开一个箱子,从一摞书里抽出一个小薄本递给书香说:「《墙头马上》是元杂剧,你看看这个本子吧,里面有不少好句子。」 又抽出一个小薄本子,「也可以看看这本《西厢记》,里面有些词曲很美,比如这一段,我最喜欢。」 玉海翻到其中一页读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好文啊!」书香接过玉海手中的书,一边看,一边咂嘴,如品美食般。 一会儿放下《西厢记》,又拿起《墙头马上》翻了翻,说道: 「这本也好,你看看这段,『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陡恁景狼藉?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玉海已经坐回桌边打谱。 书香没听到回话,从书上抬起头来: 「哥,真是好书啊,词句太美了,哇,这才叫口齿留香,我要拿回去看,有些词我要抄下来。」 「避着点人。」 「知道了,哥,我还想看看那里面的书。」书香笑指着玉海身后的书箱。 「看完这两本再说。」玉海不答应:「这些书不能在人前看。」 「让我先看看么,好不好么,哥啊。」书香拉着玉海的手撒娇,「哥最好了,最心软了,哥答应了好不好。」 「看完这两本休息两天再看,不然看坏眼睛了。」玉海坚持。 「哥你玉精神,花模样,品如梅花香在骨,人如秋水玉为神……」 书香嘴里胡说八道着,眼睛却瞅着玉海的脸色:「哥,让我看看么,好不好,好不好么。」 玉海把脸扭向一边,嘴角已忍不住向上弯去。 「哥你就是那倾城倾国的貌,我就是那……我就是那……我就是那……」 书香皱眉想了想,突然笑了:「哥,我就是那採花戏蝶的手好了,这个比较占便宜。」 说着在玉海的脸上摸了一下,哈哈大笑。 玉海终于被书香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又拿哥取笑,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玉海说着,只得打开了箱子,让书香挑书。 书香一边翻看一边接话道:「哪能呢,你以为我在谁面前都这样?告诉你,我在学校很矜持的,除了林林,我都不跟我们班男生说话的。不信你问林林,我只是在哥面前这样肆无忌惮而已。」 「在哥面前当然是怎样都行。不过,这些书,你不要拿到学校去看,别让老师没收了,在家看也避着你爸妈,不许晚上点手电在被窝里看,不许熬夜看,你答应我,我才让你拿走。」 书香爱看书,拿到一本爱看的书,常常不吃不睡地看。 晚上书香爸妈干二班,书香妈夜里11点半到家,书香爸后半夜1点到家。 书香手里有好书时,常常看着时钟,钟到11点20时,书香马上熄灯躺下。 过一会儿,书香妈下夜班回来敲窗,书香起床开门。 「香儿睡觉真惊醒,妈一敲门你就醒了?」 书香心虚地答应一声,赶紧转身钻进被窝。 她一年比一年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也是为了晚上看书方便,这两年她已经不用表姐来陪她了,只是一不小心就在玉海面前露了底。 书香赶紧答应玉海,保证不再看书看到半夜,至于能不能做到,嘿嘿,玉海哥又不会去她家盯着她。 玉海无奈打开书箱让书香挑书,不然她不知又会说出点什么来。 书香挑出两本书送到玉海手中。 玉海看了看书名,是《简爱》和《復活》。 「香儿,这样好不好,咱们一本一本地看,今天你先拿《西厢记》和《简爱》,其他的改天再来拿。」 书香看着自己挑选的书,遗憾地摸了摸。 「好吧,看完再来换。」 哥说得有理,拿太多怕妈发火。 因为怕书香看坏眼睛,也因为怕书香看书看歪了心思,还因为书香捧上一本书就不动了,支使一下动一下,书香妈开始反对书香看书。 严厉禁止过几次,无效,于是有一次她把书香的书扔进了污水桶。 书香为此哭得很伤心,她只是看书而已,又没做不好的事,妈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的书都是借别人的,弄脏了怎么跟人交待? 她捞出书,仔细擦干净,幸亏抢救得及时,污损不大。 让书香不看书肯定是做不到的,于是书香变成了地下工作者。 她跟着书哭,跟着书笑,书中自有干坤,书中自成世界。 书香把不能拿走的书放进玉海的书箱收好,跟玉海说:「我走了。」 临出门时,却又回过头来瞅着玉海笑得眉眼弯弯地俏皮了一句:「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哈哈哈,迷死你!」 然后大笑着关门而去。 玉海无奈地瞅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 「丫头,总是这么精怪。」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满满都是溺爱。 在这个年代,书香无疑是读书多的女孩儿,又正是喜欢寻章摘句,乱用词彙的时候。 看到好句子装在心里就觉得是「锦衣夜行」,所以常常拿来对着玉海开玩笑。 玉海……很纵容。 他喜欢那样的鲜活精灵,一颦一笑自成文章,一动一静总关情趣。
二十.理他?还是不理他? 书香很快就看完了从玉海书箱里拿的书,又去换书,玉海却说她看得太快了,让她休息两天再看。 书香想着自己正好也有其他的书要看,就没再坚持。 中午放学后,书香很快做完作业,开始看一本刚借来的小说《红楼梦》,这是隔壁小华姐的书,要得急,书香只能抽空快点看。 这套《红楼梦》她太喜欢,已经是第二遍阅读了。 玉林正在抄作业,一抬头,却看见书香泪流满面。 玉林见不得书香哭,可是玉林知道书香经常看书会掉眼泪。 「香儿,你看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书香擦了擦眼睛,看了看玉林的手,上面摆着三四根眼睫毛。 「眼睫毛啊,你的?」书香问。 「要不要?」玉林问。 「要,」书香以为玉林逗她。 「给你,」玉林听了书香的话,竟然真的又拔了几根送到书香跟前。 「你有毛病啊,别拔了,我要你的眼睫毛干什么。」书香生气了。 「好了,别生气了。不是看你又掉眼泪了吗,那书上说的都是假的,你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 玉林想让书香从书中的情绪走出来,开始劝慰书香。 突然,玉林像想起什么秘密似地悄悄凑近书香说: 「我才听说,就那个《白毛女》,就是编的,是根据当地一个白毛仙姑的传说编的,那叫创作,懂不懂啊,这可不能跟别人说啊。《红楼梦》也是作家编的,你为它掉眼泪,可笑啊?」 「真的?」书香大吃一惊,芭蕾舞剧《白毛女》可是她最爱看的电影,故事竟然是假的?书香大受打击。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过年的时候从大人那里偷听来的,你不许往外说。」玉林叮嘱道。 「知道了。」书香道。 文学作品,当然都是编的,只是好多还是有原型的。 不过不管是不是编的,那个电影真的很好看。 书香又把精力放在手中的书上。 玉林做完作业,把书包放在书香家,就跑去找小哥们玩去了。 书香正全部精神都放在书上,就听院子里咚的一声响。 坐在门口正摘菜的书香妈抬眼看到走廊那头摔在地上的玉林,赶紧跑过去,和几个大人一起将玉林往医院送。 书香吓得跟在后头掉眼泪。 不知道皮小子们怎么嘀咕的,调皮的玉林在走廊上一手抓着一边的楼道栏杆,一手扶着旁边人家在楼道边搭建的煤箱,把身子吊起来盪鞦韆,一失手掉了下来,后脑着地,摔得当时就不会动了。 玉林被送进了医院,好在检查了一通,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轻微脑振盪。 那几天,玉海和书香都小心地围着玉林转,生怕他真摔出什么毛病。 玉林病好了来找书香玩。 书香妈看着玉林笑道:「还敢不敢调皮了,摔坏了可怎么办。这一等人自成人,二等人打骂才成人,三等人打骂也不成人。我们书香就是一等人,不用人管教。玉林就是二等人了吧?这么大了还调皮。」 书香看了母亲一眼说:「上智之人,不教而成;下愚之人,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 书香母亲对玉林说:「看看我们书香,就是聪明,什么都懂,说的话,婶都听不懂,玉林你听懂了吗?」 玉林嘿嘿笑着不说话,他当然听得懂,不过不管书香说什么,他都乖乖听着。 书香很厉害,看过很多书,有一些还是他帮着书香从哥哥那儿偷来的,哥怕书香看坏眼睛,一周才让书香看两本书。 两本书哪够书香看的?书香是他们班的语文科代表,老师总是把书香的作文当范文念。 书香对玉林这次的行为很不满意,已经训斥了他几次了。 「你是小孩子吗?14岁了,还玩这么弱智的游戏,知不知道你出事有多少人担心,摔傻了怎么办?你就算不能像玉海哥一样什么都懂,照顾自己总该会吧?」 玉林嘿嘿笑着任书香训斥。香儿那张小嘴里骂人的话说出来也好听,如果再生生气,红着脸蛋更好看。 学校搞活动,让学生们写发言稿,书香背着书包来找玉海。 玉海坐在床上看书,书香坐在桌前握笔凝眉。 书香拿着笔想了半天,一时不知该写什么。 看着一旁看书的玉海,忍不住想要捣乱。 「哥,听说孔子是其父母野合而生,他怎么就成了儒家的开山鼻祖,弄出那么多规矩。你说他长大了那么重规矩,是不是与他小时候的经歷有关系。」 书香啧啧两声:「野合而生,小时候免不了被人欺负,偏偏他又从小就敏感聪明,所以才造就出一派宗师。唉!看来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啊。」书香摇晃着脑袋老气横秋地嘆着气。 「呵呵……」玉海被书香的言论逗乐了,放下手里正看着的书。 「想让哥帮你写发言稿就直说。不过,野合吗?」 玉海笑道:「古时野合的意思可能和现在不同,有人说是因为孔子父亲迎娶他母亲时已经66岁,超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也有人说是因为两个人地位相差太大,门户不配;还有人说野合是周时的官方命令。」 书香极不愿意写发言稿,缠着玉海道: 「哥你帮帮忙么,帮我对付一篇好不好,我最不喜欢写这种应景的东西了,我看看你看的是什么书。」 书香说着把面前的稿纸推给玉海,自己却拿起玉海放在床上的书。 「哥,这本《青春之歌》我没看过,你看完我也要看。」 「知道了。」 书香拿着玉海的书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玉海则提起笔开始给书香写发言稿。 玉海对书香,从未想过拒绝。 三姨夫当了厂长以后,刚开始依然住着刚从老家回来时单位分给他的简易房里,简易房离单位就隔着一条马路。 三姨夫给三姨在同一系统找了工作,三个孩子都大了,花销也大了。 那时候的厂长挣钱不多,还不如厂里的大工匠。 和书香爸妈不同,书香爸妈是到点上班,到点下班,规律得十几年如一日,下班到家时间连10分钟都不会差,一周休息一天,雷打不动。 当然,就是雪下到膝盖深,电车都停运了,书香爸妈走到工作单位,那也得按时上下班,不会误工。 三姨夫则是每日起早贪黑,节假日也不休息,越是过年过节他越忙,要在厂里值班。 因为三姨夫总是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家,三姨表示了不满。 「噢,那好,明开开始,我按时下班。」三姨夫好言应道。 第二天,三姨夫果然按时下班了,可是刚坐下,屁股后头就跟来了厂里的工人。陆陆续续的,直到晚上10点,家里的人才都走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三姨实在忍受不了,对三姨夫说:「你还是在厂里把活儿干完再回来吧。」 「好啊。」三姨夫好脾气地答应道。从此又是差不多每天晚上九十点才到家,偶而七八点钟到家。 三姨夫从未在书香面前提过自己与书香的关系。 在书香眼中,三姨夫风趣、幽默,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笑声,他象一个发光体吸引着书香靠近,同时书香也会莫名其妙地跟他堵气。 书香经常闹脾气不理他,但除了赌气的时候,差不多每周还是会到三姨家住一晚上。 这一晚上,三姨会把书香安排在三姨夫身边睡。 三姨夫喜欢书香吗? 书香觉得有吧,但是不太多,至少没有书香渴望的那么多。 一天半夜醒来,书香发现三姨夫在给自己盖被子,然后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书香不想让三姨夫知道自己醒了,就装睡没动。 大概是书香的眼皮动了,被三姨夫发现了,问了一句:「你醒了吗?」 书香没回答,依旧装睡。 书香的几个弟弟妹妹小时候就没一个要强的,在学校调皮捣蛋,学习成绩都不好。 要强的三姨夫无奈时也只能私下里嘆口气:「他妈的,俺的人都叫孩子老婆给俺丢了。」 没有遗传到好的基因,书香的弟弟妹妹们即不聪明,也不漂亮,看着几个不出息的儿女,三姨夫嘆道:「没一个像根的,都像了梢了。」 书香听了这句话后大笑不止。 书香妈没好气地问:「吃了唐僧肉了?笑成这样。」 书香认为他们俩都漂亮,生的孩子再都漂亮优秀,便宜被你一家占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好事。 通常漂亮的男女生出来的孩子大多不怎么漂亮,聪明的男女生出来的孩子也大多不怎么聪明。 这才是规律,也比较符合天道,物极必反。 据说有数据统计表明,高级知识分子的孩子有出息的反不及工人农民的孩子有出息的多。 年轻时认识两个人的熟人来家里做客,看到书香的几个弟妹,都吃惊地问三姨:「这些是你生的孩子?」 实在是那么漂亮的三姨却生了这么丑的几个孩子,反差太大了些。 说起来几个孩子也不能说丑,只是泯然众人矣,漂亮远不及父母,聪明也远不及父母,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书香很不善良地想,自己可能与他天生不对付,怎么看着他尴尬,心里就觉得那么别扭地痛快着呢? 书香实在搞不懂自己对三姨夫是一种什么感情,太复杂,理不清。 近了不是,远了不是,亲了不是,疏了不是,理他不是,不理他也不是,以至于她常被憋闷得一腔怨气。 偏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书香,看得书香觉得自己心里好难受。
二十一.为什么要躲开? 周日,玉海休息,在院儿里跟哥们下象棋,看到书香的三姨夫进了书香家。 过了一会儿,书香从外面回来,玉海抬头一眼看见,说了一句:「香儿,你三姨父来了。」 书香听了此话,停住脚步,不仅没有回家,反而转身向院子外面走去。 玉海奇怪地看了书香的背影一眼,加快了落子的速度,一盘结束后就藉口有事离开了。 果然,玉海在小山上的小亭子外面找到了书香。 书香坐在通向亭子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腿,全身抱成了一个球,脸埋在膝盖上。 「香儿,」玉海拍了拍书香的肩膀,书香没动。 「香儿,香儿?」玉海在书香身边坐下。 等了一会儿,见书香依旧没抬起头来,就伸手板过书香的身子,把书香的脸儿抬了起来,却发现书香满脸都是泪水。 「香儿,怎么了,告诉玉海哥,谁欺负你了,啊?」玉海吃惊地看着书香的小脸,从兜里掏出手帕给书香擦了擦脸上狼藉的泪痕。 书香从玉海的手中挣脱出来,依然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玉海知道书香的倔脾气,没有再说什么。 陪着书香坐了一会儿,见书香情绪稳定了一些,才问道:「香儿,能跟玉海哥说吗?玉海哥肯定不会跟别人说,跟玉林也不说,只是玉海哥和书香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 书香依旧一声不吭。 「是跟三姨夫有关吗?」玉海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冒出一个念头。 书香这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实在是那个年代,独生子女的家庭太少了。 书香是自己父母亲亲生的可能性很小,而书香长得太像三姨了,院里不少人知道书香是三姨生的,只是大伙儿都不明说而已。 「香儿,是因为三姨夫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书香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玉海,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半天没说出来。 好一会儿,才又把头低下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玉海一时不知该跟书香说什么,只好就事论事地问道。 书香沉默了半天才回答:「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吧。」 「怎么知道的。」 「三姨指着我跟别人说我是她生的。」书香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玉海又给书香擦了擦眼泪。 「回来没跟你妈说?」玉海又问。 「没有。」书香闷闷地回答。 「讨厌三姨三姨夫吗?因为他们把你送人了?」 「不知道,不想说这件事。」书香把头转向一边闷声说。 「为什么看到三姨夫来了要躲开呢?」玉海问道。 「不知道,就是这会儿不想见他。」书香拉着脸说。 「哈,小小的心里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没把我们香儿憋出病来,真是万幸啊。我们香儿是个坚强勇敢的小姑娘呢。」 玉海抚摸着书香的头顶笑着对书香说:「香啊,这件事是你改变不了的,以后不要多想了,别再为这件事儿哭了好不好。走吧,跟玉海哥回家。」 「玉海哥,你先回去吧,我还不想回家。」书香闷闷地说。 玉海没有说劝慰书香的话,实在是很多事,如果不是亲身经歷,很难理解当事人的心理感受,劝慰的话说了也是苍白无力,让人厌烦。 书香不想回家,玉海又不放心把书香一个人扔在小山上,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书香唠起了嗑。 「香儿最近没来找哥要书看啊,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书香谈兴不高。 「香儿,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玉海慢慢编着:「从前有一个姑娘,长了一张大嘴,人又有点傻,出嫁时,家里人想了个办法,让她手里捧了一小罐醋,教她一直小声念着醋,这样就显得嘴小了。」 玉海转头看看书香,看到书香在听,继续说道:「到了婆家,门槛绊了她一下,手里的罐子摔了出去,醋撒了一地。姑娘正纠着小嘴说醋,见此情景一张嘴说了一句:『撒了。』婆家的人一看,天吶,新娘子长了一张大嘴。」 书香笑了,「哥真能编,就算人嘴大点,能有多大。」 「我们试试吧。」玉海笑着眯紧嘴拖着长音说:「醋。」然后又夸张地张大嘴说到:「撒了。」 书香看着玉海夸张有趣的动作,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书香转头看着玉海俊美的侧面,轻轻说道: 「哥,谢谢你,因为有你和林林,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快乐。谢谢!」 「小丫头,我是你哥,跟哥说谢谢,该打。」 玉海见书香情绪开始好转,把话题一转: 「香儿,你听音乐时会有什么感觉?」 书香想了想说道:「我喜欢听哥吹笛子,声音清越,悠扬,能把音乐张扬到极致。一首好听的曲子,会让我有心在移动飞扬的感觉,那种感觉让我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愉悦的状态,很美。」 女孩儿软软的声音慢慢流进玉海的心底。 香儿与他之间,对音乐的感悟没有年龄差,他竟有知音的感觉。 玉海也极喜欢与书香合奏,那种感觉……玉海觉得,自己很难在别人那里再找到这样的感觉了。 玉海垂下眼睛,半天又换了话题。 「香儿,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书?我是说,你在书里看到了什么?」 「书啊,怎么说呢?我喜欢看书里的故事,喜欢书里的人。我觉得书里的世界很大,很宽,很广,可以随着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尽情地宣洩自己的情绪。」 书香的目光看向远处,「在书里,我觉得自己的人格是丰满的,心灵是快乐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虽然我的人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可是我的心已经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体验了各种喜悦与哀愁,与无数人交谈过。」 书香抬头看向玉海:「我们同学现在都在传看《烈火金钢》、《苦菜花》、《秋海棠》……小华姐的同学都在传看《悲惨世界》《红楼梦》《三国演义》……」 书香停了停,对自己班门弄斧有点不好意思,哥看的书不知比她多多少倍,而且也更有档次。 「继续说,哥想知道香儿的想法。」玉海鼓励道。 书香继续说道:「看书看到好处时,我有盪气迴肠的感觉,也会有柔情似水的感觉,会伤心,也会喜悦,我喜欢这种感觉。」 「香儿最近在看哪一本书?」这样跟书香唠着文学音乐,玉海觉得自己心里有条小河在快乐地流淌,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快乐之中。 「最近我在看《红楼梦》,是跟小华姐借的。小时候我们看过的越剧《红楼梦》,那个容量和书是没法儿比的。我已经看完第一遍了,正在看第二遍。」 「《红楼梦》?看第二遍了?」玉林吃了一惊,因为感觉到书香妈对书香看书有牴触,也因为怕书香整天埋头看书看坏了眼睛,所以玉海对书香看书控制得很严。 「你妈让你看吗?」玉海看着书香。 「偷偷看啊,哥我都15了,甘罗12岁都拜相了。在古代,15岁都可以嫁人了。我会分辨是非好坏的,妈的担心实在没必要。」 玉海乐了,「这么说书香也能嫁人了?香儿想嫁给谁啊。小时候你可是说过长大了要嫁给哥的。」 「小时候的话不算数的,哥你别拿人取笑。」书香红着脸噘起了嘴。 「好了,哥开玩笑的,别生气了,说正经的,你怎么看宝钗黛玉?」
二十二. 品红楼 说起看过的书,书香忘记了心里的不愉快,侃侃而谈: 「我不喜欢宝钗,哥你记不记得『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宝钗听到丫头红玉和坠儿在亭里议论什么手帕子,芸二爷时,作者是怎么写宝钗的?」书香说着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玉海看着有趣,忍着笑逗她道:「不记得了,怎么写的?」 书香道:「宝钗这样评价红儿: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然后又认为红儿会:人急造反,狗急跳墙。」 「宝钗这样评价红儿不对?」玉海问。 「不是对不对的问题,看宝钗评价人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敦厚温柔,宽和大度的人,能让别人这样看她,只能说明她虚伪。」 书香停了一下继续说:「然后她就想了个『金蝉脱壳』的计策。」 「哥你听我背背这段啊」 书香背书道: 「宝钗故意放慢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她两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了。』」 书香停下想了想,继续:「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地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着:『一定是又钻到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 玉海忍不住笑道:「这宝钗倒是个唱念做打样样能拿得出手的。」 「哥说得不错,我也这样觉得。」 「这段你背下来了?」玉海嘆道。 「看一两遍就记下来了,太有动感了,都不用使心背。」 书香接着评道:「宝钗自己不想被小人惦记,就毫不犹豫地把黛玉拉来挡枪,根本没考虑过孤苦伶仃的林黛玉在人际关系复杂的贾府被小人惦记后会有什么后果。」 「哥,我在想,曹雪芹得多讨厌薛宝钗这个人物才能把她写成这样,这也说明作者特别讨厌商贾人家,薛家是皇商啊。」 书香皱了皱眉,说道:「宝钗一出场,作者的评价是『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可是有了戏彩蝶这段的细节描写,再对比出场时的描写,哥,你不觉得有点意思吗?」 玉海低低地笑了,他突然有种身心通畅的感觉,书香对书中内容的认知,总能引起他的共鸣,不枉他当了她的启蒙老师,她是不是受了太多他的影响啊。 他想再听听,于是问道:「那你怎么看黛玉呢?有很多人不喜欢黛玉,说她小性,脾气大,爱哭,爱恼什么的。」 「黛玉出身钟鼎之家,又是书香门第,受礼教规范,再加上从小身体就不好,又孤苦伶仃,心思细腻,面对人生的不如意和苦难,她除了掉眼泪,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离开贾府?她能去哪?」 书香的声音有些低沉,「寄希望于一个宝玉,却又并非良配。看见宝钗的手婉圆润些就感嘆可惜没福摸一摸;刚与可卿在梦中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又拉了袭人行了警幻所授之事,然后还能信誓旦旦地对着黛玉说什么『任尔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瓢也不知是个什么瓢,看来是能装海的瓢。」书香一脸嫌弃。 玉海忍不住笑了起来:「香儿,咱累了啊,回家喝口水好不好?」 书香的脸一下子又垮了下来,「哥你先回去吧,我等三姨夫走了再回去。现在回去,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香儿,三姨夫是个很优秀的人,他聪明而又精明,能干而又肯干,有学识,有见识,无论谁有这样一个父亲,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你……」 「可是他不要我了,他放弃我了,对他来说,我是可有可无的,为什么对我来说,他就必须是我需要的。他越好越吸引我,我就越讨厌他,他抛弃我,我也不要他……」书香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香儿,别哭啊。」玉海松松揽住书香,拍着她的背哄道: 「香儿,你这么可爱,我相信三姨夫一定不是抛弃了你,说不定他有难言之隐呢?有机会咱问问他好不好?为什么把你送给了别人。也许解开这个心结就好了。」 可是看到书香哭得委屈成分,玉海又心疼了,他不想管别人了,先安抚香儿吧: 「香儿,哥错了,哥不该跟你说这些话,我们香儿这么聪明能干,又这么可爱,不要我们香儿是他的损失,他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啊,我们先不理他啊。」 看着书香伤心的泪水,玉海拥着书香,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靠着,安抚她的情绪。 玉海想,也许,书香可以一辈子这样靠着她,由他来做她的依靠。 其实书香这样爱看《红楼梦》也是有原因的吧,香儿她,原来有无依无靠的感觉吗? 是啊,亲生父母放弃了她,养父母总归是隔着一层。 香儿她,有四边靠不上的感觉吗? 玉海真的心疼了。 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为什么在孩子还那么小时就让她承受这样的心理压力啊? 他的小香儿,这些年心里装了多少东西啊,连他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自己了解她的一切。 他以为她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他以为她的一切都有他的参与。 原来不是啊! 香儿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七八岁到现在,有七八年了,香儿该笑依旧笑,该说依旧说,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 可是,她的心里装着压得她走不动路的巨石啊! 怎么他就没发现呢? 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 玉海突然有些怀疑,爱这个字,是不是太轻了?或者说是太重了。
二十三.好色 流过眼泪,似乎心里好过了些。 书香不好意思地从玉海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玉海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上的泪渍,忍不住笑了。 「哥,对不起!」书香伸手擦了擦那些泪渍。 玉海笑着扯了扯自己的衬衣:「没关系,它们是上辈子做了无数好事,上了许多高香,才能有机会一亲香儿的芳泽,都荣幸地哭了。唉,话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书香又被逗笑了,看着极力逗自己笑的玉海,顿了顿说道:「其实三姨夫最大的优点你不知道,他非常非常幽默,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笑声。」 「噢,香儿喜欢笑啊,那以后我也攒攒幽默细胞,让香儿常常笑笑,不过笑大了嘴不归我管啊。唉,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因为喜欢美人,嫌自己嘴大,总窝着嘴笑,后来想改都改不过来。」玉海笑着学着书香的小动作。 书香大囧,伸手去堵玉海的嘴,「哥,你竟然欺负人家,人家小时候做过的糗事都在你肚子里,这不公平。」 玉海握住书香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笑道:「嗯,都在哥肚里呢,如数家珍。看看啊,下一个小香儿的笑话挂在哪根肋骨上?这个?还是,这个?」 「你……」书香说不过玉海,突然把玉海的手拉近自己,咬了一口。 「唉呦,笑死我了,香儿,你在干什么?」玉海笑得开心的样子让书香简直就要恼羞成怒。 「好了,不闹了。」看着情绪已经完全调整好了的书香,玉海说道: 「其实中国几千年的男权文化,已经深入到人们的骨子里了。像贾府那个阶层,不纳妾反而不正常。袭人实际上是贾宝玉的妾,连黛玉都戏称其为嫂子,并未拿她来吃醋。」 玉海为书香理了理弄乱的头髮,继续说:「知道尊重正妻已经是好男人了。至于好色,十个男人差不多就有十个是好色的,只不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 书香不以为然道:「那哥你也好色了?」 玉海笑道:「诗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样啊,」书香的声音中透着隐隐的失望。 「那么,两情相悦,矢志不愉,相儒以沫什么的都是文学作品里写出来骗人的了?色衰了呢?色衰爱驰是不是就要换一个色啊,或者一色更比一色强了呢?是不是不断地换了一色又一色啊。」 说着书香想到什么似地乐了:「哥啊,你不会也像熊瞎子掰苞米一样,走一路掰一路丢一路,最后胳肢窝里夹了一只不知有没有被虫蛀过的回家了吧,可别呀。」 玉海又被书香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玉海哥一定会记得香儿今天的话,不会这么辣手摧苞米,一定会选一穗最饱满最顺眼没被虫蛀过的带回家。不过,香儿,你真这样看哥吗?」 书香笑嘻嘻地说:「当然不是了,哥在我心中形象很高大,哥长得那么好看,又多才又艺,琴棋书画样样出色,连武术都会,哥我见过一次你跟人打架啊,一脚揣在一个小子的屁股上,把那小子揣出去老远,很帅呢。」 书香说着说着哈哈笑道:「我最崇拜哥了,就像《林海雪源》里那个小丫崇拜203首长一样,哥你看我眼睛里,是不是全是小星星。」书香弯弯的眉眼里全是戏嚯。 玉海再一次被书香逗笑了,他伸手摸了摸书香的脑袋:「小丫头,都敢调戏哥了,不过说起好色来,哥给你讲一讲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啊,听了你就知道好色其实也可以多解呢。」 玉海好听的声音在书香耳边缠绕: 话说楚国大夫登徒子对着楚王说宋玉的坏话,说宋玉长得英俊倜傥,又能说会道,希望楚王不要让他出入后宫。 「这是怕楚王绿云罩顶啊。」书香笑了。 玉海继续讲: 楚王把登徒子的话告诉了宋玉。 宋玉回覆说,我容貌俊美,这是上天给的;能言善辩,是从老师那儿学来的;至于好色,我没有。 楚王于是说,你说你不好色,把道理给我说说,说得通就留下,说不通你就走吧。 「毕竟,帽子的颜色还是很重要的。中国男人好多活在面子上。」玉海笑着继续: 宋玉说,天下佳丽属楚国最美,楚国佳丽属我家乡的最美,而我家乡的佳丽属东边邻居家的女子最美。 邻家这位女子,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擦了粉则太白,涂了朱则太红。 这个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能使整个阳城、下蔡的人都被迷惑。 这样一位姿色绝美的女子登墙窥视我三年,我都没答应与她燕好。 而登徒子则不然,他的妻子蓬头垢面,耳朵挛缩,嘴唇外翻,牙齿参差不齐,弯腰驼背,一瘸一拐,又患有疥痔之疾。 登徒子却喜欢她,让她生了五个儿子。 请大王明查,究竟谁是好色之徒。 「香儿,你说说看,究竟谁是好色之徒?是宋玉还是那位登徒子?」 书香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美色当前能不动心,论理不能说他好色,可是按宋玉的理论也不能由此就证明他不好色,也许是那女子人品不合宋玉心意,所以他才不动心呢。」 书香摇头笑道:「你想啊,一个妙龄女子,看见个长得漂亮点的男人就爬墙头,还一爬三年,换了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绣花枕头一肚子草了。」 「可是」书香皱皱眉头,「也不能说登徒子好色啊,他的妻子根本不能称之为色。何况夫妻之间,不能用好色来形容吧?」 书香一摆手:「唉呀,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好像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色,这两个人说的色好像不是一回事,有点偷换概念。完了,我煳涂了,不清楚了,你赖皮……」 阳光照在书香的脸上,玉海看着那张小脸仰望着自己,那张小嘴一开一合,突然有种炫目的感觉,他低下头闭了闭眼。
二十四.脾气 书香妈干夜班,可是到早晨该下班的时间却没回家。 书香中午放学回家,发现妈还没回来,就赶紧去厂里找。 原来书香妈得了阑尾炎,被工友送进了医院。 书香在医院里找到妈的时候,书香妈看起来没什么不好。 「大夫说我太胖了,暂时不做手术,先保守治疗看看。看妈不回家吓坏了吧?别怕,妈没事。」书香妈安慰书香。 书香看妈确实没事的样子,放下心来。 「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送饭。」 「你会做什么?」书香妈笑了。 书香在家一般不做饭,只帮忙做一些清扫、洗衣的粗活。 爸妈不在家时,都先把饭做好,她热热吃就行。 妈上班晚上不在家时,书香有时会在爸下班之前捅开炉子,擀点宽面条,放点菜叶煮一煮,父女俩就喝那清汤寡水的宽面条。 有时会挖两碗米,装在小盆里洗净,再放到锅里隔水蒸上,菜等爸爸回家再做,书香爸炒菜特别好吃。 说起做饭,书香就忍不住笑了。书香妈看书香笑得那个怪样,就知道一定跟三姨夫有关,想起书香煮面条的故事,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书香是想为三姨夫做点事,谁想到就做成了那样。 那天,书香去三姨家,家里没人。 书香就过了车道,去厂里找三姨夫。 厂长办公室里没人。 书香一边问一边找,终于在一条地沟里找到了三姨夫。 书香一时无法形容看到三姨夫时的感觉,他正光着膀子,浑身是汗,跟十来个工人一起挥锹挖沟。 看到书香,三姨夫把手里的锹交给旁边的工人,自己从沟里跳出来。 四十岁刚出头的男人,高大健壮,因为一直没放下体力劳动,身上的肌肉看上去紧緻而有力量。 「怎么来厂里了?」 「家里没人。」 三姨夫从旁边一堆衣服里拿起自己的上衣,掏出钥匙递给书香:「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中午回去做饭。」 「嗯。」书香拿着钥匙转身走了。 「厂长,这是谁啊,小姑娘长得真好。」 「是我大闺女。」 远处,传来只言片语。 那个浑身是汗的身影一直在书香眼前晃,书香的心里有些发涩。 一会儿还得回来做午饭?他很累吧?如果他回来能吃现成的就好了。 家里人都去哪儿了? 书香拿钥匙开了门,想了想,开了装粮食的小柜,从里面拿出一匝挂面。 书香家不吃挂面,吃的面条都是书香妈自己擀的。书香妈和面又筋道又好吃,切出来的面条精细精细的。 书香看妈切面条速度飞快,听着刀碰手指甲的声音脆生生的,这是天赋,书香觉得自己一辈子也练不出来这样的手艺。 书香当时连宽面条也不会擀,就想下点挂面。书香觉得挂面应该谁都会下吧?把挂面放水里煮就行了。 此时,三姨夫已经从简易房搬进了楼房,新房都有煤气,不用生炉子,很方便。 书香把煤气打开,铁锅刷干净,加上小半锅水,两个人吃,不用煮太多。 一会儿水就开了,书香往锅里放了小半匝挂面,一边煮,一边用筷子拨动,免得面条煳在一起。 好像水放少了,书香又往锅里加了一大碗凉水。 只是这回好像水放多了,挂面显得少了点,这一定不够三姨夫吃的?三姨夫好像挺能吃。 书香又往里加了一点挂面。 噢,挂面又多了,有点煳,于是书香又往锅里加了点水…… 三姨夫回来的时候,看着书香煮的一锅面煳,不知该说什么好,粮食那么金贵,不好吃也得吃啊。 书香看着自己的「杰作」,再看看三姨夫黑着的脸,一转身跑了。 此时书香的大妹妹已经什么饭都会做了,可是书香…… 三姨夫对书香妈惯着书香很不以为然,这么大丫头,饭都不会做。 书香自己虽然觉得这事吧,你说它怎么就成这样了,明明她是心疼他可怜他,可是最后却弄了个不欢而散。自己也确实有点那个什么…… 这事是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知怎么的,最后还是全家人都知道了,书香爸妈都笑坏了。 从那以后,书香学会了做宽面条,细的不行,切不好。 不过,做面条不行,得给妈做点好的吃,从来不生病的妈生病了,一定要吃点好的。 书香想了想自己会做的饭。 对啊,家里包饺子她常帮着擀饺子皮,妈喜欢吃饺子,就包饺子好了。 和面擀皮她都会,还帮妈剁过肉和菜,也看妈调过馅。 晚上,书香真的包了白菜猪内馅的饺子,她自己尝了一个,觉得还不错,可以吃。于是用饭盒装上送去了医院。 书香妈第一次吃上女儿亲手做的饺子,兴奋得逢人就夸女儿孝顺。 书香妈很快就出院了,医生说这一次保守治疗效果很好,但是如果再次发病,一定要及时就医,另外就是要减肥。 如果不是因为太胖,这一次医生就给书香妈做手术了。 书香妈生病吓坏了书香,利用学农劳动的时间,书香又包了只够一个人吃的饺子跑去厂里给书香妈送饭。 书香妈干活的棉织厂占了好大一块地方,隔老远就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书香进了倒线车间,找到妈妈。 书香妈说了句什么,但书香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书香妈一个人管着一大排线圈,那些线圈都在快速旋转着,哪个线圈不转了,就说明线断了,书香妈就赶紧过去,一两秒钟就接上线送上去,机器又重新转起来。 一大排快速转动的线圈,总有掉线的,掉了线就要快速接上,所以书香妈一刻不停地在机器前奔走劳作,每天八小时,不出门能走几十公里。 书香觉得妈很能干,上次过来的时候,她想帮妈干活,试图给一个断了线停在那里的机器送上线,连送了三次,线都断了,书香的手还被线划了一道小口。 因为空气干燥线会断,倒线车间里一年到头雾气瀰漫,在这里干活的工人时间长了都会得严重的关节炎。 陪着妈干了一会儿活儿,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工人们都自带午饭,工厂有专门热饭的地方。 「老母猪,闺女来了。」跟书香妈说话的是外号叫「麻杆」的阿姨,顾名思义,瘦的像麻杆。 工友们互相都称外号,很少称名道姓。书香妈因为长得太胖,被人送雅号「老母猪」。 书香妈乐呵呵地说:「包了饺子给我送来了。前些日子我病了,把她吓坏了。」 「还是小闺女好啊,贴心懂事,我那两个臭小子,只会调皮捣蛋。」一个外号叫「美人」的漂亮阿姨端着饭盒走了过来。 「麻杆」看了看「美人」的饭盒笑骂道:「你他娘的天天拿这干鱼头就饭吃,鱼身子让哪个王八蛋吃了。」 「美人」笑着回道:「鱼身子让你爹吃了。」 书香妈给书香解释,「美人」两口子感情特别好,准备饭盒的时候,她总是把鱼身子给男人拿饭,自己吃鱼头。 晒干的小杂拌鱼的鱼头,连点油都没有,没啥可吃的,为此书香妈没少说「美人」,说她太亏待自己了。「麻杆」阿姨也常骂「美人」阿姨。 那段时间书香去绵织厂比较频繁,书香妈的这几个工友是同乡,关系不错,几个阿姨对书香都很好。 书香家来了老家的客人,是书香妈一个本家兄弟的老父亲,在老家时两家住隔壁。这位老人从老家来滨城,要在儿子家住一段时间,他的儿子儿媳都在滨城工作。 吃完饭书香爸去厨房刷碗,让书香妈陪着老人说话,可是老人却一脸不贊同地对书香妈说:「大侄女,你装也要装一装吧。」 书香妈臊得赶紧去外屋刷碗,换了书香爸进屋陪老人说话。 这位老爷子是真正的老封建。 住了几天,看到儿子在家洗衣服,大为不满,哼了一声道:「铁子不是原来的铁子了,在家洗衣服,洗得满头大汗。」 老爷子家以前很有钱,规矩也多。 在他看来,家务活应该是女人干的,男人干像什么话,却忘了大家都是有工作的人,媳妇不是专门在家伺候男人的。 书香觉得老家的亲戚们男人大多大男子主义,女人也对男人好得过分。 大多数人家男人女人吃的都不一样,就连书香爸妈虽然没少打架,可是书香家的鸡蛋都是爸在吃,妈从来不吃,爸吃桃酥,妈也不吃。 书香妈还托三舅从烟臺找人买了海参,用才从水龙头里接的凉水泡着,一天给爸吃一个…… 书香家院里住的二十多户人家有一大半跟书香爸妈是老乡,邻居刘大哥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干家务还打老婆, 一天高兴了在院子里闹怪,笑话干家务的男人,喊自己的老婆:「小沈快点,我到点上班了,赶紧的,把你裤衩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这一喊引得满院子大人孩子都瞅着他乐。 另一位邻居更绝,老婆是个能干又本分的人,这男人在外面是个热心肠,对谁都好,却有一个毛病,三天两头扯着髮髻把老婆拽到楼梯上暴打一顿。 那女人也是个要强的人,被打成那样却一声不吭,就是不跟男人说话。但是两人不管怎么打也没耽误生孩子。 七个孩子人都长得不错,心眼也好,有几个还真出息。 院里的人跟那男人开玩笑:「两个人多少日子不说话,这孩子是打哪来的?」 那男人厚着脸皮说:「合法的。」 女人自己没工作,买瓶酱油都不得不让孩子跟男人要钱,自己却不肯张嘴,男人掏出钱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等到孩子们都大了,女人不需要男人的钱了,男人把钱扔到女人面前,女人却头都不抬。 男人气得大叫:「离婚。」 女人一声不吭地在将近70岁的时候和男人离了婚。 几个儿女听闻此事,从千里之外赶回家,痛哭流涕,也没能阻止老两口离婚。 书香妈提起这事就教育书香,这世上有一种男人,在外面好脾气,谁都说是个好人,可是在家脾气却很坏。 还有一种男人,在外面驴得很,在家却对老婆好得很。女人遇上第二种男人才是有福。 书香就想起了三姨夫,在外面龙精虎眼的人,在家却对三姨没脾气。 姥姥说过,三姨夫上辈子欠了三姨的。
二十五.萌动 星期天,书香妈在家里做被子,搞得满屋都是棉花绒。 书香干脆跟妈说了一声,拿着作业到玉林家做。 书香进门就问玉林:「哥呢?」 玉林朝屋里努了努嘴:「睡觉呢。」 玉林和书香写完作业,商量着要让玉海哥领他们去看电影,可是玉海依然在睡觉。 书香转了转眼珠,问玉林:「掸子呢?」 玉林找出掸子递给书香:「干什么?」 「闹醒哥。」 书香说着从掸子上拔下一要羽毛,招唿玉林道:「来。」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玉海的房间。 玉海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簿被。 书香看着睡梦中的玉海,觉得玉海哥连睡觉都好看,她想起两个人关于好色的争论,噢,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悦目呢。 动物里好象公的长得都比母的漂亮,比如鸳鸯,公的那么漂亮,母的却长得跟个鸭子似的。 书香盯着玉海看,真的好看啊,就是头髮有点乱了,她放下了手中的羽毛。 「你要干什么?」玉林悄悄问。 「你去拿把梳子。」 玉林轻手轻脚地拿了一把梳子递给书香。 书香接过梳子,轻轻梳理着玉海的头髮。 「你要给哥梳头?」玉林捂着嘴笑。 书香梳了一会,看玉海仍没有醒的意思,又张开嘴靠上前,在玉海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 连吹了几口气,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又拿起了羽毛。 书香和玉林一进屋玉海就醒了,他闭着眼睛任两个小鬼头戏弄,只是在逗他们玩。 书香给他梳头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可是,一只小手暖暖地挨着他的头,另一只小手轻轻梳理他的头髮,很舒服…… 书香向他耳内吹风的时候,他就觉得耳边一阵麻痒,还在忍耐,可是当羽毛轻轻扫到玉海的鼻子时,鼻孔处的骚痒让玉海打了个喷嚏。 玉海睁开了眼,玉林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玉海一把捞过书香,半支起身子,在书香腋下挠了几下,书香忍不住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玉海把书香放在床上,脱掉她的鞋和袜子,用手在她的脚心处一边挠着一边问:「说,还敢不敢调皮了?」 「不敢了,不敢了,哥啊,饶了香儿吧,再不敢了。」书香笑得喘不过气来。 玉林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来,此时赶紧帮书香讨饶,「哥,饶了香儿吧。」 玉海放开书香,点点她的脑袋,又点点玉林的脑袋,「说吧,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玉林给书香送了个眼色,书香扑到玉海旁边抱着玉海的胳膊撒娇道:「哥,带我们俩看电影去好不好?」 玉海瞪了玉林一眼:「是你出的主意?」 「不是我,是香儿。」玉林立即卖了书香。 笑话,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玉林知道哥对香儿最好,只要是香儿要的东西,哥一定会满足她的要求,他只要在旁边陪着就能得好处。 「好了,起来把鞋袜穿上吧。」 玉林用凉水洗了把脸穿上衣服,跟奶奶打了声招唿,又让书香跟家里说了一声,就领着书香和玉林去了电影院。 当天电影院演的是老电影《英雄儿女》,这个电影三个人都看过。 「我还想看。」书香马上表态。 「我也想看。」玉林也跟着说。 玉海买了三张票。 因为上一场电影还没散场,玉海领着玉林和书香进商店买了两包花生糖,然后就领着两个人在电影院门前等着入场。 「哥,我爱看这个电影,看几遍都不够,我觉得王芳就该和王成结婚。」书香一边吃着花生糖一边说。 「我也是。」玉林在这种事上就是书香的应声虫。 进了电影院,书香和玉林一左一右坐在玉海的两边。书香一边自己吃着花生米,一边往玉海嘴里塞。 「你自己吃吧,哥不爱吃甜的。」 玉海被书香硬塞了一嘴花生米。 「好了,哥不吃了,哥跟你说话。香儿,你看过巴金的《家》、《春》、《秋》吧?你知不知道《英雄儿女》的原着也是巴金写的?」 「是吗?这可真不知道。」书香有些惊讶。 「巴金的原着叫《团圆》,是个短篇小说。《英雄儿女》是根据团圆改编的。不过,编得不错。」 正说着,电影开演了。 看着电影,书香的身体自然地微微靠向玉海的身边,也许是小时候靠在玉海的身边听故事习惯了,书香在玉海身边时,喜欢挨着玉海。 看到高兴的地方,她还要把嘴巴凑到玉海的耳边说上几句。 玉海的臂上挨着温温软软的身体,耳边痒痒的传来一阵甜香,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玉海从未想过自己对书香到底是什么感情,父兄?朋友?邻居?好像都不是,有的太近,有的太远。 他就是喜欢她,从她还是一个大眼睛娃娃开始。 书香知道玉海哥喜欢自己,她也喜欢玉海哥。 玉海哥挺拔的身姿,俊美的容颜,得体的打扮,儒雅的谈吐,满腹的诗书,高洁的气质,聪明的头脑……她都喜欢。 总之,优秀的玉海哥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玉海哥的什么她都喜欢,喜欢听他说话,喜欢听他吹笛子、弹钢琴,喜欢看他看书的样子,喜欢看他打球的样子。 在书香的心里,自己将来是要嫁给玉海哥的,所以,她在玉海哥面前怎么调皮都没关系,玉海哥会一直宠她,将来也一样,永远都不会变,靠着玉海哥,她觉得很安心。 黑暗中,两颗心在慢慢靠近却不自知。 当天晚上,玉海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书香长成了大姑娘,玉海吹着笛子若有所待,书香踏着乐声漫步走来。玉海的笛声越来越婉转缠绵,书香的眉眼越来越柔情似水。 玉海情不自禁地迎上书香…… 玉海突然惊醒,想了想梦境,不由笑了,竟然能梦到每天见面的人?可是,为什么会梦见香儿啊?长大了的书香啊,玉海有些迷茫。 血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书香遗传了三姨夫三姨的聪明,却也遗传了三姨的一个缺点,很难对一件事保持长久的兴趣。 看别人织毛衣,她也开始学,给玉海织了一件毛衣,给母亲织了一件毛衣,都是带花的。 给母亲织的那件毛衣被母亲盯着拆了无数遍,终于织得让母亲满意了,书香的兴趣也到此为止。 随后玉林也闹着要,书香不得不再织一件,可是织着织着就够了,于是第三件毛衣没织成,中途改织成一件毛背心穿在玉林身上。 看别人用白线织桌布,钩窗帘,她也按着花样做,倒是做得不错,可依然是三分钟热血,织了一两样就再不动了。 她钩的窗帘挂在家里的窗上,她织的桌布蒙在家里的桌上,仅此而已。 书香的性格让玉海在教她练字时费了不少功夫,书香爱画美人却不爱练字,说那是雕虫小技。 玉海说字是读书人的脸面,字如其人,练字正好可以磨一磨书香的性子,所以一直要求书香读贴练字。 书香不耐烦了就跑去找三姨夫,她喜欢中午过去。 三姨夫因为家离厂子近,所以中午会自己回来简单做点饭吃,然后利用午休时间做家具,最近,他正在打一对沙发。 最重要的是,中午家里没别人,只有书香和三姨夫。三姨夫会一边干活,一边和书香说话。书香喜欢听他说话,特别喜欢听他得意地显摆自己的聪明和手艺。 「看看三姨夫打的沙发,怎么样?好不好?」 「咱没学过木匠,但是只要看到的活儿,咱就没有不会的干的。」 …… 嗯,连电工活他也会,书香家的电线都是他给走的。
二十六.海边 周日,正赶上退潮,玉海带玉林和书香去赶海,三个人抓了好大一袋子小螃蟹,玩累了,一起找了块没人的沙滩坐着休息。 「哥,我喜欢看海的感觉。」书香眯着眼极目远眺。 「嗯,我也喜欢。」玉海笑道。 「我也喜欢。」玉林跟着说道。 「去哪弄条船呢,我们踏浪而歌吧。」书香笑着说。 玉海笑道:「我不用踏浪,就而歌也行。不如香儿你给我们唱首歌吧。林林同意不,喜欢听香儿唱歌吗?」 「喜欢,特别喜欢,特别特别喜欢。」玉林笑着升级道。 玉海笑道:「二比一,通过,唱吧。」 「那……唱『北风吹』好不好?」说着,书香也不等两人回答,大大方方地张嘴就唱。实在是这三个人在一起吹拉弹唱的时候太多了,就是不用别人邀请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唱就唱,不存在不好意思这一说。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书香的嗓音清亮而柔媚,将每个音都唱得饱满,柔婉。 玉海是真的喜欢听书香唱歌。 书香唱歌情真意切,婉转动人,声音似乎能走进人的心里。书香唱歌的时候,玉海就觉得自己的心在歌声中柔柔的荡来荡去。 书香的歌声,能让他产生心在移动的感觉,而心在移动的感觉难言的美妙,让人陶醉。 十多年来,书香的声音一直是玉海心灵的安慰,他享受着那个声音带给他的感觉,从懦懦软软的童音,到少女清亮悦耳的娇声。 「香儿唱歌真好听。」玉海忍不住贊道。 「收音机里播戏曲音乐的时间我都知道,每天到时间我就会听,你知道,我的记忆力很好的,《白毛女》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段,电影我看了好几遍,舞蹈差不多都能记下来。」 说到高兴处,书香站了起来,嘴里轻哼着刚才唱过的歌词,学着芭蕾舞剧电影里的动作,惦着脚尖跳了起来。 书香边舞边唱,动作轻柔欢快,真的是很美很美。 玉海惊奇地笑道:「香儿你会跳芭蕾?」 「我参加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我们学校请人来教我们跳芭蕾舞剧《白毛女》,我在那儿学的。」 玉海含笑看着书香,玉林鼓掌叫好,让书香再来一个。 「哥,我们俩唱『一朵鲜花鲜又鲜』好不好?」书香看着玉海请求道。 玉海家有一部唱机,还有一堆唱片,里面的老歌都很好听,书香跟着学了不少。 其实玉海的歌唱得也很好,只是他更喜欢给书香伴奏,不常张嘴唱。 「这个不是《阿诗玛》里的歌吗?来,来,来,你们俩合唱,我来吹笛子。」 玉林起身从带来的书包里抽出玉海的笛子,玉海带玉林和书香出来玩的时候总是带着笛子,三个人随时能搞个小小音乐会。 这几年,在书香和玉海的影响下,玉林也学了笛子和二胡。 「哥,唱呗。」书香再求。 玉海笑了,「好吧,我先来了,林林,起个调。」 玉林把笛子放在嘴边,笛声响起。 玉海开口唱道: 一朵鲜花鲜又鲜 鲜花长在崖石边 有心想把鲜花采 又怕崖高花不开 书香眯眼笑看玉海,亮开嗓子唱道: 一朵鲜花鲜又鲜 鲜花开在崖石边 只要有心把花采 哪怕崖高哪怕崖高花不开 玉海笑着对书香挑了挑大姆指,接着唱道: 只要鲜花把头点 哪怕崖高路儿险 不知你心爱什么人 什么样的人儿你才喜爱 书香笑着做害羞遮脸状接着唱道: 青松直又高宁断不弯腰 上山能打虎弯弓能射鵰 跳舞百花开笛响百鸟来 这样的人儿这样的人儿我心爱 唱到这里,书香分开遮脸的手指,露出一只笑眼对着玉海。 玉海看着书香闹怪,忍笑唱道: 哎~~阿诗玛呀阿诗玛 你是我心上的花 书香放下遮脸的手,围着玉海跳转了一圈,高声笑唱道: 天上的星星多又多 玉海笑接: 我只爱最亮的那一颗 书香围着玉海又转了一圈,继续笑唱: 春天的鲜花开满坡 玉海笑接: 我只爱最红的那一朵 书香笑得跪在沙滩上唱道: 山茶花红似火 玉海伸手扶起她,笑唱: 你是最美的那一朵 书香坐在沙滩上笑唱: 撒尼姑娘千万个 玉海笑接: 我只爱你一个 两个人唱完都笑倒在地上,玉林笑着看着两个人说道:「我们是三人行啊,我不伴奏了,找首三个人唱的,我们一起唱。」 「那就唱《智斗》,我唱刁德一,哥唱胡传魁,你唱阿庆嫂。」书香说着笑得直捂肚子。 「我唱阿庆嫂?」玉林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置信。 书香笑道:「是啊,你细着嗓子唱唱试试,四大名旦可都是男的噢,只要你想,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说着,书香自己先憋着嗓子阴沉沉地拉长腔唱了一句刁德一的唱词:「这个女人那,不寻常。」 「哈哈哈,香儿,你笑死人了,不过学得挺像的。」 玉林学女声尖着嗓子学阿庆嫂唱了一句:「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玉海学大花脸用大粗嗓跟唱了一句:「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给。」 玉林书香都笑倒了,书香一边笑,一边说道:「不行了,哥,你不能唱这个,太逗人了,一点也不配。」 玉林好不容易笑够了,说:「哥,你唱这个跟讲相声差不多,笑死人了。」 书香笑道:「不过林林你唱女声唱得倒不错,可惜现在没有男旦了,不然又是一名角。唉,哥的唱片里有梅兰芳的戏,等回去找出来你听听,我可爱听了。」 玉海微笑着看着兴高采烈的书香和玉林,他当然是故意的在搞怪,就是为了让他们笑。 …… 三个人在海边玩了一天,也断断续续唱了一天。玉海听着书香的歌声,如饮琼浆玉液,微微有些醉意。 人微醉,是最舒服的,大脑和心都在放慢,因为放慢,感觉变得细腻而舒缓,又有点兴奋、喜悦,却并不激烈。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红霞满天,玉海的眼睛里映着愧丽的晚霞和美丽的书香。 玉海早熟,又聪明异常,家庭好,学习好,人长得又好,穿戴也比同龄人得体,一直是女生眼里的白马王子。 女生眼里的爱慕他不是看不见,可是玉海有些小骄傲,他不喜欢女孩子发花痴 因为早熟,也因为看书太多,玉海不喜欢浅薄的女孩子,能跟他说得上来话的女生真是不多。 尽管身边追求者多多,玉海却从未假以辞色,可书香是特殊的。 书香开始喜欢和玉海玉林一起四处游玩。 又一个星期天,三个人约好一起去黑石礁游泳。 「哥,礁石那边是什么?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玉海看了看同样跃跃欲试的玉林和乱礁,又看了看书香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过去的路不好走,都是乱礁,摔了怎么办?」 「过去看看吧,这边的水不太清,有臭油子,沾身上很难洗的,那边路不好走,人去得少,水可能比这边清呢。」书香坚持要过去。 「那你小心跟紧哥,别摔了。」玉海叮嘱。 「放心吧,哥,林林,走。」书香带头向一堆乱礁走去。 路越走越难走,登上一块高高的礁石后,再下去书香就不敢自己走了,玉林先跳下去把手伸给书香,书香看了看伸过来的手没动。 站在旁边的玉海唇边隐隐露出笑意,把手伸向书香,书香伸手握住玉海的手,慢慢从礁石上下来。 玉林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顺着起起伏伏的乱礁往里走了很远,三个人才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沙滩。 「别在往里走了,就这里吧,水也清。」玉海拦住书香和玉林说。 选好地方,玉海玉林换上游泳裤,书香换上游泳衣,三个人一起下了海。 玉林像鱼入大海似的,一马当先蹿了出去。 书香的游泳技术不怎么好,游得很慢,玉海紧紧跟着书香。 游了一会儿,书香累了,因为没往深水里游,觉得脚下应该能踩到底,于是想站起来,谁知水已经一人多深,书香的脑袋一下了没入水中。 「香儿,」玉海大叫一声,往前拼命划水,将书香捞了起来。 书香的头一露出水面就拼命咳嗽起来。 「香儿,怎么样?」玉海一手抱住书香,一手给她拍着后背。 「哥啊!」书香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我们上岸,」玉海一边带着书香往岸上游,一边高声对玉林喊:「林林,快回来,香儿呛着了。」 不远处的玉林闻声立即往岸上游。 玉海抱着书香往岸上走,被岸边的碎玻璃划破了脚,血一下子流了出来,这回书香真吓哭了。要不是她,哥怎么会划破脚,都怪她。 「没关系,别怕,出点血不要紧,很快就好了。」玉海一边安慰书香,一边将脚上的血往处挤了挤,又从书包里拿出红药水和纱布,将伤口处理干净。 玉海是个心细如髮的人,带着调皮的玉林和书香出来玩,他总是准备好各种应急物品,没想到先用上这些东西的却是他。 不能再下海了,玉海带着书香和玉林找块干净地方,铺上油布,三个人开始打扑克。 书香当黄帝的次数最多,玉林当娘娘的次数最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玉海居中做了手脚。 看着玉林脸上贴的纸条被风吹得乱飞,书香乐得哈哈大笑。 滨城的海边,留下了书香和玉海玉林快乐的歌声和脚印。
二十七.把肉剁煤里了 周六晚上,书香和三姨及弟弟妹妹们等到晚上快7点了,三姨夫还没回来,三姨拉着脸叫书香:「去厂里把三姨夫叫回来。」 书香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发现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除了三姨夫,还有一个30多岁的女人。 此时那女人正哭得梨花带雨。 三姨夫劝她:「知道这次论资排辈该你涨工资了,可是厂里涨工资,都是谁的票多就给谁涨,规矩就是这么定的,不是我厂长一个人说了算的,是不是?如果我说了算,这次肯定是你涨。」 「这个我知道,厂长,可是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不服气。本来就该我涨,为什么我要让给别人。如果每次都这样,那我以后就一直都不涨工资了吗?」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这次你让让吧,来年一定给你涨。」三姨夫许诺。 「那下次他们还这样合伙儿把我选下来呢。」 「那我就不涨了,把我的给你。」 书香翻了个白眼,有这样劝人的吗?全厂工人都这样来找你,你有多少工资赔给人家?她故意加重脚步,走进室内。 女人看见来人了,赶紧擦擦眼泪站了起来。 「三姨夫,三姨让我来叫你回家吃饭。」书香眼睛看着女人跟三姨夫说道。 「那厂长我先走了。」女人不好意思再留下,告辞走了。 「走,回家吃饭去喽。」三姨夫起身关了灯,把门锁上,拉着书香的手往家走。 书香喜欢拉着三姨夫的手,他的手好大,手掌厚厚的,暖暖的。 路灯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拉着一个女孩的小手,影子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又变短。 书香研究着路灯下的影子,觉得人生吧,有些事好像也没必要那么纠结,她对他是自己的生父有些小自豪。 他那么优秀呢,她就喜欢跟他说话,喜欢跟他多呆一会儿,可心里的不舒服怎么办呢? 先压压吧,只管眼前吧。 书香很享受这一瞬间的幸福,没有别人,只有她和三姨夫。脚下的路可以再长点,再长点。 三姨在家等得不耐烦,看到三姨夫领着书香进来,埋怨到:「天天这么晚,不叫还不回来,又有什么事了。」 「这次涨工资,小王没涨上,论说排队也该排到她了。」三姨夫有些疲倦地上炕坐下。 三姨夫的新家是在三楼,按说不该有炕,可是三姨三姨夫都喜欢睡火炕,所以还是在外屋靠厨房的地方盘了个吊炕。 书香也喜欢睡火炕,烫得浑身都舒服。 「一个女的在三姨夫办公室里哭。」书香多嘴,还用兰花指遮着脸学女人哭状,惹得弟妹们都在笑。 「跟你哭有什么用,你说了也不算,不是大伙儿选的吗?」三姨不满道。 「是啊,所以才要劝她啊,下次再给她涨吧。」三姨夫拿起炕桌上的小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三姨夫说下次那女的涨不上,他就把自己的工资给她。」书香笑着下蛆。 「你可真敢说,你的工资给别人,我们娘们喝西北风啊。」三姨更不满了。 「这不是劝人吗?不好好劝劝,你说她再想不开寻死可怎么办?这次她是挺冤的,该她涨了,可惜她人缘不好,这些王八蛋合起伙来欺负人。」 三姨夫喝了一口小酒,吃了一口菜,这是一天中他最享受的时刻。 「再说了,凭三姨夫的本事,这点小事儿还做不好吗?小菜一碟,是吧,香儿?」三姨夫又要吹捧自己。 「爸肯定能做好。」大妹妹大声讨好。 这个大妹妹,书香时常不大喜欢。 说起来书香的内心感觉有些复杂。 不算书香,大妹妹是家里的老大。 三姨有病,也不勤快,下乡也好,回城也好,大妹妹都是家务劳动的主力,带着弟弟妹妹,什么家务活都得干。 在乡下,七八岁的小女孩,做饭,餵鸡,餵猪,搂草,她什么都会干,也勤快、有力气,三姨犯病了她还要挨打。 书香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过继了,那自己就得过大妹妹那样的日子。书香想想都觉得暗无天日,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该怎么过。 回城以后,大妹妹愿意到书香家来玩,来了就不愿意走。 大妹妹在书香妈跟前尽说些奉承讨好的话,喜欢得书香妈就把书香穿小的或没穿小的八九成新的衣服都给了她。 书香不是小气,不给大妹妹也会给别人,可是她就是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的东西流口水。她的好东西,零花钱,更愿意给表姐杜艷用,而不是给跟她血缘更近的大妹妹。 很多年以后,书香才从大妹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姐,你不知道,当初你被送给二姨这件事,我有多羡慕嫉妒。那时候我常想,咱俩换一换就好了。听说当时爸是要把我送给二姨的,最后却是把你给了二姨。」这是后话。 「香儿来一口?」三姨夫笑眯眯地对坐在他对面的书香问。 书香笑嘻嘻地拿过三姨夫的酒杯喝了一口。 三姨夫喝酒时书香有时会跟着喝一口。书香像了三姨夫,喝一口白酒完全没反应。 「我也要喝。」大妹妹和弟弟是不敢提这种要求的,只能眼巴巴看着,只有小妹妹敢。 「好,也给我们老疙瘩来一口啊。」 三姨夫说着用筷子蘸了点酒,伸到小妹妹嘴里让她舔了一口,小妹妹被辣得伸着舌头直哈哈。 一家人乐得哈哈大笑。 这一刻的天伦之乐是连天上的星斗看了都羡慕的吧。 第二天,书香爸妈来接书香,三姨夫让大妹妹去割肉包饺子。 书香今天也高兴,自告奋勇要干活。 因为书香不大会做饭,所以书香到三姨家不干活,也没人跟她计较,毕竟她一周就来一次。 书香被分配去剁肉。 三姨家的厨房很小很小。 靠外屋火炕的墙边是一个自家垒的小炉灶,小炉灶旁边是水槽子,再旁边是一个仅能放一只炉具的小灶台。 水槽和小灶台中间有一个不到一尺宽的地方,下边是个自家垒的小石槽,装着活好的湿煤,随时能用。 此时湿煤上方放上了菜板,书香在菜板上剁肉,而菜板的一头搭在小灶上,另一头搭在水槽边上,中间是空的,厨房仅容一人存身。 书香嘴里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卖力地剁着肉馅,剁着剁着,菜板轰地一声掉了下去,菜板上的肉都掉进了装着湿煤的石槽里…… 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的几个大人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诡异得没有人说话。 书香爸妈有点不好意思说话,毕竟自己的孩子闯了祸。 其实书香妈心里在说:「俺闺女不会干活,谁让你们让俺们干活的?」 不过这话回家了才说出来,在这里她选择闭嘴。 三姨夫三姨的脸拉得老长。 肉是凭票供应的,有钱也没处买去。 这一斤肉全让煤吃了,真是,全家人的心都疼得抽抽了。 肉馅饺子过年才能管够吃,平时多难得吃一次啊,是因为书香爸妈来了才包的。 书香爸妈不常来,平时大家庭聚会都会选择在大姨家或书香家,因为这两家孩子少,条件也好,又是当姐姐的。 这事吧,如果是大妹妹干的,估计这顿打得挨上。现在,两个大人除了控制不住地拉着脸,还不能说什么。多说一句,这小祖宗以后就不来了,得说多少好话才能再哄过来啊。可是拉着脸书香也不愿意看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帮忙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想的。 看着三姨三姨夫拉着的脸,书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 她回家了,也没管爸妈,她家又不是没饭吃,她为什么要看人脸色? 谁爱看谁看去,在那样的地方剁肉,能怪她把菜板剁翻了吗? 事情过了好长时间,书香妈还乐得把这件事儿当笑话说。 书香不爱提这件事,发生这事儿之后,她有好长时间都不去三姨家了。 一方面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把人家的肉剁没了。 另一方面对三姨夫给她脸色看她也很不高兴。
二十八.喜怒哀乐 书香放学回来,就看到自家楼梯这边站着好几个人,都在朝着书香家那个角落看。 那个角落有三户人家,从楼道里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室内的只有一户人家。 书香好奇地问邻居小华姐:「看什么呢。」 小华姐笑了,拉过书香:「你来看看。」 书香朝对面看去,哇,透过那户人家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屋里女主人赵婶正在用苕帚没头没脸地抽赵叔。 好大个子的赵叔低着头任老婆抽,正打不还手呢。 没一会儿,赵姨的苕帚就抽散了,抽得还挺重。 「这是怎么了?」书香问小华姐。 小华姐捂着嘴笑得腰都弯下来了,半天才止住笑说: 「赵叔跟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大姑娘在屋里,干什么谁也没看见。刚才赵婶从外面回来,进了家门,后来我们就看到赵婶追着那个大姑娘往外跑。大姑娘跑了,赵婶回来就开始打赵叔。」 小华姐笑着朝前方指了指。 几个正看热闹的邻居都笑了起来,实在是赵婶抽赵叔的镜头太有喜感。 书香对整出这种闹剧的赵叔赵婶一下子坏了印象。 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干什么要弄出这么一场闹剧? 赵婶跟书香妈关系不错,两个人常坐在一起唠嗑,书香看见赵婶也会喊声婶,可是自此之后,书香再看见赵婶就直接无视。 赵婶跟书香妈说:「香儿这是看不起我了。」 「咱不理她,小东西古怪着呢,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夏天的热得要死,就是不许她爸光膀子,穿背心也不行,非得穿上带袖的汗衫才让出门。」书香妈安慰邻居。 赵叔赵婶也觉得不好意思,不久就搬了家。 玉海对书香的小洁癖很无奈,「你呀,哪能都像你想的那么横是横,竖是竖的,水至清还无鱼呢,何况是人。吃喝拉撒,油盐酱醋,打打闹闹,哭哭笑笑,这才是人生啊。」 「好合好散不行吗?既然那个男人看好了别人,就让他找别人去吧,那样的臭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书香不屑道。 玉海笑了:「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孩子怎么办?老人怎么办?婚姻不是只关系到两个人的。再说离婚是那么容易的?街道、厂里都要做工作,法院也不是你想离就给你离的。」 书香情绪不高,道:「这样看,人生其实也挺无趣。」 「你不要瞎操别人的心了,把你这几天画的美人图拿给哥看看。」 书香把自己画的几张美人图从画夹里拿出来,递给玉海。 玉海翻了翻,却从中发现了一张画自己的图,只是图中的玉海变成了古装书生,正手摇一扇,目露春光地盯着画外的人。 「你这个……这是什么时候画的?」玉海拿着画笑了起来。 「抽空画的,好看吧?」书香一扫心中阴霾,来了兴致。 「不是画美人图吗?怎么画起哥来了?不务正业!」 「这也是美人图啊?歷史上的美男名声一点不比美女差啊,掷果潘安,看杀卫玠,比三千宠爱在一身也不遑多让啊。哥你看看你,风度翩翩,品貌不凡,正合适做那『月上枊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男主角……」 书香哈哈笑着说不下去了。 玉海笑着打量着画中的自己,别说,还挺像,就是这眼露春光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把眼画成这样?」玉海指着画问书香。 「男美人吗,我喜欢有些英武的,别太娘,可是英武了就少了点情趣,所以目中要有情才算完美。」 书香说着从几张画纸中找出一张美女图来说道: 「美女吗?就该或柔出水来,或浪出花来,或美出泡来,或情出趣来……总之要各种灵动才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眼神来表现,是不是?」 书香说着对着玉海做了个柔情蜜意的表情,做到一半两个人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书香笑着笑着,却越笑越厉害,怎么都止不住,脸都红了,显然是想起了别的事。 「什么可笑的事儿笑成这样?」玉海笑问。 「唉哟,」书香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 「今天在学校我可闹了个笑话,把老师同学都搞得暴笑啊。」 「什么笑话?」 「念错别字啊,课堂上我把毛茸茸念成了毛耳耳了。」书香说着又笑了起来。 「香儿也有这时候啊?」玉海哈哈大笑。 「真丢人啊,当时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成了大红布了,无地自容啊。可惜地上也没个缝能让我钻进去。以后看书遇上不认识的字或拿不准的字,一定查查字典,不敢再偷懒了。」 「有学问的人才念错别字的,文盲肯定不念错别字。」玉海笑道。 「是啊,妈就从来不念错别字,因为她不识字。」书香又笑了起来。 「这不算什么,我们老师讲课时也把赐给你念成了剔给你,这样的事儿太多了。」书香和玉海又笑了起来。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书香望着玉海说道: 「哥,我们三个周日出去野炊好不好。春天了,我昨天看见小山上的迎春花都开了,不赶紧看,再过几天好开败了。」 「好啊,事先跟你妈说好啊。」 「知道了。」 书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玉海家。 不管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在玉海这儿走一趟就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刚走到自家门洞里,书香就听到院里声音不大正常。 走进院里,突然就从一楼东厢那家冲出一个人来,几步跨上楼梯,又从水龙头上方的楼梯上跳了下来。 咚地一声,人摔在下水道边上,就在书香脚旁边不远,把书香吓了一跳。 紧接着几个人从一楼东厢的那户人家沖了出来,一边乱纷纷嚷嚷着一边扶起摔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往医院去了。 书香这才看见,摔下来的是这家的老四。 一群人乱纷纷地走了,书香上了二楼,看到小华姐站在楼道口正乐不可支。 「这又是怎么了?」书香皱眉问。 「他家里不知谁跟谁打起来了,老四这是跳楼了。」小华姐说着哈哈笑了。 书香不解地看她,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我就站在这儿看着他跳的,要是他跑到二楼来跳,我还得去拦拦他。他跳下去的地方,离一楼地面也就一人多高,能摔坏人吗?这哪是跳楼,分明是要吓唬人呢,可笑死我了。」 小华姐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下午刚闹了这么一场,晚上一楼西厢的婆媳俩又打起来了。 这家时常打架,只是书香很少能听到婆婆的声音,都是媳妇站在院子里骂婆婆小姑子,不外是些不能听的脏话。只是今天有句话书香不解。 那媳妇叫着小姑子的名子,喊着:「小菊你跟你爸睡觉。」 书香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妈:「小菊跟她爸睡觉怎么了。」 「嗯,不许胡说,把耳朵堵上,不好听的话不听。」书香妈斥了书香一句。 可是,怎么不好听了?书香不明白。 妈不告诉她,等她去问玉海哥。哼,以为她没办法吗?多大点事儿。 大杂院,二十多户人家,每天都在上演各种喜怒哀乐。
二十九.大和尚山 等到书香和玉海、玉林一起去看花的时候,迎春花还是开败了,但是其他的花却奼紫嫣红了。 三个人把野炊用具和材料装在书包里,坐长途客车去了金县。 金县有个大和尚山,山角下有个响水观,响水观附近有一大片梨树,这时候梨花正开得好看。 三个人先进响水观玩了一圈。 响水观相传始建于唐代,正殿右侧有个40米深的天然洞穴,叫瑶琴洞,洞内有清泉流出,自南向北从嵌在寺外壁上的龙口中泻下,沖入蹲伏于水塘中的碧蟾口中,哗哗作响,声传山谷,故而得名「响水观」。 此时的响水观因为久未维修,大部分殿宇关闭着,三个人很快逛完了响水观,转身去爬山,然后看梨花。 「哇,好漂亮啊!」书香对着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梨花感嘆。 一树一树,一团一团的梨花美得让人疑似走入人间仙境。 书香想找点词彙来形容梨花的美,却发现自己词穷,原来真正的美景不是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啊。她凑上前去,轻轻隔空抚摸着洁白娇嫩的花瓣,不忍触碰;小心靠近,轻嗅梨花的香气。 「我给你折一枝。」玉林上前要折花。 「别啊,」书香制止玉林: 「我很怜香惜玉的,这么美的梨花,应该让它长在枝头上供人观赏,等到它寿终正寝、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时,自然尘归尘,土归土了,我们不要辣手摧花。」 玉林嘿嘿笑着停下手里的动作。 落后几步的玉海看着梨树下的书香,神情有些恍惚。 洁白娇嫩的梨花下是桃花般绽放的笑脸,真好看啊,玉海看着那张脸,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不知道,好像一剎那,又好像地老天荒,可是所有的情愫都只能埋在他的心里。 书香和玉林跑到了林子深处,远远传来少年男女的笑闹声。 玉海在林子边上找了块干净平坦的地方,铺上油布,把做饭用具和材料拿出来,又从旁边捡了几块石头垒了个简易小灶,好了,可以做饭了。 当然,大师傅是玉海,玉林和书香只等玩累了过来吃就好。 等玉林和书香跑得满头大汗回来时,玉海已经做好了饭。 「嘿嘿,我能吃下去一整头牛。」玉林笑道。 书香看了看,有从家里带来的蛋炒饭、黄瓜拌猪耳、切好的香肠,还有玉海哥刚做好的紫菜汤,于是豪迈地对着玉林一挥手: 「哈,林林,开吃了。」 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笑,说到高兴处直接喷饭。 吃完饭,三个人坐在地上休息,眼睛一起看向远处的梨花林,赏心悦目啊。 「千树万树梨花开,我觉得美景如此养眼,也应该能养人,怪不得说一方水土育一方人,天天对着美景,人的心也会被美洗干净的。哥,我们找几句写梨花的诗词吧。」 玉海点头,玉林却不以为然,但也没反对。 玉海略微沉吟,开始道:「汉寝唐陵无麦饭,山溪野径有梨花。」 书香接着道:「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 「该你了,林林!」书香催促道。 玉林皱眉苦思半天,道:「雨打梨花深闭门。」 书香对玉林挑挑大姆指,看向玉海。 玉海道:「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书香道:「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玉林苦着脸道:「不玩这个,玩这个我玩不过你们两个书呆。」 「平时让你多看点书,你能偷懒就偷懒,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玉海嫌弃玉林道。 「可别说看书了,我们班上次检查视力,书香才0.3,0.4,离远点,人都认不出来。同学说她架子大,其实她是看不清人,都是你领着她看书看的。」玉林埋怨玉海道。 「香儿近视这么严重了?」玉海吃惊地问道。 「我们同学有不少都近视,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看不见人就不看好了,我可没眯眯眼啊。」书香不在意道。 「以后看书可真得注意了,坐车时不要看书,灯下也尽量少看书,咱们现在用的白炽灯光线都不足,用眼时间长了很容易近视,再就是感冒时也不能看书,从现在起好好保护眼睛吧。」玉海叮嘱书香。 「让她不要看书?怎么可能,那不跟要她命差不多,她根本做不到。」玉林笑道。 「其实看书还有一种办法,比如我们三个人,看三本书,然后互相把看过的书讲给另外两个人听,这也是一种阅读。」玉海又开始授业解惑。 「先试试看吧,香儿,你最近读了什么书?」玉海问。 「刚看完《牛氓》。」书香道。 「这本我也看过,我们同学中传看的。」玉林跟着道。 「我也看过,那香儿你说说你怎么看蒙太尼里这个人?」 书香道:「蒙太尼里啊,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慾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生了一个不该生的孩子。他尽力想对这个意外降生的生命付出他所能给出的爱,那是个非常复杂的人格。」 「你可真复杂。」玉林不屑道。 书香没理玉林,接着说:「在别人看来,他性格中有虚伪、怯懦、自私的成分,同时他又是一个可怜的压抑的无奈的人。他给了儿子生命,却又不得不亲眼看着儿子走向死亡。」 玉海倒了杯水递给书香,笑道:「喝点水再说。」 书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在信仰和亲情之间,他选择了信仰,可是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选择撕裂了他的人格,那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这么复杂?我就看到一个和尚不守清规戒律,跟女人私通,还生下个孩子。这孩子长大了知道这事儿后深受打击,为了摆脱精神痛苦参加了革命并为之献身。」玉林接过书香的话说道。 书香被玉林逗得哈哈大笑,说「你说得也没错,也可以这么理解。」 玉海笑道:「香儿,那你怎么看亚瑟?」 「亚瑟啊……」书香拉长了声音说道:「他的生命因为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打上了耻辱的烙印。他爱那个人,是血缘的莫名吸引,同时他又恨那个人……」 「香儿,」玉海打断书香的滔滔不绝,他不由得内疚后悔,他不该引她说这样的话题。 在书香的年龄段,显然不应该这样去理解书中的人物,她的理解与她的身世有关,她那样谈着亚瑟的时候,让玉海感觉到她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压抑。 「香儿,哥给你吹个曲子好不好?《春江花月夜》?你最爱听的。」 「好啊!」书香答应着从书包里拿出玉海的笛子递了过去。 笛声高亢清越,惊落一地嫩白,惊飞无数鸟雀。 笛声落,三人半晌无语。 「我们玩猜木棍吧。」 玉林首先打破沉默,找了一根树枝,用小刀削了五根小木棍,放在身后分了分,然后把一只握着的拳头伸到书香和玉海面前,让两个人猜手里握了几根木棍。 书香猜错了,玉海却猜对了,这个游戏实际上是个心理测试题。 连续几次,玉海都猜对了,书香也渐渐摸到了门道。 一时又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三个人玩到傍晚才回了家。
三十.游泳 院里不少人家会常来书香家借钱,这家三块,那家五块的,这个月,书香妈开的三十多块钱工资全都借了出去,书香直皱眉头。 一位邻居来还钱,书香妈一时忘了对方什么时候借的钱,就说了一句:「我怎么忘了呢,你什么时候来借的钱?」结果对方一听这话,当时就缩回手,说:「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拿着钱走了。 至此,书香的忍耐到了极限:「妈,你是开银行的吗?来借钱的你都来者不拒,没个借条,没个说法,爱还就还,不爱还就欠着,欠瞎了就拉倒,不对,你不是开银行的,你是开善堂的吧?」 院里人大多善良本分,知恩图报,但也有个别人看着书香家日子过得好,当面来借钱时说人话,背后却说鬼话。还有恨不得书香家出点什么笑话,好让他们嚼嚼舌头,羡慕嫉妒恨在哪都有啊。 书香妈从来不爱与人计较,书香却极讨厌这样的人。书香爸妈都是勤劳朴实的人,书香从小受的教育是不占人便宜,不受人恩惠,不羡慕别人比自己强,也不轻视别人比自己差,做人一定要坦坦荡荡,做事一定要认认真真。书香甚至不会说谎,她觉得不想说的时候干脆就不说话。 「香儿啊,你记着,咱有钱借给人家,总比咱要去跟人借钱强。过日子,谁家没个缺了短了的,能帮的就互相帮帮,哪能屋嵴上开门啊,远亲不如近邻,得好好跟人处着才行啊。」 刚说了这话没两天,书香妈就救了一个人。 书香家南面隔壁换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全家去了外地,只留下一个在本地工厂工作的儿子。 书香妈睡觉轻,半夜就听着隔壁好像有声音。 老旧房子,房间之间的墙壁里面都是木板条,外面只抹了一层水泥和白灰。 书香妈推醒书香爸:「你听听,旁边是不是有人哭?」 书香爸仔细听了听,好像真的是有人在哭,隔着墙,也听不真切。 「去看看吧。」两个人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来到隔壁敲门。 书香也被惊醒,跟着出来看。 可是屋里明明有人的哭声,门却怎么也敲不开。 一定是出事了。 书香爸和书香妈又去敲开了几家邻居的门,大伙儿一起撬开了隔壁的门。 门一开,一股煤烟味扑鼻而来,年轻男人全身赤裸躺在炕上,除了哭,手脚已经动不了了。 书香妈赶紧赶书香回家,书香爸和院里的几个男人一起给年轻男人穿上衣服,把他送去了医院。 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这人就是不死也得残了。 年轻男人出院后,特意来书香家感谢,说:「何叔何婶,你们救了我一命。」 书香至此理解,这就是妈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吧。邻居一个人在此居住,有什么事,父母亲人都鞭长莫及。 如果书香爸妈是不爱管闲事的人,只管自扫门前雪,听了哭声只当是别人家的事,不与自己相干,那年轻男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条生命,因为书香爸妈的热心肠得救。 书香对妈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书香妈没听明白,问道「你说什么?」 书香乐得不行:「是说你救人一命的功劳能超过造七层佛塔呢。」 书香妈嗤之以鼻,救人也好帮人也好,那不都是人该做的吗?遇上那样的事不去救,不去帮,那还能叫个人吗? 书香爸妈都没觉得自己做了好人好事。 书香爸妈一辈子除了互相吵架,跟邻居、工友从来没红过脸,只要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帮人,不求回报。 书香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书香知道,世上的人并不都像爸妈一样,这不,住二楼西南角的两户人家又打起来了,打得鲜血淋漓,把派出所都引来了。 一个院里住户那么密集,三天两头有人打架,闹得狠,书香因此对不讲道理、爱打架的人深恶痛绝。 周六晚上,三姨三姨夫全家来了,三姨给书香做了条裤子。三姨这是来投橄榄枝的? 自从把人家的猪肉给剁进了煤箱里之后,书香已经几个月没去三姨家了。三姨来过几次,书香还是没去。书香妈也没办法,书香倔得狠,她不想干的事儿谁说也没用。 书香穿上裤子试了试,还不错,三姨做裤子很好穿。 三姨有多懒书香是知道的,每年弟妹过年穿的新衣服,三姨都得在年三十晚上熬一夜,到初一早晨四五点钟才能做出来。 书香妈嫌弃地说她:「屎不阻腚不拉,怎么就不能早点把活干出来,非得三十晚上干到天亮?」三姨竟然给她做了条裤子?书香有点小感动。 晚饭书香家吃饺子,饭桌上,三姨夫哄书香「明天三姨夫领你们去游泳馆游泳好不好?」 书香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头。 他弯下高大的身躯低头哄她的时候,她就没办法拒绝他。 三姨夫领全家人走的时候也带上了书香,书香带上了自己的游泳衣。弟妹们都很兴奋,因为今天吃了肉馅饺子,明天还可以出去玩。 晚上,书香左边靠着三姨夫,右边靠着大妹妹睡的,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三姨夫带着全家去了游泳馆。 书香和大妹妹、弟弟先下了水,大妹妹和弟弟都是在农村小河里学的狗刨,能在水面划动,只是动作难看,书香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书香因为有玉海教导,动作还是挺标准的。 三姨夫穿着大裤头和三姨、小妹妹在泳池边上坐着看着他们玩。 「三姨夫,你也下来啊。」书香游了一圈过来拉三姨夫,弟弟妹妹也结束狗刨,过来一起拉三姨夫。 「三姨夫游泳裤坏了,今天就不下水了。」 三姨看了看几个孩子,想也没想就说道:「我倒拿了游泳衣,不然你穿我的凑付一下?」 三姨夫笑着说:「我穿上你的游泳衣,再去买俩馒头安上?」 三姨、书香以及大妹妹瞬间明白了三姨夫在说什么,三个人暴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死人了!不行了,书香爬出泳池。 不能游了,不然游着游着再笑起来得呛水。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书香问道:「三姨夫,没见过你游泳,你是不是不会游泳啊?」 「嘁,怎么能不会呢,咱除了不会生孩子,别的什么都会。」三姨夫又笑着显摆自己了。 三姨和书香又笑了起来。 三姨笑道:「安个子宫,孩子你也会生。」 三姨夫笑道:「这个真不行,你偏得点吧。不然孩子我都替你生了,你不是要失业了,咱俩谁跟谁呀,我哪能抢你饭碗呢。」 「你就混说吧。」三姨笑道。 三姨夫和三姨看着几个孩子在水里玩了一下午。 晚饭时,三姨夫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给书香讲故事。 话说有个爱喝茶的人,有一个漂亮的小紫砂壶,每天拿着壶对着嘴喝茶,以为乐事。 只是他有点懒,跟你三姨差不多,不爱刷壶,所以壶里积了厚厚的茶垢。 有一天,一个路过的外国人看到他正在喝茶,就要过他的茶壶仔细看了看,说要高价买他这个茶壶。 高价啊!他当时就答应了,他这壶自己还不知道吗,不值啥钱。 外国人说他回去拿钱,明天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壶。 这位爱喝茶的人回家后,越想越高兴,想不到这个小茶壶能让他发一笔财。 他翻来覆去地看,就看到了壶里的茶垢,想着那外国人花大价钱买我的壶,我得给人刷干净。 这人用硷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壶里的茶垢刷干净。 第二天,外国人来拿壶,一看壶被刷得干干净净,当时就反悔了。 原来人家要的就是他的茶垢啊,没了茶垢,这茶壶就不值钱了。 书香笑了,这是什么人编的故事啊,可真会编。 书香喜欢跟三姨夫说话,喜欢跟他在一起。
三十一.投石问路 春去秋来,不管外面几度风雨,书香的日子是岁月静好。 跟玉海玉林一起读读书,画画美人,看看山水,说说笑话,外加调戏一下玉海哥。书香最爱看玉海哥被逗得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样子,乐此不疲。 跟三姨夫隔一段时间闹闹别扭,被他吸引了就亲近一段,心中别扭再疏远一段,她心里不舒服也不让那个人心里舒服。 此时,电影院里开始回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拍的老电影,书香常拉着玉海玉林去看电影。 好看的她自己再多看几遍,反正电影院不可能每天都放新电影。 书香看了《红楼梦》、《梁山泊与祝英台》、《阿诗玛》、《刘三姐》、《五朵金花》、《十字街头》、《八千里路云和月》、《冰山上的来客》、《桃花扇》……太多了,太好看了。 有些是小时候看过的,不过她差不多都忘光了,再说那时候还小,理解能力和欣赏水平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一次一个新电影上映,书香没买到票,正准备转身回家,却看到一个白净漂亮的姑娘站在旁边。 一个小伙子上前问姑娘:「要电影票吗?」 姑娘回答:「要」。 小伙子卖给姑娘一张电影票,姑娘随后离开。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姑娘又回来了。 一个小伙子靠近姑娘问:「要电影票吗?」 姑娘依然回答:「要。」 这个小伙子也卖给了姑娘一张电影票。这回姑娘走了,再没回来。 书香乐了,原来美貌可以这样用的。 姑娘显然知道自己是饵,摆明愿者上钩。 小伙子们卖票是假,别有居心是真,活该上当。 三姨夫因为最近在跟天津一家工厂谈引进技术合作生产人造革的事也没空搭理书香。 书香觉得每天的日子阳光明媚,星光灿烂。少年时光,美丽得连老天爷都羡慕。 脸美,心美,日子美,所以七仙女才要下凡啊。 书香心情很好地去找玉海哥,商量给自己过生日的事,她满18周岁了,是大姑娘了。 好心情的书香看到玉海时,却发现玉海的心情不怎么美丽。 「怎么了?哥,怎么不高兴了?谁敢惹我们风流倜傥、美丽动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俊书生张玉海,说出来,我帮你弄他。」 书香凑近玉海,望着他的脸逗笑道。 「噗哧……」玉海忍不住被逗笑了。 「说,是哪个混小子干的?」书香撸胳膊、挽袖子,做出一副要跟人打架的样子,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笑眼看着玉海。 「好了,别闹怪了。」 玉海笑着拉书香坐下,「今天我去看小琴的大哥了,这个人算是废了。治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是要一辈子瘫在床上了。我过去正好看见他的女朋友哭着被她母亲拉走了……」 小琴是书香的同班同学,她的大哥是玉海的中学同学。 当时的学制是小学六年,中学三年,中学毕业后,有人当兵,有人进工厂,有人下乡。 小琴的大哥下面有弟弟妹妹,所以就下乡了。 说起来,书香的同学里有几个人就特别爱去小琴家玩,有人还会偷看小琴的大哥。 小琴的大哥长得很英俊,就是不太爱说话,下乡后也很能干,追求他的姑娘不少。如今的女朋友是真的很爱小琴大哥,在众多姑娘中杀出重围,赢得小琴大哥的心,自有其可取之处。 天有不测风云,小琴大哥在农村干活的时候,扛着一个很重的大麻袋包往车上装,一不小心扭到了腰椎。 开始还只是疼得不敢走路,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下肢没了感觉。到处求医问药,治了两年也没治好。 两年来,尽管父母百般反对,小琴大哥的女朋友死活不爱分手。侍候他一辈子她也愿意,可是当父母的哪能让子女往火坑里跳,所以姑娘前脚去小琴家,当妈的后脚就跟了来,闹了好长时间了。 「小琴大哥怎么说。」书香问。 「最后还是小琴大哥劝女朋友离开的,他怎么忍心拖累她一辈子呢。男人,有疼得自己忍着,有苦得自己受着。结了婚没办法,没结婚,散了也好。」 书香沉默,说起这事儿,她心里也怪不得劲的。 原来单纯快乐的小琴,气质很好。自从她大哥倒下,每天要侍候一个瘫痪病人,整个人都变了。 气质什么的,得有好日子过才能养出来的。生活如果不让你气质好,你自然就生不出好气质来。 书香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哥,先说我的事啊,我要过18岁生日了,成大姑娘了,我们怎么过好呢?」 「香儿18岁了啊,这是成年人和少年人的分水岭,从此我们就是大人了。」玉海笑着说,「不过,该送香儿的成年礼哥早就准备好了?」 「哥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书香好奇道。 「这个先保密,到生日那天再给你。」 「先装作不小心泄点密呗,我很好奇呢。」 「不行,到时再说。」玉海面上不肯通融,眼里却都是笑意。 「哼,不说就不说,反正没几天我就知道了。」书香嘴里哼着歌儿走了。 书香妈49岁就退休了。 本来书香妈应该50岁退休的,如果50岁退休,书香妈还能再涨一级工资,一级工资7块钱。 厂里领导用书香妈身体不好为由劝书香妈退休,书香妈退休了,她下次涨工资的名额就能让给别人。 书香妈此时关节炎已经很严重了,上下楼梯都困难,可是就是这样,她也一天没休过病假。 书香妈不愿意提前一年退休,也不愿意少涨一级工资,在家坐着抹眼泪。 书香看着抹眼泪的妈,劝道:「不就七块钱吗?你把身体调理好,活个高寿,多吃几年老本,那钱不就回来了吗?你现在每天一瘸一拐地去上班,我和爸都不放心,再出点什么事,哪头上算吶。」 书香妈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就不再纠结,同意退休。 书香自从妈退休之后日子过得更幸福了,除了还帮忙收拾收拾家,洗洗衣服之外,其他的家务都不干了。 此时,院里二楼的人家,每户都搞到了长长的胶皮管,一头接在楼下的水龙头上,一头放在自家的水缸里,楼下水龙头一开,水就自动进了水缸。 没有人再一桶一桶地从楼下往楼上担水吃了。 过了小年,书香爸妈就开始蒸馒头走油,足足能忙到年三十。 书香在外头玩够了,一回家看见桌面上摆着一熘大馒头,很好吃的样子,伸手拿起一个就咬了一口。 「这是上供的馒头,老天爷还没吃呢,你倒先吃上了。」书香妈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书香一句。 书香笑着拿着馒头走了。 等到要过年了,书香却被油熏得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书香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七,按老家风俗,书香生下来四天就两岁了。书香家无论谁过生日,都是吃面条。 什么都不想吃的书香看着玉海给她做的小蛋糕哭笑不得。 「哥,我被油烟燻得只能喝稀饭吃咸菜了,每年过年都这样。」 「你就吃一口吧,其他的我和林林吃。」玉海回身拿出一个漂亮的小半导体收音机递给书香,「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哥!」书香惊喜地接过小半导体收音机,这个礼物太合她心意了。 为了听每天晚上10点钟的评书,书香像做贼一样趁爸妈睡觉时偷偷遛进里屋,把家里的老收音机声音放到最小,耳朵贴在收音机上…… 简直一言难尽。 有了这台小半导体收音机,书香就可以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称王称霸了,想怎么听就怎么听,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哈哈哈……」书香美得抱着半导体,用脚尖做了个芭蕾旋转舞步,扫到了玉林的腿。 「哎哎哎,咱淑女点好不好,别得意忘形,乐极生悲啊,再把你那宝贝摔地上了,那可就岁岁平安了啊。」玉林冷嘲道。 他忘了今天是书香生日,什么也没准备。 话说他自己的生日只比书香的小两天,他也总记不住。 「哼,」书香今天高兴,不跟他计较,只是把半导体在玉林面前晃了晃说:「羡慕吧,妒忌吧,羡慕妒忌恨吧。哼,小样。」 「我们吃蛋糕吧,过来。」玉海及时止住了两只没完没了的斗鸡。 书香吃了一口蛋糕,觉得很好吃,就又从玉海手里挖了一块。 「香儿,你觉没觉得咱们班某男的眼睛都长你身上了。」玉林一边吃着蛋糕,一边问书香。 「没有啊,谁啊?我怎么没看见。」 「你那大近视眼,得人贴你眼前你才能看见吧。」玉林笑道。 玉海把手里的蛋糕分给书香和玉林,「香儿,有男生喜欢你了?」 「我不知道啊,这是林林说的,我没看见。」书香摇头。 「哥,你别问她,在这方面,她就是个傻大姐,感觉迟钝得狠。我们班有好几对都在暧昧呢?」 「是吗?我真的没看见。不过,林林,我怎么就是傻大姐了?咱怎么也是读过万卷书的人,男男女女那点事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以为他们也像咱们一样呢,人家关系好点不行啊,你看见人家暧昧了?」 「有这样关系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谈恋爱瞒不了人。」玉林撇了撇嘴。 听了玉林的话,玉海下意识地低垂下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噢,什么眼神,你学给我看看。」书香说着,把脸贴近玉林,笑道:「我看看恋爱是什么眼神,咱也学学,免得以后错会了意,把个笑脸当爱情,空付了芳心一片不说,还闹出大笑话。」 玉海笑了起来。 玉林嫌弃地把书香的脸推到一边。 书香转身笑着拉过玉海:「哥,我们玩成语接龙吧,要应景的啊。我先来第一句了啊,张玉海才貌双全。」 书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花样百出地夸赞玉海。 玉海笑笑接道:「玉海对书香全心全意。」 玉林不满道:「这样现成的被你偏得了。」想了一下接道:「我们仨意气相投。」 书香笑道:「该我了,哥,我向你投石问路。」 玉海笑道:「香儿,哥之心路人皆知。」 玉林不满地接了一句:「你俩那里是知音识趣,我这里是曲高和寡。不玩了,你们俩眉来眼去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你们自己接吧。」 说着起身出去了。玉林的哥们已经喊了他好几次了,如果不是因为给书香过生日,他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玉海书香相视而笑。
三十二.约会 书香过了18岁生日后,玉海就不想再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愫。玉海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中学快结束时少年男女的那些事儿,他不想自己守护多年的果实在马上就要成熟时被别人摘走。 对他来说,书香是不同的,如果书香走出了他的视线,玉海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容得下一个人。书香对他的依赖、信任和喜欢也让他自信,香儿不会对他无情。 玉海在慢慢靠近书香,跟以前的亲近不同。 周六下午,书香到玉海的书架上找书。 玉海找出一本徐志摩的诗集,「看看这本,你应该能喜欢。」 书香看着看着,念出了声: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哥,很美噢。」 「嗯,这首《再别康桥》也很好。」 书香顺着玉海的手指读着: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哥,我喜欢徐志摩的诗,很美。」 玉海笑道:「不但诗写的好,他与林徽因、陆小曼和张幼仪的爱情故事也广为流传。写诗需要激情,所以诗人的感情生活都很丰富。」 书香皱了皱眉头,「我觉得人一辈子真正的爱情只会有一次。那种真正燃烧的激情,有的人一次都难以承受,多了,会把人烧成灰烬的。」 玉海的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张嘴问道:「香儿,你有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我说的是爱。」 「噢?」书香放下手里的诗集,又无意识地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两个人之间有一瞬间的静默,空气中流动着一丝不安的情绪。 手里翻着书本,书香的脸却越来越红,玉海按了按跳得越来越厉害的心脏,突然说了一句:「香儿,明天是星期天。」 「嗯。」书香抬眼看了看玉海,復又低下眉眼。 「哥带你去郊外看桃花好不好?」玉海的声音有一丝丝颤抖和不确定,不是因为怕香儿拒绝,他的香儿对他千依百顺,从不会拒绝他。他只是对自己突然生出的念头有点把握不定,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嗯,几点?」 「上午9点,我在车站等你,别跟林林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样吧。 「嗯,哥你带着笛子,我想听你吹笛子。」书香说着,重新拿起徐志摩的诗集,红着脸跑了出去。 「哥要带我出去玩。」书香的小心眼里唱出了欢快的歌,她的嘴角一晚上都挂着微笑。 她当然知道哥一直喜欢她,可是哥也一直当她是小孩子,拍拍她的脑袋,摸摸她的脸。那种亲近一直是父兄般的。 她不确定她在哥眼里什么时候能长成大姑娘,她自己可从没觉得自己小,该懂得她都懂,她很怕自己还没长大,哥就被其他女生抢走。 她知道许多女生都喜欢哥,她亲眼看到女生借着问作业的机会想要靠近哥。 那一次她就坐在桌边写大字,那个女生显然没把她看在眼里,以为她小,什么都不懂,当着她的面对哥眉目传情。 好在哥没理那个女生,讲完作业就问她: 「你还有事吗?」 那女生讪讪地,只好拿着书本走了。 至于哥书本里经常出现的暧昧字条,连书香都拣过好几次。 每次书香拣到这样的字条,还不等念到一半,就被哥抢去撕了。 书香只能不断地在哥面前刷存在感,尽可能多地抢占阵地,然后就是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了。 现在哥终于觉得她长大了吗?书香悄悄地在被窝里摆了个v字手型。 书香跟母亲说周日要跟同学出去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书香到车站的时候,玉海已经等在那儿了。 玉海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裤,裤线压得笔挺,上身穿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米色外套,看上去干净挺拔,英俊倜傥。 好看啊!书香觉得自己被晃瞎了眼,玉海哥,什么时候都是最帅的。 玉海看着迎面走来的书香,高挑的个儿,窈窕的身材,一件藕荷色针织线衣衬得一张俏脸白白净净,看上去亭亭玉立。 这一瞬间,玉海觉得那个身影再也不仅仅是那个女孩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走进了他的心里。 书香拥着书香上了无轨电车。 车上挤满了人,玉海把书香轻轻揽在怀中,免得人多挤到她。 车每到一站,上车的人多,下车的人少,人挤人,人挨人,书香和玉海被挤得紧紧靠在一起。 贴着哥的胸膛,嗅着哥身上香香的体味,书香的头有些眩晕。 她轻轻把头靠在玉海的肩上,她的前额正好抵在玉海的口鼻旁边。 玉海一只手抓住车上的把手,一只手轻扶着书香的腰背,书香的发香一阵阵传来。 他低头看了看书香,发现书香微微低垂着眉眼。 「香儿,挤到了吗?」 「没有。」书香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了看玉海。 玉海的心中一时如醉如电,他定了定心神,轻轻将书香往自己身边揽了揽,「香儿,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嗯。」书香乖乖地挨着玉海站着。 书香平时最烦人多,可是今天她一点都不烦,甚至感谢车上人多拥挤。 有多久没这样靠近玉海哥了? 自从玉海哥说她是大姑娘之后,就再也没有抱过她。 今天,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把他挤向玉海哥,这个怀抱她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到终点站下了车,玉海和书香都出了一身汗,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汗湿的脸庞,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他们可是两个有名的干净人啊,平时全身上下总是一尘不染的。 下了公交车就时了郊外。 一条不太宽的马路两旁是缓缓的山坡,一片一片的坡上种满了各种果树。 正是开花的季节,水红色的是苹果花,粉红色的是桃花,白色的是梨花……一团一团的,花团锦簇,好像大团大团的云朵散落在山坡上,五彩缤纷,美不胜收。 「走吧。」玉海拉着书香的手,向山上走去。 这里离家有点远,在这里遇到熟人的机率不高,所以玉海大胆地带着书香进了果园。 书香喜欢得先钻进了一片桃树林,白中透着粉的笑脸在一朵朵桃花的掩映下时出时没。 书香这朵花前嗅嗅,那棵树下看看,对什么都感兴趣。 玉海的目光含着笑意追着书香的身影,他的女孩儿,这是他的女孩儿,他的目光温柔,绵长,像父亲看着心爱的女儿,像兄长看着调皮的妹妹,也像看着跨越岁月、抵死缠绵的恋人。 「太美了!哥,大自然,是最美的!」书香站在花丛中对着玉海感嘆。 「人比花娇。」玉海笑看着书香轻轻说。 「你说什么?」书香没听清,从花丛中走出来,头上顶着几瓣桃花。 「我说人面桃花相映红。」玉海笑着走上去,帮书香摘下头上的花瓣。 看着满地落红,书香笑道:「哥,这就是《西厢记》里说的『落红成阵』了,不过,这一句不太应景,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落花还没那么多。」 看着一只彩蝶上下翻飞,书香又笑道:「轻轻风趁蝴蝶队,霏霏雨过蜻蜓戏,看来好诗好词都是应景的。」 「记得几句词曲就开始胡乱用了,蝴蝶、蜻蜓倒是有,哪来的霏霏细雨啊?天气睛好还差不多。」玉海点了点书香的小鼻子。 「我这不是有学问吗,一肚子诗书,不小心就流淌出一点,因为它们争先恐后,应景的那个没挤过不应景的那个,结果不应景的那个就先蹦出来了,拽文啊,懂不懂?」书香摇头晃脑地说。 玉海被书香逗得哭笑不得。 两个人在花树之间穿梭前行。 「哥,我听说顺着水库的边上往里一直走有个花红沟,里面景色很美,有点桃花源的味道,我们去看看吧,好不好?连名子都那么有诗意,花红沟。」书香一脸嚮往。 「今天不行了,进到里面会花很长时间,来不及出来,找时间再去吧。今天就在这里看花好了。」 两人漫步林间,看完一坡桃花,再看一坡梨花,最后,两个人在一棵苹果树下坐下休息。 「一弯碧水,满山桃梨,山水之乐,果然其乐无穷。」书香说着,看了看山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顺着山坡躺下,闭眼嗅着花的芳香,一脸陶醉。 玉海掏出竹笛,开始吹奏《春江花月夜》。 这是香儿最爱听的曲子,百听不厌。 花树下临水吹奏,清越的笛音中带着水音儿,别有一番滋味。 一曲吹罢,余音裊裊,不绝如缕。
三十三.山水之间 从第一次私下约会开始,玉海和书香的关系就发生了质的飞越。两个人在人前反倒有些疏远,背人处,却打了无数眉眼官司。 这一阵子书香去找玉海的时候,都没找到机会单独相处。 周日,玉林跟几个玩伴去海边碰海,玉海的爷爷奶奶也都不在家。 玉海焦急地等待着书香,几次开门向外张望。 终于,又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玉海赶紧打开大门。 书香正想敲门,门却开了,书香吓了一跳,看到是玉海,脸不自觉的红了。 玉海把书香让进屋内,关上大门,又拉着书香的手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上。 两个人相视而笑。 「像做贼一样,哥,我的心跳得好快。」书香把玉海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红着脸说道。 「对不起,香儿,可是哥真的想你,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你有没有想哥。」 书香的脸红成了一片,扭过身去嗔道:「不知道!」 看着书香的窘迫,玉海笑了,「香儿,在哥面前你怎么说怎么做都行。」 玉海扶起书香,看到书香白嫩的小脸,好像刚刚洗过,鬓角处还留有水渍,就用手擦了擦水渍柔声问:「刚洗完脸,没擦雪花膏?」 「嗯,天热,擦了怕出汗。」 玉海从桌上拿起一瓶友谊雪花膏,挑出一点,又把瓶子放回桌上,然后拉过书香的手,抹在书香的手心上。 「擦一点吧,保护皮肤。」 「嗯,」书香乖巧地双手对着搓了几下,又把手上的雪花膏擦在脸上。 擦完后对着镜子看了看,然后对着玉海笑道:「怎么样,有没有更美丽了。」 「哈……」玉海被书香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他的目光停留在书香的眉眼处。 书香的祖上也许是有些异族血统,白眼球微有些淡蓝色,一双黑眸水灵灵的。 看着书香的眉眼,玉海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深深地沉入这一潭秋水之中,难以自拔,他喃喃道:「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眉眼盈盈,是心归处。」 玉海情不自禁,轻轻吻了吻书香的额头: 「香儿,你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哥的女孩了,从上一辈子开始。哥上辈子,或是你的父亲,或是你的哥哥,或是你的情人、丈夫,一定是缘定三生。哥没办法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哥等了很多年了。」 玉海的触碰让书香的腿脚有些发软,她垂下眉眼,掩饰着自己无法自持的情绪,她一时不敢张嘴说话。 「香儿,哥喜欢你,喜欢得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书香稳定了一下情绪,抬眼看着玉海说道:「哥,你答应我,好好的陪着香儿走一辈子好不好?不管怎样都不放开香儿的手,让香儿一辈子看着哥俊美的容颜,让香儿一辈子靠着哥宽阔的胸膛,哥你答应宠香儿一辈子好不好?不放弃!」 「好,哥当然会宠香儿一辈子,一辈子把香儿含在嘴里,一辈子把香儿放在手心里,一辈子把香儿放在眼睛里。」 玉海又亲了亲书香光洁的小脑门。 书香觉得这情景有点……她开始用胡说八道来掩饰自己:「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放进眼睛里都不疼。这可怎么办好呢,把香儿放哪好呢?好不烦脑人也。」 玉海又被书香逗笑了。 他和他的香儿一定是三生石畔旧时约,今生来圆往日梦,否则怎会如此心灵相通,相互契合。 香儿,让他快乐,让他幸福。 他想起一首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花儿为什么这样鲜?鲜得使人不忍离去……他现在就像一团燃烧的火,正在靠近那朵鲜得让人不忍离去的花。 「哥,我盖上戳了,哥你是我的了,我有所有权啊,一辈子不许变。」书香伸出细细的手指,在玉海的嘴唇上按了一下。 「一辈子不许变噢。」书香对「变」这个字总是很敏感。 「海枯石烂都不变。」玉海笑着点了点书香的脑门笑道:「只是哥说了有多喜欢香儿,香儿还没告诉哥你喜不喜欢我?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啊?让我想想。」书香装模作样的歪着头转了转眼睛, 「哥,」书香一双媚眼水水地望向玉海灿若星辰般的双目,笑道: 香儿若是花儿,哥就是那春风雨露,花开娇艷赖润泽。 香儿若是鱼儿,哥就是那江河湖海,鱼儿离水不能活。 香儿若是鸟儿,哥就是那蓝天白云,鸟在高天任翺翔。 香儿愿做哥手中翻卷的书页,伴哥朝朝暮暮。 香儿愿做哥笔下描摹的画卷,随哥任意挥毫。 香儿愿做哥口中吟诵的诗句,与哥唇齿相依, 香儿愿做哥心中永远的爱恋。共哥天长地久。 哥是香儿嘴边唱出的歌,香儿是哥唇边吹出的曲。 哥是香儿生命中的灯塔,香儿是哥心灵中的安慰。 哥你是香儿生命的灵魂。魂安处是香儿永远的家。 「香儿,你让哥怎么办才好?」玉海将书香的头按入自己的怀中,闭上双眼,感觉到剧烈的心跳。 这一刻,玉海觉得自己深深沉溺于爱情的海洋,他的心间满溢着幸福和快乐。 果然,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上苍不负人生。 书香倾听着玉海的心跳:哈,她终于把自己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这一刻,她想说,她愿意为哥生,为哥死,为哥做什么都行。 恋爱中的时光,快得让人想把钟摆停掉,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都有意思,不说话也有意思。 生活啊,怎么能这么美好。 美中不足啊,他们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在家里人回来之前,书香恋恋不捨地离开了玉海家。 夏天了,玉海带书香去海边玩,两个人还约在车站见面。 玉海站在站台上,看着远处走来的书香,白色的纱质连衣裙衬得女孩亭亭玉立。 玉海看得目露痴迷。 书香来到玉海身边,扯着裙摆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像盛开的白玉兰。」 「哈,哥你也好看。」书香笑靥如花:「俊男靓女,天仙配啊。」 「来车了,快上车。」玉海笑着拉书香上了公交车。 有书香的地方,就有玉海的笑声。 海边公园,到处是绿地、大树,碧草茵茵,枝繁叶茂。 两个人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极目向大海深处看去。 「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海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玉海拣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退后两步,使使劲,扔进了大海。 「心胸豁然开朗的感觉啊,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怎么写洞庭湖的?好像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欧翔集,锦鳞游泳。』江河湖海,只有大海可用浩瀚来形容。啊!天下如此之大,美景如此之多,江山如此多娇,人类——啊——如此渺小。」 「说着说着就开始胡说八道。」玉海被书香逗乐了。 「连胡说八道就不许,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连曹雪芹都说《红楼梦》是『满纸荒唐言』了,不过,干么后面要接『一把辛酸泪』,我喜欢李白的《将进酒》」 说着,书香面向大海高声诵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 群不见高堂明镜悲白髮,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 …… 五花马,千金裘,唿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哈哈,这才是真痛快,大胸怀,伟丈夫。」 玉海满眼宠爱地看着书香姿意挥撒,看到旁边有人看了过来,忙对书香说:「我们往前走走吧。」 拉着书香往前面无人处走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一棵大槐树的下面。 书香使劲吸了吸鼻子,说:「槐花的味可真好闻啊,一股清香。我们同学有人特意打了槐花包包子,我吃过,很好吃。」 「坐这儿吧,能看到海,人不多,还不晒。」 玉海从口袋里陶出小手帕,铺在台阶上,让书香坐下,自己席地坐在书香的旁边。 书香向海面极目望去,远处,有二三凸起的巨礁。 近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沙滩。海面上,几艘养殖船在慢慢前行。一群海鸥贴在海面上飞翔,海鸥的叫声此起彼伏。 正赶上落潮,三三两两赶海的人在拣着海带,挖着蚬子。 玉海从海面上收回目光,扭头看了看书香,顺手把书香被海风吹乱的头髮理了理,重新用皮套扎好。 他从放在旁边的书包中拿出笛子,放在嘴边试了几个音。 一曲《牧民之歌》从玉海的唇边流淌而出。 清越的笛声慢慢流进书香的心里,哥的笛声真好听啊! 谁家吹笛在海边?占尽风情——啊——就向碧波好了,书香又为自己乱改了《千家诗》而翘起了嘴角。 玉海吹完一曲,看着书香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问:「想什么呢?」 书香看着玉海笑道:「想你啊!」 「又胡说。」玉海无奈笑道。 「是真的,谁家吹笛在海边,占尽风情向碧波。这可不是应景吗?」书香边说边笑了起来。 玉海也被她逗笑了,「你就糟蹋这些诗词吧。」 「怎么能说糟蹋呢,是我费尽心机为你篡改的。」 书香最喜欢笛曲,她拿过玉海的笛子试着吹了几下,没吹响,遗憾道:「琵琶太沉了,拿不动,不然咱俩合奏了。」 摆弄了一会儿笛子,书香对玉海说:「 「哥,我唱珊瑚颂,你给我伴奏吧。」 「好啊,」玉海接过书香手中的笛子,开始吹笛。 书香唱道: 一树红花照碧海, 一团火焰出水来。 珊瑚树红春常在, 风波浪里把花开。 云来遮,雾来盖, 云里雾里把花开。 风吹来,浪打来,风吹浪打花长开。 书香特别喜欢听玉海吹奏笛曲,玉海更喜欢听书香唱歌,玉海的笛子吹得很好,书香唱歌也很好听。 「哥,你最喜欢什么曲子?」 「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还有《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妆檯秋思》……还有很多好听的歌和曲子。」玉海说着,用笛子吹起了《梁祝》的主旋律。 书香最爱看玉海吹笛的身姿,觉得真的很美很美,旋律美,人也美。 他们俩连喜欢的曲子都一样,书香的一双眼眸渐渐聚起无数情谊,似有实质般慢慢抚向玉海的眉眼。 玉海微微转过身体,目光落在书香的眼眸处,定定地凝视。 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柔情似水,笛曲也转而越来越柔婉,如两情相悦时的低语,如心意婉转处的低徊。 一曲吹毕,两人都一时没有说话。 「香儿」 「哥」 「香儿」 「嗯」 玉海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知从哪句开始说起。 「坐久了,我们起来走走吧。」 「嗯!」 玉海先站了起来,又伸手去拉书香,两个人都看向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却突然像触电般都缩了回去。 玉海从小抱着书香长大,那只小手他握过无数回,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样坐一会儿,走一会儿,吹一会儿,唱一会儿,在公园里转了一天。 从那以后,两个人避着所有的人单独见面。 书香在爱情的浇灌下越来越娇艷水灵,而玉海的眼中情不自禁地露出怎么都藏不住的幸福快乐。
三十四.不放心 因为忙着跟玉海约会,书香最近就没空去三姨夫家。 周六下午,大妹妹来找书香。 「咱爸咱妈让你过去。」大妹妹故意的。 书香脸色不大好看,纠正道:「是你爸你妈,不是咱爸咱妈。以后别这样说话,我不爱听。再说你不是最喜欢你二姨吗,你觉得你二姨会愿意听你这么说话?」 大妹妹没说话,她从来不跟书香对嘴,但她明知书香不喜欢听这种话,还是会经常提这个话头。 书香觉得比她小15个月的大妹妹不知在想什么?很让人不能理解,但她还是跟着大妹妹去了三姨夫家。 「香儿来了,最近忙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过来?」看到书香进门,正拿着个小本子在看的三姨夫抬头看着书香道。 「最近我们正在分文科理科班,明年我们要参加高考了,学校里事儿多。」书香找着藉口,眼睛看着三姨夫手里的小本子问道:「你在看什么?」 三姨夫抬了抬手里的小本子说道:「准备引进设备生产农用地膜,这个项目成了,够全厂工人吃15年的。」 书香笑道:「目标这么远大,15年以后谁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恢復高考也才三年呢。」 「企业么,就是要超前点看,不然怎么生存?」三姨夫又问书香:「你准备进文科班还是理科班?」 「我?」书香笑道:「我想找个能让我随意看小说的地方,就中文系吧,当然要进文科班了。」 「还挺自信,能考上?」三姨夫笑问. 「谁知道呢?反正怎么都要考一次。考不上也没关系,我妈还想让我接她的班呢。」 「努努力吧,考上大学是最好的出路,毕业就是国家干部,有级别的。」三姨夫收起笑容,正式谈话一样地说。 「别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害怕。」书香嘻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她不太习惯跟三姨夫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 「小兔崽子,浑说什么呢」三姨夫笑骂道。 高考啊,她真没认真想过,也没认真准备,好像也不是非考不可。她得回去问问玉海哥。 从三姨夫家回来,书香妈和往常一样,好像无意识地问着书香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书香事无巨细地问啥答啥。 晚饭桌上书香妈就给书香讲了一个工友的故事。 书香妈的一个工友,因为不能生育,抱养了一个女孩。女孩长大以后,亲生父亲和哥哥姐姐找来了。 书香妈的工友想让女儿认下生父和哥哥姐姐,将来也有亲戚可以走动。可是女儿坚决不同意。理由是:他们当初能把我送走,现在就不该来找我。 书香妈的工友说,那不是因为你亲生母亲去世了,没人照顾你才把你送走的么。 女儿回答:妈,你现在给我生个弟弟,看我能不能把他养大。 最后书香妈的工友倔不过女儿,到底没认那家人。 书香觉得自己吃的饭都堵在心窝里了,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说什么好。 噢,上一次那个故事是什么来着,好像也是妈工友的故事。 工友某女是父母从小抱养的,送走一双父母后,有人问她是不是要认亲生父母。 她坚决不肯,说我一个人累死累活送走一双父母,不想再送另一双父母,所以对找来的人瞪着眼睛不认。 书香觉得自己其实从小就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从来不用父母操心。开家长会老师总是表扬,在家能干的活抢着干,除了做饭。 爸妈想让她做什么样的人,她就做什么样的人,想让她做什么样的事,她就做什么样的事,都不用爸妈说,她会看眼色的。 除了爱看书,吃饭穿衣等生活中的一切,她都没有自己的偏好,妈的喜好就是她的喜好。 小时候她不懂事还爱漂亮,长大后她屋里连个镜子都没有了,她要照镜子,得上妈那屋去。 她努力活成妈喜欢的样子,妈一直教育她,生恩不如养恩大。她明白,她不会忘记父母养育自己的恩情,所以,她对父母要更好,因为要报恩。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还是不放心呢?就算不说报恩,爸妈对她是真的很好,尽到了作为父母该尽的一切责任和义务,很疼爱她。她对爸妈也真的很有感情,从未觉得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有何差别。 妈为什么要一直说这些话啊?不信任她吗?怕她跑了,白养一场? 晚饭后,书香去了玉海家。 玉海看着书香郁郁的脸色,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挨骂了?」 书香不想让玉海知道她和妈的事,把话题转走,开始和玉海说高考的事。 「这事其实哥也想过,本来今年我也想报考,又想来年和你一起考,说不定我们可以做同学呢。」玉海笑道。 「真的?」书香大喜,她和玉海哥同班,想想她都美得不行。 「哥,你前两年怎么不考,你要报考肯定能考上的。」 「前两年没想起来要考,现在不是被香儿提醒了么。」玉海笑道。 其实真实的理由是,玉海自知自己比书香大了7岁,书香妈大概率是要反对这件事的。书香妈脾气很倔强,而书香一向很听话。如果书香妈坚决反对,那么他和书香的事就前途未卜了。 他想和书香一起去大学念书,逃脱掉这一段敏感的时间,则将来的事就是另外一说了,可是这个理由玉海不能对书香说。 「太好了,哥,我们可以一起复习。」 「你要跟哥一起复习?复习什么?」玉林的头从外屋伸了进来。 玉林不知啥时候回来了。 「高考啊,林林,哥要跟我们一起参加高考呢。」 「是吗?哥,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是你哥还是你是我哥?什么事都得请示你?你忙啥忙到现在才回来?」玉海笑道。 「别提了,我们班那谁,把人家女同学肚子搞大了,那女的父母闹呢,我们几个帮哥们撑场子呢,不然他得让人打死。」 「这是什么浑人,林林,你怎么什么人都交往。」玉海道。 「这什么人干的事啊?」书香吃惊道。 「你别问了,我们约好了,谁都不说的。差一年就毕业了,传开了这两个人就没法在学校里呆了。」 「怎么会出这种事啊。」书香感嘆。 「不然为什么说你傻大姐呢,连别人盯着你看都不知道,上次别人夹在你书里的信,要不是我看见捡起来了,被别人捡到再传出去,你不得惹一身腥啊。」玉林转身出去洗漱了。 书香和玉海互相看了看对方,忍不住偷偷笑了。 他们俩的事,如果被林林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再瞒两年吧。 书香有点不敢想林林知道她和玉海哥的事会怎么样,总归是……不太好的感觉,林林会不会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哥,林林如果知道我们的事,会说什么啊……」书香担忧道。 玉海默了默,「这件事儿以后再说,交给我好了,现在我们小心些,不要让别人知道就是了,来年上大学就好了。」
三十五.复习 书香和玉海都是行动力很强的人。确定了目标,他们就开始制定复习计划,购买学习材料,拉着玉林,三个人开始了高考复习生涯。 复习资料很不好买,玉海因为早有打算,所以收集了不少。三个人每天晚饭后都抽出三个小时时间一起做题。 书香和玉海的语文完全没有问题,连古文诗词的翻译背诵都不必复习,所以精力都用在复习数学、地理、歷史和政治上。 至于外语,考100分才折算成30分,大家都没把它当重点。 玉林却还要在语文上下功夫。 书香隔空点着玉林的脑袋说:「叫你平时只想着玩,不爱看书,后悔了没有?」 「不后悔,临阵磨枪也比当书呆强,怎么都比你这大近视眼好,你0.1了吧,再看眼就好瞎了。最可笑的是男生给你的表情都做给瞎子看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电波却半途夭折了,自动免疫啊,你可笑死我了。」 书香气得隔着玉海去打玉林,「哥啊,你看林林,欺负我。」 玉海笑着分开两人,罚玉林限时背一段古文。 玉林最讨厌背古文,你说这古人也是,好好的人不好好说话,非得之乎者也。 平民百姓肯定不这样说话,那还不得累死个人? 再说吃饭都成问题,哪那么多闲功夫呜唿哀哉啊,都是读书人拽出来的。 书香得意地朝玉林做鬼脸,玉林恨恨地朝书香比手指。 玉林背了一会儿,实在厌烦,一倒身歪在玉海的床上,「天吶,还要过一年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完了,我死了,死也不报中文系。」 「那就报歷史系好了,歷史系也不错。哥这儿有整套《资治通鑑》,你要不要看看。」 书香在玉海的书架上找到了一套《资治通鑑》译本,没事儿就爱翻翻。 玉林翻着白眼:「香儿你要谋财害命吗?要不要把《史记》、《二十四史》,还有四书五经都拿出来把我砸死啊,救命啊!」 「报了歷史系,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这还只是中国古代史的一部分,还有近代史、现代史、中国的、外国的……」书香闭着眼睛数。 「天吶,不要活了,坚决不报歷史系,我为什么要钻故纸堆?」玉林继续躺着喊。 「那就报哲学系吧,老子、庄子、苏格拉底、柏拉图、黑格尔、尼采……」书香继续逗玉林。 「投降,投降,我举白旗,缴枪不杀,咱优待俘虏,好香儿,亲香儿,饶了哥吧……」玉林一脸生无可恋。 「你是谁的哥啊,叫你浑叫。」书香又开始打玉林。 「你是我哥,不是,错了,你是我姐,行了吧,香儿姐,饶了小弟吧……」玉林一边躲闪,一边求饶。 「别闹了,过来看书吧,再闹今天晚上的时间就都过去了。」玉海拉过两个人坐下看书。 三个人各有各的进度,各有各的学习方法,只有遇到难题时,才互相帮忙。 书香是从来都不跟老师的进度,她开始自己从头看教科书,歷史的、地理的…… 她准备看过一遍再看第二遍。 因为记忆力好,所以她自己看书效率更高。 她相信,看过三五遍之后,整套书她都会记住,这样不管考什么题,她都能应付,免得老师抓错了重点,她出了力还考不出好成绩。 高考复习并没有阻挡书香和玉海爱的脚步,两个人每个周日还是会去远郊或海边玩,只是玩的时候书包里会装本书,看风景看累了就找个地方坐着复习。 对视一眼,是柔情蜜意,拉拉小手,就心动神摇。 首先发现孙子变化的是玉海的爷爷。 玉海的爷爷出身世家,年轻时投笔从戎。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的志向是不为良医,便为良相。 爷爷没当成良相,新中国成立以后又开始从事老本行,专心治病救人。 老爷子一辈子豁达,大孙子玉海又是他最欣赏疼爱的晚辈。 关于玉海的前途,他和玉海的父母都不止一次地与玉海商量过,可是玉海说自己心里有数,他不会一直呆在工厂里,以后会和他们说的,所以他和玉海的父母一直在等待。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玉海为什么一直不动了,原来他在等香儿啊! 爷爷想跟玉海说点什么,几次欲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谁还没年轻过呢? 他相信玉海会有分寸,这一段不管是半途而废,还是修成正果,都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反倒可能从此让孙子走出情障,所以最后他选择了旁观。 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个人,眼里完全没有旁人。 天渐渐凉了,玉海不再带着书香去野外。 周日,玉海和书香去看越剧电影《红楼梦》。这部电影书香已经看了好几遍了,但是只要上映,她就一定要再看一遍。 两个人约好了在电影院门前会合,进了电影院,影片开演后,书香就把脑袋靠在了玉海的胳膊上,靠着哥的感觉真好。 玉海低头看看书香满足的小脸,把书香的小手轻轻握在自己的大手里。 看完电影,书香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美妙的音乐,美妙的唱腔,美妙的画面,美妙的人物再加上动人心肠的故事,虽然最后是悲剧,但是书香仍然觉得自己被美感动了。 回到家,书香和玉海决定,这个周日不复习了,换换脑子,看小说杂书。 玉海拿出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递给书香,自己找出《西方哲学史》,两个人各看各的。 书香看了会书,抬起头来,眼睛对着窗外开始发呆。 过了一会儿,玉海抬头想休息一下眼睛,却发现书香没有看书。 「怎么了?香儿?」玉海问。 书香回头看看玉海,半天才问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孔融的那个观点:『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慾发耳。子之于母,亦復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 「记得,只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看哈姆雷特和他母亲的关系,有感而发罢了。父母和子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该怎么相处,有时候真让人困惑。」 关于书香的身世,玉海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书香很在意这些,可是他没有身处其中,很难给出中肯的答案。 他不想在书香看重的事情上用轻飘飘的语言劝慰她,所以每每书香提起此事,他只能想办法转移她的视线,将她从那种负面情绪中拉出来,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书香其实是想起了妈,妈借着别人的故事在说话,她都能听懂,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觉得就是她不回答,妈也知道她会怎么做,可是即便如此,妈还是会把那些话说出来。 如果是三姨三姨夫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能转身就走,可是对妈不行。 书香对爸妈有无限的耐心,她在尽自己的全力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有形的和无形的。书香觉得,只要是妈的要求,什么她都会答应。可是,她的心,还是会感觉像被什么夹住了一般。
三十六. 忐忑 晚上吃完饭,林林陪爷爷奶奶出去了。 玉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今天他和香儿可以单独在一起呆两个小时呢。他手里捧着书,耳朵却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那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脚步声。 不管隔着多少个院落门窗,他的香儿好像总能感受到他心灵的唿唤,终于,他听到了那个让他心灵震颤的脚步声。 他努力抑制着飞扬的心情,没起身,也没抬头,装作没有听到。 轻轻的两下敲门声后,门被推开,书香的脑袋伸了进来,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哥!」 玉海从书本上抬起头,看着那张笑得像朵花一样的脸儿,他立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绽放了。 书香把徐志摩的诗集带来了。 「看完了?」玉海问。 「看完了,很喜欢。」 书香放下书包,坐在玉海的床上。 玉海用自己的杯子给书香倒了一杯热水:「先喝点水,喘口气再复习。」 书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玉海接过书香喝过的水杯,把剩下的水喝了。 书香哧的一声笑了:「哥,你这么讲究的人,喝人家喝过的剩水,说出去人都不能相信。」 「不是谁剩的水哥都喝的,林林都没这待遇。」玉海先是凉凉地说道,继而又笑道:「也就香儿吧,香儿喝过的水哥喝着如饮琼浆玉液呢。」 「你……哥,你学坏了,」书香扭过身子红着脸道。 「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哥为了赢得香儿的芳心,也要学坏一点啊。」 玉海的脸也红了,他不太习惯这样跟香儿开玩笑,忙笑着掩饰地问道:「看了风流才子的诗感觉怎样?」 「诗自然是好诗,但是我去图书馆查阅了一下相关资料,有些不解呢。」 「有何不解啊。」玉海笑道。 书香打开玉海的房门看了看,爷爷奶奶和玉林都不在家,讨论这样的问题还是要避着点人的。 「家里现在除了我没有别人,放心吧。」玉海把书香拉回到身边坐下。 「哥,徐志摩和林徽因以及陆小曼的关系,还有林徽因与梁思成和金岳霖的关系,我不太能理解。爱情,不是唯一的吗?」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玉海笑道。 书香小脸都皱到一起了,说道:「哥,徐志摩爱上了陆小曼,还对林徽因念念不忘,我还能多少理解。大概就像我现在觉得桃花美,梨花也很美,我都喜欢,只拥有一朵,也不妨碍我喜欢另一朵。 书香看了看玉海道:「不过哥你不可以这样啊!」 玉海笑道:「嗯,哥只喜欢香儿这一朵花儿,不会左顾右盼。」 书香继续说:「可是林徽因对梁思成坦承自己爱上了两个人,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两个男人竟然互相谦让起来了,爱情也可以让的吗?哥,真有柏拉图式的爱情吗?」 「柏拉图式的爱情当然是有的,而且民国时期还被一些人推崇。」 「一个人能同时爱上两个人?」书香瞪大眼睛。 「那倒不是。」玉海笑了。 书香坚决道:「哥,我不会喜欢两个人,我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就是张玉海。」 玉海将书香揽入怀中,垂目道:「哥知道,香儿只喜欢哥一个人,哥也只喜欢香儿一个人。我们跟他们不同,他们是诗人,作家,需要体验感情来写作,我们只是普通人,所以只爱一个人就足够了。」 书香在玉海的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哥,我不喜欢博爱啊,我认为博爱基本等同于不爱。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怎么忍心伤他(她)。」 书香纠结了一下继续说:「哥,我实际上想问的是,你也会喜欢别的女生吗?」 玉海笑道:「哥刚才说过,再说一遍啊,玉海哥对天发誓,这辈子,只会喜欢香儿一个人。」 玉海嘆了口气又苦笑道:「香儿,哥对你已经不仅仅是喜欢,而是中了你的毒,不是现在才中的,是从你5岁的时候就中了。」 「哥你说的啊,不许反悔,你若敢喜欢上别的女生,我就……」 「你就如何?」玉海笑呵呵地看着书香。 「我就哭给哥看啦。」书香说着,就好像觉得玉海哥真的要被别的女生抢走一样,盯着玉海的水眸中竟露出泪意。 玉海慌忙搂过书香:「乖,哥逗你呢,哥怎么会喜欢别的女生,哥只喜欢香儿一个,一辈子只喜欢香儿一个。」 「哥,为什么是从5岁开始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娃娃呢。」书香好奇地问。 玉海的脸红了,煳弄书香道「人的缘份都是从第一眼开始的。」 这一天,书香只要一想到玉海哥可能喜欢上别的女生,就变得神情郁郁,玉海想尽办法逗书香开心。 反反覆覆,好不容易才让书香忘记这件事。 恋爱中的男女,再没有营养的语言,在他们彼此听来都是妙语连珠。 等书香离开玉海家时,已是雨过天睛。 书香这两天没来玉海家,也没说有什么事。玉海心里有些焦虑不安,等着玉林回来。 玉林放学回来,脱了鞋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拿起水杯先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水。 玉海状似无意地问道:「林林,香儿今天没上学吗?」 「嗯,香儿请病假了,两天没上学了,我还想着去看看她呢。」 「病了?什么病?」玉海的声音有些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料。 「不知道,等我去看看。」玉林说着要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玉海抓起一个外套,跟着玉林出了门。 书香家开着门,书香妈正坐在门口摘菜。 玉林上前道:「婶,香儿病好了吗?我和哥来看看她。」 书香妈抬头看了看兄弟俩,「是玉海玉林啊。」 说着站起身把两个人让进屋里,对玉林说:「玉林啊,你先去看看书香,把老师布置的作业跟她讲讲。」 又转过头来对玉海说:「玉海啊,你跟婶过来,婶有话对你说。」 玉林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玉海和书香妈,摸了摸脑袋后敲了敲书香的房门,也不等书香答应,就拉开门进了书香的房间。 玉海跟着书香妈进了里屋,书香妈随后带上了门。 「坐吧。」书香妈指了指地上的椅子,自己坐在炕上。 「婶,有什么事吗?」玉海的心里有些忐忑。
三十七.破碎 书香妈看着玉海的眼神有些不善:「玉海啊,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本来是个挺好的孩子,婶怎么都想不到你能做这样的事,婶对你真的很失望。」 「婶……」 「你先听婶说,玉海啊,你和玉林是跟书香一起长大的,感情好点我不说什么,只是什么事都有个界线,过了这个界线就不是好事了,书香这次不是病了,是叫婶打了。」 「婶……」听了书香妈的话,玉海的脸一剎时变得通红。 「你先别说话,听婶把话说完。你知不知道,院子里现在都在传你们俩的闲话。有人说看到你拉着书香的手逛公园,压马路,说你们俩在搞对像,还有些更难听的话。玉海啊,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一步走错就会毁了自己一辈子。」 「婶,我们没有……」玉海的心沉到了谷底。 书香妈摆了摆手继续说:「我们家,老辈都是本分人,没有作风不好的人。香儿才18岁,你比她大7岁,25了,你这个年龄可以谈恋爱结婚了,可是香儿还要等七八年才能到谈婚论嫁的年龄,那时候你都30多岁了。」 「婶,我……」 书香妈打断玉海继续说:「玉海啊,婶和叔都是普通工人,你却出身干部家庭,门不当户不对的,不管是论家庭还是看年龄,玉海啊,你和香儿将来都不可能在一起。你现在这样,不是要害香儿一辈子吗?」 「婶,我怎么会害书香,我不会做损害书香的事,我会等书香长大到可以……」玉海急急分辨道,有些语无伦次。 「可是等我们香儿长到二十五六岁能嫁人时,你都三十二三岁了,结婚是要年貌相当的,你们俩的事,我坚决不同意。我不同意,香儿就不可能嫁给你。书香不跟你断绝来往,我会一直打到她清醒。」书香妈的脸色越说越不好看。 随着书香妈的话,玉海的脸慢慢变得苍白,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长这么大,书香挨打的次数不多,此时她正伤心得恨不得死去。 已经两天了,她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醒了就掉眼泪,哭累了就迷迷煳煳地睡一觉。听到有人进来,她睁开眼睛看到是玉林,想坐起来。 「别起来了,躺着吧,怎么了,香儿,你生了什么病?」看到书香黄黄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玉林担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感冒了。」书香勉强回道。 「怎么不小心点,没事吧?我和哥多担心你啊。」 「哥来了?」书香抬起头来问道。 「嗯,让婶叫到里屋去了,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 书香一听急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是因为躺了两天没吃东西,又起得快了些,刚下了床,书香的眼前就是一阵发黑,摔倒在床前。 「香儿,香儿,」玉林吓得大叫,一手去扶书香,一手推开房门喊道:「婶,哥,快过来,香儿晕倒了。」 听到玉林的喊声,玉海剎时间脑中一片轰鸣。他顾不得多想,起身从屋里冲出来闯进书香的房间。 从地上抱起书香,他扶着书香煞白的脸儿叫着:「香儿,香儿,醒醒,香儿,醒醒。」 看着紧闭着双目的书香,玉海的心被恐惧揪成了一团。 「快去医院。林林你扶着香儿,我背着她。」 玉海转过身弯下腰,玉林扶着书香扒在玉海的背上。玉海背起书香,不管不顾地向门外冲去。 书香妈此时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地跟了出去。 从楼上到楼下,院里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 「怎么了?」有人问。 顾不得搭理问话的人,玉海背着书香往楼下飞跑。 玉林扶着书香妈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一行人直接奔了附近的医院。 在医院里,书香挂上吊瓶,很快就醒了过来,只是因为两天没吃没喝导致的低血糖和脱水。 醒过来的书香看着床边的玉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掉眼泪。她知道,母亲一定是对哥说了不好听的话,她心里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哥清风明月般清高的人,因为她却要任人羞辱,而她除了掉眼泪,却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恨母亲,就只能恨自己。 书香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如果自己现在死了,父母是不是会后悔?是不是哥就不用这么被人羞辱了? 「香儿,」看着书香一直流泪,玉海觉得自己的心成了一堆碎片。 当着书香母亲的面,他不敢有任何举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是书香的眼泪烫伤了他的心,他难受得要窒息了。 不知什么时候,玉海的脸上已经是满脸泪水。 「哥!你怎么哭了?」玉林吃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玉海才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 看到玉海的模样,书香反倒冷静下来,抬手擦干净眼泪,哑着嗓子对玉林说:「林林,我没事了,别让哥在医院里,你带哥回家吧。」 「香儿,哥没事,哥在医院陪你打完吊瓶,哥先去洗把脸。」 玉海说着走出了观察室。 书香的视线一直追着玉海身影,直到那个身影在门后消失,她方抬头看向玉林: 「林林,我没事,你听我话,把哥带回家。等我病好了再去看你们……」 「不行,你哪都不许去。」一直没说话的书香妈突然插嘴说道。 书香看着母亲,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母亲是个很倔强的人,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于是闭上了嘴巴也闭上了眼。 玉海洗完脸回来,坐在书香的床边看着书香。 不过两天没见面,书香的脸消瘦憔悴得利害,脸色白中透着黄。 这张小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这个人,以后要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吗? 只要想一想,没有书香的日子,玉海就有一种寒冬腊月里心却被针给扎漏了的感觉。 在他25岁的生命中,有十几年是陪着书香走过的,要把十几年生命生生地从他的人生中割捨掉,他的人生将永远残缺,再也不可能完整。 玉海的眼中又涌出泪意,因为拼命忍耐,他的双眼变得通红。 玉海低下眉眼,对站在旁边的玉林说:「林林,回家用保温杯装点热粥拿过来。」 「知道了。」玉林答应着转身离开。 「玉海,你也回去吧,香儿婶来照顾就行了,今天麻烦你了。」书香妈对玉海一脸的抗拒。
三十八.是我勾引他的 「婶,等香儿打完吊针,我把她背回家就离开。」玉海轻轻说。 书香妈也不再说话。 书香闭着眼躺在那里,泪水顺着闭着的眼中不断流向枕边。 玉海看着书香的眼泪,想用手去擦,却又顾忌坐在旁边的书香母亲。想让书香别哭了,又怕她窝在心里憋出病来。 玉海觉得书香的眼泪一直流进他的心里,烫焦了他的心,让他的心防彻底崩溃,他刚刚忍回去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哭给我看,你们做了什么光彩的事要哭给我看,觉得我棒打鸳鸯了,当你们俩是演梁山伯祝英台呢?你们还知不知道要脸。」 书香睁开眼睛,哭到:「哥,你走,快走。」 看着冰雪般干净的哥被辱,书香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 见玉海没动,她干脆坐起来伸出正挂着吊针的手推着玉海:「哥,求你,快走,快走啊。」 因为用力,书香手上的吊针移了位置,书香的手迅速鼓起一个大包。 玉海一边用力压住书香的手一边说:「香儿,别乱动。」 又转回头喊护士。 看到护士进来,正要张嘴说什么的书香妈又闭上了嘴。 护士进来给书香重新扎了吊针,说了句:「手不要乱动。」又走了出去。 看到护士走了,书香说道:「哥,求你了,回去吧,你在这儿被辱,我更难过,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书香妈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哪句话说错了,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小,什么都不懂,他也小吗?欺骗勾引小女孩,这是流氓行为,他道德品质不好。」 「妈!」书香神情大恸,哭喊道:「不怪哥,跟哥没关系,是我先和哥好的,他不愿意,是我勾引他的!」 「你你你……不要脸的东西!」书香妈怒火中烧,扬起手来狠狠地打了书香一记耳光。 书香的头被打得一偏,一侧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婶,您干什么?您想逼死香儿吗?」玉海用颤抖的手护住书香,抬头看向书香妈,一双眼睛赤红。 「你出去,我管不了你,还管不了我自己的闺女吗?」书香妈的手指着玉海,手指都在颤抖,显然气得不轻。 玉海低头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说:「婶,我跟您保证,我和香儿没做过过分的事。您给我一点时间,哪怕一两天也行,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我一定会让您满意。婶,求求您了,现在请让我单独跟香儿说两句话,劝劝她,这样不吃不喝不行,说完这几句话我就走,好吗?」 书香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般闭目躺在床上的书香,心中也有些不安。 刚才一时怒火上涌她狠狠地打了书香的脸,书香的脾气像极了她们家的人,有点倔,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她只是想管教女儿,真出点什么事她可就白养一场了。 看了看玉海:「我就信你一次,劝劝她,我就在门外。」说着走了出去。 玉海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书香红肿的面颊,泪水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书香的脸上:「香儿,睁眼看看哥。」 书香慢慢睁开双眼,眼中却没了泪水,她伸出没打吊针的那只手,轻轻擦去玉海脸上的泪水,「哥,别掉眼泪,我没事。」 「香儿,哥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哥觉得自己真是无能。」玉海用双手握住书香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捂住自己的眼,书香觉得自己的手湿了一片。 「香儿,你这样,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哥也活不成了。香儿,不管怎么样,哥都希望你好好的,你才18岁,还是朵含苞的花儿,没来得及开放,哥不想让你出事。」 「哥,你听我说,」书香拉着玉海的手坐了起来,拿起身边的手巾给玉海擦干净脸。 「哥,不要再见我妈了,哥,你对我来说,像冰雪般洁白,我不要看着你被污成这样,这比让我死还难受。香儿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哥你好好的。走吧,哥!」 「香儿,记住,你什么时候都在哥心里,一定要保重身体。哥和你,是要相伴到老的,你是哥的骨血,人没了骨血就活不成了。哥就算不能伴你朝朝暮暮,也一定会与你天长地久。香儿,记住哥的话。」 「记住了,哥!你也是,一定要护好自己,护好自己就是护好香儿了。」 两个人似乎都知道,接下来的分离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两个人的视线紧紧緾绕在一起,贪婪地爱抚着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听到书香妈走近的脚步声,玉海艰难地从书香的脸上移开视线,抬起头来:「婶,我走了。」 说着,站起身从室内走出,脚步有些踉跄。 走出室内的玉海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 看见玉林拿着保温杯走过来,他迎了上去:「林林,把粥给香儿喝了,留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帮婶把香儿送回家,哥有事先走了。」 「知道了。」玉林看着玉海好像刚哭过的眼睛,想问什么,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他又不是傻子,今天的怪异当然看出来了。 玉海离开了医院。 不想回家,玉海去了经常和书香一起去玩的海边,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也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直想到晚上,想得头疼欲裂,玉海也不知怎么做才能过得了书香妈这一关。 香儿还没有出社会,他的保证在书香妈看来显然一分钱也不值。难道他们一点在一起的可能都没有吗? 玉海知道,硬让书香违背母亲的意愿跟他走到一起,她也不会感觉幸福,跟对三姨三姨夫的态度不同,书香对她爸妈,就好像永远的负债之人。 天渐渐黑了下来,看着黑暗的海面,玉海觉得自己像个六神无主的幽灵。 四周空无一人,玉海对着海面大喊:「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晚上9点多,玉海拖着疲惫的双腿回了家。 关于玉海和书香的传言,玉海爷爷已经有所耳闻,他自己是不太把这些当一回事的。 对玉海,他还是有把握的,不会做过分的事,可是他也知道,书香妈很封建,不会对此听之任之。 他一直等着这件事儿的结果,而这件事的结果并不难猜,他认为这样的结果也不坏。 玉海父母双方的祖辈都是书香门第,是世交。 到了玉海外祖父和他这一辈,遇到国难当头,他和玉海的外祖才投笔从戎。 他和玉海的父母一直想让玉海去读军校,可是因为书香的牵绊,玉海对这个提议一直不感兴趣,几次提起,几次放下。如今玉海的年龄考军校是有点大了,但是考别的专业还是可以的。 白天的事儿他刚刚已经从玉林那儿听了个大概,其余的想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看着玉海从外面回来,玉海爷爷迎上去说:「玉海,来爷爷这儿,我们谈谈。」
三十九.劝诱 「爷爷……」玉海想说自己很累,能不能改日再谈。可是玉海爷爷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过来吧。」 玉海没再说什么,跟着爷爷进了书房。 「坐吧,」玉海爷爷在书桌后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后,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说。 玉海在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向爷爷:「爷爷,有事吗?」 玉海爷爷干脆开门见山: 「你和香儿的事爷爷都知道,今天的事我也听玉林说了几句。」 见玉海想张嘴解释,爷爷做了一个拦阻的动作说: 「你不用解释,爷爷知道你做事有分寸,但是,别人不知道啊,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香儿还小呢,而你却已经成年了,你不能因为等香儿就什么都不做,香儿也不可能在七八年之内嫁给你。」 爷爷伸手握住玉海的双手: 「海儿啊,这件事,不是爷爷想要拦你,而是没有办法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一切交给时间。而你,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必须离开书香,否则你就是害了她。」 爷爷加重语气: 「书香妈不会让你们俩在一起,你与其花七八年时间在她身边死缠烂打,搞得你们俩都声名狼藉,最后迫不得已很可能还是要劳燕分飞,事业、爱情一分收穫都没有,还不如暂时放下这一切,给书香点空间,也给你自己点空间。」 「可是,爷爷……」玉海张嘴想说话。 爷爷打断了玉海的话,继续说道: 「想一想,如果书香因为和你的事,被她母亲逼死,玉海啊,你该怎么办?香儿还小,她的伤口癒合能力会很强,你现在离开她,对她也许是件好事。」 「爷爷!」听着爷爷的话,玉海的头越垂越低,半晌,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 「爷爷,香儿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从小就被人称赞聪明,记忆力超群。琴棋书画,文武百技,只要是我看到的,想学的,没有学不会的。可是就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我的世界却发生了变化,我从小学的一身技艺突然百无一用。」 玉海的目光没有焦距: 「我无措过,彷徨过,如果我没看那么多书,也许我会随波逐流,可偏偏我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所以我选择沉默,寂寞地生活在自己的内心当中。」 玉海擦了擦不断掉出的眼泪: 「爷爷,那时候香儿是我心灵唯一的亮光,她黑黑亮亮的眼睛清澈得让人生不出一丝龌龊,看上一眼就觉得心中如被水洗过一般,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如同最美的仙乐能让人愉悦快乐,我因此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和乐趣。」 爷爷伸出长满老人斑的手,心疼地替玉海抹去泪水。 玉海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教她认字背诗,弹琴画画,尽自己所学与她同乐,是同乐,不是教授。跟她一起背诗,我在诗中体会的是意境高远,心绪沉浮;跟她一起弹琴,我与她沉醉的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跟她一起画画,我与她共鸣的是笔下春秋,墨里芬芳;与她盘上对弈,我与她合唱的是入阵之曲,十面埋伏。」 玉海再一次痛哭失声: 「爷爷,在我25年的生命里,香儿她占了一半,让我把自己一半的生命生生地割捨掉,爷爷,你知不知道那是怎样痛彻心扉的感觉。爷爷,想一想,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玉海说着说着,突然被一阵窒息的感觉抓住,他捂着心脏的位置弯下腰去,一时脸色煞白。 「玉海,玉海,你怎么了?」爷爷慌得忙上前扶住玉海。 好一会儿,玉海才缓过劲来,捂着脸痛哭。 看着痛不欲生的玉海,爷爷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他的大孙子,这么优秀的大孙子,却要受这样的苦。 有什么办法,过情障,越是聪明伶俐的越难过,不死也要脱层皮。 过了就好了,过了就好了,谁没年轻过呢? 爷爷把玉海揽在怀里,轻轻拍哄着: 「海儿啊,爷爷知道,爷爷知道,不是我们海儿的错,都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我们海儿能晚生几年,或者香儿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爷爷想了想继续说: 「不过啊,海儿啊,你也别灰心,说不定你们将来还有机会呢,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是现在逼死香儿好呢,还是将来再找机会见香儿好呢?我可不是危言耸听,看书香妈的倔劲,这样的结局也是可能的。」 「爷爷,这样也可以吗?」玉海仿佛抓住了救生圈一般,「爷爷,你给我写信,告诉我香儿的情况是吧。」 「是啊,爷爷给你写信,定期告诉你香儿的情况,你远远的看着她长大。」 「将来我们还会在一起?」 「会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你们俩有缘,就算是擦肩走过100次,第101次还是会再相遇。」 「七八年时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香儿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我们错过呢?」玉海抬着泪眼望向爷爷。 爷爷给玉海擦了擦眼泪,笑道:「玉海啊,你是男人,要坚强些。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以后你遇到的困难挫折可能会更多,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学会笑着面对。」 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玉海的肩膀,爷爷说:「人生就是这样,有春暖花开,也有秋风瑟瑟。世界会变,书香会变,你也会变。玉海啊,爱情不是人生的唯一。」 爷爷苦笑笑说:「玉海啊,哪个人没年轻过呢?过来人都知道,爱情就是羊汤里的胡椒面,撒上去,汤的味道很好,不撒汤会没味,可也能喝。何况只要你们俩的缘分够,感情深,那七八年后再回首也未尝不可。」 「可是,爷爷,我不甘心,我的心里难受得要死。」玉海把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抽泣着。 「知道,爷爷都知道。」在玉海看不见的地方,爷爷翻了个白眼。 书香妈这个有眼无珠没见识的封建固执女人,就因为玉海大了几岁,就瞧不上玉海。 在他看来,书香还配不上他们玉海呢。 孩子虽好,封建保守的家庭却是个硬伤。 何况书香是独女啊,书香妈肯定不会放书香远离,那岂不是要困住玉海? 玉海多优秀啊,应该海阔凭鱼跃才对。 「玉海啊,放长线,钓大鱼。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咱把眼光放远点好吗?你现在有点一叶障目啊。条条大路通罗马,咱为什么要挑最难走的路走呢?此路不通,咱换条能走的路走不行吗?」 「可是,爷爷,你告诉我,哪条路能通到书香那里?」玉海抬起头,眼中充满希冀。 爷爷看着玉海的目光,有点不忍直视,「玉海啊,当困难一时解决不了时,爷爷的办法通常是先放下,就像汤太烫了,要放凉些再喝一样,不然会烫出满嘴泡来的。」 「也就是说,我只有先离开这一条路了?」玉海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别哭,别哭,海儿啊,战略撤退是为了组织更好的进攻啊,你看哪个将军打仗是只进攻,从不撤退的,那早晚得全军覆灭啊?走是为了更好的回归,是吧。」 走了当然就不可能回头了,爷爷为自己哄骗大孙子有点内疚,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恋爱中的人是用道理能说得清的吗? 古话说:宁劝赌,不劝嫖。 这话在这里虽然比喻得不恰当,但就是那么个理儿吧,男女之情真不是人能劝的。 哄骗大孙子,他也是不得已啊。 过了好一会儿,玉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爷爷,您让我再想想。」 玉海爷爷在身后给自己挑了一下大拇指,成了。 玉海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思考了几天之后,只能接受了爷爷的建议,准备回父母家备考。 本来他和林林的户口就在父母那里,临考前也是要回去的,他去厂里请了长假。 这几天,他也曾想尽办法想见到书香,可是书香妈像一堵山一样挡在前面,毫不动摇,连玉林也进不了书香家的门了。 书香,已经有一周没上学了。 挫败的玉海终于下了决心,走吧。 临走的前一天下午,他提着一个手袋来到书香家。 书香妈开门见是玉海,神色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往里让的意思。 玉海知道书香妈对自己成见已深,可是为了书香,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书香妈勾通: 「婶,我尊重您的意思……其实我和书香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对我们有些误会。我要离开滨城了,明天就走,这一去,跟香儿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走之前,我想单独见香儿一面可以吗?」 似乎怕书香妈有别的想法,玉海又跟着解释道:「香儿的脾气有点倔,婶您也不想她有事,我会劝她好好的,不要闹脾气。」 书香妈看了看玉海,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这才把玉海让进了屋。 「玉海啊,婶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婶这样对你也是不得已。现在不狠心将你们分开,将来更是麻烦,婶是不会同意你和香儿在一起的。」 书香妈停了一下,似乎怕玉海误解,继续说道:「就是香儿到了该找对像的年龄,婶也不会同意你们俩在一起。你跟她在一起,这不是哄孩子玩吗?不合适。」 说着话,书香妈站了起来,「行了,今天,婶就相信你一次,你就把香儿当小妹妹看吧,你跟她好好说说,劝劝她,我有事出去一趟。」 书香妈收拾了一下,看着玉海进了书香的小屋,转身开门离开了家,这是一周以来她第一次离开家没锁门。
四十.笛音呜咽 「哥!」看到玉海进来,书香赶忙在床上坐了起来,眼中瞬间流出了泪水。 妈和哥在外屋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几天没见,书香又瘦了一圈,小脸瘦得下巴都尖了,越发显得眼睛大大的,看得玉海的心一阵抽疼。 玉海在书香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用手轻轻抹去书香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香儿,别哭,你这样哭,哥也想哭了。」 书香低下眉眼,拿起床头的手巾擦干脸上的泪水,却看到了玉海放在床上的手提袋。 「哥拿了什么?」 「想送你的东西。」 「给我的?」手提袋很大,书香拿起手提袋,打开,先拿出了一只笛子,又从里面拿出一把京胡,正是玉海平时和书香合奏时常用的两个乐器。 「笛子和京胡,要给我?」书香睁大了眼睛,「哥你真的要走了?」 「对不起,香儿,哥明天就走了,回父母家备考,本来考试之前也要回去的,哥和林林的户口都在那边。」说到这儿,玉海的声音有些哽咽: 「香儿,这一走,不知隔多久才能再看见你,这管笛子和这把京胡是哥心爱之物。笛子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一年买的,跟你一起陪了哥十几年了,京胡也是因为你喜欢京剧哥才买的。」 玉海停下来缓了缓情绪,「哥现在把它们留给你,想哥的时候就让它们替哥陪你。今天哥再为你吹一次笛子拉一次京胡吧,以后再想听哥吹奏乐器不知要多久之后了。」 书香忘了自己的伤心,虽然知道两个人的分离在所难免,可是书香没想到会这么快。 书香对这个消息一时难以消化,玉海哥和玉林都要走了? 因为太突然,书香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玉海不忍看书香惊怔的眼神,他当然知道自己在书香心中的地位,他的离开,对书香的打击是多么沉重。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再否决父母让他中学毕业去部队的提议。 要知道,当兵可是当时青年人最好的出路,能当兵,那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儿。 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前途留在书香身边,可是现在…… 他低下头,从手袋里拿出一本《牛虻》。 「香儿,这本书是你和哥都喜欢的……书中的一段话,香儿,是哥想对你说的。 玉海翻开其中夹着书籤的一页,抽出夹在里面的书籤,轻轻念到:「当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时,琼玛,我就爱你。那时你穿着方格花布连衣裙,繫着一块皱巴巴的围脖,扎着一根辫子拖在身后。我仍旧爱你。」 念完这一段,玉海把书籤放回书页,合上书,放到书香手中,望定书香的双眼缓缓道:「香儿,这本书,哥看了好几遍,每次到这儿,哥都觉得作者说的就是哥心里的话。现在,哥把这本书送给你,哥的香儿,从小到大都是美美的,干干净净的。在哥眼里,香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可是……」 玉海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他说不下去了,只得移开双眼,有些失措地起身从书香手中拿过笛子,放到口边。 这一天,玉海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宣洩在笛声中。 他看着书香眼睛里的悲伤,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裂开,那悲伤淹进了他的心里: 香儿,对不起,对不起,哥是个胆小鬼,哥要放开你的手逃了。对不起,香儿,可是,香儿,哥不逃又能怎么办…… 玉海的笛声变得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香儿,不算两位父亲,哥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爱你的男人,很爱很爱,从你5岁的时候开始。香儿,哥会永远把你放在心里,像你从小到大一直窝在哥的怀里…… 玉海的笛声变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 香儿,等到你能嫁人时会不会忘了哥啊?哥想让你忘了哥,忘了哥你才能幸福快乐地成长;可是哥又不想被你忘了,你是哥护着长大的树,哥不想让后人来乘凉。想到香儿身边会有别的男人,香儿,哥的心里就很难过…… 玉海的笛声变得断断续续,曲不成调。 玉海放下笛子,看着书香那双满是悲伤的泪眼,忍不住将书香拥入怀中,他悄悄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轻声说: 「香儿,对不起,哥要走了,哥不想害了你,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玉海将书香往怀里带了带,紧紧地拥抱在胸前。 他的香儿,以后成长的路上没有他的陪伴了。 玉海用自己的脸轻轻摩擦着书香的脸,轻声说:「香儿,记住,哥喜欢你,没有人比哥更喜欢你。」 玉海松开怀里的书香,望着那让他朝思暮想的樱唇,想吻下去,可是…… 玉海还是将那个吻落在了书香的额头上。 玉海哥要离开了?!玉林也要离开了?! 第一次,连玉海的笛声也无法拉回她的思绪,她浑浑噩噩地听不清玉海哥说了些什么,也搞不清玉海哥做了什么。 虽然她喊着让哥离开,可是真的面对离别,书香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她的心还是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哥,真的要离开了吗?」书香的眼泪流了下来。 「要离开香儿了吗?一辈子?再也看不见了吗?哥在我的记忆里,好像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你,十几年相伴,哥你就这么走了吗?」书香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玉海擦着书香那怎么擦都擦不干的泪水,觉得那泪水淹得他心疼如绞。可是,他们有什么办法? 玉海又一次紧紧抱住书香:「香儿,香儿,别哭好不好,你这样让哥怎么办?你要让哥疼死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喜欢的人都要离开? 离开了,离开了就再也不是那个人啦。 父亲不再是父亲,母亲不再是母亲,玉海哥将来也不再是玉海哥了,当然玉林也不再是玉林了。 丢了啊,他们都丢了。 书香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绿洲慢慢地被泪水浇成了荒漠。 「香儿,无论如何,哥希望你好好的,你好好的,哥才能好好的。香儿,无论哥在哪里,记住,哥最爱的人永远是你。香儿,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会好好的,答应哥,好不好。」 玉海把书香推离自己的怀抱,又手握着书香的双臂:「香儿,看着哥的眼睛。」
四十一.恨离别 书香擦了把眼泪,没有抬眼看玉海,却将脸转向窗外:「哥,这笛子你留给我?从此后,让它伴我魂单影只,见景生情?笛声琴音,总是断肠之曲!哥你忍心。」 一句话说得玉海泪如泉涌,「香儿,哥不想……」 「哥,这本书,你留给我?15年,我与你共读过多少书,书伴我,犹如哥伴我,哥你与我,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从此我的心里眼里,眉头心头,都是哥的影子,哥你放心?」 玉海望着书香的脸,泪眼模煳:「香儿,哥怎会放心?」 「哥,从此后,读到好文章时,想与哥共享,抬头喊哥时,哥在哪里,我只余惆怅空嘆,满目萧然,想他念他,却不知伊人何方,哥你安心?」 「香儿,香儿,你挖了哥的心去吧。」玉海真的是痛不欲生。 「哥,如果可以,我也想挖了自己的心啊。」 书香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哥,你教我,要怎么才能把你从我的心里挖出去?我提笔写字,字是你手把手一笔一划教我写的;我挥笔做画,画是你手握手一花一叶教我描的;我看书,哪一本不是你一章一句与我共读的?我弹琴,每支曲都是你与我曾经合奏过的。」 因为擦不干净,书香索性不再去擦眼泪:「这15年,哥,香儿的血里肉里,眼里心里,哪一处没有哥的身影?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哥从我的血肉中分离出去?」 书香捂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双眼,「哥,从今后,我有话想说却又不想宣之于口时,要去哪里找一个懂我心意的人?我心里为难,又有哪个能不动声色地为我排扰解难。哥你就这样走了?你闪得我好苦!好苦!哥啊!」书香扑进玉海怀中放声痛哭,泪水染透了玉海的衣衫。 「香儿,哥带你走好不好,要不,哥不走了……」玉海觉得自己的心被书香揉得一寸一寸地碎裂开,这样离开书香,他人走心也走不了,还不如叫他去死。 「香儿,香儿……」玉海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止住的悲声。 玉海去外屋水缸里舀了半脸盆水端到里屋:「香儿,洗洗脸。」 书香洗了把脸,玉海用毛巾仔仔细细地给书香把脸擦干净。 「让香儿掉眼泪,让香儿心里这么难过,哥真是该死。香儿,以后不哭了好不好?」玉海抚着书香的脸轻声哄道。 「好啊,以后不哭了,哥走了,我还能哭给谁看啊?」 书香顿了顿,慢慢说道:「人生,真的是好没意思;活着,不过是索然无味;生命,开始就身不由己;美景,也不过像烟花般剎那;未来,只怕是漫漫长夜。漫漫长夜里,一个人独行,无助,孤独,恐怖,悲伤……」 「别说了,香儿,你听哥说,」书香空洞的眼神、悲凉的声音吓坏了玉海。 「香儿,你不是个自私的人。香儿,每个人活着都有许多既使不愿意做也不得不做的事。香儿,你能跟父母对着干吗?不会对不对?你从小就很听话,现在让你不听话你做不到对不对?香儿,你这么听话是因为父母并非亲生,却对你有养育之恩对不对?」 玉海手握书香的双臂,双眼紧盯着书香的眼睛。 书香抬眼看着玉海,慢慢说:「不错,我不会不听妈的话,这是她养我应该得到的回报,也是我被养应该付出的代价。我的生命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不用负责任,是谁的谁拿去好了,我不介意。」 「香儿,你在说什么傻话?香儿,你回答哥一句话,哥爱你吗?」 书香把看着玉海的眼睛移向别处:「爱,可是哥要走了,爱和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香儿,你爱哥吗?」玉海伸手扶着书香的小脸转向自己。 「哥你明知故问。」 「好,香儿,如果哥现在死在你面前,你会怎样?香儿,」 书香又把脸扭向一边:「我宁可自己死。」 「是,香儿,哥知道,你把哥看得重过你自己的生命,所以你才让哥走,连哥被骂被辱你都受不了。可是,香儿,你在哥心里的地位是同样的,哥离开你要下多大的决心你知道吗?香儿,哥同样无法忍受你被辱被骂被关被打,所以哥才不得不走。如果哥走了就带走了你的生命,哥就哪都不去了,哥不走了。」 玉海说着说着,再一次把书香紧紧地拥进怀里,不管了,他哪也不去了。被骂也好,被辱也好,他哪也不去了。 他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放弃他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自尊,为了他爱的人。 好一会儿,书香抬起头,擦干自己的泪水。 「走吧,哥,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的。如果我们有缘,将来还会再见的,如果……哥你也答应我,好好的,将来再见面时,我们都好好的。无论世界怎么变,不变的,是我和哥的情谊。」 书香轻轻抚摸着玉海的脸: 「哥,我永远是你的树,是你的花,只是以后我要学着自己成长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将来不能嫁给哥,哥你也永远是我的哥哥。让你失去自我,失去名誉,失去自尊,还不如让我去死,所以哥,走吧。」 书香擦干眼泪,把笛子递给玉海,又从床头拿起琵琶。 「哥,我们再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吧,哥走以后,不会再有人跟我合奏了。」 说着,书香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玉海强忍心头悲恸,替书香擦眼泪,「香儿,别哭了,你把哥的心都哭碎了。」 「好,不哭了,我们合奏吧。」书香自己用手擦干眼泪。 怀抱琵琶,书香手弹琴弦,琴音流出,玉海看着书香,手持玉笛,嘴唇微动,笛音和上。 琵琶声声泣血,笛音呜呜咽咽。 一曲奏完,书香无奈地嘆了口气。 连《春江花月夜》也被他们弹奏得曲含悲意了,意境都变了啊。 「哥,我想唱杜近芳和李少春的长亭别妻。」 这一段唱腔凄悽惨惨,悲悲切切,令人哀肠百转,或可表达现在书香的心境,她需要宣洩。 玉海回了声好,回身拿起京胡,书香拿起月琴…… 「夫哇! 见儿夫不由我珠泪垂掉, 好一似万把刀刺我心稍。 恨奸贼设下了狠毒的圈套, 可嘆你蒙冤屈入了笼牢。 实指望好夫妻白头偕老, 万不想顷刻间两下分抛。 盼只盼,苍天有眼存公道, 雪沉冤重相会且待明朝! 望官人你快把衷肠相告, 官人哪!夫妻们恨离别泪洒荒郊! 书香唱得太过凄婉,玉海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他只好用京胡将林沖的唱段拉出来。 书香接着唱道: 见休书不由我心如刀绞, 七出罪我犯的是哪一条? 我与你生死夫妻同偕老, 你、你、你……怎忍义断情绝,将我抛…… 一个抛字,书香唱得太过悲悽婉转,几度低迴,玉海实在受不了了,他扔掉京胡,不能再让书香这样唱下去了。 书香是想把自己心里的悲伤借着唱腔都宣洩出来,这是要让人呕出血来吗? 「香儿,你别这样,你这样让哥怎么办啊?香儿,你听哥说,哥会等你长大,等到你大学毕业,能谈婚论嫁时,哥再来找你,好不好,香儿,你这样,让哥怎么放心离开?」 「好的,哥,」书香似乎想笑笑,可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放弃。 玉海在书香的小屋里呆了一下午,屋内不时传出呜呜咽咽的笛声和悲悲切切的琴音。 第二天,玉海走了。 准备高考那一年,玉海玉林从书香的生活中消失了。 书香家搬了家。 后来,玉海的爷爷奶奶也搬了家。 两家人从此失去了联繫。 书香强迫自己忘记过去,她不能怪妈,她不能怪任何人。无论心里有多苦,她得咽下,她还要做妈的好女儿。 百善孝为先,书香家没有不孝之人。 大姨夫,爸和三姨夫,都是极孝之人。 亲人中三姨是脾气最不好的,可也极孝顺,对姥姥姥爷百依百顺。 书香在日记中写到:「这一辈子,你再也不要被人放弃了。其实,你可以先逃的。现在,你不是婴孩了,你长大了,就算你什么都不会,逃总会吧。可是,命运真的是能逃得了吗?」
四十二.梦去梦归 自从玉海离开,书香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除了上学,她基本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爱见人。她变得不爱笑不爱哭,如无必要也不爱说话。甚至书香的脾胃也发生了变化,除了粥和咸菜,其他的东西基本吃不下去。 她每天规规矩矩地过着日子,前一天和后一天差不多完全一样。可是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她开始有限度地放纵自己,她学会了抽菸。 上自习课的时候,她会一个人晃出校园,到时常与玉海一起去玩的海边,找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面对大海坐下。 点燃一支香菸,一点一点地吐着烟圈,她双目迷茫地远望着海天连接处发呆。 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聚会时找她,她来到最要好的一个女生家想结伴一起走,在门口两个人见了面一句话没有,一起走了。 邻居见此情景吃惊地笑道:「她们怎么都不说话?」 同学妈妈见怪不怪道:「她们就这样。」 聚会时她听着同学笑闹,自己却在一边闭目闲坐,女孩们也不去打扰她。 已经很少跟人说话的书香上课时间喜欢趴在课桌上睡大觉。 应该说那个时代的学生们还是挺幸福的,刚恢復高考三四年,又不用下乡了。 一些家长不知道上大学和不上大学有什么差别,毕业了去工厂工作不是挺好的?一辈子铁饭碗,比如书香妈就是这样想的。她不阻止书香考大学,却也不支持。 书香爸妈当了一辈子工人,日子过的平平安安的。家里唯一当了干部的就是三姨夫,也只有他家的日子过得最波折。 许多孩子多的家庭,都是放养,没人管,孩子在学校的事完全交给了老师。老师们虽然着急,但是对学生管得也不严,严厉的老师也最多维持一下课堂纪律。 只要你不影响其他同学听课,你自己想学不想学,完全凭个人喜好。没有一个老师会为学生在学校里学不学习或调不调皮这样的事跑去找家长,除非是学生在学校里惹了大祸。 书香因为每次考试在班里都是前三五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老师更不会管她。 文科班学生都不爱上数学课,做间操回来,班主任老师看同学们都坐好了,等着数学老师来上课,就放心地回了教研室。 坐在第一排的书香不想上数学课,她回头看着坐在后排的两个小姐妹问道:「想不想看电影?」 其中一个小姐妹就是大哥瘫在床上的小琴,书香觉得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琴应该找机会喘口气。 「走啊?」三个人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直奔离学校不远的大众影院看电影去了。 今天电影院放映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据说很好看。 从电影院里出来,两个小姐妹都很高兴。 电影太好看了,小琴和另一个同学学着电影里叶塞尼亚与奥斯瓦尔多的对白喊道: 「当兵的,你不等我了?你不守信用。」 「我已经等了三天了……」 十八九岁的女孩正是青春年少时,一点点高兴的事儿都能让她们兴奋半天。 大团圆结局啊,书香感嘆,不仅中国人喜欢,外国人也喜欢。 为此不得不给吉普赛女郞安排一个贵族妈。可是有人想过当一个被贵族妈抛弃的私生女和当一个普通的吉普塞女郎哪个更好吗? 那个在吉普塞人中间长大的女孩在那个贵族家庭里得多么格格不入啊。 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样的开头和结尾才应该是现实中常有的,可看了总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吧。 回到教室时,两节数学课已经上完了。数学老师什么话没说夹着背课本走了。 数学老师是个30多岁的男人,很厉害,最调皮的男生都怕他,不过他不大管女生。 班主任老师来到书香面前问道:「你们去哪里了?」 书香看了老师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说去看电影了?那同学们听了不得笑死,让老师多难做?书香的班主任是个50多岁的好老头,同学们都喜欢他。 书香坐在靠窗的第一排位置,她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窗外,想了半天,还没想出该说什么,下一课的铃声又响了。 班主任老师只得离开了教室。 书香很喜欢自己的班主任,她也喜欢其他几个科目的老师,她的老师们真的很好很好,很通情达理。就是批评人都不让人难受。 不爱听课的书香除了睡大觉,其余的时间就用来发呆。 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发呆。 站在操场上看着远山发呆。 走在路上盯着马路发呆 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有时她呆呆的想着,玉海哥如果还在身边会怎样? 哥现在去了哪里,哥那么优秀,身边总会有很多诱惑吧?有没有女人在追哥啊。 不能总往海边跑,书香还喜欢在学校旁边的小山上呆着。 小山几经改造,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园。 以前,她和玉海两个人坐在小亭子里,一个拉京胡,一个弹月琴,合奏一曲《夜深沉》,会引来无数人围观。 书香走进小亭子,亭子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本来既爱唱戏也爱唱歌的书香已经好久都不开口了,京胡月琴也在角落里蒙尘。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迎春花,玉兰花,桃花,丁香花,你方开罢我登场,开得热热闹闹的,迷得蜂蝶乱舞。 看着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书香想起了玉海哥画的那张婴戏图,那是她和林林小时候的童趣,哥把那张图带走了吧? 她心中有话要说,就拿出书包里的笔和本,写下了一首小诗。 眸中泪光点点, 唇上笑影淡淡。 蝶飞蝶舞翩翩, 梦去梦归念念。 那梦,就是张玉海。哥,你是不是忘了香儿啊? 书香坐在亭子边上的条凳上,背靠着亭边的木柱上,双手抱着腿,把自己缩成个球,将头靠在膝盖上。 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书香闭上眼,慢慢进入梦乡。 谁在拉京胡,是夜深沉啊,书香抬起头来,她看到谁了? 她搓搓眼,惊喜地喊道:「哥,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来看香儿啊。」说着她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香儿,别哭。哥想你了,所以回来看你,你还好吗?」玉海抬手温柔地帮书香擦掉眼泪,「你不是答应过哥不哭了吗?」 「嗯,不哭。」书香动手擦着擦不干的眼泪,「我是高兴的。」 「哥你回来住哪啊,爷爷奶奶搬家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我们家也搬家了,不是在这里遇到你,你都找不到我呢?」 「怎么会找不到呢,香儿到哪哥都能找得到的。」玉海好看的眉眼专注地看着书香。 书香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又不舍地抬头看着玉海,她有多久没见到哥了,她捨不得移开眼睛。 「香儿,」玉海轻轻用手描画着书香的眉眼。 「嗯,」书香轻轻闭上了双眼。 「香儿,」 「哥,」 书香突然觉得眼前一空,她睁开眼睛,眼前什么都没有。 玉海哥呢,刚刚明明还在这里,他触摸的感觉还留在书香的眉眼上,书香惊慌地喊道:「哥!哥!」 她站起来要…… 书香从亭里的长凳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她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旁边坐着一个老奶奶,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丫头,做什么梦了,又喊又哭的。」 书香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擦去了满脸泪水,问道: 「奶奶,这里刚才没有别人吗?」 「丫头,你是做梦了,我在这儿坐了半天了,什么人都没有,就咱们两个人。」 做梦啊!书香苦笑着咧了咧嘴,嘲讽自己:「还真是做梦啊。」 书香慢慢地一步一挪地从小山上下来。 她觉得自己拼命想抓住的东西,总是会从指缝中遛走。 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给自己一个背影。 为什么那么想要呢?像一个扑火的蛾,人是不是因为太贪婪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不足感?自己竟是个贪婪的人吗? 书香表面永远是无事的样子,实际上她却怎么都无法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走在小山的林木间,她看着日落月升,觉得夕阳西下的余光惨澹无比,月光撒在空中如同泪水洗尘,自己这与落日余晖,月宫寂寥一般糟糕的心情何时才是个头啊! 哥说言为心声啊,她现在心境,看什么都不好了。 三姨夫感觉到书香好像出了什么事,让大妹妹来喊书香过去。
四十三.暂时离开 书香让大妹妹先回去,告诉三姨夫,她周六晚上会过去,周日白天在那儿呆一天。 周五傍晚放学后,书香像往常一样拐进小山,绕道回家。 路过小亭子,她依旧走了进去,想独自坐一会儿。这是一天里她难得彻底放松的时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人也不必应付。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一对小情侣手拉手走了进来。 小姑娘说亭子顶很高,唱歌有回音,好听,让男孩子跟她合唱周璇的《四季歌》。 男孩见亭子里有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抝不过女孩坚持,眼角描了一下书香,见书香把头转向亭子外面,并没有看他们两个,这才答应。 小姑娘先唱:「春季到来绿满窗,」 男孩子接唱:「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小姑娘又唱:「忽然一阵无情棒,」 男孩子接唱:「打得鸳鸯各一方。」 …… 书香怔怔地听着小情侣的歌儿,心中怅然。 小情侣唱了一会情歌,又开始打情骂俏,无营养的语言也被说得妙趣横生。 书香没有注意到小情侣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像被定住了一样,干干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 天黑透了,小山上渐渐没了行人。 这一天书香回家有些晚了。 妈什么话也没说,就是拿起苕帚把书香狠狠揍了一顿。 书香没掉眼泪,听着苕帚打在身上的声音,好像那不是在打自己。她也没有一句辩解,好像这是别人的事儿。可是,她怎么就觉得这日子过得这么没意思呢。 她其实不怕死的,不过她也不会去自杀。 大姨夫在他80多岁的老母亲上吊自杀时就想死了,他对书香妈说:「明美啊,要不是孩子小,我也不想活了。」可是大姨夫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三姨夫经歷过那么多波折,都要拿枪跟人拼命了,如今依然风趣幽默地活着。 从他说的那句「我的人都叫老婆孩子给我丢了」的话就可以想像,其实他心中还是有许多不足的,一个那么要强的人呢。 爸每次去看奶奶,那老太太从来没回个正眼,一句话没说过,可是爸还是会去看她。书香心里都不舒服,再也不愿意去了,何况是爸呢,爸也是从小丧父,而那一位是他的母亲呢。 书香身边的人没有不负责任的人,人谁是为自己活的呢? 书香心里无论怎么难过,心情无论怎样糟糕,也从来没有想过自杀。尽管她一点都不怕死,人活100岁最后不是还是要死吗? 可是她的心病了,她已经好久不照镜子了,因为讨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需要走出去透透气,这样对谁都好。 妈已经彻底不信任她了,好像她随时都会去做一个荡妇,妈的话差点让她崩溃。 那话怎么说的?啊,好像是「街上跑的是杨排风,家里躲的是养汉精。」 周六晚上书香去了三姨夫家。 三姨夫吃惊地看着消瘦的书香,「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了这样。」 书香的心里有些酸涩,她下意识地移走了目光。 「可能是最近功课紧了点,还差不到3个月就高考了。」书香不会把家里的事到处说,只能找藉口掩饰。 「在这住两天吧,人多饭好吃。」三姨夫没多问,也不知相不相信书香的话。 「好的。」书香答应了。 「明天早晨你回家拿上书包和临时要用的东西,跟家里说一声,晚上放学直接过来吧。」三姨夫看着书香瘦脱了形的脸说道。 「嗯,」 三姨夫极力想引书香说话,可不管说什么,书香的回答都极简短。 三姨夫没办法,领着书香的弟弟妹妹们玩起了跳床头。 「香儿,你猜三姨夫能不能一下子跳上去?」 书香看了看床头,因为家里孩子多,经常要打双腿睡觉(两个人头对着脚,脚对着头睡觉,可以节省地方),特别是书香晚上住在这里时,所以床头并不靠墙,床头前面是一块空地。 床是三姨夫自己做的,床头离地面差不多有一米高。 「跳不上去。」书香说。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我跳给你看看。」说着三姨夫真的一使劲原地往床头上跳去,吓了书香一跳。 要知道那床头只有几公分宽,能不能承受得住三姨夫一个一米七八的壮汉且不说,只说三姨夫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能跳那么高? 二十多岁的人也未必能跳得上去啊。 第一下没跳上去,三姨夫又要跳。 书香赶紧阻止道:「别跳了,像个猴子。」 「你说我像个猴子。」三姨夫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这样跳再摔了怎么办,别跳了。」 三姨也跟过来阻止三姨夫。 三姨夫这才又回到饭桌旁边端起了酒杯,三姨夫爱喝酒,喝起酒来爱嚰叽。 「要不然你回来吧。」三姨夫看着书香的脸说,实在是这张脸瘦得太让人胆战心惊了。 书香没有回答。 书香第二天回家拿了书包和内衣,跟妈说要去三姨家住几天。 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可也没说什么。 书香在三姨家住了一周,书香妈和书香爸一起来三姨家接书香。 三姨夫最后看着书香说:「你回去吧。」 书香什么话没说,跟着爸妈回了家。 从这一天开始,书香决定一定要考上大学,她要暂时离开滨城。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她没办法说服妈,她也没有权力放弃自己的生命。 被父母打骂就离家出走是只有话本子上才写得出来的故事,生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要说现在有户口限制,就是古代也有路引啊。更何况被父母打骂就要离家出走,那大街上到处都是离家出走的人了。 还有两个月高考,一切还来得急,书香开始用功。 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了。此时,京剧演员胡芝凤来滨城演出《百花公主》和《李慧娘》。 据说胡芝凤曾经考上了清华大学,因为太热爱京剧,半途退学,改学唱戏,她的戏很好看,票很难买。 书香妈托人买了两张《李慧娘》的票,书香要带妈去看戏。 演出6点半开始,演出地点离书香家走路也就20分钟。6点放学,时间卡得正好。 当晚是政治老师的课,政治老师是个40多岁的男人,没人见过他对学生发脾气。有一次在课堂上他发现书香在看一本杂志,笑眯眯地探头看着书香手里的杂志道:「何书香啊,都这时候了,还在看这个啊。」这就算是他批评人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该下课了,政治老师却还一直讲个不停。 书香实在等不及了,再不走就晚了,妈还在家等着呢。 最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趁着老师转头在黑版上写字时,偷偷熘出了教室。 书香坐在第一排,大夏天的正好教室敞着门,全班60多个同学眼瞅着书香遛了出去,已经有人在忍笑。 政治老师在黑板上写完字,转回头发现书香的位置空了,不由问了一句:「何书香哪去了,刚才还在这里呢。」 全班同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书香这时已经在往家飞跑。 书香的高考成绩考得不错,可是班主任老师看上去比书香和她的父母更兴奋。 晚上8点多了,老师让同学带着找到书香家送成绩单。 书香家已经关灯睡觉了,书香爸妈一直是早睡早起。 书香爸妈和书香赶紧起来穿好衣服给老师开门,老师兴奋地告诉书香这个成绩过录取线没问题。 书香他们班60多个人,只有3个人过了本科录取分数线。 选择专业时,书香把所有的第一志愿都填了中文系。选中文系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爱看小说。中文系最重要的课业就是阅读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 其实以她的分数,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就是选财经学院的相关专业,当时这个专业非常热门。 选专业不是因为有用而是因为爱好,书香不知道自己选的对不对,可是却义无反顾地选了自己喜欢的。同时,她不顾老师反对,选了另一个城市的学校。 书香选的城市离家不远也不近,正适合她。 父母年龄大了,她只是暂时离开,不会走太远,将来还要回来。 因为书香妈不识字,书香爸也只念过两年私塾,认得一些字而已,所以书香报考学校和专业的事全是与老师商量。 也许是书香妈跟老师说了什么,老师极力让书香报考滨城的学校,可是书香本来就是要暂时离开家的,所以没有听老师的意见。 书香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只是孝道、恩情、感情、责任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看重的东西。这些东西转化成她身上优良的品质,同时也成为束缚她言行思想的准绳,让她无法越线,因为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书香考上大学时,三姨夫很高兴,领着全家人去照了一张照片。 三姨夫和三姨带着小妹妹坐在前排,书香和大妹妹以及弟弟站在后排,大家都高兴地在笑,只有书香没什么表情。 书香的父母看见了那张照片后,把书香大姨家的表姐叫来,和书香一起,四个人也照了一张照片。 这个……书香其实能感觉父母的心思,这是以为自己不知道身世吗? 怎么可能,以三姨的性格,怎么会白白把孩子送给别人没话说,尽管那个人是她的姐姐,她是一定会让书香知道,她才是书香的妈。 一张全家福而已,妈就是要照,自家三口人去照就行了,为什么一定把表姐叫来一起照?这是自己骗自己吗? 书香上大学时,三姨夫带着弟弟妹妹们坐着一辆面包车来送书香去火车站。 书香上了火车,三姨夫一转眼不见了书香爸,找了半天发现书香爸躲在一根大柱子后面擦眼泪。 三姨夫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了一句:「二哥这个人,真是……」
四十四.「父病危,速归」 进入大学校园,书香全身心都开始放松。 她过起了每天往返于宿舍、教学楼、食堂和图书馆的生活,简单,平静,正适合她那颗感觉累了的心。 学校的图书馆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自从玉海哥离开后,她已经好长时间都不怎么看书了。 晚饭后,她手里捧着一本《飘》,在教学楼和图书馆门前的路上慢慢地走着,心里放空,什么都不想。 路很宽敞,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 秋日的傍晚,在夕阳的映照下,地上的落叶一片金黄。 她弯腰捡起一片,夹进手中的书里。 又一片落叶在眼前飘过,无数双脚踩着落叶走过。 她写下了《落叶》: 秋日的阳光洗净了那条小路, 秋天的落叶驻足在路边栖息, 过路的大脚无情地踩踏上去, 死亡带着淡淡的微笑走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情在渐渐平静,可是还远没到治好的程度,所以眼睛里看到的,心中感悟到的东西都带着灰色。 她自己也没办法,她也想自己能早点从暗夜中走出来,很努力。 每天看书累了,她就会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 她的心里有时也会浮起以前的快乐和悲伤。 离开的人,逝去的事,说是要忘记,怎么可能都忘记呢? 书香觉得,不到20岁的自己变得像老人一样爱回忆,是心老了吧?总是郁郁的,不得舒展。 书香是个多情的人,到目前为止,人生中的感情她都是倾注了全力,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恩情,也因此她更加在意,更加容易受伤,更加无法释怀。 一天散步回来,她信手在纸上写下《忆故乡》: 「渤海之滨是我的故乡, 那里有我年迈的双亲, 还有我童年的伙伴, 我想起那金色的时光, 做出了甜蜜的梦, 别离开我,我的时光,我的梦,我的伙伴,我的爱。 滨海之滨是我的故乡, 那里有我童年的身影, 还有一步一步我成长的脚印, 我忘不了那朗朗的笑声, 还有那温暖的怀抱, 别离开我,我的欢乐,我的笑,我的纯真,我的爱。 书香喜欢上了徐志摩和郁达夫的诗,喜欢上了乔治桑和罗曼·罗兰的小说……在远离家的地方,她靠着学校图书馆里的那些名着撑起自己的心灵,偶尔流淌出的,是心的呻吟。 此时,她还不知道,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将再一次向她压来。 深秋时节,书香正在宿舍里午休,有同学说有人找她。 她来到女生宿舍的门口,看到三姨夫带着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那里。 书香笑了,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找到的?校园这么大。」 「拿着你写的信就找到了,不难找。」三姨夫看着书香满脸是笑。 「我和厂里人一起过来开会,顺便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好吃的。」 书香其实没给三姨夫写过信,只是每个月收到生活费后会给爸妈回封信。 看着装满苹果和橘子的大旅行袋,书香默了默,家里人都知道她爱吃水果。 三姨夫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很忙。 第一次放寒假,书香坐火车回家了。 三姨夫住院了,他生了病。书香去医院看他,他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幽默风趣,几句话就说得满病房的人都在笑。 书香没有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三姨夫才46岁呢,比三姨还小两岁,生病了,住院,然后病好了,该干啥干啥。 实在是年轻的她觉得死亡是离自己和亲人很遥远的事,因为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三姨夫笑眯眯的看着书香,伸手摸摸她身上穿的衣服,说:「穿太少了,不冷吗?」 「不冷,」书香看着三姨夫的脸色,「你生了什么病?你从来都不生病,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正在检查呢,还不知道是什么病。」 「那你什么感觉啊?」 「也没什么感觉,就是没力气。」三姨夫笑着转了话题。 三姨夫很快就出院了,书香开学也回了学校。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三姨夫的病看上去有些重了,家里来了一堆人,然后三姨和厂里的人带着三姨夫去上海治病了,留下三个还在读书的弟弟妹妹在家。 书香妈开始每天过去给几个孩子做饭。 大学二年级的上半学期,一天傍晚,书香突然接到一封电报,上写「父病危,速归。」 书香很茫然,心中有强烈的不安,但仍然无法想像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是连夜坐火车赶回滨城。 再见到三姨夫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他瘦了,看上去跟年轻时的照片上差不多,面容安详,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 书香一直觉得自己跟三姨夫的感情平平淡淡,甚至因为两个人时常闹别扭,书香觉得他们的感情其实没那么好。 可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被刀剜了心的感觉,痛彻心扉,书香难以忍受这种疼痛,她瘫软在地上。 她抬起泪眼,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三姨夫的手。 他的手还是温软的,并未僵硬。 他应该能站起来的,那么健壮的人,怎么会死呢?书香不相信。 书香把那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温的软的,是有生命的? 虽然才16岁,但是已经一米八高的弟弟把书香半抱半扶了起来。 三姨夫的最后时刻,他作为唯一的儿子,是守在身边的。 书香觉得,生命的天空,总是在不断地坍塌。 三姨夫走了,给了书香生命的那个男人永远消失了。 她还有那么多话要问他,她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她还没得及决定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 她那别扭的心让自己难过,也不想让他好过,这一切都还没个结果,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就走了呢? 他再一次抛弃她了,让她怎么能原谅他? 利刃剜心般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都存在书香的心里。 以后的岁月中,书香只要一想起三姨夫,这种感觉就会袭上心头。 三姨夫去世的最初几年,书香经常会在梦中见到他。 他还是那么年轻,却一脸病容,很难过的样子看着书香,好像要说什么,却又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书香想问他:你总是来我的梦里,是因为有遗憾吗?是因为不放心吗?那你为什么要走? 很久以后,三姨夫难过的病容依然会莫名袭上书香的心头。 这时,书香的心中就会非常非常难受,眼中涌出泪意,身心瀰漫着悲伤,一种难以言表的郁郁之情堵在她的喉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书香有时候会看着那张照片问他:该叫你什么,三姨夫吗?父亲吗? 三姨夫这个位置是你自己选的,父亲这个位置也是你自己放弃的。 你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书香小时候经常肚子疼,三姨夫会用自己的大手给书香揉肚子,揉着揉着,书香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变得热唿唿的,一点都不疼了。 吃苹果,他会叮嘱书香:「把皮削了再吃。」 除了三姨夫全家回山东老家的那几年,差不多每个周六晚上书香都会来三姨夫家。 睡觉时,全家人就会把三姨夫身边的位置留出来给书香,最小最得宠的妹妹也会让位置。 他是多么有意思的人啊,只要他在家里,家里就会充满大人孩子的笑声。 其实是,他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一片笑声。 无论什么话,他都能说得幽默风趣。 三姨从上海带回了他临终时的录音。 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可是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依然在说着笑话,逗得旁边的病友直笑。 三姨夫喜欢好看的人,有一次听新凤霞的评剧,他得意地对书香说,年轻的时候他去北京出差,看过新凤霞的戏,赞嘆「她可真漂亮」,那神情,那口气,书香真想拍他一巴掌,不怕你老婆吃醋? 不过三姨好像总是笑嘻嘻地坐在旁边听,并不吃醋。 在书香的心里,三姨夫是书香见过的最优秀、最聪明的男人之一(第二个是玉海哥啊,不过他们俩的聪明不在一个地方)。 只要是见过的活儿,没有他不会干的。刚从山东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两个铁床。 衣柜、木床、沙发等都是他自己利用业余时间一点点慢慢打出来的。 打完沙发时,他像个孩子似地得意洋洋地对着书香说:「看看,咱除了不会生孩子,没有不会干的活。」 这句话他不止一次说过,以至于家里的人都听到过这句话,那些鲜活的表情好像就发生的昨天。 抚摸着照片上那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书香用郁郁的语气诉说着对他的不满和控诉。 书香不止一次对着照片问他:幼小的女儿是多么依赖你,多么贪恋你怀抱中的温暖,多么惧怕离开你,女儿的哭声留不住你的脚步吗? 女儿不都是父亲上一辈子的情人吗?你怎么就捨得送走自己的女儿呢?难道是上一世她背叛抛弃过你? 书香很想问他:你后悔过吗? 听说是后悔了,每次看过把别人当父母说着童言童语惹人笑的小小女儿,出了门你就用脚踹你的妻子,可是,还是抛弃了啊。 书香无数次地问自己,也无数次地问他:我该恨你还是该爱你啊? 你知道小孩子最不爱听的话是什么吗?不是训他,不是骂他,而是有人对他说,你是你爸妈在外面捡来的,你不是你爸妈生的。 不信你试试,不管是一岁的两岁的三岁的还是七八岁的,小的会放声大哭,大一点的也会视你如仇寇。 因为你让他们失去了归属感,这比挨饿更可怕。 书香想在梦里对那个人说:你好残忍,把这么重的伤痕留在我的心里,一辈子,谁都抹不平。 可是,梦里,她对着他,两个人是相对无言,从来没说过话。 书香没有问过三姨夫为什么把自己送了人,三姨夫也一辈子没有明确地在书香面前说过书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留给书香的除了一句莫名的「香啊,对不起,对不起,三姨夫错了,三姨夫错了。」 就是那句「要不你回来吧。」 三姨和弟妹们提过,但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这回事儿,书香的脸就会拉下来。 尽管如此,三姨后来还是忍着书香的脸子说了,是因为书香的父母没有孩子,总是吵架。 大姨比书香妈大9岁,只有表姐一个女儿。 书香妈比三姨大6岁,三姨生书香的时候已经28岁,书香妈当时已经34岁,没有可能再生孩子了。 上世纪50年代末,离婚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 父母去法院,接待法官正好是三姨夫同父异母的哥哥。 虽然是亲兄弟,两人却并不亲近,但毕竟都是亲戚,当然不可能判书香父母离婚。 这个内情母亲这边的亲戚都知道,而父亲却蒙在鼓里,因为他不认识三姨夫的那位大哥。 但是光不判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想办法让两个人好好过下去。于是才有了书香的过继。
四十五.再遇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书香大学毕业后回到父母身边,进了媒体工作,一晃就过了30岁。她再没处过男朋友,也没有一点要找对象结婚的意思。 书香妈老了,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脾气。她现在就想让书香赶紧找个男朋友结婚。 30岁的书香,已经是老姑娘了。书香妈心里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书香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很少说话,除了上班,回家后没事就把自己关在屋里。 家里该做的事她都做,父母的话她也听,却很少跟别人交谈。别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拒绝,可从来没个结果,都无疾而终。 书香妈觉得现在书香只要能找个男朋友结婚,差不多的就行,她再不挑剔了。这30岁的老姑娘,连个男朋友也没有,别人不得当他们家书香有毛病啊? 实在是忍无可忍,书香妈开始旁敲侧击地绕着边儿跟书香谈这件事儿。 「您想让我结婚?」书香面无表情地问。 「你都30岁了,不该结婚吗?你想等到什么时候结婚啊?」书香妈反问。 「知道了。」书香回过话后,又将目光转向自己正在看着的书上。 书香妈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书香的房间。 过了一段时间,书香把钱令宏带回了家。 说实话,书香妈一见面就没看好钱令宏,长得瘦小不说,整个做派都和他们家人不一样。 再见了钱令宏的家人后她就更不愿意了,这两家人,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她不敢说,说了怕书香黄了这一个,再不找了,那责任可都在她身上了,她可不担这个责任,三妹可没少在她跟前说不中听的话呢。 就这样,书香很快结了婚。 一年后,书香生了女儿钱程,小名珍珠。 珍珠一周岁多的时候,书香和钱令宏离了婚,女儿跟着书香。 办完离婚手续,书香一个人慢慢地走过半个城市,走到常去的海边,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看着宽广无垠的大海,书香想让海浪沖刷一下自己混乱的心情。 不管是愿意离婚还是不愿意离婚,离婚这件事本身对当事人双方其实都是一种很深的伤害,至少它是对当事人人生某个阶段的彻底否定。 回头看看自己的婚姻,书香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这种失败好像从她人生中第一次被放弃时就开始了。她缺乏安全感,无法忍受那种被放弃的感觉,所以她要求对方对他始终如一,不然她就会主动先放弃对方。 可是生活不是戏剧,爱情不会保鲜,而她在感情上,很计较得失,要爱上一个人又太难,所以她的婚姻不会幸福。 婚姻也是需要经营的,女人不能光付出,还要学会索取,需要学习,需要教育,可是这些书香都不会,所以书香的婚姻註定要失败。 书香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既然结了婚,她就想好好过日子,只是她把过日子想得太简单了。 书香承认自己结婚的决定太过草率。 她从来不觉得婚姻的失败是一个人的责任,可是两个三观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过日子,日子过得就是个鸡飞狗跳。 婚姻,不适合她,她应该心如古井之水一般地活着。 结婚、离婚,一地鸡毛,让书香的身心都觉得很疲惫。 书香觉得除了父母和女儿,她还需要找个地方安放自己的心。 离婚以后的书香除了工作和带女儿,又开始看佛教经典。只要有出差的机会,她就会去当地的名剎古寺走走看看。 去北京出差,书香去了雍和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去雍和宫了,不知为什么,她就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很有缘。 书香买了票,慢慢从门口走了进去。 走到第一重殿宇的入口处,书香在雍和宫全景图前停住了脚步。 一个导游正在给两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介绍雍和宫的全景图。 书香的目光停留在全景图上,跟在旁边听了几句,就向里面的大殿走去。 上香的人很多,书香请了一盒高香,在每个大殿前都上了三柱香。 她刚刚在三世佛的大殿前上完香,一个衣冠楚楚,风度仪容上佳的中年男人挡在她的面前,声音有些犹豫: 「书香?」 书香看着眼前的男人,见过,就在刚才介绍全景图的地方。 不是因为见过他的脸,书香没戴眼镜,那个距离看人脸上的五官有些看不清,是这个男人的穿戴气质与众不同。 「我是玉海啊,书香,不记得玉海哥了?」男人的声音中透着欣喜。 书香的表情有些迟滞,玉海哥啊? 书香觉得那好像是上一辈子认识的人。 「香儿,你真的不认识玉海哥了?」 「玉海哥啊,真的是你啊,我刚才没认出来呢。」书香笑了笑答道。 「书香,我正陪一个香港来的朋友,你住在哪里?晚上我去找你。」玉海看着远处望过来的朋友说。 书香忙说了自己住的宾馆的房间号。玉海说了一句:「晚上等我。」就转身去追自己的朋友。 书香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远去,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怎么会在这里遇见玉海哥?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他离开滨城的时候,她18岁,难道这么多年,自己都没什么变化吗? 十几年不见,竟然相逢对面不相识了?时间,还真是无情! 书香的脑海中翻腾着记忆,好一会儿才收回心思,继续自己的拜佛之旅。 跪拜了一天的书香晚上回到宾馆时两条腿的膝盖都开始疼,看来以后得戴个护膝了,这样下去,膝盖会受病的。 想起晚上还有客人,书香赶紧洗了个澡,刚洗完澡,电话就响了。 「喂,你好!」书香接起电话。 「书香啊,我是玉林,等着啊,我和哥马上过去接你吃饭。」电话里的声音太陌生,书香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好的。」 过了20分钟左右,门口传来敲门声。 书香打开房门,玉海哥和一个30岁出头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前。 「书香?这要是走在街上我可真不见得能认出来,哥,你怎么认出书香的?」 说这话的高大男人显然是玉林,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样子。 书香赶紧把玉林玉海让进房间,又要去倒热水。 「行了,你别忙了,把外套穿上,我们出去吃饭,到饭店再说。」玉海阻止了书香。 三个人出了宾馆,玉林开车,让书香坐副驾驶位。 「挨着哥坐。」说着伸手揉了揉书香的头。 书香的身体僵了僵,虽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可毕竟十几年没见面,还是陌生。 「谁是哥啊,不是都说定了的,你要叫姐的。」书香笑着说。 玉林比书香小两天,小时候一直都想当哥。 「你看我,如今人高马大的,当弟哪行呢,还是当哥合适。」玉林笑着回道。 坐在后排座上的玉海问书香:「是来北京旅游吗?」 「旅游?」书香笑了笑,「不是,是出差。」 「香啊,还像小时候一样遇上生人就不爱说话,可是我和林林不是生人,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玉海笑了。 「不是啊,」书香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只是这么多年不见,才刚见面,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 「我们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不能说的?知不知道我见你第一句想问什么?」正开着车的玉林插嘴道。 「什么?」书香问。 「当年离开滨城,我去你家找你,为什么不见我?我当时很生气知道吗?骂了你多少次无情无义的小东西。老哥做证。」玉林笑呵呵地说。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告别,那时候不是还小吗。」书香也笑了, 自己小时候真的是有许多古怪的想法。 说出来都没人信,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呢? 不过,拒绝林林告别,这个真不记得了,也许是妈找的藉口吧。 「我小时候有点怪的,我记得小时候跟玉林说过,曾经很想自己得个重点的病,躺在医院里,想看看我爸我妈着急的样子。」书香的话让玉林玉海又笑了起来。 「玉海哥,你怎么认出我的,你走的时候应该是25岁吧,我是18岁,现在看,你和那时候比只是更成熟了些,其实变化倒不是太大。」 书香打量着玉海,十多年不见,玉海容颜依然,只是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哪能跟那时候比,你认不出来是因为玉海哥老了。」玉海笑道。 「哪里啊,玉海哥,跟年轻的时候比,你更周党(倜傥)了(小时候,因为书香念了错别字,三个人就一直把倜傥发音周党。)这么成熟俊美的男人,我哪敢随便乱认,认错了,人家不得说我发花痴,乱认哥哥。」书香开了句玩笑。 「哈哈哈哈——」玉林大笑道:「老哥,香儿夸你越长越漂亮,美人啊。」 「臭小子,别胡说八道,好好开车。」玉海边笑边斥责了玉林一句。
四十六.爷爷做了什么? 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饭店。 吃着烤鸭,喝着啤酒,三个人开始叙旧。 「这几年,我和玉林也去过滨城,但是原来咱们住的地方都拆迁了,老邻居一个都没见到。叔和婶的身体还好吗?」玉海说 书香抬头看了看玉海,「我父母都还好。」 「三姨三姨夫也好吗?」玉海问。 「三姨夫,」书香顿了顿,说道:「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去世了。」 「去世了?」玉海吃惊道:「那么年轻?」 「嗯,46岁。」书香垂目端起茶杯。 玉海沉默了一瞬,说道:「当时你一定很难过。」 「噢,」书香喝了一口茶,眼睛盯着茶水,半晌才说:「我本来以为我跟他的感情没那么深。」 「怎么会?没感情怎么会一直跟他闹别扭。只是,他这一走,闪着你了,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窝在心里了。有些话,一辈子都没地方说了;有些事,这辈子也难以搞得清楚了。」 「哥还是那么善解人意。」书香抬眼看了看玉海,例例嘴想笑却没笑出来。 「那你现在?」玉海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书香的脸。 书香知道玉海是想问她这些年的经歷和家人的情况。 「两个妹妹都去了日本,三姨半年来回一次两头住着。 「那你呢?」玉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现在跟父母住在一起,带着女儿。」书香轻声说。 「你爱人呢?」玉海问。 有女儿,自然是结婚了,书香已经33岁了。 随后又说:「香儿,别怪玉海哥问得无礼,哥和玉林只是关心你现在的生活。」 「我离婚了。」书香本不想提这个,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好无奈回答。 「这次到北京,有没有哥能帮上忙的地方,不要客气。」玉海的眼中透着关切。 「暂时不用了,公事已经办完了。今天是专门去雍和宫上香的,明天我就回去了。」 书香不想再说自己,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别光说我了,也说说你们,现在过得还好吧。」 「我们家都过得不错,我自己干,经商,香港深圳到处跑。玉林学医,是脑外科大夫。」 「怎么学医了?当初不是考文科了吗?」书香问玉林。 「改了,不爱背那些东西。」玉林笑道。 玉海三言两语说了自家的情况,却略过了他和玉林的婚姻状况。 「我该去看看阿姨和叔叔,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书香问。 「你在北京能呆几天?」玉海问。 「我明天早晨的飞机。」书香觉得去看玉林玉海的父母时间好像有点紧。 「这次就算了,下次吧。」 「告诉我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下次我也好准备礼物。」 喝了半天酒一直没插上话的玉林插话道:「哥结婚了,没孩子。我还单着呢。」 书香把目光转向玉林,笑道: 「还单着呢?钻石王老五?被一群女人追着跑的感觉很享受?」 「我觉得一个人过也不错,没麻烦事儿。」 书香惊奇笑道:「当和尚?就你?行吗?」 「谁说不结婚就要当和尚了,还许夜夜当新郞呢?是不是?自在着呢,咱是只谈恋爱不结婚。」玉林不以为然。 「哥,你不管管他,这个辣手摧花的。林林,你这样乱来也不怕得病?」 「谁说我乱来了,咱都是精挑细选的。得病?那是不可能的,你这个老土,以为我是傻子呢?」玉林对书香的话嗤之以鼻。 「好了,不说这些了。香儿,吃完饭我们到楼下玩一会儿,唱会儿歌好吧?这里的ktv音响不错。」 玉海打断了两个人的话,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就要顶牛,从小就如此。 三个人把杯中酒喝完,去了ktv包房。 「再来点啤酒?」玉林一进包房就问? 「随意,想喝就叫。」书香没意见。 玉林喊服务员上了三杯黑啤。 「香儿想唱什么歌,哥给你点。」玉海拿起点歌本问书香。 「哥哥在上,小的哪敢先来,哥先请,我附冀尾就好。」书香笑着说。 「那哥抛砖引玉了啊。」玉海也不推辞,自己先点了一首《忘情水》,又将歌本递给玉林。 书香今天多喝了几杯,现在心中有一种放空的感觉,头脑反应稍有些慢,挺舒服。 能遇到玉海玉林,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十几年了?书香想了想,十八岁分开,现在她三十三岁,噢,15年了,人生有几个15年啊。 书香下意识地顺手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支点燃,一边吐着烟圈,一边隔着烟雾看着正在唱歌的玉海。 他还是那么好看啊,好容颜,好气质,真是个被上天钟爱的人吶。 自己吗?应该已经是满目沧桑了吧。 她不爱照镜子,尤其不爱仔细照,也不太清楚自己变成了什么样。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过自己长什么样了。 没有悦己者,也就不容了吧? 他这么好看的人,应该有不少女人喜欢吧,应该能找个好妻子呢。 少年时的故事,陈旧而遥远,有人会记得吗?能记得多少呢?可能会觉得幼稚可笑吧。 「书香,快点首歌,该你了。」玉海把点歌本递给书香。 书香醒过神来,顺手把菸头在菸灰缸里按灭,接过玉海递过来的歌本。 玉海看着书香抽菸灭烟的熟练动作,垂下了双目。 这不是一个生活幸福的女人该有的举动,香儿她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离开以后,香儿都经歷了什么?什么样的生活能让香儿如此颓唐? 爷爷做了什么? 爷爷在信中分明说香儿过得很好,很快又变回了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 爷爷说香儿大学一年级放寒假就带回了男朋友,是同班同学,年貌相当,男孩子长得好、气质好、家庭也好。 爷爷说书香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过得很幸福,说他如果真爱书香,就该放手让她走自己的路…… 玉海努力抑制着心绪的波动,端起酒杯喝了两大口酒。 世界不管怎么变,书香对小说,戏曲、音乐和绘画的热爱从未变过。 书香觉得自己还有力气按照母亲给自己划下的人生圈圈一直规规矩矩地走着,得感谢她的这些爱好,没有让她的心灵枯竭,能让她的情绪宣洩。 书香点了一首《风含情水含笑》。 音乐一起,书香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音乐中,身体随着音乐的韵律轻轻摆动,声音随着韵律沁入人心,一字一句,轻言慢语,娓娓诉说。 好像真的有轻轻杨柳风拂面,有悠悠桃花水荡漾,小船儿送来了俊俏的小阿妹,粉红红的俏脸蛋,水灵灵的眉和眼,羞怯怯的问和答,醉迷了的心连心…… 书香的歌声温柔、婉转,把情感演绎到极致。 玉海被书香的歌声拉了回来,噢,这才是他的香儿,这才是他该看到的香儿,这才是他想看到的香儿。 玉海觉得自己的心在随着书香的歌声移动,一种愉悦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这种感觉久违了。 玉海坐在暗处,目光柔柔地望着整个身心沉浸在音乐中的书香,眼前晃过当年离别时的书香。 香儿那么重情的人,离别时那样的痛不欲生,怎么可能很快就忘了他,自己当年为什么会相信爷爷的话? 爷爷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他和香儿? 而香儿从此与自己失去联繫,再也找不到自己,会难过成什么样?自己成了又一个抛弃香儿的人了…… 玉海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香儿歌唱得好啊!太有情了。」 听完书香的歌,玉林使劲拍着自己的巴掌说: 「香儿,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最爱在你家门口坐着听你唱歌唱戏,那时候我就觉得好听极了,现在唱得更有味了。香儿,你可惜没从小学唱歌,不然现在得是着名歌手了。来来来,再唱一首。」
四十七.我要追她 玉海点燃一只香菸,也笑着凑趣说:「香儿,再唱一首。」 书香又唱了一首《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啊……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啊…… 这歌词……书香唱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怎么弄得好像是对景生情,在忆她和玉海哥的过去啊。 天可怜见,她真的没那意思啊,她现在正在摸佛门的边呢。 这首《红楼梦》的主题曲,书香依然把情绪渲染到极处,唱得比原唱还要悲凉。 玉海皱了皱眉,软下声音对书香说:「香啊,以后这首歌不要唱了,歌声过于悲凉,曲为心声啊。」 「是啊,香儿,记得小时候你唱歌唱戏有哭腔的时候我就会进去打断你,你没发现是不是。」玉林也紧跟着说道。 「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就唱成了这样。 我唱首《沂蒙山小调》给你们洗洗耳朵吧。」书香有点不好意思了。 唱了一会儿歌,书香和玉林玉海又唠起了嗑,毕竟很多年不见,想说的话不少。 「玉海哥,你还吹笛子吗?」书香问。 「不常吹了。」玉海把瓜子和水果推送到书香面前 「吃点小零食,我记得香儿小时候最爱吃零食。」 「小时候觉得玉海哥的笛声最好听,能吹得人心潮起伏,亦喜亦悲,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听到玉海哥的笛声。」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书香慢慢放松了自己,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拘谨。 18岁之前的书香,在玉海面前是很放纵自己的,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依赖,可以无所不为,可是这种感觉,在18岁那一年就戛然而止了。 大学毕业以后,书香变成了别人的依靠,是父母的依靠,是女儿的依靠,是家中的顶樑柱。 她自己,除了挺直身体站着,一直没有任何依靠。 时间长了,她连人都变硬了,母亲说她身上有男性,少女性,母亲那是忘了以前的她了。 天知道,书香是个女的不能再女的小女人,从未想过要做刚强的女人,做那样的女人太累了。 每次听别人赞赏自己坚强时,书香就苦笑,她不坚强又能怎样,有得选吗? 「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有你听腻的时候。」玉海又打开一瓶矿泉水放进书香的手中。 书香能感知自己乐曲中的意境,这个很早以前玉海就知道了。 想起以前的书香,玉海的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少年时光,他也曾与她心有灵犀,那一大两小三个身影,一起读书,一起弹唱,一起嬉戏,一起…… 25岁那一年,他把她和青少年时代的美好时光一起冰封在自己的心底,本来以为,会封藏一辈子。 此时,他却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灵深处有一道坚冰响起了开裂的声音,这样的感觉很奇妙,有点让人惶恐,又有点让人期待。 玉海任由其在自己的心中生长。 玉海的生活已经沉寂了那么多年。 能让他愉悦哪怕是痛苦的东西都太少太少了。他的生活按部就班,一潭死水。 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没有喜悦,没有心动,没意思透了。 从25岁一直到死,自己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 玉海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能脱离生活轨道的人,但是,给自己的心透透气,他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这天晚上,三个人玩到很晚。 玉林玉海把书香送回宾馆,约好明天一早来送书香去机场。 「我经常到处飞,都是自己走,不用送的。」 书香极力想阻止玉海和玉林的想法,她是真不想让他们送,没有必要。 可是多年后的再见让玉海玉林怎么都不肯让书香一个人去机场,一定要送。 把书香送回宾馆,玉林送玉海回家。 到家门口时,玉海没有下车,却突然对玉林说:「我打算增加对滨城那所医院的投资比例。」 玉林乐了,说:「我去当院长如何。」 玉海转头看了看玉林,「你说真的。」 「真的,哥,你的婚姻是家族连姻。以你的性格,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我不同,我现在独身一人,名也好利也好,做男人的不能不追求,却也不必被那些东西迷了眼。生活的本来目的是让自己快乐,我打算追书香。」 哥俩说话一向开诚布公,玉林没打算瞒自己的心事。 「你要追书香?」玉海对玉林的话有些不能接受,又加问了一句:「你是说要追书香吗?是那个意思吗?我没理解错?」 「没理解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玉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点燃一支吸了一口。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问道: 「已经15年没见面了,今天我们才遇到书香,你是吃饭的时候才决定的?这么短的时间,你确定你爱上了一个女人?」 「嗯,看到书香,我想起了咱们的少年时光,我跟你不同,你早熟,我却什么都明白得比你晚。其实,那时候我们俩都喜欢书香,哥,我也33了,一直不结婚,是因为找不到可心的人,香儿她不同。」 玉林接过玉海手中的烟,也抽出一支点上。 「林林,你要不要想想再做决定?我觉得这个决定做得有点仓促。」 「哥,这种感觉不需要想的,你跟嫂子没恋爱过,你不懂。」 我不懂?玉海在心中苦笑。 他怎么会不懂呢?离开书香时那摘了心般的感觉,到现在想起来还在疼痛……可是…… 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抽完一只烟,玉海缓缓说道: 「林林,书香的底细我们俩都清楚得狠,她小时候没有经歷过物质的匮乏,所以名利的诱惑在她面前都不好使。但她却在感情上患得患失,这和她生父生母对她的放弃有关。那时候你还小,不太懂,我曾经亲眼见过院子里的小孩说她不是她爸妈生的,书香哭着动手跟人打架。」 「香儿小时候跟人打过架?她那小大人样,会跟人打架?」玉林有些不可置信。 玉海又点燃一支香菸,专头看向玉林,「林林,香儿是个很敏感,很浪漫,很多情的人。如果你不了解她,不能一辈子对她好,就不要去招惹她,她输不起。她把对感情、婚姻的承诺看得很重很重。」
四十八.他和她 玉海觉得车里的空气有些闷,他把车窗摇了下来,把车内的烟雾放了出去。他继续说道:「书香是个很矛盾的人,民间有个说法,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书香的性格在她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的那一瞬间就定型了。她太早熟了。」 「嗯,从小就跟同龄人不一样,所以我才说她是小大人。」玉林笑道。 玉海抽了一口烟,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书香对音乐的感知远超同龄人,对书本的感知也远超同龄人。那时候她还不懂得瞒人,我发现她看书的速度很快,好多有关景物背景的叙述描写她都会略过不看,却一遍遍地重复看那些描写感情的篇幅。她像渴极了的人捧着一大杯水一样地吸取着那些她能找到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 「是感情饥渴吗?」玉林从玉海的手中抽出一支烟,点燃后插嘴问。 「是啊,那时候,玉林,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只是因为喜欢美好事物的本能在喜欢书香,倒确实是两小无猜。」 玉林沉默,这是他们兄弟第一次在一起谈女人,也是第一次一起谈书香。 玉林一直觉得哥哥玉海是个循着生活轨道生活的人,头脑里满是刻好的道道,他的脚步不会离开那些道道。说好听的叫有责任感,说不好听的就是自己把自己给框起来了,活得太拘谨。 玉林对哥哥的生活态度不敢苟同,觉得那样活太憋屈。 只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他也没打算去教自己的哥哥怎么活才能更恣意。可是今天哥哥的话让他有些吃惊,哥哥的脑袋里到底什么时候装了这些东西,装了多久?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玉林突然想起两个人离开滨城时在医院里的一幕,哥以前就对书香有别样的意思吗? 不是普通的邻居大哥与小妹的好感?哥和香儿…… 不会,那时候,香儿还小呢, 再说,就算有点什么矇矇眬眬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又成了家,也没剩什么了……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过了一会儿玉海又说道:「说起来,书香有两个父亲,两个父亲都爱她,宠她,好像她比别人得到的爱更多,不该对感情如此饥渴。其实不然,两个爱她的父亲都没有给她归属感,如果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生父,她也许会把归属感放在养父这儿,可是她在最不该知道这一切的年龄段里知道了这一切。」 玉海的声音有些低沉,「六七岁的年龄,小小的心灵装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沉得让她带不动,又放不开,于是心灵被撑破了,四面的寒风都吹了进去,所以她总是觉得冷,冷,冷,想要更多的温暖。」 「哥,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书香了?」 玉海停下来吸了几口烟,将烟伸出窗外弹了弹菸灰,他没有回答玉林的问题,自顾继续说道: 「书香的生父你就是见过也应该忘记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个人,长得很好,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书香的长相不差,却不及她的父母,书香也很聪明,也不及她的父亲。书香有强烈的恋父情结,她心里非常爱那个人,崇拜那个人。」 「我倒还记得那个人,只是见过几面而已。」玉林有些不解:「香儿跟她生父感情很深?看不出来啊。」 玉海没理会玉林,继续说道:「可是因为那个人对她的放弃,书香始终心里梗着一根刺,即怀疑他对她的爱,也怀疑她对他的爱,在这种矛盾纠结中,还没等书香长大理顺,他就撒手而去。在书香的心中留下了更大的伤痛,无法弥补的伤痛。玉林啊,你确定你真的了解书香吗,能理解她吗?」 玉林一阵沉默。 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哥对一个女人能有如此多的了解,他还以为玉海生来就是个刻板无趣的人。 25岁之前,他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 过了30岁,为了挽救家族危机,他与现在的嫂子成了家。 哥哥与嫂子结婚前的举动到现在还是他们家里的笑话。 哥哥婚前对嫂子说:「我们俩没有建立夫妻关系的感情基础,如果你觉得这对你不公平,我们就放弃这个联姻。我能给你的,仅有婚姻,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哪有人结婚前跟人说这种话的?这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从滨城回来以后,哥的话越来越少,开始家里人还以为是高考前复习紧张的缘故。 后来哥就住校了,跟家里人有时候几周也见不上一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一直到家里需要他联姻,他没说什么话就同意了,却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幸亏嫂子当时是真的很爱哥哥,不然哪个女人听了这话不得掉头就走? 哥哥婚后十年规规矩矩,嫂子无数次拿这段话在家人面前笑话他。 哥总是低头听着,从未反驳过。 家人也都是当笑话听,没人多想,难道是…… 玉林熄掉手中的菸头,转头看向玉海。 「哥,你当年是爱过香儿的,是吧?」 玉海把头转向车窗外,他不想否认,也没办法承认。 「那为什么一句话没有就离开了?放手是因为本来就没握过那双手吗?」 不是一句话没有就离开的,放手是因为…… 「哥,你和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玉林追问。 「能怎么回事,那时候香儿还小呢,你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呢,别忘了,哥比你们大7岁呢。」 噢,是啊,哥是个成年人时,他和香儿还小呢,是他想多了。 玉林调整好心态,看着哥哥说道: 「跟你比,哥,我确实对香儿的了解还不是太多,毕竟那时候我还小,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就算我不能了解她到入木三分,我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把手塞进她嘴里让她咬,我不会喊疼,也不会躲。」 玉林扔掉手中的菸头,「我会捂热她的心,给她想要的温暖。哥,书香是我童年的梦,这么说吧,我想圆梦。」 圆梦啊,玉海熄掉抽剩的菸头,扭头看着车窗外面。 这个世界有多少人能圆自己的梦? 错过就是错过了,路是能重新走过的吗?时光是可以倒流的? 玉林看着不作声的玉海,「哥,你不同意我跟香儿交往?」 玉海苦笑了笑,「这话说的,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有什么资格说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只是希望你在行动之前考虑清楚,不要伤害到她。」 「老哥真是,你跟谁一伙儿的,我才是你亲兄弟,你怎么不怕我受伤啊?」玉林笑着拍了拍玉海的肩膀,想缓合一下有些僵硬的气氛。 「你会受伤?你到现在换了多少个女朋友了,你自己能数的过来吗?会不会有相逢对面不相识的啊?」玉海笑道。 「别说,还真有可能,不过我说过啊,哥,香儿不一样。」 「林林,哥只是想让你想清楚,跟书香在一起,你一辈子都不能摇晃。人走路要不摇不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有一个适合我的港湾,我会停泊的。」 「林林啊,别忘了,书香还有一个女儿,因为她自己的童年经歷,所以她一定是一个极度宠孩子的母亲,你对那个孩子不能有一点指责和批判的言辞。书香可以抛弃整个世界,也不会委屈那个孩子,你确定你可以接受吗?」 「哥,是我总比是别人好,香儿就算做不成我的女人,至少是我妹妹,我怎么会对她不好,难道你想香儿一辈子这样单着过吗?」 玉林的话让玉海无言以对,是啊,怎么做才是对香儿最好,谁又说得清楚呢? 「哥,夜深了,你回去吧。明天我过去送香儿,你就别去了。」 「嗯,林林,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应该怎么做,但是答应我,一年之内,不要对香儿开口提感情的事,毕竟我们十几年不见,都有了很多变化,先互相重新认识对方吧。」 「也好,我尽量。」 「一年以后,如果你依然不改变心意,我不再拦你。记住,她首先是妹妹,而且是我们两个人的妹妹,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许伤害她。」玉海结束了兄弟俩的谈话。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聊了很久,玉海看看天色,下了车,跟玉林挥了挥手。 看着玉林开车离开,自己慢慢转身往家走。 到家他先沖了个澡,看了看表,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上午他还有个生意要谈。 他进了书房,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香儿和玉林?他该怎么办? 在旁边看着?他能做到吗?反对,他用什么立场反对? 他的婚姻是契约,无法挣脱,可是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吗? 把书香交到林林手里,让林林照顾她一辈子? 他心里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他想起了临别时他面对大海大喊「我该怎么办?」时的无奈和痛苦。 难道他还要再一次被撕裂吗? 他和香儿,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考验他?
四十九.他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玉林把车开到宾馆门口,等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给书香打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书香背着一个大书包从宾馆大门里出来。 「说了不用你送,这么早爬起来干么?我打个车直接到机场,很方便的。」书香上车后埋怨玉林,并不是客气。 「丫头,哥愿意送,管得着么你。」玉林伸手拍了拍书香的头顶。 「你叫我什么?丫头?我多大了,哪有这么大的丫头。该叫老丫头了,不对,老丫头是最小的丫头,更小了,叫书香,要不叫何女士也行。」书香笑着说。 「女士,还何女士。」 玉林拖着长腔调侃道:「你长多大在我眼里也是丫头。忘了你小时候拼命咬我手,咬得俩小辫都直颤的时候了,看看我的手,现在还有两排牙印呢,说说,想怎么补偿我。」 「哎,世道啊,人就是不能长大,长大就要变坏,瞧瞧,多天真可爱的小小子儿,昨天还哭哭啼啼要媳妇,点灯说话,闭灯做伴,转眼就要补偿了。」 书香乐呵呵地逗着玉林,惹得玉林一阵大笑。 「丫头,连哥小时候唱的儿歌都记得,说,这些年,想没想过哥。」 「想啊,想死了,想得都想不起来了。」书香玉林一路上嘻嘻哈哈逗着乐去了机场。 分手时,玉林要了书香家的电话,对书香说:「我哥在滨城投资了一家医院,我最近可能会到滨城工作。」 「太好了,我们滨城见。」 「哥到滨城工作,离你近了,高兴不?」 「高兴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书香笑呵呵地说。 「就没点特殊的感觉?」 「有啊,你觉得是春天般的温暖好呢,还是夏天一样的火热好,或者是秋风扫落叶、严冬什么的也行啊。我翻翻啊,这心里还真有不少感觉呢?你想要哪个?我再找找,免费赠送。」书香哈哈笑道。 「狡猾的丫头,」玉林笑着摸了摸书香的脸。 书香向玉林挥了挥手,转身去了安检口。 书香从北京回来很快就把遇到玉海玉林的事抛在脑后。 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幻想,就是遇见皇帝,她还是她,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直到有一天接到玉林的电话,书香才想起来玉林说过要来滨城的话。 「香儿,晚上有空吗?到酒店来陪我和哥吃饭,把女儿带来。」玉林在电话里说。 「你住哪儿?要不我找地方?」书香问,书香自己从来不在酒店吃饭,太冤大头了。 「香格里拉,没关系,晚了我送你回去。」玉林以为书香怕回家太晚不安全。 「不是害怕晚了,我本来就是夜猫子,是觉得在那里吃饭太贵了。」书香说。 「你别管那么多,带孩子来就好了,晚上五点,我在大堂等你。好了,晚上见。」玉林说着挂断了电话。 晚上要跟妈妈出去吃饭,珍珠很高兴,早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着妈妈。 书香带着珍珠来到酒店大厅,玉海玉林已经等在那里。 「珍珠,叫玉海大大,玉林叔叔,他们是跟妈妈一起长大的,像自己家人一样的。」书香给珍珠介绍。 女儿珍珠常被书香带着出来跟朋友聚会,应付这点场面完全没有问题,看上去有礼貌有分寸。 「玉海哥,你准备在滨城投资建医院?」书香问。 「不能说建医院,想收购一家医院,或是合作,先看看什么方式可行,然后抬高档次,做高消费生意。」玉海点燃一只烟,对书香说:「香儿,你做媒体的,怎么看医疗市场。」 「滨城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但是有钱有权的人得大病很多都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去治,更有钱的干脆到国外去治。」 书香给珍珠夹了一道她爱吃的菜。 「如果能把一流的医生请到滨城来,市场没问题。现在滨城的几家相对好点的医院天天人满为患,加床加到走廊上,有钱也享受不到好的医疗条件。」 书香对市民看病难有太多的感触。 「有办法,谁愿意跑到外地去治病,家属得在外面租房,死贵死贵的,护理送饭都不方便。」 「还有,」餵了一口珍珠,书香接着道:「人生地不熟的,啥事都能遇上,我一位同事带着父亲去外地看病,因为上厕所错过叫号,回来时跟医生说排到他了,医生一点不通融,拉着脸让这个患者重新到后面排队,气得老头当时就跟儿女说不看了。」 书香又讲了一位熟人的事儿:女儿得了脑瘤,卖了房子送孩子去大城市动手术,结果出手术室就没醒过来,在床上躺了20多天就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办法细究。 其实钱不是问题,真得了大病,很多人肯倾家荡产治病,关键是钱得花在刀刃上。 「我们也是这个想法,想收购一家医院,或跟人合作,在此基础上,做高消费医疗市场。」玉海对书香的话表示贊同。 「看好哪家医院了?」书香问。 「正在考察,还没有最后确定。对了,明天我们去的那家医院正好在引进一个国外的项目,是净化血管的,会有新闻单位的人去,你也去看看吧。明早我去接你。」玉林说。 「好啊。」书香一边照顾女儿吃饭,一边回答。 第二天,书香随玉海玉林去考察医院,看到一个外国人正在摆弄一台机器,床上躺着的病号长得高大白胖,年纪看上去有近60岁的样子,听说是一位干部。 因为有其他的事,书香没看完整个过程就离开了医院。可是书香赶回单位不久,玉林就给书香打来电话。出了意外,那位第一个接受血管净化的人死在了病床上。 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这么没有了,书香觉得肯尝试新东西的人真的需要勇气。 玉林玉海还在考察医院,书香没再参与。 周末,书香领珍珠去游泳,到游泳馆了正好接到玉林的传唿,玉林问清了游泳馆的位置,和玉海一起赶了过来。 「你们没带泳裤是吧?」书香看玉林玉海都空着手,问道。 「游泳馆都有卖的,买一套就是了。」玉林说着走向卖泳具的地方。 等到书香从女换衣室出来,看着书香的着装,玉海玉林忍不住笑了起来。 书香把泳衣穿在里面,泳衣外面上套一件短袖t衅,下身穿一件过膝短裤,手里拿着一块大大的毛巾。 玉林问书香:「你确定自己是来游泳的?」 书香看看自己的装扮笑道:「我是来陪女儿玩的,我又不下水,光穿着泳衣在池边走觉得不好看,所以才穿成这样的。」 「你就闹怪吧。」玉林笑着说。 玉海玉林和珍珠三个人下了水,珍珠一直在学游泳,一下水就像小鱼儿一样窜了出去。 三个人在水里游了七八圈才爬了上来,书香赶紧用毛巾把女儿包了起来。 玉林抬起胳膊对珍珠说,「看叔叔的胸大肌,怎么样?」 珍珠看看玉林鼓鼓的胸部,说:「好赶上我妈的了。」 「哈哈哈哈,」玉海和书香放声大笑。 玉林嘿嘿笑着对书香说:「要不,比比?」 「上一边去。」书香笑着推开玉林。 「珍珠游得很好。」玉海摸摸珍珠的小脑袋,笑呵呵地贊道。 「我还会潜水。」珍珠得意道。 「有时间我们常来玩。」玉海说。 「好啊,好啊。」珍珠对自己善长的领域非常自信。 「香儿,女儿很像你小时候。」玉海笑着对书香说。 书香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点头,「很可爱,是吧?」 她又扭过脸来看着玉海道:「哥,你怎么不要孩子呢?」 玉海看了看书香,说道:「不是不要,是我不能生。」 书香的嘴张成了o型,半天说不出话来。 哥可真是……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回答「我们不想要孩子」或是…… 哦,其实怎么回答都尴尬,是她问得不对了。 书香瞪了一眼玉林,怎么事先也不透露点消息,免得她提这么不靠谱的问题。 玉林莫名其妙的地看着书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哥从来不避讳他不能生育这件事,不过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这只是嫂子的说法,哥也从不反驳。但是他不记得哥去医院检查过,倒是嫂子去检查过,说是没毛病。所以说毛病出在哥身上? 书香说了不该说的话,余下了时间里就瞅着玉海的脸色小心说话。 玉海…… 罢了,就享受一下香儿小心翼翼看自己脸色说话的感觉也不错。 回到酒店,玉海给朋友打了个电话:「强子,新开的盘给我留三套三室的。」 「怎么,要在滨城买房子?」玉林问。 「嗯,一套在我名下,一套在你名下,一套在书香名下。书香不会要,告诉她把首付交了就行,我跟强子说让他把首付降低,其他的贷20年。」 「要买三套?」玉林问道。 「嗯,未来20年,中国会走日本和韩国经济发展的旧路,地价和房价会飞涨,钱会迅速毛掉,现在手里有几万十几万的就算是有钱人,到那时候,手里有几千万几十个亿的都是平常人。」
五十.买房 「买房子是大事,哥,我觉得你参与好一些,我怕劝不动她,她现在跟我说话,开玩笑的时候居多。不过,你从哪搞来的信息?」玉林问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当然要把国内外的局势分析透了,这个是我们几个人根据国内的一些消息和资料分析的,也参考了我一个香港朋友从海外投行那儿拿到的分析资料,下一步我也会投资房地产。」 「那这个医院?」 「医院赚不了大钱,还麻烦,是因为你我才搞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在别人手下干委屈你了。」玉海吐着烟圈说。 「哥,我30多岁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你不用像小时候一样总罩着我。」玉林抓抓脑袋,不知该说什么。 「你我亲兄弟,废话少说,这边我就交给你了。」玉海说完走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澡。 洗完澡出来,玉海想了想说:「也罢,我晚一天回去,明天晚上让香儿自己过来吃饭,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知道了,香儿最听你的话了,还真是差别对待啊。」玉林无奈笑道。 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材料,玉林也想进卫生间洗澡,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哥,你说,怎么能让香儿别老用玩笑话来打岔,香儿对我,从来没有像对你那样认认真真地说过话。什么认真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到了她那里总能变成玩笑话,我怎么觉得有点任重道远的意思。」 玉海一边用毛巾擦着头髮,一边抬头看向玉林,苦笑道:「林林啊,你也知道,我跟你嫂子没谈过恋爱,这话可让我怎么回答你?」 「也是啊,我得去找人取取经去,弄个恋爱大全什么的看看,我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的人,怎么以前的经验在香儿这儿就不好使了呢?可别折戟沉沙啊,那可就丢人了。」 玉林说笑着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卫生间里传来水流的哗哗声。 玉海扔掉手里的毛巾,慢慢地坐在床上。 爱是能说的吗? 他和香儿,曾经是深深的爱着彼此的,他到现在还时常咀嚼着书香的那些爱的表白: 香儿若是花儿,哥就是那春风雨露,花开娇艷赖润泽。 香儿若是鱼儿,哥就是那江河湖海,鱼儿离水不能活。 香儿若是鸟儿,哥就是那蓝天白云,鸟在高天任翺翔。 香儿愿做哥手中翻卷的书页,伴哥朝朝暮暮。 香儿愿做哥笔下描摹的画卷,随哥任意挥毫。 香儿愿做哥口中吟诵的诗句,与哥唇齿相依, 香儿愿做哥心中永远的爱恋。共哥天长地久。 哥是香儿嘴边唱出的歌,香儿是哥唇边吹出的曲。 哥是香儿生命中的灯塔,香儿是哥心灵中的安慰。 哥你是香儿生命的灵魂。魂安处是香儿永远的家。 怎样的爱才能流出这样的心声啊! 那时候香儿还小,又因为从小在他的怀里撒娇,还不太懂得在他面前矜持。 如果是现在,就是有这样的心思,应该也不会这样表露心怀了。 玉海低着头,目光中有些涩涩的泪意。 他的香儿,曾经那么爱他,而他,这些年靠着这些回忆,让那条清澈的小河始终在心底缓缓流动。 他并不是刻板干涩的人,他的心中自有世界,他只是无力和整个世界对抗,可是,到底意难平啊。 爷爷已经去世了,他没办法去问爷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能肯定的是,爷爷的做法和给他的承诺南辕北辙。 爷爷和书香妈一样,想要拆散他和书香。 为什么啊?他和书香俩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他们……他们只是相差了7岁而已,他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里暴露了彼此的爱情而已。 相差的那7岁,当时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放在现在就根本不叫个事儿。 难道为此他们就应该付出错过一生的代价?可是,不这样他又能怎么样呢? 玉海点燃了一支烟,让烟雾包围了自己。 世事难料,他怎么能想到自己会在雍和宫碰到书香。 本以为,她在地球的一个角落一家三口快乐的生活,忘了自己,毕竟她那时还小。而自己,则怀揣珍藏的记忆默默祝福…… 第二天晚上,书香一个人来到酒店,玉林叫了一个包间。 「太奢侈了,我们三个人吃饭,随便在外面饭店里要个小包间就可以了,浪费啊,咱这贫下中农出身的,就是小家子气啊。」书香笑呵呵地说。 「咱哥是地主阶级,不宰他宰谁,咱俩今天打土豪,吃穷他,香儿你随便点。」玉林说着把菜牌递给书香。 书香点了个清炒芥兰,又把菜牌推给了玉林: 「我到哪都点这个,其他的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你们随意。」 玉海和玉林又点了几道菜,要了几瓶啤酒。 「哥哥有什么话要交待我的,只要一声令下,小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用请客吃饭这么讲究的,哥你大眼睛,双眼皮,一看就是讲究人……」 书香笑嘻嘻地望着玉海,又凑到玉海耳边轻轻吹气道:「难道是什么军事秘密,有没有暗号密电码什么的?是「老刀牌香菸」?还是「磨剪子嘞戗菜刀」,哥,咱俩悄悄说,不叫林林知道。」 玉海和玉林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玉林乐道:「你这么大声,全世界都知道了。」 说笑了一阵,玉海说到正题:「香儿,哥和林林在这里都买了房子,开发商是我一个哥们,优惠力度挺大的,我想让你也买一套。」 书香拉长声音道:「买房子啊?」 玉海肯定道:「对,我让那哥们给留了三套,在一起,我,林林,你,名下各有一套。没事这几天你和林林就去办手续。」 书香想了想,笑呵呵地说:「房子,我也想买啊,哥,现在跟爸妈挤在50平米的小房子里,其实不是很方便的。但是咱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工薪阶层,手里的钱都是有数的,略有剩余还要准备有什么意外的花用。」 说着书香又开起了玩笑: 「老哥,总不能真到用钱时到处跟人张嘴借吧?我可最讨厌过这种没成算的日子。你自己高兴了把钱花个精光,急用钱时再四处借,难道别人攒钱是为了借给你用的?没听外面的顺口熘吗?现在是能借老婆不借钱的。」 「香儿,你听哥说,钱会很毛的,以你想像不到的速度,你把钱全部拿出来买房子。放心,有哥和林林在,你用钱时不会没钱的。」 「哥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吃白饭的?」书香故意板了板脸,又笑道,「咱不谈这个,说点有意思的啊。」
五十一.你有几个好妹妹 「香儿……」 「哥,打住啊。」书香说道:「我不习惯背一屁股债过日子,那样我会睡不着觉的。」 「香儿,你听哥说……」 「哥,说实话吧,我现在首付都拿不起。你也知道我的,对生活从来就没有什么要求,差不多就行。钱也不是问题,多有多花,少有少花,这个话题咱们打住吧。」 书香说着举起酒杯,「来,为我们三个人的重聚干杯,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过了十几年,还能在路过时碰面。这一杯敬哥哥,也敬林林,我先干为敬啊。」 三个人干了杯中酒。 书香拿起酒瓶先给玉海和玉林满上,也给自己的杯中倒满酒。 「香儿你酒量行啊。」玉林笑道。 「要不要试试我能不能把你喝倒?」书香笑道。 这几年在外面,这样的应酬不少,书香的酒量原本就有点像三姨夫,所以很少喝醉。 「行吧,试试。被你一个小丫头喝倒,哥也别混了。」玉林摩拳擦掌,把服务员叫进来又拿了一箱啤酒。 「慢点喝,」玉海阻拦道。 「啤酒,没关系的。」玉林不以为然道。 「武拼没意思,咱们文拼如何?」书香笑道。 「丫头,说吧,怎么个文拼法,你划出道来,今天哥捨命陪君子。」 「让你别再说哥了,哥,你不管管林林,他分明比我小两天,偏要当哥。」书香对着玉海嗔道。 玉海笑着对玉林说道:「听见没,你当哥,把我放哪啊?」 「香儿,宝贝,俩哥宠着你不好吗?听话啊,都叫哥,大哥,二哥,以后咱俩一起过生日。」 「哥啊,你看看林林这臭小子,又欺负我。」书香拖着长音向玉海撒娇。 「好了,我不让你叫哥了还不行,来,咱俩喝酒,你说吧,怎么喝。」玉林投降。 「我起谜面,你猜咱们班一个女生的姓名。我记得你从小就得咱班女生的青睐,一群女孩偷看你,现在还有人念着你呢,看看你还记得几个人,免得人家空付了芳心。」书香笑道。 「这倒新鲜,说说看。」玉林嘴边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书香笑道:「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 玉林想了想,笑道:「这是李清照的,是贺梨花?」 书香大笑,「猜对了,等我跟梨花说,张玉林到现在还念着你呢,果然是花花公子啊。」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香儿,慢点喝。」玉海拦道。 「没关系,这点啤酒还醉不倒我。」书香笑着又给自己满上。 「再来啊,」书香眯着眼想了一下道:「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玉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这是苏试的啊,是黄菊吧。」 书香捂脸大笑,说道:「猜出两个了啊,咱看看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书香喝了杯中酒,笑道:「共约重芳日」。 玉林笑答:「于盛研」。 书香伸出三个手指头,再笑道:「果实纍纍心欢喜。」 玉林停顿,「这什么呀,谁杜撰的?」 书香笑道:「我杜撰的,用诗词对你来说太简单了。不过,这个人你怕是忘了。」 「谁啊?」 「艾秋啊。」书香大笑道「喝酒喝酒。」 玉林笑了,「嗯,也还靠谱。」说着喝干了杯中酒。 书香继续道:「百花盛开香四溢。」 「这个是,」玉林犹豫道:「闻春华吧?」 书香学着湖南话的腔调笑道:「对头。」 「林林啊,同学再聚会,我可有话说了,张玉林有四个好妹妹啊,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我说,用不用我来帮忙,大家欢聚一堂,嗯?」 书香又干了一杯酒。 「好了,慢点喝,你们俩光顾着说同学了,把哥放一边凉快呢。」玉海笑着给书香夹菜,阻止了两个人继续拼酒。 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少年时的往事。 书香和玉林喝得都有些多,书香的脸蛋被酒染成粉红色。 玉林看着书香亮亮黑黑的眼睛,突然说了一句:「香儿,你越长越漂亮了,肤白肉嫩的,让人想咬一口。」 「你你你,臭小子,敢调戏你姐,哥啊,打他。」书香不依地拉着玉海的衣袖告状。 玉海用筷子敲了敲玉林的头:「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玉林摸摸脑袋,「我又没说错,哥,你看看香儿,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三十多岁的女人,就是一朵盛开的花儿,正是人生最美的时候,『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技』。香儿,哥采了你吧,如何?」 「你这个採花大盗,是准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玉海赶紧拦住两个人,把话题转了出去。 这两个人,见面就要斗嘴。 饭后,喝多了的玉林硬要拉着书香去舞厅跳舞,玉海只好跟了过去。 「说了我不会跳舞,踩你脚不管啊。」书香是真不会跳舞。 「晃二,你慢慢跟着我晃就行了,我带着你。」玉林把书香带到怀里,微闭着双目,随着音乐,轻移脚步,慢慢晃动着身体。 「你舞跳得不错,这是天天泡在酒池肉林里学的?」 书香看着舞池中一个个相拥的身影,有些不适。 「香儿,哥以前是有些经歷,也没法跟你细说,可是哥保证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行不行?」 玉林突然睁开双眼,看上去没有一点酒意。 书香瞠目结舌,林林这是来真的? 「不是,林林,咱们玩笑归玩笑啊……」 「香儿,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是认真的。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们有的是时间。」玉林目光灼灼地盯着书香。 不是……书香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的脸慢慢染成红色,连她自己都觉得烧得慌,幸亏舞池中灯光暗淡,看不清楚。 跟玉林?不要说她现在正往佛门的方向走,就是以前,她也从来没想过会跟林林在一起。 林林是哥的亲弟弟啊,兄弟俩感情很好。她跟林林搅到一起,让哥情何以堪啊?这个是绝无可能的。 书香抬眼看向玉林,目光温柔平静。 「林林啊,我们是兄弟,是闺蜜,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夫妻可能离婚,恋人可能失恋,可是我们的感情,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
五十二.那都是假的 「香儿啊,可是哥真的很喜欢你呀,从小就喜欢。只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个混小子,只知道跟哥们一起上山下海、浑天黑地的玩……」 书香不想让玉林把话讲透,只想把这件事拦在半空中。如果可能,她甚至想把玉林的念头拦在他未说出口之前。很多事,没说出口,可以当没发生过。 她打断了玉林的话:「林林啊,你现在看着我。」 玉林双眼看着书香,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一直温柔地注视着玉林的书香,突然换了表情,好像对面的人是自己钟情已久的男人。她羞涩柔婉地的垂下双目,又抬眼快速笑看一眼正紧盯着她的玉林,再次羞涩地垂下双眼,似欲拒还迎。 玉林忍不住一把将书香带入怀中,「香儿,哥真的很爱你,从很小就爱。」 书香一动不动任由玉林抱在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她微微闭了闭双眼,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拍了拍玉林的肩膀。 「林林啊,你刚才看到的,那都是假的啊!红粉骷髅,你又何必在意?我已经是向佛之人了,看了好几本佛学经典了。我现在心如止水,已经没有热情再给任何人了。」 「胡说什么呢,你才多大,还向佛,向什么佛?欢喜佛?」玉林在书香耳边笑道。 「林林啊,你看到的书香,只是因为上有父母,下有娇儿,红尘中俗事未了,才不得不在职业圈里打滚。那些嘻嘻哈哈的表相,只是职业习惯而已啊。林林,我,配不上你。」 玉林松开书香,垂目看着书香的脸。半天,他才不得不承认,香儿她确实没有一点情动的意思,甚至没有感动,她看着他的目光中只有关切和担心。 他轻轻揽过书香继续跳舞。 罢了,是他太性急了,他们相聚才多久啊,长时间隔离的陌生感还未消除,慢慢来吧。 香儿,她不是别人。 玉海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舞池中的两个人,将两个人的举止尽收眼底。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玉林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向书香表白了。 香儿……香儿那羞涩温柔,婉转多情的样子以前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有的。 现在……玉海的心里一阵难过,现在这一切再也不是他的了。 玉海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喝醉了就不难受了,再来一杯吧。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开始自斟自饮。 离开舞厅的时候,玉海喝醉了。 书香和玉林把玉海扶进酒店房间,玉海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煳涂。 两个人全力将玉海扶上床躺下,书香把毛巾用温水洗净,给玉海擦干净手脸,又倒了杯温水,扶着玉海餵了下去。 「真是的,哥这是什么时候喝成这样的,跳舞之前他还好好的,他酒量这么浅吗?」书香看着玉海难受的样子,忍不住抱怨道。 「我哪知道啊,咱俩光顾着说话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喝成这样的,他从来没喝醉过,这是今天看见你高兴的吧?」 玉林也搞不懂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书香有些担心。 「不用,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就是酒喝得急了点。」玉海闭着眼睛说道。 书香和玉林大松了一口气,还清醒就好。 「林林,你送香儿回去。」 「不用林林送,我自己打车走,他留下来照顾你吧。」 书香又帮忙收拾了一下,看了看玉海没啥事,跟玉林打了个招唿,悄悄走了。 第二天,玉海离开了滨城。 玉林留在滨城,一边做医院的后续评估工作,一边搞定房子的事。 玉海最后还是拿下了三套房子。 考虑到书香父母年龄大了,玉林和书香的是对门,在二楼 玉海的是三楼,在书香的楼上。 不用书香出面,也没再问书香的意见,玉林包办了一切手续。 玉林让强子帮忙找了家装修公司,提完要求就忙自己的事,等工程完工自己再来验收。 周五晚上,书香把玉林带回了家。 书香妈半天才认出玉林来,「天吶,这是玉林了,长这么壮了。」 「婶,您还能认出我来,可见我没啥变化,您和叔也没啥变化。」 「哪能啊,我们都老了。」书香妈赶紧张罗着让书香爸去买菜做饭。 吃了晚饭,又坐了一会儿,书香就送走了玉林。 书香妈哄睡珍珠,坐在床上等书香回来。 书香回来一看妈的样子,就知道她有话要问。 「想问什么?」 「玉林回来了?那玉海呢? 「妈,他们只是我们过去的老邻居,现在也可以说是我的朋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玉林现在在滨城工作,玉海哥结婚了,你不要想多了。」 「知道了,那玉林结婚了吗?」 「玉林是只恋爱不结婚的人。」书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休息。 「哦,那可不行。」书香妈说着走了出去。 书香无奈地看着妈的背影。 自从书香离婚之后,书香妈像得了心病一样,一心想让书香找一个比钱令宏更好的人再婚。 结婚,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感情又不是水龙头,拧开就来了水,关掉就停了水,可以随意地开关。 书香是真的没有信心再来一段婚姻,再经歷一次失败。 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做? 她跟钱令宏,有共同的孩子,没有严重的利益分歧,最后还是以分手告终,现在她有了珍珠…… 不可能的事儿,不想了,让妈失望了,对不起。明天还要起大早,星期天也有採访任务呢。 从见了书香的父母之后,玉林周末没事就会去书香家吃晚饭。 书香的父母对玉林很好,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书香妈让玉林没事儿晚上就来家吃饭,外面的饭哪有家里的饭好吃啊? 「我最爱吃叔婶做的饭了。」玉林嘴上抹了蜜。 不过,说实话,书香爸妈做的饭是真的很好吃,不管是过水面,还是饺子,就是馒头都比饭店做的好吃,饭店里永远做不出那个味来。 玉林很快就跟珍珠好得像父女俩,两个人各种各样的玩法,简直无所不玩其极。 书香看着两个玩在一起的身影,眼中会有一丝迷茫。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很奢侈吗? 为什么自己想要就这么难?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玉林捕捉到这一丝迷茫,心里就会有一丝丝疼痛。 书香,到底经歷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三个月之后,玉海玉林的医院开业了。 动用玉海的各种关系,与国内的几家有特色的大医院取得了合作关系。 开了远程医疗,网上会诊。 如患者要求,可请外地名医来滨城做手术,费用由患者私人承担,这部分费用玉林的医院一分不拿。 同时,玉海还在海外引回两个医学博士,两位博士在各自的医学领域已经小有成就。 框架搭起来,余下的就看玉林怎么操作了。 「玉林,我能做的就这些,其余的就靠你了。」 医院的开业仪式上,玉海看着满地花花绿绿的纸屑说。 「放心吧,老哥。书香,我得应付那边,老哥交给你了。」 玉林说完就挤进了人群。 「哥,我一直以为你能当艺术家,没想到你会经商。」 书香和玉海站在医院的大门前,看着刚刚挂上的牌匾。 玉海笑道:「香儿,活到40岁,再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道路,发现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时代、歷史的车轮碾过,不知碾碎了多少人的梦。」 书香和玉海慢慢朝玉林的办公室走去,「哥也不能免俗,现在这个时候,大伙儿都觉得经商赚钱才是最值得干的事儿,哥就被几个朋友拉着一起做了点事儿,不要小看裹挟的力量。」 两个人走进玉林的办公室,玉海让书香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水,继续说道: 「在我们这个国家,以后和以前会完全不同,钱在人们的生活中会变得越来越重要,选择一份工作就按部就班地干一辈子,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终结。」 玉海点燃一支香菸。 「音乐绘画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我和玉林虽然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本事,却也不是会让自己的家人过穷日子的人。衣食足才知荣辱,一个男人,如果连钱都要让家里人操心,也不配当男人了。」 书香看着面前的男人,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光,体型保持得很好,没有一点发胖的迹象,宽肩长腿,正是女人喜欢的类型。 两道高挑的眉毛不浓不淡,书香不喜欢男人眉毛过重,像玉海哥这样就正好。 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微有点细长,目光温润柔和,好像什么都能看透,什么都能包容。 高高的鼻樑,不厚不薄的嘴唇,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书香觉得玉海哥看向自己时,目光中有疼宠的成份从里面漾出。 书香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那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坐在病床上,对着书香说,穿这么少,不冷吗? 那时候,大冬天的,20岁的书香外裤里面只穿了一条秋裤。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重合在一起,书香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水雾,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五十三.因为玉海大大长得漂亮啊 「香儿,想什么呢?」玉海敏锐地察觉了书香情绪的变化。 书香苦笑道:「我在哥面前就像透明人,什么都瞒不了你。」 停了停才又说道:「想起了三姨夫,哥,你比我和林林只大了7岁,却更像是三姨夫他们那一代人,肯把妻子家人放在自己羽翼下面,为他们遮风挡雨。年轻的时候我不懂,想当然地以为男人都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年轻的时候,你现在老了?在哥面前敢说这种话?」 书香笑了,「心老了,跟年龄没关系。」 「香儿,为什么离婚?」 书香怔了一下,实在是再次相遇之后,玉海和玉林都没问过她这个问题。 「为什么离婚?」书香垂目笑道:「哥,还记得《安娜卡列尼娜》的经典名句吗?」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玉海道。 「是啊,结婚的时候,都是要往好里过的,可是过着过着,就不行了。也难说是谁的责任,就是,过不下去了。」书香苦笑。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玉海问 「我能有什么打算啊,照顾父母,抚养孩子,认真工作,有时间再看看佛学经典,以后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书香淡淡道。 「没打算再婚?」玉海问这句话时,目光移向了桌面上摆放的一盆水仙。 书香低头摆弄着自己手中的一支笔,慢慢说道:「不会再婚了,一次失败就够了,我讨厌犯同样的错误。」 书香抬起头对玉海笑道:「在一个地方摔一跤,转一圈,回来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跤?哥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玉海笑了,「这个结论下得早了,人是不一样的,你的想法不全对。」 「所以才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书香看着玉海苦笑道:「哥你最了解我了,其实婚姻失败以后我也曾仔细想过。我先天不足,所以我的婚姻不会幸福。第一次是我不懂,再来一次?哥,你想让我去害谁啊。」 「香儿,玉林……」 书香瞬间明白了玉海知道玉林对她的心事,她及时拦住了玉海的话:「哥,林林是你的亲弟弟,他也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去害他?林林条件那么好,哥你认识的人多,帮他找个好姑娘吧,我不合适。」 「你这样想?」不知为什么,玉海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随后玉海就被自己的心理活动吓了一跳,他竟然不喜欢香儿跟林林在一起?他想干什么?香儿才30多岁,当然不可能一辈子独身。 难道他不喜欢香儿再婚?可是他有什么权力?又有什么资格?他这是什么阴暗心理? 玉海按灭手中的菸头,又抽出一支烟点燃。 开业典礼就是闹哄哄的一天。 书香很不想买房子,因为在她看来,房子这种东西,住得开就好了,不必太大,自己又不是没房子住,何必买房。 不管她怎么想,玉海玉林替她交了钱,摆明她不买就送她一套。玉林说他一定要跟书香住对门。好在玉海找人买的房子比市场价要便宜不少。市中心的高档住宅,才一千多一平,首付只要1万。 书香咬咬牙还是买了。 书香和玉海玉林搬进新居做了邻居。玉海每个周末会来大连住一两天。玉林一个人懒得做饭,早晚干脆上书香家来吃饭。 珍珠很喜欢玉海大大和玉林叔叔。只要玉海大大来了,就会带她和妈妈一起去儿童乐园玩各种好玩的东西。玉林叔叔还会和她一起玩。 周六,玉海玉林和书香带着珍珠又玩了一天,晚上去饭店吃饭,珍珠一直拉着玉海的手不放。 书香笑问珍珠:「为什么这么喜欢玉海大大啊。」 珍珠理所当然道:「因为玉海大大漂亮啊。」 「哈哈哈……」小珍珠的话让玉林和书香笑出了眼泪,玉海也忍不住笑了。 「哥,老少通吃啊。可了不得,这么小的小美女都被你迷住了,还真是大众情人啊。不过,奇怪啊,香儿,你总是问我有几个好妹妹,为什么从来不问哥有几个好妹妹,其实哥才是风流才子呢。」 「你和哥能一样吗?你是蜂蝶乱舞,哥是冰清玉洁,不可同日而语。」 玉林玉海都笑了起来。 「香儿,你从小就对哥和我差别对待,你怎能这样呢。」 玉海及时止住了两个人的玩笑,问书香: 「香儿,我该去看看你爸妈了是吧?」 其实,玉海真的挺打憷见书香妈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来滨城这么多次,他一直拖着没去书香家见她的父母。 「过些日子吧,我安排。」书香明白玉海的心结,她也要事先在母亲那里做好工作。 几个人吃完饭坐着闲话。 书香说起珍珠曾经将幼儿画报念成幼心画报的笑话,乐得哈哈笑。 珍珠则不满地揭妈妈的短,「极品幽默上标了拼音,妈妈念拼音,把极品幽默读成了极品优毛。我还想什么时候我有一本叫极品优毛的书了,拿过来一看,可笑死我了,是极品幽默,哪来的极品优毛,是mo。」玉海玉林瞅着书香忍不住大笑。 「再说能怪我吗?那幼儿的儿字,写得就像个心字。」 书香笑着哄道:「对对对,是书写得不好,不关我们珍珠的事,我们珍珠是有学问的人。」 「这样,我给你们讲个我自己闹的笑话吧。」为了让女儿高兴,书香开始拿自己开心。 「我曾经跟一位同事到上海出差。」 书香转头对珍珠说:「就是金阿姨,我们一起到上海开会,住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里。到达当晚,会务组通知说一楼有免费咖啡。」 「喝免费咖啡去了?」 珍珠送了书香一记鄙视的眼神,逗得玉林玉海哈哈大笑。 书香笑道:「五星级宾馆的免费咖啡噢,我和你金阿姨还真没喝过,我们俩一商量,那坚决得去了,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 玉海笑得用手点着书香,玉林笑得直拍桌子。 书香继续笑道:「我们俩一起去喝了两杯咖啡,结果宾馆的咖啡质量太好,一点都不带掺假的。」 「你们猜怎么样?」书香吊着小珍珠的胃口。 「咖啡中毒了?」 「哦,宝贝,你可真敢想,中毒了你就没妈妈了。」 「那然后呢?」 「然后啊,」书香拖着长腔笑道:「然后,喝多了高浓度咖啡,妈妈晚上回来一宿没睡,瞪眼听你金阿姨打了一宿唿噜。」 「贪小便宜吃大亏了啊。」珍珠大笑。 书香笑着说:「可不是吗,我女儿真聪明。结果第二天别人都去参观了,我却在屋里睡大觉,睡了一天,晚上又睡不着了,瞪着眼睛等天亮啊。」 「天亮怎么样了?」珍珠笑着问。 书香笑着接话道:「天亮又坐飞机回滨城了。」 玉林也乐了,「就这么回来了?」 书香笑道:「是啊,打了个飞的去上海睡了一觉又飞回来了,就为了喝一杯免费咖啡。天啊!这得多小农意识啊,我自己想想都不信这是我干的事。」书香说着笑了起来。 珍珠、玉林、玉海被书香逗得哈哈大笑。
五十四.没文化 珍珠小嘴一撇,「没文化真可怕,拼音会读错,mo读成mao,坐飞机去那么远的地方喝一杯免费咖啡,啧啧。」 三个大人被一本正经的小人儿逗得哈哈大笑。 玉林指着书香笑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忍住笑说:「香儿,你也有今天?小时候总说我不爱看书、没文化,如今这是报应不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来,珍珠,叔叔要给你送个礼物,说,想要什么?」 书香一边笑一边打断玉林的话对珍珠说:「没文化的倒是真有一个人,就是你三姨姥啊。」 玉海玉林太宠着珍珠了。 「三姨回来了?」玉海问。 「嗯,她在日本只能住半年。」书香回道。 「三姨姥有什么故事?」珍珠追问。 珍珠像书香小时候一样,爱听故事,尤其爱听笑话。 书香转向玉海玉林,「我小妹妹大学毕业以后,去中学当了老师。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 书香说着就笑了起来,「那男的虽然是学法律的,但文学素养不差。约会时跟小妹谈《包法利夫人》,说包法利夫人的作者为了写人吃毒药死时的感受,亲自品尝了砒礵。」 「小姨也去吃毒药了?」珍珠忙问。 「哪能呢,你小姨又不傻。」书香笑道「只是小姨没看过几本书,对文学名着一问三不知,这嗑就没法往下唠了。」 「还有这种傻x,约会时跟人谈名着?」玉林一脸惨不忍睹。 「关键是,小妹确实看好了那个男的。分手之后,小妹痛定思痛,决定恶补文化,几年时间陆陆续续买了很多书。」书香笑道。 「小姨有文化了?」珍珠问道。 「连《资治通鑑》她都买了两种版本呢,有没有文化不知道,但谈论起文学名着什么的来,应该是前后判若两人了吧。」 「交男朋友使人进步。」珍珠总结道:「但是这跟三姨姥有关系吗?」 书香笑着对珍珠说:「有啊,你往后听。」 然后转向玉林玉海笑道:「小妹在去日本之前,将自己的书小心装箱收好。可是过了几年再回来找,书一本也没有了。」 「哪去了?」珍珠问。 「被你三姨姥全部当废纸卖掉了。」书香笑道。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书香一边笑一边说:「气得你小姨对你三姨姥发脾气,真是没文化啊,家里这么多破东烂西用不着的废物你都留着,偏把最值钱的东西当破烂卖了。」 「哦,这个是真没文化。」珍珠捂脸道。 三个大人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书香看着珍珠对玉海笑道:「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觉得我像珍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懂了。我离婚之前,我们珍珠说过几句话,很是让我反思。」 玉海呵呵笑道「我们小精灵又有什么真知灼见?」 书香回忆了那段往事: 有一次珍珠爸逗珍珠:「珍珠,爸妈好不好啊?「 珍珠一点都不迟疑地回答:「爸妈不好。」 珍珠爸不甘心,继续问:「你看爸妈和你在一张床上睡觉,怎么会不好呢。」 珍珠鄙视他爸,「姥姥姥爷还在一张床上睡觉呢,他们就不好,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 然后珍珠可能觉得自己说得不全对,又补充了一句:「爸爸跟妈妈好,妈妈不跟爸爸好。」 书香无奈笑道:「我是真没觉得我对珍珠爸爸有什么不好的,连珍珠爸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小孩子的眼睛,真是毒得狠,他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针见血。」 玉海看着书香的眼睛,慢慢说道:「香儿,以前的事放下吧,一去不返了,想想以后才是。」 书香抬眼笑呵呵地看着玉海说道:「以后啊,我们小珍珠就是妈妈生活的动力了,瞧瞧我们珍珠,多有见识,全是真知灼见噢。」 小珍珠有些得意地红了脸,三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香儿,珍珠真像你小时候。」玉海笑道。 「哈,我小时候就觉得哥你真的是好看。十几年过去了,我的女儿还是觉得你好看。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宝贝。」 书香说着亲了珍珠的脸蛋一下。 玉海白皙的脸上瞬间飞起一片红霞。 玉林笑不可抑,伸手捂脸,「哥,你干什么啊,怎么脸还红了。天啊,老哥,你别这样啊,这我都没法看了。」 书香看着玉海脸上的红晕,对玉林笑道:「林林,人面桃花啊。」 又转过脸来对玉海嘿嘿笑:「哥,你再这样,把阿妹我迷晕了,我要嫁人可不要嫁给别人,就要嫁给你了啊。小心点,别染上桃花,回家嫂子让你跪搓衣板。」 玉海脸上的红晕不但没退,反加重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脸就红了。若他脸黑还好些,偏他脸白,无法掩饰。 他只好苦笑道:「是喝多了酒闹的。」 书香和玉林越发大笑起来。 「天啊,哥,你别这样。」玉林站起来拉着书香道:「来,香儿,咱俩先出去站站,让哥缓缓。珍珠,跟玉海大大一起坐会儿啊,叔叔和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从包间里出来,玉林点燃一只香菸,一边抽一边对书香说:「香儿,有时间去北京一趟?也见见我父母和嫂子好吧。」 「林林,如果是有事去北京,我自然是应该去拜访的,可是这样无缘无故的上门算怎么回事啊。」书香看着玉林的眼睛认真说道。 「真的不肯嫁给我?」玉林无奈。 「这个话题别再说了,林林,我说了,我们是兄弟。」 书香想想又解释道:「林林,你还不解我。我这个人,做兄弟是好兄弟,做闺蜜是好闺蜜,但做恋人或老婆,是一定做不好的。我不想失去一个好兄弟。」 书香说完,拍了拍玉林的肩膀道:「良禽择木而栖。」 「香儿,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哥,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问你,不知能不能给我解惑?」玉林问道。 「哥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你问我?有没有搞错啊?」书香本能地觉得下面不会是什么好解的题,快速选择逃避:「我们站在门口别人都看着呢,回包间吧,别把我们小珍珠和哥干凉在里面。」
五十五.见了书香妈 书香妈和书香爸现在是一点闲事也不管了,每天就带着珍珠,享受天伦之乐。 书香妈那报復性的想让书香再婚的想法,一看到可爱的珍珠,也就偃旗息鼓了。带着孩子再婚,哪儿那么容易?自己生养的,夫妻俩还会为孩子打架呢。可是不甘心啊! 书香本来想今天下班跟妈谈谈玉海哥的事儿,回家却发现三姨也来了。 三姨夫太能干了,所以他去世以后,三姨真过了几年苦日子,不光是钱的问题。 那几年,书香妈和大姨一直吊着心,怕三姨再犯了精神病。可是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三姨带着三个孩子,日子也过下来了。 因为下乡,书香的大妹妹晚上了一年学,而弟弟却早上了一年学,所以大妹妹和弟弟差了两岁,却在一个班里念书。 书香的弟弟在三姨夫去世时已经16岁了,因为不爱学习,直接进厂接班当了工人。 大妹妹当时读高中,还差一年就毕业了。 三姨问书香,是不是趁现在局领导正安排三姨夫的后事,把大妹妹也安排进工厂? 大妹妹双眼紧盯着书香,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当然不愿意现在进工厂,可是她说了不算。 书香看着大妹妹,对三姨说:「让她继续读吧,咱也没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能读到什么程度就让她读到什么程度吧。」 书香一句话让大妹妹高中毕了业。可是没考上大学,最后大妹妹还是进了工厂。大妹妹一直没忘记自己高中差点毕不了业的瞬间,在工厂里自己又报了电大,拿了个大专文凭。 大专毕业后,大妹妹找了个本科理工男,两个人去日本留学定居。 比书香小7岁的小妹妹,嫁了个日本男人。 看着正坐在床上和妈闲话的三姨,书香决定改天再谈玉海的事。 书香妈和三姨的话题只能围着书香转。 「我要是没把香儿给了你,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三姨还是什么不讨喜就爱说什么,只图自己痛快,完全不管别人感受。 「你也没吃亏啊。」书香妈慢慢地回道。 这两个人,真是的,书香赶紧上去插话:「妈,这个星期天玉海哥要来滨城,想过来看看您。」 两个老太太立马放弃了自己的争执,一起转头看着书香。 「是老院儿那个玉海吗?你们又遇上了?」三姨眼睛发亮地问。书香和玉海的事儿,三姨多少知道一些。 「玉海啊,他过来了?来出差啊?」 书香妈兴致不大,结了婚的,还是她当年亲自赶走的,少来往为好。 「妈,今天我正要跟您说说这事儿,和以前不同,玉林和玉海哥现在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有事大家互相帮帮忙,仅此而已。以前我的同学朋友来咱家,您怎么招待的,一样就行。」 「玉海现在怎么样,你们关系好吗?」三姨问得显然不止这些。 「三姨,玉海哥结婚了,现在过得挺好的,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哦……」三姨有些失望,她和书香妈一样想再把书香嫁出去。 「放心吧,我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人家来咱家是客人,我难道还能吃了人?不用你叮嘱。」书香妈低头继续做活儿。 书香妈最近喜欢在家用破布做抹布,弄得家里乱糟糟的,书香说了几次都没用。 书香把大半工资都给了妈,自己只留一点零用,家里并不缺钱,可是老人总要找点事儿做心里才踏实。 三姨在书香家吃了晚饭。 玉海周日带着礼物来书香家看望书香爸妈。 书香妈看着风度翩翩的玉海,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当初她反对书香和玉海在一起,除了年龄不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玉海长得太好,太优秀。她怕她的香儿配不上人家,再受到伤害。 十几年过去了,这个男人反倒越长越好,这可真是…… 书香爸妈都很热情,玉海对两位老人也很尊敬。可是,还是与以往书香的同学们来家里气氛不太一样。 玉海没吃饭就走了,还是有些不自在啊,书香无奈。 书香和林林去超市买了些半成品,晚饭干脆在林林家吃,玉海掌勺。 「哥,你厨艺不错啊。」书香一边吃一边赞嘆。 「我的厨艺不比哥差啊,想吃天天给你做。」玉林接话道。 「你做的饭自有人间有缘人来吃,我只吃餐风饮露神仙饭。」书香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 饭后珍珠又缠着玉林玉海讲笑话。 书香想起小时候玉海哄自己时讲的笑话,不禁乐了: 「珍珠啊,你玉海大大不会讲笑话,还是妈来吧。」 「香儿,还是我来吧。」 玉海抱起珍珠笑道:「玉海大大给小珍珠讲个笑话啊。这是玉海大大听来的,还是一个滨城朋友讲的。」 玉海好听的声音在书香耳边响起: 一个招商引资团去美国招商,一位团员中途要上厕所,于是到处找wc的标识,找到厕所后没看清男女,误进了女厕。 上完厕所正往外走,正好一位外国女士往里进,迎面碰上。 女士一看对面走出一位男士,以为自己进错了门,连忙说sorry。 官员听不懂,以为对方在骂自己,觉得这外国女人真不文明,怎么张嘴就骂人,立刻反唇相叽,说『你扫雷我?我还扫雷你呢!』」(与地方话谐音) 玉海一本正经地说着笑话,书香、玉林和珍珠却笑翻了天。 珍珠很小就开始学英语了,当然知道英文对不起怎么说了。 书香笑得直不起腰来,顺手推了玉林一把,玉林笑着说:「你再扫雷我,我也要扫雷你了啊。」 几个人越发止不住大笑。 珍珠抱着肚子喊肚子疼,书香的眼泪都笑出来了,玉林笑着起身拿了个毛巾递给书香,玉海呵呵笑着看着书香,目光中满是宠爱。 他喜欢看香儿笑,为了能让她笑,让他做什么他都乐意,可是……天意弄人啊。 他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能为书香做什么呢,怪不得书香妈当初那么看不上自己呢,原来自己真是个靠不住的人啊。 玉海垂下目光,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珍珠简直喜欢死玉海大大了,要是玉海大大天天在这里就好了。
五十六.日子 三姨来电话,让书香有空过去一趟。 书香下班去幼儿园接了珍珠,打了个车去了三姨家。 三姨饭桌上就开始打听玉海玉林,书香无奈地说:「三姨,我们真的是普通朋友,不是那种关系,你想多了。」 「香儿,别什么事儿都听你妈的,那没生过孩子的人,脾气就是各路。当初要不是她硬要拆散你和玉海,你怎么会是现在这个下场。」 「三姨,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 「这不就是眼前的事吗?有机会就要抓住,玉海玉林条件多好啊,你不管嫁给谁都比那个钱令宏强,别委屈自己,光为别人着想。」 「三姨,我有珍珠就够了,不会再婚了,你和我妈都别瞎操心了。」 「这叫什么话,你才30多岁,要一辈子自己过?你怎么想的,不行。」三姨根本不听书香的话。 书香说不过她,无奈领着孩子走了。 周日,书香去看大姨。 书香觉得自己对大姨比对三姨好。单位分的东西,书香一向是一分两半,一份送给大姨,一份拿回家。 大姨夫在三姨夫去世后三年也走了,他们得了一样的病,淋巴癌。 书香觉得,大姨夫的病在他老母亲上吊死时就种下了,而三姨夫的病也是在他受冲击下乡时就埋下的。 人意外生病,不外几个原因:生气、上火、劳累。 这几天,书香爸的腿出了毛病,疼得走不动路。 书香带父亲去看医生,最后确诊是带状疱疹。 几经周折,治好了带状疱疹,但是书香爸的腿还是没好。 书香到处找名医,最后ct确诊是腰间盘三节膨出外加骨质疏松。 腰间盘膨出需要做牵引,但骨质疏松不能做牵引,这可怎么办? 正在书香愁得不知怎么办好时,一个亲戚说从老家那边得过一个偏方,让书香试试。 书香去中药房买了葛根,又四处掏弄出一片阴阳瓦。 她先将阴阳瓦洗干净放在日光下晾干,又将葛根均匀放在阴阳瓦上,然后把阴阳瓦放在煤气灶上,用文火烘干葛根,再用手将葛根捏碎,放进买来的烧酒中。书香买酒时特别告诉营业员,要烧酒,不要麯酒。酒瓶中三分之一葛根,三分之二烧酒。泡三四天以后,书香开始每天给父亲适量喝一点。 (以上为小说虚构偏方,请不要随意试用,否则后果自负,有病请就医。) 同时,书香开始每天用电吹风最热档为父亲吹腰部,并边吹边用手按摩,一天半个小时,每次按完,书香的手都被电吹风烤得红通通的。 数天之后,书香爸的腿开始好转,一个月之后就完全好了,再没犯过。 父亲的病好了,书香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家人都健康平安,书香别无所求。 正在书香觉得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珍珠在幼儿园摔伤了头。 书香看着珍珠眉头上被逢了针的地方,心里像着了火,她拼命压住自己的火气,老师也不是故意的。 为了不给孩子留疤,书香带着珍珠去了大医院的眼科,找熟人将珍珠眉头上的线拆掉,重新打了麻药缝了针。 晚上回家,珍珠的眼睛肿得厉害,书香吓得一连几天晚上不敢睡觉,一直盯着珍珠那肿成紫色大包的上下眼皮。 一周后,珍珠的眼睛消肿,书香要带她去医院拆线,三姨说她感觉不太舒服,想跟着一起去医院看看。 书香先带着珍珠去拆了线,又带三姨去妇科找熟人看病,三姨的病理要一周以后才能出结果。 结果很不好,子宫癌。 书香的两个妹妹都回来了。 书香找了本地重点专科最好的医生为三姨做了手术。好在发现得早,手术效果不错。 本来挺高兴的书香,在听了三姨的一句话后,嗓子里如卡了根刺一般。 三姨对她说:「香儿,是你救了我一命。」 书香平时总听三姨在她耳边说自己如何如何对书香好,现在…… 书香不知道别人的母亲会不会对儿女说这种话,至少书香妈和书香爸从来没说过类似的话。 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不是应该倾尽所有吗?书香觉得自己和爸妈之间就是这种关系。她们难道是需要互相说谢谢的关系吗? 这句「你救了我一命」,一下子拉开了书香和三姨的距离。 罢了,人不投缘,怎么都没办法,说什么都不对。 三姨出院以后,两个妹妹又回了日本。 说起来也好笑,小妹妹要去日本结婚的时候,心中是忐忑的。一个人来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遇到难处怎么办?她隔大妹妹住的地方离的很远,一南一北。 临行前,她问书香:「姐,他要是打我怎么办?」 书香笑说「怎么会?」 小妹妹问:「如果会呢?」 书香开玩笑说:「那你就拿刀吓他,不过别真砍啊。」 结果小妹妹还真遇到了这种情况,两种不同文化,一定是有差异的。 因为小妹妹做了一件在邻居们看来是不太好的事,小妹夫先是对着小妹妹吵吵嚷嚷。 嚷了半天,看小妹妹莫名其妙的样子,心头火起,一怒之下抬手要打小妹妹。 刚洗完澡,正拿着一把梳子在梳头的小妹光听着男人乱喊乱叫,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见男人扬起了手。 这一怒非同小可,脾气暴躁的小妹一手拦住对方挥出的手,一手照着对方的脸就是一掌,顿时将小妹夫的眼镜打飞了出去。 还不算完,她又一转身去了厨房,操起一把菜刀,追着男人就去了。 男人也不知她是真砍还是假砍,看上去是挺吓人的样子,急忙往外跑。于是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两个人围着院子转圈跑。 两口子打架,当然不会真砍。只是自此之后,男人再没敢对小妹动手。 三姨的病刚好,书香大姨也病了,胃癌。 书香找了很多人,也没能救回大姨,大姨还是走了。 书香的表姐杜艷和她的丈夫成了第一批买断工龄的工人。 离开了一直以为会呆一辈子的工厂,又没有一技之长,生活中不美好的一面渐渐显露出来。 表姐和丈夫最后离了婚。 她干脆找了个男人包养自己。 生活,是一条泥沙俱下的河流。
五十七.羞恼 玉海玉林和书香的工作都很忙。 玉海满世界飞,不忙时能一周来一次滨城,忙起来有时候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玉林有手术时几个小时不下台是常事,再加上一些事务性工作,最近也不常到书香家吃饭。 书香,经常跟着领导下乡、开会,几天不回家都是常事。白天採访,再回单位发稿,晚上九十点钟回家更是常事。 父亲生病,三姨生病,大姨生病去世。这段时间书香累坏了,一到下午就发烧,打了几个吊瓶了也没好。 这天晚上,书香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活儿,六点多到家吃上了晚饭。包里还装着盐水和药,她准备吃完饭再去医院打吊瓶。 饭刚吃了一半,单位领导来电话,市长要去某医院检查工作,让书香赶紧跟去採访发稿。 书香放下饭碗,拿着包就走了。 干完活,已经夜里12点了。 她就近找了家医院把吊瓶打完,精疲力尽地回了家,却在家门口碰上了刚下班的玉林。 「刚回来?」两个人同时开口问。 两个人又都忍不住笑了,这一看就是刚忙完啊,还用问? 玉林看了看手錶,下半夜1点多了。 「进来喝杯茶?」玉林看着书香疲惫的样子,有些犹豫地问。 「我累了,快站不住了,改天吧。」书香确实累坏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注意身体,别太累了。」玉林关切地扶了书香一把,伸手想敲门。 书香急忙制止,「别敲门,我爸妈都睡了,我有钥匙。」 说完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转身对着玉林挥挥手,小声道:「晚安!」 玉林看着书香进了门,才转身回了家,今天他也挺累的。 书香进厨房看了看,妈给她留了饭。 周五下午,书香接到玉林的电话,「香儿,哥过来了,晚上去哥那吃饭啊。」 「知道了。」书香正在赶稿,放下电话又低头忙自己的。 晚上下班,书香打电话告诉妈不回家吃饭了,就直接去了玉海家。 「怎么不带珍珠来?」玉海问。 「她玩起来就不睡觉,妈不让我晚上带她出来。」书香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哥,做什么菜了,这么香?」 「都是清淡的菜,这是爆锅的味。」 书香进餐厅一看,桌上都是她喜欢的菜啊,清炒芥兰,肉片炒菜花,肉片炒芹菜,凉拌笋丝,白菜丝拌海蜇皮,蒸飞蟹,炒蚬子…… 哥知道她不爱吃大鱼大肉油大的东西,书香有些感动,这么多年了,哥还记得她的口味。 「我想吃了,林林怎么还没过来啊?忙啥呢?」 「我来了,玉林像听到了书香的话一般踩着点进来了。 玉林脱下外衣,进餐厅看了看桌面上的菜,「这是搞素席啊?哥,全是香儿的口味啊?」 玉海端过来一盘刚烤好的羊肉串,「这是堵你嘴的。」 「这还差不多。」玉林乐道,他爱吃烤串。 吃完饭,三个人坐着说了会闲话,书香要帮忙收拾碗筷,玉海拦住了她。 「你和林林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吧,我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客厅里放着电视,但是玉林看了一眼就关了电视,转身将音响打开,放了一首舞曲。 「香儿,我教你跳舞吧。都什么年代了,你连舞都不会跳。」玉林拉起书香。 「我说,林林,刚吃完饭,咱坐着说会儿话不好吗?干啥老想着让我踩你脚啊。」书香不爱跳舞。 玉林不由分说拉着书香跳起了慢四,书香无奈地随着玉林慢慢晃着,真不能说她是在跳舞。 跳着跳着,书香觉得玉林的感觉有些不对,玉林将书香轻轻揽向自己的怀中,低头在书香的颈项间吻了一下。 「这……」 书香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她有些羞恼,又有些难堪,红着脸低下了头,想着不能让玉林继续这样了,怎么跟他说呢? 书香抬起头来瞪了了玉林一眼,使了个眼色,意思玉海哥还在旁边呢,别乱来。 可是玉林看着书香红着脸羞恼的样子还眼睛乱转,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笑着在她的额头上又亲了一下,这下书香的脸成了大红布,要挣脱玉林的怀抱,玉林哪里肯放,紧紧地揽住书香,在书香耳边轻喃:「香儿,哥喜欢你,嫁给哥好不好。」 书香又羞又急,她对玉林玉海都说过,不会再婚,她以为他们听进去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就不能有异性朋友?异性朋友在一起,难道真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走进婚姻,另一条老死不想往来? 她不想跟玉林走进婚姻,也不想跟玉林干脆不来往。 书香抬起有些雾气的双眼看向玉林,目光中满是祈求:「林林,我们永远做朋友不好吗?」 「可是,香儿,哥爱你啊。」玉林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书香的双眼,不让她逃避,「非常非常爱啊,香儿。」 书香被玉林盯得羞涩难言,低头垂下眼睛,想了想觉得该说点什么,抬眼又看了玉林一眼,却见玉林两眼灼灼地盯着自己,如同被烫了一下般的,书香把目光闪向一边,觉得一句两句话真是说不清楚。 书香的样子越发勾得玉林心痒难耐。玉林轻笑一声,一把将书香拉进怀里紧紧搂住,在书香的头顶又亲了一上。轻轻说:「香儿,别多想,跟着哥走就好。」 玉海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脸埋在自己吐出的烟雾中,时隐时现,玉林的动作他当然都看到了,玉海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想书香答应,还是怕书香答应? 他只是享受着自己心底流淌的柔情,没有想改变任何人的生活。 跟玉林不同,生活中,他有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不能放任自己。可是,心灵,谁能管得了心灵,天王老子也不能,连自己也不能。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也不愿意束缚自己的心,他只能管住自己的身体。心灵,就放飞它吧,否则,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喜欢,只是喜欢,也不行吗?玉海吐出一个烟圈,对自己笑了笑。
五十八.礼物 书香好不容易等到一曲结束,急忙故作不在意地挣脱了玉林的怀抱,走到玉海身边坐下,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 书香从小就爱脸红,见生人会脸红,跟陌生人说话会脸红,生气会脸红,高兴会脸红,不好意思会脸红……总之,各种脸红。 为此书香差点放弃了媒体的工作。 出去採访,面对的大部分是陌生人,书香未语先脸红的毛病简直让人难堪得要死。 一次在饭桌上,一位女局长对大伙儿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对何书香好吗?」 众人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因为书香第一次来咱们单位採访,进了办公室的门,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脸红了。」 女局长哈哈笑道:「我当时就觉得特别有意思,现在还有人这么爱脸红啊,多古代啊。」 玉海看着满脸红晕的书香,笑着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还是这么爱脸红?」 「喝茶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书香接过茶杯放在桌上,这问题可怎么回答? 「这是红茶,我洗过的,少喝点没关系。」玉海又把茶杯往书香面前推了推。 书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还不错,不过我是茶盲,喝不出好坏来。」 「还真是做表情给瞎子看了,哥这可是正宗的正山小种。」玉林笑道。 「品茶这种雅事,得雅人来做才是,得有闲有钱,比如大观园里的人。这哪是我这种每天疲于奔命的工薪层能做的事儿?不喜好,不羡慕,不嫉妒。」书香回道。 想了想又说道「品茶,我也去看过,太浪费时间了。一个茶,都品出花来了,用什么器好,如何用水,怎样温盏,包括拿杯动作,一直讲究到入口。喝杯水而已,我忙的时候,连喝口白开水的时间都没有。品茶?我觉得作为文化遗产继承或买点好茶送送礼还行,其他的?罢了,我就一俗人。」 「现在的工作很累吗?」玉海打断两人斗嘴。 「现在还好吧,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但大部分时间在市内活动,最多下乡三四天。以前跑体育战线有赛事的时候才真叫累呢。」 觉得好喝,书香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国内的赛事我们单位一般只派一个人去。我跑过一个城运会,白天各赛场跑着看比赛,晚上11点多看完比赛回宾馆,吃点夜宵后写稿,后半夜三点多完成任务睡觉,早晨7点起来给单位传稿,8点吃早餐,9点再随车去赛场,连轴转十几天。」 「这也太累了,能受得了吗?」玉林嚷嚷。 「那时候年轻啊,现在可能不行了吧。」书香笑道。 「你在咱哥面前扮老,好意思?」玉林坏笑。 「哥才年轻呢,你看哥,岁月都不来找他,还是那么好看。」书香笑着打趣。 玉海忍不住笑了,香儿还是那样,喜欢变着花样的夸他好看。 那时候,香儿总是把从书上学来的好词好句都想办法堆在他身上。 「哥好看也是『满园春色宫墙柳』了,你就别觊觎了,你就不得已求其次吧,转身看看百花园里你能采的那朵啊。香儿宝贝!」玉林凑近书香笑道。 「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坏蛋!」 书香又朝玉海撒娇:「哥啊,你管管林林,你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好啦,林林,别胡说了。香儿,下个月你过生日的时候哥不见得能过来,哥这次给你带了礼物,来看看。」玉海拉起书香,朝书房走去。 「噢,我怕忘了,也提前买了礼物,等我回去拿。」玉林说着往外走。 「还有一个月呢,急什么,天天都能见到。」书香阻止。 「过年我也要回父母那儿。」玉林说着走了出去。 进了书房,玉海拉开写字檯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緻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漂亮的铂金项鍊,项鍊坠是一块心形红宝石。 「哥,干么花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戴首饰的。」书香说着伸出干干净净的手,上面连个戒指也没有,脖子上更是一目了然,光光的啥也没戴。 玉海没接话,只是拿出项鍊,拉过书香,将她的长髮拨向一边,给她戴上项鍊。 戴项鍊时,玉海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轻触着书香的肌肤,书香的心中一阵颤慄,这……这算什么?书香在心中对着自己一阵无语。 她又红了脸。 玉海在背后看着书香红了的耳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声问:「香儿,还画仕女图吗?」 书香一阵沉默,「从哥走了以后,再没画了。」 「不画了?」玉海有些惊讶,「这些年都不再画了?」 「嗯,突然就对美没了感觉,画不出来了。」书香的声音有些低沉。 「画不出来了?」玉海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当初香儿多喜欢画美人图啊。 「嗯,也曾试着动过笔,只是落笔时突然就意兴阑珊,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所以放弃了。」书香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和脸色,总不能一直背对着哥站着。 玉海走到书香对面,看着书香红晕渐渐落下的脸,再往下看了看,项鍊很漂亮,很适合书香。 「答应哥,以后戴着它,别摘下来好吗?」 「好的,」书香本能应道,她从小就不习惯对着玉海说不。 「哥要突击检查的啊。」 书香笑了,「知道了,一定戴着。」 玉海又转身回了卧室,拿出一件米色的鄂尔多斯羊绒衫。 「哥,你别这样,干么给我买那么多东西,无以为报,受之有愧啊。」书香对玉海笑道:「等我也想想回送哥点什么礼物吧。」 玉海笑了笑,没说话。 香儿送他的东西,他会收好的。 可是,香儿竟然连最爱画的美人图都放弃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他的香儿到底经歷了什么? 一会儿,玉林拿来了一个包装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水晶摆件。 透明的水晶里面雕刻着一大一小两只母子象,母象一边向前迈着脚步,一边回头垂目慈爱地看着小象,长长的象鼻伸出来勾住小象的脖子往前带。旁边的小象还不足母象腿高,一边迈着小腿跟着母象走,一边抬头看着母象,调皮地将小象鼻搭在母象的大长鼻子上,一直伸到母象的鼻孔处。 「哇,好漂亮!」书香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摆件。 「怎么样,像不像你和小珍珠。」玉林得意地看着书香求表扬。 「很像,我很喜欢,难为你了,从哪掏弄的?」书香抱着摆件爱不释手。 「哥这本事,想弄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玉林显摆。 「是,张大本事,张大吹牛,张大显摆,张大哥哥……」 「哈,停,香儿,今儿你可认哥了啊,一锤定音,以后叫哥啊。」玉林放声大笑。 书香笑道:「你说你,总是纠缠这个,就差两天而已,哥啊弟啊什么的,有什么关系?」 「那能一样啊?哥高一截,弟矮一截,哥罩着你,弟好像被你罩着。看看你对哥,和对我一样吗?从小就不一样,我得升级当哥才行。必须的!」
五十九.感谢 写文51天,15万余字,是很奇妙的感觉,很辛苦,很兴奋。 非常非常感谢收藏、推荐和投资关注我的书友,含泪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我的申请又被退回了,我想这个文应该是签约无望了,对不起投资的书友。 本来想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哪怕只有一个人看,也要完成作品。因为这是以前的作品,写了很长时间,倾注了心血的,草稿已经完成,目前上网的文改动很大。 文中内容半真半假,嫁给了兄弟两人的是家中的一个长辈,先是嫁给了哥哥,后因哥哥去世,又带着孩子嫁给了弟弟。这是真的,当然我的文没打算让女主嫁给兄弟俩。 过继也是真事,其中纠结非当事人很难理解。 现在跟大家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要请长假了。因为接了朋友的活儿,我最近更新慢了,已经有书友提意见了。 每个人都要吃饭,接朋友的活儿是因为有收入。 暂时放弃更文,是因为一心不可二用。我是个爱较真儿的人,接了活,就想尽力做好,否则拿了钱心中有愧。 对本文,我不知是否还有余力再来更新,书架上收藏的文我不会删除,会保留不动。 再一次谢谢支持我的书友,希望我们有机会再相遇。 用一句我文中的话来结尾,「只要有缘,错过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依然会相遇。」 谢谢!还有,对不起!
六十.谈话 书香拿着母子象摆件回了家。 第二天,珍珠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妈妈的桌面上多了一个摆件。仔细看了看,用胖胖的小手,指着小象,抬脸看着书香说:「这是珍珠。」又指着母象说:「这是妈妈。」 书香高兴地抱着珍珠亲了亲,「我们小珍珠真聪明。」 母女俩围着大小象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此物归属权为珍珠小盆友。珍珠得意地把母子象摆在了自己的小书桌上。 周日,玉海玉林开车带着书香和小珍珠一起去远郊洗温泉。 洗完温泉外加一个全身按摩出来,书香觉得自己走路的脚步都变轻了。伸手摸了一下脸上,滑熘熘的,好细嫩的感觉,怪不得都爱钱呢?有钱就是会享受啊。 看着书香摸脸的动作,玉林笑了:「怎么?『温泉水滑洗凝脂』了?啥时候跟哥一起『芙蓉帐暖度春宵』?」 「哈,」书香笑道:「你也恶补诗词了,我记得你最讨厌背这些东西了。」 「讨厌归讨厌,最基本的还是要知道的,不然不得让人说咱没文化,丢不起那人。」玉林打着哈哈。 书香看着小珍珠红扑扑的小脸蛋,喜欢得抱紧了亲了一口,「洗完温泉我们小珍珠更漂亮了,看这小脸蛋,粉红粉红的,嫩嫩的,真想咬上一口。宝贝,妈妈爱死你了,可咋办呢?」 小珍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把小红脸蛋送给妈妈,「那,让你再亲一下吧。」 「哈哈哈……」玉海玉林和书香一起笑了起来。 玩了一天,往回走的路上,珍珠累得睡着了。 玉林开车,玉海从书香手里接过珍珠,抱着孩子上了车后座。书香只得坐了副驾驶。 怕吵醒珍珠,三个人一路上没有多说话。可是,玉林的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握住了书香的手。 这是……书香挣着挣,没挣脱,不敢用力,只好让玉林握着,嘴里轻声说:「林林啊,好好开车好吗?车上可是有四个人呢,安全第一啊,我还想以后我们能经常出来玩呢。」 玉林眼睛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缩回了手。他不能给香儿留下一个靠不住的感觉。 到了书香家门口,玉海把珍珠送到书香怀里,看着母女俩进了家门,才转头和玉林回了家。 书香的生活因为多了玉海玉林而变得幸福快乐。 玉海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很忙碌,只能抽空过来,书香认为玉海哥对自己的关照更像是一个父亲或哥哥,她从小就是这么跟他相处的,习惯了。 哥对他,以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怎么可能有变化呢?她不会多想,也不愿多想。 玉林就不一样了,虽然两个人从小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更多些,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书香就是觉得玉林和玉海不一样。玉海哥照顾她,她一点压力都没有,可是玉林对她太好,她压力就好大。 书香觉得,玉林在自己和珍珠身上花了太多的精力。 书香是过来人,当然不会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不能回报,她就不想接受,她想在自己的言谈举止中释放出一种信号,自己不会再让男人近身,但是收效不大。 当玉林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时,书香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她想找玉林谈谈。 两个人坐在咖啡屋里,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玉林明白书香想跟他谈什么,他笑着看向对面的书香,等着她先开口。 「林林,」书香静了静心开口道:「我想我们俩有些话需要谈开。」 书香停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慢慢说道:「你和玉海哥在我的生命中非常重要,像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失去你们,所以我不想跟你由朋友关系、兄弟关系发展成男女关系。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女关系,包括夫妻关系。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你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点燃一只烟,玉林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笑着说。 「林林,你耐心听我说完。做朋友时,你为对方做了什么,对方会感激,会有一份情谊。做夫妻时,不管互相为对方做了什么,都变成了应该的。你会觉得对方应该做得再多些。做不到,互相就会产生怨愤等不良情绪,好人在这时候也变成了坏人,情感褪了颜色。责怪、厌倦、纷争等等不良情绪让婚姻变成了爱情的坟墓。」 玉林翘起二郞腿,把烟往菸灰缸里弹了弹,问道:「你跟珍珠爸爸,你们俩有爱情?」 书香被堵得一时无语,停了一会无奈地说:「林林啊,两个最初走到一起的人肯定是有感情的,两个结了婚的人肯定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可是我就没见过一个不抱怨自己妻子或丈夫的人。一个朋友跟我抱怨妻子时说:真想把她抓起来扔到窗外去。」 书香从玉林放在茶几上的烟盒中抽出一只烟点燃,吸了一口。 她不常在人前吸菸,只有心中有事或情绪不好时才会忘记避讳。 「林林啊,我想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吧。走到这一步,夫妻感情已经所剩无几,这样还在一起凑付着过的夫妻有成千上万。可是,林林啊,我不行,我是个不会说慌的人,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对婚姻,对男人,我一点自信都没有。」 「我不会让你过那样的日子,我自己也不会过那样的日子,如果我可以过那种日子,我早就结婚了。」玉林看着书香抽菸的动作,垂目说道。 香儿为什么会学会抽菸?按她小时候的脾气性格,不该是这样的。 「林林啊,你听我说,我没把玉海哥和你当普通男人看,你们对我来说是父兄般的存在,我有些贪婪,想把你和玉海哥一辈子当成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不想变化,不想失去,如果我们的关系变成男女关系,林林,我会失去两个兄弟。我不想啊,林林,你到底懂不懂啊。」 玉林张了张嘴,似乎想打断书香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书香抽了一口烟,继续说:「你可以说我自私,说实话,我不需要男人,我们不要变化,就这样过日子好不好,将来你有自己的妻子孩子,我也会把她(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林林,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人生苦短,组建自己的家庭,享受自己的人生,有时间我们兄弟姐妹就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好?」 玉林看着书香问:「你说完了吗?」 书香无语的看着玉林,看上去玉林好像没有被自己说动。是啊,男人,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说服,那就不叫男人了,大部分男人都有固执的一面。 「香儿,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固执,也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不要把我那天说的话当成负担。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如果对方不是你,我也没打算结婚。你不想改变我们就不变。」玉林说着说着笑了。 「香儿,咱别这么一本正经的,你忘了吗?小时候,我对你就百依百顺的,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依着你的。」 「那你这次也依着我好不好?」书香赶紧接话。 玉林乐了,「有时候,我觉得人和人之间也是缘分,对别的女人我真没这份耐心,可是这十几年,我怎么就把你给忘了呢,所以我现在受惩罚也是应该的。」 「林林……」书香还想继续说服玉林,却被玉林打断。 「来,」玉林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往书香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碰,「为了惩罚我忘了你十几年,香儿,你就是每天抽我10鞭子我也甘之如饴,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好。」 后边的话玉林已经是哈哈笑着说的,半真半假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哭笑不得。 一场谈话以玩笑收尾,书香觉得自己谈不下去了,只好半途收兵,随便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不是你的想留也留不住。 书香去杭州出差,在杭州刚开完会,就接到玉海的电话,玉海在杭州也有项目。 晚上,玉海陪书香去看平湖秋月。
六十一.西湖 夜晚的西湖,洗去白日的喧嚣,静谧中隐着窃窃私语。 湖岸边长长的人行宽道上,每隔一二十米远就有一个长方型石凳,每个石凳上都有一对坐在一起的恋人,旁边放着一辆自行车。 「哈,」书香乐了,看着对对窃窃私语的恋人对玉海说:「这也是西湖一景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致,有意思。嗯,西湖边上确实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连编个故事都是白蛇和许仙啊。」 玉海也笑了,他常来杭州,却第一次注意到杭州的夜晚西湖岸边竟有这样的景致。 两个人沿湖岸慢慢走着。 自从再次相遇,玉海心中有无数问题想问书香,却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香儿,哥心里有些话想问你,却不知道应不应该问?」玉海字斟句酌地慢慢道。 书香转头看了看玉海,又转头看向湖面,轻声道:「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对香儿也客气起来了,想问什么,说就是了。」 玉海将口中的苦涩往下咽了咽,「香儿,其实当年离开之后,哥很不放心你,给你写了很多信,是通过爷爷转交的。」 书香瞬间转回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玉海,「哥,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 「爷爷说,你看了我的信以后就把信又退给他了。」 「哥,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是真的啊,哥。」 「爷爷说,你过来退信时说高考复习很紧张,让我也全力以赴,不要分心写信了。」 「哥,我真的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啊。」书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了。 「好了,哥知道,香儿从来不会说谎,哥相信你,一定是中间哪里出了差错。」玉海不能批评爷爷,爷爷已经作古了。 「我没有……」香儿还在喃喃。 「可是我不放心,还是会给你写信,不敢往你家邮,就哀求爷爷,让他转交给你。」 「没有,我一封也没有收到。」 「后来爷爷来信说你考上大学了,却没说是哪所大学。我不断写信问,爷爷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方便问别人,就对爷爷说放寒假的时候我要去滨城一趟。结果刚放寒假,爷爷就来信了。」 「爷爷说什么?」书香本能地觉得爷爷的话一定关系着自己的命运,紧张得嗓音发颤。 「爷爷说你……」 「说我什么?」书香的话音透着绝望,看结果就知道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说你带了男朋友回来。」 「我?带了男朋友回来?」 「是,说你的男朋友是同班同学,长得很好,家世也好,年貌相当,让我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你。说你妈不会同意我们俩在一起的,我这个时候再来搅局就是害了你。」 「哈,哈哈,年貌相当……」书香一阵无语。 「哥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你最好的,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爷爷来信说,你大学毕业就结婚了,跟你爸妈住在一起,很幸福,让我不要拖你的后腿。爷爷最后问我: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她过得好吗?把一个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真的是爱一个人吗?」 玉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中华,抽出一支点燃。 「香儿,那段时间,哥真的很彷徨,不知是往前迈一步对,还是往后退一步对,抽菸也是那段时间上瘾的。」 书香从玉海手中拿过烟盒,也抽出一只点燃,吸了一口烟苦笑道「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抽菸的吗?」 「这也是我想问的,怎么学会了抽菸?」 书香吐出一个烟圈,缓缓道:「是从哥走后开始的。哥走后,我做了一段时间的坏女孩,抽菸,喝酒,逃课,当然,都是背着妈干的,不太过分的那种。」 玉海心中一阵刺痛,他轻轻揽过书香的肩膀,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书香的长髮,「对不起,香儿。」 书香没有推拒,「那时候,因为太痛苦,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连高考都差点放弃。」 「哥走了,你妈对你没有好一点吗?」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了成见,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书香苦笑道:「最后还是我自己觉得这样下去我就毁了自己了,所以才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的。考大学,是为了暂时离开家。」 玉海放开书香,接过书香手中的菸头,和自己手中的菸头一起扔进了道边的垃圾厢。 两人继续慢慢往前走。 「什么时候遇见珍珠爸爸的?」 「离开哥之后,我的性格有点变化,到三十岁了,还没交过男朋友,妈和三姨都急了,两个人经常互相埋怨。」 玉海伸手轻轻握住了书香的手,「我们香儿这么好的姑娘,那些男人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没有人追你吗?」 书香看了看被握住的手,没有挣脱,「我也不知道啊,你也知道,我近视眼,又不戴眼镜,看不见人的。」 玉海转头看着书香笑道:「没接到过求爱信?我不信。」 书香的脸红了,好在有夜色掩饰,「信倒是接到过的,可是打开看看内容,就觉得像是小孩子的把戏,放一边就忘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书香笑道:「总不能烧火的棍子一头热吧,咱们这一代人,能上大学的,能进事业单位的,谁又不是天之骄子了。」 玉海点了点头,「遇到钱令宏是30岁时候的事?」 「嗯,虚岁三十,这回我妈是真急了,找我谈话了。」 「然后,你就把钱令宏领回来了?」 书香转头看了看玉海,玉海眼中的一目了然和不以为然瞬间又让书香把头转回来面向湖面,她轻轻说道:「又能怎么样呢?正好那时候他撞了上来。」 玉海没有再说话,他又能比书香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跳进了家族联姻的坑?五十步笑百步,他有什么资格对书香的婚姻指手画脚? 「还弹琴吗?」玉海换了个话题。 「和画一样,扔了。」书香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哥送我的笛子和京胡都还保存着,没扔啊。」 「为什么扔了?」玉海是知道书香有多么喜欢音乐的。 「拿起这些东西,就觉得伤心得难受,所以就不拿了。」书香的声音有些发闷,她趁机不动声色地轻轻将自己的手从玉海的手中抽了出来。 看着空空的手,玉海无言。 是啊,想一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除了对棋的爱好还保留着,其他的爱好,因为有太多香儿的痕迹,拿起来便想起了过去的岁月,心痛难耐,也基本放弃了。 晚上11点多,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位于白堤西端的平湖秋月观景点。
六十二.平湖秋月 「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真有兴致啊,这都是和咱俩一样来看平湖秋月的人吧.」书香还以为这个时间了,观景台上应该没有人了,意外发现人还不少,忍不住对玉海笑道。 「平湖秋月是西湖十大景点之一,只要有月亮,晚上来看月的人一直都不少。」玉海拉着书香走到人少些的地方。 正是深秋季节,夜晚的西湖微风拂面,圆月挂在当空,让人产生一种伸手可及的错觉。书香伸手抓了抓,看看空空的双手,又看看水中一轮明月,再伸手捞了捞…… 玉海被书香的动作逗得笑了起来:「你在干什么呢?」 「感觉这月亮,又大又圆又近的,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摘摘试试,结果不成啊,只好再试试水中捞月了。」书香嘻笑道。 「你可真是……」玉海笑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有道是『四时月好最宜秋啊』」。 「果然是『一色湖光万顷秋』啊。」书香笑道,「看完这个,……我再回去看看秋天海上升明月的感觉,比一比,有什么不同。然后写篇文章,题目就叫《平湖秋月与海上明月之比较》,怎么样?」 玉海已经笑着拉住书香的手再往人少处走去,他们俩的对话让别人听了去不得笑死。 「你以为是研究比较文学呢?」玉海笑道。 「不能比较吗?哥,你说,同一个月亮,同样是水面,怎么就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呢?你不觉得神奇吗?不过,哥……」 书香迟疑地停了停,疑惑地认真问道:「哥,我怎么看着,月亮有一大堆呢?」 玉海被逗得哈哈大笑,同时也对自己聪明地把书香从人群中引开有些自得,早知道香儿不知能说点什么让人发笑的话了。这要是在人群里,不得让人乐翻天。 「哦,我明白了,哥,是因为我近视眼又没戴眼镜的关系,所以把月亮看得重重叠叠的一大堆。」书香一边一本正经地笑着说,一边伸手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 「啊,这回好了,月亮终于变成一个了,不过比刚才看着小了不少唉,月亮热胀冷缩了。」书香俏皮地沖玉海眨了眨眼。 玉海刚止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香儿,可真是……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又把目光投向月光与湖水。 一时,心中被美景震撼,书香和玉海都不再说话,只是一起享受着心中的美好。 良久,书香抬头看了看玉海,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玉海的目光在书香的笑容中越发温柔,他轻轻揽过书香,将她虚虚拥在怀中,在书香耳边低喃:「香儿,做哥永远的妹妹,好不好。」 「好。」书香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头脑有些昏昏然,想都没想就说了个好字。 随即她就对自己的没出息感到惭愧,好在哥说的是妹妹啊,这可真是…… 她装作不介意的样子从玉海的臂弯中熘了出去,慌忙间找了个话题,「哥,这是在杭州啊,我给你唱段越剧好不好?王文娟的林黛玉。」 说着,书香面对湖面轻声唱道: 「他是帕上情丝千万缕,我是笔间心事一行行,我与他若是今生没奇缘,为什么合一个心肝合一副肠?若是今生有奇缘,为什么隔一座高山融一堵墙?」 唱着唱着,书香突然觉得不对劲,这词儿,太暧昧了,太容易让人触景生情了,这要是让哥误解了……她一时有点发愣,停了停,她突然转而唱起了《阿诗玛》里的歌。 「阿着里是个好地方,高高的青松树长满了山冈,路边的翠竹哟又青又绿,响亮的歌声传四方唉哟传四方。」 哦,这个肯定不能让人误会,原谅她急忙之间乱唱的吧。 玉海听着书香的歌声,看着静静的湖面,觉得自己在生意场上喧嚣了一天的心渐渐安宁静谧下来。 他突然想起乔治桑的《康素爱萝》,看这本书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的歌声是那个男人的安慰,现在他终于明白,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人的语言都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安慰,安慰一个人的灵魂,安慰一个人的身心。 原谅他吧,一个孤独了半世的灵魂也想找到自己的安慰,玉海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慰籍和舒畅,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书香的小心思哪里能逃得过玉海的眼睛,香儿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一个胖胖的小娃娃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看着那个他疼爱到心里的小女孩,嗯,现在该叫小女人了,拐着弯地逃避,他不禁心中一阵愉悦,嘴角向上弯去。 这种感觉,呵呵,丢失了多少年的感觉,竟这么奇妙地找回来了? 「香儿,能不能在这边多呆几天,哥带你多玩几个地方。」 「这次是一个药厂搞的活动,两天就结束了。」 「你们不是有年假吗?请年假不行吗?」 「请年假啊?」书香有些犹豫。 「家里就让林林帮你照顾一下,你不容易出来一次,在外面多玩几天好不好。」 书香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答道:「我试试看能不能请下年假吧。」 「除了杭州,还想看什么地方?」 「苏州、绍兴、宁波、无锡、慈谿,我都感兴趣,江南古镇,一处一景,无一不有出处,其文化底蕴,风景之美,都是人间妙处。中学学课文孔已己时,就想吃吃茴香豆,还有绍兴的乌蓬船,也想坐坐。」 「这次先挑几个地方走走吧,都走恐怕来不及。」 两个人说着话,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已是后半夜一点多了,看月的人越来越少。 书香和玉海的目光同时投向前方。 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月明。书香沐浴在月光中,觉得自己的心灵这一刻被洗得干干净净。 玉海站在书香旁边,感受着美景加美人的意境,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在身心中荡漾 这样过日子也不错,赚赚钱,养养家,看看美景,听听书香的歌声。他从来就不是个欲望强烈的人,以前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为了父母家人,他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把自己当筹码押了出去,他没觉得委屈自己,也没觉得做得不对,反正是结婚,跟谁结不是结呢。 想不到40岁了,他还会产生心荡神摇的感觉,他一直以为,离开香儿以后,他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现在吗?他觉得上天待他不薄,他很知足。 就这样吧,香儿,是他永远的妹妹,那些美好的感觉,留在他的心里就好。柏拉图式的爱情是最适合他们两个人的,没有破坏,没有伤害,只有喜悦和幸福。
六十三.虎跑泉水龙井茶 「哥,可惜没有笛子,这么美好静谧的月色湖光,带着水音,吹一曲《平湖秋月》,就完美了。」书香嘆息道。 「真想听?」 「当然想了,哥的笛子吹得多好听呀,又正好对景。哥,真是啊,我有多少年没听过你吹笛子了,往事不堪回首呢。」 「想听明天我去买支笛子,晚上来吹给你听,今天就留点念想吧。」 「哦,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书香急忙把话题转走。 还是别了,这样情投意合得久了,她不太敢想会怎么样。玉海哥对她太了解了,她也太信任玉海哥了,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障碍,除了哥的已婚身份,而这个,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两个人又沿着湖边慢慢往回走。 「江南风光就是好啊,还有,江南美人最多情啊。」书香感嘆道。 玉海太了解书香了,忍不住笑道:「这又是什么故事引来的感嘆。」 书香嘆了一口气说道:「我和珍珠爸爸刚结婚的时候,有一天正埋头忙着看大样,突然就接了一个男人的电话。对方问我,你是钱令宏的爱人吗?我回答说是。对方又问,你知道钱令宏有个同学叫王苹吗?我说知道。」 书香转向玉海笑道:「这个我是真知道,那之前一个月左右吧,珍珠爸曾跟我说他路过杭州,去看了一个小学女同学,名叫王苹,据说两个人青梅竹马时还有点小故事。」 「那个男人说了什么?」玉海对别人的小故事不感兴趣,直问主题。 书香漫不经心地说道:「对方问我,钱令宏前些日子来杭州见了王苹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然后对方说,王苹现在情绪有些不稳定。」 书香笑问玉海:「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当时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问,请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对方说,现在还不需要,等需要时我再找你。」 「你怎么答的?」玉海问道。 「我能怎么答呢,自然说好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随时联繫我。」书香笑道。 「竟是这样一个人吗?」玉海的眼中一丝情绪闪过,又垂目掩饰。 书香继续笑道:「我回家就把这事跟珍珠爸说了,最后调侃了他一句,这是做了什么事,竟让人家丈夫找上门来了。他是怎么找到我单位电话的?」 「就这么结尾了?」玉海道。 「哪能啊,后边还有点评呢。过了几天,女同学给珍珠爸爸来电话道歉,说她丈夫评价说,我很通情达理。」书香忍不住哈哈大笑。 「香儿,你不爱珍珠爸爸。」玉海肯定说。 书香把目光移向湖面,「过日子而已,哪那么多情啊爱的,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老婆孩子热炕头罢了。」 「你若是那样的人,也不会跟珍珠爸离婚了。」玉海不想让书香迴避他。 「哪有人愿意离婚的,不都是不得已么。」 「香儿,跟哥说话,不必违心。」 书香沉默。 她这是怎么了?干什么总是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污染哥的耳朵,她和玉海哥俩这辈子是有缘无份了,难得在一起的这点时光为什么不让哥哥高兴一点?人生苦短,就这样吧。 书香把目光从湖面上收回来,问道:「哥,明天我们去哪儿?」 「今晚你不要回宾馆了,在我住的地方给你要个房间,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喝虎跑泉水泡的龙井茶好不好。」 「得令。」书香调皮地应了一声。 书香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一轮皓月,顺口嘆道:「月里嫦娥,几分寂寥几分愁啊。」 玉海看着月光下书香美丽可爱的面容,笑道:「湖边书香,半是欢喜半是羞啊。」 「你,你,哥你真是跟着林林学坏了啊,学会调侃人了。」书香不依地拉着玉海的衣袖晃动。 玉海趁势拉过书香的手握在手里,「香儿,哥希望你一世幸福,一世无忧,以前哥不知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从现在开始,不管你做什么,哥都支持你,哥会守着你。」只要守着,他就觉得很幸福,他不想让幸福从手中熘走。 书香住进了玉海隔壁的房间,书香洗了个澡后绞干头髮,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做才能把握好分寸,最后只好一遍一遍地默诵《心经》,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远离颠倒梦想……」中进入梦乡。 两个人早晨八点多就醒了。玉海跟朋友借了辆吉普,吃了早饭,开车直奔虎跑景点。 到了景点,两人慢慢沿着小径石级往里走。石级旁,从山林深处流下的溪水潺潺而过。书香在水流旁蹲下,伸手捞起清澈的溪水洗了洗手和脸。 书香从不化妆,嫌麻烦。曾有同事劝她,说化妆也是一种社交礼仪,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可是书香试了试,还是放弃了。化了妆容易出汗,吃东西还得擦掉口红,不然就得连口红一起吃了,还得补妆,残妆很难看……太麻烦了。 这时候她庆幸自己不化妆了,不然这么好的水不试试,就这么流走了,太浪费了。 玉海也洗了洗手,看看脸上还滴着水的书香,乐了,「也就你皮肤好才敢这样。」 书香看了看玉海白皙光洁的脸,伸手捞了点水,弹向玉海,笑道:「哥,你皮肤也好,也洗洗。」 玉海伸手擦擦脸上的水滴,无奈地看着调皮的书香:「好了,我们往里走吧,里面有专供游人喝茶的地方。」 两个人一路指点欣赏着旁边的石雕、风景,一直到走进茶室。 喝茶的人不少,找了个位置坐下,玉海对服务员说上最好的茶。 「在这里喝茶讲的是虎跑水泡龙井茶,真想喝好龙井,等哥回去给你掏弄。」 「千万别麻烦,反正我也喝不出好歹来。我喝好茶,就像刘姥姥住潇湘馆一样,搞不好把竹子砍了,种点韭菜什么的,可别糟蹋那好东西了。」书香笑道。 玉海被书香的话逗笑了,他觉得书香很像三姨夫,幽默风趣,会让身边的人快乐。血脉,还真是神奇的东西。 等茶端上来,看着水中色泽嫩绿,叶片挺直的茶叶,书香笑道:「看着就挺好看的,咱今天也做一回雅人,试试好茶好水什么感觉,是否名副其实。」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让茶水在舌下转了一圈,回到舌尖品了品,咽下,说道:「很清淡的香味,倒是合我的口味。」 「所以才一定要你来喝的。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产茶的地方,《茶经》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与鲁周公。』有数千年歷史,世界各地的茶叶最初都来自中国,中国茶文化底蕴极厚。唐朝中期之前,茶是要和葱、姜、枣、茱萸、橘皮等等的一起煮的。」玉海一边慢慢品着杯中茶,一边娓娓道来。 「哦,那不成北方名菜——乱炖了?」 玉海被书香逗乐了,「所以茶圣陆羽才斥之为『沟渠间弃水』的。从陆羽开始,茶才单煎。」 「我还是喜欢这种清水泡树叶,不过,这茶真的跟我以前喝过的茶都不一样,很好喝。」 「你可真敢说,虎跑泉有天下第三泉的美誉,泉水甘冽醇厚,与龙井并称『西湖双绝』,你现在双绝一起入口,只得了个好喝?」玉海好看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书香看着玉海弯弯的笑眼,移开视线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他们,才看向玉海笑道:「茶水双绝虽好,不及美人一笑倾国又倾城啊,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会做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了。」 玉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书香又犯了小时候的毛病,最近想到什么典故就喜欢用在他的身上。 「下午我们去花港观鱼吧,明天再去岳王庙。」玉海引走话题。香儿赞美他,那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岳王庙就不去了,我以前去过。哥,我们买个地图吧,顺着地图,看到哪好就往哪走,喜欢就多呆两天,不喜欢就离开,好不好?」 「好啊。」 下午,两个人去了花港观鱼。其实这里书香也来过,只是她极喜欢拿着面包屑在这里看鱼争食。 一池碧水被一群摇头摆尾赶来争食的锦鲤染红,美得让人心生留恋。 能作为西湖一景,自然不止是有几条鱼而已。此地,此时,此情,此景,别具洞天,书香沉浸其中,餵了一下午的鱼。 晚上,两个人在西湖边的饭店里简单吃了饭,玉海拿着新买的笛子,陪书香又去看平湖秋月。 玉海已经很久不拿乐器了,还是再遇书香之后,心中有了情绪波动,才又忍不住找出了以前的乐器。一个人在外地时,想起香儿,吹奏一曲以解愁绪。 《平湖秋月》的旋律本就明媚流畅,音调婉转。此时,在玉海眼中,眼前是月色照人,湖光微动,映得心爱的人儿俏脸生辉,他的心中缓缓流动着绵绵不绝的柔情蜜意和诗情画意,逝去的岁月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笛音中流出,他的眼中,他的笛音,都是情意,婉转柔媚到了极处。 一曲《平湖秋月》,将玉海心中的所思所想送进了书香的心中,书香听懂了哥曲中的情意,听到了年少时的点点滴滴。 月下水边,他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啊。 书香的心软成了一团,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泪光,她还以为,她的心早已在淡淡的微笑中死去了,原来没有啊。 吹完一曲,玉海站在湖岸边一动不动,等待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 书香轻轻靠近玉海,用双手握住玉海拿着笛子的手。把头靠在玉海的肩膀上。 玉海低头看了看心爱的人,抚了抚她的长髮。 两个人静静地面对月色湖光,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六十四.千岛湖 书香在地图上首先看到了千岛湖和黄山,与玉海商量后,选择了这条线路,路上风景,不必贪多,遇到的就看看,慢慢游去就是,于是,玉海带着书香坐长途汽车直奔淳安。 坐在车上,书香昏昏欲睡时突然想到:「哥,咱们这样离开不耽误你这边的事儿吗?」 书香不知道玉海在杭州做什么,不想他光顾着陪她玩,误了正事。 「这边是做一个保健品,小生意。一个朋友在西北那边开了个工厂,把产于靠近沙漠地带的一种果子制成沖剂,我是帮忙的。我的生意在深圳那边,不在这儿。」 「哦,好做吗?」 「我的办法比较简单粗暴,就是用扑天盖地的广告砸开市场。目前看效果还不错。」 哦,这个书香不懂,也就不再问。 书香早晨没有擦润肤品,看起来皮肤有点干的样子。 玉海从包里拿出一瓶资生堂的奶液,拉过书香的手在手心里倒了一点,「擦擦脸,皮肤也需要保养的,别仗着年轻就糟蹋它。」 书香把奶液擦在脸上抹均,感觉挺好,「这个不错啊。」 玉海气笑了,「资生堂的,当然不错了,喜欢以后你就用这个。」 玉海说着把奶液放进了书香的包里。 书香看了看周围,有伴的都在说闲话,没伴的都在打嗑睡,于是放低声音对玉海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化妆品不感兴趣的?」 「什么时候?」 「十四五岁以后,大妹妹越来越爱美,可偏偏长得像三姨夫,皮肤粗黑,于是就爱擦粉。大妹妹过来,我妈看着她那张擦了粉的脸说了一句话。」书香说着笑了。 玉海看着书香笑道:「说了什么?看着不像是什么好话的样子。」 书香笑不可抑,「妈说,『这是驴屎卷子上长了翳毛了?』关键是妈次次都这么说,而大妹妹像没听见一样,还是继续在黑底儿上盖白霜。我看着她们俩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书香笑着总结:「从那以后我就对涂脂抹粉不感兴趣。我妈,最会调理人了。」 玉海淡笑道:「你妈啊,总有那么多形象的语言。」 「千万别小看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我就从来不敢小瞧任何人。」书香感嘆道。 「我们现在又不是没钱,也不必像小时候什么都听你妈的,哥给你弄点好的护肤品化妆品用用。」 「别啊,哥,你知不知道化妆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什么?」 书香笑道:「无妆啊。是谁说的我忘记了,说是最高明的化妆术是经过非常考究的化妆,让人看起来好像没有化过妆一样,并且还与人的身份地位相匹配。你说这个费事啊,既然要自然到这份上,那原汁原味的不是更好,像我这样,又省事又省钱又干净。」 书香说着摸了一把自己细嫩光洁的脸,凑近玉海调皮道:「让你见识一下,最高明的化妆术,我化过了,但是跟没化过一样。」 玉海被书香逗得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路低语说笑着,倒忘了旅途的疲劳。 长途汽车很老旧,四面漏风,颠簸得厉害,条件一点都不好,可书香就只能坐这种车,带空调的新车坐不了,晕车。 书香自嘲,这可真是,穷命啊。 坐到腰酸背疼的时候,淳安终于到了。 「去吃一顿当地特产的鱼吧。」玉海知道书香对吃鱼不是特别感兴趣,可是来了一趟,总要吃吃当地的特产。 吃完饭,书香拉着玉海去了码头,「哥,咱就不登岛了,反正怎么都是游湖,我们坐轮渡游湖好了,亲民又省时间,还能直接去歙县。」 两个人买了船票上了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轮渡一站一站地慢慢走着,每到一个小岛,就从船上伸出一块长木板,要下船的人从板上走过登岛,船再继续前行。 玉海拉着书香来到船舱外面凭栏远眺,一边给书香科谱:「这是中国最大的人工湖,有岛屿一千多个,以前这些岛屿都是山头。1959年,因为建新安江水电站,才有了千岛湖,也叫新安江水库。」 「哦,我还以为这天然湖呢?这么美的景致,却原来是人工湖啊。」书香笑道。 「湖底淹没了两座名城呢,是始建于汉唐年间的「狮城」和「贺城」,现在都变成了鱼鳖虾蟹的家园了,据说天气睛好时,在水面上还能看到湖底的道路房屋遗蹟。」 「哦,」书香伸头往水下看了看,碧水一潭,什么也看不见,再往前探了探身子,被玉海一把捞了回来。 「干什么呢,你可真是……掉下去怎么办?」 「看看啊,能不能看见个古蹟什么的,我这么大人哪能掉下去呢。」书香笑道。 轮渡湖中走,岛屿绕四周。书香看着座座小岛半山云雾云山睛的美景,不禁笑道:「怪不得被人贊为『天下第一秀水。』身处其中,真的感觉如在画中游一般,哇,这个真能让人身心愉悦啊,怎么办?我美死了。」 玉海被书香夸张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真的,哥,你说这世上人有哭死的,有笑死的,有没有美死的?」书香转向玉海认真问。 「你现在不就美死了?」玉海笑道。 「哦,死在这里当形容词啊,极致的意思。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啊。」 「看鬼斧神工要去三峡才好,江南这里,风景虽美,却还不至如此。」 不知不觉中,终点到了。 两个人在歙县看了古村落的传统古建筑和牌坊群,又买了一块歙砚,就去了黄山。 天冷了,旅游淡季,也不是节假日,爬黄山的人不多。两个人决定从前山登山,从后山下山,既然是来爬山,就不坐索道了。 乘车往山上走不远,书香和玉海找到了一家旅店,住在这里可以洗黄山温泉,于是两个人当即住了进去,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再爬山。 书香拉着玉海对着黄山大笑三声:「哈哈哈,我终于也可以黄山归来不看岳了。这可是我从小的愿望啊,哥你还记不记得。」 玉海温柔的目光包裹着恣意挥撒的书香,笑道:「记得,是你小时候的宏愿,看遍天下美景,第一站就是黄山归来不看岳。」 「快点洗洗睡吧,攒足精力,明天爬山。」书香说着,带头往温泉处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起床出门一看,哇,黄山下雪了! 老闆娘说,黄山好几年没下雪了。 南方的雪,本来下得就不大,太阳一出来就开始融化,登山计划照旧。 可能是雪后初晴的关系,书香和玉海登山不久就发现身边不远处空中就悬着大团大团的云絮。 「哇,天上云海落凡间了。哥,你仔细看看,里边装没装个七仙女啥的,咱好拣回家去。」书香兴奋地调侃道。 「现在还有力气说笑话,过一会儿累了不许哭。」玉海笑着抓住书香的手,带着她往山上走。 「不用拉我,我比哥年轻呢,该我拉哥才对。」书香把手从玉海的手中抽出来,带头向前,拾级而上。
六十五.怎么办? 玉海这些年一直在坚持健身,所以身体很好,爬山毫无问题。书香就差多了,爬了一段就开始气喘吁吁。 「太弱了,」书香自嘲道:「哥,像不像我比你大七岁的样子。」 玉海笑了,上前拉过书香的手,带着她往上走。 「哈,有个支点果然轻松多了,可是,哥,这样可以么?太累了吧,你行吗?」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行吗?我当然行了。」玉海促狭道。 「等我回去找林林算帐,都是他把哥给带坏的。」书香喘匀了气羞脑道。 「我是他哥,该我带坏他才对,说他带坏我,你让林林如何服气?」 「我不管,哥才不是那样的人,都是林林贫嘴惯了才这样的。」 玉海捏了捏书香的鼻子,「怪不得林林说你偏心呢。」 两个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一路往黄山主峰光明顶而去。 因为下雪,天都峰和莲花峰都封了山。两个人也不觉得遗憾,路途中能远远地看到这两座山峰就行了,不必三个主峰都爬一遍。 一路上,他们跟着不多的几个游人一起,观看指点着沿途的风景。 一对小夫妻,女的竟穿着高跟鞋爬山,走得比书香还快,书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刚才还在和她说话,转眼间就跑到前面甩下她好远的女人。 「真厉害啊!」 玉海笑道:「南方有些女人是很厉害、很能干的。」 「哦,相形见绌,啊,不,是自愧不如。」书香嘆道。 「过来,这边风景不错,我给你拍一张。」玉海从杭州出来,带了十个柯达胶捲,用了一半多了,多数是给书香拍的,书香抢着才给玉海拍了几张。 去主峰光明顶,要过无数个山头,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山头,转眼又得下台级,再去爬另一个山头。 离主峰越近,山越高,氧气越不够用的,书香上十几个台级就要停下喘口气,从早上8点一直爬到晚上5点,两个人才到达光明顶住进了宾馆。 吃完晚饭洗完澡,书香和玉海把包里的衣物等用不上的东西放在宾馆里,背着要用的东西在光明顶上散步游玩。 一时累了,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玉海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影,半晌没说话。 书香没有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她和玉海自重逢以来,其实一直没有深谈过,很多事,两个人都在迴避。 「香儿,」玉海轻轻唤了一声。 「嗯,」 「当初选择离开,你恨哥吗?」 「怎么会恨呢,不离开又能怎样呢?」 「当初被逼无奈,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心里其实不是不恨的。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被逼着分开?」玉海转回头来,好看的眉眼看向书香。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书香垂下目光。 「当年我离开,是因为担心你出事,那时你才18岁啊,还那么小。我们无力反抗你的父母,可是我没想到,爷爷也反对我们在一起。现在看来,这么多人反对我们,我们哪里能拗得过他们。」玉海的声音哽在喉中。 他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离开了你,哥就丢了自己的心,香儿,你知道丢了心的感觉吗?」 「知道啊,哥,我也一样丢了心啊。开始只是灭顶般的伤心难过,哥,我差点熬不过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生了很重很重的病。之后这些年,就过着无悲无喜的日子,所以,离婚,我从来没怪过珍珠爸爸。」 玉海心中痛疼,他将书香轻轻拥入怀中,他的香儿受了什么样的伤害,受了多少苦啊,他怎么会相信爷爷的话,相信香儿那么快就会忘了他?他现在,他现在,能给香儿什么? 「香儿,我们找不回过去的时光了,怎么办?那时候,哥丢了心,开始自暴自弃。我的婚姻是契约啊,香儿,哥把自己给卖了,好像还卖了个不错的价钱。」玉海苦笑道。 「哥,你想什么呢?让你因为我离婚,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自私得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吗?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吗?不仅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是。」书香对破坏一向没好感。 「是啊,我们都不是自私的人,所以才更加痛苦、矛盾。」 「哥,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就这样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吧。什么都不要变,好不好?」 「好啊,不然能怎么样呢?关键时刻,我总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玉海自嘲道。 「别这么说自己,哥,我会心疼。」书香闷闷的声音从玉海的怀中传出。 「可是,香儿,」玉海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香儿,你说哥厚颜无耻也好,再见到你,哥觉得丢失的心又找回来了。看着你,守着你,哥觉得幸福得心都在颤抖。哥不想再失去你。」 书香从玉海的怀中挣脱出来,一时无语。这时候,她该说什么?她爱大哥哥,从小就爱,可是现在她应该怎么做呢? 「香儿,哥说了,让你做哥永远的妹妹,可是哥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爱意,所以你跟哥在一起,一定会比妹妹近一些。」 玉海有些话似难以出口,他抽出烟盒,点燃一支香菸。 「香儿,哥也不会把你变成自己的情妇,那既是糟蹋你,也的糟蹋我自己。你当年不忍心我被辱,忍痛让我离开,哥如今又怎能让你受辱?香儿,你看,我是不是很矛盾。」 「不矛盾啊,哥,我都懂。人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所以,香儿,你说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啊,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啊,我不想伤害别人,可是我也不想伤害我的香儿和我自己,你说该怎么办吶,香儿?现在再让我们分开,香儿,我做不到了,也不想做了。」 书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她才去佛经里找安慰,想着怎样才能「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部《金刚经》,她只记住了这一句。所以说,她只是个临时抱佛脚的? 两人一时愁绪满怀,都忘了言语。 半晌,书香突然说道:「有件事,你要想办法啊,哥,林林该怎么办?不能总这么不清不楚地耗着。」 玉海想了想,说道:「林林的事,交给我吧。重逢时,玉林说要追你,我没有反对。」 「为什么不反对?」 「因为没有立场反对。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里很矛盾。」 「哥,我不同意跟林林在一起,不全是因为你,林林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去坑他。我这样一个无心的人,跟谁在一起都不合适,哥你别多想。」
六十六.逃啊 「玉林的事,你就别管了。」玉海从背后的书包里拿出竹笛,「香儿,在这黄山顶上,哥给你吹一曲《春江花月夜》吧,这是你从小就爱听的。哥现在,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哦,《春江花月夜》啊,书香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忘了那个曲调了,从玉海哥离开后,她就再也听不得那个曲子了。 乐曲从玉海手中的竹笛中流出,笛音柔婉,清越。 看着天上一轮皎皎孤月,耳听笛声在绵亘蜿蜒的群山中迴响。书香一时有些恍惚。 哥这是要怎么样啊?兄妹?她从三岁起就是哥的妹妹了,一直当到十八岁,与亲兄妹几乎无异,只是后来…… 哥走了以后,她好像下过一个决心,是什么?时间太久了,她差不多都忘记了。好像是——看见感情这种伤人的东西一定要逃!哦,她怎么忘记了,是逃啊,对,逃!就算她什么都不会,她还会逃。 她这么迷茫算怎么回事,这些年的佛经都白看了?修为呢? 只是,书香所有的思虑都被连绵而来的笛音打断,这笛音,如丝网般向她罩来,她本能地想要挣脱。 她不想被罩进去啊,她几死还生才过了情障啊. 书香目露祈求望向玉海,哥,不要啊! 玉海看到了书香目中的祈求和挣扎,可是他也没办法啊,他从小放在心坎上疼爱的宝贝丢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让他怎么能放得开?不行啊,香儿! 他用温柔的目光罩住她,抚摸着月光下那光洁的面庞、明媚的眉目;他用柔婉的笛音绕向她,轻轻触碰抚慰着她不安的心灵、曾经的伤痕。他怎忍心伤害她,可是他也不能放走她,他一定要留住她,这样,他们俩的心才能完整。 玉海的笛音一直吹进了书香的心底,停留在那里,轻轻揉搓着她的心,书香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时,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三姨夫和玉海哥。 三姨夫已经好久不来梦里见她了,那块伤疤永远也好不了了,因为无法痊癒,什么时候碰到都会疼,缺憾变成了永恆。而玉海哥…… 书香的心灵在震颤,她无力地垂下目光。 一曲吹完,玉海放下竹笛,轻轻拉过书香的手,他身不由己地慢慢靠向书香,可是,他的吻在即将落在书香的唇上时却强行转了方向,擦着书香的脸庞,来到书香的耳畔。 不行啊,这一吻落下去,他要把他的香儿放在哪里啊?想一想他的心都会疼痛难忍,可是,情难自禁该怎么办? 「香儿,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玉海低喃。 「什么话?」书香的眼中一片迷乱。 「『香儿若是花儿,哥就是那春风雨露,花开娇艷赖润泽。』香儿,哥现在想春风化雨润娇花啊。」 「哥……」书香觉得自己的心被揉成了软软的一团。 玉海的脸轻轻碰触着书香红得像要滴血的耳垂,「香儿,你说过『香儿愿做哥口中吟诵的诗句,与哥唇齿相依。』哥做梦都想与你相伴到老啊。」 「哥……」书香头脑昏昏,语不成句。 「香儿,你从三周岁时就走进了哥的心里,哥像栽种一棵小树苗一样,浇水施肥,修枝剪叶,却在将将要成熟结果时被人生生挖走,哥心中撕裂般的疼痛和愤怒你能理解吗?」 「哥……」书香正被玉海的话揉搓得渐渐丧失理智,唯余的一丝清明却在此时一个机灵让她清醒过来,她推开玉海问道:「哥,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三岁?」 玉海低头闷笑。 「不对,好像你以前也说过这话,什么三岁五岁的,只是当时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走了,哥你老实交待,怎么回事?」 玉海低头笑了半天,才抬头说道:「那时候你自己号称五岁,实则三周岁,我带着你和林林去小山玩,你要拉屎。」 书香不可思议地看着玉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玉海笑着继续说:「三岁的小孩子要拉屎,难道要让她憋着回家再说,自然是找棵树下让她方便了。」 书香捂脸羞道:「哥,你太坏了。」 玉海忍着笑假扮认真道:「嗯,是有点坏啊,想想也知道了,你拉完了屎,哥肯定是要给你擦屁股了。」 「哥啊!」书香大叫一声,吓了玉海一跳。 玉海往旁边看了看,天太晚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别这么大声,把山里的野兽都吓醒了。」玉海看了看手錶,晚上9点多了。 「咱们该回去了,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和云海呢。」玉海说着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又伸手拉起书香,两个人回了宾馆。 第二天一大早,玉海叫醒书香,两个人去了观景台。没看到日出,却看到了云海。 看着脚下如海浪般涌动的云海,玉海笑道:「我们这也算是住过了『云上人家』了。」 「嗯,黄山绝顶踏云,看万山竞雄,雄浑巍峨。」书香感嘆道。 两个人再未说话,静静地欣赏美景奇观。 看过了黄山的云海、怪石、奇松、秀峰,书香和玉海从后山下山,下山的路好走多了,走石级一直往下就是。 一路上,遇到不少当地人肩挑背扛,往山上运东西。问了一下才知道。山上宾馆所用之物,全靠人力往上搬运。 书香不由感嘆,她空手爬了一天才勉强上去的光明顶,他们背着这么沉重的物资,到底是怎么走上去的?回头看着那些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级而上的背影,书香跟玉海一阵感嘆。 中午,两人走完石级,乘车下了黄山,走进了屯溪老街。 屯溪老街有家胡开文墨厂,玉海去了墨厂,想买点徽墨。 书香沿老街慢慢走着,寻找着「徽州四雕」的痕迹。 看了几家临街店铺门窗上的木雕,她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一边等待,一边和老闆娘与食客扯闲篇。 食客年龄很大了,好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某个战役,正在得意地显摆自己的传奇经歷,书香一下子就想起了姥姥的父亲,不由兴致勃勃地跟他扯了起来。 买完徽墨回来的玉海和书香一起在小店里吃了饭,又在长途客运站买了车票,两个人直奔苏州。 看完苏州园林,玉海把书香送上了飞机。
六十七.暴露 玉海想找机会跟玉林谈谈,只是该怎么谈却一直没有想好,事情就拖了下来。 从杭州回来后,书香把自己以前的乐器找了出来,看了看又收了起来。那些太旧了,她去家门口的福音乐器行买了一把新的琵琶,开始复习以前弹过的曲目。很快,她就可以和玉海合奏了。 玉海再来滨城时,两个人终于又可以一齐合奏《春江花月夜》了。乐曲在他们的心里荡漾,洗涤抚慰着旧的伤痕,酝酿发酵着新的甜蜜。 玉海一直喜欢听书香唱歌,玉海、玉林和书香没事时也会去唱唱卡拉ok。为此,三个人都学了不少新歌。 每次听书香唱歌,玉海就觉得有只小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膛,在自己的心中轻轻地揉弄,揉得他整个身心软得一塌煳涂,他和书香一起体验着心在移动飞扬的感觉。 真好啊!玉海在心里嘆息着,生活也可以这样过,当然应该这样过。 身心愉悦的玉海心里总是想着那个甜蜜的小人儿,想着那个幸福快乐的家,他往滨城跑的次数多了起来。 只要有机会,玉海就会带着书香出去玩。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契合的如同一人。 书香心里想的,不用说出来,玉海就能感觉到,总是能在书香说出口之前就做在前面,搞得书香感嘆玉海哥简直就是会读心术。而玉海想要的,书香也总是能提前为玉海准备好,玉海觉得,香儿钻进了自己的心里。 书香在身边的时候,玉海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转,书香不在身边的时候,玉海想起书香做的趣事,说的趣语,眼角眉梢就会露出笑意。 最先发现玉海不对劲的是玉海的妻子刘玉梅。 玉海并不是爱自己才跟自己结婚的,这一点刘玉梅从一开始就清楚,跟玉海不同,刘玉梅嫁给玉海是因为喜欢玉海。 近十年的夫妻做下来,玉海对她虽无激情,却也善待。 玉海太优秀,身边追求他的女人从没断过,可是玉海一直洁身自好,从没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她以为两个人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可是,最近一年多来,玉海回家的次数在减少,还常常心不在焉。 有一次,她竟然看到玉海呆呆地站在那里,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在微笑,那个笑容是刘玉梅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那是一个正在热恋中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玉海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玉海在恋爱?刘玉梅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下,被炸得一片空白。 刘玉梅开始注意玉海的行踪。 玉海活动的范围并不是很大,她仔细寻找了一下,发现唯一的反常是玉海往滨城跑的次数太多。 刘玉梅没跟任何人打招唿就飞到了滨城,到了滨城机场,她才给玉林打了个电话,让玉林来接她。 大哥不在滨城,大嫂却来了,玉林心里预感到大嫂的到来恐怕不是简单的购物旅游。 他想了想,没有给大哥打电话,而是先给书香打了个电话:「香儿,我这边来了客人,这几天你不要到大哥和我这儿来了,不太方便。」 「ok,明白了,成年人么,总有不太方便的时候,理解。」书香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别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玉林无奈地笑骂道。 「我想的哪样?啊?」书香拉着长音调侃道。 「以后再跟你说,今晚我有事。」玉林道。 「知道了。」 玉林先把嫂子接到了自己家。他不太清楚是不是应该送嫂子到哥的住处,所以决定晚上自己先去别的地方开个房间。 找了家西餐厅,两个人安安静静吃完饭,玉林点了一只烟,静等嫂子开口。 刘玉梅盯着玉林看了半天,慢慢开口道:「玉林,嫂子要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是不是?」 「嫂子不妨明说。」玉林不接话题。 「玉林,嫂子知道你们哥俩感情好,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会站在你哥一边。可是,这个家庭的稳定对所有的人都有好处是吧?你哥现在外面有人了,你不会说自己不知道吧。」刘玉梅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一开口就定了调子。 「哥在外面有人?在哪?谁啊?我还真不知道,嫂子,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常离开滨城。」玉林不知道自己的大嫂想说什么。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因为那个女人一定在滨城,不过是谁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查也不难。」刘玉梅用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大嫂,你要查我哥,你确定?」玉林眯起眼看着对面的刘玉梅。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任你哥被狐狸精勾走?」刘玉梅有些愤愤。 「天吶,又是这个调调。」玉林把头转向一边低声嘀咕道。 「玉林你在说什么?」玉林的声音太低,刘玉梅没听清楚。 「噢,没什么。是这样嫂子,如果你是来问我,我哥在滨城有没有同居的女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如果你不相信,想自己请人查一查我哥有没有包养女人,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很伤人自尊的,也没必要,还不如你自己去当面问问他。」 玉林点燃一支烟,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哥这个人,对自家人不说假话的,不爱说的话最多不说。不过我很好奇,嫂子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对女人的敏感玉林觉得有些无语。 刘玉梅一脸嘲讽,「你哥现在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回到家也是心不在焉的,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时反而表情丰富,我看他是恋爱了。」 刘玉梅停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怒道:「一个40岁的男人,像小年轻一样被迷得五迷三道,丢不丢人,简直就是老房子着火。玉林你要是真为你哥好,就帮嫂子把这火给扑灭了。」 嫂子对哥哥的不敬言辞让玉林有些不满,他依旧眯着眼,让人看不到他眼中的表情。 吸了几口烟,玉林说道:「嫂子,你确定是我哥有问题?不是你自己神经过敏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玉林掐灭菸头继续说道:「不要说你现在无法确认我哥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女人,退一万步说,就是我哥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聪明的妻子也不会选择闹事这种途径来解决问题。我想问的是,嫂子,你现在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六十八.夫妻对话 刘玉梅被玉林问得一时语塞,因为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被玉海的笑刺激到了,心里一时转不过弯,忍不住要做点什么。 「嫂子,你知道的,我哥跟我不同,我做事更多的是根据个人的喜好,而我哥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不会做不负责任的事。你的家庭很稳固,我哥不会在外面包养女人,并为此危及家庭,所以我认为你根本是在自寻烦恼。」 说完这席话,玉林抬起前倾的身子,向后靠向椅背。 「玉林,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你的妻子每天对着你神不守舍,想着别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玉林对玉海的维护让刘玉梅有些不满,刘玉梅希望玉林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 「嫂子,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我现在没老婆,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玉林笑了。 「玉林,嫂子希望你能帮嫂子找出这个女人,我们在源头上掐断它。」 玉林笑了:「嫂子,你让我去哪给你找个女人让你掐,你还是让我干点我能干的事儿吧。」 「玉林,如果你不帮嫂子,我干脆就在滨城守株待兔,我就不信找不出这个人来。」 玉林的脸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两个人的谈话无果而终。 晚上回到住处,玉林给玉海打了个电话,说了刘玉梅来连的事,希望玉海能妥善解决家庭问题,不要波及别人。 玉海第二天就从深圳飞回了滨城,陪着妻子在滨城玩了两天后,又一起回了家。在滨城期间,两个人一直住在玉林家。 回到家,夫妻俩终于面对面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只要不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我会坦诚地回答你的问题。」玉海觉得夫妻之间有什么话可以坦诚相见。 「好,我也希望能这样,免得我费心思猜想。」 刘玉梅从没怀疑过玉海的人品,所以干脆直接问道:「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心里有了别的女人,这是瞒不住的,我现在想问的是这个女人是谁,你们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 玉海看了看刘玉梅,慢慢把目光移开,「玉梅,我们结婚差不多有十年了吧,互相也算了解,生活平平静静,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不好吗?」 「我也想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你变了啊,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解释一下这种变化吗?你当我是瞎的吗?」 玉海垂目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其实我从来就没变过,现在和以前,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不是个善变的人。」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你那老房子着火的样儿是怎么回事,别否认,没意思,你不是一向坦诚吗?」玉梅讥讽道。 「我不想否认什么?也不想承认什么?因为没有存在的事实。玉梅,我只想问你,你还想我们的婚姻像以前一样的平平静静是吧?」玉海轻轻品着杯中茶问道。 「是,我不想你被外面的狐狸精勾走,我想把狐狸精揪出来打烂,我要捍卫自己的家庭。」玉梅的唇边依旧挂着嘲讽的微笑。 玉海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玉梅,我说过,我会遵守诺言,不会出轨,我希望我们俩能像成熟的成年人一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不要说伤感情的话。」 「伤感情,你现在对我还有感情吗?你的感情都给了外面的狐狸精。」 「不要信口开河,这样说话伤人伤己,没有意思,对解决问题也毫无帮助。我再说一遍,我会信守承诺。」 「是,你张玉海是谁呀,一言九鼎的人,我相信你还没在外面养女人,可是心灵出轨就不算出轨吗?这还不如随意找个女人玩玩呢,玩腻了早晚得回家。」 「我不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我都不是随意的人。给不了你满意的答案,这一点我很抱歉。我再最后说一次,我会信守承诺。」玉海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这些话应付不了我,我不会就此罢休,我要的是你的人和神都回家,做不到,你就别怪我使手段了,小心别让我伤了你心爱的人。」刘玉梅愤愤道。 玉海的脸慢慢冷了下来,「玉梅啊,还记得我们结婚前的谈话吗?」 「记得怎样,不记得又怎样?」 玉海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我们俩是联姻不错,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依然希望一切都能摆在明处。」 玉海拿起茶几上的软中华,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口继续说:「我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我们俩没有结婚的感情基础,但是为了家族,我愿意与你联姻,并承担由此而产生的一切责任和义务,如果你能听明白我的话,并且依然愿意,我们就结婚;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这样比较公平。」 「是,你是说过这些话,可是不管是当时还是那以后,所有人都把这话当了笑话。这些年,你本本分分没有任何变化,为什么现在要变?」玉梅不甘心地问,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玉海等刘玉梅把话说完,接着说道:「现在,我依然信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变化。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在外面没有女人,瞒着你在外面包养女人,这是对三个人的不尊重,我不会做这样的事。也请你尊重我,不要胡乱猜测。」 「我没说你包养女人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玉海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等着玉梅把自己的话消化完,然后继续说道:「至于我的内心,玉梅啊,这是个道德法律都管不着的地界,心的感触连自己的理智都未必能管得了,你确定你想管它并且能管得了它?」 他向菸灰缸里弹了弹菸灰,「说句实在话,我不想跟任何人谈论我的内心,因为它每天会产生什么想法连我自己也把握不准,别人想来把握就更是个笑话。」 「你这是要逃避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了?」玉梅愤怒道。 玉海向前倾了倾身体放低声音道:「你总不能跑到法庭上去说『这个人心里想杀人,请法官大人判他死刑』吧,这个罪名是不是太莫须有了。」 「怎么能这样比较?」玉梅怒斥。 玉海把前倾的身体收回来,语气平平地继续说:「我说过,我会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至于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我有的,能给你的,我会给你;我没有的,不能给你的,你硬想要,这超出了的我的能力范围。」 刘玉梅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都对,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爱了你十年,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乎了,可是你却一直冷冰冰的。」 玉海无语,他是冷冰冰的吗?他真没怎么注意。 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刘玉梅平了平情绪接着说道:「如果你像以前一样淡淡的也就罢了,可是你40岁了,却突然恋爱了,把自己的微笑、自己的热情全部贡献给了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在哪,长什么样我全都不知道,那我这十年的努力、忍耐岂不是全都成了笑话,你让我情何以堪?你让我怎么能平得下这口气?」 玉海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只是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六十九.渐行渐远 「我想怎么样?哈,我想怎么样?」刘玉梅的话语开始尖刻。 「过去你们家需要我们家的帮助,所以你可以忍耐。现在你翅膀硬了,可以不用我家的帮助了,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寻找爱情了是罢。」 越说越愤怒,刘玉梅伸手指着玉海骂道:「张玉海,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初你既然不爱我,就不该接受我们家的帮助,既接受了我们家的帮助,却又要演一场只要婚姻,不要感情的戏码,搞得自己多么无奈、无辜,又多么坦诚的样子,这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吗?」 「我说过,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没有想破坏自己的家庭。我会信守诺言。」玉海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平静。 「你怎么信守诺言,身在曹营心在汉吗?你那颗心不是装在你的腔子里,是在你的身体外面吗?我当初怎么会迷上你这种人格分裂的人。莫须有?真的是莫须有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你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玉梅越说越气,将桌面上的东西哗啦啦扫了一地。 …… 妻子无休止的怒吼让玉海觉得双耳嗡嗡直响,头脑昏昏疼痛。他不是个会吵架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事值得人去吵架。 在玉海看来,任何事情都可以协商。如果协商不成,你有办法,可以让对方听你的;你没办法,也可以听对方的。实在无法沟通,又无法互相依从容忍,还可以各走各的路。 刘玉梅现在显然是无法沟通,这样大闹,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也是第一次。语言此时已经失去了沟通的功能,玉海不知该怎么对待暴怒中的女人,只好站起身来离开了家。 玉海与妻子数次沟通都以失败告终,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变得不可理喻。 刘玉梅本想将丈夫拉回自己的轨道,却莫名其妙地见了玉海就忍不住讽刺挖苦,口出恶言。 玉海看着变得越来越恶形恶状的妻子,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玉海不回家,刘玉梅又找到了滨城,她查到了玉海名下的房产,直接跟玉林要了钥匙,干脆在玉海家守株待兔。 她不止一次将玉海堵在家中,两个人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刘玉梅火气上来,随手抓起东西就摔。 书香在楼下,听着楼上桌球乱响,好像一万个人在打架的声音,问玉林:「哥以前在家就过这种日子?」 「也不是,刘玉梅以前也不这样,这也不知是受什么刺激了。」玉林无奈地说。 「总得想办法解决罢,总这样,日子还怎么过?」书香皱紧眉头道。 「嫂子说哥恋爱了,但恋爱的对象不是她。」玉林不以为然。 「哥恋爱了?跟谁恋爱?」书香神情微僵。 「刘玉梅既说不出事实,也说不出道理,这不正逼问哥么。」 「她为什么要说哥恋爱了?」 「据说她看到哥一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贼头贼脑地笑来着。」玉林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就为这个闹成这样?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书香莫名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这样,应该问题不大。 「没办法,想不到那样一个高傲的人,上来那股执拗劲竟会这么疯狂。」玉林笑道。 「哥没有跟嫂子好好谈谈吗?」 「如果都能用语言沟通,世界就不需要法律了。」玉林不以为然。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这一次他们可能真的过不下去了。说句实话,跟刘玉梅结婚,我一直觉得哥很委屈。不知道当初哥怎么会同意,那时候我还年轻,只知道是因为家里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哥当时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玉海沉思。 「还是快想想眼前该怎么办吧,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书香催促道。 「这是哥的家务事,谁都帮不上忙,我能有什么办法?」玉林摊开两手做无奈状。 书香没有兄弟姐妹同住,从小几乎没跟人吵过架。大姨夫和大姨、三姨夫和三姨从不吵架。父母虽然吵架,但因为怕吓到书香,两个人也很克制,最多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砸东西,那还是书香没来这个家之前的事。 书香和钱令宏虽然最终离了婚,但是两个人也没吵架,只是一直别扭着,最后冷静分手。 刘玉梅的声势虽然隔了一层楼板,还是吓到了书香。书香从来都觉得夫妻俩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分开,没什么必要吵架?搞得两个人面目狰狞丑陋,还要让无数路人指点。 她很心疼玉海哥,那个温润儒雅的男人,要面对这么多不堪吗? 「林林,你别光看着,帮哥想想办法,你跟刘玉梅说不上话吗?」书香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执拗女人疯起来什么样,也不是没跟他们谈过,但是效果不大,不解决根本问题。也罢,我去楼上看看吧。」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去了楼上。 过了一会儿,楼上消停下来,没了声音。 书香呆呆地坐着,脑子里有点乱。夫妻,到底什么是夫妻? 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每对夫妻都要吵架? 生老病死,多少无奈;考场职场,一生拼搏。人活着,本来就不易,为什么还要找个人来跟自己对着吵?怎么看,两夫妻吵架都是两败俱伤,既没什么道理好讲,也没什么胜负可分。 清官难断家务事,鸡毛蒜皮的,哪里扯得清楚? 钱钟书说得好,婚姻就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大抵如此啊! 只是哥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笑?这是……书香不敢再往下想。 玉海怕刘玉梅继续闹,干脆去了深圳长住。书香听玉林说刘玉梅甚至找私家侦探跟踪玉海,拍了许多玉海的照片。 夫妻俩至此,感情已经所剩无几。但是,无论是玉海还是他的妻子,两个人都没有先开口提离婚。 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越走离对方越远。要说十年婚姻,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可是两个都不想离婚的人却都感觉到了,就是拿万能胶,也粘不住这条四面漏风的船了。 玉海是一直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也不说。而刘玉梅则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要能出气,已经是不管不顾。 反正也好不了了,大家就都不用好过。 书香嘆了口气,这可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没来就各自飞了?她自己离婚已经够不幸的了,她不愿意哥也走上这条路。 离婚,是对夫妻双方的伤害。 书香决定抽时间去雍和宫替哥上柱香,目前,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七十.人物 玉林接到了玉海的电话。 「林林,我被跟踪了,滨城那边我只能抽空过去了,香儿那儿你照顾一下,跟她别说太多,就说我有事忙,暂时不方便给她去电话,有什么事通过你跟我联繫好了。」 「这也太过分了吧,哥,不行你干脆离婚算了,还卖给他们家了,怎么这么不把人当人看呢,你干什么要这么忍耐啊。」玉林对玉海的优柔寡断很不满意。 「林林,这是我欠人家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最大限度忍让看看,我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走一步看一步吧。」玉海无奈道,声音里透着疲倦。 「知道了,这边你别操心了,有我呢,你别把自己弄出毛病就行。」玉林对玉海的家务事实在插不上手,只能干生气。 玉海这边鸡飞狗跳的时候,书香却正在收集一位心内科医生的资料,这位医生在本市的专业领域很有名气。因为长时间在x光下工作,得了膀胱癌,医生自己的事迹感动了书香。 书香很喜欢写人物,各行各业的人物,运动员、演员、教师以及医生等等,这些人物在各自岗位上的敬业精神和无私奉献深深感动了书香。 医生也把自己从业生涯中的感动片断跟书香分享。 那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两岁的孩子患了肿瘤,需要进行放射治疗。可是因为孩子太小,无法固定,所以只能被大人抱在怀里进行治疗。 尽管明知道放射线对自己的危害,但是这位母亲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把自己暴露在放射线下面。 治疗的过程带给人的是难言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孩子病危时,母亲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守在病床前。孩子的父亲精神几乎崩溃,最终选择了逃避。 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相依争命。 女人是软弱的,为母则强,强悍如泰山。 女人带着孩子顽强地经歷了普通人无法想像的困境,孩子的病终于治好了,母亲却被列入医院的观察名单。 之后,母亲还是患上了乳腺癌,几度治疗,依然顽强地活着。 当50岁的母亲过生日时,20多岁的儿子跪在母亲面前唱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 老医生的目光是温暖的,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这样的感动他经歷过不只一次,他的病患们感动着他,他也感动着患者及其家属。 医院是个生与死的分界点,每天上演着这个世界上最感人的悲欢离合,比戏剧本身更富有戏剧性。 病人目光中对生命的渴求,孩子们超越年龄的懂事和隐忍,亲人们宁愿以身相替的祈求,这所有的一切,每天都在触动着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触得他心疼,哪里还能为自己想得太多? 作为医生,他当然知道在x光下工作对身体会有什么样的伤害,可是顾不得了。 「学医的时候,我们宣过誓的,一辈子救死扶伤,一辈子为救助生命而努力工作,贡献自己的一切。宣了誓当然要遵守了,哪能不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回事呢?」 老医生笑呵呵地说着这些话,好像在说今晚吃米饭还是吃馒头那样随意。「现在的条件越来越好了,不像当年。」 书香的稿子写得很煽情,不但把自己感动了,也把玉林和几经周折甩掉尾巴来滨城看书香的玉海感动了。 书香见气氛被自己搞得有些沉重,笑着说道:「讲个故事啊,某商号请唐伯虎写春联,唐某人先写了一副典雅的,商人看不懂,求他写个能让人看懂的,于是他就写道:『门前生意,好比六月蚊虫,队进队出;柜里铜钱,要像冬天虱子,越捉越多。』商人看了大为满意,说:『哈哈哈,这才对么,好,好,太好了。』」 「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啊。」 玉海和玉林被书香夸张的神情动作逗得哈哈大笑。 「好了,一天乌云终于散了。扯唿,今晚记者之家有活动,我先走了。」说着眼睛在玉海和玉林的身上左看看右看看。 玉海笑了,开口说道:「好了,你忙去吧,晚上我和林林带珍珠去吃饭。」 珍珠总是问书香,玉海大大怎么还不来?看见珍珠那望眼欲穿的小样,书香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对父爱的渴望,不免有些心疼。 她没有的东西女儿也没有啊,这可怎么办? 好在玉海对书香的心思太了解,能为书香解忧处总是细緻入微。 书香笑得眉眼弯弯,给了玉海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就知道哥最好了,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天吶,上帝怎么会造出这么好的男人,哥我最爱你了,拜託了,拜拜。」说完就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林瞅了瞅玉海,「哥,你是不是太宠香儿了,这样我很有压力啊。」 玉海点燃一只香菸,望着玉林说:「林林,香儿长这么大,能撒娇的时间少的可怜,在生父养父面前撒娇都不合适,她能在我面前撒娇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哥,可是我觉得香儿应该在我面前撒娇才对。」 「你比他小呢,又没事就跟她斗嘴,她怎么可能在你面前撒娇?那个家,老的老,小的小,她一个弱女子,肩膀上挑的担子,前头坐着年幼的稚子,后头坐着年迈的父母,没有任何人与她分担。你想一想,她哪还有余力撒娇?在我面前,不过是少年时的习惯罢了。」 玉海连吸了几口烟,让烟雾罩住自己。 他一直想找机会跟玉林说说关于香儿的话题,可是因为刘玉梅的疯狂举动,此时再谈这些变得不合时宜。他话一出口,虽然还是在谈香儿,内容却与他想说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林林,第一次婚姻给香儿带来的伤害太重,她不会再相信男人,她信我们,是因为她把我们看成是兄弟,而不是男人。林林你不妨先站在兄弟的立场上把她当姐妹看,那样更容易取得她的信任。」 「知道了,试试吧。」玉林在书香面前越来越不自信了。 第二天,玉海和书香带着珍珠去了福音乐器行,他自己买了京胡、二胡和小提琴。给珍珠买了一架钢琴,钢琴要过几天才能送货。 书香先把珍珠送回家睡午觉,然后去了玉海家。 玉海正在调试京胡,见书香进来,就拉了一曲《夜深沉》。 书香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听完,挑指贊好,这是重逢后玉海第一次在她面前拉京胡,她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玉海看着跃跃欲试的书香说,「我拉你唱,想唱哪一段?」 书香想了想,选了《贵妃醉酒》。 玉海拉了个过门。 书香双手翘起兰花指,目光情随乐动,在玉海的伴奏声中开口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干坤分外明……奴似嫦娥离月宫。」 玉海的目光紧随着书香,他就爱看书香情随乐动的样子,爱听她婉转柔媚的声音,这么多年了,从没变过。也只有书香,能让他的心产生缓缓摇动的感觉。 一曲唱完,刚从外面进来的玉林拍手叫好,「真是很久没听到香儿唱戏了,比以前唱得更有味道了,是不是?哥。」 玉海放下手里的京胡,看着玉林问:「不是说今天要请税务局的人吃饭,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改时间了,那边说是来了一个什么领导要陪。」玉林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新进的和磁共振什么时候到货。」 「后天,这个机器到了以后,好多检查本院就可以自己做了,对医院以后的发展很重要,就是价钱贵了点。」玉林拿起书香刚洗完的苹果咬了一口。 「削了皮再吃。」书香嗔了一句。 「哪那么多讲究。」玉林不理书香继续吃着手里的苹果,「再说现在的苹果都套套了,沾不上农药。」玉林不在意地说。
七十一.玉海父母 春暖花开时,书香念着玉海哥的事,就要去雍和宫进香。 玉林正好也想回父母家一趟,跟书香一起带了珍珠离开了滨城。 书香带着珍珠住进了华侨大夏,跟玉林说好第二天一早去雍和宫上香,下午去玉林家拜见玉林的父母。 吃完早餐,书香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发,却听到有人敲门,一开门见玉海在门外。 「哥,你怎么来了?」书香惊讶地看着门外的玉海。 「昨晚回来的,太晚了就没跟你说,走吧,林林在下面等着呢。」 「我说,哥,你和林林该忙啥忙啥,不用管我,我又不是第一次来雍和宫,你们俩这样让我很有负担好不好。」书香不想给人添麻烦。 「你还把我当哥看吗?这么见外的话也说得出来,再说我可生气了。」说着领着珍珠先走了。 书香无奈地跟着下了楼。 雍和宫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禅林,是内地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喇嘛寺院,来这里烧香拜佛的人很多。 玉海玉林带着书香珍珠拜访了一位高僧。从高僧那里出来,书香花60元钱请了一盒高香。 进入昭泰门,步进雍和门,大殿正中的雕龙罗汉床上,大肚弥勒佛正笑容可掬地面对香客和游人。 书香点燃三柱香,虔诚祷告,希望弥勒佛能保佑她的家人平安健康,保佑玉海哥家庭和睦、生活幸福。 雍和宫正殿的三世佛,永佑殿的长寿佛、药师佛、狮吼佛,万福阁18米高的未来佛弥勒……书香一个殿一个殿地拜了过去。 玉林带着珍珠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 玉海跟在一旁,看着书香一路跪拜,心中一阵疼痛。 香儿,那么明媚美好的女孩,她到底经歷了怎样的无助,才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神佛的身上。 书香由中路和左路进去,从右路出来,因为跪得太多,穿得又少,膝盖跪得破了皮,一个没起好,差点摔了一跤。幸好玉海在旁边,抻手扶了一把她才站稳了。 「呵呵,真是笨死了。」书香自嘲地笑了笑。 「好了,可以了,这样你的膝盖会出问题的,你现在还年轻,年龄大了膝盖会疼的。」玉海心疼地扶起书香,不让她再跪了。 「没关系,还有一个殿了。」书香坚持要拜完。 玉海无奈地松开了她的手。 从雍和宫出来,四个人找了个饭店吃了午饭,书香对玉海说: 「哥,你和林林先回去,我身上全是烟火的味道,先回宾馆洗个澡,下午我打车上阿姨家,你们不用来接我了。」 「我和林林在宾馆等你一会儿,你洗完澡我们一起走罢。」玉海坚持。 玉林开车将书香和珍珠又送回宾馆,书香急急忙忙洗了个澡,就带着珍珠下了楼,四个人又一起去了玉林玉海的父母家。 玉海的父亲头髮已经花白,看上去有些老态。 玉海的母亲头髮虽然也全白了,但风度仪表却依然不减当年,虽年华不在,却真的是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老太太。 看到书香,老太太一把拉住书香的手,乐呵呵地说:「当年的小丫头长这么大了,真是把我们这一代人催老了。」 书香赶紧让珍珠问奶奶爷爷好,把自己买的几盒礼品放下,说: 「也不知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 「买什么东西,人来看看就好了。」玉海妈妈说。 玉海脱下外衣,进里屋换上一身家常打扮,就和玉海爸爸一起进了厨房。玉林笑嘻嘻地带着珍珠进了自己的房间。 玉海妈妈拉着书香的手坐在沙发上,笑着回忆: 「以前住的那个二层四合院现在拆了吧?我还记得那个地方呢。」 书香回道:「咱们以前住的地方80年代中期就拆了。滨城这些年变化挺大的,很多老房子都拆了,包括一些日式房。」 「那些日式房啊?我记得当时因为有自来水有厕所有地板,在当地算是条件好的房子。那时的中式房大部分是全院共用一个水龙头,共用厕所,那个时代真是过去了。」玉海妈妈感嘆道。 「是啊,回迁时搬上新楼,我妈说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样的房子,不用买煤,不用提水,也不再冬天上个厕所还要怕冻掉屁股了。」书香笑着说。 「你父母都挺好的?」玉海妈妈问。 「挺好的,就是爱操心。」书香笑道。 「是为你离婚的事吧,我听林林说了。」 玉海妈接着安慰道:「这一点你让你妈学学阿姨,你看阿姨,干脆不管他们哥俩,爱结婚就结,不爱结婚就单着,谁的日子谁自己过,我管好自己就得了。你爸妈是老派人,太封建,离个婚算什么?想不开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爸妈要是像您这么想得开就好了。」书香笑道。 两个人唠着一些老邻居的逸事八卦,玉海喊着开饭了。 玉海妈带着书香进了餐厅,书香一看满满一桌子菜,笑着说:「叔叔还是这么能干。」 「大部分是玉海做的,我就拌了几个凉菜。」玉海爸一边说着,一边沖里屋喊:「玉林,快带珍珠出来吃饭。」 玉海一家人和书香母女团团围坐。 玉海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珍珠碗里,笑着说:「尝一尝玉海大大的厨艺怎么样,好吃就让你妈拜玉海大大为师。」 又对着书香笑道:「香儿,你说说我和林林谁长得好看?」 书香乐了,「都好看,不过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长得像妈,林林长得像爸,所以这个问题的深层次含义是妈长得好看还是爸长得好看。」书香明白玉海的用心,为了逗她笑,连叔叔阿姨的玩笑都开了。 玉海爸和玉海妈被逗笑了,玉海爸说:「我们都老了,人老了还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我年轻的时候,那是比你妈好看,所以你妈才追着我到了咱家。」 「是我追你?可别着蜷着舌头说话。天天跑到人家窗外吹笛子的那个人是谁?」 玉海玉林都笑了起来,玉林笑道:「爸,你还干过这事儿啊!」 书香笑着对玉海说:「原来哥的笛子是跟叔叔学的。」 玉海爸一边吃着一块排骨,一边鼓着嘴对玉林说:「男子汉大丈夫,做便做了,你待怎的?」 看着正在笑着的几个人,玉林爸道:「不过是吹个曲,追个小娘子抱回家,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爹我年轻的时候,那威风,那煞气,那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一句话没说完,玉海书香几人已经笑得喷饭。
七十二.初次见面 书香笑着说:「阿姨和叔叔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俊男靓女呢,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跟我妈说玉海哥的爸妈长得真好看。我妈笑着说,玉海爸妈那是一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是上辈子修来的。」 「瞧瞧,我就爱听香儿说话。」 玉海爸笑着对玉海妈说:「咱俩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可以编个梁山泊和祝英台续集,梁山泊和祝英台没变蝴蝶,两人私奔了,后来参加革命,结为夫妻,推翻了封建统治,生了两个小包子。」 说着用手点了点玉海和玉林说:「就是你和你。」 几个人又被他逗得大笑。 书香一边笑一边说:「我知道为什么阿姨这么年轻了,笑一笑,十年少,阿姨跟在叔叔身边,叔叔又这么幽默风趣,阿姨每天都在快乐地笑。」 「香儿真是看问题能看到事物的本质啊,为了让你阿姨笑,叔叔我每天搅尽脑汁想笑话说,因用脑过度,所以早生华髮了。唉,叔叔我就是那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现在变成了老夫少妻。香儿,你说出门你阿姨如果叫我爸爸会不会有人信?」 「你这个老没正经的,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玉海妈笑着呵骂着老伴。 玉林笑得一口饭喷在盘子里,说:「爸,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玉海笑着对书香解释,「我爸今天超水平发挥,是因为高兴,我们家凑到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不常有。不是玉林有事就是我有事,总凑不齐。」 书香笑着说:「一家人这样热热闹闹地吃饭,多好啊,那时候三姨夫也和叔叔一样爱说笑话。」 「唉,你三姨夫那个人,那么优秀的人,却那么年轻就走了,真是天不佑人啊。」玉海爸爸嘆道。 书香垂下目光,掩住眼中的情绪,「已经是很久的事了,他刚走的时候,我总是能做梦看到他,我都怀疑人真的有灵魂了,不然他怎么总来呢?」 「灵魂这个事儿,还真是说不准的,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都说得言之凿凿的。不过我们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玉海爸笑道。 「香儿,多吃点,尝尝哥做的菜怎么样?」玉海给书香夹了一筷子菜,转移了话题。 几个人边吃饭边正说着闲话,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谁来了?」玉海妈叫玉林,「去开门。」 「听说今天人挺齐全,我也来凑个热闹。」外面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书香看到玉海的脸色沉了沉。 话音刚落,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因为餐厅连着客厅,女人直接就进入了几个人的视线。 「怎么?玉海,媳妇来了不欢迎?」女人脱下外衣,走进了餐厅。 「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玉海爸对中年女人说。 「爸,妈,全家人吃饭,怎么也不喊我,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女人笑着说。 「说什么呢,今天家里有客人。」玉海妈不高兴地说了女人一句。 「客人?是这位,玉海,不介绍一下吗?」女人用不太友善的目光看着书香。 玉林进来加了张椅子,又拿了付碗筷摆在女人面前,听到女人的话,就对书香介绍说:「这是我嫂子刘玉梅。」 又转身向刘玉梅介绍说:「书香是我们以前的老邻居,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今天是我爸妈的客人。」 「嫂子,您好!」书香看了玉林一眼,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话,却也没反驳,只是站起来微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唿。 「都坐下吃饭吧。」玉海爸说着,给珍珠的碗里夹了一只虾,「多吃点。你玉海大大难得下次厨房。」 「哟,是玉海下厨啊,可真难得,我都没这口福呢。那可真得尝尝。」刘玉梅的口气听着很是怪异。 书香还是第一次见刘玉梅。 这是一个漂亮女人,容长脸,皮肤白晰细腻,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看上去有种毛茸茸的感觉,悬胆鼻,一张漂亮的脸上唯一让人感觉不协调的地方是嘴,嘴唇太薄,眯成一线,给人一种刻薄厉害的感觉。 书香看着刘玉梅,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想把视线过多地停留在别人身上,这样太没礼貌,只好低头吃饭,琢磨到底哪里奇怪。 刘玉梅对上书香的眼神后也是一愣,她又盯着书香看了几眼,突然冷冷地笑了笑,说道:「这位妹妹是从滨城来的吧。」 「是啊,玉海玉林小时候都跟着爷爷奶奶住在滨城,我们两家原来是邻居。」玉海妈为刘玉梅解惑。 「那是青梅竹马了,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感情,得开一瓶好酒热烈庆祝才是。爸,把你收的好酒开一瓶吧。」 刘玉梅说着,也不问玉海爸是否同意,就自作主张地走到酒柜前开门拿出一瓶五粮液,拿起桌上的瓶起子开了瓶,又从酒柜里拿出几个酒杯,每只酒杯中倒了半杯白酒。 玉海父母都冷眼看着刘玉梅不吱声。 书香看着这位有点找事的节奏,想起楼上的那些吓人的声响,赶忙问珍珠:「吃好没,吃好了跟玉林叔叔去玩游戏吧。」 说着,使了个眼色让玉林把珍珠带到他的房间。 玉林站起身拉着珍珠的手走了。 刘玉梅先把一杯白酒放在玉海爸爸跟前,又拿起两杯,一杯放在玉海面前,一杯放在书香面前。 「来,今天我们一醉方休。」说着,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从刘玉梅进来就一直没说话的玉海此时站了起来,拉着刘玉梅的胳膊说:「好了,今天妈这儿有客人,我们俩有话回家说吧。」 「回家说?」刘玉梅冷笑道:「你的家在哪?在滨城?在这儿?还是在有我的那个家里?」 「你们俩要吵架回家吵,不要在我们这里闹,我和你爸年龄大了,抗不住你们这么闹,我也不指望你们孝顺,但至少别给老人填堵,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玉海妈说话慢条斯理的,声音中却透着冷淡。 「回家吵?回家吵哪有这儿温馨啊,妈你是有了新媳妇,不要旧媳妇了。原来不只玉海一个喜新厌旧,你们全家人都喜新厌旧啊……」
七十三.掀饭桌 「够了,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借酒装疯,出去。」没等刘玉梅说完,玉海爸大喝一声,向刘玉梅下了逐客令。 刘玉梅的脸瞬间胀得通红,恼羞成怒后,她突然双手扯起桌布,用力一掀,一桌子饭菜全被掀翻,桌上地上,一片狼籍,围坐在桌边的几个人身上全是汤汤水水。 「你发什么疯?」玉海怒喝一声,上前一把拉住刘玉梅的胳膊,拽着她就向门外拖去。 刘玉梅哪里肯出去,她一边与玉海撕打着,一连喝骂:「我发什么疯你不知道?你带着小三全家吃团圆饭,我来给你们祝酒还要被赶走,我怎么能不疯?赶我走?凭什么我这正牌的要让位给小三,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老的混蛋小的也混蛋一家人都混蛋。」 此时玉海妈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玉海爸气得抖着手指着门连声说:「滚出去!滚出去!」 玉海本想把刘玉梅拖走,可刘玉梅蛮起来,竟然在玉海的腮边抓出一道血痕。 玉林听到声音从里屋沖了出来,一看这情景,怒火上涌,上前两步伸手照着刘玉梅的脸就打了过去。 玉海一看不好,急忙上前挡了一下,玉林这一掌正好打在玉海靠近下巴的脖子处。 虽然玉林没用上全力,但是玉海的脖子上还是迅速彭起了几道红痕。刘玉梅和玉林都愣住了,玉海趁机拖走了刘玉梅,玉林也跟了出去。 书香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切,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刘玉梅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玉梅被玉海拖走,书香才回头看向玉海爸妈,发现两个老人真是气得狠了,赶紧先忙着安慰老人:「叔叔阿姨别生气了,嫂子是喝多了说混话呢,你们别在意,哥和嫂子不过是小两口吵架,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犯不上为他们生气。」 玉海妈气得话都说不顺熘了,「这真是,这可真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玉海爸看到老伴气成这样,赶紧压了压自己心中的气愤,先来安慰玉海妈:「别理这没家教的东西,咱别气坏了身体啊!来来来,先进屋把衣服换下来。等我去找老刘这老傢伙理论,他这是养了个什么东西。」 说着,又转回头对书香说:「香儿,要不要你阿姨找件衣服也给你换一下,我们家没有年轻女人穿的衣服,不过,你阿姨的衣服也不老气。」 「不用了,叔叔,我身上溅到的不多,我去卫生间找个手巾擦擦就行。」 「那行,香儿,你随意啊。不要见外,一会儿你先去玉林房里坐坐,我先扶你阿姨去换衣服,对不起,失礼了。」 「没关系的,叔叔,您陪阿姨进屋去换衣服罢,不用在意我。」书香将两位老人送进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饭是没办法再吃了,书香找了个毛巾,醮了点水,先把自己衣服上被溅到的地方擦了擦,因为离得远些,衣服被污的地方不多。然后又开始快速收拾残局。 珍珠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悄声悄气地喊着:「妈妈!」 书香站起身把珍珠推进房间摸了摸珍珠的小脸,「吓着了吗?宝贝,那个阿姨喝醉了,她已经走了,别怕。」 珍珠拍着自己的小胸膛:「天吶,妈妈,那个阿姨好大声,吓死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是玉海大大的老婆吗?玉海大大怎么找了这么个老婆,好可怕!」 书香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竖了一下,示意珍珠不要说话,然后轻声对珍珠说:「不可以随便议论大人的是非,尤其在玉海大大面前,不能说这样的话知道吗?」 「噢,知道了。」珍珠点头。 书香和钱令宏不屑吵架,一言不和就各自走开,书香的父母虽然吵架,但因为怕邻居听了笑话,大多是低声嘀咕,所以这样的场面珍珠从未见过。 书香安慰了珍珠几句,嘱咐她好好在屋里呆着,就又去外屋收拾餐具。 此时外面,玉海将不住喝骂的刘玉梅拉到街上,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先把刘玉梅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进车里,报了自家的地址。 玉林追过来拉开车门对刘玉梅说,「我跟我哥可不一样,我不是不打女人的,我家有监控,就你的行为,我今天打了也白打,以为骂了我父母可以白骂,上我家来撒泼?你他妈的真以为这世上没人能治得了你?」 「张玉林你这个流氓,你不要以为我爸退下来了就管不了你了,你等着,我会让你好看。」刘玉梅还是选择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有硬要下车,只是恨声威胁。 「就是看你家老东西下来了才欺负你,我等着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玉林恨声骂道。 「好了,别说了,林林,你先回家,照顾一下爸妈,我先走了。」玉海说着关上了车门,司机赶紧把车开走了。 玉林对着车屁股吐了口唾沫,骂了声臭娘们,转身回了家。 此时书香正在收拾餐厅厨房,看到玉林进门,就沖屋里使了使眼色,玉林拍了拍书香的后背,说了声「对不起。」 「说什么呢,跟我客气什么,快去安慰一下老人,别气出病来。」玉林点点头向二老的房间走去。 书香继续清洗餐具。 收拾完厨房,书香又进玉林的房间和珍珠玩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玉林从两位老人的房间里出来。 「怎么样?」书香关切地问。 「没事。」玉林不大在意地说。 「没事那我走了啊。」书香着急离开。 「行,我送你。」 「可别了,你在家陪老人吧,我带珍珠打车走。」书香急忙摇手。 书香进去向两位老人告辞。 「不好意思啊,香儿,今天让你见笑了,也没好好招待你。」玉海妈啥时候都风度不减。 「阿姨,别这么说,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谁家没点闹心事儿呢,阿姨您别生气就成,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您。」 「林林,送送香儿。」玉海妈叮嘱道。 「知道了,妈。」玉林答应着,穿上外衣,送书香母女出门。 书香还是没拦住,玉林开车把书香和珍珠送回了宾馆。
七十四.避嫌 玉海带着刘玉梅回了家,再次试图与妻子沟通。 「玉梅,我们十年夫妻,虽然当时是有原因才联的姻,可是十年来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你这样闹下去到哪儿是个头啊。」 「张玉海,问题的根源在你身上,你少倒打一耙。」 「好吧,就算问题的根源在我身上,我们来解决问题好不好?」 「你的魂都被别人勾走了,这问题要怎么解决?」 「你不觉得自己太危言耸听了吗?我说过,我没做过任何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事,如果你还不放心,那我就结束外边的生意,不再往外跑,这样总可以了吧。」 「张玉海,我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咱就别做那掩耳盗铃的事了,没意义。」 「玉梅,我说了,我还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我们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可是我不愿意啊,以前我不知道你还能恋爱,还能那样笑啊,现在我知道了,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我无法再忍受以前的日子了。我刘玉梅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吃别人的残羹剩饭?」 「那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尊重你的意见。」 「哈!」刘玉梅冷笑一声,「张玉海啊,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维持你那虚伪的君子之风啊,不敢提离婚是吧?不想当忘恩负义的小人是吧?想遵守契约是吧?好得很,那我也不提,咱就耗下去,正好给我时间出了这口气。」 「玉梅,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做了有什么意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就是从你对着窗外傻笑的时候开始,那个笑容把我刺激疯了,你现在得负责啊,我不能白白被你冷淡这么多年,我不痛快谁都别想痛快,哈哈哈……」 玉海觉得妻子那疯狂的笑声好像切割金属的声音一般,刺得他脑神经一阵一阵疼痛,他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 关键时刻,他总是没办法啊!他真是个无能的人,怪不得书香妈以前就看不上他。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情、义、理、信,他怎么选都不对啊!他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一时的自暴自弃要用一生来偿还吗? 他当年抛弃了他的香儿,丢了自己的心,重逢后他也没能力为香儿做任何事。看着他的香儿一个人为生活辛苦挣扎,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本来就已经够心疼了,现在还要加上别的吗? 他没想损害任何人,他只是想在旁边看着他的香儿?在她要摔倒时扶一把,这也不行吗? 他没想放弃自己的责任,也没有放任自己的情感,他没有做选择题,可是还是不行啊。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排眼前疯狂的妻子。 人生,怎么这么艰难啊! 他狼狈地逃离了家门。 书香带着珍珠回了酒店,洗完澡,哄睡珍珠,书香疲惫地靠在床上闭上了眼。 白天的一幕像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放大,刘玉梅暴怒的脸,哥脸上被她抓伤的血痕,还有林林误打上的红痕…… 那是玉海哥啊,她心中神一样的存在啊,那么干净儒雅,清风明月般的玉海哥啊,他那好看的、让书香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脸……书香的眼泪流了下来。 当初,妈只是对着玉海哥说了几句重话她都受不了,她无法忍受哥受辱才放哥走的,可是转来转去怎么又转回来了? 是因为再次遇到她才让哥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吗?上天为什么要让他们再次相遇啊!如果不再相遇,两个人是不是就这样无喜无悲地过一辈子了? 她和玉海哥都没想过要改变现在的一切,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他们的感情是随着生命一起成长的,是原生罪啊。 现在该怎么办? 她可以回滨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她不是18岁了,不会再要死要活的。虽然会想念哥,很想很想,虽然会心中疼痛,很痛很痛,可是生活的疲累会减轻她心中的痛苦。 可是哥怎么办?那个刘玉梅……不像是能善了的样子。 哥,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给卖了的? 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个心细如髮、感觉敏锐、聪明能干、倜傥风流、温暖如春的张玉海啊,他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这是明珠蒙尘。早知如此,当初她死都不会放他离开。 头脑昏昏,书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书香带珍珠回了滨城,跟玉海和玉林都没打招唿。她决定,以后自己要尽力远离这兄弟二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跟珍珠爸爸离婚时,她就决心不再婚也不再谈感情了,当时是因为她明白自己不适合婚姻,不想再失败。 再遇玉海哥,往事泛起,好在两个人都不是年少之人,都很克制,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就这样吧,大家都退一步,回归过去好了。 她没有精力和能力再过一次18岁了,她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身不由己,她得挺直了身体挑着这副担子,不管怎么累,都没有人能替替她,换换肩,她输不起。 哥也不是少年了,他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她不要去扯他的后腿。 感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是奢侈品,她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没有奢侈品。 其实这些年,因为职业的关系,书香在外面与人接触交往得比较多,饭局也多。大伙儿凑到一起,不免说说笑笑,什么玩笑都开,所以书香对男女之间的交往一向大大咧咧,不太在意。 毕竟是个美貌少妇,要说从来没遇到过别有用心的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书香以不变应万变,滑熘得狠,既不让自己受伤害,也不让别人太难堪,人缘一直不错。 至于刘玉梅说的什么小三,书香嗤之以鼻。她和钱令宏离婚,所有的人,甚至包括钱令宏本人,都认为是因为钱令宏在外面有了「小三」,只有书香一个人坚持认为与小三小四无关,根本就是她跟钱令宏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可是别人的想法显然和她不一样。 她不能再让玉海和玉林在她的身上花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从现在开始,她要避嫌,为她自己,也为玉海和玉林。
七十五.跟踪 书香的日子又回归到以前,遇见玉林也会打招唿,但是不再主动与玉海玉林联繫,对邀约也会找藉口回掉。 玉海已经基本不来滨城,玉林和书香也真的是很忙。 玉林最近在忙着医院升级的事,书香在忙一个系列报导,两个人很少有晚上10点之前能回家的时候,没那么多时间见面。 书香晚上还有活动,下午抽空进了超市,想买点速冻食品放在冰箱里,不爱做饭时可以下点速冻的饺子馄饨吃,还想买点珍珠爱吃的速冻抛饼。 可是找了半天没找到,书香觉得是不是超市里放抛饼的地方换了?就又围着冰柜反过来转着找。 偶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不远处一个人急忙也转身走开,那个转身很突然,似是被书香的转身惊的。 书香想想,自己的这个转身确实很突然,正常情况下自己这个时候不该这么突然向回走。这个人怎么好像是在跟着自己,跟踪? 书香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自己现在是没有人管的大自由人一枚,身边没有任何秘密。只要不违法乱纪,谁都管不着自己,是神经太敏感了。 书香逛完超市回家,走着走着,那种后面有人跟着的感觉又来了。 书香是第六感非常敏锐的人,她突然转头向回走,果然在不远处又看到了在超市里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这回书香肯定,自己是被跟踪了。 她不动声色地在路边一个水果摊前买了四个苹果,继续往前走。 在快到家门口时,她突然招手拦住一辆计程车,一边对司机说着玉林医院的地址,一边拿眼睛的余光扫向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果然看到那个人也在招手打车。 被人跟踪?玉林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真被他想出一个人来。 「谁呀?」 「一定是刘玉梅。」玉林想不出周围的人还有谁会去跟踪书香,除了刘玉梅那个疯子。 「为什么?」书香觉得太不可思议。 「哥身边没什么女人,她在哥身边找了好久,就只找到了你。」 书香无奈道:「这也太让人无语了。」 玉林想了想,拿起电话,「强子,给我找俩保镖,要身手好点的,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放下电话,玉林对书香说:「我找两个人先跟着你,最近你没事最好不要出去。我跟哥商量一下看怎么办?你别担心。」 让俩保镖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重要人物呢?她只是个小人物而已,要上班,要挣钱吃饭的,她的工资一个保镖也雇不起。何况她上班带俩保镖?让别人怎么看她,太不可思议了。 「你别逗了,我可要不起那玩艺,还是想办法让刘玉梅明白,我跟你们哥俩没那么亲密,只是朋友加邻居的关系,她跟玉海哥的事应该两个人坐下来自己解决。」书香赶紧阻止玉林。 玉林没接书香的话,又拨通了刘玉梅的电话,「刘玉梅你想干什么?找人跟踪我女朋友,我可告诉你,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有本事让你全家死光光。」 「你的女朋友?哈,一男一女你玩够了,现在改玩兄弟阋墙了,你们家,就是一窝狗男女,一群变态。告诉你哥,他不让我出了这口气,我就跟他死嗑到底。」 电话里随后传过来断线的声音。刘玉梅的声音太大,房间里又静,以至于坐在玉林旁边的书香把刘玉梅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玉林和书香半晌未言语,过了一会儿,书香苦笑道:「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怎么办呢?林林。」 「别怕,我和哥会想办法的。」玉林安慰书香。 玉林和玉海作了什么书香不知道,玉林却真的弄了俩保镖开着辆车跟着书香,搞得书香浑身不自在。 她的工作,一天不出门都不行,出门带俩保镖,可别搞笑了。 书香没办法,干脆该干啥还干啥,尽一切可能不让俩保镖跟着。 玉海放下玉林的电话就买机票来了滨城,他因为害怕疯狂的刘玉梅再把目标对上书香,已经很长时间都不过来了,连电话都不打了。 两兄弟坐在一起,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办,语言沟通完全没用。 「哥,你想办法离婚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玉林劝道。 玉海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着烟,低头不语。 离婚?哪是那么简单的。 他现在想尽一下办法灭火,火依然越烧越大。离婚?他想像不出来,如果他敢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事情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刘玉梅,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从小到大,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儿,父亲在官场又一直春风得意,她被全家人宠着,养成了刁蛮任性、说一不二的性格。从不吃亏的她这次自认为吃了大亏,如何肯善罢甘休? 刘玉梅的三哥向东是玉海的髮小,当初曾极力反对两家联姻,最终却无力阻止失去理性的妹妹和宠爱女儿的父母,眼看着父母用帮助张家渡过危急做筹码换来妹妹的婚姻,一气之下出了国,至今不曾回来。 「我给她三哥打个电话吧。」玉海无力地用手抹了一把脸,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想做这样的事。这叫个什么事儿? 刘玉梅的三哥怎样过问的这件事不得而知,明显可见的效果是刘玉梅脑羞成怒彻底发了疯。 她找到滨城,住进了玉海的房子,堵住玉海不许出门,然后每天无论昼夜地在楼上制造各种声响。 能摔的东西摔得差不多了,她甚至叫人去买了个篮球,每天晚上在屋里的地板上一下一下地拍球。 「玉海家这几天这是怎么了?」书香妈皱眉问道。 「听说是他爱人过来了。」书香回道。 「他爱人?这是来这儿拆房子来了?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书香妈不满道。 好在书香爸妈以前住大杂院,什么样的邻居都遇见过,能忍则忍,不会为这种事与邻居发生冲突,而不发生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七十六.玉海被砸 玉海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是那个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年的人吗?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两个人虽不到交心的地步,毕竟多年夫妻,玉海从来不知道刘玉梅刁蛮起来可以这样。 他和香儿,他们都是更为对方着想的人,香儿为了不让他受人羞辱,忍痛推开他;他为了让她能健康成长,放弃了自己一半的生命。 这些年,他无悲无喜,沉默寡言,无人可托心事,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香儿也不是个会掩藏自己的人,结婚两年就离了婚。 他差不多忘记了小时候住过的大杂院,其实那是个什么人都有的地方。 人和人之间,不到关键时刻,还真是不能互相充分了解。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说刘玉梅是这样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这是把人性中恶的一面都暴露出来了? 怪他吗?是他让她露出了丑陋的一面?他能让她无中生有? 结婚以后,玉海为生意四处奔波,在家的时候其实不多。 他跟刘玉梅,一男一女结婚过日子,他没觉得自己需要多说什么。此时,他才理解玉梅三哥为什么坚持反对这个婚事。 他们是真的不合适,三观完全不同,完全无法沟通。 「玉梅,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玉海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知疲倦,都半夜了还在制造各种声响的妻子说。 闹累了的刘玉梅拖了把椅子隔着茶几坐在玉海对面,冷笑道:「说吧,想谈什么?」 满肚子话想说的玉海听到她的口气,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该说的话早就说过无数遍了,还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这样吧,其他的话我们该说的都说过了,再解释争辩没有意义,我现在就问一句话,你要怎样才能消了这口气。」 「怎么才能消气啊……」刘玉梅拖长了声音说道「这我可得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那么,所有的问题都等我们俩回家后再慢慢商量如何?」 「回家?这不是我的家吗?这房子不是你名下的吗?我们俩好像还没离婚呢,你的房子不就是我的房子,我住的这不是自己家吗?」刘玉梅嘲笑道。 「我们回自己家吧,这个房子,我打算卖了。」 「卖了?为什么要卖了,怕我打扰了你的小情人?别卖啊,我住着挺好的。」 「我们俩都四十岁了,理性点看问题好吗?」 「你也知道我四十岁了?我十年大好年华都白白浪费在你这个冰棍身上了,你要怎么赔偿我啊?你不能生育我都没嫌弃你,现在反倒被你嫌弃了,说到这儿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啊!」刘玉梅说着说着又气愤起来。 「我只是难让女人怀孕,并不是就不能生育,也许以前我们是聚少离多,说不定还有机会呢?」玉海只想把妻子赶紧哄回家,一时口不择言。 「为了让我离开这里,不给你的小情人找麻烦,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哈,我四十岁了,你要我现在生孩子?不说生不生得出来,就是能生我也不想生啊,你不知道大龄产妇生孩子有危险吗?你这是想弄死我,好给你的小情人让路啊?」 玉海是彻底无语,无论他说什么,到她这儿,总能转化成恶意。哦,好像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不怎么样。 玉海沉默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出新鲜能劝人的话,何况他从小高傲,从不屑哄人骗人。除了生意场上,跟人交谈都不多,跟女人交谈更少,真的不擅长劝人。 「那你再想想吧,你到底想要什么?」玉海说完想要站起身离开,这样的沟通太累人了。可是玉海的最后一句话却再一次激怒了刘玉梅。 「又是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们俩死。」她说着顺手操起茶几上沉重的菸灰缸,狠狠朝玉海砸了过去,玉海正在低头起身,不防迎头撞上了菸灰缸,血顺着玉海的头流了下来。 玉海晃了晃,倒在了沙发上。 刘玉梅有些发愣,她当然没想把这么重的菸灰缸砸到玉海的脑袋上,这会出人命的。她是看准了往他头的上方砸的,用的力又大,应该落在他的后方才对,谁知他正在这时候要起身啊。 看着玉海头上涌出的血,她也吓傻了,她抖着手给玉林拨打了电话,然后找了个干净毛巾捂住玉海头上的伤口。 几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正在医院加班的玉林接到刘玉梅的电话后快速赶来。他先带人简单处理了玉海的伤口,一边吩咐人用担架将玉海往救护车上抬,一边对一个年轻人说:「小王,你留在这,保护现场,别让这个女人跑了,警察马上就来。」 「玉林,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嫂子,我不是故意伤玉海的。」 玉林瞅都没瞅她一下,转身跟着担架走了。 书香听着楼上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也上床睡了,明早八点半她还有个会要参加呢,真是累人啊。 可是她刚迷迷煳煳要入睡,就听到窗外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这是谁家出事了?书香刚想到这儿,就听到楼道里有无数人跑动,接着是楼上响起乱糟糟的声音。 哥家里出了事?谁出了事? 书香一个机灵醒了过来,赶紧穿上衣服跑出门,就看到玉林正跟着担架往楼下跑。担架上,玉海头上包的纱布渗着大片血迹,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 书香吓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张嘴喊「哥」,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腿软得站不住。玉林一把扯起她,拖着她就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一路唿啸着往医院而去。 随后,一辆警车鸣笛开来,警察带走了刘玉梅。 医院里,玉海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玉林快速请来了本市最好的脑外科专家,自己也进了手术室。 书香站在手术室门口,无助地盯着那扇隔开了她和玉海哥的门,一颗心从万丈高崖一直向谷底深处坠落下去。 哥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着。 半晌,她收拾心神,试着排除心中的恐惧和杂念,慢慢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开始一遍接一遍地在心里虔诚祷告: 我佛慈悲,菩萨救苦救难,保佑玉海哥平安无事吧,若此次玉海哥能平安无事,弟子愿日日诵经忏悔,年年去雍和宫为我佛上香。求求各位神佛菩萨,救救玉海哥吧,救救他吧! ……
七十七.三哥 天快亮的时候,玉海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书香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跌了回去。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玉林,看到坐在地上的书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书香借着玉林的搀扶,慢慢活动开腿脚,跟在一群医生护士的后面进了病房。 几个男医生把玉海抬上病床,一个男医生向护士下完医嘱,一群医护人员离开了病房。 玉海的头被纱布包裹着,罩着纱网。玉林从床边拖过一个凳子,扶书香坐了下去。 书香轻轻握住玉海的手,看着玉海毫无知觉的样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玉海的手上。 「香儿,别怕,哥没事。」玉林拍了拍书香的肩膀,疲惫地又拖了个凳子,在玉海的床边坐了下来。 「真没事吗?」书香睁着泪眼望向玉林。 「真没事。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那你去休息一下吧,这边我看着就行了。」书香看着玉林难看的脸色说。 「你白天不得上班吗?我找个护工吧。」 「找护工也得有自己人在身边啊,我请年假吧,今年的年假我还没休,工作我先找同事替我几天。」书香擦干眼泪说。 「那行,等护工来了,你也抽空闭会儿眼,别累坏了。」玉林看着书香同样不大好看的脸色说。 「知道了,还有,林林,这事儿不用告诉叔叔阿姨吗?」 「暂时不用,我哥问题不大,我在这撑着吧,别再把我爸我妈吓着,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事了。」玉林伸手抹了把脸对书香说。 「那你先忙去吧。」 「嗯,那我先走了,上午医院里还有别的事呢。」玉林用手碰了碰书香的脸,转身出了病房。 两个人都没提刘玉梅。 病房里只剩下玉海和书香,书香拿起玉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任泪水打湿了那只手。 玉海并没像玉林所说的那样很快就醒来。 两天过去了,玉海一点要醒的样子也没有。玉林和书香都慌了神,玉林请了本市各科最好的专家来给玉海会诊,做了各种能做的检查,都找不出玉海醒不过来的原因。 就在玉林和书香六神无主的时候,刘玉梅的大哥来了滨城。他先去看了自己的妹妹,然后又找到医院看了玉海,最后与玉林面对面坐了下来。 「玉林,这事儿是玉梅的错,我问过她了,确实不是故意的,发生这样的事是意外,谁都不想,不管怎样,先把你嫂子给弄出来好吗?」 「意外?刘大哥,对不起,我不认为那是意外,我哥家客厅有监控,要不要我放给你看看?」 「玉林,我们是一家人,你看……」 「谁跟你是一家人啊?你妹妹是杀人犯。现在我哥还没醒,能不能醒、醒来后会怎么样都不清楚,你现在想把她弄出来?哈,你有本事你弄啊,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玉林红着眼瞪着刘大哥怒斥。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脾气暴得很。 「玉林,我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发脾气不解决问题。」 「哈,哈,你让我有话好好说,之前你干什么去了?你妹妹折磨我哥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不说有话好好说啊?你们那张嘴是怎么说怎么有理呗,还要点脸不?你们以为我像我哥那么好脾气,嗯?」 玉林说着站起来,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东西啊,谁不会啊!就她刘玉梅会吗?你们也只能欺负我哥这样的人。现在你们对着的人是我啊,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什么招我都接着。今天我把话放这儿,就是我哥能醒,我也要让刘玉梅在牢里蹲几年。我还就不信了,没人治得了她。」 玉林和玉梅大哥的谈话直接蹦了,玉林一点口都不松。 玉梅大哥只在滨城呆了一天就走了,隔了一天,刘玉梅的三哥从国外飞回来,来到玉海的床前。 躺在床上的玉海闭着双眼,面容消瘦憔悴,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玉梅三哥难过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张玉海吗?玉梅这个混球,到底是怎么把人折磨成这个样的? 从病房出来,玉梅三哥对玉林说:「林林,我刚下飞机,陪我去医院门口的饭店吃顿饭吧,咱俩也好好聊聊。」 因为刘向东是玉海的髮小,两个人感情很好,也因为刘向东始终反对玉海和刘玉梅联姻,所以玉林没有像对待玉梅大哥那么不客气。 两人在医院门口找了家小饭店,要了两瓶啤酒,点了四个菜,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 「林林,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那么反对这桩婚事吗?」刘向东喝了一口酒后慢慢说道。 「不知道。」玉林不以为然,他为什么要知道他们老刘家的事儿。 「林林,玉海从滨城回来时,其实状态很不好,人都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根本就是失恋了。我们俩光屁股的交情,我也曾经开解过他,可是他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办法。」 「你在说什么呢?我哥失恋?我怎么不知道。」玉林不以为然道。 「林林,那时候你才18岁,又开窍晚,不太懂这个,我们这过来人一看就明白,他根本是丢了心失了魂的样子。」 刘向东拿起杯子跟玉林碰了碰杯说:「来,咱俩干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林林你不知道是吧,你哥那样的人,不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别人,也不是个能把自己的心随意给别人的人。能让他变成那个样子,只能说明他心里装着的人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一辈子谁都抹不去。」 「我哥没醒,所以你可以怎么说都没人反驳了?」玉林有些脑怒。 「林林,听我说完。再说我妹妹,玉梅从小就喜欢你哥,我还记得她说过,她叫玉梅,正好和玉海是一对,就像黛玉和宝玉一样,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我当时听了就很不喜,黛玉和宝玉,下场多惨啊。」 「现在惨的是我哥,不是你妹妹。」玉林恨恨道。 刘向东没接玉林的话,接着说自己的,「我妹妹,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自她出生,我爸就官运亨通,所以我父母都把她看成福星,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再加上上头几个哥哥也宠着她,养得刁蛮任性,那就是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她和玉海,那是绝对不合适的。」 看着空了的酒瓶,刘向东转头喊服务员再上两瓶啤酒。
七十八.醒了 刘向东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酒瓶,给自己和玉林的酒杯倒满。 「林林,你也吃点东西,你这鬍子几天没颳了,脸色这么差,你也注意点,别你哥还没醒,你再先倒下了。」 「这还不是拜你们家那个丧门星所赐,这回她总算消气了,可是我的气却消不了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用,我不会同意的,让她在里边呆着吧。」玉林拿起酒杯,一仰头把一杯酒喝了大半。 「我没想把她弄出来,让她在里面呆几天收收脾气也好,省得再出来祸害人。」刘向东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哼,说的好听。」玉林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不想把刘玉梅弄出来,那他大老远从国外赶回来干什么?可千万别说是为了玉海,他们交情再好也不到这份儿上。 刘向东没接玉林的话,接着说自己的,「林林啊,当初我反对这桩婚事时,把理由都跟我父母说得清清楚楚,玉海他心里有人,他不爱玉梅,他们俩的结果不会好的。」 「你哄谁呢?你父母那么宠你妹妹,会让她嫁一个心里爱着别人的男人?」玉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是啊,当时我父母也犹豫了,劝过玉梅的。玉梅长得好,条件也不差,当时屁股后头也是一堆人追着,还记得咱们院里那个叫小兵的吗?那就是我妹妹的追求者之一。玉梅结婚后,他伤心得拉着我大哭了一场,后来跟着我一起出了国,到现在还没结婚呢。」 「我对你妹妹的情史不感兴趣。」玉林不耐烦地说道。 刘向东不理会玉林的冷言冷语,继续说:「可是玉梅她不听啊,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玉海,说她不信有人比她对玉海更好,说玉海一定能看到她的好。我爸妈,在玉梅面前那就是没原则,结果玉梅还是嫁给了玉海。我不想看到他们俩的结局,干脆眼不见为净,走得越远越好。」 「你现在还不是为你妹妹回来了?你们家那个就是个金疙瘩,我哥就是个土疙瘩,是不是?」玉林疲惫的脸上满是怒色。 「当然不是。林林,我回来,肯定是为了解决问题,这我不否认,可也不会无原则的偏着我妹妹。」 刘向东抽出两支烟,给玉林点燃一支,又给自己点燃一支,一边抽,一边说:「林林,你看这样行不行?玉梅能不能出来,这得等玉海醒过来再说。我现在想做的是让他们俩离婚,当然,离婚签字也得等玉海醒过来再说,但前期的一些事儿,我让律师先做好,等玉海醒过来签了字,他们就算正式离婚了,玉梅就让她出来,我把她带到国外去,不会再给你们惹麻烦。」 「离婚那是肯定的,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早,等我哥醒过来再说吧。」 「希望玉海早点醒过来,看到他这样,我也很难过,这都叫什么事儿,这没感情的婚姻可真是害人不浅,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敢结婚,不过,林林,你为什么不结婚啊?」 两个人正事谈完,开始扯闲篇。 其实玉林没闲心瞎扯,玉海还没醒呢,他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哪有时间闲扯啊。 两个人吃了点东西,就各自离开。玉林往玉海的病房走去。 哥在滨城的时候心里就有人了?刘向东的话在玉林的心里掀起了巨浪。 会是谁,这还用问吗?哥身边只有香儿一个女人。哥和香儿,他们那时候就……他想起了离开滨城之前,哥和香儿在医院里的一幕。 哥和香儿那满面泪水,那时候他就觉得不寻常了,只是随后他和哥就走了,香儿则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时间太长,他都差不多忘记了。 满腹心事的玉林走到玉海病房的门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已经4天了,看着无知无觉地躺着床上的玉海,已经4天4宿没合眼的书香柔情寸断,六神无主。她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求了多少神佛,可玉海还是不肯睁开双眼。 书香抚摸着玉海消瘦的脸颊,将自己的脸贴在玉海的脸上,任由自己的泪水顺着玉海的脸往下流。 「哥,哥,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睁眼看看香儿好不好。哥,你不能像三姨夫一样什么话都没有就抛弃香儿啊。哥,香儿现在很害怕,哥你睁眼看看香儿,哥你睁开眼啊……哥啊……」 书香双手抱着玉海的头痛哭失声。 身后门边,玉林一动不动地看着痛哭的书香。 他的神经得有多粗线条?还是他就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香儿和哥,他应该是知道的,他们俩从小就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哥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可是哥对书香的宠爱,绝对超过了邻家哥哥对邻家小妹的宠爱。他怎么就眼瞎,装看不见呢? 哥和香儿,他们始终相爱! 此时,玉海正费力地穿行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怎么都走不出去。他远远听到了书香的哭喊,急得想赶紧过去看看他的香儿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可是钻来钻去还是离不开黑洞。听到书香一遍一遍地哭喊着哥,他想答应,他想过去,可是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干使劲,却怎么都钻不出去。他急了,不由得用尽全力大喊一声: 「香儿!」 正在痛哭的书香和门边的玉林一愣,随之大喜,哥醒了!? 玉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前,低头看着刚刚睁开眼睛的玉海问:「哥,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吓唬人。」书香一边笑,一边抓起玉海的手给自己擦眼泪。 「噢,我刚才一直在黑洞里钻来钻去,远远地就听到香儿在哭,好不容易才钻出来。」玉海的声音无气无力。 「哥,你不要多说话,香儿,去弄点小米粥加小菜给哥吃,医院门口的小店里就有卖的。」玉林转向书香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书香高兴得转身向外走去,差点被身边的凳子绊了一跤。 「等等,」玉林喊道,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书香,「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怎么买东西?拿着。」 书香看了看玉海,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玉林手里的钱。这几天,她几乎是不吃不睡,一直守在玉海床边没离开,玉海全靠营养液支持,所以她几乎忘了出事那天晚上她是空着手从家里出来的。 「哥,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书香拿着钱走了。 看着走出门去的书香,玉海看向玉林,「林林,我这是怎么了?」 「刘玉梅用菸灰缸砸了你的头,你做了手术,已经昏迷4天4夜了。」 「噢,香儿怎么在这儿?」 「当天晚上,我带救护车去你家,抬着你往楼下走的时候,正好香儿从家里出来,我就把她一起带来了。」 「这4天她都在这儿?」 「嗯,一直在床边守着你,4天4夜没睡了。」
七十九.有问题 「那怎么受得了,别累病了她,赶紧让她回家休息去,我没事了。」 玉海的声音告诉玉林,他并不是没事了,只是不知怎么的就被书香喊醒了。也许这就是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比起自己来,玉海更担心书香。 玉林收了收心神,说道:「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还不好把握,按理说你不该这么多天才醒,我要马上请各科专家来会诊,你不要担心别人了,我们自己心里都有数,现在是只要你好,我们就都好。」 「嗯,放心吧,我没事。」玉海闭上了眼泪。 「哥,先喝点水吧。」玉林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看到里面有半杯凉开水,就又从热水瓶中倒了点热水兑了兑,找出小勺,餵玉海喝了两口水。 「不喝了。」玉海侧了侧脸,避开了玉林送过来的水,他还是难受。 「还有件事,哥,刘向东回来了,他这几天可能会来看你,谈你和刘玉梅离婚的事。」玉林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儿先说了,刘向东随时都可能过来,碰上玉海醒着,肯定要说刘玉梅的事。 「噢,他跟你说了什么?」玉海没睁眼。 「那天晚上我报警了,刘玉梅被警察带走了。她大哥来过一次,想把刘玉梅弄出来,我没搭理他。刘向东想让我们不追究,条件是让你们俩离婚,他带走刘玉梅。」玉林没什么情绪地说着玉海的婚姻,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噢,」玉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答应他吧。」 「我想再拖一阵子,怎么也得等你身体好点再说,你现在还没过危险期呢。」 「林林,别拖了,向东下次来就答应他吧,目前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对双方都好。」 「这么便宜就放过那个女人,你的伤就白受了?」 「林林,她也是个可怜人,是我当时欠考虑,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也有错。」玉海睁开眼睛,看着玉林说道:「林林,就这样吧。」 「哥,你总是这样,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跟她没感情基础,当初你没告诉她吗?是她自己硬要嫁给你的,怎么现在错都成你的了?他们家以嫁娶为条件帮咱家,这本来就是生意,既然是生意,有赔有赚他们得自己认。」玉林不以为然地叫道。 「林林,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什么对错?我是男人,本来应该是一个家庭的掌舵人,可是我没有做好……」玉海的头又开始疼,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哥,你别说了,我马上去叫人过来会诊。」玉林拉铃叫来护士和管床大夫,又在走廊喊来护工,自己去了医生办公室。 几位脑外科专家讨论后,认为玉海这种情况,很像是还有没发现的问题。一位医生提出,是否会有没有发现的出血,比如蛛网膜下腔出血,因为出血量不大,所以仪器检查不出来。 那就只能用穿刺这种办法诊断了。 书香刚买了小米粥回来,还没给玉海喝上,一群医生护士又涌了进来。 穿刺!书香吓了一跳,为什么要穿刺?哥醒过来不就是没事了吗? 可是没她说话的地方,她也不敢问,只知道有玉林在,玉海得到的肯定是最好的治疗。 从腰穿后抽取的脑嵴液证明了医生的判断:蛛网膜下腔出血。 玉林愤怒得真想立即去把刘玉梅这个臭女人抓过来撕了。 蛛网膜下腔出血,15天急性期内死亡率不低的,玉海要过了15天,病情才能彻底稳定。 玉林和几个专家商量着,暂时採用保守疗法,吊瓶里加了止血药,甘露醇脱水…… 刘向东本来想过来看看玉海,在走廊里听着进进出出的医生的只言片语,串起来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看着病房里忙碌的玉林,他什么话都没说,悄悄走了。 这个时候,帮不上忙,也别添乱了。连他都开始恨自己的妹妹了,都怪自己的父母,竟能把女儿养得如此无理取闹,刁蛮任性。可真是能作! 玉海得多倒霉,怎么就娶了她呢?! 本来他就不想结婚,这一下更坚定了他的决心,这一辈子,坚决不结婚。结婚结不好,可真是要命。 玉林没敢告诉书香玉海的真实病情,只是告诉她,玉海要卧床一个月。 「你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吧。你看看你的头髮,几天没洗了,都有味了,赶紧回家洗个澡去。」玉林推着书香出了病房。 「我不用你管,你去照顾哥,我自己打车回去,告诉哥,晚上我再回来。」书香赶紧走了,几天不洗澡,她真的很难受,哥没醒时顾不得,现在才觉得不得劲。 书香回了家,书香妈看着书香的狼狈样儿,怀疑地看着她,「你这是上哪去了?打了个电话回家说有事,就几天不回来,连换洗衣服都没拿,出差也没这么急的?」 「妈,我累坏了,我先洗个澡,吃点东西,再跟你说。」书香哈欠连天地进了卫生间,简单洗了个澡,去厨房喝了一碗粥,都没等头髮干,倒头躺床上就睡着了。 书香妈看着书香累成了这个样儿,也不捨得叫她,用毛巾给她把头髮擦干,关上门让她好好睡一觉。这是珍珠去了幼儿园,不然书香也睡不清静。 哼,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玉海那媳妇,在楼上闹腾了半夜,她哪里睡得着? 随后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那动静不是一点半点,当谁是聋子吗? 哼,那天晚上香儿跟着出了门,这几天就没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还不是小事。只是她现在老了,学会装聋作哑了。香儿也大了,不需要她跟屁股管着了,她也管不动了。 这一辈子,她就管过香儿一次,结果管得她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好不容易结了婚,不到两年就又离了婚,她再也不管了。 能出什么大事?她也挺好奇的。所以说就不能找个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 一个大男人,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除了招风引蝶。书香妈撇了撇嘴,当初她反对书香跟玉海在一起就是对的。 他们家香儿,从小单纯,哪能圈得住这样的男人?可是,年轻人,有几个听老人话的?
八十.梦见老虎 书香睡得很不安稳,她此时正拉着玉海在一个四处瀰漫着大雾的林中寻找出路。 到处是荆棘,玉海哥因为护着她,手和脸被划伤,都出血了。 书香心疼地抚摸着哥脸上出血的地方,哥的脸啊,多好看,会不会留疤? 玉海微笑不语,拉过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书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跟着哥走,天涯海角她都愿意。被哥护着,心中满满的是甜蜜幸福。 她一时什么都忘了,忘了处境的险恶,忘了前途的莫测,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直被哥牵着手走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正在书香心中私语呢喃的时候,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一只身躯庞大的老虎朝着他们沖了过来。 玉海一把推开书香,迎上老虎,老虎照着玉海的头一口咬去。 书香极度惊恐,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只能放声大哭。 书香是被自己的哭声惊醒的,醒来的书香喉中还在呜咽。 是做梦啊,书香松了口气,随后心又提了起来,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跟哥的伤势有关吗?这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哥怎么样了?哥会怎么样?书香的心嘭嘭乱跳,很不安。 她爬起来胡乱洗了把脸,跟妈说了声晚上有事不回来了,就拎着包走了。 书香妈看着书香的背影,无奈地嘆了口气。罢了,她不管了,她还是去接小珍珠吧,还是珍珠可爱,都会给姥姥挠痒痒了。 医院里,玉海又陷入昏迷。 玉林坐在玉海的病床边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一把一把地抓着自己的头髮。 哥能不能挺过去?他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爸妈?哥要是挺不过去……他不敢想了。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这么无力无助,这么悲伤难过。 算起来,他跟哥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可以说是哥带着他长大的,哥挑了父兄两层责任的担子。 哥就是替他顶天的人,有哥罩着,他什么都不必多想,想干什么,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玩去就是。 家庭责任,人生义务,都有哥呢,他是小的,不是老大,不用管那些。可是现在,什么都等着他拿主意呢,他该怎么办? 书香一进病房就看到了玉林的样子,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林林,哥怎么样了?」书香心中忐忑,压低声音问道。 玉林抬头看着书香,突然就觉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他拉过书香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痛哭起来。 「香儿,哥可怎么办?哥现在……情况很糟,我该怎么办吶?」 看着玉林情绪崩溃,书香想到自己刚才做的梦,不由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香儿,香儿,你怎么了?」玉林吓得摇晃着书香喊道。 书香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张嘴说道:「我没事,林林,你说吧,哥怎么样?」 「哥的病情出现了点新情况,能不能脱离危险,得15天之后才知道。」玉林不想跟书香解释专业术语,简单说了说玉海的情况。 「知道了,林林,治疗的事我不懂,交给你了。护理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放心吧,哥一定会挺过来的。」 书香转头看着玉海紧闭的双目,哥的双眼早晨睁开过,她一定有办法让哥再睁开眼睛,一定有办法。 书香的目光慢慢坚定起来。 这些天晚上,书香和玉林都守在玉海的病床旁边。 这是一个双人病房,另一个床位没有收治患者,书香因为白天睡了一觉,精神要好一点,她强按着玉林躺在另一张床上,劝慰道: 「林林,现在我和哥都靠你呢,你一定要坚持住,白天我睡过一觉了,现在不困。哥我守着,你听话啊,睡一觉。你要相信,哥一定能挺过来的。」 好像两个人一起挑担,担子就轻了一般,玉林的心里在哭过之后反倒轻松了一些,在书香的喃喃低语中睡了过去。他也好几天没吃好睡好了。 书香去走廊打了盆热水,用毛巾蘸着水,轻轻给玉海擦了脸,又轻轻地给他擦洗了手和脚。 把热水瓶里的陈水换掉,她倒了一杯水,用棉签蘸着给玉海擦试有些干裂的嘴唇。哥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干干净净的。 做完了这一切,她拉过凳子,靠近玉海的床头坐下。在玉海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哥,我知道你累了,想休息。好吧,那我们就休息,可是哥,你不能睡太长时间吶,我和林林会担心你呢。哥,你最爱我和林林,对不对?所以不会忍心让我们担心太长时间,是不是?哥,你再睡一天就醒,好不好?」 「哥,我说过的,你不理我我就哭给你看,哥你不是从来都见不得我哭吗?哥,你再睡一天就醒过来,好不好?」 「哥,我可从来都没见过林林哭啊,那个没心没肺的,我第一次知道他哭起来是那样的呢。哥你吓到他了,哥你别吓他了,也别吓我,好不好?」 「哥,我从小就胆子小,你知道的,这几天你吓坏我了。哥,等你醒了,我要让你赔我呢,你快点醒,我让你少赔些,好不好?」 「哥,我今天做了个梦呢,梦见我们俩在林子里怎么转都转不出来,突然就跑出来一只大老虎要来咬你的头。哥,我被吓醒了,没看到它咬没咬到你,没咬到,是不是?」 絮絮叨叨了许久,书香握着玉海的手眯起了眼,一会儿又惊醒过来,看了看玉海的脸,喊护士来换了尿袋。 玉林这些日子累坏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睡醒了,他的感觉好多了。哥还得靠他呢,他得打起精神来。 虽然请了护工,但是护工哪有自己人贴心仔细?书香只让护工做些打下手的活儿,贴身侍候都自己来。 医生护士都知道住在201病房的人是院长的哥哥,那个旁边伺候的女的一定是院长的嫂子了,院长嫂子对院长哥哥可真好。小护士们窃窃私语。 玉林听了无奈地转头走掉,这些八婆,这么爱嚼舌头,这是工作太轻松了。
八十一.一念 又是两天过去了,哥再不醒……玉林的心好像漏了一个大洞,寒风唿啸,冷得他手都开始哆嗦,他想给爸妈打电话,几次抖着手拿起电话,号码拨到只剩最后一个数字,却又放下了话筒。 他不愿意相信哥会醒不过来,再等等,说不定哥马上就醒了呢。 书香的嘴上全都是泡,整个人快速消瘦下去,她不但吃不进去东西,也没心情吃东西,她要让哥快点醒过来。她不停地在玉海的耳边低语着,威逼利诱,什么招都使。 「哥你醒过来吧,只要你醒过来,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你,好不好?」 「哥,你睡太长时间了,不是说好了只睡一天吗?你不守信用,等你醒了要受罚的。哥你现在醒过来,我就不罚你,好不好?」 「哥,你想让香儿怎么样才肯醒啊,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书香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 玉林站在书香身后不远处,看看躺在床上的玉海,再看看坐在旁边握着玉海的手哭得像孩子一样的书香,心里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哥,醒过来吧,你看看香儿哭成什么样了?以前她掉一滴眼泪你都会哄的,现在她为你哭成这样,你醒过来哄哄她吧?她从小就只听你的话。 玉林闭上眼,在心里祈求着玉海,希望他能听见,不是说亲人之间都有心灵感应吗? 两天之前,头剧烈的跳痛几下之后,玉海的意识就全部陷入了黑暗,无知无识,一片寂灭。 那几下剧烈的跳痛让他瞬间感觉自己不行了,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划过父母和书香,他们怎么办? 也许是这最后一念拖住了他的脚步,虽然昏迷了两天,可是此时,书香的哭声再一次把她唤了回来。 香儿怎么哭成这样了?!林林这个臭小子,不管吗?玉海努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满脸是泪,正不顾形象大哭的书香。 「香儿,别哭啊。」玉海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书香的手里握着呢。 「哥,你醒了?!」玉林大喜,几步冲过来,握住玉海的另一只手,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哥,你可吓死我了,你再不醒,我就把爸妈都喊来了。」 书香哭得太厉害,一时止不住,又是哭又是笑的样子有点滑稽可笑,玉海忍不住笑了。 书香抽出一条毛巾捂住脸,她现在一时止不住哭,只是现在的哭和刚才那绝望无助的哭不一样了。 玉海一左一右握住书香和玉林的手说道:「辛苦你们了。」 「是辛苦,哥你看看我和香儿的样儿,都好成要饭的了,哥你好了得好好请我们喝一杯。」玉林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地笑着说。 「嗯,一定请。」 「哥你现在还没度过危险期,还要观察十多天,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个月之内不能起床。」 「知道了,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抽空休息休息,别把自己累病了,爸妈就俩儿子,倒了一个就够了。」玉海看着玉林憔悴消瘦的脸说道。 「知道了,我和香儿会轮流在这儿陪你。」玉林的心渐渐稳了下来。 「你去弄点水,让香儿洗洗脸。」玉海看着还捂着脸的书香对玉林说。 「不用他,我自己去。」书香说着,自己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 毛巾里全是眼泪鼻涕,书香想起刚才自己的形象,有点不好意思,仔细清理完自己,她才从卫生间出来。 玉海看着刚洗完脸的书香,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他忍不住笑了,「怎么把自己弄成了兔子?」 「都怪哥,吓唬人还要笑话人。」书香不满地嘀咕道。 「哥你不能多笑啊,最好不要有情绪波动,香儿。先给哥吃点流食,不要多吃。哥,你现在各项指标都还好,我先去喊人把你身上的管子拔了。」玉林说着走出了病房,他也要收拾一下自己吃点东西,现在还不能放松。 大夫过来拔了玉海身上的管子,书香凑近玉海的耳边说:「哥,是不是很难受,我给你擦擦身好不好?」 「等玉林过来再说。」玉海不同意,他怎么能让书香帮他擦身子。 书香不高兴道:「我和林林商量好的,他管医疗,我管陪护。他压力很大,这几天真的累坏了,我们俩能做的事不要去找他。哥你要听我的话。」 玉海不再说话。 书香兑了一盆温水,一边用毛巾给玉海擦洗身体,一边抽空凑到玉海耳边悄悄笑道:「哥,我占你便宜噢。」 玉海微笑着轻轻捏了捏书香红红的鼻子,他的香儿,差一点就再也见不着了。佛说一念而成佛,一念而成魔,原来是真的。 给玉海擦完身,书香让护工看着玉海,自己去了医院门口的小超市。她买了点小米粥和小菜,又买了点卫生纸和水果,想了想,又买了个卧床病人用的便盆。 哥一个月不能起床,拔了导尿管,肯定要用这个了。其他的东西先从林林那里拿来用就行。 玉海是怎么受的伤?书香始终没问,玉林也没说,想想也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刘玉梅干的了。 把玉海哥打成这样?!书香真的觉得别人的思维自己有点跟不上。好在哥醒了,这事儿,不提也罢。只是这样的两个人,以后还怎么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她和珍珠爸爸,没打架也过不下去呢。 书香摆摆手,挥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拿着买好的东西回了病房。 书香慢慢地餵玉海吃了点粥,又把苹果切成小块餵玉海吃了点,然后去洗了饭盆。回来就看到玉海的神情有些不对。 「哥,你是不是要撒尿?」书香赶紧把自己刚才买的扁扁的便盆拿过来,塞屁股底下就行。哦,这个大解行,男人小解好像不行啊。 护工从旁边走了过来,「这个还是我来吧,我们有经验。」他接的这个活儿简直太轻松了,整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总算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了。 「香儿,你出去。」玉海的脸都红了。 「哥,你别害羞,没关系的,林林说了你不能情绪波动,我马上就出去。」哥脸红了不要紧吧,书香吓得赶紧出了病房。
八十二.实情 玉林回去洗了个澡,颳了刮鬍子,又去医院食堂吃了顿饭,顺便给书香打了个包,香儿和他这些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 回到病房,玉林让书香吃饭,自己在玉海床边坐下。 玉海看向玉林,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不会这么简单,「说吧,林林,我能坚持到现在就应该不会有事。我想知道实情。」 玉林想了想,还是选择把比较重要的信息向玉海交待一下。 「哥,你这次是外伤加蛛网膜下腔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是否是外伤导致的现在还不确定,因为之前做的ct没查出来。这种病通常由动脉瘤和血管畸形造成,外伤也会致病,还有部分患者是不明原因的。」 「那怎么能确诊。」玉海问。 「目前是靠穿刺诊断的。你现在不适合随意搬动,所以我主张保守治疗,这个愈后是最好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也同意保守治疗。」玉海握住玉林的手说道:「林林,别怕,哥相信你。」 「那哥有几点你要记住了,香儿,你也记住,这期间,哥你不能感冒,最好不咳嗽,不打喷嚏,不能生气、上火,不能大笑,总之就是稳住自己尽量少动,以免再次出血。」 书香一边吃着饭,一边点头:「嗯,林林你放心,我会看好哥的。」 玉海的病情暂时稳定,书香也觉得自己饿了。她要趁机给自己补充点能量,一个月之内她需要高热量。 玉林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病房,他还要去跟几个专家商量一下玉海的治疗方案,看看怎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好的效果。 晚上,玉林过来换书香,「你又两天没回家了,小珍珠该闹着要妈妈了,回去睡个好觉,顺便换换衣服洗个澡,今晚我在哥这儿,你明天上午再过来吧。」 书香答应着,看了看没什么可叮嘱的,就上前贴了贴玉海的脸,说道:「哥,你要好好的啊,我们说好的。」 「嗯,放心吧,我没事,快回去吧。」玉海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书香,轻声叮嘱:「路上小心。」 「知道了。」书香拎着包走了。 玉海的目光一直跟着书香走出病房,才又转头看向玉林,「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是啊,我和香儿都被吓着了,我是个男人,还能撑得住,香儿就惨点,情绪几乎崩溃。」 「对不起。」玉海垂下目光,掩住里面的情绪。 「别,别说对不起,你快点好起来就谁都对得起了。」当医生这些年,玉林对人体的自愈能力很惊奇,医生都宣判死刑的人却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这样的病例他亲眼看见过,也听说过不止一例。 「向东这几天再没找你?」 「来过一次,听说你没醒,什么话没说就又走了。」玉林的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估计这几天还会来,他们家应该很着急让刘玉梅出来。」玉海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看着玉林道:「林林,下次向东来,带他过来吧。」 想了想,他又说道:「记得让香儿迴避一下,不要碰到他们家的人。」 「我知道了。」玉林看着玉海消瘦的脸,满肚子话想问,也得憋回去。 算了,随其自然吧,哥这一躺下,让他醍醐灌顶,什么都不如家人的生命健康重要。现在他只求大家都好好的就行,其他的,看缘分吧。 「哥你别多想了,闭眼休息吧,其他的事儿交给我吧。」玉林不想让玉海为这些事操心,都什么样了,还操心? 「嗯,你也躺下睡一觉吧,有事我喊你。」玉海看着玉林不大好看的脸色说道。 玉林答应了一声,先让护工去旁边病房找空床睡觉,又起身看了看走廊里的灯光,把屋里的灯干脆关了。 两个人一夜无话。 一周没见妈妈了,小珍珠一看到书香,就委屈地瘪着嘴要哭。 书香心疼地一把抱过珍珠,连声哄道:「噢,我们珍珠最乖了,是妈妈不好啊。对不起啊,妈妈的小乖乖有没有听姥姥话啊。」 「我们珍珠最听姥姥话了,不像有些人,长大了就不听话了。」书香妈不屑地瞪了书香一眼,她对书香跟玉海玉林兄弟俩走得近很不满意。 书香讨好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这边珍珠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她愤怒地控诉妈妈,「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提前跟我说?」 书香拉着珍珠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悄悄对珍珠说道:「宝贝,听妈妈说啊,玉海大大得了很重的病,妈妈去救他了,所以这几天都没顾得上宝贝噢,宝贝你要原谅妈妈,可以吗?」 「真的吗?」小珍珠瞪大眼睛,「很重的病吗?」 「嗯,很重噢,还要再过一个多月才能出院呢,所以妈妈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会很忙,珍珠你能原谅妈妈吗?」书香亲了亲珍珠的小脸蛋。 珍珠皱着小眉头想了想,点头说道:「这样啊,那我原谅你吧,救玉海大大比较重要啊,妈妈,你放心吧,珍珠会乖乖地听姥姥话的。」 随后又赶紧加了一句,「不过你要给我打电话啊,我每天晚上都会等你电话。」 「知道了,宝贝,妈妈的小珍珠最可爱了。」书香说着又捧着珍珠的脸蛋亲了亲。 「噢,妈妈,你好臭啊,快去洗澡吧。」珍珠嫌弃地用小手在小鼻子下面扇了扇。 书香大笑着在小珍珠的脸上又强亲了亲,才去了卫生间。 洗完澡,吃了饭,书香又陪珍珠说了会儿话,上下眼皮就撑不开了。 书香妈看了看明显消瘦的书香,嘆了口气,拉着珍珠的手出去了。 书香随后躺下,一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书香在家里做好饭菜,把粥装在大保温瓶里,又用饭盒装好菜,就往医院赶。 玉林看书香来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走了。 玉海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书香先餵他吃了饭,正收拾杯盘时,小护士来叫书香接电话。
八十三.离婚 书香有些莫名其妙,谁会给她往这儿打电话?她交待了护工一声,就去了护士站。 「香儿,你去门口的花店买个花篮,送到我这儿,我有用处。我哥那儿让护工先盯着。」电话里传来玉林的声音。 「知道了。」书香答应着,更莫名其妙了。买个花篮?不过她也没多问,回病房跟玉海打了个招唿,叮嘱了护工几句,就拎着包走了。 玉海看着书香的背影,知道应该是刘向东来了。 此时,玉林的办公室里,刘向东正一边坐着喝茶,一边等着玉林,玉林刚刚说要出去交待点事。 刘向东很着急,他没有时间等了,他在那边也有工作的好吧。玉海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希望能快点解决问题。 玉林拿着一包文件进来,「让你久等了,走吧,我们现在过去。」 两个人一起去了玉海的病房。 书香买好花篮,去找玉林,却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她问旁边屋里的一个女孩:「张院长不在吗?」 女孩看着她手里的花篮说:「张院长让您在他办公室坐着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回来。」说着领着书香进了玉林的办公室,还给她倒了杯茶。 书香无奈,只好耐心等待,心说林林又不知要闹什么怪。 此时玉林领着刘向东进了玉海的病房。 「咱怎么样?好点没?」刘向东对着玉海笑容满面地说。 「好多了,没事。」玉海不欲多说自己的病情。 玉林拖过凳子让刘向东挨着玉海坐下,然后说道:「哥,你们俩先聊,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说着跟护工使了个眼色,护工马上离开屋子去了走廊。 「你怎么样?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吧。」玉海看着刘向东问。 「还行吧,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你说你们俩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屋里没了人,刘向东又拿出了发小的姿态,说话随意许多。 「是我不好,一个男人,把家搞成这样,还把你给惊动回来,对不起。」玉海垂目说道。 「你还是那个书呆子脾气,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玉梅那脾气,我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被惯坏了的熊孩子,两口子过日子,哪能什么事都随自己心呀,真是的。」对自己的妹妹,刘向东也是恨铁不成钢。 「玉林当时也是生气慌乱之下才报了警,你别在意,我已经跟他说好了,让他去把玉梅领回来。」 「这回我把她领出去,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了,放心。」刘向东说着话,从手里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玉海,这是离婚文件,你签字按手印就行,其他的,我让律师帮忙办。」 玉海接过文件仔细看过,抬头问道:「这个,玉梅同意吗?」 「哪里轮到她同不同意,她把你打成这样,不让她在里面蹲几年就便宜她了,还想怎么的?就没见过她这样给人家当老婆的,我本来就不想结婚,看到她就更不想结婚了,女人,可真是麻烦。」刘向东一脸不耐烦,他是真的不喜拘束。 「向东,不能全怪玉梅。」玉海把目光转向旁边。 「咱就别提怪谁了,反正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分开对谁都好,干什么非要弄个两败俱伤啊,真是不明白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都什么年代了?」 玉海想了想,在财产分配一栏里改动了几处地方,「毕竟10年夫妻,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总不能让她以后靠几个哥哥生活。」 刘向东抬起手,拍了拍玉海的胳膊,「海啊,玉梅没福气,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咱哥俩啥时候都是哥们,现在像你这样的老派人几乎没有了,我替玉梅说声对不起吧。她那天,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她只是想发泄而已,是我笨拙,对着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能让她消消气,也不至于闹成这样。」玉海无奈道。 「所以我当初才反对你们结婚的,不光是因为你那个时候一看就是心里装着人呢,还因为你们俩就是不合适,你是秀才,她就是个兵,完全两路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是我当时思虑不周。」玉海苦笑道。 「我是没结过婚,不懂得,不过想想也知道了,两口子过日子,就跟俩人合伙做生意差不多,时间长了,什么情啊爱的,那不都扯吗?结婚十年了,都这个岁数了,她竟跟你要这东西,你上哪给她弄这东西去。」 玉海没接刘向东的话,只是低垂着目光,看着手里的文件。 「照着我改的,让玉林找人再打一份吧,然后我签字。」玉海说着把手里的文件交给了刘向东。 「玉海,你可真是个好人吶,是玉梅没福,闹个什么劲,好好的日子不过。行吧,我这就去找玉林,你等一会儿啊。」 「不用去找他,他应该没走远,一会儿就过来了。」正说着,玉林就走了进来。 刘向东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玉林,「这是玉海改的,你找人重新打一遍,让他签字。」 玉林接过文件,看了看改过的地方,不贊成地抬眼看向玉海,玉海明白玉林的意思,但是他主意已定,目光清明,看着玉林闭了闭眼。 玉林无奈地拿着文件走了,在外人面前,他得维护哥。不就是钱吗?他们哥俩再挣就是了。有人还怕没钱吗? 很快,玉林就拿着打好的文件回来了,玉海在上面盖了手印,签了字,剩下的就是走程序了。他和刘玉梅的婚姻就此画上了句号。 玉林陪着刘向东从玉海的病房出来,说道:「向东哥,你先到大门口等我一下,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马上就出来找你。」 「臭小子,会叫向东哥啦,我以为从此就要把我当仇人了呢。行啦,你快点,我在大门口等你。」 玉林快步走向办公楼,书香还在屋里等他呢。 看着玉林走进来,书香站了起来。 「香儿,我不跟你多说了,我马上要出去一趟,这个花篮你拿着摆哥房间里。别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八十四.出来了 玉林和刘向东去办了相关手续,刘玉梅被带了出来。 刘玉梅这些天在拘留所里真是受了平生第一次委屈,行立坐卧,吃饭穿衣,没一样不是委屈至极。 大哥和和三哥都来了。上次三哥来看她,还说玉海昏迷着,她也怕了,委屈也不敢说。 今天她能出来,那玉海是醒了?她的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玉林为什么肯和解放她出来? 忙了一上午,正赶上午饭时间,刘向东带着妹妹和玉林找了家饭店,要了个包间,点了六个菜和主食,也没要酒,几个人默默地吃完了饭。 「吃饱了吗?」刘向东问刘玉梅。 「吃饱了。」刘玉梅心中忐忑地看了玉林一眼。 玉林早就放下碗筷,正在抵头抽菸。 刘向东喊来服务员,把桌面上的杯盘都撤了下去,将桌面擦干净。 打开文件包,刘向东抽出里面的离婚协议,摆在刘玉梅面前,说道:「你签字吧。」 刘玉梅拿起文件看了看,抬头望向刘向东,「三哥,这是玉海的意思吗?」 「是不是玉海的意思你待怎样?你把人打成这样,现在虽然醒了,但是危险期还没过呢,都这样了你还能跟他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吗?想什么呢你?」刘向东不耐烦地说。 这就是他妹妹,打不得拍不得的,要是他老婆,他早一个大嘴巴打上去了。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刘玉梅不满道。 「杀人犯也说自己是失手,过失杀人,难道就不用负法律责任了吗?」玉林在旁边口气冷冷地说。 「赶紧的,签字。」刘向东不想让玉林再说出不好听的话,催促道。 赶紧的把这事儿了结了吧,这都什么事儿?! 「三哥,我不想离婚。」刘玉梅开始掉眼泪,说不清是因为这几天受的委屈,还是真是不想跟玉海离婚。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掉过眼泪,一时感到很是羞耻。 「不想离婚,哈。」刘向东被自己妹妹气笑了,「不想离婚你闹什么?闹得差点出了人命,你说你不想离婚?」 「如果不是因为玉海出轨,我怎么会闹。」刘玉梅反驳道。 「证据呢?跟谁出轨,在哪出的轨,是包养了人还是生了孩子,哪怕是在宾馆开了房也行。你拿出证据来我就给你做主。」刘向东把手伸向妹妹,脸上是看白痴一样的表情。 玉林在旁边呵呵冷笑。 「那灵魂出轨就不算出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玉海那个人,他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让我抓把柄?他喜欢得魂都飞了的人,他怎么可能让那个人当小三?这正是我气恨难解的原因。」刘玉梅说着又开始神情愤愤。 玉林在旁边低头真乐了,这个三八,还挺聪明。 刘向东无奈地向后靠上椅背,从玉林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几口平了平情绪,才慢慢说道: 「玉梅啊,哥今天就耐心跟你掰扯掰扯这事儿。当初你要嫁给玉海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反对的原因,其中重要一条就是玉海心里是有人的。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在乎,你说你一定能让玉海对你好。还记不记得?」 「记得又怎么样?这些年我们还不是平平静静过来了。谁知道他要老房子着火,弄出那样一副神情给我看?」 「玉梅啊,你拿不出证据啊。说什么玉海看着窗外笑,这话以后可别说了。你还不许人笑了?不可以是想起别的可笑的事儿就笑了吗?你这完全是凭猜测就给人定罪了。就算你猜得是对的,玉海什么都没做,你也定不了他的罪呀。」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离婚,三哥,你帮帮我吧。」 刘向东怒火上涌,这个拎不清的,「不愿离婚你闹什么?夫妻俩有什么问题,你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为什么要闹得差点出人命,你在咱家是公主,你以为全世界人都得把你当公主啊。」 「我也没想闹成这样,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刘向东无奈得冷笑了,「那是因为你被宠坏了,缺少做人的智慧。作为男人,我今天告诉你,有头脑的妻子这个时候应该或是装看不见,或是想办法弥补夫妻双方的感情,若实在事不可为,就应该在保证自己最大利益的前提下果断分手。」 「我为什么要便宜别人。」刘玉梅不悦道。 「呃,那你现在是便宜自己了?」刘向东点了点桌上的文件,「你庆幸对方是玉海吧,那就是个标准的君子,照着书本画下来的。今天不管换了玉林还是我,你就没这么好的结局了。」 刘向东指了指文件上财产分割的部分,「本来我和玉林提的是让你净身出户的,玉海躺在床上看了这个文件,硬是给你添了这些。」 刘玉梅看着文件上的字,又开始掉眼泪,她是真的捨不得玉海,她没想闹成这样。 「玉海不是个能藏小金库的人,你们家有多少钱你应该知道,他把房子、钱几乎都给了你,只留下了自己要用的一点,你别忘了,他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能恢復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刘向东是真的很佩服玉海,反正换成他是做不到的。 刘玉梅赶忙说:「那我过去看看他,我去护理他。」 「可别了,您可留步吧,我哥本来能好,看见你也不好了。」玉林无奈地看了看刘向东,这女人什么脑子啊。 刘向东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智商了,女人爱上一个人还真可怕。老天保佑,他这辈子可别让女人惦记上。 「玉梅啊,你能出来,是我跟玉林做了交易:你和玉海离婚,我带你出国,然后玉林同意和解,放你出来。至于离婚协议上多出来的财产,那是玉海送你的离婚礼物,现在我说明白了吗?」 「三哥,你真残忍。」刘玉梅怒视着自己的哥哥。 「玉梅啊,你三哥没想残忍,可是怎么说你都不明白,你让我怎么办?只好实话实说了。」刘向东觉得自己快给这个拎不清的妹妹跪下了,玉海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忍她的?他得再去跟玉海说声对不起。
八十五.教妹 玉林一声不响地看着这兄妹俩,他倒要看看这事要如何收场。 刘向东不想让玉林看笑话,想快刀斩乱麻,可是刘玉梅走进了死胡同,怎么说都说不通。 「玉梅啊,如果你不闹腾,依玉海的性格,已经答应的事,他不会反悔。就是杯毒药,他也得做出甘之如饴的样子喝下去。所以那时候你的婚姻是稳定的。」 「可那种稳定是虚假的,我守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肉身有什么意思?」刘玉梅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说。 「那你现在不肯离婚,想要的又是什么?事情被你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要灵肉合一的玉海?你脑子没病吧?如果说在没闹腾之前,你用用慢功夫软功夫还有一线希望,现在你是想都不要想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不签字。」刘玉梅不想听刘向东的劝告,推开了手边的文件。 「我说,你们兄妹好好商量,我先出去转一圈。」玉林看都没看刘玉梅,跟刘向东打了个招唿就走出了包间。 刘向东尴尬地说了声「对不起。」 这,这哪像是小叔子对嫂子的样子?玉林玉海虽是兄弟,却情同父子,这是恩断义绝的节奏了?玉梅啊,这个不懂事的熊孩子。唉,刘向东嘆了口气。 「玉梅,你也看到了,玉林是怎么对你的?」 「我跟玉海过日子,玉林对我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玉梅啊,你自私得就只看得见自己吗?你不知道玉林从小是玉海带大的吗?说是兄弟,更像是儿子,玉林讨厌你,玉海会喜欢你吗?」 「他一个当弟弟的,还要插手兄嫂的婚姻吗?手伸得也太长了一点。」刘玉梅不屑地把脸扭向一边。 刘向东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妹妹,他实在是没办法跟她勾通了,「那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又是问我想怎么样?你们怎么都一个调调,玉海这样问,你也这样问,三哥你到底是我哥还是玉林玉海的哥啊。」刘玉梅崩溃大叫。 「小点声,小点声,你别惊动了别人,你还想让人报警啊。」刘向东赶紧安抚刘玉梅的情绪。 「玉梅啊,我当然是你哥了,我也是向着你的,不然我大老远跑回来干什么?为玉海吗?我们是髮小不假,但感情还没好到那个份上。」 「我不给别人腾地方,我就不签字。」刘玉梅的思维干脆钻了牛角尖。 「玉梅啊,我说过,你开始就不闹腾,不会有人拿着这个东西叫你签,否则我们家也不会答应。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是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你别钻头角尖,别闹意气,你才40岁,后面还有大把的日子好过,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离了婚,我还剩什么了?我不要离婚,哥,你跟玉海好,你跟他好好说说,我真不是故意要砸他的。哥,你帮帮我吧。」 「玉梅啊,现在已经不是玉海的问题了,玉海父母还不知道他受伤的事儿,知道了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就说眼前,玉林这一关就过不去。玉海现在起不来,什么事都是玉林在代他处理,你觉得玉林想放过你吗?」 刘向东苦口婆心,觉得自己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妹妹这么固执狭隘呢。 「玉林他没有权力插手我跟玉海的事。」 「你是怎么说都听不进去了?」刘向东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不签字。」刘玉梅扭头不看刘向东。 「那你就只能再回拘留所里呆着了。」 刘玉梅难以置信地看向刘向东,「三哥,你说什么?」 刘向东面无表情地说:「放你出来的条件是你离婚走人,谈好的条件最后崩了,那你就只能回去等着法庭判决了,看看最后是伤人致死还是伤人致残,量刑应该有差别的,所以你只能先在里边呆着等玉海出院再走司法程序了。」 「三哥,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刘玉梅张嘴瞪眼吃惊地看着刘向东,好像看着一头怪物。她怎么可以再回到那个地方去,她死也不要再回那个地方了。 「你想让我怎么说话?想让我说,没事了,咱回家,等玉海好了我教训教训他,让他跟你好好好过日子?是这样吗?玉梅?」刘向东呵呵冷笑道:「梅啊,咱不待这么欺负人的。就算玉海是君子好欺负,玉林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小子混起来就没有不敢干的事儿。」 「哥,你不会找找人,看他能怎么样?」 「找找人?你连累了自己家还不够,还想连累别人啊。玉林那小子在大哥来的时候就放话了,看谁敢找死以身试法,他不怕把官司打到地老天荒。」 「这是我和玉海的事,跟玉林有什么关系?」 刘向东呵呵笑道:「梅啊,你和玉海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大老远的放下手里的工作跑来为你忙活啊?你这个自私自利被惯坏了的不懂事的熊孩子。」 「三哥,不离真的不行吗?」玉梅又开始抹眼泪。 「嗯,不行。」刘向东的口气开始软和。 「离婚了我怎么办?」玉梅烦闷地说。 「离婚而已,又不是要死了,这个世界离婚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都过得挺好的?谁离了谁地球不照样转呢?还怎么办?你怎么提这么老土的问题?也罢,我告诉你怎么办。」 刘向东大手一挥,接着说道: 「离婚以后,三哥带你出国,到国外去见识见识,开阔一下胸襟,再给你介绍几个男朋友。还记得咱们院里那个追你没追上跟着我出国的小子吗,到现在也没找媳妇呢,还等着你呢。别以为就他张玉海能惦记别人,咱也有人惦记着呢。」 刘玉梅被逗得噗哧一声笑了,「三哥,你逗我呢?」 「真的,一点不逗你,其实三哥觉得你这些年被玉海给养废了。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独立自主,经济独立,人格独立,这样才能让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怎么弄得离个婚像塌了天一样。」 「离婚本来就不是小事。」刘玉梅对刘向东的论调不以为然。 「所以这男人太好了也不是好事,能叫女人中毒。如果是个坏男人,你还能这么死心眼地不放手吗?玉梅啊,你本末倒置了,谁好都不如自己好啊。」刘向东语重心长地教育妹妹。
八十六.度过危险期 刘向东把文件重新推到妹妹面前,「签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是必须走的一步,走了这一步,你就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 「哼,放过别人是真,放过我自己,别胡扯了。」 「玉梅啊,你如今是坐在井底下,怎么拉都不肯上来。等以后你眼界开扩了,走出这个磨盘圈,你一定会觉得当初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认知。行了,咱俩有话以后有的是功夫说,赶紧签字按手印。」 刘向东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盒红泥放在刘玉梅面前。 刘玉梅不甘不愿地在文件上签了字,按了手印。看着那红红的手印,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中流走了。 「怎么还要按手印,这手印让我有一种杨白劳卖喜儿的感觉,太不好了。」刘玉梅不高兴地说。 「那不是因为玉海起不来吗?事情都要委託律师办。行了,一式三份,咱留一份,给玉林一份,另一份给律师。ok!」刘向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可累死他了。玉林呢? 正想着呢,玉林一推门走了进来。 「你回来得正好,玉林,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刘向东把刘玉梅签过字的文件递给玉林。 玉林伸手接过刘向东递过来的文件,坐在椅子上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说:「没问题了。」随后把文件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那行,向东哥,你们先聊着,我先走了,医院里还有事呢。」他又把头转向刘玉梅说:「我哥那边的锁我已经换了,你什么时候去拿东西通知我。」 「行了,这些事有我呢,你走吧,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好了,我再过去看看玉海。」刘向东站起身把玉林送出了包间。 玉林在门口拦住了刘向东,「你忙去吧,不必送我。」自己转身大步离开了饭店。 感觉一下文件包的份量,玉林现在心情不错,他总算帮他哥摆脱了这个闹腾精,他还以为他哥这辈子得掉在刘玉梅手里呢。以玉海的性格,让他主动提离婚,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只剩下让哥快点好起来了,想起玉海的病情,玉林的心情又沉了沉,快步向医院赶去。 此时医院里,书香正慌作一团地站在走廊里大声喊大夫,声音中满是恐惧。刚刚她正在餵玉海吃饭,玉海突然说了一句「喊大夫,我不行了。」就昏了过去。 一群医生护士冲进了病房,其中一个护士快速将一台仪器推到病床前,开始给玉海测心电图。 书香被挤在一边,看着医生护士围着玉海忙碌,她吓得全身都在颤抖。 此时的玉海不能动,不能说,也睁不开眼,却并非无知无识,只是那些围着他忙碌的人和声音好像都离他很远,他自己好像隔空看着这一切。 刚才,他正吃着饭,突然就感觉心脏勐烈缓慢地跳动了几下,他只来得及说了句让香儿喊大夫,就眼前一黑,心也不跳了。 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香儿恐怖的喊叫声,随后身边围上来一些人,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在他身边忙碌。 远远的有声音在说:「心电图显示心肌梗死。」 另一个遥远的声音说:「嗯,这是蛛网膜下腔出血的併发症,心脑综合症,一过性的。氧气过来了吗,给他吸氧。」 然后他就感觉有人在他的鼻孔处按了什么东西。 好像又有人在他的胳膊上扎针。 「香儿呢?吓坏了吧。」玉海有些着急,香儿的声音都不像她了,那么恐惧,那么悽惨。不行,他得快点醒过来。可是,他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哪都动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玉海慢慢醒了过来。 「醒了,没事了,一会儿再做个心电图。」一群医护人员又离开了病房。 「哥,你怎么样?」书香脸色惨白,声音还在发抖。 「别怕,香儿,哥不会有事的。」玉海伸手握住书香的手安慰道。 「哥你别说话。」书香用自己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玉海的手。她刚才真的吓坏了。 玉林赶到病房的时候,玉海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玉林和几个大夫讨论了一下玉海的病情,认为玉海算是又闯过了心脑综合症这一关,再平稳地过几天,就该度过危险期了。 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玉林的心里更稳当了些。 哥躺下的这些日子,他才知道,哥在他的生命中是多么重要。只要哥能好起来,下次香儿去上香的时候,他也要去给哥上柱香。不过,他上香?玉林前后左右看了看,好像有些违和的感觉,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接下来的几天,玉海的病情都比较稳定。15天过后,主治医生和玉林都说危险期已过,书香的心里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吓死她了。 「香儿,你在这儿呆的时间太长了,你回去上班吧,晚上也不用过来,我这儿有玉林和护工就行了。」玉海对书香说,他不想让书香的生活因为他乱成一团。 「再过几天,哥你再恢復一下,我就上班。」书香的年假已经休完了,这几天请的都是事假。 「你听哥话啊,去上班吧,实在不放心,就下班过来看看。晚上也别呆在这儿,不然你妈要不高兴了,小珍珠也会找妈妈。」玉海温柔的目光看着书香 这些日子,香儿吓坏了,也太累了,要好好缓缓。 「没关系,哥,妈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不管我的事了,再说我的工作几天不着家都是常事,她也管不过来了。」书香笑道。 「那也不能总不回家。」玉海伸手抚向书香的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 「我不累,回去我也不放心,还不如在这儿呢。珍珠那我都请过假了,我们珍珠说,救玉海大大比较重要,所以原谅我了。」书香说着,想起珍珠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珍珠跟你小时候可真像,真可爱。」玉海微笑道。 书香的脸红了,笑道:「哥还记得我小时候啊,多久的事了。」 「记得呢,那时候你还小,好多事都忘记了,可我都十多岁了,当然什么都记得了。等有空的,我把你小时候的事画成漫画给珍珠看。」玉海笑眯眯的说。 「哥你怎么能这样。」书香真的弄成了个大红脸,她小时候,老多糗事了。不行!
八十七.败笔 要下班的时候,玉林从食堂打了饭,书香餵玉海吃着饭,又问了问玉林后期恢復该注意的事项。 吃完饭,玉林对书香说:「行了,今天晚上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哥这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还要再躺半个月,有我在这儿,你下班过来看看就行了,不用这么多人陪着。」 书香抬手看了看手錶,抬头看着玉海问道:「哥,你想吃什么,明天早晨我来给你送饭。」 「早晨吃不了多少,让玉林打点饭过来就行了,你别来回跑了。放心吧,我没事了,你这些日子累坏了,好好休息吧。」玉海心疼地看着书香消瘦的脸。他这一躺下,不但吓坏了玉林和书香,也累坏他们了。 书香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了声「哥你安心养着。」就背上包走了。 玉海转向玉林,「怎么样了?」 玉林从文件包里拿出刘玉梅签了字的协议递给玉海,「费了点事,不过最后还是签了,我躲出去了,不知道向东哥最后怎么跟刘玉梅说的。」 玉海接过协议看了看,又递给了玉林,随后闭上了双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半天不睁眼、也不说话的玉海,玉林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留恋,不会吧? 「哥,你还难过不成,能甩掉刘玉梅你不觉得高兴?」玉林不知所措地问。 「玉林,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离婚都是人生的败笔,我的心情怎么会好?这是教训,你将来一定要吸取。结婚不是儿戏,开始就要认真,要做好能过一辈子的准备。如果拿不准,可以先放一放,一定不要像我一样草率决定自己的人生。」 「你这一说,我越发不敢结婚了,结婚之前,怎么能知道能不能跟对方过一辈子呢?」玉林乐了。 「所以才要认真考虑的,比如双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是否一致,比如双方是否会有很难互相包容的生活习惯和脾气性格等等。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成长于不同环境的人要在一起过日子,本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玉海闭着眼睛,慢慢说道。 玉林发现玉海的眼角竟渗出了一滴眼泪,有些无奈。 「哥,别难过了,你该高兴才对,发现了错误就该及时改正,就是古代也有休妻和离的。难道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走到黑就是有责任感了?」 「我也不是难过,只是为我和玉梅的人生感到悲哀。玉梅和我一样丢失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空留下满身心的疮伤。如果当年我答应这桩婚事时能再慎重一些,至少玉梅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其实我欠她一声对不起。」玉海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你可真是,哥,话不能这么说,每一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她的人生为什么要你负责啊。」 「因为我是男人。」 「这不公平,她如果肯跟你好好讲情理,为建设自己的家庭一起努力,事情怎么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男人怎么了,男人不是人啊?」玉林很是不以为然。 「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书香的大姨夫和三姨夫了,那才是中国老派男人的样子,并不自恃能干,也并不自恃聪明,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有很强的责任感。」 「哥,你也说了,是老派男人,现在男女各占半边天了,干什么还要苦巴巴地当老派男人。也不对,那只是过渡时期的男人,真正的老派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呢。这个倒不错,只要能养得起,镇得住。」玉林哈哈乐道。 玉海也被逗笑了,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人是能镇得住的?皇帝金口玉牙,后宫和子孙也斗得你死我活,何况是普通人。」 「所以哥你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人刘玉梅离开你过得更滋润呢,向东哥说刘玉梅的追求者到现在还没结婚呢,还许人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呢。」玉林乐道。 「希望玉梅离开我日子过得更好,能找到她一直想找的东西,我是真心祝福她。」玉海道。 「知道了,好男人张玉海,该大解了吧?」 哥俩说话的时候,护工已经躲了出去。因为不好意思,玉海每天的大解都要等到玉林过去接,书香和护工都没接过。 玉林把书香买的那个便盆用卫生纸垫好,放到玉海的屁股下面,「不能使劲啊,慢点,咱有的是功夫。」 晚上,玉海玉林哥俩睡前唠了些闲嗑,一夜无话。 书香回家,小珍珠看见妈妈就要抱。 「宝贝,妈妈刚从医院回来,要先洗过澡才可以抱宝贝噢。」书香把包挂好,先进了卫生间。 洗完澡,书香抱着珍珠,母女俩好一顿亲热。 「吃饭不?给你留着呢。」书香妈看着书香问。 「吃点吧。」书香说着放开珍珠,书香爸忙过来牵着珍珠的手出去遛弯了。 书香妈把温在锅里的饭菜拿到餐厅桌上。 看着狼吞虎咽的书香,书香妈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是玉海住院了?」 「嗯。」书香答应着。 「怎么了?」书香妈问,看那天晚上的架式,肯定不会是病了,那就应该是伤了。 「受伤了。」书香答道。 「两口子打架?」书香妈睁大眼睛问。 「嗯。」 「那你往前凑什么?别沾一身腥。」书香妈的表情开始认真。 「知道了,我不往前凑,玉海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书香一边咽着口里的饭,一边回答妈的问话。 「所以说一个男人,长那么好就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是男人女人,长得太好看了命都不好。」书香妈又总结出了一个哲理。 「玉海哥都40岁了,还好什么看?妈你想多了。」书香笑道。 「哼,那天他来咱家,我又不是眼瞎,我看他比年轻那时候不知怎么的反倒更漂亮了呢,真是妖孽。」 「那叫成熟的魅力。」书香笑得差点喷饭。她妈说话,最形象生动了。等她告诉玉海哥,妈说哥妖孽呢,祸国殃民那等级的。美人啊,西施貂蝉类属,书香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八十八.起床了 第二天一大早,书香起来做了两个玉海爱吃的小凉菜,把粥、鸡蛋和馒头包好,就去了医院 玉林刚给玉海洗漱完,正往外倒水,看到书香进来,埋怨道:「说了叫你休息两天,怎么又过来了,累病了怎么办?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等着你照顾呢。」 「我等哥吃完饭就上班去了,没事的。」书香说着打开饭包,开始服侍玉海吃饭。 「那行,你在这呆会儿,我去吃点东西。」玉林倒了水回来,跟玉海打了个招唿就离开了病房,他要先回自己办公室洗洗脸刮刮鬍子,这鬍子一天不刮就长出一脸黑碴,显得脸脏兮兮的。 看着书香在身边忙碌,玉海心中的感觉很复杂。 也许人在病床上躺着就格外脆弱,他明知自己不该把书香留在身边,可是私心里还是想书香陪着他。 听她轻言细语,那柔软的声音可抚平他心中的伤痕;看她转来转去,那窈窕的身影能牵着他的目光流动。 玉海吃完饭,书香收拾了碗筷,又叮嘱了护工几句。 临走时,还贴在玉海的耳边问道:「哥,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麻烦,让林林在食堂买点就行。」玉海嘴不对心地说。 「食堂的饭不好吃,我早点回去,晚上我给你包饺子吃。」书香悄悄笑道。 「嗯,好的。」玉海不由自主地就答应了,他突然很想吃书香包的饺子,虽然知道这样书香会累,可是,他现在很软弱,放任自己自私了一点? 书香笑着上班去了。书香还是很有职业精神的,跟钱多钱少没有关系,她希望自己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工作要尽职尽责。她的亲人们,从大姨夫、三姨夫到爸妈,都是这样的人。 听说玉海过了危险期,刘向东临离开滨城之前来看望玉海。 「恢復得还好吗?」刘向东在玉海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还可以,你该回去了吧?」玉海问。 「嗯,那边还有事。这次出去我会把玉梅带走,你安心养伤,赶紧恢復,我这心里也安稳些。真是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刘向东说起玉海玉梅的事儿就一脸无奈的表情。 「我没事,你别惦记我。好好开解一下玉梅,让她忘了过去吧。」玉海道。 「放心吧,我会让她忙得没空想过去的。都是闲大了,才会发生这么多事儿。」刘向东咬牙道。 玉海垂目想了想,最后还是抬眼看着刘向东说道:「向东,如果方便,转告玉梅,对不起。」 刘向东盯着玉海看了半天,说道:「玉海啊,你也别太君子了,你的话我会看情况转告玉梅的。说实话,我希望她尽快忘了你,你们俩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开始就错了的事,现在改过来也不晚。所以,能让她感觉你好的话我都不想转告她。」 玉海苦笑笑说:「嗯,也是,既然分开了就干脆点一刀两断,对谁都好。」 「就是这话。」刘向东握了握玉海的手,「哥们,但愿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见了面还能一起喝酒。」 刘向东走后,玉海闭目沉默了好长时间。他现在才理解书香关于离婚的那些话。 离婚真的是一件让人心里感觉很不好的事,不管是愿意离还是不愿意离。这种破坏会在人的心里留下很深很深的伤痕。 他和香儿,他们从小就血肉相联了,如果不是书香妈和爷爷的极力反对,他们怎么会走这么多弯路?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 所以,该怪谁呢?怪亲人不近人情?还是怪月老牵错了红蝇? 玉海有些迷茫。 晚上,书香包了饺子送过来,还从同事那儿借了个小小的掌上电视机。 「哥你白天一个人躺在这儿,太闷了,又不能看书,看看电视吧,不用动脑子。」 书香把电池装在小电视机里,打开调了调,居然能看两三个频道呢。 玉海把小电视机放在胸前,开始看新闻。 书香把饺子用小勺割成两半,慢慢餵给玉海吃。 「怎么样,我包的饺子好吃吧。」书香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嗯,好吃。」玉海微笑着看着书香的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黑黑亮亮,水灵灵的,只是里面到底多了些岁月的沧桑。 「哥你干么老看着人家,吃饭。」书香被玉海看的不好意思,伸手捂住玉海的双眼。 玉海的眼睛在书香的手下面一闭一睁,再一闭一睁,长长的眼睫毛扫着书香的手心。 唉哟,手心好痒,书香赶紧把手拿开,看到玉海的笑眼,哼了一声,红着脸转身去拿饺子。 玉海目光温柔的看着书香羞涩的样子,嘴角慢慢向上弯去。 玉林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哥和香儿,他们一直这样吗?小时候的一些小片断此时让他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他眼瞎啊。哼,等哥身体好了的,他一定要找他们俩算帐,这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两个骗子,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早晨,吃完早餐,玉林和书香都留了下来。他们要看看玉海起床的反应。 「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起,躺了一个月了,不能一下子就起来。」玉林说着,和书香一起先把床头摇了起来,让玉海的上半身抬高。 5分钟后,玉海的脸色就变了,「不行,难受,放下吧。」 书香赶紧把床头摇平,担心地看着玉海,「哥你感觉怎么样?」 玉海闭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是因为躺太久的关系,过一会儿再起一次,慢一点。」 休息了半个小时,书香和玉林又一次把床头摇了起来,这次好多了,玉海慢慢适应了这个高度。 「再高一点,这次争取达到能坐的程度。」玉林又把床头向上摇去,玉海差不多等于是靠在床头上坐着。 「好了,先这样适应半天,感觉没问题再试着慢慢下地站一站。」 「嗯,你们俩忙去吧,有护工在这就行了。」玉海不想玉林和书香用工作时间陪他。 「没关系,今天我没什么事。林林,你忙你的去。这里有我就行了。」书香不肯回去,哥要站起来,这很重要,她怎么能不在场? 「那行,香儿你和护工扶着哥,别让他摔着,一步一步慢慢来,别着急。」玉林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他是真的很忙。 又坐了一会儿,书香把床头放平,让玉海再躺着休息一下。就这样起起坐坐,到傍晚的时候,玉海就要下床。 「哥你感觉没事吗?真的能下床吗?」书香不放心。 「没事,现在坐着没啥感觉了。看看下床感觉怎么样吧。」
八十九.兄弟谈心 书香小心地扶着玉海慢慢下床。 玉海双脚着地,缓缓地从床上起身,将重心往双脚上移动。当身体完全离开病床时,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书香赶忙用力扶起玉海,坐回床上。 「应该是一个月没起床,腿部肌肉没力量的关系。咱们坐着休息一下,然后慢慢再站一次啊。」书香安慰着玉海。 这一天,玉海又下地扶着床站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书香扶回了床上。 「哥,咱明天再来吧,不着急。」 「嗯,行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吧。」玉海催促书香快走。 书香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她挺不放心的,躺着的滋味怎么会好受,她能理解玉海迫不急待地想站起来的心情。 看着书香走了,玉海又让护工扶着他,慢慢下了床,用手扶着床边,把身体的重量尽量往双手上移,围着床慢慢走着,从现在开始,他得锻鍊腿部肌肉,尽快恢復健康。 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让人伺候一个月,太难受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一个月之后就能站起来,他一定会想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不能使劲,又不能累着,玉海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觉得腿脚完全属于自己了,蹲下起来不用再藉助外力,走路也没有问题了。只是脖子可能僵的时间过长,来迴转动还不灵便,但是完全可以慢慢恢復。 玉海终于出院了,他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了个澡。 晚上,玉林过来看他,兄弟俩面对面坐下。 「林林,医院这边你看着委託个人先管着吧。我一年之内恐怕不能再到处奔波了,公司的事你得接过来。那边不能空太长时间。」玉海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与玉林商量。 「哥,你趁这机会把烟戒了吧。别再捡起来了。」玉林没有接玉海的话。 接哥手里的生意?他没准备好。 「我知道你不爱干这个,这不是没办法吗。等我完全恢復了,我就放你自由。」玉海听从玉林的劝告,把烟按灭。 「还有,我的病情到底如何,你给我交个底。」玉海对玉林说道。 「也没什么,因为没最后确定发病原因,按理说应该做进一步的检查。我想等你再恢復一段时间,回北京找家好点的医院,找个好点的仪器,再彻底检查一遍,只要能排除动脉瘤和血管畸形,就问题不大,慢慢恢復吧。」 「嗯,我明白了。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怎么样?」玉海看着玉林道。 「还能怎么样?当然要先顶上去再说了。」玉林不让玉海抽菸,自己倒是抽出一支烟吸上,眯着眼说道「哥,有件事我很好奇。」 玉海抬头看了一眼玉林的表情,又垂目拿起桌上的茶杯,终于还是来了吗?其实他也很想知道玉林怎么看他和书香。 「什么事?」玉海问。 「就是你和书香,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玉海下意识地拿起烟盒,又抽出了一支烟点燃。这回玉林没有拦他。 「书香,我小时候就当她是亲妹妹一样。」玉海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实在是他和书香小时候的事很难说得清楚。 玉海慢慢回忆道:「真的对她表明心迹是在她18岁生日之后不久,就是准备高考那一年前后。」 「那一年,我们不是很快就离开滨城了吗?」玉林问。 「是,我们俩那么快就离开滨城,也是因为我和书香的事被她母亲发现了,她母亲坚决反对。」玉海的声音有些低沉,实在是他和书香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为什么?」玉林不解,「为什么书香妈要反对你和书香好?」 在玉林看来,玉海是非常优秀的人,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要这样的女婿呢? 「因为我比书香大七岁,而且我们俩门不当户不对,这是书香妈给的原因,是不是还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书香妈反对得很坚决,为此还打了书香。」玉海吸了一口烟,垂目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那天书香晕倒被送去医院就是为此了?」玉林问。 「嗯,书香妈对我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书香她,」说道此处,玉海的喉头动了动,「书香她无法忍受我被人羞辱,又无力反抗她的母亲。你也知道,因为是养父母,书香从小就很听话,所以,她让我离开。」 「就算如此,等你们大学毕业了也可以在一起,难道那时候书香妈还会反对吗?」 「这件事是爷爷做的,爷爷为什么反对我和书香在一起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通信不太方便,爷爷答应给我们传信的。可是,」玉海又停了下来,用力吸了一口烟。 「可是爷爷给我的全都是假信息,而我通过爷爷转给书香的信,书香一封也没有收到。实际情况是,两家人在我们走后同时搬了家,互相之间再没通音信。对书香来说,我们俩就是两个突然从她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你没有去找过她?」玉林问。 「找过啊,怎么会没找过,可是我过去的时候,我们过去住过的地方都拆了,我没有找到熟人。那时候,资讯不像后来越来越发达,我甚至去当地派出所查过,可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就这样两个人失联了?」 「嗯,那时候我也不太敢大张旗鼓的找,因为当时爷爷说书香已经结婚了,生活很幸福,让我不要扰乱她的生活,我只是想再看看她。」玉海的目光一直低垂着,玉林一时看不清他的情绪。 「后来你就这样跟刘玉梅结婚了?」玉林又问。 「那时候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书香了,跟刘玉梅结婚的时候正是我最自暴自弃的时候,现在想想当时我的心理都不太正常,很厌弃自己,有一种想毁了自己的冲动。」玉海苦笑了笑。 「可是,哥,你什么都没跟我说。」 「林林,你那时候还小呢。」 「从小就这样,你从来没觉得书香小,却觉得我小,你结婚的时候我已经23岁了。」玉林不满道。 「我不习惯跟人说自己的心事。」玉海道。 「哼,只习惯跟书香说。」玉海把头转向一边,他也不清楚是在嫉妒谁。 「香儿她不用我说出来的,我想说的话她都懂。」玉海一脸温柔。 得,他哥这是……心有灵犀了?玉林没脸看的把脑袋转向另一边。怪不得刘玉梅气得要说老房子着火。
九十.玉林与书香的谈话 「那行,哥你在这儿再养两个月吧,然后回爸妈家等我。我先去深圳把你那摊接过来理顺,回北京再给你做详细的检查,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玉林跟玉海敲定完要做的事就回自家去了,他得好好休息休息。 玉林要离开滨城了。 临行前,他特意在外面请书香吃了顿饭。 「香儿,你跟哥的事我都知道了,先说一句啊,我走后,哥就交给你了。」玉杯要了两瓶啤酒,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书香倒了一杯,「来,今天陪我喝杯酒,咱俩也算算帐。」 她和哥的事?玉林知道了?书香端起酒杯跟玉林碰了碰杯,看玉林干了酒杯,也一口喝光了杯中酒,她不知道玉林知道了多少?一时不知该对玉林说什么好。 「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你说你和哥的事儿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是你们藏的好,还是我笨呢?」玉林又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林林,你慢点喝。」书香挡住玉林倒酒的动作,接过酒瓶,给玉林倒了半杯酒。 「说说吧,你们俩是不是应该对我有个交待,哥现在刚站起来,我不敢对他多说什么,可是你就没那么容易逃脱了。」玉林眯眼笑着伸过手来揉了揉书香的头,以后变成嫂子就不能随便动手动脚的了。 书香理了理被玉林揉乱了的头髮,红着脸对玉林抱歉道:「林林,不知道哥对你说了些什么。对不起,当年我们不是要故意瞒你,本来我和哥准备考上大学以后就公开我们的事,哪知道最后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咱们就音信不通了。」 「那重逢时也该告诉我啊。」玉林拿起酒杯又干了半杯。 书香这回给玉林的酒杯里只加了小半杯酒。 「林林啊,重逢时哥已经结婚了,我虽然和珍珠爸爸离了婚,可是我是真心的不打算再婚的,我和哥再无可能在一起。而且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还告诉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好没意思的。」书香也喝干了杯中酒。 玉林给书香又满了一杯,突然笑了起来。 书香瞪了玉林一眼,「笑什么呢?」 玉林笑道:「我笑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是你隔着千山万水,错过了多少个轮迴,最后还是要缘聚缘散。」 书香不明所以地看着玉林,「这又是发的什么感慨。」 玉林抹了把脸说道:「嗯,就是,刘玉梅和咱哥离婚了,还是我给办的。」 书香一时目瞪口呆,半天才张嘴说道:「怎么可能,哥一直在床上躺着,刚能下床,门还不能出呢,什么时候去离的婚?」 「都说了我给办的。」玉林道。 「你给办的?这也行吗?不得当事人双方去民政局或法院才能办吗?」书香问道,因为她和珍珠爸爸就是这么办的。 「委託律师代办也是可以的。」玉林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书香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我把刘玉梅送进去了,刘玉梅的大哥和三哥都来了,要捞她,刘玉梅的三哥是个明白人,提出离婚,换我同意和解。协议是哥心脑综合症发作那天签的。」 「这都将近一个月了,你跟哥说了?」书香问。 「咱哥当时是签过字的,没有哥签字画押也办不了啊。你还真以为我能只手遮天啊。真是个天真的丫头。」玉林笑着伸手摸了摸书香的脸。 「老不正经。」书香挡开玉林的手。 「咱哥才是老不正经呢,我是少不正经。」玉林笑着又干了一杯酒,转头喊服务员又上了两瓶啤酒。 书香突然就想起了玉林那天让她买的那个花篮。是那天吧?不然玉林不会突然就把她从病房里引开。 玉林给书香和自己都满上,举杯对书香道:「来吧,祝老哥再获自由之身,也祝你们俩白头到老。」 看书香没举杯,玉林干脆自己干了。 「林林啊,我和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俩真的没想过要再走到一起。哥是一言九鼑的人,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他不是会为了一己私慾就破坏家庭的人。而我在和珍珠爸爸离婚的时候就下了决心,不再走进婚姻这座牢笼。」书香恳切地望着玉林,希望他不要误会玉海。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等咱哥提离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逼着刘家提了。那个婚是必须离的,否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玉林又喝了一大口酒。 「可是,香儿,感情的事是你不想它就不存在吗?刘玉梅她并没有冤枉咱哥,咱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的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你,别人又不是傻子,时间长了,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玉林停了停笑道,「啊,傻子倒是真有一个,就是我。我是一直到刘玉梅的三哥刘向东跟我说,咱哥当年从滨城回来时心里就有人了,才反应过来香儿你跟哥俩人早就暗度陈仓了。死丫头,说吧,应该怎么罚你。」 书香垂目说道:「林林,这些年,我一直是低着头拉着车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车上坐着我的父母和女儿,我无暇他顾,更不敢往后看。跟你和哥重逢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说笑归说笑,可是我真的没有再续前缘的心情。」 玉林接过书香的话道:「这个我也能看出来,可是香儿,你没发现吗?你对咱哥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那种信任超越了所有,甚至超越了妻子对丈夫的信任。」 书香迷茫地抬眼看向玉林,「我有吗?我觉得我只是渐渐地又像童年少年时一样,把你们俩当成了我的亲人。」 「不是的,香儿,你是把我们当成了你的亲人没错,但是那种不讲原则的绝对信任,你只给了哥,却没有给我,也没有给过任何其他人,我说的绝对没错。」玉林又干了一杯酒。 「林林,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多了。」书香拦阻又要叫酒的玉林。 「今天就再在你面前醉一次吧,以后不会了。」玉林吐着酒气道。
九十一.星移斗转 「林林啊,你听我说好不好?」书香拦着玉林,不想让他喝醉。 「嗯,说吧。」玉林又喝干了杯中酒。书香不敢多喝了,两个人都喝多了就麻烦了。她夺过酒瓶,只给玉林倒了半杯酒。 「林林,你交过好多女朋友,甚至与人同居过,我想问你,你怎么看待感情这种东西?」书香看着玉林问道。 「感情吗?」玉林愣了愣,他还真是没仔细想过。 「想一想再回答我。」书香道。 「感情这种东西,好像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吧?」玉林犹豫道。 「不错,林林,这个世界上的人是有差别的,有的人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样才能证明人生没有虚度;有的人只想安稳平淡地过一辈子,觉得这才是福气;还有的人看破红尘、心如止水,觉得情海不过是幻境。」 「那你是那一种呢?」玉林笑道:「你从小想事就复杂,你说的所谓感情也叫爱情吧,说穿了,不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吗?」 书香笑了,举起杯喝了一口酒后说道:「你看,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的认知是不同的。爱情这么美好的东西,这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到了你的嘴里,就好像买二斤猪肉那么简单。」 「嗯,我善于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那你呢?」玉林笑道。 「我吗?「书香笑着说:「在希腊神话里,女神赫拉、雅典娜和阿弗洛狄忒为争夺金苹果,找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评判。三位女神各许给帕里斯最大的好处,赫拉许他成为最伟大的君主,雅典娜许他成为最勇敢的战士,阿弗洛狄忒许他一个最美丽的妻子,结果帕里斯把金苹果判给了阿弗洛狄忒,让这位女神成了最美的女子,也挑起了特洛伊战争。」 「你这是爱情至上了?」玉林苦笑道,「跟哥倒是绝配。」 「这倒不是。我要现实得多,我说这一段,是想说,爱情是真的有,而且能叫人生死相许,不顾一切,非人力所能左右。可是生活不全是爱情。」 「噢,对你来说,生活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玉林笑道。 书香继续说道:「在我看来,爱情是分阶段的,如果一直火热的燃烧,人会化成灰烬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部分爱情会转化为亲情,部分爱情会灰飞烟灭。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人的生命中,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动心和婚姻却可能有无数次。」 「噢,那你看我是哪一种?」玉林往书香面前凑了凑,嘻笑道。 书香看着玉林嘻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林林你就是一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飞呀,飞呀,采呀,采呀,属于比较勤劳勇敢捨生忘死的那一种……」 玉林伸手在书香头上狠狠揉了两下,「死丫头,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好不好,那叫潇洒。」 「反正别成公共汽车就行啊,这个我真有点接受无能。」书香笑道。 「这黑歷史算洗不干净了。」玉林道。 「那倒未必。」书香拦住玉林又要举杯的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望着玉林的眼睛柔声说:「林林啊,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找个好姑娘,成家过日子,这样哥和我也安心。你是哥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都很关心你,心疼你。」 「我明白,你们放心吧,我不是你和哥,不会为这点情情爱爱的事要死要活的。我是谁啊,金牌好男人张玉林,屁股后头一串女人追呢。」玉林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你,哥已经离婚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玉林看着书香问道。 书香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林林啊,我说过,我和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感情上,我其实是个患得患失,斤斤计较,疑神疑鬼,时刻准备要逃的胆小鬼,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遇上我这样的人,感情生活会让双方都很累。我说过了,我没有打算再婚。」 玉林不以为然地说:「干吗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我们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你是什么人我们会不清楚?」 书香微微有些酒意,她缓缓笑道:「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每个人出世以后,都有两只袋子挂在他的颈间,一只小袋子放在前面,里面放的是邻人的过失,而另一只大袋子则放在背上,装满自己的错处。因此,人们很快就会看到别人的过失,而对背在背上的自己的过失却很难看到。」 玉林摸了摸书香的脸,笑道「咱香儿就是有学问,什么都能找到出处。」 书香看着玉林笑道:「这一段来自伊索寓言。说的是大多数人只看重自己的感受和利益。我也是人,当然也自私,遇到事的第一反应也是先看别人的错,好在我还有第二反应,就是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问题。婚姻也好,爱情也罢,失败了一定是两个人的责任。我,真的有问题,却没打算改,也改不了。」 「你和哥两个人,总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从小就这样,我是理解不了的,随你们折腾去吧,只别把自己给折腾出毛病来就行,不然还得我来收尾。」 「谢谢你啊,林林,因为有你和哥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快乐。同样的,林林,我也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快乐。」 「哥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幸福快乐了。至于我,有的是本事自己找乐子,别担心我,先顾好自己吧。我说过,我们无论如何都是兄弟姐妹,是亲人。」玉林一口干了杯中酒。 「捨命陪君子。」书香微笑着也干了杯中酒。 分别时,玉林将书香拥在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会儿。 「哥就交给你了,香儿,明天我就得飞去给哥擦屁股了。」玉林闷闷地说。 「放心吧,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书香轻轻拍着玉林的背。 再见面,已是星移斗转了。
九十二.学打拳 书香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工作之余,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帮助玉海康復上。 吃完晚饭,书香带着玉海和小珍珠去劳动公园散步。 两个人沿着公园的荷花池慢慢走着,珍珠在他们身前身后跑着玩自己的。 「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不要着急,咱慢慢养着才好得彻底。林林走时让我盯着你呢,咱听话啊。」书香对玉海着急加大活动量很担心。 「没事,我心里有数,不会出问题的。」玉海安慰书香。 他确实急了,他起床都20多天了,手连提两斤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上楼梯只能慢慢地走,上一层就得站着喘一会儿,这哪行呢?这个样子,两个月之后,他敢让父母见到他吗? 可是玉林走时叮嘱书香,不让他感冒,不让他用力,不让他大笑……连打个喷嚏,咳嗽一下都不行,他娇贵得连自己都受不了了。 书香在外应酬多,大家凑到一起,一本正经地坐着多无趣,所以这些年书香变得喜欢开玩笑。她很想让玉海高兴一点,可是现在她连笑话都不敢说,怕玉海听了不由自主地笑,这个也被禁止。 「我妈总说,人啊,年轻时有福不算福,老了有福才是福。以前我很不理解这句话,人不应该是趁着年轻能蹦能跳的时候好好享受吗?老了牙松了吃也吃不动,身材没了穿什么都不好看,还能享什么福?可是年龄越大,越觉得老人传下来的话没一句是错的。人一辈子,总要遇到些波折,哥你能逢凶化吉,以后一定后福无穷的。」书香细声细语地安慰着玉海。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心态与正常人不同。在国外,大病后应该有心理疏导的,中国人目前还没活得那么精细。可是书香相信自己的温情能慰藉玉海的心灵,舒解玉海心中的郁闷。 「放心吧,我没事的。」玉海一只手握着书香的手,另一只手拉着小珍珠的手,三个人往公园深处走去。 三个人在一群跳舞的人旁边驻足。小珍珠松开玉海的手,跟在大人们身后学着抬手踢脚。书香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几个来回,落在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上。 「哥,你看看这个人跳舞,跟别人不一样,她年轻时一定是学过舞蹈的,动作舒展大方,饱满又有韵律感,看着让人的心绪能追随舞蹈起伏。」 玉海的眼睛随着书香的目光看向那个跳舞的人,「嗯,你说的有道理。」 看了一会儿,书香抬头问玉海:「有没有感觉心情更舒展一些?」 「嗯,有。」 「音乐,舞蹈,所有美的艺术都能让人的心灵起舞,宣洩情绪,对疾病的治疗有药物达不到的效果,我们要好好利用噢。」 玉海微微笑道:「知道了,张玉海现在归何书香管理,言听计从。」书香的温言细语如缓缓流淌的清泉溪水荡涤着玉海的心灵,洗去了他心中的郁闷,他的心变得暖暖的柔柔的,不再燥动。 看了一会儿舞蹈,两个人拉着珍珠继续往前走,又遇到十几个正在列队打太极拳的人。 「哇,哥,这个适合你学啊,我们俩加入吧。」书香高兴地找到了目标,站在旁边等着人家打完了一趟拳,就上前跟带头的人商量要加入这支队伍。 带头的是个70岁左右的老大爷,见有人爱跟着他打拳,满口答应。 「我们俩是初学,可能跟不上你们的节奏。」书香有点不好意思。 「都是从不会开始的,这没关系。我先单独教你们,从24式开始学吧,一天两三个动作,学会了再和大伙儿一起打。」大爷耐心得不得了。 趁着人家中间休息的功夫,书香赶紧拉着玉海跟着老人开始学习。 一个大男人,在公园里打太极拳?玉海是真有点不好意思,腿脚都有点伸不开,老大爷耐心地手把手指导。 倒是书香,完全没有心理压力,大大方方的,每个动作都做得很认真。只是这动作做的,不像是打拳,更像是跳舞。 那兰花指是咋回事,手不是那样的,手和胳膊,要始终如同怀里抱着一个球。还有这动作,不能这么飘柔,要沉稳,这是打太极拳,不是跳舞,你的动作太软了。老人耐心地纠正着书香的动作。 书香被老人毫不客气的指教逗得哈哈大笑。 玉海在旁边看着书香用跳舞的动作打着太极拳,也忍不住乐了。他的眼前闪过小书香跳芭蕾舞「北风吹」时的身影,他的小可爱。 一剎时,玉海被自己给书香的定义吓了一跳。他这是,真是个老不正经了? 他赶紧转过头去看珍珠,珍珠小宝贝正跟在妈妈旁边一招一式地学得很认真呢,好像打得不比妈妈差噢。 学会了三招,时间也差不多了,书香带着玉海和小珍珠往回走。 离开了人群,书香对玉海笑道:「哥,是不是不好意思伸手舞脚的。就像我刚开始出去工作的时候,一见到生人就脸红一样,这个是可以克服的。就当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好了,天下独我一人啊。」书香做了个夸张的动作。 「还有我呢!」珍珠对妈妈的论调很不贊同,怎么把她漏掉了? 「嗯,对啊,打拳的时候天下只有仨人,玉海大大,妈妈和小珍珠。」书香笑着蹲在地上,「来,我们珍珠该累了,妈妈背背吧。」 小珍珠高高兴兴地爬上了妈妈的背,又跳舞又打拳,她也好辛苦的。 书香背着小珍珠慢慢向前走着,一边笑着转头对玉海说道:「有人就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你不好意思要脸红的时候,不要盯着人家的眼睛看,要盯着对方的鼻子看,这样就好多了。」 「你就盯着人家的鼻子看了?效果好吗?」玉海笑问。 「嗯,后来就盯着人家的鼻子看,效果吗?有一次我觉得我把对方看毛了,也没来得及问人家什么感觉,所以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再后来我就不需要这个了。」书香笑道。 两个人一路轻言细语地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珍珠已经睡着了,书香先把珍珠送回了家,又转身去了玉海家。 书香妈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她不喜欢书香和玉海玉林走得太近,很不喜欢。可是书香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了,她管不了了。 三妹来过几次了,每次都说话给她听:当老人的,不能因为自己就拦着孩子的前程。哼,她是因为自己吗? 书香爸已经睡下了,他现在除了管着带小珍珠玩,再做做饭,买买菜,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九十三.回京 书香上午开会,下午抓紧时间发完稿,就转身拎包去了迈凯乐。 走进卖光碟的柜檯,她先去挑cd。 中国古典音乐十大名曲,广东音乐,江南丝竹乐,俞丽拿的《梁祝》,二胡曲《二泉映月》,贝多芬的《命运》,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挑完cd,她又去挑vcd,《乱世佳人》,《教父》,《悲惨世界》……她甚至还买了越剧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红楼梦》的vcd,这个是她和玉海小时候一起看过的,她准备「重温旧梦」。哈,书香被自己的胡乱用词逗笑了。 回到家,她扔下包就抱着一大包光碟去了玉海家。 书香妈气得对着书香的背影使劲瞪了瞪眼,又无奈地嘆了口气,「走,珍珠,姥姥领你去找大龙玩。」 「好啊。」小珍珠对能和小朋友一起玩更感兴趣。 一老一小拉着手走出了家门。 「哥,白天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高兴就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不爱出去就听听音乐,看看片子。」 书香一边把自己买的光碟在电视柜里摆好,一边絮絮叨叨地跟玉海说着话。 白天只要没有採访任务,她就会跑回来陪玉海,好在她们是弹性工作,不必坐班,不着急的稿件她可以晚上回家写。 玉海坐在沙发上,看着忙碌的书香,眼中凝结着化不开的柔情。 怎么办?他喜欢看着香儿为他忙碌,替他着想,围着他转,他想自私一点。 「香儿,过来。」玉海唤书香道。 「嗯,来了,书香三两下把光碟放好,起身来到玉海身边坐下。 「哥,你想要什么?」书香关切地问。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坐在旁边陪我就好。过来坐着,我们看电影,电影频道现在演的这个《夜色温柔》不错。」玉海指了指电视。 电影《夜色温柔》是根据菲茨杰拉德的自传体小说改编,这个作者的小说,还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都是玉海喜欢的作品。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看完了电影。 「哥,男主角虽然长得普通,但是演技却是真好。他的眼神,他的身影,都化成了语言、情绪,把那种落寞、颓唐的悲凉表现到极致,这是我最近看到的最好看的一部电影了。」 玉海微笑着点点头,除了香儿,没有人能把他欣赏文学作品时的感觉说得如此入木三分。 「题材不新鲜,一个穷小子,娶了一个富家女,因为出身不同,两个人婚后生活格格不入,最后以分手收场。可就是演得好看,主要是男主角演得好。」书香赞嘆道。 「不错,好的电影演员的眼睛就是心灵的窗口,里面有风和日丽,也有风狂雨聚。」玉海笑道。 「对呀,看《魂断蓝桥》的时候,费雯·丽演的玛拉在战争结束后意外遇到活下来的罗伊时,哥,你注意到她的眼神了吗?真的是语言无法形容,我当时就被她的眼神惊到了,那个特写镜头,天吶,人的眼睛怎么可以有这样的表现力?这才是电影的魅力。」 玉海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今天我们俩带珍珠出去吃晚饭好不好?」 「我回去问问我妈。」书香站起来要走。 「别来回跑了,打个电话问问就行了。」玉海道。 「也好。」 书香家的电话还是书香和钱令宏离婚后安装的,初装费就花了8000元钱,书香很是肉疼了一阵。可是一方面为了珍珠和她爸爸联繫方便;另外一方面书香也觉得家里现在老的老,小的小,随时都可能有需要人的时候,所以还是咬牙花钱装了电话。 当时住在老楼里,装了电话以后,书香妈马上告诉楼上楼下的邻居,我们家装了电话了,你们谁家有事来我家打电话啊。 后来发展到邻居们的亲戚也都有书香家的电话号码,要找邻居们,就打书香家的电话,然后书香妈就去喊邻居来自己家接电话。书香家的电话差不多成了公用电话。 一直到搬了家才好了,现在这个小区,家家都有电话,没人再来借电话用了。 书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书香爸接的,说书香妈带着小珍珠去老邻居家串门了,他已经准备晚饭了,让书香只管自己就行了。 「哥,你想吃什么?我请你,今天晚上我们二人世界啊。」书香又开起了玩笑。 「走,我们俩出去吃烧烤。」玉海穿上外套,拿起手提电话,和书香一起走出了家门。 玉林临离开滨城时,为了方便联繫,给书香和玉海各买了一个手提电话。书香坚决不要,说自己有传唿机足够用,家里单位都有电话,外边到处都是ic卡电话。 最后,两个手提玉海玉林各拿了一个。 书香和玉海在外面吃完晚饭,又一起去公园打了一趟太极拳。 「哥,觉不觉得打完太极拳,腿脚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嗯,是轻快了。」玉海应道。 其实玉海自己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他确实能感觉到书香打完太极拳后,脚步变得轻快了。 看着那个窈窕美丽的身影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在自己身边,玉海就觉得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生怕一觉醒来一切都是在做梦。 不必再隐瞒心思,不必再怕人知道,不必再惭愧内疚,不必再偷偷惦记,他也可以光明正大亮亮堂堂的活着、爱着,他和书香,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跨越了多少岁月?度过了多少艰难?这些障碍本来都是不该有的。 好在不管经过多少岁月,他们终于还在走向了对方。只是,香儿目前的状态还不行,前路并不平坦,慢慢来吧。玉海垂目掩住自己的心思。 在书香的陪伴和安慰中,玉海的身体在慢慢康復。 三个月之后,玉海的身体表面上看已经差不多像好人一样,只是动作比常人还是有些缓慢,不注意也看不出来。 玉林来电话说他在北京联繫好了医院和医生,让书香送玉海回家。 书香再一次来到了玉海父母家。 此时,玉林已经先一步回家,跟父母说明了玉海的病情,也说明了玉海和刘玉梅发生事故的前因后果。 玉海父母虽然非常不满,可是刘玉梅已经和玉海离了婚,也不能再说什么,好在玉海有惊无险。
九十四.拆散他们 书香和玉林陪着玉海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一张脑部的,一张嵴髓的。那位着名专家看过片子后,说从片子上看不出有动脉瘤和血管畸形,目前看情况良好,六十岁之后注意血压就可以了。 书香和玉林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出了医生办公室,书香眼里含着泪把头埋在玉海的怀里哽咽道:「哥,你以后不可以这样吓唬人。」 「嗯,以后不会了。」玉海柔声道,将书香往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了抱。书香身高1米65,本来不矮,可是在1米80的玉海怀里,就显得娇小了。 玉林在旁边牙酸地咧了咧嘴,书香这小鸟依人的感觉,只在他哥面前才会有,若换成是他,感觉就完全不对了。所以是谁的就是谁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算是彻底死了心。 不再担心玉海的病情,书香就跟玉海玉林一家人道了别,赶回滨城上班去了。因为一直忙着玉海的事,能拖的事她都拖着呢,得还债了。 好不容易等到书香从北京回来,书香妈终于忍不住了,趁着这一天书香回家早,要跟书香谈谈。 「你这样掺和玉海家的事儿算怎么回事?虽然是打架了,但人家毕竟是夫妻,哪轮得到你去照顾玉海?」书香妈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了,今天开了口,干脆开门见山。 「妈,我和玉海哥玉林都是从小的情份,有事哪能往边上躲呢?我只是帮忙而已。」书香跟妈解释。 「帮忙要帮到你这个份上吗?没白没黑的,让人媳妇怎么看你啊,你这是闲得没事儿要抓个虱子往自己头上挠吗?」书香妈气道。 「妈,玉海哥从住院那会儿身边就只有玉林一个人在忙,他爱人不在身边。」书香不想说玉海离婚的事儿。 「那你更不该往前凑了,瓜田李下的,让人媳妇看见了,你能说得清楚吗?」书香妈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 书香乐了,妈这是从哪学的词,连瓜田李下也会说了,跟小珍珠学的吧?不然就是看电视剧学的。 「妈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书香这些日子累坏了,干脆上床躺着跟妈说话。 「你有什么分寸,我看你是一碰上玉海的事就煳涂,以前煳涂,现在更煳涂。香儿啊,咱堂堂正正做人,可不能干那让人戳嵴梁骨的事。」书香妈语重心长地劝着书香。 「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干过任何过分的事情,我和玉海哥的情份,比亲兄妹也不差,让我放着生死线上挣扎的玉海哥不管,我做不到。」书香累得闭上了眼,却不得不认真回答妈的话。 「怎么会弄成这样,不就是夫妻打架吗?」书香妈吃惊道。 「玉海哥的头被打破了,在医院做了手术,在生死线上挣扎了15天才脱离了生命危险。玉林也不敢告诉父母,怕吓着老人,就他一个人陪着玉海哥,我不搭把手,难道眼看着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吗?」书香闭着眼继续说,她觉得如果不是要跟妈说话,她马上就能睡着。 「哦,怎么会这样,夫妻吵架怎么会这样?」书香妈喃喃道,突然又想起来问道:「那他媳妇呢?」 书香已经昏昏欲睡,顺着妈的话答道:「被玉林送进拘留所了。」 「啊?现在还被关着呢?」书香妈大吃一惊。 「放出来了。」书香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怎么又放出来了?」书香妈问。 「她两个哥哥来了,玉林让她签了离婚协议,就同意放她出来了。」书香差不多好睡着了,妈问她一句,她就如实答一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玉海离婚了?」书香妈这回是真的吃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玉海离婚了?跟香儿有关系吗?书香妈上前摇醒书香,「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妈,我好睏呢,明天再说吧,人家的事儿跟咱没关系啊。」书香不想起来。 「怎么没关系,玉海离婚跟你有没有关系?」书香妈逼问。 「人家夫妻的事又不会告诉我,我哪知道啊,跟我没关系。」书香想睡觉,不想跟妈说这些。 「真的?」书香妈又逼问。 「当然是真的了。」书香又躺了回去。 「好,那你以后不要再跟玉海来往我就信你,你避避嫌。」书香妈让书香答应她的要求。 「妈,我困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书香不想答应。 「不行,你现在就答应我。你不能搅和到玉海家的事里,赶紧脱身。」书香妈的声音很坚决。 「玉海大大离婚了?」小珍珠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珍珠,你去找姥爷玩去吧,姥姥跟你妈说几句话。」书香妈让珍珠出去。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 「姥姥,玉海大大离婚好啊,你不知道,玉海大大的老婆好可怕啊,说话这样,我学给你看啊,姥姥。」小珍珠尖着嗓子啊啊地大声叫着。 「闭嘴,这是跟谁学的,这么少教,不许大声尖叫。」书香妈训斥小珍珠。 「姥姥,我在学玉海大大的老婆啊,她的声音比我大多了,我都叫不出那么大的声音呢。」小珍珠瘪了瘪嘴,她在说正经话呢。 「去找姥爷玩去。」书香妈把小珍珠支了出去。再回头跟书香说话,却发现书香早已经睡着了。 书香和玉海这是……书香妈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上,事情怎么会这样? 现在玉海是单身,书香也是单身,两个人没有了任何阻碍。他们这是又想在一起了?这可不行,香儿不能担着破坏别人家庭的名声,她家香儿和玉海就是不合适。 那个男人,话不多,却一肚子心眼。老话说得好,闷堵人脏堵心。书香弄不过玉海,他们俩要走到一起,她坚决不能同意。她能拆散他们一次,就能扩散他们两次。 想一想,一定有办法,她得想个什么办法拆散他们才是,玉海离不离婚,跟我们家香儿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为了证实这一点,书香跟玉海也不能在一起。
九十五.你害得她还不够啊 三姨一个人在家闲得无事,上山摘了些山麻楂,包了包子送到书香家,姐妹两个人坐在一起唠闲话。 书香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显然是有心事。 「二姐,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三姨问。 「嗯,没事。」书香妈不想跟三姨说书香的事儿,两个人的观念完全不同,说不到一起去。 「什么没事,一看你就是有心事的样子。是香儿的事吧,别人的事也不能让你这么操心。」三姨不以为然地说,当她是傻子呢。 「什么事?说吧。」三姨问。 书香妈不想说。 「怎么,香儿的事我不能知道?」三姨不高兴地说。 书香妈想了想,还是说了,「就是玉海,香儿说他离婚了。」 「玉海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三姨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就前不长时间的事,至于为什么,咱哪知道啊,我这不是正琢磨么。」 「这有什么可琢磨的,人家夫妻俩是合是离干咱什么事?你可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操那没味的心。」三姨笑道。 「真不干咱事我就不琢磨了,我这不就是担心跟香儿有关系吗。」 「你为什么这么说?香儿说跟她有关系了?」三姨瞪眼。 「香儿说跟她没关系,可我这心里就不踏实。他俩以前要是没那事我也不会多想。现在可倒好,两个人都成了单身,玉海又是这个时候离婚,我能不多想吗?」书香妈愁眉不展。 「这也不用愁,香儿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说了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香儿都跟我说过多少遍了,她不想再婚了,怎么会跟这事有关系?」在三姨这儿,那就是自家的孩子全是好。 「她说了就好使吗?所以我才不喜欢玉海那个人,仗着生了一副好模样,到处招风,香儿一遇上他就五迷三道的。」书香妈嘀咕道。 「这也没什么,退一万步说,就是他们俩以后真的好上了,那也没碍着谁,还不许两个单身的人再婚了?合理全法的。」三姨完全没心理障碍,只要对香儿好就行。 「不行,我反对,他俩不合适,要不以前我也不会拆散他们。」书香妈的态度很坚决。 「二姐,说起这事,咱俩就好好唠唠。你说说你为什么硬要拆散两个孩子?」三姨看着书香妈问。 「玉海比书香大七岁,年貌不相当。」书香妈张口就说,这也是她最初反对玉海和书香交往的最主要原因。 「就算那时候香儿还小,现在差七岁也不是问题了,你为什么还要反对?」三姨不满地问。 「现在差七岁怎么就不是问题了,我们香儿才三十出头,玉海都四十多了,香儿为什么要找个老头子?长个好模样就不是老头子了?」书香妈反驳道。 「你这个人可真是的,当初大姐给你找了个部队的军官,条件多好,就因为人家比你大了八岁,你就死活不愿意,说什么找个年轻的,要饭也拿得动打狗棍。结果你倒是真找了个比你大三岁的,过了一辈子鸡飞狗跳的日子,就差真拿打狗棍了。你现在这是又要拿你那一套东西来拘束香儿吗?你还嫌害她害得不够啊。」三姨的嘴像开了机关枪。 「怎么是我害了她,让她跟玉海在一起才真是害了她。」书香妈不太会跟人打嘴架,说不过三姨。 「怎么不是你害了她,她和玉海多般配,当初要不是你硬要拆散他们,哪会有现在这个结局,搞得两个人都离了婚?」三姨的嘴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哼,拆散他们才是为了书香好,谁会知道玉海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呢。」书香妈坚持自己是正确的。 「你怎么知道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玉海的毛病,不是他老婆的毛病?」三姨也有些不确定了。 「我也是听珍珠说了一嘴才知道的,所以大人说话不能当着孩子面说,你以为她不懂,其实她懂得一点都不少,还会传话。」书香妈说起珍珠,就一脸笑容了。 「哦,那就两说了。不过就算你以前反对歪打正着是对的,现在这也不是理由了。我们香儿有珍珠了,玉海能不能生育都没关系。大七岁完全不是问题。」三姨态度也很坚决。 「我还是觉得不合适……」书香妈正要继续往下说,书香爸带着珍珠回来了,书香妈和三姨都打住了话头。 「三姨姥来了。」小珍珠声音脆脆地打招唿。 「珍珠回来了?三姨姥来给珍珠送包子吃呢。」三姨抱起珍珠亲了亲。 「谢谢三姨姥噢。」珍珠笑眯眯地说道。 书香妈看着珍珠,突然想起之前的话,于是问道:「珍珠,你什么时候看到过玉海大大的老婆了?」 「就是上次去北京的时候啊,妈妈带我去了玉海大大在北京的家,不对,那个家是玉海大大的爸爸妈妈的。」珍珠想了想说道。 「你为什么说玉海大大的老婆厉害啊?」书香妈循循善诱。 「嗯,那个阿姨,真的好可怕,她把玉海大大家的饭桌掀了,还骂玉海大大的爸爸妈妈,好大好大的声音,然后玉林叔叔要打她,没打到她,反倒打在玉海大大的脸上呢。」珍珠的小嘴巴巴的,几句话就还原了现场。 「看看,看看,这样的老婆谁敢要啊,要是我儿子娶了这样的老婆,我立马让他离婚。这搅家精,连老人都敢骂,饭桌也敢掀,这还了得,怪不得玉海要离婚呢。」三姨拍着手说。 「他俩离婚,也不是为这个,都这样了,玉海也没离婚。是后来那媳妇把玉海头打破了,在医院里抢救了半个月才脱离危险呢。离婚也是玉林逼着那家提的,不是玉海提的。」书香妈慢慢透了底。 「我的天吶,这是什么人呀,无法无天了,玉海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啊。」在三姨的认知里,这样的事是完全接受无能。 「所以我才说玉海大大好可怜的,姥姥那天还训我呢。」小珍珠不满道。 三姨和书香妈赶紧闭嘴,说着说着就忘了这个小祖宗还在身边的,在她面前,可不能什么话都说。
九十六.我不管了 书香妈哄着珍珠去找姥爷玩,珍珠看着姥姥和三姨姥说道「我知道你们背着我要说什么,我才不想听呢。哼!」说着转身去找姥爷去了。 「像个小大人一样,跟香儿小时候一个样。」三姨笑道。 「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像哪个都不能笨了?」书香妈也笑了。 「咱说正经的,二姐,香儿的事你不能再管了。你那老封建脑袋瓜里的东西不时兴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三姨劝书香妈道。 「她知道什么好歹,她找的那个钱令宏,我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心堵到嗓子眼里了。你看看怎么样?结婚不到两年就离了婚,让她自己看着办?你也真敢信她。」书香妈不屑道。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现在说有什么用?」三姨反驳。 「当时我敢说吗?我说了她当时就能黄了,以后再不找了,到时候还赖着我了。」 「你就是该管的时候不管,不该管的时候却硬要去管。孩子们的路,该让她们自己走,哪能让她们按咱的道走,你看看香儿让你给拘管的,听话得都让人心疼。」三姨对书香妈表示不满。 「我怎么拘着她了,她想干什么我不让她干了?」书香妈生气道。 「香儿大学毕业就回来了,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家。找个对象还得你先看好。你看她两个妹妹,长大了就各奔前程,离家隔山隔水大老远的,我要是和你一样,那俩丫头不得都拘在我身边?当老人的不能光想自己,也得替孩子想想。」三姨自顾说自己的。 「我怎么就光想自己了,我替她想的还不够吗?不是替她想我就不管这些事了,我还能活多少日子啊?」书香妈对三姨的话很不满,气得开始掉眼泪。 「我说什么了你就掉眼泪?把俩丫头都放出去你以为我乐意啊,可是咱不能因为自己就误了孩子的前程不是。各人的日子自己过,我没什么家业传给孩子,却也不会拦着孩子硬让她们听我的。咱都老了,咱看的那个道儿不一定就是对的。」三姨苦口婆心地劝道,她是真的不想让书香妈再拘着书香了。 「我不管了,随你们怎么样吧?出了什么事也别怪我。」书香妈赌气道。 「书香和玉海的事你最好不要管,能出什么事儿?我还怕书香那个倔脾气转不过弯来呢,毕竟她说了不再婚了,要是她真的铁了心这么想,那才是真麻烦呢。玉海那点破事,先别管他了,咱管好自己这头才是真的。」三姨是只要书香妈答应不管书香就行,其他的再说。 「行了,行了,我不管了。随你们吧。」书香妈这回是真的不想管了,不然她就成了自私的老人了。 书香虽然是她养大的,但是三妹也是有发言权的。书香也不是几岁十几岁的小丫头了,就她那工作,什么人遇不上,随便他们怎么闹腾去吧。 书香完全不知道老姐妹俩在为她交锋,她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除了偶尔打个电话问问玉海的身体恢復得怎么样了,其他一切都恢復到了没遇到两兄弟之前的节奏,她是真的没想过再婚。 书香对婚姻的观念和以前不同。过去,她的观念和母亲那一代人一样,用一位伟人的话说就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自离婚之后,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觉得不需要生孩子的两个人完全没必要结婚。 至于恋爱,那么奢侈的东西不是她这种穷人应该拥有的。人不要太贪心,日子才能过得平稳。她现在只求一家人平安健康,别无所求。 「爱是一门艺术,是一种能力,需要具备一定的知识并做出一定的努力。」这句话是谁说的呢?她忘记了。书香觉得自己不懂这门艺术,也没有那个能力,并且不具备这样的知识,更无力也无心去做这样的努力。 她跟玉海玉林,他们是亲人,是兄弟姐妹,有情有谊,有商有量,也有分寸。他们的情分是伴随着他们的生命一起成长的,不是后来社会上互相帮帮忙那种朋友之间的友情。也因此她格外珍惜,更不想把这种感情拖进婚姻的沼泽。 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梁山伯和祝英台一起化了蝴蝶,林黛玉没嫁给贾宝玉就死了,灰姑娘嫁给王子后连作者都写不下去了…… 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香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赶出去,赶紧写稿是真的,许多活儿等着她干呢,欠债太多。 玉海在父母家中休养,身体在一点一点地慢慢恢復。 此时,他正靠在床头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却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 香儿在干什么呢?工作吧,她真的很敬业,很有责任感,这是她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优良品质。 他突然想起什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终于,在杂物间的一堆纸箱中,他找出了几个大档案袋。 拿着档案袋,玉海在书桌前坐下。 从一个档案袋里抽出一叠纸,玉海慢慢地一张一张翻看。这里面装着他和书香小时候画的画,当年离开滨城时,他无法带走她,只能带走这些画,这些画曾经是他心灵的安慰。 小书香和小林林正在捉蜻蜓这一张是他画的。身着古装、手摇一扇的他是书香画的。仕女图有书香画的,也有他画的…… 他慢慢翻看着书香的童年时光,也是他的少年时光。那些时光,像梦一样,虽然甜蜜,可是那么易碎。曾经他以为,梦醒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很多东西都被岁月沖淡了,可是沉淀在心底的深情却如同陈酿一般在发酵。再见面,他的心中燃烧起欲望的火焰,他没有想要做什么,可是他就是不想再离开书香。他所求不多,只要能在近处看着她就好。 可是事情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他总是想见她,不由自主的,他的脚步就走向了她那里,无法控制。他想看着她笑,自然而然的,他的手就伸向了她的生活。他……
九十七.你哥怎么回事 玉海很想念书香,想她围在他的病床前忙碌的窈窕身影,想她黑黑亮亮的双眼中对他的担忧和祈求,他想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或是马上出发去找她,可是他不能。 抚摸着这些他们共同的往昔,玉海的心有些焦灼,他已经停了太极拳,也不太想出去走动,看不下去书,也没什么事可做。 他这算怎么回事,一个年过40的男人,难道真如刘玉梅所说:「老房子着火,没救了?」玉海苦笑了笑。 心里是天人交战,眼中是阵阵迷茫。玉海不由得拿起笔,在书香给他画的书生画像的空白处写道: 我在黑夜寻寻觅觅, 你是前方一盏明灯。 靠近的脚步犹犹豫豫, 渴望的心灵几时相逢。 看了看自己写下的字,玉海想了想,又在小书香和小林林捉蜻蜓的画像空白处写道: 你是我生命中不解的劫, 遥遥的总是隔得有点远。 多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寻你的路为何如此漫长。 丢下笔,玉海觉得有些热,不知是因为心中烦恼,还是因为室内门窗紧闭,他竟然觉得自己出了汗。 玉海烦躁地脱去了外衣。 正好玉海爸爸一开门走了进来,一看玉海只穿了件内衣,着急道:「海啊,怎么能把衣服脱了呢,林林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让你注意点,别感冒,快把衣服穿上。」 说着话,玉海爸就走到了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画,看着玉海刚刚在上面写的字,点了点头道:「我看你半天没动静,进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原来在写这个。玉海啊,我倒想问问,你和书香真像刘玉梅说的那样吗?」 「爸,你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我们兄弟俩跟书香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比寻常,可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玉海是个很不愿意与别人谈论自己内心的人。与林林的谈话已经是极限,现在还要跟父亲谈这些吗?他心中的不情愿不由得表露了出来。 「嗯,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就不多问了。但是你这样一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没事出去到公园走走吧。我和你妈陪你去,穿上衣服出来吧。」玉海爸说完话就走出了玉海的房间。 玉海有些内疚地看着老人的身影,他多大了,还要老父亲操心? 穿上外套,玉海和父母一起走出了家门。 公园里人不少,有跳舞的,有打拳的,有唱歌的,有唱戏的…… 玉海陪着父母慢慢往前走着。 前面是一群跳舞的人,玉海和父母伫足观看。 看着那些跳舞的身影,玉海的眼前就晃过书香眼睛亮亮地拉着他,让他看一个中年女人,说欣赏舒展优美的舞姿能治病的样子。 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晃走,跟父母再往前走。 又遇到一队打太极拳的,玉海的父母停下脚步,看别人打拳。 玉海的眼前却又晃过书香翘着兰花指,跳舞一般地嘻笑着打着太极拳的样子。玉海无奈地苦笑,香儿无处不在啊。 前面是唱歌的,呵呵,香儿小时候就喜欢围着他唱情歌。 再走过去就是一帮人在唱京剧。 在公园里,他和香儿,一人拉京胡,一人弹月琴,一曲《夜深沉》能引来无数人围观。 …… 到处都是香儿的身影,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到处是香儿的影子,他该怎么办呢? 玉海的父亲看着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玉海,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散步回来,看到玉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玉海父亲拨通了玉林的电话。 「林林啊,你哥和香儿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跟爸说实话,这很重要。」 「没啥啊,怎么了,我哥说什么了?」 「你个臭小子,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看你哥像是丢了魂似的,这可不是养病的样子,每天就一个人关在屋里,不叫不出来,时间长了这样哪行呢?」 「您和妈拖着他出去走走不就行了。」玉林不以为然。 「我和你妈能治他的心病吗?今天我进他房间,无意中看见他写的东西,像是情诗。还有,他把以前画的画都找出来了,一个人关在屋里看,那画一看就是你们小时候画的。」玉海爸担心的说。 「嘶,」玉林牙疼般地咧了咧嘴,他哥还真是,情圣啊,这种灭绝生物竟然在他家呢。 「爸,那这样,您要问我的主意,我的意见是把他送回滨城去吧。你和妈商量一下,要同意,正好这个礼拜天我要回去,顺便就把他送过去,别真让他得了相思病,那可就是笑话了。」说着玉林笑了起来。 「臭小子,笑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哥到底跟香儿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就把你哥送过去啊。那边也没人照顾他,他的身体能行吗?」 「放心吧,老爸,我哥他40岁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再说香儿不会不管他的。」玉林笑道。 「混小子,说了半天,一直不说重点,你哥和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玉海爸怒道。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老爸,等我回去再慢慢跟你们说吧。」玉林不想在电话里说他哥的事儿。再说跟父母说之前,他还要跟哥通通气。哥跟香儿的事,他心里也没底呢。香儿说了多少次了,不想再婚了。他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心里也没数。 「你先简单跟我说几句,我也好跟你妈说,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要把你哥送到滨城去,你妈也不能同意啊。」玉海爸一定要玉林说清楚。 玉林被逼得没法,只好把玉海当年在滨城时就与书香好上了,后来被书香妈和自己爷爷合伙儿给拆散了的经过简单地说了说。 「那再见面以后他们就又好上了?」玉海爸已经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他们家玉海还有这么闷骚的时候,他还以为玉海是个冰棍呢。 「那倒没有,再遇上,我们三个差不多都在一起,我哥和香儿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我跟香儿在一起的时间多呢?哪来得及好啊。」玉林笑道。 「那就是死灰復燃了?」玉海父亲说道。 「哈哈……老爸,您可真敢说。行了,您先想想吧,先别着急跟我妈说,等我回去问过我哥再说吧。这事儿也不能不问他的意见,我们自己就决定了。我挂了啊!」电话里有人说话的声音,玉林挂断了电话。
九十八.再回滨城 周六晚上,玉林从深圳赶回北京,一方面公司的好多事儿也得玉海拿主意。另一方面,他也把父亲的担心告诉了玉海,让他自己拿主意。 玉海的心中有些羞愧,他这么大的人了,不能为父母分忧,反要让父母担心,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了想,他对玉林说:「林林,你跟爸说,让他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再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我的身体再强壮一些,我回滨城住一段时间。」 玉林不解道:「哥,你跟香儿到底要怎么样呢?你们俩现在都是自由人,想在一起没有任何障碍,还等什么呀?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玉海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林林,你不懂,香儿她不是对我无情,可是也没那么容易打开心扉。当年我们那段感情,她投入太多,又是那样的结局,伤到她了。把她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心理感受从潜意识里翻了出来,她变得不再信任任何人的感情,甚至开始逃避感情。所以,我和她,将来能怎样现在还不好说。」 「没那么严重吧?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香儿怎么对你的,你也看到了,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玉林不太理解。 玉海苦笑道:「你也说了,那时我在床上躺着呢,生死未知。香儿的心里,当时是恐惧压倒了一切,只要我能活过来,让她干什么她都肯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好好的,她就不免会多想,也会更坚持自己的生活理念。你忘记了吗?她说过,不会再婚了。」 「哪能忘,她用这句话回过我好几次了。」玉林笑道:「我还以为她矜持呢,女人吗,总要扭捏羞涩点。」 玉海摇头道:「香儿不是那样的人,尤其是对我们俩,她不会故作姿态,只会实话实说。」 「这竟然是实话吗?」玉林诧异道。 玉海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去烟点燃吸了一口,如今他已经不常吸菸了。 「亲生父母从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抛弃了她,这件事在她的心里一直留着一道伤口,而生父在她还未成年独立时就彻底离开了她,让这道伤口变得更深了,所以她的本性里就有对人的不信任。而随后她付出了全部感情的我又一去不返,再无音信……」玉海的声音有些哽住。 玉林沉默地看着情绪有点失控的玉海,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的抛弃是在她无能为力时发生的,她只能用幼小的心灵感受着身边的来来往往。那么被我抛弃的这一次,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付出都付之东流。香儿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我不知道,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爱得很深很深,我的离开带走了她的心,所以她才说自己是丢了心的人。」 玉海狠狠地吸了几口烟,继续说道:「而这一次,林林,香儿被打击得对感情完全没有了自信,所以,她更愿意把我们俩当兄弟。香儿她,对兄弟姐妹和朋友都很宽和,对爱人却很苛求,因为付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玉林无奈道:「你们俩还真是一对,从小就善于把简单的事复杂化,我是听不懂你们这此弯弯绕,你们就折腾去吧,别再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就行了。」 玉海伸手慢慢抚摸着桌面上的档案袋,没有说话。 玉林看着那个档案袋,笑道:「老哥,听爸说你写情诗呢,给我看看好不好?」 玉海的脸瞬间爆红,「你个臭小子,混说什么呢?谁写情诗了?」 玉林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又脸红了,看看,又脸红了。老哥,你这半辈子几次脸红都是因为书香,你们俩就别折腾了,好好凑一起过日子得了?不如我去找香儿谈谈吧。」 玉海赶紧阻止,「你可别帮倒忙啊,这个急不得,慢慢来吧。哪怕香儿最后都不肯迈出那一步,就这样守望着她过日子我也甘心,我本来也没想奢求什么。那是人心,不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玉林捂脸道:「我的天吶,我让你们俩累死了,也麻死了。得,情圣老哥,你们俩想怎么样自己看着办吧,我先把爸妈安抚好。」 「谢谢了。」玉海拍了拍玉林的肩膀。 「还有,哥,你的公司我只帮你看一年,一年后你的身体恢復得差不多,我就交差了啊,这真不是人干的活,隔行如隔山,我还是去干点我内行的事吧。」玉林吐嘈。 「知道了,一年后我接手。放心吧,有事随时问我就行了。」玉海笑道。 趁着玉林转身的时间,玉海把桌上的档案袋放进了抽屉里。 玉林斜眼看了看抽屉,哼,等他抽空偷出来看看,他哥这个冰美人,能写情诗?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玉林是怎么跟父母商量的玉海没问,只是玉海父母再没过问这件事。两个月以后,玉海自觉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回了滨城。 玉海哥回来了,没留在北京养病?书香有些惊讶。 她想了想,给玉林打了个电话。 「林林,哥的身体恢復得怎么样了?这样一个人在这边住行吗?治疗上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书香问。 「已经不需要治疗了。康復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慢慢养着,保持心情愉快就行了,香儿,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现在,能让哥愉快的人只有你了。」玉林调侃道。 书香笑骂道:「没个正经的时候,就会胡说八道。跟你说真的啊,别开玩笑。生活上呢?要不要找个钟点工什么的,如果是你在这边,到我家吃饭就行,哥好像不太愿意去我家吃饭呢。」 「他又不是个孩子,吃饭的事让他自己解决,你只要每天过去看看他就行了,你是他心灵的安慰呢,你不知道吗?」玉林笑道,他恨不得立马抓破这两个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 「死林林,一句正经话没有,不跟你说了,挂了。」书香挂断电话想了想,决定还是跟玉海商量一下。
九十九.挣脱暧昧 书香下班后直接去了玉海家。 从玉海在医院里醒过来开始,玉林就叫人给玉海家换了锁,直接扔给书香一把钥匙。书香不要,说有什么需要拿的东西在他那现拿钥匙也来得及,她拿着别人家钥匙算怎么回事呢? 玉林看着她说道:「我已经换了锁了,你,哥还有我,每人一把钥匙,放你这儿一把钥匙是备用的。以后我和哥都不在滨城的时候,你还得帮着打理一下房子。不但是哥这儿,以后我的钥匙也得放你这儿一把呢。」 书香无奈接了钥匙。 玉林玉海不在滨城这几个月,两把钥匙真是用着了,毕竟房子长期没人打理也不行啊,总得一周去打扫一两次,冰箱里的东西也得及时更换。 放下包,脱下外衣,书香直接去了厨房。打开冰箱门看看,里面满满的,这是玉海今天去买的? 「哥,你今晚想吃什么?」书香朝卧室喊了一嗓子。 玉海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书香仔细看了看玉海的气色,比几个月前好多了,人也胖了一点,不再是骨瘦如柴的样子了。一件淡蓝色的羊绒衫穿在身上显得宽肩细腰,身材挺拔。 嗯,这才是她的玉海哥该有的样子,清风明月,风流倜傥,给人一种温润美好的感觉。 淡蓝色是书香喜欢的颜色,玉海哥,就是好看。 「不要做了,晚上我们俩带珍珠出去吃吧,庆祝我康復归来。」玉海笑道。 「也好。」书香答应着,拿起电话跟家里打了个招唿,让妈给小珍珠穿好衣服,一会儿她要带珍珠出去吃饭。 「还有啊,哥,你打算在这住多长时间?要不要找个钟点工什么的?」 「不用,我一个人在这休养,没啥事儿,简单的饭菜自己也能做,我也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至于打扫,更不用了,我们不在这几个月,你不是都会来打扫,难道还请了钟点工吗?你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玉海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男人不是都不爱做家务吗,所以我才想……」书香解释。 玉海打断书香的话说:「你想多了,男人也是不一样的,女人能做家务,男人为什么不能做?大家都有工作,谁也不是专干家务的。」玉海笑着拉过书香的手进了卧室。 「你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礼物。」玉海的床上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装盒。 「哥,说了别乱花钱,我又不缺什么,干什么要给我买这么多东西?」书香不满道。玉海哥和林林,太会花钱了。 「我们又不缺这点钱,哥喜欢看香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养眼呢。」玉海笑着摸了摸书香的头。 「哼,不打扮就不养眼了?」书香鼓着嘴不愿意道。 「也养眼,我们香儿,浓妆淡抹总相宜。」玉海笑道。 「哥,你也跟着林林学得贫嘴了,看我不找林林算帐。」书香的脸红了。 玉海看着书香的大红脸,忍不住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 书香一时被美色所惑,捂眼道:「不看了,不看了,美人计啊。我立场坚定,不受诱惑,坚决不中美人计。」 玉海笑着把书香的手从脸上拿开,将书香松松揽在怀中,用自己的脸轻轻地碰了碰书香的鬓髮,柔声说道:「谢谢你,香儿,谢谢你在哥的病床前不离不弃;谢谢你把哥从黑暗的世界里喊回来。暗夜中,你就是哥心里的明灯。」 书香从玉海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伸手摸了摸玉海的脸笑道:「好一个俊书生,酸倒了我的牙啊;咱俩是谁跟谁呀,干么这么客气;两肋插刀的交情,说谢谢多伤感情啊。来来来,我们撮土为香,歃血为盟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书香说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拉着玉海出了卧室。 「礼物以后再看吧,我饿了,珍珠也饿着呢。走,咱吃饭去吧。」书香嘻嘻哈哈地化解了眼前的暧昧。 玉海无奈地笑看着书香,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小丫头,这些年在社会上练出本事了,什么场面都会应付了。 哼,没有用的。他有的是耐心,有一辈子的时间呢。他们俩,谁都逃不掉的。 小珍珠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玉海大大了,高兴地咧着嘴哈哈大笑,「玉海大大啊,你终于又回来了啊,珍珠都想死你了呢。」 玉海笑得眼睛像月牙儿般弯了起来,「玉海大大也想死我们小珍珠了呀,小珍珠你最近有没有听妈妈话啊?」 「我倒是想听啊,可是妈妈她总是不着家啊。我睡觉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我醒了的时候她又去工作了,她好忙的。玉海大大,你的工作也这么忙吗?」小珍珠认真地问道。 「玉海大大啊,」玉海笑着抱起小珍珠说道:「玉海大大暂时失业了,不工作了,可以陪咱们小珍珠玩一段时间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终于有人能陪珍珠玩了。玉海大大你不知道啊,没有人一起玩很寂寞的,连弹琴我都没有兴致了呢。」小珍珠开始控诉。 「哈哈哈哈,我们小珍珠这么可爱,怎么能让她寂寞呢,我们批评妈妈哈。」玉海乐呵呵地抱起珍珠向外面走去。 书香跟在两个人的后面,笑看着一大一小打着哈哈,这温馨的场景让她的心柔软下来。 哥他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上天为什么给每个人都留下那么多的不足?所以老天爷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看不得人间花好月圆? 人间也因此才留下了那些话:恩爱夫妻不到头,天妒英才,早慧易夭…… 吃饭的时候,珍珠和玉海的互动简直完美,书香倒像个外人,小珍珠完全用不着她照顾。 于是她干脆在一旁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互相吹捧。 珍珠给玉海发好人卡,说他是世界是最好的大大了,没有之一。高大、耐心又好玩。玉海给珍珠发小红花,是最鲜艷的一朵,说珍珠美丽、可爱又大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珍珠的小嘴被夸得向上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又不好意思的向下收了收,于是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看得书香忍不住哈哈大笑。 玉海笑看着这母女俩,对书香说:「别笑珍珠啊,你小时候被夸时和珍珠的表情一样呢。」 书香的脸又红了,拒绝承认:「我才没有。」
一百.梦 吃完晚饭,书香和玉海领着珍珠去公园打了一趟太极拳,然后又慢慢散着步回了家。 玉海看着母女俩进了家门,这才上楼回了自己家。 该怎么撬开书香心灵严防死守的门户呢?玉海心里也没有数。书香对他有情,这一点他知道。但是他知道书香同样恐惧婚姻和感情,视其如洪水勐兽一般。 在书香看来,情便是毒,动真情便是真中毒,不死也要脱层皮,而她不想死也不能死,所以她不想中毒。 没有婚姻和感情的干扰,她的生活会更好,平静安宁,因为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 按玉林的设计,他大概还能在滨城闲上半年左右。这半年时间,他必须闯进书香心中,剥掉她心灵的防护层。否则他离开滨城,山高路远的,事情就更难了。 玉海洗完澡躺在床上,想着他和书香的事,心中不禁苦笑。他们俩情路艰难,到底该怪谁呢? 以前的点点滴滴从玉海的脑海深处浮了出来。 朦朦胧胧的,玉海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小山的小亭子里,书香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会儿是童年时可爱极了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一会又变成一个成熟魅惑的女人,让人恨不得疼爱到骨子里去。 脚下是翻涌的云海,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香儿,」玉海低喃一声,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轻轻把她揽在怀里,「香儿,哥想了你这么多年,实在是不想再忍下去了。怎么办啊,香儿,哥爱你。你答应哥,我们结婚好不好?」玉海的目光轻轻爱抚着书香明媚的眉眼。 书香看向玉海的目光温柔如水,她嘆息着:「哥,你真好看。哥,香儿喜欢哥,哥想怎么样都行,香儿都听哥的。」 玉海觉得自己的心被书香的话轰的燃烧起来,大脑中雷鸣电闪,身心触电般地一阵酥麻。 一瞬间,他停止了一切思虑,本能地抱紧香儿,开始亲吻她的双唇。 这朵美丽的花儿是他的,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儿,香香的,美美的。 他跪拜在这朵花的面前,激动得浑身颤抖。 少年的羞涩、青年的梦幻,心灵的密码……这一瞬间都得到了释放。 他紧紧地拥住这个让他梦牵魂绕的身体,想把她揉到自己的骨血中合为一体,他要和她合为一体,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他不管了,只要能跟她合为一体。 香儿,他的香儿是他的,从来都是。 怀中拥着梦寐以求的爱人,极度的愉悦在玉海的身心中瀰漫,攀升…… 「香儿!」玉海呢喃着从梦中惊醒,愉悦的感觉余韵未散。 大脑一时无法思考,玉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过了很长时间,玉海轻轻起身,打开灯,进了卫生间,站在水龙头下,他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然后一动不动地让水流沖刷着自己的身体。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欲望很淡的人,原来不是,原来自己的潜意识里隐藏着这么多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 活了40年的玉海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自己的内心,玉海结婚十年了,若说男女那点事,还真是没什么不懂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不一样啊,玉海今天才知道那是不一样的,今天的一切是他从来没有经歷过的,他没有过这样的激情,没有过这样的愉悦,这样失去掌控的自己让他陌生,原来情到深处是这样的?! 这一次,他真的不能放过书香了,不管是为他还是为她,他们不要再为难自己,也不能再互相为难了 人生苦短,他们浪费了青春,难道还要虚度一辈子光阴吗,两个有情人,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也互相折磨? 他一定要逼着书香迈出这一步。 这天晚上,书香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有一个小时候认识的人在向她求婚,她却看不清对方是谁,正不知所措呢,梦却醒了。 醒了的书香看看窗外,发现天已经亮了,就起床开始做饭。她要把玉海哥的饭也带出来。 做完饭,书香打好包正要往外走,刚走进厨房的书香妈看了一眼她拿在手里的东西,问了一句,「是玉林回来了,还是玉海回来了?」 书香讨好地看着母亲笑道:「是玉海哥回来了。」 书香妈瞪了书香一眼道:「哼,我就知道,别人也不能让你那么上心。」 书香柔声劝道:「妈,玉海哥一个人住在楼上,他身体还没復元,我们怎么能不管他呢?」 书香妈不高兴地说:「既然没復元,不是应该在他父母家里继续养着吗?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一肚子心眼子,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书香笑道:「嗯,妈说得对,不过就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立场坚定,稳如泰山就行了。我知道妈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吧,不会的。」 书香妈瞅了书香一眼,不屑地说道:「就你,还立场坚定,可拉倒吧,他招招手,不用灌,你就醉了,你可别给我丢人了。」 「放心吧,妈,我不是18岁了,咱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啊。已经是千杯不醉,铁心铜胆了。」书香笑着跟自己妈挥挥手走了。 唉,妈越来越不好煳弄了,老太太人老成精了,简直就是火眼金睛啊。 书香并不是煳弄自己的母亲,她是真的不想再踏入婚姻。 玉海玉林是她一辈子的哥哥和朋友,这个定位是最好的。虽然如果玉林玉海成了家,疏远了她,她也会有遗憾,但是朋友、哥哥的疏远是她可以接受的,那种疏远亲近的张驰程度没达到可以伤人的地步。 如果她跟他们俩的任何一个人走到一起,再去体验那种从热烈到平淡的感情过度,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不要,她不想看着别人从爱自己到慢慢地不爱自己。永衡的爱情那是天堂里的东西,不属于人间。她宁可从未拥有过,也不愿得到再失去,那会害死她的。所以她一定要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心,再不会让它碎成一片一片的,她不要再一次被抛弃。
一百零一.三生石畔 书香来到玉海家,把饭桌摆好,和玉海面对面坐下吃饭。 书香吃饭本来就不喜欢细嚼慢咽,再加上昨晚没睡好,食慾不佳,几口就吃完了。 玉海从小受的教育就包含养生之道,一向细嚼慢咽,现在身体又正处于恢復阶段,更是讲究了,所以吃得很慢。 书香看着玉海,好像一时半会吃不完的样子,干脆半闭着眼睛休息。她昨天晚上赶稿,睡得很晚,今天又一大早就起来了,困得上下眼皮直往一起沾。 玉海一面慢慢吃着饭,一面微笑着看书香头一晃一晃地打瞌睡。 书香有个毛病,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就是在她迷迷煳煳半睡半醒时,你问什么,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 玉海记得书香读中学时,学校老师动员她入团,书香摇头道:「不行啊,老师,我有个毛病,困极了半睡半醒时,别人问什么我就答什么,自己控制不住。如果我被敌人抓去了,人家只要两天不让我睡觉,那我搞不好就得出卖组织当叛徒了。」 玉海当时就说了书香,怎么这么敢乱说话呢?幸亏当时已经是上世纪70年代末了,没有人会把这些话当回事。 玉海的事儿就是书香妈在书香半睡半醒时套出来的。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书香不可能把那些话告诉母亲。 玉海看着摇摇晃晃的书香,脸上突然露出个恶作剧的笑容,问道:「香儿,昨晚熬夜写稿了?」 「嗯,熬夜赶稿,今天要交的。」书香闭着眼答道。 「那怎么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干什么?哥在家闲着,自己也能做早餐。」玉海盯着书香的脸笑道。 「早晨做梦醒的,看天亮了就起来了。」书香依然没睁眼。 「哦?做了什么好梦啊?」玉海脸上的笑容在扩大。 「哦,一个青梅竹马向我求婚,我却看不见他的脸。」 玉海愣了愣,突然放声大笑。 书香瞬间被惊醒,「哦,哥,你怎么笑成这样?怎么了?」 玉海笑得一口粥喷了出来,直接喷在书香脸上。 书香嫌弃地抹了把脸,「哥,你干什么呢?瞧你干的好事。」 书香突然醒悟过来,「哥,你刚才诱骗我说话了?我说了什么让你笑成这样,坦白交待。」 玉海赶紧拉着书香先去了卫生间。书香洗了脸,擦了点奶液,出来继续逼问玉海。 玉海笑着说:「你还是想想吧,昨晚谁向你求婚了?」 「求婚?求什么婚?」书香莫名其妙地问。 「青梅竹马向你求婚啊。」玉海笑道。 书香立即想起了早晨做的那个梦,红了脸,「哥你怎么能这样引诱人家乱说话。」 玉海笑道:「别转移话题,说吧,你的青梅竹马除了我和林林,还有谁?这个得问清楚,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哥你变坏了,不理你了,我到点上班了,先走了。」书香说着赶忙逃出了玉海家。 这种话题,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个字,逃。 玉海笑看着书香落荒而逃。 逃,你能逃到哪里去?香儿,这一次,哥不会放开你的手,你要做好准备噢。 玉海想起自己昨晚上做的梦,他的脸上漾出一朵大大的笑意,向香儿求婚的人当然是他了。因为他做了向香儿求婚的梦,香儿接受到了他梦中的渴求,所以才会进入了同样的梦境。 他们真的是三生石畔旧精魂啊,连做梦都心有灵犀。 书香今天下班早,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会去接小珍珠。 小珍珠看到妈妈来接自己,高兴地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拉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书香面前。 「你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吗?你的孩子打人你知道吗?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中年女人的唾沫星子喷了书香一脸。 书香没理中年女人,蹲下身来看着小珍珠的眼睛问道:「珍珠,你跟小朋友打架了?」 珍珠倔强地扭着头不看人。 「看看,看看,这个孩子,真是没教养。」中年女人尖着嗓子叫道。 「请你闭嘴好吗?我正在跟孩子勾通。」书香对中年女人张口就骂孩子很不满意。 「还勾通什么?就是你的孩子打了人,你不道歉还有理了?」中年女人大声喊道。 「小孩子打架,总要问问为什么?你一个成年人,开口就骂小朋友没教养,你的教养在哪里。」书香怒道。 此时小珍珠突然插嘴道「他骂我没爸爸,我骂他坏小孩,他先打我,我才打他的。」 此时,一群家长围在四周,老师也出来了。 「钱程小朋友说的是事实。打架双方都有错,可是先骂人先动手的确实是你的孩子,请回去好好教育孩子,你自己教育总比老师批评他要好。」年轻的小老师毫不客气地批评了那位家长。 中年女人嘴里嘟嘟囔囔,不满地带着孩子走了。 书香抱着小珍珠往家走,她的心情很沉重,她缺父爱,她的女儿也缺父爱。这是什么样的命运重合,她好不甘心啊。 书香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听到别人骂她是父母捡来的小孩时的无助和羞脑。她的小珍珠,心灵也要受到同样的伤害吗? 钱令宏再婚后,跟小珍珠的联繫越来越少,书香不是没跟他谈过,可是收效甚微。 看着小珍珠脸上露出的委屈,书香心疼坏了。 「珍珠,爸爸不给你打电话,你可以给爸爸打电话啊。」书香一路劝着小珍珠。 「我不要,给爸爸家打电话会有阿姨接,阿姨声音好冷淡啊。」珍珠极力忍着不想掉眼泪。 书香的心中蹿起一股怒火,人有逆鳞,珍珠就是书香的逆鳞。再婚又如何,再婚你就不是孩子的父亲了? 把珍珠送回家,书香没敢在家打电话,她去了玉海家。 玉海看着书香怒气沖沖地走了进来,直接奔着电话就去了。 书香拨通了钱令宏单位的电话,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在单位。 「我是何书香,钱令宏,请问你有多久没有给珍珠打电话了?孩子的近况你了解吗?你是跟我离婚,不是跟你女儿离婚,你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吗?你知不知道珍珠接不到你的电话心里会有多难过?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打个电话就这么难吗?」书香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说话的口气有点沖。 「何书香,我已经不是你的丈夫了,请你说话客气一点。很抱歉,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没有太多的精力顾及其他。孩子既然判给了你,你好好抚养她就行了,不缺吃,不少穿的,还要怎么样?」钱令宏的声音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一百零二.心缺一角怎么办? 「可是孩子需要父爱,她是个人,不是宠物,吃饱喝足就行了。作为一个父亲,你是不是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怎样做才算是承担了自己的责任,这难道也要别人教你吗?」书香怒气上涌,口气不善。书香对钱令宏最不满意的就是他对珍珠的冷淡。 「我不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有了新的家庭,很忙,没那么多时间顾及过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钱令宏的声音让书香有一种冷极了的感觉。 「钱令宏,珍珠是你的过去吗?你是这样给自己的亲生骨肉定位的吗?你可真是让人失望透顶。你知不知道今天珍珠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就因为小朋友说她是没爸爸的孩子,你知不知道父亲的缺失让孩子心里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书香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 「这我也没办法。我们离婚时孩子判给你了不是吗?实话跟你说吧,我是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可怜,才按时给孩子生活费的。我爱人已经嫌我每个月给孩子的钱太多了。如果你现在再婚了,我就可以不必管你们了。」钱令宏说着放下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断线声,书香手里紧紧握着话筒,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跟钱令宏永远无法勾通,两个人的思维南辕北辙,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无法相交。 她不止一次怀疑,她当初到底是怎么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丈夫?想了很久也想不通,所以最后只能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是她自己有问题。 她以为离了婚自己完全可以独立抚养孩子,她忘记了孩子不是小动物,孩子会一点一点地长大,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孩子会有很多心理需求,那是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无法独立完成的任务。 怎么办?她的小珍珠该怎么办?那么灿烂明媚活泼可爱的小珍珠要变成一个不快乐的孩子吗?她的聪明敏感的小珍珠该怎么办?书香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玉海家的电话主机在客厅里,卧室有无线分机。书香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玉海就坐在旁边,从头听到尾。此时他把电话从书香的手中拿出来扣好,将书香拥入怀中。 「香儿,别生气了,人和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我们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玉海从小就看不得书香掉眼泪,此时看着书香的眼泪心里难过起来,觉得电话那头的小子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书香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玉海哽咽道:「哥,我没有的东西,为什么我的小珍珠也没有啊,她难道也要像我一样有一颗缺了一角的心吗?孩子在男人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什么都不是啊?」 玉海伸手抽出几张纸巾,替书香擦了擦眼泪,说道:「男人和男人也不同,香儿,遇人不淑,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来想想办法啊,看看怎么解决小珍珠缺少父爱的问题。」 书香沮丧地说道:「能有什么办法啊,哥,难道我还能给珍珠变出个父亲来吗?结婚之前,我怎么能看出来这个男人会不会做一个好父亲啊,如果知道结婚是这个结局,打死我都不要结婚啊。」 「是啊,我们香儿又不长前后眼,所以这不是香儿的错,是那个男人的错。」玉海劝道。 「也许真的是我的错,哥,你不知道,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的思想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陈腐的东西。结婚的时候,我觉得家务就应该是女人做的,所以怀孕八九个月了,我依旧洗衣服做家务。那时还没买洗衣机呢,我就在水槽里用搓衣板洗衣服。」 玉海抱着书香的手臂往怀里收了收,他的香儿,没有人怜惜啊。 书香从玉海的怀中离开一些,继续苦笑道:「珍珠出生以后,我又觉得男人抱孩子很难看,所以就是再累,出门也是我抱着孩子。」 「你这是让你妈给毒害了,变成小封建了。」这回连玉海也苦笑了。 「婚后,他不往家里交钱,我说过一次,他当没听见,我也就不再提了,因为觉得谈钱很俗气,没品味。」书香这回是真笑了,把眼泪又笑了出来。 「你可真是……」玉海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所以啊,哥,你说,是不是我自己有毛病啊?我是真的不适合结婚。我认为作为一个人,你自己该做什么怎么还要让别人告诉你?可是有些人,你就是告诉他,他都不肯做的。」书香笑着擦了一把眼泪。 玉海将离开怀抱的书香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说道:「香儿,以前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人应该往前看才是。」 「我也不想往后看呀,哥,你以为我愿意给那个人打电话吗?可是我的小珍珠,她该怎么办呢?」书香发愁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要发愁,最近你事多,太累了点,多休息休息。我闲着也是闲着,从明天开始,我去接小珍珠好了,你跟你妈说一声。」 「你去接珍珠?」书香问道。 「嗯,珍珠的工作我来做,怎么能让我们可爱的小珍珠缺少父爱呢?你小的时候,哥还不太懂这些,才让我们香儿受了很多委屈。」玉海轻轻把书香的头埋入自己的怀里,轻言轻语地说着话。 「哥,你有什么办法啊?告诉我吧,为了小珍珠,我什么都肯做的。」书香昨晚本来就没睡好,刚才哭了一场,现在在玉海的怀抱里暖暖的,软软的,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声音也变得低沉模煳。 看着怀抱中又进入半睡眠状态的书香,玉海不禁笑了,自幼的信任才会让她如此放松。书香的职业要应酬各种各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人如此不设防? 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就是隔了很多年,她和他的身心还是牢牢地记着对方,会在对方面前不自觉地完全放松,会对对方全然信任,这就是青梅竹马。 成年以后,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相遇相知,因为不再单纯。长大后,真心朋友会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余下酒肉朋友和互相利用的关系。 玉海轻轻抚摸着书香的一头秀髮,慢慢说道:「哥的办法就是爱屋及乌啊,香儿,你的珍珠也会是我的珍珠,珍珠的父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个男人不愿意做的事,我愿意做啊,我们俩一起好好抚养珍珠,让她什么都不缺,你说好不好。」 迷迷煳煳的书香变回了小时候的感觉,顺口答道:「嗯,好啊。哥对香儿最好了,哥最有办法了。香儿心里不舒服,见到哥就好了,哥,好睏啊。」 「嗯,香儿困了,睡吧。」玉海一动不动,让书香靠在他的怀里睡得舒服些。
一百零三.算计 见书香唿吸渐渐绵长,玉海轻轻拉过一个沙发靠垫给她当枕头,扶着书香在沙发上躺好,自己去卧室拿了床被子给她盖上。 玉海低头看了一会儿书香的睡颜,转身走到餐桌旁边,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后放下杯子,又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 他的目光漫无目标的看着小区的绿地、树木,心里却在想着他和书香的事该怎么办? 玉海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他想要的东西,他自信有能力去争取。而无庸置疑的是,在同龄人中,他的能力是属于上层的。 在他40年的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真正的失败就是与书香的感情,失败的原因也简单,顾忌太多。因为这一次失败,他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 至于婚姻的失败,严格来讲应该是跟书香感情失败的衍生品。因为太信任睿智的爷爷,也因为怕伤害到书香,他在那个特定的时期变得徘徊犹豫,以至于彻底失去了书香,也失去了自我。 而现在,他已经不是20多岁的毛头小子,那个毛头小子做事没有章法,没有耐心,没有成算,所以才会失败。他却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也有耐心、有毅力向自己的目标靠近。 他和书香,再也不会被人拆散,谁都不行。 本来,他是想在书香这里慢慢地下些软功夫,解开书香的心结,帮她克服对婚姻和感情的恐惧。他想让她高高兴兴地穿上婚纱,他想亲手给她戴上结婚钻戒,他想看她容光焕发地牵着他的手走进新的生活,完成他们俩等待了这么多年的合二为一。 他要把时光亏欠书香的幸福找回来还给她。他的小女孩,那个明媚鲜艷,一颦一笑都动人的小女孩,这些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想一想他就心疼,这一切都怪他。 如果他当年能坚持到底……罢了,多想无益,往前看吧,先来看看书香身边的山头,再一个一个地攻破。 书香身边的情况比较复杂。首先是书香父母这一关,这是一定要过的。玉海能看出来,其实就是现在,书香妈依然不看好他。这也不能怪书香妈,谁让他刚刚离婚,还离得那么惨烈呢?玉海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为了不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为了重信守诺,他付出的代价也蛮大的。 关键是书香妈会不会觉得他是始乱终弃,为了勾引书香才离的婚呢?还真说不好,不然怎么一副看他不顺眼的样子。玉海真心觉得他跟书香妈的思维不在一个轨道上,很难勾通。 何况当年是书香妈拆散了他们俩,如今他们俩又走到了一起,岂不是证明书香妈当年做错了? 可是书香对父母的感情里夹杂着亲情和恩情,让她违背父母的心愿做事,她心里也会不舒服。 怎么办呢?怎样做才能让书香妈同意他和书香的婚事呢? 玉海的心里有点没谱。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支,刚要点燃,又回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书香,摇摇头放下了烟。那些年养成习惯了,一想事情就想抽菸,要戒还挺难的。 书香父母那里,慢慢来吧。实在不行,从三姨那里想想办法。用他劝书香的话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和书香都不是年轻那会儿了,就算是封建时代,还有「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呢。 只要书香肯放下心结跟着他走,书香父母的工作他再想办法就是。 书香身边的另一个复杂因素是小珍珠。玉海和小珍珠之间的互动一直很顺畅,以至于他忘了珍珠还有个亲生父亲。实在是这位父亲的存在感很弱,很容易让人忽略。 那个存在么,以现在的情况看,也不会成为阻力。珍珠父亲好像不太在意书香是否再婚,珍珠是否会有另一个父亲,毕竟对方也有了新的家庭。 至于珍珠这里,玉海不仅不觉得是阻力,反倒觉得是助力。那他就先从珍珠这里开始吧。等到他把书香和珍珠都攻下来,再去算计书香妈吧。 玉海对自己用上了算计这个词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又觉得这个词用得挺贴切,可不就是算计? 玉海理顺了思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回身走到沙发前,在书香身边蹲下,看着书香睡得红晕满腮,不禁笑着伸手摸了摸,触手细腻柔滑,她的皮肤可真好,怪不得玉林说香儿「皮肤雪白肉稀嫩」呢。 玉海微笑着想起玉林说的话,到底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离开这么多年了,当地的方言还是张嘴就来。 玉海的触碰让熟睡中的书香感觉到了,她闭着眼,像赶苍蝇一样的挥手赶了赶,身子动了动,继续睡觉。 玉海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在书香红红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顺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把头靠在书香的脸蛋边上,与她唿吸相闻,然后闭上眼睛假寐。 书香睡醒后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玉海的一脑袋黑髮。她愣了愣,慢慢起身,又转回身看向玉海,发现玉海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心里便有些生气,这样睡觉不会感冒吗? 她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取下来,轻轻起身,盖在玉海的身上,然后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玉海。 她又不是傻子,玉海哥的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是当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到玉海哥的怀里。嫁给玉海哥,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可是现在…… 她想起了珍珠的爸爸,她的前夫,当初他追求她的时候,那也是把她夸赞得如天上仙女一般,山盟海誓的好像此生非她不可,两三天看不见就想得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可是,一转身就能喜欢别人,再面对自己时,就无情得让人寒心彻骨。 还有那个与她血肉相连的男人,说是很爱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可是转眼就把很爱的这个孩子送给了别人。 还有玉海哥……十几年无音信,如果不是再遇到她…… 书香如戗了水般地喝了一口空气,不行,她不信任男人。但哥哥不一样,哥哥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男人,虽然也会有疏远亲近,但是不伤心。她要想办法把玉海哥定位在哥哥的位置上,一定要,必须要。
一百零四.交锋 玉海并没有睡实,书香醒了一动,他也清醒过来,只是还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感觉到书香给他盖被子,然后就没了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书香近距离审视着他的小眼神,不由得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书香看着那个大大绽放的笑容,就觉得身心一阵震颤,慌忙移开了眼神。坏人!哥又对着她放电施美人计,赶紧跑。 玉海一把捞过想起身离开的书香,轻轻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脸碰了碰书香红得可爱的小耳垂,低声说道:「香儿,你要往哪里逃啊?能逃得了吗?你跟我,我们是三生石畔旧精魂,谁也逃不开谁的。不管走得有多远,兜兜转转还是要走到一起的。」 书香的声音从玉海的怀中委屈巴拉地传了出来,「我不要,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不是各自照旧过日子。以前怎么过,我们以后还怎么过就是,我不要把丢了的心找回来让它再破碎一次。我不相信有永恆的爱情。」 玉海的心紧了紧,「香儿,以前是哥不好,哥弄丢了自己的小女孩,让她孤身一人在世上漂泊,以后不会了。香儿,你什么都不必做,就原地站着好了,一切由哥来安排,这一次哥不会在任何阻力面前屈服。」 「不要啊,哥,得不到的爱情才是最美的爱情,因为有广阔的想像空间。真正走进婚姻,每天面对那么多的琐碎、矛盾,爱情会被消磨干净的。」书香的声音里满是祈求。 「我们和别人是不同的,香儿,你和哥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什么样的琐碎没经歷过,什么样的糗样没见过,可是几十年了,我们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过。」玉海放开书香,望着书香的眼睛说道。 「那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经歷过真正的婚姻,是有距离的,互相之间真正丑陋的一面并没有暴露在对方面前。每个人都有两面的,在外人面前总会尽量展露自己好的一面。」书香看着玉海,想要说服他。 玉海用手点了点书香的鼻子笑道:「香儿啊,你替哥端过屎尿,哥为你擦过屁股。你从小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哥面前撒娇发脾气,刚刚你还在哥面前对着电话那头的珍珠爸爸发脾气,完全没有想到哥就坐在你旁边。我们互相之间还有什么丑陋的一面是对方没有见过的?」 玉海拉过书香,再度把她拥入怀中,继续笑着说道:「再说了,香儿的丑陋,在哥面前,那也是美丽可爱的丑陋。就像美人梨花带雨时也要流鼻涕一样,哥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的香儿满脸鼻涕眼泪哭得很惨的样子,有点丑呢。」 书香的脸更红了,恼道:「哥你别胡说,谁说我流鼻涕了,我没有。」 玉海笑着说:「嗯,没有,我们香儿掉眼泪的时候是雪白的梨花上落了几滴露珠,美不胜收。」 书香挣开玉海的怀抱道:「哥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别说是雪白的梨花,几滴露珠,就是粉红的桃花上滴了仙露也不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个真不行啊。」 玉海又伸手把书香拉得离自己近一些说道:「可是你昨天晚上还梦见我向你求婚了?正好我昨天晚上也梦见自己向你求婚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个人会在同样的时间走进同一个梦里。我们俩分明就是宿世姻缘。」 书香惊讶道:「哥你昨天晚上真的做了那样的梦吗?」 玉海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了,哥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向你求婚的青梅竹马是我啊,香儿,你因为害怕,竟然看不清哥的脸,哥很伤心呢。」 书香无奈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做梦呢,又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玉海故作不高兴地说:「做梦才能暴露人潜意识里的想法呢,香儿你不愿意看到哥吗?」 「我怎么会不想看到哥呢?哥你不知道,你刚刚离开滨城的时候,我就做梦你又回来找我了,就在小山那座亭子的长椅上,可是你突然又消失了,我急得大声喊你,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醒来才知道自己是做梦呢。」书香苦笑道。 「做梦想哥了吗?哥也一样想你啊。」玉海心疼得又紧紧地抱住书香。 他的香儿,曾经那么无助地思念着他,却得不到他半点音信。他到底是怎么相信了爷爷的话,相信香儿离开他就又找了男朋友?是太相信爷爷的话?还是因为那时候香儿还小,他觉得爱情在她的心中地位要轻的多? 「那时候,我真的病得很重啊,哥,我受不得情伤的。放过我吧,好不好?」书香把头靠在玉海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的,好像撒娇。 人从小的习惯还真是可怕,她习惯地信任他,依赖他,对他毫无保留。 「香儿,感情的事哥也做不了主的,你爱了哥几十年,哥也爱了你几十年,你硬要分开这样的两个人,香儿,你确定真能做得到吗?」玉海无奈地慢慢劝导着书香。 「可是,哥啊,从别人那里,我还能抽身退步,若是从你这里一点一点地体会爱的消亡,哥,我就活不成了。我还有父母和小珍珠,我不想死。哥,我们不要去寻找那些丢失的爱情了,我们就做永远的兄妹,好不好?哥,你答应过我的。」书香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 玉海慌乱地伸手帮书香擦着眼泪,「好了,香儿乖了,别哭了,都是哥不好,哥不逼你了,我们随其自然吧,你想怎么做哥都依你。」 书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她这是怎么了,她平时都没有眼泪的,妈都说她男性,不会掉眼泪。可是遇到哥以后,她掉了多少眼泪啊,她可真是的,越来越弱了。 书香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对玉海说:「哥,香儿没有怪你,香儿知道你爱香儿。可是,哥,香儿相信有爱情这种东西,却不相信有永恆的爱情。哥你若跟香儿没有跨过这道红线,哥你就是香儿永远的哥哥。」
一百零五.触逆鳞 玉海看着书香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将书香拥入怀中,笑道:「嗯,哥都听你的。」心里却在说,对不起,香儿,别的都可以听你的,只有这件事,你必须听哥的,因为这关系到我们俩一辈子的幸福。我们已经耽误了青春,不能再耽误一生。 玉海哥这么容易就被自己说服了?书香有些难以置信。她想要把道理讲透,一劳永逸。 「哥,我是看过一份资料的,得到了的爱情,保鲜时间大约是三年左右吧,随后的婚姻是靠责任感和亲情维繫的,所以没有一对夫妻是不吵架的。哥,你的爱情能维持多久?如果爱情不再,哥也丢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害怕再一次被放弃,哥你明白吗?」 说着说道,书香好像就看到了那样的结局,她的泪水再一次漫过玉海的胸膛。 「香啊,别哭。」玉海扶起书香的脸,用嘴唇一点一点地吻着书香脸上的泪水。 「有点苦啊,还有点涩,」他故意用嘴品了品书香的泪水,说道「说,你是不是加了盐了。」 书香被玉海的动作逗得忍不住笑了,她赶紧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香儿啊,」玉海将书香的头重新埋进自己的胸膛,说道:「香儿,我们从小就认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哥对你了解更多的人。哥把你当爱人,也当妹妹,还当女儿。香儿,爱人可以互相背叛,妹妹感情可能疏远,但父亲怎么会捨弃女儿?」 书香脸色大变,一抬身挣开了他的怀抱,「父亲当然也会捨弃女儿。」 是啊,书香是被生父生母放弃了的,真该死,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这是触了这丫头的逆鳞了。 玉海正琢磨怎样才能让书香走出误区,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玉海松了一口气,伸手拿起电话。 「玉海大大啊,我妈妈在你家吗?姥姥喊她吃饭了。」电话里传来小珍珠脆亮亮的小童音。 「小珍珠啊,妈妈在大大这里,马上就回家了啊。听说今天有小朋友欺负珍珠,珍珠你有没有欺负回去啊?」玉海笑着和珍珠唠上了。 书香瞪了玉海一眼,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不得教出个小霸王来,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放心吧,玉海大大,我不会被欺负的,他们都打不过我,也吵不过我,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妈妈的。」 珍珠的回答取悦了玉海,玉海哈哈大笑道:「对,这才是我们可爱的小珍珠,大大支持你。」 「玉海大大啊,姥姥说让您也一起过来吃饭,珍珠等着您呢。」说完珍珠就放下了电话。 书香妈在旁边听着珍珠打完电话,此时用手点了点珍珠的小脑袋说:「小人精,姥姥什么时候让你请玉海大大来咱家吃饭了?现在都学会自作主张了。」 「姥姥,这不是礼貌吗?玉海大大都请我和妈妈吃过饭的,我们当然也要请玉海大大吃饭了。再说玉海大大一个人吃饭多可怜吶,我们家人多,一起吃饭好热闹的。」小珍珠的道理一套一套的。 书香妈无奈地嘆了口气,这个人就是个男狐狸精,不但迷住了香儿,现在连珍珠也迷住了,看来这个家早早晚晚得让他进来了。那她当年的反对算什么?还真是棒打鸳鸯了,她就是个大恶人。 书香妈好不甘心,为什么一定是他,那个男人除了脸长得好,还有什么好? 玉海本来不想去书香家吃饭,但是想了想,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他得利用一切机会,攻破书香妈这个堡垒。 于是,书香一家人,包括玉海在内,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 吃完晚饭,玉海力邀书香爸妈和他们一起带小珍珠去公园散步。书香妈本来想拒绝的,可是看着小珍珠兴奋的样子,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过日子,不就过的是孩子吗?只要孩子高兴,当老人的何必拗着?罢了,走吧。 公园里,如往常一样,跳舞的,打拳的,唱戏的,一堆一堆的人群。 书香和玉海一边一个拉着小珍珠的手在前面走,一路说笑着,气氛温馨。书香爸妈在后面慢慢跟着。 书香妈看着前面的三个人,就觉得有点辣眼睛。 这幸亏是两个人都离了婚,不然这场面简直就是一家三口,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让人想不误会都难。 难道她当年真的做错了?兜兜转转的,他们这是又回去了?那她当年反对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她害了两个孩子。 书香妈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她回头看了看书香爸。 书香爸和书香妈不同,书香妈是胖到60岁时得了糖尿病,又瘦了下来。而书香爸却是一辈子都骨瘦如柴的样子。 书香爸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老伴为什么瞪着眼看他,问道:「怎么了?」 书香妈对着前面那「一家三口」努了努嘴,示意书香爸看。 书香爸看了看前面的三个人,想了想,明白了书香妈的意思,嘆了口气说道:「咱俩老了,年轻人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一个管不好就是害了他们,何必呢,出力不讨好。」 书香妈使劲用眼神挖了书香爸一眼,死老头子,一辈子跟她唱反调。 唉,再说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书香才30出头,难道一辈子让她就这么带着孩子过吗?书香刚离婚那会儿,她也劝过书香,让她再找个人过日子。可是书香一句话就让她打了退堂鼓。 书香问:「妈,我为什么要再找个人过?再说我带着孩子,再找个人能过好吗?亲生父母还为了孩子打架呢。让我不管自己的孩子,跟别的男人过日子,我做不到。」 书香妈想了想嘆道:「也是,过不好的。老话说,前老婆,后汉子,牛蹄子,两瓣(半)子。心不往一处想,劲不往一处使,那日子怎么过?」 「是啊,妈,你仔细想想,什么男人会为了我和孩子无怨无悔地出钱出力?没有,是吧?而我呢,把全部力量都用在父母和孩子身上,再无余力去为别人做什么了。妈,难道你让别人来咱们家开善堂吗?那也得有人肯来开才行啊,是吧?」书香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妈听。
一百零六.接珍珠 「妈只是不甘心,你才30出头,带着孩子,难道要这样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吗?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没个人商量,什么事儿都得你一个人担着。没个男人,连个力气活都没人干。」书香妈说着说着,掉下了眼泪。 「妈,你以为还是以前过的日子呢?现在,只要有钱,什么活没有人给你干呢?又不要买煤噼材,你看这小区里,就咱家冬天还储冬菜,别人家都是现吃现买了。」书香拿过毛巾,给母亲擦着眼泪劝道。 「那过日子也总得有个伴,有个什么事,也有个商量。」书香还是想不通。 「妈,我早就想通了,与其找个人每天吵吵闹闹别别扭扭地过堵心的日子,不如我领着孩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虽然有时候身体会感觉累点,可是精神不累啊,睡一觉就补回来了。」 书香抱着母亲的肩膀一边晃着一边继续劝说:「咱家也没啥事要找人商量的,什么事儿我都能做主。等你和爸年纪再大些,我就请个保姆。我为什么安逸日子不过,要去抓个虱子放自己头上挠啊。」 书香妈想一想,也是,他们老两口都有退休工资,用不着别人管。书香的工资养一个孩子没问题,经济上完全不用依靠别人,也依靠不上。那弄个人回来干什么?惹气吗?也许书香的想法是对的。 再婚,哪那么容易啊。 书香妈从此也就熄了让书香再婚的念头。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书香妈看着前面有说有笑的「一家三口」,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散步回家,书香跟爸妈说了玉海要去接珍珠的事。 「玉海去接珍珠,为什么?」书香妈惊讶地问。 书香就把珍珠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的事儿说了,「玉海哥说有成年男人去接珍珠,免得别的小男孩欺负她。」 书香妈的神情就有些郁郁,她就说嘛,家里没个男人,别人就敢欺负上门来,连小孩子都敢这么欺负人。 「妈,您别生气,没事的。」书香一看妈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劝道。 「姥姥,我不怕被人欺负的,谁敢欺负我,我就打回去。」小珍珠看着姥姥晃着小拳头说道。 书香妈被珍珠逗得笑了起来,「不许跟小朋友打架,听见没,打架的不是好孩子。」 「别人不打我,我也不打别人,别人敢打我,我就要打回去。玉海大大教我的。」小珍珠瞬间就将玉海大大卖了。 书香和书香妈都笑了起来。两个人都不禁感嘆,男人教育孩子和女人教育孩子到底是不同的。所以,孩子从小是需要父亲的,父亲的角色绝对不是母亲可以代替的。 书香不禁想,妈和她怎么都不会教孩子打回去,只会让孩子忍,可是一个忍字会让孩子的心理受多少伤害啊,搞不好直接影响孩子将来的性格。可是……不想,不想,她不想。 书香赶紧带着小珍珠去洗澡睡觉。 第二天,玉海去幼儿园接珍珠。 接孩子的大多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或妈妈,玉海站在人群中简直就是人中龙凤。他好像没看见旁边好奇的目光,一边盯着幼儿园的大门,一边和玉林通着话。 隔行如隔山。半年了,玉林对玉海公司的业务还是不能如臂使指,很多事要靠玉海在背后操纵。 听到背景的声音有些嘈杂,玉林问道:「哥,你这是在哪里,怎么这么乱呢?」 「我接珍珠呢,在幼儿园。」玉海答道。 「哈,哥现在就给珍珠当爸了?你们俩进展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办喜事?」玉林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哪有那么容易,香儿那是心理上的问题,不太容易克服,慢慢来吧。」玉海放低声音道。 「祝老哥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啊。我也有婚姻恐惧症了,这都怪你,没开个好头,加把劲吧。也别太君子了,以香儿对你的感情,你来点硬的也没什么,得让她跟着你走,别让她牵着你走啊。」玉林笑着开玉海的玩笑。 「管好你自己吧,我不用你操心。好了,不说了,珍珠放学了。」玉海挂断了电话。 珍珠知道玉海大大来接她,第一个从幼儿园里沖了出来。 「玉海大大,珍珠来了。」珍珠好得意,所有的爸爸妈妈里,玉海大大最好看了。 玉海笑得眉眼弯弯,抱起小珍珠问道:「珍珠今天在幼儿园都做了什么?」 「学了英语,画画,还有算数。老师说我学得最快最好。」珍珠得意地看着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正是昨天跟她打架的那个,此时男孩正拉着他妈妈的手,羡慕地看着被高高抱起的珍珠。 他也想被抱得那么高,可是看了看他的妈妈,小男孩还是放弃了这个要求,只是小声问道:「妈妈,那是钱程的爸爸吗?」 小男孩的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没听她喊大大嘛?谁知道是什么亲戚,走吧。」说着就拉着小男孩的手快步离开了。 「珍珠啊,晚上想吃什么?玉海大大请你和妈妈一起吃饭好不好?」玉海抱着珍珠往外走着问道。 「我想吃火锅。」珍珠高兴地答道。 就知道玉海大大最好了,接了她一定会请妈妈和她去吃好吃的。珍珠觉得她好聪明啊,连大人想什么她都知道。 「好吧,咱们现在给妈妈打个电话啊。」玉海说着话,掏出手提电话。 「香儿,晚上有活动吗?没有的话,我请珍珠和你吃火锅,你跟家里说一声吧,我和珍珠在幼儿园旁边的公园里等你。」 关掉电话,玉海把珍珠往上举了举,高兴地说:「走了,我们去公园里的儿童乐园玩一会,等着妈妈来接我们。」 「哇,好幸福啊,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还有玉海大大。玉海大大,我最喜欢你了。」珍珠兴奋地叫道。 「嗯,玉海大大也最喜欢小珍珠了。」 玉海笑眯眯地看着珍珠,突然心中一动,他闭了闭眼睛说道:「所以啊,珍珠,玉海大大现在要向上天请求一件事噢。」 「玉海大大你要求什么事啊?」珍珠好奇地问道。
一百零七.想要一个小女儿 玉海的笑眼看着珍珠说道:「玉海大大想请求上天也赐给我一个和小珍珠一样可爱的女儿啊。」 「嗯,我也想要一个和……」嘴快的珍珠脱口就想说出「我也想要一个和玉海大大一样的爸爸啊。」可又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急忙闭上了小嘴。 一大一小两个人瞪着两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对方,一时卡了壳,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珍珠的小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她对自己的爸爸很不满意,但是不满意那也是爸爸啊。 她知道离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自从爸爸妈妈离了婚,她都看不见爸爸了。妈妈从来没有说过爸爸的坏话,还总是在她对爸爸不满时为爸爸找各种理由。但是姥姥和三姨姥说啊,她们俩在一起就使劲骂爸爸,所以她知道爸爸好多事做得不好。 珍珠觉得好委屈,她不喜欢爸爸了,可是又不喜欢别人说爸爸坏话。她觉得刚才的话如果说出来,有点不得劲。不好的爸爸也是爸爸,珍珠不能不要他啊。所以她现在用烦恼的小眼神看着玉海大大,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珍珠后面想说的话哪里能瞒得过玉海,连珍珠的小心思玉海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玉海笑了,香儿把孩子教育得很好。这就是她的香儿,并没有把夫妻之间的矛盾延续到孩子这里,所以小珍珠才能这样快乐阳光又懂事。 「珍珠啊,玉海大大很羡慕你妈妈有珍珠,因为珍珠就是妈妈的小开心果呢。珍珠又漂亮又可爱又懂事,谁不想有这样一个小女儿呢?你说是不是?」玉海笑着偏了话题。 「嗯,玉海大大,你这样喜欢珍珠,那珍珠也做你的开心果好了。玉海大大,你是所有来接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里最漂亮的呢,哦,我来想一个词啊。」 珍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啊,有了,玉海大大你是鹤立鸡群啊。对,就是这个词,玉海大大,我刚在故事书里学的词呢,正好用在这里噢。」 珍珠说着在玉海的脸上赏了一个大大的吻。 玉海被珍珠逗得哈哈大笑,抱着珍珠进了儿童乐园。他想起小时候的香儿,也是用尽刚学会的各种词来赞美他。还真是母女啊,像极了,不但长得像,连神情性格喜好都像,他是真的很想让珍珠成为他的女儿。 幼儿园旁边的公园很大,里边有一个大大的湖,是活水,夏天可以游船,冬天可以滑冰。周边是各种高高低低的绿植,冬天有松柏,春天是桃李,景色很美。 儿童乐园在公园深处,有各种各样的儿童游乐设施。 一进乐园,小珍珠就像小炮弹一样从玉海的怀里滑下来,弹了出去,玩滑梯,打鞦韆……各种疯玩。 一会儿,珍珠的小辫子就玩散了,玉海把小珍珠拉过来,帮她把小辫子重新扎起来。 这情景……玉海的嘴角向上挑去,他想起来,香儿小时候,他也替她扎过小辫子呢。 那时候的香儿和现在不一样,很爱美,为了能把小辫扎好,能累哭;为了让嘴小点,能坚持不张嘴大笑。想起香儿小时候那些小故事,玉海就忍不住想笑。 一个长大了的香儿,一个小小的香儿,多么完美啊。 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让香儿和她的女儿成为自己的人,他需要她们,她们也需要他。他的女人和他的女儿。这样,他的生活就完美了。 书香来到公园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她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近处的一大一小,多么和谐。如果她和玉海哥在人群中没有走散,那这样一幕会不会就是她的生活。她也可以这样幸福地过日子是吗? 给珍珠扎好小辫子,玉海一抬头看到了正在发呆的书香,两个人目光相遇,一瞬间心有灵犀。玉海的目光緾住书香的视线,送去自己的柔情和坚持。书香的心颤了颤,想躲却又挪不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陷入玉海的眼眸,他就是她的劫。 玉海对着书香展开一个让她屡失方寸的笑脸,对珍珠笑道:「珍珠,妈妈来接我们了。」 「妈妈。」珍珠从玉海的怀里挣脱出来沖向书香。 书香弯腰抱起女儿,把自己的脸埋在珍珠的脸颈间亲了亲,掩饰自己的失态。 「走吧,我们去吃饭。」玉海走过来虚虚地用手臂拢着书香的肩膀,带着母女二人离开了公园。 饭桌上,珍珠打开了话匣子,说她以后不但要做妈妈的开心果,也要做玉海大大的开心果了。先跟妈妈说一声,不要嫉妒噢,她心里还是最爱妈妈的。但是玉海大大也要有人爱啊,不然太可怜了,是不是? 书香瞪了玉海一眼,问道:「珍珠为什么会觉得玉海大大可怜呢?」 珍珠睁大一双和书香极像的眼睛说道:「因为玉海大大只有一个人啊,他想要一个和珍珠一样漂亮又可爱的女儿啊。」说着小脸还红了红,不过她就是漂亮又可爱嘛,谁都这么说。 书香的目光移向玉海,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这是要曲线救国了?哥可真是的,什么都能做了,都不像玉海哥了。不过这可都是为了她啊。 书香在心里大大地嘆了一口气,这可该怎么办呢? 玉海不闪不避地迎着书香的视线,他现在就是要把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借一切机会摆在明面上。他不想让书香逃避,半年之内,他必须让书香接受他。他的公司也不能扔下太久,林林现在支撑得有点费劲,很多机会也在悄悄熘走。 世间万物是同理,做生意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刘玉梅带走了他的大部分财产,而他不想让家人和书香母女过紧日子。 在书香和她的父母看来,他们家的收入足够过日子,不比别人差。可是在他看来,书香家的收入仅够吃饭而已,他想让他的小女孩过好日子,过幸福快乐、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日子。 这就是上天为什么要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小女孩。 书香无奈地看着目光炯炯,直盯着她看的玉海,红晕慢慢地又爬上了她的脸。
一百零八.终成眷属 玉海开始利用各种机会在书香面前摆明态度。音乐,戏剧,书籍、绘画……所有少年时代他和书香一起玩过的东西都成了他进攻书香心灵的媒介。 两个人徜徉在音乐的海洋里身心一同起伏,情丝结成万缕;两个人描绘的画面中不约而同地阳光明媚,趣致直通心灵。跟玉海哥一起吹拉弹唱,描春画秋的感觉太好了,书香捨不得放弃。 玉海哥能让她觉得幸福、快乐,摒除生活中的疲累。她的心每天都在欢快的歌唱,她的身心在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书香最近找到了一个日本民谣《泪》,听得很有感觉,能让书香听出情爱感觉的歌不多,书香拉着玉海说这首歌让她听得心荡神驰。 晚上,书香和玉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书香将mp3的两个耳机一个插在玉海的耳朵上,一个插在自己的耳朵上,一遍一遍反覆播放着《泪》。 听着乐曲,看着书香陶醉的表情,玉海的目光中透出暖暖的温情。 「怎么样,哥,听没听出来什么地方能让我心荡神驰,这样的地方只有两三处,虽然整首歌曲都能让我愉悦。」书香殷殷地望着玉海。 「听出来了。」玉海同书香对音乐的感悟可以同步。 「哪里?」书香还是想认证一下两人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眉眼盈盈处。」玉海笑着伸手拂了拂书香的眉眼,听到令人心荡之处,书香的眉角眼梢都是风情。看着书香的眉眼,玉海的心中不由一盪,温柔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烫人,似有实质般地裹住书香。 当玉海的手触向书香时,书香的身体一阵酥麻,如同触电般,她的心都跟着颤了颤,书香的眉眼低了下去,脸上涌出两朵红云。 这算什么?30多岁了,自己还要像18岁少女一样吗?书香对自己的感觉有些羞恼。 她当然知道自己喜欢玉海,从小就喜欢,可是这样失去控制的喜欢却不是她现在想要的,可是此时她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书香低着眉眼,摘下耳机,起身把音响打开,放了一张《梁祝》的盘。 玉海看着书香的背影,从桌上的日历上撕下一张纸,随手写道: 梦中几回, 你与我双双对对。 魂牵万缕, 緾定你生生世世。 惊鸿一瞥, 我与你三生缘定。 当初今日, 都只为天长地久。 他走到书香身后,用手臂环住书香,轻轻在书香耳边说:「香儿,当初是哥不好,误了我们的青春,今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他把自己写下的东西送到书香眼前,书香看着那几行小诗,一时心荡神驰,无法自己,她忍不住转回身来,投入玉海的怀抱。 「哥,我们该怎么办啊?哥,我不想结婚,可是哥我又离不开你,哥,我们怎么办啊?」 「香儿,别难为自己,顺着自己的心意,跟着哥走就好,乖啊,哥永远在你的身边,哥爱你,一辈子。香儿,我们俩,註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听话啊。」玉海想想玉林的话,也许有时候强势一点对香儿反倒有好处。 香儿她心结难解,进一步退两步,他们还有多少青春可以耽误?罢了,由他来带着她向前走吧。玉海想起了他前些日子做过的梦,一时心潮起伏,他抱起香儿向卧室走去。 书香此时身软心软,哪里还分得出东南西北? 玉海,那是她从小就信任喜欢的人啊,在玉海哥的怀抱里,她无力反抗,也无心挣扎,身体反倒诚实地与他水乳交融…… 书香对自己的行为彻底无语,这算什么?她这些日子干脆拒绝见玉海的面,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 玉海也不着急,他总要给书香一点思考的空间,他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小女孩。只是每天定时接送珍珠,陪着珍珠上各种兴趣班。回来再陪着珍珠练钢琴。跟书香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一个肯为别人的孩子付出这么多的男人,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怎么看都是一个好男人。书香妈嘆了口气,罢了,随他们去吧。总比让书香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一辈子好。 再说了,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了解对方的品性。除了跟还在读中学的书香谈恋爱这一条,还真就找不出人家其他的毛病。上哪再去找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啊。 转过了这个弯,书香妈开始对玉海改变了态度,让玉海不要一个人在家作饭了,干脆下楼来吃吧,多一付筷子而已。于是玉海堂而皇之地进出书香家了。 书香似笑非笑地看着变得厚脸皮的玉海,心里的堤防在一寸一寸地溃塌。 这天早饭,书香妈煎了些小片口鱼,平时书香最爱吃这个。今天不知怎么了,书香就觉得心里有些噁心。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去卫生间吐了。 「怎么了?」玉海跟进来拍着书香的后背,担心地看着书香吐得面红耳赤。 书香把刚吃进去的早饭都吐了出来,稳了稳心神,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回自己房间,看了看日历,忍不住哭了。 玉海跟进来看到书香哭了,慌得忙抱住书香问道:「到底怎么了?香儿,你要急死哥吗?」 「被你害死了,哥,你不是不能生育吗?我为什么会怀孕?」书香哭道。 「香儿你怀孕了?」玉海大喜,有些手足无措。 「现在还不肯定,可是我例假晚了半个月了,再加上现在的反应,八九不离十了,今天我去医院测一测。」书香气得用小拳头锤着玉海的胸膛。 玉海欢喜得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他抱起书香亲吻着她的脸,笑道:「香儿,宝贝,谢谢你。其实我偷偷找医生看过的,我只是不易让女人受孕而已,那个大夫说,像我这种情况,得遇上特别容易受孕的女人才行。」 书香想了想,她应该算是特别容易受孕的吧?跟珍珠爸爸结婚的第二个月她就怀了珍珠……哦,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现在该怎么办啊?」书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们准备婚礼吧。」玉海肯定地答道。 两周后,玉海和书香举行了婚礼,书香这辈子第一次穿上了婚纱,戴上了钻戒。 十月怀胎,书香生下了儿子张一鸣。小一鸣就是个缩小版的张玉海。玉海现在有儿有女,幸福得不要不要的,他对珍珠更好了,他说珍珠就是自己的小福星。 因为太幸福,所以他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完)
完结感言: 从去年10月8日开文至今,98天,更新26万字,虽没有签约,但是更文过程中我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很感激起点给了我这个平台。 从刚进入起点时埋头写文,连经验值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到结交了一批书友,可以互相点赞送花,鼓励支持,再到点评文章,互相交流,打赏投票,真的很感激可爱的书友们的热情和支持,很爱很爱你们。 感谢书友:断线飞鱼、黄狗蛋、快乐工程师-520、书友20200703192229846、于浩晨、江池渊、成戊戍、农村探花郞、三石倚秋、c六味地黄玩、马到成功唿、爱国情怀、书友128763.q、齿天传作者、乌穆云若、黎华遗梦、爱吃滷肉馒头、庐延延、拒绝鱼、夕岩雨初、ahuang121、书友20201027101127040、书友cplqj1314、还是书评有意思、书友zcl、书友20201010210613489、湘间紫竹林、执念如刀、卜居头、书友20170806203535158、真心守候你、律齐天、泥地里的鱼、梦中不是客、少年灵猴、你知道q、忘川渔夫、苏教版妲己、傅谖、公子予渔、不忘初心3、黑色星辰ck、喜欢仙侠的兼葭、end-倒计时、书友20210118001621079、道即一切、队友请别砍我、爆肝的恍恍、书友20201225123519612、书友menecrary、老闆给我来碗忘情牛肉面、闻见犬败、我本高傲目中无人、吃糖不放辣椒、暮色寒蝉、瑶池青莲、马不菲、途半、书友20190723205017580、写代码的喵星人、l了了、看书使我更可爱了、李鑫鹏、书友20180627112304698、梦中不是客、爱喝奶茶的君、敬紫、张云霁、云烟嘆清风、红尘邀你一起共赏、云者栀、行路不等人、盏酒作茶、乐土被子、唐门李小白、九尾猫啊、我是王老汉、书友20201230185826762、书中笔仙、超然晏、庆承欢、雨过云初霁、夜雨挑灯看剑、皇家徐氏、川西一把刀胡侃、鸡腿侠、龙维up、sunshine129、蜡笔大辛、我在桥下煮鱼、南乡太子、小雨润如酥、谢景昱、一条香辣鱼、云烟嘆清风、你丫瞅啥、十指烟、豪杰本杰、去年的家书、书友20180211144301646、大哲先生、般般可入画、冰河如梦a梦沐星灯、我在开飞机、咕喵咕喵、木子羡、肥肥菟、提莫陛下、雪花飞鹰、千信0206、砍竹使者、玄初至圣大道尊、轩辕大帝帝鸿、吾不为王谁为王、枫的刻刀、缘梦ah、洛安ww(没找到头朝下的,暂用此号代替吧)且将诗酒敬年华、刘村的土狗、窗外雨绵眠、云水莫负、不停打哈哈、南宋夜未央等。 名单是我从作家助手和书友圈里找的,找到一个记一个,就按找到的顺序记的,因为笔名和暱称对不上,收在我书架上却没与我互动过的书友可能会被遗漏。若发现有漏掉的书友,请提醒我一下,真的很感激曾经鼓励过我的书友们,使我能坚持到现在。再说一遍,万分感谢!不管是鼓励的赞美,还是善意的批评,都是我人生不可多得的财富。也祝愿各位书友不断进步,早日成为大神。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