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抵达的南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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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情感] 《无法抵达的南亭山》作者：兰思思【完结】


    简介：


    周岚、周尧姐弟和徐朗、徐霜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有着深厚的情谊，他们发誓要一辈子相亲相爱、互相提携。然而，没人会料到，从周岚踏入艾斯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变。


    第一部 ：骤雨


    第1章 no.1 憧憬


    2005 年暑假末梢，徐朗陪周尧骑着自行车在三江撒欢似的逛了一整天。


    开学后，周尧就升高三了。


    「整个学习生涯最黑暗的时期来啦！」


    「就你那成绩，紧张什么呀！」徐朗安慰他，「你们学校是省重点，你还回回考班级第一，年级前五，我要是你，睡觉都得咧着嘴乐！」


    徐朗初中毕业后进了商业职高，因表现太差，三年下来连张文凭都没混到，周尧这样的学霸在他眼里就是神。


    周尧嘿嘿一笑，自信打心底溢出，他使劲蹬起车子，仿佛未来之路在他眼前疾速展开。


    即将经过商友工业园，周尧突发奇想，扭头招唿徐朗，「哥们儿，咱进去瞅瞅怎么样？」


    这是三江最早、规模最大的外资工业园，里面厂房连着厂房，各种企业林立，徐朗不感兴趣，但周尧想去，他只能陪着。


    「将来我要到那里面找工作！先当工程师，然后做经理，总经理……说不定哪天我也能自己开公司！」周尧忍不住憧憬。


    徐朗有点羡慕，「你肯定行的。等你当了总经理，我来给你做司机。」


    周尧乐：「你就不能有点更高的追求么？」


    徐朗忽然想到：「你上完大学还回来吗？肯定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发展了吧？」


    「当然回来！」周尧斩钉截铁，「你和霜霜都在三江，我一个人跑外面去干什么？」


    说完一蹙眉，「回来也不好，还得对着我姐那只母老虎！」


    徐朗笑，「你姐心眼挺好的，就是嘴巴凶一点。」


    工业园门口，一名保安背手站着。


    周尧翻身下车，意气风发走上去，礼貌地问：「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保安上下打量他，「学生吧？」


    「对！」


    「不能进。这人家上班的地方！」


    「……哦。」周尧一下就蔫了，推着车子灰熘熘返身。


    徐朗不干了，「凭什么不让进？那么多人他问都不问一声就给进了——我偏要进！」


    周尧见他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慌忙拦住，「算了算了，快五点了，咱回家吃晚饭去！」


    饭桌上，徐朗把保安阻拦的事一说，就惹得周岚哈哈大笑，伸手一拨周尧的脑袋，「我弟啊，书读多了，就是个榆木脑袋——你跟保安废什么话嘛，直接进去不就得了！」


    周尧自尊心严重受损，「笑什么笑？我那叫有素养，做人就得堂堂正正，靠浑水摸鱼进去看一眼有什么意思？能在里面找着份工作才叫本事！」


    周岚一听，立刻转身，从挂在衣架上的帆布包里掏出份表格，在弟弟面前来回晃着，得意洋洋说：「看到没有，艾斯的岗位申请表，我明天就去面试！」


    周尧故作惊讶：「不是应聘工人吗？四肢俱全、脑袋不傻就能进了，还用面试啊？」


    周岚一把掐住他耳朵，前后左右多角度使劲扭。


    周尧甩不开，疼得大叫：「妈！周岚个笨婆谋财害命啦！」


    母亲钱慧玲早已见怪不怪，人都没出来，只在厨房里喊：「吃饭别闹，容易消化不良！」


    周岚啐弟弟，「你有个屁财，零花钱都是我给的！」


    「是妈给的！」


    「是我给妈的！」


    「你给了妈就是妈的了！」


    徐朗劝道：「你俩别绕口令了，赶紧吃饭吧！」


    两兄妹同时起身拉架，勉强把姐弟俩分开了，周岚意犹未尽，隔空威胁周尧：「臭小子，今天的碗你洗！」


    「放屁！今天轮到你洗。」


    徐朗笑着对周岚说：「咱们老早说好的，洗碗这事谁也不能耍赖皮。」


    周岚瞪他，「你俩这么好，行，你替他洗。」


    徐霜见状说：「我来洗吧！」如果有谁想耍赖不洗碗，总是她做接盘侠。


    这回周岚没答应，正义凛然道：「不行！不能惯着这俩爷们！将来娶了媳妇，活儿全让媳妇干，我可看不过去！」


    徐朗心一跳，迅速扫她一眼，「你想多了吧？不就洗个碗吗？」


    徐朗的爷爷在门外摆个小方凳独酌，周家屋里的动静听了个满耳，忍不住恼火，「吃个饭都不让人清净！」


    让徐家兄妹到周家吃饭是周岚的主意，徐朗父母离婚后，母亲不知所踪，父亲沉迷赌博，没给家里做什么贡献，倒是添了一屁股债，眼见扛不住了，也来了个脚底抹油，从此音信皆无。兄妹俩只能跟着爷爷过。


    爷爷没钱，脾气又坏，哪有心情给孩子弄吃的，天天咸菜山芋的对付，一丝荤腥不见，周岚看不下去，硬是把他们拉自己家来了，照顾兄妹俩自尊，象徵性地收一点饭钱——徐朗时不时会打点零工，手上有几个闲钱。


    徐爷爷坚决反对，觉得合伙吃饭没规矩，为此没少跟钱慧玲牢骚，但钱慧玲作不了女儿的主。


    周岚也曾招唿徐爷爷一起吃，但他很固执，不受嗟来之食，依旧顿顿咸菜山芋粥，外加时不时骂几句大街，聊作下酒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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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朗朝门外的爷爷喊：「我们开玩笑呢！」


    爷爷一听有接茬的，更来劲了，「呸！你个没出息的，书不好好读，连顿像样的饭都混不上，还有脸开玩笑！」


    徐朗被骂惯了，做个鬼脸没吭声。


    周岚拔高嗓门喊：「行啦，爷爷！你家还有徐霜呢，霜霜成绩可好了，将来准有出息。总不能所有便宜都让你们一家占了吧，人得知足！」


    爷爷气壮山河地吼：「女孩子读书好管屁用！将来都是别人家的！你也一样，什么事都要争出头，你一个女孩家，还想学公鸡打鸣儿呢？」


    周岚噌地就站起来：「嘿！这老头，又跟我犯浑？」


    徐朗忙拉住她：「犯不着跟他认真！」


    周岚只管撸袖子：「我可不像你，能由着他骂，我跟他客气，叫他声爷爷，他要跟我混帐，我就掀了他桌子，让他连咸菜都吃不上！」


    周尧白了姐姐一眼，「你得啦！忘了上回跟老头掐完架，他差点把咱的房子给点了？」


    徐朗也只管软声劝着，外面爷爷骂差不多了，已经进入总结，「这家里的男人，没一个中用的，全是废物点心！」


    周尧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们听听，他把自己都骂进去了，充分说明老人家很有反省意识。」


    周岚这才坐下，气哼哼说：「他就配一个人吃。天天山芋粥，噎不死他！」


    钱慧玲这时才从厨房里出来，嗔责女儿，「你少咒别人。」


    边说边扫了眼几个孩子的饭碗，周岚周尧光顾着闹架，饭还没动几口，徐朗饭量大，得用海碗盛，一碗就够；徐霜的碗最小，她又是最乖的，从不跟其他人瞎闹，总是安安静静吃自己的，猫似的几口饭，已经见底了。


    「霜霜，要不要再添点饭，你吃太少了。」


    徐霜脆生生说：「不用了阿姨，你也赶紧来吃吧！」


    「我不饿，你们先吃。」


    钱慧玲在桌边站着，忧虑地盯住女儿，「你也该有个女孩样了，动不动就破口大骂，传出去名声坏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周岚骄傲地一仰脖子：「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周尧闻言，哈哈大笑以示鄙夷，徐朗则飞快地朝周岚脸上和胸前扫一眼，赶紧又埋头扒饭。


    周岚的自夸实非吹牛，她虽然皮肤不白，但长得饱满匀婷，一张鹅蛋脸，脸上全是胶原蛋白，两边各一个酒窝，笑起来能迷死人。一头乌黑浓密的长髮，掰了根花色复杂的辫子甩在脑后，式样虽老式了点，架不住青春四溢。个子不高，但丰腴圆润，尤其胸前那富有弹性的一对，唿之欲出，格外惹人注目。


    以前在学校至少有一打人追她，现在正打工的那家餐馆，从厨师到服务员，好几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都羞答答向她表达过爱意。不过她一个都没看上，她才 21 岁，急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钱慧玲笑起来，「你脸皮比城墙厚。」


    周尧眉飞色舞比划出一个两尺的厚度，「至少这么厚——不提咱菜花巷啊，光这张桌上就有人长得比你漂亮！」


    周岚立刻拧起双眉，「谁？」


    周尧朝徐霜一指，「霜霜啊！长得比你漂亮，还比你白！」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刷刷都沖徐霜奔过去，徐霜本就腼腆，被这么一打量，脸立刻红了，衬得肤色愈发雪白。


    大家以前都拿她当小孩看，这会儿定睛一瞧，还真是，一张没有瑕疵的瓜子脸，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虽然穿着洗到看不出本色的连衣裙，却难掩秀丽。她 14 岁了，嫩生生的年纪，好看得仿佛一截初藕。


    周岚惊喜之余难免也多了一丝酸熘熘的味道，忍不住打趣周尧，「敢情咱们一屋子睁眼瞎，就你眼睛好使唤，暗戳戳给自己盯了个媳妇。」


    徐霜大窘，脸快埋进碗里了。周尧饶是伶牙俐齿，这会儿也仿佛被戳中心事，讷讷地忘了反击。


    周岚洗碗时，钱慧玲进来帮忙，周岚正色对母亲说：「妈，你别听那老东西胡说八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你将来未必指望得上弟弟，但只要有我在，不会不管你。」


    钱慧玲感慨：「我知道，你爸一走，多亏有你在，家里还有个样子，看看徐家，唉，那俩孩子够可怜的。」


    外面有人喊徐朗，鬼鬼祟祟的，「阿朗！阿朗！」


    周岚竖起耳朵听着，徐朗的声音很快传出来，「干嘛呢小七，探头探脑的，做贼啊？」


    「你爷爷在不？我怕把他招出来咬我！」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你爷爷才咬人呢！」


    小七嘿嘿笑两声，「晚上看电影，去不去？」


    脚步声远了，周岚肩膀垮搭下来，把碗放在清水里一个接一个地过。


    承诺过的悬疑爱情文来啦！


    写这个故事其实蛮忐忑的，在我的规划中，这又将是个大长篇，而刚完成一个大长篇的本作者，对再次启程跑一场马拉松感到无比心虚，如果不是之前已经放话要写，很可能就耍赖皮拖着了，哈哈！大家喜欢的话就请多多支持，评论、投票、订阅都行，给我动力尽早跑完全程哈！


    更新频率：工作日更新~~


    第2章 no.2 照顾


    徐朗随小七走到巷口，接过小七递上来的烟，低头凑打火机上接着了火，双手往兜里一插，娴熟地吞云吐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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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说：「晚上九点，文化宫北门，跟老魔头他们干一架，约不约？」


    徐朗眯眼：「不是说看电影么？」


    「看个蛋电影！」小七往地上吐口唾沫，「再不给老魔头点颜色瞧瞧，咱们九中出来的快成笑话了！老三让我务必把你叫上，你到场了，咱们就有必胜的把握！朗哥，你怎么说？咱不能叫人给看扁啦！」


    徐朗从嘴里吐出个烟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打咯！」


    小七兴奋地捶他一拳，「就这么定了！记着哈，八点半，文化宫北门碰头！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回见！」


    徐朗叼着烟，懒洋洋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不提防有人抓着盆出来泼水，哗啦一声，差点溅到徐朗身上，他刚要跳脚骂，一见是周岚，满脸的火气立刻烟消云散。


    反倒是周岚，皱眉打量了他几秒，忽然冲上来，拔了他嘴里的烟往地上一扔，又抬脚踩灭，虎视眈眈瞪着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徐朗讪笑，「头一回。」


    「你绝顶聪明啊，头一回就抽这么熟练了？」


    徐朗心虚，「真是第一次。」


    周岚命令道：「看着我！」


    徐朗比她高半个头，只能垂着脑袋与她对视，周岚亮晶晶的双眼像刀子似的往他心里剜，他坚持不了两秒就把视线挪开了，脸通红。


    周岚露出胜利的笑容，抬手在他头顶上狠颳了一下，「你撒谎我会看不出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再让我发现，罚你洗一个月的碗！」


    「我都 19 啦！不是小孩子了！」


    徐朗嘟哝着抗议，但周岚已经扭身进屋，他摸了把被周岚刮过的地方，心里又甜蜜又惆怅。


    * *


    艾斯是一家皮具制造公司，以制作皮包、皮具饰物为主业，是两个中高端畅销品牌的指定制造商，规模虽不大，但因准入门槛不低，利润颇为可观，且订单量一直很稳定，业内口碑良好，又是传统制造型企业，遭受外界的冲击不像新兴行业那么直接，在商友工业园已经营十年之久，不出意外的话，还将继续四平八稳地发展下去。


    周岚申请的是制造二部一个油边检验的岗位，她对这个岗位是干什么的并不了解，好在面试中也没人问及。


    面试官有男有女，男的坐主位，女的靠边，看样子只是做做记录，她一进门，男士们刷一抬眸，眼神都有点直，这姑娘长得真叫一个正点，眉目俊俏，身娇腰软，最要命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听讲话时忽闪忽闪的，快把人闪晕了。


    周岚眼见面试官们脸部线条纷纷柔软下来，心里顿时有了底，牢记妈妈的话，态度要端正，讲话要和气。


    问题很简单，无非户口、学歷、工作经验等背景信息，三言两语就交待明白了。


    一个看着像领导的男人跟她开玩笑，「长这么漂亮，分到线上去做工有点可惜了，你要是有大专学歷，怎么也得把你放办公室里，就算什么都不会干，大家看着也心情舒畅啊！」


    男人们藉机哈哈大笑。


    明知是玩笑，周岚还是突然后悔了一下，她高考是考取了一所大专院校的，但自作主张把通知书撕了，选择打工挣钱。并非她有多伟大的牺牲精神，而是早对上学这件事厌烦了。


    「妈，咱们家只供得起一个人上大学，就让周尧去读吧！」


    钱慧玲嘆口气，没说什么。


    周岚上午参加面试，下午就收到了录取通知，被分配在制造二部，这个部门主要生产票夹、零钱包等小皮具，周岚负责出货——有人来提货，点清数量交付，做好登记即可，比油边检验员轻松多了。


    出货组一共六个人，分三组轮班，每组两人，共享一个狭小的办公室，虽然简陋，但多少享有点隐私权，看上去体面。据说线上的工人都以能混入出货组为奋斗目标。


    周岚去部门报到那天，引来好些群众围观，都想看看让面试官们赞不绝口的美女长什么样，被周岚的搭档袁喜连推带搡驱赶了个干净。


    「看耍猴吶！一群神经病！班不好好上，哪有热闹就往哪儿凑！」


    袁喜三十多岁，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因为经常跟质量部的人吵架，养成了一副粗嗓门和一个暴脾气，周岚不免头疼，这么暴躁的搭档，自己很难不踩雷啊！


    不过几天相处下来，周岚发现自己多虑了，袁喜为人干脆爽利，心里不藏疙瘩，有事说事，跟周岚的脾气相仿佛，两人居然颇为合拍。


    也是袁喜告诉周岚，把她安排在出货组是林清扬的意思，林清扬是制造二部分管成品和出货的经理，至于为什么，袁喜朝她挤眉弄眼，「你自个儿猜！」


    不管怎么说，周岚还是对林清扬心存感激，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是面试时的哪一位。


    上班第三天，有个三十来岁领导模样的男人背着手走进办公室，袁喜敞亮地喊了声：「林经理，出差回来啦？」


    周岚抬头一看，不就是那位跟自己开玩笑的面试官嘛，原来他就是林清扬啊！她忙起身，恭恭敬敬叫一声「林经理好！」


    林清扬笑吟吟看着她，「还习惯吗？」


    「挺好的。」


    「袁喜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其他人呢？」


    「都没有。」


    周岚心里纳闷，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弱不禁风，那么好欺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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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那就好…….工厂参观过了吗？」


    袁喜立刻抢答：「她来报到那天就参观过啦！」这是她的职责。


    周岚也忙点头，所谓参观，就是袁喜领着她在车间里穿梭一番，给她简单介绍了各个工位的作用，诸如开料、油边、车位作业、打五金等等，周岚看得眼花缭乱，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对她的工作而言，不了解也没影响。


    林清扬意犹未尽似的又问：「展品室也看过了？」


    袁喜说：「那个我们可没权限进去，要 linda 批准的呀！」


    林清扬嘴角一弯，脑袋朝周岚一勾，「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展品室的门锁着，林清扬不知问谁去讨了把钥匙来，开门进去，先把灯全打开，周岚只觉得眼前一亮，像进了商场的皮包专柜，鲜艷的色彩堆砌出一个豪奢的世界。


    实际上周岚很少去那些女包专柜转悠，知道自己买不起。但现在不一样，它们是艾斯的产品，也许以后会经过她的手送出去，抵达真正的专柜，很奇妙的感觉。


    她在玻璃柜前缓缓挪步，「这些，都是我们艾斯做的包？」


    林清扬跟在她身后，「对，不过都是委託制造，出厂前都会贴上委託方的品牌……这两个是义大利的牌子，那些是法国的。」


    他随口报出一串周岚听都听不懂的名字，又补充说：「艾斯的货会全部发到欧美市场销售，不过中间要经香港总部转下手，以总部的名义发出去。」


    「为什么？」周岚总算能插上话了。


    林清扬耸肩，「一直这么做的。我们的订单、财务都由总部统一管理，这里只是艾斯的一个加工厂罢了。」


    「那总部都干些什么？」


    林清扬笑起来，但还是耐心回答了她，「艾斯总部是做贸易起家的，代理过不少欧美的服饰品牌在香港和东南亚的推广，八九十年代，艾斯在东南亚服装代理行可是很出名的，至于现在么，这些业务虽然还做着，但行业竞争激烈，业绩大不如从前了。」


    周岚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林清扬又把话题转回来，「你喜欢哪款女包？」


    周岚的目光从那些流光溢彩的女包上滑过，当它们成为一个整体呈现时，她觉得美极了，不过真要一个一个挑选，又很难定下来，不是说不好看，而是每个包似乎都跟她隔着点什么，也许因为它们过于华丽了，以至于有些不真实，她很难产生拥有它们的渴望。


    视线最终落在一只式样极为简单的黑色女包上，似乎是一张整皮制成，没有花纹、配饰、铜钉，只在包口钉了块银色小钢牌，印着极小的字体。


    周岚弯腰细细辨认，「j-a-s-m-i-n-e。」


    她英语还没忘光，想起来是茉莉花的意思。


    「我喜欢这个。」她指了指这只包。


    林清扬有些意外，「这是艾斯自己的品牌，向总亲自设计的。在美国卖得还凑合，但亚洲地区的消费者太看重名牌，公司又没钱做推广，一直卖不动，现在已经完全退出了。」


    「向总是谁？」


    「艾斯工厂的总经理。」林清扬一顿，「是个很有想法的老闆，这个展室，这些展柜和灯光，也是按他的要求布置的。」


    他手机响，接起来聊了几句，挂掉，扭头对周岚说：「走吧！我得去开会了，以后如果遇上麻烦，可以和袁喜说，也可以直接找我，我的办公室在二楼。」


    第3章 no. 3 争夺


    袁喜偷偷警告周岚，「你要想在艾斯长待，和林清扬就别太近乎了。」


    「他不是我们经理吗？」


    「搞不好哪天就走了。」


    「啊？」


    「他得罪了 linda，linda 想把一朋友的儿子塞他手下当个小主管，但林清扬面试后觉得不合适，愣是给拒了，弄得 linda 灰头土脸的，她心眼小，有仇必报，而且习惯连坐。」


    周岚噗嗤：「连坐？」


    「清宫戏看多了呗——瞧你人不错，我才提醒你，别给牵连了，不划算。」


    「我打小就有个绰号。」


    「哦？叫什么？」


    「不信邪！」


    袁喜大笑：「得！你跟我真投缘，脾气都犟得一模一样！」


    午饭时间到了，袁喜招唿周岚一起去餐厅。艾斯不供应伙食，员工三餐得自备。


    袁喜告诉周岚，一开始公司也是供餐的，但大家普遍对伙食不满，个别能算的还头头是道分析出五元一餐的饭成本几何，被供应商黑了几何，行政部经办人员又雁过拔毛了几何——


    「这么一顿饭，说五块钱，吃到咱们嘴里，至多也就两块！」


    这些话渐渐传到行政人事总监 linda 耳朵里。linda 最爱讲民主，民主的后果便是取消供餐，每人每天五元餐费补贴，自己想办法解决去吧。


    公司的餐厅还保留着，此外增加了一块能够热菜热饭的地方，简朴的员工为了省钱大都自己带饭。


    周岚初来乍到，事事都爱跟着袁喜，吃饭当然也是两人一块儿。袁喜爱扎堆，周岚于是旁听到不少公司逸闻，大家议论最多的是管理层，其中首推 linda，简直是最佳佐餐小菜。


    「linda 原先在总部就是个小文员，混了半辈子，终于逮着个机会来大陆做总监，干劲可足了，她在那个什么香港商友俱乐部里好像还是理事，忙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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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她没结婚，有的是闲工夫！」


    「哎，她是不是暗恋向总来着？」


    「少胡扯，她都快五十了吧？向总才四十！再说，向夫人可是大美人，向总怎么可能看得上 linda！」


    「向总和向夫人基因好，才生得出向公子那样的小正太，天吶，不要太漂亮哦！」


    袁喜掐指算，「五年前向公子来参加家庭日是上初二，现在应该上高三了吧，17 还是 18 岁来着？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了！」


    「肯定更帅了呗！哎呀，那年家庭日，围观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人孩子给吓坏了，以后再没敢来！」


    袁喜忽然转头看周岚，「对啦！向照一在一中，和你弟弟一个学校！」


    周岚诧异，「是嘛！我回去问问我弟！」


    袁喜特地给她在桌上把向照一的名字描画了一遍。


    周岚问：「公司里香港人多吗？」


    「四五个吧——除了向总，就是行政部的 linda，销售的程珣，财务的何泰……」


    有人补充，「还有小向总呢！」


    袁喜一嘬嘴，「他来了没俩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记得他呀！」


    周岚听得晕，「小向总又是谁？」


    「向总的弟弟，不是一个妈生的，现任向董夫人是小向总的妈……」


    正聊得欢，忽然有道阴影压在饭桌上，周岚扭头看，吓一跳，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杵在她旁边，铜铃似的眼睛正瞪着她细瞧，仿佛她是橱窗里的标本。


    有人扯嗓子问：「程总怎么跑这儿来啦？」


    「吃过饭散个步咯！」那人讲一口港味很浓的普通话，说话时目光依然赤裸裸盯着周岚，没有挪开的意思。


    周岚扛不住，抓起饭盒先撤了，袁喜赶紧跟上来。


    「那怪胎是谁？」


    「程珣啊，销售部总监，老顽童，特爱发神经。」


    周岚皱眉，「这里的领导有正常人吗？」


    袁喜想了想说：「向总啊，向总人很好的，对员工客气，讲话斯斯文文，我从没见他发过火。可惜，向夫人是个病美人。」


    「她怎么了？」


    「尿毒症，刚动完换肾手术，命算保住了。」


    * *


    袁喜给周岚带来程珣对她的评价，「漂亮是漂亮的，就是胖了点。」


    周岚最恨人说她胖，震怒之下，发了狠，要减肥！


    她说到做到，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只上学时用的饭盒来，粉色的，小小只，用洗洁精洗了三遍，往钱慧玲面前一拍，「妈，以后拿这个饭盒给我装！」


    钱慧玲皱眉，「这么小的饭盒，你能吃饱吗？别听那些人胡说，你骨架小，显得肉多一点，哪里就胖了？把自己弄成一副骷髅有什么好看的？」


    但不管母亲怎么劝说，周岚矢志不渝。


    周尧放学回家后得知，便说：「妈你理她干什么！说她别的都要和你顶，一说她胖立马没脑子——哎，姐，上次你减肥，把自己折腾得反而胖了三斤，这回你打算长几斤？」


    「周尧你欠揍是不？」


    周尧对母亲做鬼脸，「放心，等她饿上三天，准又偷偷把饭盒换回去！」


    周岚从房间里蹿出来，双手叉腰，铿锵有力，「我要是换大饭盒我是你孙子！」


    周尧纠正她：「你当不了孙子，只能当孙女。」


    吃晚饭时，周岚总算也逮到周尧的痛处了。


    「向照一？原来他是你们老闆的儿子啊，他是跟我同班。」


    周岚双眼发亮，「是不是很帅？是不是很帅？」


    周尧鼻孔朝天，「花痴！」


    周岚则心情舒畅，「那就是真的帅啦，瞧把你酸的！」


    徐朗说：「再帅也没用，成绩肯定没阿尧好。」


    周尧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周岚见状，「啊」了一声，对弟弟无限同情，「完蛋了，长得比你帅，成绩还比你好，周尧，你的劲敌终于出现了啊！」


    「滚！」


    * *


    向明诚刚出现在接机口，何泰和长叔就同时迎上去，何泰的目光朝向明诚身后撩了眼，神色颇为复杂，目光与向明诚的碰上时，两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司机长叔接过向明诚手上的行李箱和电脑包，向明诚说了声谢谢，便与何泰并肩走在长叔身后，三个人一起往停车场方向去。


    何泰问：「宇仔没一起回来？」


    「嗯，回去的路上就跟我抱怨，在工厂这两个月和坐牢没分别，快憋出病来了。」


    何泰想起向星宇天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日子的确难熬，忍不住笑，随即又收敛，「方总还是会让他回来吧？」


    向明诚轻拍两下他肩膀，「果然是方总的老部下，对她很了解。」


    明诚赶飞机前，照例去父亲向乔然的办公室道别，出来时在走廊上「撞见」方静菊。


    方静菊 31 岁嫁给向乔然，嫁的时候就不年轻了，但她素来争强好胜，又懂得保养，如今年近六十，依然保持着窈窕身姿。


    很多年以来，明诚一直暗地里猜度着她能够驾驭父亲的原因，或许就是这股从不放弃的好胜心让向乔然最终屈服于她，当然还有旺夫运的说法——娶方静菊之前，向乔然的生意始终半死不活，两人结婚后，没几年就蒸蒸日上起来。


    方静菊含笑招唿他，「巧啊明诚，我正有点事要和你说，来，到我办公室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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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就是向星宇的事。


    「宇仔年轻，读了这么多年书，一点实际经验没有，本来我想让他在总部跟着我学，可你爸爸坚持要让他去工厂锻鍊，说放在身边他永远独立不了，我也没办法，你爸爸是董事长嘛！」


    明诚微笑听着，心里自然明白她的话全是胡扯。


    十年前方静菊怂恿父亲把他踹到大陆去自谋发展时，完全没料到有一天他能成气候，现在艾斯在三江发展得越来越好，方静菊看在眼里怎能不如坐针毡？把星宇安插到他身边，显然是争夺工厂控制权的第一步。


    明诚并不点破她，也没表明任何立场，只礼貌地问：「那么，宇仔什么时候再去三江？」


    方静菊一脸镇定，「很快。到时你这个做大哥的可不能再让他闲着，就是去做流水作业也是很好的锻鍊嘛！」


    明诚笑起来。


    他在方静菊的财总办公室待了十分钟，然后赶赴机场。方静菊把时间掐得很好，星宇的问题，十分钟敲山震虎足矣，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没别的话可说，从来没有。


    长叔阖上后备箱盖子，紧接着拉开后座车门，明诚与何泰相继钻进去。


    「下季度的开支费用拨过来了吗？」明诚问。


    「今天上午刚到帐。」何泰抱怨，「现在拨款的时间越来越随意了，全看方总心情，这样下去真吃力。」


    三江工厂的财务归总部管理，营收和工资全由总部结算、发放，何泰只负责理清工厂帐目，定期做预算和请款，对于一家发展中的工厂而言，无异于给人掐住了脖子。明诚与父亲谈过多次，但因为方静菊不松口，这种状态只能持续下去。


    何泰的抱怨没有让明诚脸上流露出愤慨，只淡淡地说：「实在来不及周转，先用小金库的钱顶一下。」


    何泰点头，抬眸朝专心开车的长叔扫了眼。长叔给向明诚当司机快十年了，明诚很信任他，但何泰还不习惯在第三人面前提及诸如小金库这样的秘密。


    第4章 no. 4 隔阂


    「照这么说，扩建厂房的事也谈不到了？」


    明诚「嗯」一声，心里想，即便方静菊同意扩建，大概也要等到星宇接手后，这笔钱才能批得下来。


    何泰摇头嘆，「宁愿把钱拿去炒金融，也不肯花在实际建设上。」


    「炒股来钱快，我们做实体的，一年挣到的钱还不如人家在股市里翻一个跟头。」


    「呵呵，98 年金融风暴吃的亏还不够？」


    明诚笑而不语。


    何泰也是金融业出身，早年替方静菊做投资，帮她赚到不少钱，金融危机他也被波及，找方静菊求门路，正巧明诚在三江的工厂刚建成，方静菊便介绍他过来做财务总监，明着算帮手，实为替她做眼线。


    不过何泰的脾气是跟着谁就忠于谁，他与明诚合作了八九年，钦佩明诚的为人，不但不再把明诚的消息透露给方静菊，还经常帮明诚出主意与她对抗。


    「干脆我们截留三分之一订单，自己接自己收钱，以后不用再看总部的脸色。」


    明诚说：「我也想过，但那样等于撕破脸了……董事长不会支持我们，反而给了方总收回管理权的藉口，到时我们会很被动。」


    何泰一听也有道理，只得闷不吭声。


    明诚反过来安慰他，「现在的业务量，我们可以应付过来，其他事不急，慢慢再作打算。」


    到了家里，保姆长婶赶忙往二楼跑，要去通知李欣茹，被明诚制止了。


    「我自己上去吧。」


    长婶汇报说：「照一今天也回来了，在太太房里说话呢！」


    明诚点头，脱了外套交给长婶挂起来，自己走到楼梯口，拾级而上。没到二楼就听见李欣茹和儿子的说笑声。


    李欣茹动过手术后，身体状况虽在控制之中，但她天生体质弱，恢復得慢，整天闷在家里，心情也不好，明诚本来可以在香港多待几天的，但今天是欣茹生日，他无论如何得赶回来，不光为了妻子，更是为了照一。


    照一平时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周末才回家，他拒绝找保姆去公寓照顾自己，明诚到那里看过一眼，照一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


    照一和母亲感情极好，逢母亲有事，他即便学业再忙也会赶回来。李欣茹刚动完手术，明诚因公务实在脱不开身，赶着出了趟差，照一整整两周没理他。


    「你爸爸年轻时在香港，也是商圈里的红人，长得一表人才，又温文知礼，好多人想把女儿介绍给他，他都看不上，偏偏挑了我。那时候我初到香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懂，遇上你爸爸，真是我的福气……」


    这是李欣茹一辈子的骄傲，明诚选了自己，而非一个正宗的香港女孩。


    明诚在楼梯口收住脚，李欣茹的话像飞来一掌，将他推回二十年前，他俩初相识的一刻。


    那天，他坐在一家干净朴素的茶餐厅里，手边放着早报，边吃早点边翻看。


    「先生，您的咖啡。」


    一个紧张兮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讲的是普通话，他抬头扫了对方一眼，多少有些意外，那女孩长得很漂亮，他不懂她为什么甘心在这里端盘子。


    等两人相熟后，明诚问过她这个问题，欣茹告诉他，她还梦想着上大学。


    李欣茹是 80 年代末到香港的，她在内地高考不顺利，上了两年大专，心有不甘，靠亲戚的关系赴港，想要继续求学，给几所大学递了申请，都没有音信，亲戚也不富裕，帮不了她太多，只能一边打工一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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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间也有星探看她长得漂亮介绍她去拍电影，但试镜时她手足无措，而且粤语也说不好，没能吃上演艺的饭。


    明诚对她的梦想颇为赞赏，热心帮她联繫了学校，下半年便顺利考入，李欣茹如愿以偿上了一年学，最后还是辍学嫁人了。


    「欣茹，生日快乐！」


    明诚出现在房间门口，李欣茹终日灰暗的脸上立刻浮起一层光芒，「刚下飞机吧，公司去了吗？」


    「没有，今天休息，专门陪你。」明诚笑着走进去。


    照一起身，朝父亲点了下头，便算打过招唿。


    明诚的视线从妻子脸上移到儿子身上，照一 18 岁了，个子很高，已经超过自己，他长得像母亲，白净清秀，短寸头又让他看上去不失英气，眉宇间的神情却酷似父亲，笼着一层薄雾，给人恰当的距离感，他很沉静，平时话不多，这一点也像父亲。


    明诚知道他在学校很受欢迎，负责接送照一的长叔告诉过明诚，经常有女孩子追到车边给照一塞纸条和各种小礼物。


    「妈，我去温一下功课，吃饭叫我。」


    「哎，好。」


    照一帮母亲拉了拉被子，转身出去，看都没看父亲一眼。


    「我跟他说，学校忙就别回来了，他不听。」李欣茹的埋怨里透着喜悦。


    「功课很紧张吗？」明诚问，多少有些落寞，但掩饰得极好。


    「怎么不紧张，高三了嘛！」


    照一小学读的是国际学校，升初中时，明诚拿了张三江最好学校的考卷给他做，得分很低，明诚认为国际学校教授的知识太浅，学风也不够扎实，便把照一转入本地初中，在李欣茹的督促下，照一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他说大学还是想出去读。」


    「也行。想读哪所，等敲定了我给他找推荐人。」


    李欣茹要下床，明诚忙欠身扶她，「要不，就在楼上吃吧？」


    李欣茹笑，「长婶今天做了好多菜，都是你和照一爱吃的，还是下楼吧，人多热闹，我没那么脆弱。」


    客厅里，长叔帮着长婶已将一桌菜摆好，夫妇俩没有子女，特别喜欢照一，从他还是个小男孩开始就悉心照顾，看着他长大。两人在向家服务了近十年，彼此情同亲人，吃住都在一起。


    餐桌中央是明诚定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庆祝新生」的字样。


    全部摆好后，长婶才去叫照一下楼，五个人围桌吃着，给李欣茹庆生。


    家里难得凑这么齐全，欣茹高兴，话也多了不少，大家看她爱说，也都摆出感兴趣的样子听，虽然她已很难讲出新鲜话题，颠来倒去都是些老黄历。


    「当年不少港人来大陆做生意，很多家属不愿跟过来，可我觉得家庭比什么都重要，一家人在一起，明诚才能安心做事，就带着照一过来了。可惜我不争气，生了这么麻烦的病……」


    明诚扫了眼儿子，这些往事照一应该听母亲说过很多遍了，但他从不打断，专注倾听，在该需要他安慰的地方软声细语安慰。


    分吃完蛋糕后，照一坚持要回学校晚自习，由长叔送他去。


    照一不许母亲起身，李欣茹只得坐着叮嘱他，「要认真学啊！」


    照一弯腰抱了抱母亲，在她耳边说：「放心吧妈妈，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学的。」


    明诚陪儿子走到车库，长叔进去把车开出来，明诚心血来潮说：「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照一依旧不看他，静默了片刻才说，「对我妈好点。」


    明诚无言，看着儿子上车，又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父子原本感情不错的，忽然起转折是在两年前，明诚与女友在异国街头闲逛，不其然被照一撞见——他参加了游学夏令营，而明诚根本没记住儿子会去哪些地方。


    他不常做那种事，只是那时候李欣茹的病经年不见好转让他心烦，香港那边，方静菊不仅不会提供援手，还会在背后幸灾乐祸，他非常需要宣洩。


    可他无法向 16 岁的儿子解释清楚，对照一来说，背叛妻子等同于背叛整个家庭。


    那以后，明诚没再找过女朋友，但照一对他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深夜，明诚把李欣茹扶上床，转身要走，手被欣茹抓住，「你不陪我吗？」


    明诚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明诚刚认识欣茹时，她光彩照人，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他喜欢上她，不光因为她的美，更因为她眼里那股对成功的渴望。


    可惜结婚后，那种光芒在欣茹眼里消失了，她的世界只剩下明诚，有了照一后，又终日围着儿子转。


    在多数人看来，这不算坏事，只是明诚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关房门时，不小心看到李欣茹伤心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很残忍，但他对妻子的爱，早在她生病前就消磨光了，而他早已厌倦，不想再欺骗彼此——他做不到，留在她房间，违心装出还爱她的模样。


    第5章 no. 5 浑水


    早上七点，周尧骑车飞奔学校，经过飞凡网吧，门口有人打架，他扭头一瞥，就看见了徐朗，正领着两人围殴一小子。


    徐朗 15 岁就成为菜花巷最能打的少年，他长得精瘦精瘦，毫无高手气质，却以下手黑狠称霸一方，周尧曾旁观过一次他跟人打架，直看得心惊肉跳，事后问他，「你怎么下得去手？」徐朗抽着烟，神情忧郁：「跟我爸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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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徐两家是邻居，周尧小时候没少见徐朗爸揍他，直接拿皮带抽，一丝顾忌没有，仿佛打的不是儿子，而是阶级敌人。突然有一天，徐朗还手了，把他爸砸趴在地，半天没起来。此后，他爸再没对他动过手。


    徐朗爸酗酒、赌博，坏毛病占全了，气跑了老婆，没多久自己也欠下赌债跑路，五六年没有音讯，有传闻说他已经死在外面，反正徐朗也不关心。


    周尧急剎车，脚尖踮地，「阿朗，大清早干嘛呢这是？」


    徐朗转眸见是他，兇狠的表情立刻化作一团灿烂笑容，双手往兜里一插，跳跃着跑过来，「没什么大事！那小子在里面玩了个通宵，想不给钱就熘，让我们逮着了——你上学去？」


    「你少打点架，结那么多仇对你有什么好？把人打坏了警察叔叔也不饶你！」周尧唐僧似的念叨。


    徐朗暗笑，知道周尧胆儿小，不过嘴上还是附和，「我有分寸，就教训几下而已——你去学校吧，路上小心！」


    周尧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听进去，嘆口气，脚一蹬，走了。


    徐朗在他身后欢快地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菜花巷，徐朗就服俩人，周岚和周尧。对周岚，自然是因为有一份难以明说的情愫在，至于周尧，撇开他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智商不谈，周尧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徐朗五岁那年，羡慕别的孩子会游泳，家里大人不许，他就乘午后没人私自下水。


    当时才三岁的周尧在岸上看见了，晃晃悠悠把父亲引到河边，他说不清话，手指头朝河里一个劲儿戳，父亲看清有人溺水，赶紧下水，把徐朗给捞了上来。


    要不是周尧，徐朗早在五岁那年就死透了。


    徐朗回到打算欠费跑路的小子身边，那傢伙已满脸开花，看上去甚为恐怖，但其实徐朗他们也没下狠手打，还是以吓唬为主，大概倒地的时候，磕掉了牙。


    小子伸手抹一把脸，看到满手血，直接吓哭了，哼哼唧唧的，徐朗听得心烦，一挥手，「滚吧！」


    跑出去没多远，花脸小子忽然顿住脚，回过头来恶狠狠说：「徐朗，别以为你牛逼，老魔头在攒人收拾你呢！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徐朗因为不久前和老魔头的恶战取得辉煌胜利，再次名声大振，一点没把花脸的话放心上，高声嚷道：「别放烟花屁！有本事赶紧来，我等着吶！」


    同伴问：「朗哥，糕团店开铺了，我给你跑一趟吧？」


    「不用，我自己去！」


    时间还早，徐朗踢踏着走到街尽头的阿三糕团铺子，买了三个酥饼，全是素馅儿的，用塑胶袋一兜，去网吧对面的公交车站等着。


    等了十多分钟，菸瘾犯了，他先看看时间，还早，又朝菜花巷口瞄一眼，寻摸了几秒，果断掏出烟来点了一根。


    抽到还剩两口的样子，周岚娉娉婷婷从巷口扭出来，徐朗慌忙把烟在背后的柱子上碾灭了，就手一丢。


    自从进了艾斯，周岚格外注重打扮，衣服尽挑显身材的穿，今天是一件蓝色帆布收腰连衣裙，窄口平跟皮鞋擦得锃亮，长辫子簪在脑后，肩上挎了个廉价的帆布手袋，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跟电视剧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主角没两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徐朗每次看见周岚，心都要先通通跳上一阵才能平静下来，当周岚在饭桌上眉飞色舞讲公司里那些事时，徐朗有时替她高兴，有时又会莫名沮丧，不过这些转瞬即逝的情绪并不会对他产生多大影响，他是个不爱多想的男孩，无论是感情还是未来，全凭直觉去做，爷们要有爷们的样儿。


    徐朗迎着周岚走上去，同时把酥饼袋子递给她。


    「什么馅儿的？」周岚扒开塑胶袋往里瞧了瞧。


    「今天是芝麻和豆沙，你爱吃豆沙，我多买了一个。」


    周岚满意地把酥饼塞进帆布包，抬头看徐朗，水汪汪的眼睛往他脸上一定，徐朗心里稀里哗啦乱成一片，他别转脸，挠挠头皮，「那什么，我先走了。」


    「等等！」


    徐朗顿住脚，周岚凑近他，狗鼻子一般，在他胸前狠狠嗅了两下，一股雪花膏的味道向徐朗兜头袭来，胸腔忽的一热，心里又开始乱撞。


    「你又抽菸了？」


    「没……」


    「怎么身上有烟味？」


    「刚，刚从网吧出来，里面好多人抽。」


    周岚退回去，眼里的狐疑退散，但还是用大人口吻训他，「别不学好。」


    雪花膏的味道消失了，徐朗暗松一口气，忽然又不想走了，想在周岚身边多待一会儿。


    他家周围的女人，无论大小，这么多年来，似乎都爱用同一种牌子的雪花膏。徐朗想起小七刚送给女友的香水，五百多一瓶，徐朗闻到过，优雅而高级，和雪花膏完全是两回事。等他攒够了钱，一定要给周岚也买一瓶，把她和菜花巷里那些庸俗女人区分开来。


    九月天，阳光灿烂的早晨，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刚刚碰见周尧了。」徐朗没话找话。


    周岚立刻表情警觉，「什么时候？」


    徐朗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他说。」


    周岚的减肥行动只实施了三天就失败了，忍飢挨饿的滋味实在太难受，还容易做噩梦，可她在周尧面前已夸下海口，一旦食言，那傢伙肯定会不遗余力笑话自己，所以饭盒还是那个饭盒，但每天早上，周岚会偷偷去糕团店买些点心作后备，有次让徐朗撞上，他主动请缨替她揽了这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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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笑着斜睨他一眼，「难得嘴巴这么紧——哟，我的车来了！」


    周岚上了公交车，车上不算拥挤，两人隔着窗玻璃，一个车内一个车外，互相挥了挥手，车子咆哮着绝尘而去，徐朗这才转身离去。


    * *


    周岚逐渐习惯了在艾斯的工作：核对产品、点检、打包，交付……和习惯相伴而生的，是一丝丝对不断重复单调操作的厌倦，当然，还远没到严重的程度，毕竟她才开始了半个月，公司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大多数和她无关。她是旁观者，怀着看戏的心理，和众人一起咀嚼分享别人的痛苦或欢乐。


    但偶尔，生活之锤也会砸到与她极近的地方，让她瞠目结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比如林清扬的离职。


    这个消息在某天早上突然传到周岚耳朵里，她震惊不已。


    就在辞职的前一天，林清扬还在工作会议上给全体下属展望了一下未来，其热情洋溢的语气，丝毫看不出半点即将走人的徵兆。


    周岚找袁喜打听，「林经理是被迫辞职的？」


    「管他呢，反正他是肯定要走了。」袁喜也有些惆怅，「哎，他对我们还是不错的，以后换了杨志高来，这日子是好是坏就难说了！」


    杨志高和林清扬是冤家，周岚早就听说过。


    她胸口像堵着什么，「会是谁逼他走啊，linda 吗？」


    「这谁知道，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别和老林走太近。」袁喜一顿，「不过，他能被逼走，应该也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吧……不提了，咱们管好自己这摊事就得了！」


    中午时分，林清扬重新出现在员工面前，神色自然，面带微笑，跟每一个人道别，并邀请大家中午到公司附近的饭店聚一聚。


    「算告别宴吧，我买单！我们相处一场不易，都是缘分。」


    偌大的会议室里，众人默然无语，林清扬的笑还保持着，周岚忽然很难过。


    袁喜不肯去赴林清扬的饭局，她让周岚也别去。


    「你又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什么走的，现在是表明立场的时候，谁去了，以后在杨志高手下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周岚问了一圈，居然没一个去的，不免哀嘆世态炎凉，没想到平时乐乐呵呵凑在眼前的人，转个身就六亲不认了。她想不通，也接受不了，不管怎么说，林清扬对她一直很照顾，她不能做白眼狼。


    十二点整，周岚和林清扬在饭店包间的圆桌前相对而坐，场面极其尴尬。


    林清扬已明白怎么回事，苦笑一声说：「不等了，就咱俩吃吧。」


    服务员见状便问：「如果就两位的话，要不要换张小桌子？」


    林清扬面无表情，「不用，就这儿吃。」


    菜一个个上来，周岚毫无胃口。林清扬振作精神，给她夹菜。


    「小周，谢谢你能来。」语气真诚。


    周岚把一小筷子拌海蜇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吃了，小心翼翼问：「林经理，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啊？」


    对面的人低眉一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嗯。」


    林清扬把筷子一搁，「没错，我不是自愿离开的。」


    「是因为 linda 吗？」


    林清扬眼神一闪，顿了片刻，点点头。


    袁喜的话忽然在周岚耳边响起，她迟疑着问：「那你……是不是被她抓到了把柄？」


    「如果我真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就不是辞职，而应该是被开除了，对不对？」


    周岚一想还真是。


    她的同情升级为一点点愤怒，「既然你没错，为什么要走呢？这不白便宜了那些想害你的人？」


    林清扬摇头，「既然有人看不惯我，那我留下来也没多大意思了，天底下又不是只艾斯这一家公司。」


    周岚愤愤，「怎么会这样？我以为，以为工业园里的都是大公司，应该很讲道理的，不能随随便便就赶人走。」


    林清扬嘆气，「那是你想得太天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艾斯虽然不算大公司，里面的情形也复杂着呢！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别说我了，就是你，以后也要小心一点，你的脾气我了解，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像袁喜那样的还好点，有话会直接告诉你，至于其他人，也许你没留神得罪了对方，自己还不知道，人家却已经恨上你了。」


    句句良言，周岚听得感动，频频点头。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林清扬给周岚分享了不少职场经验，都是他多年工作的心得。周岚是职场小白，自然听得如痴如醉，大有相交恨晚之感。


    临分别，林清扬又提醒她，「杨志高这人心眼小，你今天跟我吃饭，他会以为我是在借你向他宣战，你以后做事仔细点，单子上的细目都写清楚了，别给小人抓着错处。」


    想到林清扬平时对自己这些小错误都是一带而过，即便批评，也不过蜻蜓点水说两句就算了，周岚简直悲从中来，好日子眼见就要到头了。


    第6章 no. 6 红颜怒


    向星宇在明诚办公室与兄长隔桌对坐，手边是一杯秘书刚上的咖啡。他嘴角弯着，扯出一丝微笑，神色里却微微透出尴尬。


    母亲方静菊把他强遣到明诚身边伺机夺权，这个目的兄弟俩心知肚明，只是此前从未挑明而已。


    向星宇内心是不愿这么做的，认为母亲的做法多少有些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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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前，在明诚的努力下，艾斯的业务再上层楼，，许多想在香港和东南亚开拓市场的知名品牌纷纷找上门来。


    方静菊却敏锐嗅出来自继子的威胁，她说服向乔然给明诚派达了新任务——去内地寻找新商机，这等于是将明诚赶出艾斯的核心业务，至于明诚能否干出名堂，方静菊并不关心。


    向星宇那会儿才十四五岁，对这些家庭争斗还不太理解，但家里紧张的气氛他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这场继母与继子之间的较量，最终因为父亲倾向于方静菊而告终。


    明诚带了一笔为数不多的启动资金，携家带口去了东部一个叫做三江的城市。在星宇的想像中，那是个遥远而荒僻的地方，连机场都没有，据说明诚先要飞至上海，再从上海坐一个多小时火车才能抵达。


    明诚离开那天，星宇特地请假去机场送他，虽然和方静菊关系闹得很僵，明诚对他的态度还是和善的，这也是星宇最佩服哥哥的地方，分得清对错，从不迁怒他人。


    星宇很想替母亲说声「对不起」，但他不敢，怕方静菊知道了沖自己发火。明诚似乎读懂了他眼里的愧疚，笑着说：「等你长大，到三江来找我玩！」


    星宇至今还记得明诚当时的眼神，从容笃定，仿佛他不是被流放，而是真的被授予了重要的任务。


    方静菊无心插柳，明诚在三江居然发展出了一片天地。而艾斯香港却在方静菊的干预下，业务起起落落，歷尽风雨。如今，她想为初涉商圈的星宇提供一个坚实的基地，目光自然落到了明诚身上。


    星宇不是没有辩驳过，「那是大哥的工厂，他花十年心血才做到现在这样，我们没有道理把它从大哥手上抢过来。」


    方静菊却斩钉截铁，「他去建厂是我给的钱，公司股权，你爸爸占 51%，我占 10%，明诚只占 39%，工厂的所有权在爸爸手里，明诚只是代替爸爸管理……」


    「哥哥也是爸爸的儿子嘛！」星宇嘟哝。


    「sam！」方静菊火了，「你脑子不要不清楚！别以为你哥哥是什么好人，他经营工厂这十年，不知道黑掉公司多少钱，我和爸爸都不过问罢了！妈妈活着还能帮帮你，将来死了你怎么办？你如果老是这副态度，早晚被明诚吃得渣渣都不剩！」


    虽然被母亲教训，又被母亲二度遣返回三江，星宇对明诚的态度依然不变，他不想沾手三江工厂，不想插手明诚和母亲之间的争夺——就在刚刚，他把自己的立场明确告诉了哥哥。


    明诚默然听着，并未表态，左手空握，轻轻抵着下巴，脸上露出思虑的神情。


    星宇一直读不太懂明诚的这副表情，方静菊则称之为「阴险」，星宇是不认同的，在他心目中，明诚是个温和节制的人，素养极高，星宇不相信他会害自己。


    「哥哥，我没有野心的，你信我吗？」星宇盯着明诚的脸，把刚才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他在返程飞机上就决定了，既然违抗不了母亲，就必须和哥哥开诚布公，打消明诚对自己的戒心，否则，他在三江的日子会非常难熬——这一点，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已深有体会。


    明诚笑了，视线终于转向星宇，「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急什么。」


    星宇松了口气，也露出笑容。


    他是个单纯善良的男孩，从小锦衣玉食，喜欢游山玩水，喜欢绘画摄影，爱好和平，讨厌争执。也许他更适合去一些艺术方面的行当里发展。不过明诚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如果他的这个建议传到方静菊耳朵里，恐怕会引起更多猜忌。


    他对这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弟弟并无恶感，如果一定要挑星宇的毛病，大概就是没什么魄力吧，总是被母亲指使来指使去。


    对此明诚倒也不难理解，如果一个孩子从小在严母的控制下长大，所有言行都要经过母亲的「审批」才能实施，他应该是一辈子都很难有出息了。


    当然，这对明诚而言，或许不是坏事——如果星宇既聪明又桀骜，谁也无法驾驭，那么明诚现在的处境可能会更困难一些。


    「不过，你妈妈这么做也有一定的道理。」明诚不紧不慢说，「工厂是个实体，你在这里看到学到的，会比写字楼里的更多，也更扎实，很多人出去谈生意，吹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他对自己要推销的产品根本不懂。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虚度，好好把几个部门的运作流程了解清楚，等将来你在总部立足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搞些新东西出来。」


    星宇的神色从困惑到恍悟，心情彻底放松，在他看来，和哥哥之间的难题算是彻底化解了。


    明诚举杯啜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时说：「宇仔，恕我直言，你妈妈总有一种非黑即白、非友即敌的观念，我希望你不是这样，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竞争之外，还有合作，还有共赢……」


    门外有人争执，忽然而起的尖利女声打断了明诚的思绪，他停下来，说话的人语速激烈，语调高亢，但隔着门，听不清楚在吵什么。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风一样卷进来，秘书紧随其后，严厉的表情中掺杂着一丝紧张。


    「请你赶紧出去！你怎么能随便进来！我已经通知保安了，你到底哪个部门的？」


    女孩根本不理她，目光愤怒而急切，在明诚和星宇之间来回切换，「哪位是总经理，我找总经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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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没有动，手指还托在下巴处，饶有兴致盯着她，这姑娘长相出色，却怒气沖沖，仿佛一支燃烧的玫瑰，正绽放出火焰般的色彩。不知为何，她让明诚想到悬崖上生长的野花，耀眼的红，在风中努力仰着脸。


    他朝对面的星宇看了眼，发现他眼眸里有同样的震撼——员工怒闯总经理室，这种情形一般不太容易撞上。


    两名保安很快赶到，跟在秘书身后，气势凌厉，朝女孩走去，明诚及时制止了他们。


    「你们出去吧，我会处理。」


    等人都出去后，他把门关上，迴转身时问：「你叫什么？」


    女孩的怒气消了大半，眼里有困惑，也有警觉，但更多的是勇敢，「周岚，制造二部出货组的。」


    「坐吧。」明诚指指沙发，「想喝点什么，水还是咖啡？」


    星宇歪在办公桌这边，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们。


    周岚没有坐，也没有回答明诚的问题，她怀着满腔怒火，下了很大的决心，破釜沉舟来闯向明诚的办公室，她决定要掌握主动权。


    「您是向总吧？我找你就是想问问，公司是不是可以随便开除员工？」


    明诚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清水，递给周岚，她迟疑一下，接过，低声说：「谢谢！」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明诚鼻息间，遥远、熟悉而亲切，他一恍惚，想起来那是刚认识李欣茹时，常在她身上嗅到的味道，年轻女孩健康甜美的气息，混杂在雪花膏的香味里。


    「坐吧，坐下慢慢说。」


    周岚见他始终态度平和，毫不傲慢，果然袁喜对他的评价一点没错。如果自己依然咄咄逼人，倒显得无礼且小家气了，她捧着水杯在沙发里坐下。


    向明诚在她对面落座，两手搁在沙发扶手上，郑重道：「公司可以依据法律开除员工，但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违规，一般不会这么做，据我所知，艾斯建立到现在，还没有过一例开除的情况，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周岚便把林清扬的情况说了。


    明诚道：「林清扬我记得，他不是被开除的，是主动辞职。」


    「可他辞职是被逼的！」


    明诚淡淡一笑，「这属于个人选择问题，如果他没犯错，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你这么生气，就是为了他？」


    「当然不是！」怒意再次在周岚眼里燃烧。


    林清扬走后的这一个多星期，杨志高接二连三挑周岚的错，尽管周岚向他解释，那些都是上一班遗留下来的问题，和自己无关，但杨志高不听，还是把错误全算她头上。


    周岚于是明白，站队的恶果出来了，一切都如林清扬预料的那样。


    今天下午，杨志高再次刁难她，「把这些货都弄到仓库去！」


    「他们自己怎么不来提？」


    「叉车坏了！让咱们想办法送过去。」


    「我搬不动，你找别人吧！」


    「我让你自己搬了吗？我让你想办法找人搬！」


    周岚也火了，「我只负责点货交付，送货是你的责任，你找人搬去！」


    「你这什么态度？眼里还有领导吗？再有一次，直接走人！」


    最后一句话成为导火索，点燃了周岚本就紧绷的神经，她爆发了。


    明诚听完，沉吟了会儿问：「你找人事部沟通过吗？」


    周岚摇头，「找他们没用的。」


    明诚笑，「你没找过，怎么知道没用？」


    周岚噎住，总不能把道听途说的信息当证据讲给总经理听吧，她还没煳涂到这个份上。


    明诚又问：「你还想在艾斯做事吗？」


    周岚气鼓鼓道：「我就是不服气才来找你，我干得好好的干嘛要走？」


    明诚点头，「那么，你先回去。」


    周岚一怔，「我会不会被开除？」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会被开除？」


    「我未经许可硬闯你的办公室。」


    明诚再次露出笑容，「哦，原来你都明白。」


    一旁默不作声的星宇终于也笑了。


    明诚扭头，用粤语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星宇淘气地眨眨眼睛，故意答歪：「又靓又可爱咯！」


    两人朗声笑，周岚狐疑地望着他们，虽然听不懂，但看俩人神色，不像有恶意。她的视线扫过星宇，他看上去有些嫩，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很多，很帅气的一张脸，目光如水，充满善意，周岚的视线投向远处，停顿片刻，忍不住又转回去，再悄悄扫他一眼，她很少看见男孩子有如此干净清澈的眼神。


    明诚也正打量周岚，她姣好的面容，还有她的困惑。她的困惑并不懦弱，相反，是带一点杀气的。明诚从没见过这样漂亮与野性兼具的姑娘，她让他感到好奇，不知道自己这家有着近千名员工的公司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像周岚这样的意外。


    「你不会被开除。」明诚最后对周岚说，「不过，以后如果想找我，最好先打我电话预约一下。」


    第7章 no. 7 犯蠢


    周岚快被烦死了。


    她勇闯向明诚办公室的「事迹」在全公司范围内广泛传播，现在人人都知道，制造二部出货组来了个年轻漂亮的二百五。


    这还不是令周岚心烦的原因，反正她一向自诩脸皮厚，真正困扰她的是林清扬离职的真相：他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有凭有据，公司念他是老员工，没有赶尽杀绝，让他赔款并辞职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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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个真相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除了周岚。


    「老林在的时候对咱们那真是没说的，该提拔提拔，该奖励奖励，好处一点不少咱的，所以我想，他那事也不怎么光彩，能不说就不说了吧。」袁喜事后向周岚解释。


    而林清扬在与周岚剖心交谈那次，又故意隐瞒事实，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蒙冤者，给周岚的冲动埋下了伏笔。


    但是，她能怪林清扬吗？他不过是想在临走前，在不知情者面前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罢了。


    「我还有个绰号，」周岚唿出一口闷气，「叫蠢到家！」


    袁喜安慰她，「谁没干过几件蠢事啊？你这个影响面是大了点，但也没什么，又不是偷人！那谁谁和谁谁乱搞，让老公给打破了脑袋，现在不还照样天天来上班？天大的事，等风头一过全都能消停！」


    周岚一想也对，心情稍微好了点。


    晚上到家见着钱慧玲，心里那不舒服的劲儿又勐涌上来，忍不住发起牢骚，经不住钱慧玲盘根问底，她竹筒倒豆子，把来龙去脉交待得一清二楚。


    钱慧玲还没说什么，在房间做功课的周尧已经蹦出来朝她轰炮了。


    「你有病吧？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轮得到你出头吗？你是花木兰还是孙二娘啊？」


    周岚反驳，「谁说没关系了，要没有林清扬关照，我能进出货组吗？我又不知道他真拿黑钱了！」


    周尧靠着门框讥讽她，「那是什么高档岗位哦，值得你闯到总经理办公室去显摆你那点可怜的智商….我看你就是脑子进水了！」


    周岚好容易平息下去的火噌地又冒了出来：「周小尧！别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要搞搞清楚，谁是一家之主！」


    周尧也不示弱：「周小岚，你也给我搞搞清楚，在我够年龄当家做主前，这个家是咱妈说了算！」


    周岚怒不可遏，「妈你评评理！周尧说的这话要多没良心有多没良心！」


    钱慧玲皱眉：「行了你俩！也就吵架时想得起有我这个妈，平时我说话你们谁听过？」


    「阿尧在吗？」徐朗在门外喊。


    「在！门没锁，你进来啊！」周尧耀武扬威从姐姐跟前走了出去。


    周尧小时候特别怕姐姐，因为胆小爱哭，常被周岚欺负。他去找爸爸告状也没用，爸爸只要一听周岚说：「弟弟今天又哭了！」就把姐姐的「恶行」抛在脑后，教育重心全放在男子汉气概的问题上了。所以周尧认为，姐姐的嚣张一定程度上是被爸爸惯出来的。


    不过别人欺负周尧，周岚也是不干的。


    别人不服气：「你自己也欺负他。」


    周岚语气骄横，「他是我弟，我欺负他可以，你欺负他没门！」周尧简直无语凝噎。


    等到周尧上了学，才终于峰迴路转，年年成绩拿第一，聪明才智甩同龄人一大截，没人敢再欺负他，他也不哭鼻子了，成了爸爸的骄傲。


    而周岚在学校里，却经常被老师以惋惜的口吻评价：「人长这么漂亮，怎么脑子里全是浆煳…….」


    周尧有次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姐姐低着头挨训，真叫一个身心舒泰，从此长了气势，越来越勇勐地扛起了反抗大旗。


    徐朗穿了件白色短袖 t 恤，脖子里挂根仿铂金的粗链子，人瘦，肌肉也分明，肱二头肌硬得跟小铁疙瘩似的，笑眯眯的神色里透出得意和显摆。


    周尧一眼就瞧出端倪，冲上去扒拉开他的短袖袖口，「你刺青了？」


    「嗯！」徐朗干脆扯去 t 恤，一条盘桓在肩膀和前胸的青龙立刻现出全貌。


    「怎么样？过肩龙！」徐朗期待地盯着周尧。


    周尧嘴一撇，「干吗弄这个啊？」


    「不好看吗？」徐朗有点失望，「这是照陈浩南的样子刺的！」


    周岚从里屋出来，朝徐朗瞥了眼，不满地说：「怎么弄个古惑仔的造型回来？」


    「帅！」


    徐朗鼓了鼓胸前的肌肉，希望周岚能多看自己两眼，但她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在里面沖徐朗喊：「古惑仔有什么帅的！一群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二愣子！」


    在这点审美上，姐弟俩难得达成了一致。周尧点头说：「香港人没文化，就认钱——进香港公司的人也一样！」


    周岚凌厉地喊：「周小尧，你还想挑事儿？」


    「又没说你，你太敏感啦！」


    周尧对徐朗挤眉弄眼，徐朗则闷闷地重新把 t 恤给套上。


    「霜霜在家吗？」周尧压低嗓门问，注意不让姐姐听见。


    「不在，吃过晚饭就去同学家做功课了。」


    「男生女生？」


    徐朗笑起来，「放心，是女同学。」


    周尧讪讪，「你什么表情，我随便问问而已。」


    「我懂！」徐朗推他一把，「你也做功课去吧，我找你姐聊会儿天。」


    * *


    数日之后，果然风平浪静，再没人对着周岚指指点点笑了。逸闻八卦像某类细菌，繁殖得快，死得也快。


    冷静下来想想，周岚觉得为林清扬犯蠢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毕竟是他把她招进了艾斯，而她现在依然认为，能进艾斯是自己的幸运，这里有开阔的厂区，不像她打工的那家餐馆，从厨房到大堂一共就没几步路；这里还有近千名员工，你完全可能从中找到聊得来的朋友，也可以对讨厌的人置之不理，反正有的是地方避开他人。简言之，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松弛的，有选择的，当初她急于想离开餐馆，无非因为在同一屋檐下那日益紧张且无处迴避的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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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总经理向明诚，即便被自己冒犯，也笑吟吟的不生气，大家都说他人好，看来是真的了。


    羞耻感退潮后，周岚勇敢回忆起自己乍然闯入办公室的那一刻——她没想到里面坐着俩人，不过她很快就判断出谁是向明诚了，不光是年纪的缘故，他看上去很沉稳，神情是温和的，但或许只是假象，周岚能感受到他微微内敛的气势，引而不发，给人距离感，是那种公司领导者该有的样子。至于五官长什么样，反倒是模煳的，也不重要，只需瞥上一眼，周岚就明白，这是个和自己完全处于不同世界的人。


    他的普通话讲得不错，听不出明显的港味。这一点也令周岚印象深刻。


    有那么两次，周岚在从食堂回部门的路上，捕捉到向星宇的身影，他钻进一辆深蓝色宝马，把车开出了厂区。


    两次都在十二点多，周岚不知道他是下班了，还是出去吃中饭。她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他，公司里也很少有人会谈论到他，仿佛他是个不存在的人。


    有一天，周岚问袁喜，「小向总具体是干什么的？」


    「他？他好像调去销售部了吧，归程珣管，不过程珣哪敢管他呀！」袁喜检点着一款票夹，「反正销售部也没什么正经事，谈客户谈合同都是总部说了算的。」


    偶尔，周岚会找着机会去行政楼里递个文件之类的，向星宇办公室的门总是关着，看不出他在不在里面。


    倒是每回都能撞见程珣，手上抓一杯咖啡，拖着熊一样的身躯，慢吞吞在过道里走，向周岚投过来的目光里含着戏嚯，别有深意。周岚毫不含煳地把脑袋转向另一边，避过与他打招唿的场面。


    「他没什么的，就是喜欢看美女，开玩笑！」袁喜说，「不然多无聊啊！这里的销售部就是摆摆样子的。」


    「那他为什么不回香港？」


    「可能总部没他位子了吧？再说，他薪水高，吃喝玩乐的地方也不少，又没老婆在身边看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听袁喜这么说时，周岚又想起向星宇，想起那惊鸿一瞥的侧面和背影，带一点点落寞，还有无所事事的空虚。


    周岚甚至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可不知为什么，她能肯定他不快乐，一点也不。


    正是这一点孤寂感，淡化了向星宇身上其他的标籤，在想像中拉近了周岚与他的距离，对她来说，他更接近于真实的人，而非向明诚那样，仅仅是另一个世界的模煳代表。


    轮到上晚班，管理人员都下班了，车间气氛松懈，周岚懒得跑食堂，晚饭就躲在出货部的小办公室里吃。


    她依然固执地用着那只小饭盒，不过妈妈为了让她多吃点，会把饭夯得很硬实。周岚用勺子舀米饭时，感觉像在切米糕，需要用一点力气，她抱怨过，而钱慧玲我行我素，知道女儿和自己一样，从小俭省，一定会把饭吃光。


    徐朗也依然风雨无阻地给她到车站送饼，周岚照单全收，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减肥计划，但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那天晚上下雨，雨下得萧索，一场秋雨一场凉。


    出货组的办公室有前后两个门，一个通往车间，一个通向室外。凉意从敞开的前门逼进来，周岚穿着单薄的工装，打了个哆嗦，起身把门掩上。


    快十点了，她从帆布袋里取出饭盒，还有酥饼，工工整整摆放在桌上。钱慧玲教过他们姐弟很多道理，但周岚只记住了一条：要珍惜粮食，吃饭是一件庄重的大事。


    还没来得及吃，有人在后门叫她，很急的语气，她赶紧撂下晚餐跑过去。结果没什么要紧事，车间里也有人在偷偷开伙，带了一饭盒的干蒸馄饨，请周岚去尝几个，这在同事之间是常事。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气氛异常融洽。


    第8章 no. 8 点心


    向明诚偶然抬眸，发现下雨了，雨水敲在窗玻璃上，水汽迷濛，衬得室内更加空寂。他忽然想出去走走。


    十点了，行政楼里已空无一人，只走廊上还亮着灯。他走下楼梯，尽管步履很轻，依然听得清楚，四周太安静了。


    刚走出去就被寒意裹身，但明诚懒得再回去添衣，他沿厂区遮阳蓬信步走，没什么目的。他喜欢这种时刻公司里的安宁，但也不是彻底死寂，车间里还有工人在干活。很多次，他就像现在这样，在公司里信步由缰，回味着十年来他所经歷的起伏，从一无所有到稳定发展，从焦虑缠身到越来越沉静，他很少抱怨什么，把岁月的赐予必有其深意，无论好坏。


    经过出货组办公室，灯亮着，但没人，房间小，看上去有几分温馨。明诚想了想，走进去。


    两张办公桌前后相邻，后面的桌上空无一物，前面那张，在各种文件纸张之间，躺着一只饭盒。


    是只粉色饭盒，很小，都不够他当一顿点心的。盒盖打开了，码着一方块的白米饭和三样时蔬，食物不高档，色泽却诱人，做得青葱碧绿，让人有尝一口的欲望。


    饭盒盖子上还摆了两块小点心，是某种起酥饼。仿佛猫咪的食物，微小却透着郑重的味道。


    明诚正仔细打量这一餐饭，忽然听见车间方向传来笑声，紧接着，一个女孩以爽朗而高亢的嗓门大声说：「得了吧！香港有什么好！香港人没文化，就知道挣钱！那地方是个文化沙漠！我还是喜欢咱们三江，人杰地灵，文化宝地！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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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声越来越近，显然，有人正朝这边走来，明诚站定不动，盯着后门，须臾，周岚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见了他，先是错愕，随即脸上起了一层红晕。


    「向总？！您，您怎么在这儿？」周岚死死咬着唇，恨不能把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吃回去。


    明诚对她的尴尬视若无睹，指了指饭盒，「你的晚饭？」


    「……嗯。」


    周岚头皮发麻，心说完了，说错话在先，这会儿又给逮了个在工作场所吃饭的现行。


    向明诚却没有问罪，玩味地笑笑，「你吃这么少，在减肥？」


    一口血涌到嘴边，周岚忍了忍，反问：「我胖吗？」


    明诚往她身上扫一眼，笑意微微在脸上盪开，「不胖。」


    走入车间前，明诚又扭头望着她笑了下，「你应该多吃点。」


    * *


    向星宇对着电脑打游戏，这是他每天上班的主要内容，此外，就是和朋友煲电话粥。


    他想念那帮在香港时朝夕相处的朋友，喜欢听他们在电话里讲述各种新的聚会、趣闻、关系变化，一边听一边想像自己也置身其中，不过，一旦他们向他表达同情，他立刻会以「要忙公事了」为名，匆匆结束交流。


    他是要面子的人，需要维护自尊。而且，千里之外的同情对他毫无帮助，反令他感觉到更深刻的孤独。


    和第一次到三江工厂相比，他的地位已有了显着提高，从顶着一个模煳不清的职衔混在财务部大办公间里，到现在有了一个独立房间，头衔也很好听：市场部高级经理。


    明诚要他先从市场运作方面学起，而实际上，这部分内容的最佳学习地点在总部。星宇于是明白，明诚依然不希望自己参与工厂的核心部分。


    他乖觉地不去碰触哥哥的敏感线，用虚度时光向明诚证明自己毫无觊觎之心。


    但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苦恼的，因为看起来遥遥无期，何时终结取决于母亲或明诚任何一方愿意退让，而据他所知，这两个都不是肯轻易服输的人。


    有人敲门，星宇把游戏界面缩小，懒洋洋喊了声，「请进！」


    他以为会是程珣——那个自己名义上的上司。


    他和程珣不熟，只知道他很早就进公司了，和父亲关系不错。程珣经常会过来和他聊几句，有时也会带他去酒吧喝上两杯。星宇在香港时就听说过，程珣在大陆很会玩，不过他从没带星宇去过热闹刺激的场所，星宇猜测，说不定爸爸妈妈叮嘱过他什么。


    有一次程珣问他，「如果你妈妈问我你在这里的表现，我该怎么回答她？」


    星宇内心其实很矛盾，既希望妈妈对自己死心，又怕她骂自己不够努力。


    他反问：「你觉得呢？」


    程珣笑道：「当然得说你很用心做事啦！」


    星宇苦笑，「程叔，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程珣很认真地想了想，告诉他，「走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然而星宇依然迷茫，走哪条路，他真的可以选择吗？


    推门进来的不是程珣，而是大哥。


    「晚上有安排吗？」明诚站着问他，显然没有深谈什么的打算。


    「没有啦，想找个地方吃牛排。」星宇努了下嘴，作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一个人。」


    明诚微笑，「那就跟我去见客人吧，可以吃到正宗的牛排。」


    「好耶！」


    星宇朝哥哥伸出两指，使劲晃，像幼时明诚答应带他出去玩时那样，明诚的目光果然柔和下来，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在此之前，明诚带星宇出席过两次非正式的酒会，纯社交性质，而带他出来谈生意还是头一回。


    坐在明诚的奥迪车内，星宇内心有些躁动，这算哥哥的妥协吗？


    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客人是内地一个新兴的衣饰品牌，见过艾斯工厂的产品，对质量很满意，想委託艾斯定制一批女包，贴牌出售。


    明诚婉转地拒绝了对方，「艾斯目前产能有限，只接受固定客户的订单。」


    「我知道，你们一直只做那几个国际品牌，做好多年了对吧？」客人显然对艾斯很了解，「但既然把工厂开在了内地，为什么不把目光也转过来呢？这里的市场非常大，新兴品牌越来越多，他们中间不少人都很有想法，也在寻找高质量的合作商。你们的工艺水平在目前是相当高的，完全应该尽早发展一批优质客户嘛！等到大批对手涌进来，你们的优势会被沖淡。」


    客人就差没直接劝他们，别再摆傲慢的臭架子，以致坐失良机了。


    而明诚依然只能说抱歉。


    星宇默默旁听，全程没有发表论见。


    牛排的确很正宗，其他配菜也很棒，甜点是蛋黄栗子酥，做得咸甜适口，松脆酥香。星宇吃完一个，意犹未尽，但盘子里已经空了，一份只有三个。


    明诚看在眼里，招手叫来服务生，又添了一份。


    服务生正要出去下单，明诚忽然又叫住她，「麻烦另外再打包两份给我。」


    星宇问：「是带给大嫂吗？」


    明诚笑笑不语。


    星宇很少去明诚家，他害怕看见李欣茹那一脸的病容，常常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不过他很欣赏明诚对李欣茹不离不弃的感情，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吧，星宇想起自己的朋友们，有些一年里就要换两三个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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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坐明诚的车回自己公寓。


    明诚亲自开车，路上忽然说：「刘先生说得没错，大陆现在机会很多，如果工厂能得到扩建，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找到足够的单子养活自己，甚至更好。」


    他语气悠闲，完全听不出焦虑。


    星宇沉默了会儿，心有所悟，「哥哥是希望我能劝动妈妈投资工厂吧？不可能的，妈妈的脾气你知道，除非她自己来大陆做上几年，好好体会这里的生机，否则她不会扭转观念的，她对大陆的认识，大概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


    停顿片刻，星宇耸肩，「我想她也不会来大陆的，她太迷信香港了。」


    明诚笑起来，星宇果然长大了，对母亲也有了正确的认识。明诚偶尔也会猜想，方静菊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旺夫运过于自信了，以为只要她还活着，便日日是好日？


    「之前跑到你办公室去发脾气的那个女孩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星宇忽然问。


    明诚顿一下，说：「很好啊，还在公司做事。」


    「她是在制造，制造……」


    「制造二部出货组。」


    「啊，是哦！」星宇眨巴起眼睛，想再问点什么，却无从下手，摇头笑，「那女孩子真有意思——大陆的女孩都这样吗？」


    「你想了解她们？那就挑一个交往试试咯！」


    「那怎么行！」星宇眼睛都睁圆了，「我早晚要回香港，到时会伤女孩子的心。」


    「可以带她一起回去。」


    星宇努嘴，「妈妈不会同意的。」


    他上一个女朋友是从中山大学转去港大的，方静菊就已经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很难想像，自己从这里带一个女孩回去，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明诚瞥了他一眼，「你想一辈子做妈妈的好宝宝？」


    星宇脸微微涨红，他听出明诚语气里的轻蔑，而且他可以肯定，自己刚才那句无心之语刺伤了明诚，因为李欣茹也是大陆妹。


    星宇并没有讥讽大哥的意思，他钦佩明诚在选择上的果断，但他不打算效仿，不光因为方静菊的缘故，他对内地根本不熟悉，他无法在怀着戒心的情形下，去爱上这里的人和物。


    「哥哥，其实我很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试着打圆场。


    明诚神色不动，淡然说：「你也可以，看你有没有勇气。」


    终于到公寓楼下了，这场谈话也无疾而终。


    星宇松了口气，心里又涌上来遗憾，每次和哥哥谈话都让他觉得紧张，事后回想又多懊恼，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相处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復返了。


    第9章 no. 9 好运


    周岚在车间检点并打包完一批货，回小办公室「偷」吃晚饭。


    桌上凭空多了个打包盒，里面装了三块点心，长条状，烤得金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她把盒子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很困惑，不知是谁放她桌上的，便走进车间问：「这谁的点心？落我桌上了。」


    没人认领。


    小马笑说：「既然放你桌上，就是你的，吃得了！」


    周岚言行虽莽撞，对物品所有权还是持谨慎态度，万一弄错了，事主找上门来闹，为口吃的给人说三道四也太难看了。


    她回去，把点心盒搁在文件架顶层，埋头吃自己的饭。


    转天周岚休息，在家接到袁喜的电话——


    「架子上那盒点心是你留给我们的吧？太好吃了，谢谢啊！」


    周岚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就放我桌上了，我没敢吃，搞不好是药老鼠的呢？你们胆儿真大，问都不问就敢往肚子里塞！」


    袁喜吓一跳，她们最近的确抱怨过车间里有老鼠来着，不过她随即镇定下来，「你少吓唬我！有拿那么高档的点心作诱饵的嘛！哎，你没注意啊，那盒子上印着柠檬花园的字样呢！」


    「柠檬花园？那是什么地方？」


    「三江最出名的西餐厅啊！听说那里的牛排做得特别好吃，点心也有特色——到底会是谁送你的呀？」


    「也不一定是送我的吧？」


    「你要不要这么傻啊？放你桌上当然是送你了！而且这么偷偷摸摸，说不定是哪个对你有意思的人……会不会是程珣？那傢伙经常光顾各种高档饭店。」


    周岚立刻感到一阵噁心，「别说了，幸亏我没吃！」


    「也可能是小向总。」袁喜思路广泛地继续猜测，「他和程珣经常一起出去吃饭。」


    周岚的心突地一跳，噁心感全消，换作一点点眩晕感，「不会吧，他，他又不认识我……」


    「啊对了！」袁喜在电话里叫，「早上向总还打电话过来找你，我说你今天休息——小周啊，你最近风头很足嘛！人人都惦记你！」


    周岚冷静下来，「向总找我？说什么事了没？」


    「没有啊！你明天上班自己打电话问问吧！」


    总经理不会没事找她，周岚心里藏不住事儿，忐忑了大半宿，但也猜不出个方向。


    翌日一早到公司，乘还不忙，她鼓起勇气拨了向明诚的内部座机。


    向明诚很快接了电话，「早，请问哪位？」


    周岚报了自己大名，然后问：「向总您昨天是不是找我了？」


    「嗯，现在方便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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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给周岚准备了咖啡，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


    「等我两分钟，我理下东西先。」


    「哎，好。」


    周岚对自己那次的鲁莽始终觉得心虚，不过向明诚神色温和，不像是要找她秋后算帐，她便把一颗心放下，捧起咖啡杯，小心啜上一口。


    咖啡香甜，出乎她的意料，她几乎没喝过这东西，一直认为是中老年人的饮品，她平时喝得最多的饮料是柠檬红茶。


    向明诚俯身在桌前整理文件，离周岚只一米远，这回她把他打量了个清楚——长相谈不上很帅，但五官周正，看着舒服，脸上带一点笑意时，能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周岚不好意思盯着他看，视线在他脸上稍作停留就向下，落在他衬衫上，那衬衫崭新得像刚从橱窗模特身上扒下来似的，而穿在向明诚身上，也丝毫没被糟蹋，他有着和模特相差无几的身材，或许要稍矮一些，但依旧是挺拔匀称的。


    周岚在心里替他算了算年纪，该有四十了吧，不过保养得很好，周岚很难将他和自己家周围那些面容已明显苍老的叔伯们相提并论。


    向明诚终于也落座，在周岚一侧的圈手椅里。


    「还在为林清扬的事生气？」他含笑问。


    周岚赶紧摆手，很不好意思，「没有没有！那次是，是我没弄清楚状况，乱发神经。」


    「那么，你依然会开开心心在艾斯工作了？」


    「当然！」


    明诚嘴唇一抿，微微歪了下脑袋，显然对这个答案满意，周岚从他表情里看到一丝男孩的淘气，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咖啡好不好喝？」他看着她。


    周岚赶紧点头，「好喝的。」为了印证自己没撒谎，赶紧又低头喝一口。


    「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呃……好好做事，努力挣钱。」周岚胡乱说道。


    她进公司才一个多月，谈计划似乎早了点，再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计划这种事，如果真想过的话，她应该去读大学，而不是早早出来打工。


    明诚扭头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张，搁在膝盖上，视线盯着纸张，继续对周岚说：「刚好行政部空了个位子出来，负责班车路线规划、后勤协调这些，你有兴趣吗？」


    他抬起头，望着周岚。


    周岚张口结舌，「我？」


    「对，职位是行政专员。」明诚把文件递到她手上，「工作内容不复杂，我认为你能胜任。」


    「可是，我，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如果你愿意，我会做你的推荐人，我想行政部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周岚终于清醒了，热血沸腾，想不到天上砸了个大馅饼下来，她当然要接住，必须接住！


    但是，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弄清楚一点。


    「为什么您愿意帮我？」


    向明诚再次露出男孩似的笑容，「因为，我觉得你很有勇气，我愿意给勇敢的人提供机会。」


    周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喜悦在胸口冒泡泡，原先的懊恼和心虚也一扫而光，原来那样的莽撞并非一无是处呀！


    「谢谢向总！我愿意的！」


    明诚笑着点头，很自然地问：「栗子酥好吃吗？」


    「嗯？」周岚没反应过来。


    「我放你桌上的点心。」明诚解释。


    周岚再次震惊，「是，是您？！」


    「嗯哼。」明诚看着她，「为什么这副表情，很难吃？」


    「不是……我完全没想到！」


    「觉得很奇怪？」


    「嗯。」周岚努力整理思路，终于找到一句得体的回答，「无功不受禄。」


    「我没文化，不懂你在说什么。」明诚微微上翘的嘴唇，有一点点笑意，戏嚯的。


    周岚再次脸通红，知道那天自己大放厥词还是让他听见了。


    她离开时，忍不住再次回头扫了总经理室的门牌一眼，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一进一出，她的世界就将迎来不可思议的变化。


    下班路上，周岚买了烧鸡和滷牛肉，准备庆祝突如其来的好运。可是家里没谁关心这事儿，因为徐朗被人打了，伤得不轻，连下床都费劲。


    钱慧玲和周尧都去了徐家，徐朗爷爷坐在门口的藤椅里破口大骂，但指向性不明，没人搞得明白他在骂谁，反正也没人在乎。


    周岚绕过徐爷爷进了徐家的门，一股药味儿扑面袭来，徐霜在简陋的煤球炉子上炖中药，见了周岚，喊一声姐姐，眉头紧紧攒着，很忧愁的神色。


    「你哥呢？」


    「在房间里。」


    「有没有上医院看看？」


    徐霜摇头，「让吴大夫来看过，让抓了这些药。说要好起来，得养一阵子。」


    吴大夫年轻时是菜花巷的赤脚医生，现在七十多了，赤脚医生这个行当消失后，他就开了家药店，一般的小毛小病都能治好。


    周岚走进徐朗的房间，还是毛胚房，墙上和地上都仅仅煳了层水泥，经年累月的脏渗入水泥面，尽管徐霜天天打扫，也扫不掉那股陈腐的霉味儿。


    和徐家相比，周家算幸运的了，至少房子里有简单的装修，是爸爸在世时弄的，加上妈妈勤维护着，虽然没什么好家具，终究还能落几分体面。


    徐朗躺在床上，脸肿得看不出原样了，甚是恐怖，身上也有淤青，嘴里正喃喃低语着报仇之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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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重复一遍，就会引来钱慧玲忧心忡忡的劝导，周尧则爱莫能助地坐在方木凳上，一言不发，他是最反对徐朗和社会青年瞎混的，怕的就是遇上今天这样的场面。


    「怎么弄成这样？」周岚蹙眉问，「被谁打的？」


    徐朗不吭声，周尧替他回答，「老魔头的叔叔，刚刚出狱，听说老魔头被人收拾了，就领着几个人来找阿朗报復。那些都是成年人，还都犯过事，阿朗又没准备，让他们给暗算了！」


    「老魔头是谁？」


    周尧瞥一眼徐朗，「原先五中的一个混混，和阿朗同一届的。我也不认识，以前听阿朗提到过。」


    「那就是他先打了人家，现在又被人家打了？」


    周尧低语，「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徐朗在床上激动起来，嘴里叽里咕噜的，很不满似的。


    周尧扭头劝他，「阿朗你算了，打赢了他又怎么样？冤冤相报何时了？」


    徐朗住了口，但眼神还是很凝练，不服气的模样，周岚看得气不打一处，「徐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妹妹了？自己不学好就算了，万一哪天连累了霜霜怎么办？」


    她声色俱厉，徐朗听得有点蔫，眼睛闭上了，换了副与世无争的表情。


    周岚语气缓和了，继续劝，「就当是个教训吧，以后别瞎混了，混成你爸一个样有什么好？等好起来赶紧去找份工打，攒点钱供霜霜读书才是正经事。」


    晚饭也没法凑一块儿吃了，钱慧玲把兄妹俩的饭菜端过来，然后回去，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


    周岚还是不放心徐朗，「我觉得应该带阿朗去医院检查检查。」


    钱慧玲说：「吴大夫说他只是伤了皮肉，年轻人养起来很快的。再说，上个医院，光检查就得好几百，他家哪来的钱去糟蹋？」


    周岚翻出自己的钱包，数了五百块交给周尧，「你方便的时候给霜霜吧，让她给哥哥买点东西补补，伤也好得快。」


    周尧点头接了，郑重地放口袋里。他和姐姐虽然平时闹得欢，但遇上事情，两人还是挺团结的。


    「姐，你这算不算升职？」


    终于有人把关注点放到周岚身上了，她笑笑说：「不知道，但能进行政部，好歹是个小白领吧，和工人比，算进了一大步了。」


    「给你吃个鸡腿！」


    周岚心情松快了些，「哟！尧尧终于长大了啊！不跟我抢鸡腿吃了？」


    她把鸡腿夹到周尧饭碗上，「还是你吃吧，姐姐减肥！」


    「别减了，你就是杨贵妃的模子，胖一点才好看！」


    「啊呸！」


    饭桌上终于又有了笑声，钱慧玲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只盼着他们快点长大，自己能少操点心。


    第10章 no. 10 刁难


    周岚进行政部，在小范围内引发了一些议论，不过这种事在公司不是第一次发生，比如程珣就有过类似的提拔女工的行为，至于人事总监 linda，仗着手上的权力，给善于奉承之辈开方便之门更是稀松平常的事。


    而且，周岚又是向明诚亲自提拔的，大家可以在背后议论程珣好色，linda 滥权，但主角如果换作总经理，言论难免要谨慎些，毕竟向明诚自建厂以来，从未和哪个女员工传出过闲话，是多数人眼里的好男人。


    周岚回出货部收拾物品，相熟的同事们都跑来祝贺她高升，只有袁喜很郑重地叮嘱她，「linda 手下不是那么好混的，她喜欢别人拍她马屁，以她为中心，你要是太抢眼了，会被她看作眼中钉，早晚把你给踢走，这种例子以前有过不少，你一定要小心哦！」


    不过周岚正沉浸在撞大运的喜悦之中，没把袁喜的话当回事。


    她在行政部的办公区域得到一个小格子间，配备了 l 型办公檯，带轮子的办公椅，专用内部座机，液晶屏电脑。蓝色隔墙上贴着前任留下的工作日历和卡通贴。


    这些都曾是周岚暗暗倾慕过的东西，它们只属于坐在格子间里的那些闪闪发亮的女孩，现在，她也成为其中一员了。


    一如袁喜担心的那样，linda 对周岚态度相当冷漠，连拍马屁的机会都不给她，一碰面就直奔主题，甩了几个文件夹给周岚。


    「你要负责的东西都在这里，文件格式去电脑里找，三天内必须全部弄明白！」


    「那台电脑的密码是什么？」周岚问。


    「问我干什么？问 ann 去！」


    ann 是另一位行政专员，分管车间安全和卫生，周岚的前任离开后，ann 暂代了一段时间。


    「还有！」linda 狠狠剜一眼周岚，「办公室里不用穿工服，拜託你以后不要穿这么土来上班——出去吧！」


    周岚低头看看自己的针织中袖和黑色长裤，「哦」了一声，弯腰抱起文件夹出门，她没有生气，反正在心里早把 linda 当怪物处理了。


    ann 的脾气和 linda 很像，除了把电脑帐号和密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周岚外，其余信息一概不提供。


    「不知道！」


    「那个不归我管。」


    「我怎么清楚？我又不是管文具的！」


    ann 和周岚平级，都向 linda 汇报，两人负责的区域不同，她说不知道，周岚也不能逼她，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找 linda，少不得再被 linda 骂一顿。


    「你怎么这么笨！这种小事也来烦我？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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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都过了，大厅里依然开着空调，温度打得极低，格子间里其他职员椅背上都搭着件外套。周岚初来乍到没准备，第二天就冻感冒了，眼泪鼻涕流个没完，睡了一觉感觉好一点，便没请假，坚持去上班。


    到公司，在位子上坐了没多会儿，感冒恶魔被冷气唤醒，她又成了一台制造眼泪鼻涕的机器。


    周岚跑进洗手间，正对着水池清理面部，恰好 ann 推门进来，用看病毒的目光瞪着她，满眼嫌恶。


    那眼神把周岚惹毛了，真想沖她吼一句，「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感冒，别擤鼻涕！」


    周岚忽然体会到袁喜的忧虑了，原来这办公室只是看着光鲜，一旦进入，还真有点荆棘丛生，寸步难行之感。


    其实她知道改变自己处境的办法，把腰弯下来，语气变柔软，攒一些好听的甜言蜜语时不时抛给 linda 听，让 linda 接收她臣服的信号，一旦 linda 对她扭转态度，ann 就不算个事儿了。


    她认真考虑过，但放弃了，她觉得自己办不到，尤其是在 linda 头一面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的情况下。而她在车间时又听过太多关于 linda 的负面言论，她周岚怎么能向这么个货色低头？


    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吶！


    周岚在大厅里两次遇到向明诚，他都停下脚步打招唿，笑眯眯问：「还顺利吗？」


    周岚也笑靥如花，「挺好的。」


    转过脸去，她继续忍受 linda 的咆哮和 ann 的冷漠。


    不过在家里，周岚可以肆意嘲笑她们，把她们描绘成两头既粗俗又丑陋的怪物。


    「那个 linda 长得又矮又胖，还老喜欢穿服装杂志上那种带花边的套裙，把自己整得像只包装好的冬瓜，笑死人了！」


    「ann 倒是挺瘦的，竹竿那么一根，身体板正得没一点点曲线，像我们小时候吃的秤桿糖，哈哈！」


    「两个人实在太像了，我是说性格方面，好像谁都欠了她们钱一样，完全没素质！我怀疑，脾气正常点的人都给 linda 赶跑了。」


    钱慧玲越听越皱眉，「你少说几句吧，毕竟是你领导，别在公司里说漏嘴，得罪了人家！」


    徐霜则露出迷惑的神色，「岚姐姐，你怎么会受得了她们的？」


    周岚挑眉，「因为这是个好机会呀！我又不会一辈子跟她们混的，等攒够了经验，我就跳槽！」


    「换工作哪儿那么容易哦！」钱慧玲又教训女儿，「现在大学生都不见得能找着体面的工作，你才高中毕业，要不是你们大老闆看得上你，哪里敢指望在办公室找到位子，别胡思乱想了，踏踏实实干吧。」


    周岚不服气，「照妈的意思，我这条件也就只能做做一般工人，可实际上我就是去了办公室！可见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它没道理讲，既然我现在能混进办公室，将来怎么就不能跳槽了？」


    「行行！我说不过你！赶紧吃饭！吃过饭你看看阿朗去。」


    徐朗脸上的肿已消了大半，身上的伤也在好转中，行动已无大碍，到底年轻，恢復得快。但他固执，始终不肯出门，整天闷在房间里，也不大跟人说话，心结终究难解。


    快要期中考试了，周尧每天在学校晚自习到九点才能回家，还经常带作业回来赶，也顾不上劝慰徐朗，剩下能和徐朗说说话的，就只有妹妹徐霜了，可惜人小言轻，徐朗也听不进去。


    还有就是周岚。


    周岚知道徐朗伤的是自尊心，伤得还挺深，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还得等慢慢想通了，靠自己走出来才行。所以，她现在干脆不劝了，经常给他带些招工信息过来。


    「你觉得做厨师怎么样？将来还可以自己开饭馆。」


    「不好，我讨厌做饭。」徐朗闷声说。


    「那种树呢？经营苗圃，这个好像市场需求还蛮大的呢！」


    「算了吧，仙人掌都能让我养死。」


    徐朗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他宁愿听周岚讲她在公司里「恶斗臭婆娘」的事，完全听不出很多夸张的细节是周岚瞎编乱造的。


    「你赶紧好起来，陪我去买衣服啊！今天那臭婆娘又说我穿得难看了！等我感冒好了，我穿一身比基尼去公司，亮瞎她的眼！」


    徐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 *


    如果说，在水深火热的新岗位上还有什么令周岚期待的话，大概就是邂逅向星宇了。


    向星宇的办公室和周岚的格子间处在对角线上，相距甚远，他平时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不出现，也从不跟员工搭讪套近乎，不过，毕竟在一个办公区域，难免有撞上的时候，比如大家一起上厕所。


    周岚的感冒快好了，linda 认为她是高危分子，不许她踏入自己办公室，还要求她戴口罩，周岚闻所未闻，当然不肯，但照顾老闆面子，不管走到哪里，手上总要拿块纸巾，捂住口鼻，提醒周围人等，病菌即将驾到，各位自觉退散。


    即便如此，向星宇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你是那个，出货组的？」他指着她，很惊喜的口吻。


    周岚心里一直是有那么点期待的，这期待冷不丁实现了，暗自庆幸有块纸巾在手，遮住了脸上那两坨乍然而起的红晕。


    「小向总好。」她喃喃地打招唿，嗓子因为感冒有些沙哑，听上去还挺性感。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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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怕传染给别人。」


    「啊！原来这样。」星宇笑起来，觉得这姑娘素质真高，生病了还为别人着想。


    「你坐哪边？」


    周岚把自己的位子指给他看。


    星宇露出恍然的神色，「你调去哪个部门了？」


    「行政部，归 linda 管。」


    星宇眼里掺杂进一丝意外，随即眨了眨眼睛，轻声问：「还习惯吗？」


    周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星宇笑容里满是同情和理解，食指竖在唇上，轻轻说：「不管她讲什么，你都不要进心里，她其实很，很，怎么讲……」他脸上浮起表达困难的痛苦之色，「总之你不用在意那些。」


    周岚点点头，心里有些感动，星宇的普通话讲得不太顺熘，但神色是真诚的，充满想要帮助她的热情，有这点就够了。


    「我的办公室在那边。」


    没等他指点，周岚抢着说，「我知道，206 那间嘛！」说完，脸又有点红，真是此地无银。


    星宇笑了，笑得很开心，「有空可以去找我。我一直在的。」


    他们分开时，星宇忽然又问：「对了，你叫什么？」


    「周岚。周到的周，云岚的岚。」


    她连说带比划，星宇总算弄明白了。


    「周岚。」他把她的名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笑着点头，「好，我记住了。」


    第11章 no. 11 顶撞


    到召开部门月度会议时，周岚的感冒已经痊癒。


    linda 统管人事和行政两大部门，人事部要比行政部阵容强大，地位也高，等一位人事经理和四位人事专员汇报完，才轮到行政部的 ann 上台，周岚则是垫底的。


    在 linda 的持续鄙夷下，周岚如今的着装终于抛开了小家碧玉的路子，改走职业女装风，她新添了西装套裙、高跟鞋，每天早上不惜花半小时给脸上妆，虽然都是山寨货，毕竟底子好，拾掇完了在办公大厅里一亮相，吸引目光无数。


    所以，当 linda 点她上台时，周岚颇有信心地站起了身。


    她事先已在电脑里找到总结汇报的 ppt 格式，更新了几项数据，又修改了结论里的一些表述方式，自认为过关是没问题的。


    但 linda 一点也不满意，嫌她把报告做得干巴巴的。


    「毫无创意！完全照抄前任格式，你自己一点脑子都不用动吗？」


    周岚心想，我天天不是跑腿就是挨骂，能整什么创意出来？


    linda 又问：「员工满意度调查的数据呢？明年的预算列表呢？」


    周岚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你没告诉我要做啊！」


    linda 一拍桌子，「那你不会问吗？」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怎么问呀？从来没人告诉我。周岚正要反驳，linda 已经不耐烦地朝她挥手，「下去下去，笨死了！」


    会议室里响起窸窣的笑声，周岚脸上开始发烧，像咬了苹果的夏娃，突然就有了羞耻感。初上台时仗着形象完美营造起来的自信，这会儿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她知道同事们的幸灾乐祸所谓何来——没有真材实料，你打扮得再漂亮也只是个赝品，徒增笑柄。


    散会后，周岚回到自己的格子间，心情漂浮，无心做事。


    人的忍耐力说起来也是挺奇妙的，无数次她打算爆发的前夕，劝自己忍一忍，也就这么忍过来了。


    而今天在会上，linda 对她的羞辱不比平时更重，她却被狠狠触痛了神经，一时三刻坐立难安，新仇旧恨全堵在胸口，怎么努力也排遣不了。


    既如此，解铃还须繫铃人！


    周岚密切关注着 linda 办公室的动静，等确定只剩那老女人一个在时，她抄起一个文件夹走了进去。


    linda 对她不请自来很是恼火，「我又没叫你，你来做什么？」


    周岚把文件夹用力摔在她桌上，「我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奴隶！你要我做事可以，但请你事先给我讲讲清楚，什么内容，什么要求，麻烦你都给我列一下！你说的没错，我是不够聪明，所以别总让我猜来猜去！还有，请把你那些疑问句、反问句、冷嘲热讽都收起来，有话好好说，死不了人的！」


    linda 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你果然，果然是女工出身，一点规矩都不懂！太无礼了！赶紧滚出去！」


    周岚说：「我要是无礼，也是跟你学的，你平时怎么对我，我现在也怎么对你！说到无礼，你还没见过我真正无礼的样子呢！」


    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页纸，推到 linda 面前，「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写下来，千万别遗漏，如果再无中生有骂我，别怪我不客气！」


    「你走吧！我不会用你了！」linda 起身赶她，「你这样的臭脾气，只配去楼下呆着，我在写字楼做了二十多年，头次见识你这种野蛮人！」


    周岚比她高半个头，气势上先就赢了一局，而且刚才那一番直抒胸臆的发泄，让她着实觉得痛快，这会儿双手往腰间一插，笑呵呵说：「我干嘛要走？本来也不是你招我进来的，你没权利赶我走。还有，你今天要不把工作内容给我列明白，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流氓！无赖！」linda 在门口愤怒地跺脚，「好！我请不动你，我找把你塞进来的人评理去！」


    她一阵风似的朝总经理办公室卷过去。


    大厅里蠢蠢欲动，好些人都听见 linda 办公室里的动静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周岚抱着膀子靠在 linda 的办公桌旁，脸上得意洋洋，内心却有点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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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自己搞砸了，没能忍住一口气，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向明诚会站在她这一边吗？她没有任何把握，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可她不是泥人，能由着 linda 揉捏。


    等周岚站得脚酸时，向明诚的秘书走进来，「向总请你去他办公室。」


    秘书表情严肃，周岚也跟着惴惴起来，到了总经理室门口，她心一横，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就算死，姿态也不能太难看，便昂着脑袋，神情桀骜走了进去。


    linda 居然在里面哭哭啼啼，向明诚的办公桌上堆着一团团用过的纸巾，乍一看去，很是扎眼。


    周岚瞠目结舌在门口站着，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明诚向 linda 说了几句，听口气像是安慰，然后 linda 站起来，拿纸巾在通红的眼睛上使劲摁了几下，目不斜视从周岚身旁走了出去。


    「坐。」明诚吩咐周岚，脸上一丝笑容没有。


    周岚的锐气被 linda 的哭声抹去三分之一，又被明诚的脸色抹去三分之一，还剩最后三分之一，勉强支撑着她的骄傲。


    「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么？」


    周岚原以为会有个缓冲，至少明诚也该听听她对事件的描述和看法，可他完全不管真相，一句话就给自己定了罪。


    心一冷，锐气又全都回来了。


    「不知道。」


    明诚见她腰板挺得笔直，表情倔倔的，毫无服软的可能，便坐下来，放缓语气说：「如果你不懂控制自己的脾气，不懂怎么和上司相处，那么，即使我今天帮了你，让你重新回去，将来 linda 还是可以找个理由，正大光明叫你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周岚咄咄逼人中含着委屈，「我什么都照她说的去做了，可她就是不喜欢我，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低三下四去讨好她？」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


    「那我宁愿辞职！」


    「然后呢，永远做一个女工？」


    周岚沉默。


    「你甘心吗？」


    「我觉得我没错。」周岚开口了，依然不服气，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反问，「为什么她那样的人可以留在这里？」


    明诚没有恼火，平静地回答：「她在这里有她的理由，我没必要告诉你。」


    周岚咬唇不语。


    「你想要一个绝对公平的环境？不存在的，要么放低身段，留在办公楼里，要么回车间，维护你的尊严，但别再说你有多努力。」


    周岚只觉得气闷，「您的意思是，努力就得放弃尊严？」


    明诚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那么年轻漂亮的脸蛋，对未来充满幻想，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前途只能到此为止。他忍不住想，如果这女孩长相普通一点，会不会反而是好事？


    「一定程度上，可以这么说吧。」他轻轻嘆了口气，「你想获得什么，肯定要先付出，有时候是努力，有时候是尊严、骄傲之类的东西……是不是和你在学校听到的不一样？可现实就是这样，你看那些成功者，外面的人以为他们只是运气好，但如果你让他说一件经歷过的最悲惨的事，你肯定会觉得无法忍受。不过成功者从来不会告诉你真相，尤其是那些放弃尊严才得到的东西。」


    周岚眼里浮起迷惘，她太年轻了，明诚说的她还理解不了。


    「勇敢可以为你赢得机会，但不能保证你获得成功，你想成功，就要沉住气，懂得忍耐，尤其在你实力不够的时候。」


    明诚微微耸肩，「不过，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可以选择辞职，你——永远是自由的。」


    周岚纠结了会儿，终于低声问：「我该怎么做？」


    半小时后，她走进 linda 的办公室。


    「对不起，linda，我刚才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linda 冷着脸，目光转到文件夹上，「把你的东西拿走。」


    周岚乖乖拾起自己摔在桌上的文件夹，不敢再逼 linda 给自己写工作职责。


    抱着文件夹走出来时，她在心里说，等我将来有了实力，一定找机会捏死你。


    * *


    linda 再次坐进明诚的办公室，这回没哭，但态度强硬，她不要周岚。


    明诚劝她，「周岚是没 office 经验，不过她年纪小，有热情，你好好培养，她以后可以帮你做很多事。员工是要耐心栽培的，不可能刚开始就完全达到你的要求。」


    linda 当然还没大胆到当面指责总经理推荐的人不合格的地步，她一咬牙，改口说：「其实行政这块不需要再加人了，把周岚放进来是增加了我的成本。」


    「哦？」明诚在沙发上坐着，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听她说。


    两个月前，linda 还曾跟他嚷嚷过人手不够的问题，这女人果然是纯粹的利己主义者，连编造理由都不需要遵循逻辑。


    linda 揪住这一点侃侃而谈，「之前 monica 离开，她的事统统移交给了 ann，ann 也都应付得来嘛！说明 ann 的工作量排得很松，公司可不养闲人。所以我认为，行政专员有一个就够了。」


    言毕，得意洋洋看着明诚，但凡是做老闆的，谁不爱听降成本这种说辞呢！


    明诚捏着下巴想了片刻，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好吧，等我考虑一下再作安排。」


    linda 大喜，忍不住得寸进尺，「我看不如把周岚放回原来的部门，怎么说她做老本行也熟悉了，而且别的工人看见就会明白，没真本事，即使升进办公室，还是会被降下去，大家更要好好努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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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nda 离开没几分钟，何泰来敲门，进门就笑：「linda 又来胡搅蛮缠了？」


    明诚挑眉，摇摇头。


    「我听程珣讲，昨晚她打电话给方总哭诉了。」


    「意料之中的事。」


    「方总别的没听进去，就关心周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你鬼迷心窍，破格提拔，她还专门打给程珣问情况。」


    「程珣怎么讲？」


    「就告诉她人是个靓女，但脾气特别坏。」


    两人同时笑起来。


    程珣与何泰一样，都是方静菊安插在明诚身边的人，何泰算是被明诚拉拢过来了，但程珣的态度一直比较暧昧，他既会把工厂的情况透露给方静菊，也会把总部的一些内闻告诉何泰，告诉何泰就等于告诉了明诚。明诚一直没有为难过他，也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而且他了解程珣，这人没野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安稳。


    何泰扫了眼明诚，斟酌着说：「其实宇仔人不错，几次同我讲，不想在这里虚度光阴。您说，他会不会哪天跟方总摊牌？」


    明诚苦笑，「他太听话了，没有外力根本不会动。」


    何泰轻嘆一声，不再说话。


    第12章 no. 12 转折


    这天是星期六，明诚一过六点就回家了——早上长叔告诉他，照一会回来住一晚。自从学校开始期中备考，这孩子就没回过家。


    李欣茹在厨房看长婶做饭，经过三个月的调养，她的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光彩。


    明诚走进去和她们打招唿。


    欣茹高兴，「今天回来得早！」


    「照一到家了吗？」


    「没呢！长叔四点就跑学校去了，不过自习课到五点半才放，路上如果不堵车，也快到了！」


    欣茹随明诚走进客厅，容光焕发告诉他，「照一一次月考，一次期中考，都是全班第一。升了高三，这孩子很努力呢！」


    明诚听了也高兴，但心里清楚，照一这么拼，完全是为了妈妈的缘故，他希望让李欣茹开心。


    「老师说，照这个成绩，可以去试试国内那几所名校，不必非跑国外去。」


    「他自己的想法呢？」


    欣茹还没开口，外面传来讲话声，长叔陪照一走了进来。


    照一还穿着校服，明诚曾听他向母亲抱怨过校服样式土，同学们都不爱穿，不过在明诚眼里，儿子即便穿上再难看的衣服，也掩不住挺拔的身姿。儿子一直是明诚的骄傲，即便他已失去照一的信任。


    饭桌上，明诚给照一倒了点红酒，庆祝他两次考试拔得头筹。


    照一没碰杯子，「学校不许喝酒。」


    明诚说：「喝一点没事，再说是在家里。」


    欣茹见儿子依然没动静，便插话说：「你就喝一点吧，爸爸为你高兴呢！」


    母亲开了口，照一才勉强举杯喝了一口。


    明诚问他：「打算考哪所学校，定下来了吗？」


    照一朝母亲瞥一眼，欣茹含笑望着他，满眼期待，他不太情愿似的说：「想考德勒斯登大学，读工程机械专业。」


    「去德国读？」明诚为难，「我不太了解那边的情况。」他在美国和英国倒是都有些资源。


    照一低眉：「我自己会搞定。」


    气氛有些冷场。


    欣茹转首向明诚解释，「他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考过去。」


    「女朋友？」明诚想开玩笑调解一下。


    照一却绷脸：「不是。」


    欣茹笑说：「是网络上认识的一个笔友，好像是捷克人，是吧照一？」


    照一点头，对母亲笑笑。


    明诚也微笑点头，喝下一大口红酒，心里很不是滋味。


    晚上洗过澡，明诚走到照一房间门口，房门虚掩着，里面灯火通明。


    他很想跟儿子聊聊，刚要敲门，听见照一讲电话的声音，大概是和同学，正说学校里的事。


    「我对他没意见啊，你看每次收作业我都有跟他打招唿咯……那你就安慰他，考第二也很好了，和我就差两分，从来没有常胜将军的……我傲气？我觉得他比我傲气多了，看谁都不如他，和他做朋友当然会有点困难了……」


    明诚返回主卧，李欣茹已躺在床上，她总是容易疲倦，不过知道明诚今晚会和她一起睡，欣茹心情好，硬撑着精神等他。


    明诚上床坐着，问欣茹，「累吗？」


    「还好。」欣茹靠近他一些，脸上露出满足而娇羞的神色，仿佛她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可她被那场重病折腾得形销骨立，脸上没有一丝肉彩，显得很苍老，明诚无法长时间盯着她看。


    他伸手在欣茹肩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他们什么也干不了，但欣茹还是喜欢依偎着他，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她很快就睡着了。


    明诚忽然很想抽菸，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欣茹睡眠浅，他不想惊醒她，更不想为此解释——她总是问得很仔细，哪怕非常琐碎的事。


    他回忆起刚才和儿子的对话，照一现在吝于施捨他一个笑脸，说话也是能简则简，他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母亲。


    明诚忽然对欣茹生出一丝恨。以她的细腻，怎么可能察觉不出父子间越来越冰冷的关系？可她装看不见，从来不提，也不试图为他们弥合，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他缩回搭在欣茹身上的手，冷冷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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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夜凉如水，徐朗坐在家门口的老榆树下发呆。


    他脸上的伤已经痊癒，身上的淤伤也消了大半，不过迫使他走出家门的动力依然是復仇。


    他去找同学陈老三，想组织一批人马好好跟对方干一架，但老三不肯。


    「算了吧，阿朗！那些人可不是小混混，有几个身上都背过人命的，黑起人来根本不讲规矩，咱们不在一个档次上啊！真要打起来，能不能占便宜不说，闹大了，他们不过再进趟局子，跟回家没区别，咱们可是连派出所都没蹲过的，犯不着给自己抹黑啊！就当让狗咬了，以后躲他们远点儿！」


    徐朗觉得沮丧，不管老三是不是口是心非，但肯定是不可能帮他报仇了，如果他一意孤行，孤身找上门去，非但仇报不了，很可能再让人给削一顿。


    隔壁的门卡啦一声响，有个人影闪身而出，徐朗转头看，是周尧，愁眉不展的。徐朗把自己的烦恼暂搁了，振作精神低唿：「阿尧！这么晚了还不睡？」


    周尧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吓一跳，抬头看见徐朗坐树荫底下，穿件白 t 恤，森森然仿佛一鬼，笑道：「你怎么也不睡，在树底下装神弄鬼的？」


    徐朗给他搬了张凳子，两人并肩坐着。


    「功课很紧张吧？」


    「嗯。」


    「哎，不是刚考完期中考吗？是不可以轻松几天？」


    「高三哪有轻松的时候！」周尧耷拉着眉眼，「有烟吗？我抽一根。」


    徐朗笑，「你会吗？」


    「你教我呗！」


    徐朗摸出烟盒子，掏了一根正要递给他，忽然贼眉鼠眼往周家门口一瞟，周尧一把夺过烟，嘟哝，「这么晚，我姐早睡了。」


    徐朗讪笑，「要是让她知道我带坏你，肯定骂死我。」


    「我都不怕我姐，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徐朗眼神飘忽，见周尧把烟叼嘴上了，赶紧给他打火，「第一口慢点，别吞下去。」


    周尧不得法，还是呛到了，咳出了眼泪水。


    徐朗给他拍背，「跟你说了慢点。」


    「我晕……」


    「别抽了，先缓缓，过几分钟就好了。」


    周尧眼神迷离，看徐朗把烟放嘴里抽，吞吐烟圈，很是老练。等噁心劲儿过去，他轻嘆一声，「果然术业有专攻啊！」


    徐朗失笑，「那我宁愿和你换，回回考第一，将来跑不了是个高材生。」


    周尧双眸一黯，「不再是第一了，有人超过我了。」


    「谁啊？」


    「就我姐老闆的儿子。」周尧声音闷闷的，「月考、期中考，都是他第一我第二。」


    徐朗笑道：「我当多大事呢！这有什么，你还是考得很好啊！将来你考北大，他考清华，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想不开的。」


    「人家才不会考国内的学校呢！肯定要出国读，哈佛、斯坦福……」


    徐朗说：「你要家里有钱，不会比他差，他考哈佛，你就考那个……牛津！」


    周尧给逗笑了，「你就这么崇拜我？」


    「对！你是我偶像！」


    「嘿嘿！」周尧心情好点了。


    隔一会儿，他忍不住说：「那傢伙吧，高二时候很普通的，不知怎么一进高三就突飞勐进，跟吃了补药似的。」


    「你问问他嘛！说不定你们还能做朋友。」


    周尧立刻否决，「我才不想跟那种人做朋友！」


    「他怎么了？」


    「傲得要死，一天到晚装深沉，以为拍偶像剧呢！看见了就烦！偏偏还有那么多女生不知羞耻围着他转，真他妈丢人！」


    「好吧！」徐朗撇嘴，「那你接着努力，争取下次考过他。」


    周尧不愿谈自己，问：「你怎么样，阿朗？」


    「我么……」徐朗把菸蒂放鞋底下碾灭，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松开，仿佛豁然开朗了，「我会去找份工作，以后不瞎混了，踏踏实实打工去！」


    * *


    周岚接到总秘的通知，要她去明诚办公室开会，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这两天 linda 和 ann 正眼都不瞟她一眼，完全拿她当空气，更别说给她事情做了。这个迹象一点都不妙，周岚猜自己可能要给踹回老巢了，她当然不甘心，可又一筹莫展，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着。原来还可以找袁喜，现在她俩吃饭也不在一个地方，根本没机会碰面。


    进了行政部，就等于加入了管理层，管理层的午餐公司是管的，餐厅设在行政大厅一角，专门聘了厨子做饭，饭菜口味相当不赖，但每人每月要交一百块钱。


    周岚升上来时工资一分没加，还是九百块，现在为了顿午饭要交一百块出去，比剜肉还疼，她宁愿带饭，还能跟袁喜他们有说有笑，好过现在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吃。可她只敢想想而已，如果真去找 linda 谈判，估计又会沦为笑柄。


    总经理室大门敞开，周岚走进去一打眼，心顿时砰腾砰腾勐跳，一屋子高层管理，程珣、何泰、linda，连向星宇都在。


    房间里余音裊裊的，仿佛刚讨论完什么议题，大家还在回味，没谁特别留意周岚，她在门边徘徊了几秒，正不知所措，明诚看见了她，立刻招唿她进去。


    周岚就找靠边的空椅子坐了，听明诚说：「好了，我讲第二件事。」


    他与大家面对面坐着，他一开口，众人都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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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不安地往左边瞥一眼，正撞上向星宇友善的目光，他朝她微微一笑，周岚也咧了下嘴，心里稍觉暖意。


    「前两天 linda 跑来和我说，她部门里有人员冗余现象，要我把多余的员工移出来。」


    周岚的心直线往下坠，脸白白的，目光狠狠盯着 linda 的侧脸，linda 大概接收到了，腰背挺得笔直，岿然不动。


    明诚继续说：「linda 这样为公司着想，节省开支，我觉得是好事。」


    他把目光转向周岚，在她杀气腾腾的脸上停留了数秒，「正好程总、何总都向我抱怨过，没有秘书给他们打理杂务。所以，我考虑设置一个总监助理的职位，这名助理呢，以后专门服务各位总监，工作方面、生活方面的事情都可以找她——周岚，以后你就是这位总监助理，程总、何总、小向总都是你的 boss，有权给你指派任务，如果你有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


    周岚愣了一下，噌地站起身，朝明诚鞠了个躬，喜气洋洋，嗓门响亮，「我没意见！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谢谢向总！谢谢大家！」


    除了 linda，其他人都笑了。


    明诚忽然又想起什么，「哦，linda 那边不需要你帮忙，行政部人手很充足——是这样吧，linda？」


    linda 面如死灰，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13章 no. 13 靠近


    周岚又一次挪地方，从行政办公区的格子间搬进一个小房间，房间在一熘总监办公室的尽头，没有窗，但有桃心木办公桌、铁皮文件柜和一套小沙发，这差不多是经理级别的待遇了，周岚觉得像在做梦。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奇的境遇，同事们背地里可能会有所议论，但当着周岚的面，大家都显得见怪不怪。


    ann 对她的态度尤其微妙，依然冷淡，然而眼神里藏着困惑和一点点畏惧，搞不懂周岚为什么会如此走运。


    小房间隔壁是向星宇的办公室，意识到这一点后，周岚本就雀跃的心情更加难以平静。


    她在行政部干了没几天，东西少，一个纸箱就搞定了，正蹲桌子旁找电脑插座，向星宇走了进来。


    「嗨，周岚！」他似乎为自己一下就报出周岚的名字感到得意，「需要帮忙吗？」


    周岚忙直起腰，「谢谢，我都搬完了！」


    「这个送给你。」星宇把一个小包装递过去，是他昨晚在超市买的瑞士莲巧克力。


    周岚再次道谢。


    「不打扰你，有事可以到隔壁找我。」星宇朝她眨眨眼睛，走了出去。


    周岚手上捏着巧克力礼盒傻站了半分钟之久，嘴角的笑意迟迟没有退去。


    作为总监助理，她接到的第一份活来自明诚，要她做一份产品展示的 ppt。周岚在行政部时翻到过类似资料，疑心向明诚是不是想考考自己，当然也没法问，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登录公司内部网络，一点一点搜集图片和素材，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


    星宇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起午饭吧？」


    周岚当然喜上眉梢，撂下活儿欣然前往。


    以往，星宇也总是一个人吃饭，他喜欢驾车出去吃，顺便透透气。有时懒得动，想在公司解决，也是最早去餐厅，随便吃一点就离开，避免和其他人交流。明诚、何泰、程珣都让他感觉有压力，至于普通职员，不熟悉是一个原因，而且他也怕明诚多心，以为自己藉机刺探公司情况。


    百无聊赖之际，周岚来了，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门。


    星宇有充分的理由与周岚发展办公室友谊，一来，她是自己在明诚办公室认识的，不存在私下联络的嫌疑；二来，她是新员工，对公司的了解未必比自己更多，而周岚又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心底有秘密的人不可能与她深交。总而言之，她是透明、安全、无害的。


    两个年轻人，因为同样的尴尬处境，在短时间内迅速热络起来。起初还有点遮遮掩掩，怕成为别人的谈资，几天后，发现没人关注他们，而他们又身处办公区最私密的一角，串门着实方便。


    于是，星宇成了周岚这里的常客，只要她没事，两人就可以天南海北地聊，星宇的普通话也因此越讲越顺熘了。


    「去过香港吗？」他问周岚。


    「没有。」周岚歪着脑袋想了想，「但是喜欢过很多香港歌星，还有演员……刘德华，周星驰，梁朝伟……前两年的《无间道》特别好看，哎，香港真有那么多黑帮吗？」


    「有是有的，不过电影里肯定会夸张。」


    「你见过那种人吗？我是说混帮会的。」


    「嗯。」


    「真的呀？」周岚来劲，双眸闪闪发光，「是不是都和古惑仔里那样，穿黑西装，理光头，手里拿个打火机玩？」


    星宇便笑，「这样子的我没见过。」


    他思索一下，「我有个叔公，是爸爸那边的亲戚，年轻时候就进了社团，他是那种，那种特别能沉住气的人，人缘好，办事又讲公道，一步一步就做到了社团老大的位子。」


    「哇！真厉害！你见过他吗？」


    「有啊！每年新春，我们全家都要去给他拜年，场面可大了。他住元朗，在当地很受尊敬的。我爸爸妈妈刚开始做生意，在元朗卖服装，几次三番被人找事，后来找了这位叔公才摆平的。」


    「他是不是很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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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也不！很和气，经常有笑的，穿得也很随便，我没见他穿过西装，就是有什么穿什么，总之不怎么突出的。」


    周岚努嘴，「那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呀！」


    星宇笑道：「本来就是，帮会的人也不长三头六臂，至多比一般人狠一点了。」


    「他是不是很能打？」


    「我没见他动过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吃饭会有一桌子人陪，看上去像一家人，其实都是小弟。」


    「我知道了，他是老大，当然不用亲自动手了，有小弟可以使唤嘛！」


    「啊！你好聪明！」


    「不要笑话我！」


    「没有了。」


    星宇做个鬼脸，又说：「叔公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子，所以他看见我们小孩子去就很开心，每次送我们好多东西。他特别喜欢我大哥，说哥哥和他年轻时候很像……你对他这么感兴趣，不如新年和我一起去香港，我带你去拜访他好了！」


    「啊？我不去，多尴尬呀！」


    除了闲聊，星宇也会教周岚一些做文档的技巧，比如明诚要求的那份产品图示 ppt。


    「你用色太杂了。」他向周岚提意见，「过于花哨的界面容易分散注意力，文字颜色要保持统一，尽量选择简单样式……」


    周岚把调整后的 ppt 发给明诚，得到了明诚的表扬。


    有了星宇的提点，周岚很快适应了这份工作，当然，没有人刁难也是她能迅速进入角色的条件之一。


    现在的周岚干劲十足，每天扭着小蛮腰，踩着高跟鞋，在办公室里忙碌地跑来跑去，不再有人莫名其妙指责她，朝她发脾气，她也有了可以倾诉的朋友，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 office 生活。


    * *


    下班前，何泰打电话给周岚，要她帮忙买六杯星巴克咖啡，下午财务部和总部开电话会议，收到一堆指令，今晚不加班根本做不完。


    星宇刚好在周岚办公室，立刻说：「我有空，开车送你去好了。」


    离工业园最近的星巴克门店在湖滨 cbd，开车过去仅需十分钟。


    周岚第一次坐星宇那辆蓝色宝马，一上车就好奇地左右打量。


    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散发出的味道和芳香剂混在一起，钻入周岚鼻息，让她在很长时间内，一看见豪车就想到那个气味。


    「这车是你买的？」


    「不是，大哥借我开的，他开过四五年，不算新了。」星宇实话实说，「我其实不太喜欢这款车，太过成熟的感觉，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买了新车，将来处理起来，也许会比较麻烦……」


    他戛然而止，不过周岚已经明白。


    星宇从没跟她说过什么，但周岚不傻，看他每天悠闲到致郁的样子，也明白他不会在三江久留。


    周岚没有追问下去，行政部的经歷让她明白，办公室和在车间不一样，她必须克制自己的好奇心，避免口没遮拦。


    星宇在 cbd 找了家综合商场的地下车库，泊好车，带周岚坐电梯上到一层，从某个边门钻出去，又穿过两条街，熟门熟路找到了星巴克。


    他推开玻璃门进去，周岚跟在他身后，转得已有些晕菜。


    「你对这儿很熟吗？」


    「嗯。」星宇撑着门，等她进去后才松手。


    「你没搬到我隔壁的时候，我每天都来这里坐一会儿，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下了班。」


    「哦，原来是这里的常客。」


    星宇笑，「是的。」


    周岚在点单处照着记录单点好咖啡，星宇又加了两杯摩卡。


    「我请你。」他对试图阻止自己的周岚说，「第一次请你喝东西，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


    周岚只得说：「好吧，谢谢你！」


    点单台对面是售物架，摆了不少形色各异的杯子。周岚用目光浏览了一番，拿起一个花色保温杯细瞧。杯身上画着黄蓝相间的抽象画。


    「喜欢吗？喜欢我送你。」星宇说。


    周岚摇摇头，放下杯子，「我用不上，我有杯子了。」


    她微笑着看星宇，「再说，我不能老收你礼物，没这个道理的。」


    「都是小东西啦！」


    「那也不行。」


    星宇无奈地做了个鬼脸。两人在窗边找了张圆桌，坐下来等咖啡。


    窗外是一个半圆形的人工湖，新挖出来的，湖边的山石透露出崭新的气息，树木也都还小，用木棍子支着，显得可怜兮兮的。


    周岚以前没来过这个片区，撑着下巴观察了好一会儿，转眸时发现星宇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撞时，星宇没有躲闪，大方而淘气地向她眨了眨眼睛，两人一笑就矇混了过去。


    周岚从星宇的眼神里察觉到男人看自己时惯有的那种神色，既欣赏又好奇，还带一丝隐秘的欲望，虽然星宇掩藏得不错。


    她心里是高兴的，头一次因为接收到这种眼神而高兴。


    「这是我第一次来星巴克。」她直言不讳，「离我家不远也有一家，不过我从没进去过，我不爱喝咖啡，而且这里的东西太贵了。」


    「你住哪边？」


    「任安路附近。」


    星宇歪头想了会儿，露出愉快的笑容，「想起来了，我到过任安路，那边有好多漂亮的房子，原来你住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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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忙说：「你看到的是绿云小区吧，我家在小区对面，隔两条街，是很旧的私房，环境可没那么好。」


    星宇笑道：「反正我对那一带印象很好。」


    周岚扯了扯嘴角，没再纠正他。如果他去过菜花巷，大概会对那里的破落感到吃惊，仅仅两街的距离，环境却天壤地别。


    「三江的 cbd 和几个 mall 我都有逛过，周末也玩了不少景点，江边、山上……这里最有名的山叫马蹄山对不对？」


    周岚点头，「我从小学到高中，每年学校组织出去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去江景公园，三分之一去马蹄山，还有三分之一去三江附近的县城景点….真的很无聊。」


    星宇笑，「那三江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风景区差不多就这些，谁叫三江就这么大呢！」


    「不要风景区，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地方可以看？」


    「那得好好想一想了。」


    星宇注视着她，「我有个想法，不如等周末，你做我嚮导怎么样？名胜古蹟那种的我都看过了，我想请你带我去看一些不那么有名的，但是会很有趣的地方。」


    周岚爽快道：「没问题！」


    * *


    明诚把电话设成免提，方静菊的声音立刻在办公室内四散开去，像一把菜刀咚咚落在案板上，各种食材碎片乱飞。


    近一年来，类似的会议中，已经很少能听到父亲向乔然的声音，总是方静菊在总结、在表态、在发布指令。各种迹象表明，她正在加快替代向乔然的脚步。


    明诚和父亲见面时，从不谈论方静菊的野心。虽然不谈论，但父子多年的默契还在，明诚知道，父亲老了，人老了难免怯懦，也怕担责任。父亲把艾斯做到现在的规模实属不易，他只想让公司继续平稳发展，努力避免内讧。


    再说，明诚又怎么能确定，父亲在心里是向着自己的呢？毕竟，如今的向乔然和方静菊、向星宇才是更紧密的一家人。或许在明诚的立场上，方静菊的意图可称之为野心，而在父亲看来，却是势之必然？


    明诚深深明白，父亲是指望不上了。


    他转动皮椅，背对电话机。落地窗外，夕阳早已消失，留下一片残余的霞光。


    霞光下，那辆深蓝色宝马正驶入厂区，泊在广场左侧。须臾，星宇和周岚从车里出来，一人手上拎两个星巴克的纸袋子。


    周岚等星宇锁了车，两人并肩往行政楼走。


    不算遥远的距离，明诚看清了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单纯愉悦，心无芥蒂。他冷眼望着，直到他们从视野里彻底消失。


    第14章 no. 14 克制


    徐朗离开了飞凡网吧，在振新市场的一家滷肉店找了份活儿，每天的任务是给客人切鸡鸭鱼肉。


    这份活儿在上午十点和傍晚五点前后最繁忙，他初来乍到还不熟练，只能给老师傅打打下手，帮着装餐盒，收付款。客人不多的时段，才轮得到他主刀。


    徐朗手脚慢，但切得认真，片片均匀，老师傅指点时也老实听着，从不顶嘴。


    老闆嘴上不说，员工的言行都悄悄看在眼里，到第三天收摊，分了只没卖完的烤鸡给徐朗，徐朗如获至宝，欢欢喜喜拎回去，到家就交给钱慧玲。


    「老闆给的，说是奖励。」徐朗腼腆地解释，对钱慧玲，他有一种不亚于面对母亲时的眷恋。


    钱慧玲也替他高兴，「说明你干得好。阿朗，你要坚持啊，踏踏实实干下去，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我知道的，玲姨，等有钱了我想开个小饭馆。」


    「那你得去学厨师。」


    「不着急，先攒钱。」


    钱慧玲把烧鸡放案板上，正要切，徐朗挽袖子把菜刀夺了过去，「我来！」


    在家里切不比给客人切，没有压力，更得心应手，连钱慧玲都忍不住夸他，「嗯，切得蛮像那么回事！」


    切好了，钱慧玲取来个饭碗，装了一大碗肉递给徐朗，「拿去给你爷爷尝尝！」


    徐朗看了看，「拿这么多啊！咱们会不会不够吃？」


    「今天就你和霜霜在家，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周尧现在固定上晚自习到九点，晚饭都在学校里解决。


    徐朗问：「岚岚呢，又加班？」


    「我也不清楚，早上出门就告诉我，不回来吃晚饭，好像是公司有人请客吧。」


    徐朗倍感失落，「她最近真忙！」


    「是哦，进了办公室，人员关系复杂了，人家请吃饭你不去，肯定要有想法的。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饭碗都可能保不住……」


    * *


    周岚信守承诺，果然给星宇当起了嚮导，起初是利用周末，很快下班后的时间也用上了，她带星宇去看过一个后妃祠堂，一家博物馆，还有一截古城墙。


    之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看的，但两人对这种出游方式均意犹未尽，也顾不上有没有意义了，只要是好玩热闹的地方，就会有他俩的身影。周岚甚至带星宇去菜市场吃过豆腐花、小馄饨，星宇吃得赞不绝口。


    周岚说：「这些都是做小买卖的，没点本事早关门了。北门口还有一家做小笼包的，下次带你去尝尝。」


    不过小笼包太甜了，不合星宇口味。


    「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糖呢？」


    「不放糖不好吃啊！」周岚觉得很正常，「我妈每次做红烧肉，要往锅子里放两大勺白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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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不放糖更好吃，更能体会食物的鲜美。」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星宇带周岚去吃粤菜，但周岚尝过之后，固执地认为没有妈妈做的饭菜好吃。


    「味道太淡了，不够劲道。」


    「好吧！」星宇耸肩，「看来人的饮食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周岚见他失望，便笑道：「不过，鲜虾云吞很好吃。」


    这以后，每逢星宇拉她去吃粤菜，总会给她点上一碗鲜虾云吞。


    有一个周末，他俩约好去看运河，不巧遇上变天，颳大风，随时可能下雨。


    「要不改天再去？」


    星宇不愿意，「我查过天气了，明天才下雨，今天只是蓄势，没什么问题的。」


    到了运河边，星宇停好车，跟周岚沿桥堍的楼梯走下去，来到水站码头旁，正对面是运河支流，上面横跨一座石桥，天气原因，桥下停满来避风的货船，头尾相连，一直蔓延到运河里。


    「你看那些船上，有人在做饭呢！每艘船就是一个家。」周岚指点给星宇看，风把她的头髮吹得乱蓬蓬的。


    「我小学里有个同学，家就在船上，不过不是货船，是渔船，他们家顿顿吃鱼，她身上永远有一股鱼腥味。」


    星宇说：「喜欢吃鱼的人应该很聪明。」


    「是吗？」周岚眨了眨眼睛，陷入回忆，「唔，她的数学成绩的确比我好很多，我经常抄她的作业，哈哈！」


    「渔民很辛苦吧？」


    「是啊！而且很穷。」周岚把目光投向那些货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喜欢到这里来坐着，看看这些以船为家的人，我总比他们好一点吧？人呀，老喜欢从比较中得到些安慰。」


    星宇看着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很多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穷，自己又没什么本事。」


    父亲是在周岚 15 岁那年走的，肺癌。得知自己的病无药可救后，父亲很镇定，把周岚叫到身边，如实相告，周岚当时就哭了。


    「不要哭。」父亲温和地命令，「到这份上，哭没什么用。你妈妈身体不好，先别告诉她。弟弟年纪还小，以后家里得靠你了。」


    她抹着眼泪，使劲点头，在心里发誓，决不让父亲失望。


    母亲钱慧玲在父亲过世后，拼命干活养孩子，本来底子就薄弱，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着，没几年身体就垮了，也查不出病症，就是没力气，像耗尽了的油灯，整整半年，躺在床上起不来。


    钱慧玲以为自己要死了，每天晚上都把周岚叫到床前，千叮万嘱身后事，说着说着就哭了。


    那是家里最困难的一段日子，能接济他们的亲戚都接济过了，再去借钱，别人开始躲着他们。周岚还在上高中，但根本无心读书，每天只盘算着能去哪里挣点钱，她发过广告单、推销过小商品，节假日去饭馆里端过盘子。


    一年后，钱慧玲的身体才慢慢恢復，但周岚坚决不许她再出去干活。


    「以后这个家我来养！」她豪气沖天对母亲宣布。


    「你知道最难过的是什么？」没等星宇开口，周岚就自顾自说下去，「就是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可找工作时却四处碰壁。每个像样一点的岗位都问我要学歷，还有工作经验，我问他们，洗盘子算不算工作经验？他们就不理我了。」


    那是高三暑假里，她撕掉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始找工作的日子，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自信被踩进土里，她真正感觉到活着的艰难。


    「你已经很厉害了。」星宇轻声安慰她，想起自己的十八岁，操心的是哪双平板鞋更衬脚，有没有新的电子产品上市了。


    周岚撩开被风吹到脑门前的髮丝，笑笑说：「是啊！我现在也觉得了！能够进艾斯，还混成了白领，有时自己都不敢相信，像做梦，可醒来发现是真的，那种感觉，真是开心啊！」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星宇朝她笑。很想握着她的手说这句话，但他克制住了。


    「你呢？你应该没有过烦恼吧？」周岚望着他的眼里不乏羡慕。


    「怎么会没有烦恼呢？」星宇苦笑，「每个人都会有烦恼的了。」


    他的烦恼来自母亲，他有一个强势的严母，擅长给他立各种规矩，矫正他的「不良」行为，并热衷于为他铺垫前程，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


    「假如我可以选择，」星宇思索着，「我宁愿当一个街头艺人，背一把吉他，走到哪唱到哪，也许挣不到多少钱，但养活自己足够了——活下去不需要太多钱的。」


    他们对生活的渴求完全不一样，然而撇开责任和理想，两人却依然能找到共鸣的话题，比如没有被充分满足的童年生活。


    他们在时光的缝隙里不知疲倦地悠游，仿佛要把失去的快乐都弥补回来，一有时间就找地方撒欢，几乎把三江的大街小巷都跑遍了。


    两人一起玩过风车，吹过糖人，划过乌篷船，爬半天山就为吃一碗好吃的素面，开一小时车去看传说中的千年银杏……


    星宇觉得自己像穿梭进了另一个时空，简单、快乐，冒着五彩缤纷的泡泡，像回到了童年。再回忆起香港的日子，就有些遥远的感觉，现在，他不太想念从前的朋友了，他的虚空被周岚填得很满。


    他越来越喜欢和周岚在一起。她开朗直爽，从不耍小性子，不矫揉造作，也从不需要他绞尽脑汁去猜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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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看她大笑，眼睛眯着，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得没遮没拦的。那样的笑在某些人看来或许不太文雅，但常常能感染星宇，他会不由自主跟着大笑，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也喜欢周岚对待自己的态度，充满好奇和一丝敬意，从不会挑他话里的刺，也不会中途打断他。这让他在周岚面前变得更加健谈。


    偶尔，星宇也会清醒，意识到不该这么放纵自己，正确的做法是和周岚保持距离，甚至中止这种似是而非的危险关系。可又忍不住沉溺，这是他在三江唯一的快乐了，何必为难自己？


    又一个周末，他们去新开张的古镇看热闹，那里店铺崭新，游人如织。


    走着走着，星宇不见了。


    周岚在人堆里踮起脚找他，没有，打他手机，不接。她一会儿往前走，一会儿又改变主意往后找，满世界都是磕磕绊绊的人，你推我，我搡你，把她的镇定搅乱了，气得恨不得骂娘，不知怎么就害怕起来，把事情往最坏处想，怕再也见不到他。


    后来，她走不动了，站在一座桥边，满心焦虑，失魂落魄，一遍遍拨星宇的手机号。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扭头看，星宇笑嘻嘻站在身旁，手上举着一大捧棉花糖。


    「我看见他们在做这个，闻起来很香，就想买来送你，像不像云朵？可以吃的，你要不要……」


    星宇说着说着忽然打住，周岚呆呆的表情吓到了他，眼里还仿佛有润泽的光在闪烁，只一两秒，她就迅速转开了脸。


    「你生气了？」星宇忐忑。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对不起哦，那边人太挤了，我没听见。」


    「那也应该给我打电话说一声呀！」


    「我没想到，对不起，下次一定给你打。」


    星宇有点心虚，其实他听到手机响了，故意没接，也不为什么，就是想淘气一把，他甚至在周岚身后跟着走了一段，看她没头苍蝇似的乱找，觉得很有趣。


    周岚回过头来，脸上的悽怆消失了，不客气地从他手上接过棉花糖，一边舔一边继续勇勐地扎人堆。


    星宇亦步亦趋跟着她，再不敢恶作剧，脑海里还映着周岚仿佛要哭的那一瞬间，心里是震动的，还有一丝甜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女孩心头的分量。


    他从未和周岚有过肢体接触，是他刻意这样的，希望把彼此的感情控制在友谊层面上，方便他及时抽身离开。


    但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发现，没有肢体碰触，感情依然可以向前奔腾。


    他的克制是一扇摇摇欲坠的门，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这扇门忽然裂开，而洪水倾泻而出。


    第15章 no. 15 心意


    有人敲敲玻璃橱窗，扯嗓门喊：「来半只烧鹅！」


    那声音像被浓烟燻过，沙哑干燥，显出毫不在乎的粗俗，是徐朗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他心头一颤，抬眸，果然看见一张深恶痛绝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曾将他打趴在地，还狠狠踹了几脚。


    老金也认出了徐朗，「呵呵！你小子原来躲这儿来了！我说怎么在飞凡网吧看不见你了！」


    徐朗没理他，低下头，继续切夫妻肺片用的牛肉。


    窗外，老金吸了口烟，惬意地唿出，「嗯，干这个好，比在外面逞逼能强！你听说没，姚小六到网吧看场去了！他那小身板，还不如你扛揍呢！不过谁叫他是我侄子呢！以后那网吧我罩着了！」


    「老闆，五十三块二，算五十三！」师傅在打秤处沖老金喊。


    老金挥挥手，「切！切！」


    师傅刚要动手，被老金拦住，指了指徐朗，「我要那小子切！」


    师傅嗅出不对劲，瞥了眼徐朗，没动唤。


    徐朗把牛肉片全赶进食盘，一言不发接过那半只鹅，在砧板上切起来，他切得快而用力，师傅真怕他剁到自己的手。


    切完了，师傅负责装盒，递到打开的窗口前，老金没接，抱起膀子说：「切那么碎，还有嚼劲儿么？让我怎么吃？不要了！」


    师傅为难，「可这都切好了！我们没法卖给别人……」


    老金眉一挑，慢条斯理说：「换半只，给我重切！」


    「这……」


    徐朗把鹅肉盒子抢过去，往案板下一塞，冷声说：「算我的，给他再拿半只。」


    老金接过新切的鹅肉，心满意足，「算你懂事！年轻人就该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下了班，徐朗走出店门，师傅在后面喊：「阿朗，你鹅肉忘拿了！」


    徐朗没停步，扭过去半个头说：「你拿回去吃吧，我不要了！」


    他没有立刻回家，七拐八弯走到任安路上，沿着琳琅的店铺往前逛，起先走得飞快，像后面有人追杀一般，渐渐的，心情平静了，脚步也慢下来。


    永泰商场一楼是化妆品专柜，走过门口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氛袭来。


    那味道让徐朗想起小七给女朋友买的香水，他略一驻足，转身进去。


    导购员画着浓妆，耐心极好，给徐朗推荐了好几款香水，他挠着头皮陷入选择困境。


    「她几岁呢？」


    「21。」


    「哦，很年轻啊！可以试试这款，带一点果木香，不那么浓郁，年轻女孩很喜欢的。」


    徐朗用力嗅一下，打了个喷嚏，「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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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尝试了好几种香氛，主意却越来越混乱。


    「那你女朋友是什么性格的呢？」


    「她，她很漂亮……」徐朗想说还不是女朋友，但舌头打架，结结巴巴答非所问。


    导购甜蜜一笑，给他取来一瓶 cd，「要不就这款吧，淡香水系列，很经典，送给女孩子不会出错的。」


    「多少钱？」


    「520。」


    徐朗掏出钱包数了数，买完香水，他兜里就剩 73 块了。


    导购见他踌躇，体贴地说：「钱不够的话，下次来买也可以的。」


    徐朗脸红，一咬牙，把钱递过去，「我要了！」


    * *


    下班时间到了，星宇等周岚锁好门，陪她一块儿走。他本来想请周岚吃日料，但周岚坚持要回家，他跟在她身边，心情怏怏的。


    「真的一点不考虑吗？」


    「今天不行，我都好几天没回家吃晚饭了，我妈都对我有意见了。」


    「那明天呢，明天总可以吧？」


    「明天再说。」


    「不行，必须今天讲好。」


    周岚听着他撒娇似的口气，忍不住笑，「好吧，那就明天。」


    星宇眉开眼笑，打了个响指。


    他们在楼梯口遇到 linda，周岚礼貌地叫了她一声，但 linda 像没听见，热情地迎向星宇，叽里哌啦一通讲，星宇敷衍着说了几句，就往楼下走。


    周岚问他，「你和 linda 很熟吗？」


    「不算吧！她回香港的时候，会去我家跟妈妈喝茶，我碰见过她几次。」


    周岚嘟哝，「真搞不懂，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星宇悄悄靠近她，低语，「原因很简单啊，你比她漂亮。」


    周岚失笑，星宇现在讲话越来越直接，会不会被自己带坏了？


    周岚在离菜花巷两个街口的地方下了车，和星宇挥手道别。


    她坚持不让星宇送自己到家门口，免得惹人非议。她有虚荣心，但还是能分清现实和梦幻之间的界限。而每次从那辆蓝色宝马车上下来，她都有种灰姑娘跳下南瓜车，回到平凡生活的魔幻感。


    星宇算她的白马王子吗？她觉得不是，她对自己的处境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也没指望过谁来拯救自己。


    但她承认，她喜欢星宇，和他在一起，她可以随心所欲，不用考虑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花，不必担心说出来的哪句话会遭人耻笑——或许是距离产生美吧，星宇对她抱着极大的善意，但如果有天他看到她居住的环境，家里处处捉襟见肘的细节，会不会感到惊讶？


    她甩甩头，阻止自己往下深想，就把和星宇的关系当做一个美妙的梦吧，她很清楚，这个梦不会长久。


    徐朗在菜花巷巷口徘徊，他穿着短款薄风衣，手插在兜里，双肩高耸，像要把脑袋藏起来。


    十二月的天，虽然还没下雪，起风的日子足以令人瑟瑟发抖。看见周岚，徐朗脸上立刻显出笑容，有点紧张兮兮，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


    「你在这干嘛？」周岚问。


    「等你啊！」


    「怎么穿这么少，看把你冻得！羽绒服有吧，赶紧让霜霜给你找出来穿上！」


    周岚边埋怨边推着他往里走，徐朗脚步慢吞吞的，手却极利索，从兜里掏出个包装盒塞给她，「送你的！」


    「什么东西？」


    徐朗勐搓手，脸上带一点兴奋，「你拆开来看嘛！」


    一瓶香水，盒子上印着 cd 的图标，周岚知道这东西不便宜，蹙眉问：「你哪儿弄来的？」


    「我买的！我自己挣的钱！」


    徐朗见她非但没笑，还疑虑重重的，宛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无缘无故你买这个干什么？钱多啊？」周岚白他一眼，「哪儿买的去哪儿退了，我不需要！」


    「这，这专柜上买的，怎么能退呢！」徐朗急，「我就是想送你个东西，想很久了，你看你，你和玲姨一直那么照顾我……我，我送你个礼物不应该吗？」


    周岚见他面红耳赤的，忍不住笑了。


    「行，我明白你意思了！不过花几百块钱买这么一小瓶东西真的不划算，家里用钱紧张，霜霜升高中的学费你还没攒够吧，就知道乱花钱！快去退了，回头给我买两袋核桃仁吃！」


    徐朗虎起脸，「买都买了，我不退。」


    他平时对周岚言听计从，但不代表不会发牛脾气，周岚见他这样，心知劝不动了，想一想，在礼盒找到价格标籤，瞄一眼，把香水放进包里，又摸出钱包，数了六张百元大钞递给徐朗。


    「心意我领了，钱你收好——要不然你就去退香水！」


    徐朗拼命抵御，周岚也寸步不让，最后把钱塞进徐朗的裤兜。


    「不许掏，掏出来我跟你绝交！」


    徐朗涨红了脸，踌躇再三，终是没敢再推让。


    周岚得胜，亲昵地挽住他胳膊，「回家吧，傻弟弟！」


    * *


    明诚到家，照例先上楼看一眼太太。


    李欣茹今天难得没歪在床上，手上捧一本书正窝在软椅里读着，看见明诚进来，脸上立刻现出少女般的笑容，撂下书起身，「晚饭还没吃吧？」


    「没呢！这就下楼去吃。」


    「我让长婶做了你爱吃的糟鱼。」


    「哦，谢谢！」明诚笑，「你要一起再吃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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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回家晚，两人总是各吃各的。


    「我不饿，不过可以陪你坐会儿。」


    欣茹说着就要动身，明诚怕她上上下下走累了，拦住她说：「别下楼了，我就在上面吃吧！」


    二楼有个朝阳的小房间，被改造成书房，欣茹平时就在那里吃饭、看书，有时乏了懒得动，那里有长沙发，能容她躺着打个小盹儿。养病期间，书房差不多等于是病房，时常瀰漫着一股药味，明诚便不太愿意进来。


    他的心思欣茹都知道，预先让长婶开窗通气十分钟，才把饭菜端进去。这期间，明诚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出房间，在楼梯口遇见长婶，笑眯眯告诉他，饭菜都准备妥了。


    明诚道了谢，又说：「太太今天精神不错。」


    「是哦！下午何太太来过，陪太太在房间聊了小半天呢，哄得她可高兴了！」


    何泰夫人这两天来三江探亲。


    明诚走进书房，小圆桌上摆了四碟菜，一碗米饭，欣茹正拿小碗给他舀汤，小心翼翼的，怕洒了。她身体好的时候，连饭菜怎么摆都要亲自动手的。


    「赶紧吃吧，别凉了。」


    长婶做的腌笃鲜可谓一绝，明诚先喝了两碗汤，才端起饭碗慢慢吃。


    「何太太今天来看我。」欣茹神色愉悦，「说我气色好多了，还让我花点时间在打扮上，就算不出门也得穿整齐些，人精神了自己也高兴。你看，她给我挑了这条裙子穿，还是三十岁生日那天你送我的！」


    明诚这才注意到欣茹的打扮，她穿了条苹果绿的裙子，健康时穿会很抢眼，现在则显得有点萎靡，幸好她画了淡妆，遮住了蜡黄的脸色。他打量着，一点也想不起来是自己送的。


    「我后来胖了，这种窄腰身就穿不进去，放了好几年。这一病，人瘦下来，又能穿了。」


    欣茹站起来给丈夫看全貌，「好看吗？」


    她身上没肉，瘦骨嶙峋地装在那条裙子里，还显得裙子很宽松。


    明诚点点头，「好看。」


    欣茹笑笑，重新坐下。


    「何太太会在这里待到圣诞节前，然后跟何先生一起回香港。她建议我在家办个圣诞 party，把公司的香港同事都请过来高兴一下，到时她会来帮我，你觉得怎么样？」


    明诚喜静，不爱喧譁场合，除非是推不掉的商务应酬，但又不便直接否定，便转口问：「照一圣诞会放假吗？」


    「他不放，反正他也不爱热闹——我们可以请上星宇的女朋友……」


    「女朋友？」明诚伸出去的筷子顿在半空。


    「何太太说，星宇在公司找了个女朋友，两人好得形影不离呢！」欣茹盯着丈夫，「你不知道？」


    明诚恢復自如，淡淡道：「听说过，但应该还没到那一步吧？」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她请过来，我也想认识认识…….你觉得不好？」


    明诚摇头，「不是。」


    他很久没看见欣茹这样兴奋了，眼里闪烁着对举办晚会的渴望，即便再不情愿，明诚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你想办就办吧，别太累着自己。」


    第16章 no. 16 彷徨


    周岚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忙活。


    桌上堆着一摞安全手册，每本由几页薄纸合成，印刷版，当年图便宜，一下印了好多。这么多年用下来，难免有不合时宜的内容需要更新，linda 捨不得报废了印新的，只能有劳行政人员手动添改。


    周岚眼下就是在为即将举行的安全培训准备教材——将一沓列印出来的最新安全知识，以粘贴覆盖的方式替换掉手册上已经过时的内容。每一本都要这样操作。


    安全培训歷年都只是走个过场，把旧手册往下一发就算完事了。


    不过今年公司里出了安全事故：一名仓库人员没按操作流程搬运物品，箱子倾倒，带下来一块水泥板，砸伤了工人的脚，在医院养了一个月才好，手术加康復，花掉了公司一笔不小的费用。


    安全教育是 linda 的职责范围，她要求 ann 给全部工人做培训，以便让大家引以为戒，ann 觉得工作量太大，要求分摊给部门里其他人。


    linda 不肯，「又不要你去讲课，你只要做好后勤就可以啦，一个人完全能搞定呀！」


    ann 被 linda 压迫很久了，无奈 linda 给她提供的薪水是别处拿不到的，她刚买了房，娃才两岁，老公挣得不比她更多，无论如何只能忍。


    每天看人事部那几个同事悠闲地喝茶、聊天，而自己却忙得不可开交，ann 心里怎么能平衡得了，越想越委屈，竟致一个人在会议室里边干活边落泪。


    周岚赶巧走错了会议室，进门就撞见眼眸通红的 ann。


    ann 见是周岚，忙不迭别转脸去悄悄擦泪，怕给冤家笑话了去。


    ann 对 linda 的不满周岚早有耳闻，公司就那么大，多数人的嘴巴又不肯闲着。她本来也是幸灾乐祸的心态，可 ann 苦盈盈一张脸逼在眼前，周岚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便主动提出来帮忙。


    一共有二十场培训要做，linda 要求一个月内搞完，后勤工作包括培训资料的准备、讲师邀请、现场作业指导等等，但最麻烦的还是工人时间的安排，既不能影响正常生产，也不能占用工人太多私人时间，否则大家会造反。光和车间主管讨论课程时间安排就会花去 ann 极大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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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包揽了培训资料的准备工作，以便 ann 一心一意下车间和主管们定夺课程表。


    虽然帮了 ann 的忙，linda 可一点不领周岚的情，每回在公司遇见，依然正眼都不带瞟她一下，周岚一开始也有些生气，后来就无所谓了，认定自己是帮 ann 的忙，跟这老姑婆没半点关系。


    会议室的门开着，明诚背手踱进来，他脚步轻，房间里又铺着植绒地毯，周岚埋头干得入神，明诚走到她身旁都没察觉。


    「在忙什么？」


    周岚惊觉，仰头，「向总！这是安全手册，培训课上要发给工人的。」


    明诚挑了本随便翻翻，嘴上调侃她，「你的好帮手呢？」


    周岚不用猜就知道他是在问星宇。


    「哦，小向总去买双面胶了，干这活吧，对双面胶的需求量特别大，公司里的全让我用光了。」


    她解释完才回过神来，「您是在笑话我吗？」


    「你想多了。」


    明诚把手册放回原位，语气里带点赞赏说：「总算有进步，愿意主动给 linda 做事了。想转变别人的偏见，吵架可没用，你这一招用得不错，很厉害。」


    周岚刚想反驳，脑筋一转，改口说：「是您教得好！那时候您跟我说，一定要和同事领导搞好关系，别人将来才愿意帮你。而且我也怕 linda 和 ann 的矛盾最后转到我头上来，我这儿的工作量最小，也没什么压力。容易招人恨。」


    明诚笑起来，眉目舒展，仿佛被恭维得很开心。


    周岚见状，不失时机抛出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


    「向总，其实我一直纳闷，您为什么要安排总监助理这个岗位呢，虽然对我来说是好事，但其实没多少事要做的。」


    明诚避开她探询的目光，反问：「你认为呢？」


    周岚眨眨眼睛，「也许您觉得我是个人才，想好好培养吧，哈哈！」


    明诚也笑，「说得没错，即便我不提拔你，将来也会有别人提拔你。毕竟，敢闯进总经理办公室，声讨总经理的员工不多见。」


    周岚脸皮再厚，被明诚这么一调侃也难免脸红，「您能忘了这事吗？」


    明诚扬眉，「我试试吧。」


    周岚在手臂上沾了好多条一寸长的双面胶纸，方便随取随用。


    因为和明诚说话分了神，不小心撕裂一页纸，很是懊恼，她从手臂上取了条双面胶要去补，随即想到不能用双面胶，得用透明胶，便左顾右盼找透明胶座。


    明诚见她手忙脚乱，就从手册堆后面的胶座上切下一条，「我来帮你。」


    周岚忙把缝隙对好，明诚贴上胶带，又用指甲仔细刮平。周岚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滑来滑去。


    明诚的手形很好看，修长优雅，做起事来不紧不慢，和他的人一样，总是很笃定的样子。


    周岚在记忆里搜索有没有见过类似的手，没想出来。她见惯了长着老茧、布满皱纹的长辈们的手，向明诚的这双手是看不出年纪的。


    贴完了，不逆光的话，那条缝隙完全看不出来。


    「谢谢！」


    「不客气！」


    明诚似乎上了瘾，干脆帮起周岚来：周岚把手册翻到需要添加的页面，明诚把粘好双面胶的纸张贴上去。两人配合默契，比周岚一个人效率高多了。


    但周岚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模式，她宁愿一个人做，身心放松，无所顾虑。


    「也许，你应该再多读两年书。」明诚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


    「我最烦上学了！」周岚坦率直言，当然心里是矛盾的，求职时的好多挫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明诚试图说服她，「如果是学一些可以帮到你将来的东西呢？那种学了马上可以用的，类似于一些培训课程。」


    他报了几个课程名称，周岚在行政部时听说过，都是需要到专门机构去上的，算公司给优秀员工的福利，有些热门的行业培训还要去国外。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参加。


    「那种培训价格都很高的。」她摇头，「我没那么多钱。我弟弟还在读书，妈妈身体也不好。」


    「你爸爸呢？」


    「他六年前过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


    沉默了会儿，明诚又问：「你是为了供弟弟上学才放弃念书的？」


    周岚实话实说：「不是啊，我本来就不爱上学，觉得上学好烦，要挨老师训，还要做那么多作业，我尤其讨厌数学，又难又枯燥。」


    明诚浅笑，「数学其实很有趣的，你不喜欢是因为还不了解它。」


    「数学有趣？」周岚不以为然。


    「唔，可以这么说，你看见的每一件东西，都能用一个公式列出来……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就是充满了数学的世界。」


    周岚被这个观点震住了，咬唇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


    「可能我弟弟会懂吧，他数学挺好的……啊对了，他和您儿子在一个班呢！」


    「这么巧？」


    「嗯！」周岚用力点头，「听说您儿子成绩很好啊！」


    明诚不说话，只笑，周岚觉得那是一个慈父的微笑，她突然有点想念自己的父亲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公司可以送你去……我是指，那些培训课程。」


    周岚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怎么行呢？linda 不会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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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我私人送你去。」


    周岚大为诧异，仰头看了明诚一眼。


    明诚没有与她对视，垂着眼眸，也没迫切地在等周岚回復，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出来的。


    周岚觉得他今天和以前很不一样，有点心不在焉，又有点矛盾，语气飘忽，犹犹豫豫，像在一个岔口徘徊。他以前和她说话，总是面带微笑，胸有成竹的样子。


    周岚琢磨了会儿，吃不准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便坦然说：「谢谢您了！不过，我的程度，估计也听不懂那些课。您就别为我费心了。」


    她把手册翻开，明诚却迟迟没有把添改页贴上去。


    周岚再次仰头，明诚也正盯着她，目光没有再逃避，他脸上的表情如此复杂，以至于周岚有一瞬的错愕，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正被什么东西困扰着。


    没来得及问，星宇从门外闯进来。


    「嗨！我回来咯——大哥也在？」


    星宇的到来，仿佛在周岚眼里点亮了一盏灯，她整张脸都焕发出光彩，令明诚感到陌生，还有轻微的，连自己都难察觉的刺痛感。他像勐然被人从梦中叫醒，一脸彷徨顷刻间烟消云散。


    明诚把手里的纸张贴到手册上，仓促而快速，页面有一点点歪，但他没有细看，帮忙到此为止了。


    回身时，他对星宇笑道：「我在代你帮小周的忙——还是你来吧，我有别的事要做。」


    星宇欣然走到他的位置，迅速与他完成了交替。


    走出房间前，明诚听见两个年轻人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交流信息。


    「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家文具店。」


    「哎呀，任安路尽头有家文具专卖的，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


    笑容在明诚脸上减淡，眼里的柔软也渐渐封存，走到总经理室门口时，他已恢復往日的深沉。


    第17章 no. 17 心曲


    离圣诞节还有一周，星宇开始为家人朋友挑选礼物，他定了四天后回港的机票。


    「三江有什么值得买的东西吗？」他向周岚打听，「必须是很特别的东西，只有这里有，别的地方买不到，那样才有意思。」


    「有泥娃娃啦，酥糖啦，绿豆糕啦，还有一种据说快要失传的刺绣……」


    「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行啊！」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大採购。


    虽然两人和往日一样有说有笑，星宇却被淡淡的伤感萦绕着，他不确定这次返港后，自己还会不会回来——按他原来的计划，他会和母亲再好好谈一次，强调自己的立场。


    但是和周岚的友谊令他陷入两难，留在三江，他依然要面对尴尬的局面，可如果回了香港，他就再也见不到周岚了。


    周岚对他的心思浑然不知，尽心尽责带他东奔西跑，以便买到满意的礼物。


    在刺绣专卖店，周岚看上一幅精美的孔雀绣品，镶在木框里，大约有一本书那么大，她翻看背面的价格，四百块，一时有些下不了手。


    星宇挑得差不多时，扭头看见周岚在那幅孔雀图前徘徊，便走过去，把绣品从墙上摘下，「你喜欢这一幅？我送你！」


    周岚不肯，「不是我自己要，我买了送人的。」


    「无所谓，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怎么处理都行。」


    到付款时，周岚还是抢着自己掏了钱，星宇不习惯跟人争执拉扯，只好无奈地退到一边。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固执。」回去的路上，星宇说。


    周岚大方承认，「我从小就这样。爸妈都拿我没办法。小时候我玩得特别疯，我爸为了管束我，不许我八点以后出门，还把我房门给锁了，我就从窗户里爬出去。」


    「你爸爸不惩罚你吗？」


    「不会啊！他就是嘴上说说，对我可好了！」


    「你真幸福。」


    「嗯，我爸在的时候，我过得像个公主！」


    星宇扭头看她，周岚脸上荡漾着笑容，不过眼里有一缕怅怅的意味，他想起在运河边她跟自己说过的话，心里起了怜惜之意，那种想要握住她手的冲动再次袭来。


    「你猜我买这幅孔雀图是要送给谁？」


    星宇回过神来，「我不认识你的朋友哎！」


    「你认识的。」周岚说，很快就自揭谜底，「是向总的太太。」


    「大嫂？」星宇清醒了，「是因为明天要去参加 party 吗？没必要买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买盒巧克力去，心意就到了。」


    早知道是送给李欣茹，他会劝阻的，他知道周岚经济上不宽裕，这个礼物在李欣茹眼里实在不算什么，但对周岚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周岚一点不后悔，「我还从来没参加过圣诞晚会呢！听说公司里被邀请去的都是总监，向太太居然知道我，还请了我，那是看得起我，当然要郑重对待了！」


    星宇见她一本正经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希望李欣茹会喜欢这幅绣品。


    * *


    李欣茹下午小睡片刻后就起床了，精神有些亢奋，总想干点什么，便一个人慢慢摸到楼下。


    厨房里，何太太正指挥长婶和临时请来的两名帮工为晚宴做准备，晚会採用自助餐方式，不必正襟危坐，方便大家自由交谈。


    何太太见了欣茹，要紧推她出去，「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了，晚上不知要闹到几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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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茹只得重新上楼，但也没再睡觉，把余下的时间全花在挑选礼服和给自己化妆上，期间何太太又专门上楼来给她出谋划策了一番。


    等她终于觉得满意时，窗外天色已暗。


    欣茹到穿衣镜前打量重装后的自己，太瘦了，礼服有些收不紧腰，不过整体看起来依然是美的，浓妆掩盖了憔悴，还原了她清秀的五官。她想起明诚初次带她去向家，方静菊打量她时，眼里隐约透出的妒意。这遥远的记忆给了她莫大的愉悦，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好起来。


    七点，客人们陆续前来。


    linda 是和程珣结伴到的，程珣还是那么胖，喜欢用夸张的语气赞美欣茹，好像她从来没有生过病似的。


    linda 虽然也称赞她气色好，眼里却透着不屑。


    欣茹不喜欢 linda，一看见她就神经紧绷，linda 像方静菊的眼睛，在欣茹这里看到的所有细节，事后都会经她的嘴传到方静菊耳朵里。按欣茹的本意是不想让 linda 来的，但不请又说不过去。


    欣茹生病之前，有阵子也曾热心参与商友俱乐部的活动，都是在工业园里经营的港人眷属，彼此平时有些来往，这次她也一併请了。到场的约有四五位，欣茹和她们攀谈没几句，linda 便蝴蝶一般飞过来，将她们全拉走了。


    之后来的是星宇，还有欣茹期盼多时的周岚。


    星宇给她们做介绍，「大嫂，这位是周岚，艾斯的总监助理。」


    「您好，向太太！」


    周岚把礼物递过去，欣茹道了谢，笑吟吟看向周岚。只一眼，她就明白星宇为什么会被这女孩吸引了，漂亮、出众，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不会被淹没的相貌。


    欣茹又把目光转到周岚的穿着上——里面是菸灰色羊毛套装裙，外面披了件浅粉仿羊绒大衣，很衬身材。


    欣茹猜想，这可能是周岚最好的行头了，不过无论款式还是质地，都不能和同来的其他女宾相提并论。这让欣茹想起初到香港时的自己。


    和她不一样的是，这女孩眼里没有卑怯，双眸明亮，充满好奇。很莫名的，欣茹感到了一丝压力，不过转瞬即逝。


    她拉起周岚的手，语气亲热，「周小姐能来，我很高兴。」


    周岚忙说：「是我该谢谢向太太邀请——向太太，您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


    她的恭维出自本心，欣茹今天妆容画得格外精心，而且又是大病初癒后第一次办家宴，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病容。周岚这几句夸奖立刻赢得欣茹的好感，她笑意盎然，视线转向一旁傻笑的星宇。


    「星宇，你来三江不过几个月，就交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女朋友，要好好对人家哦！」


    星宇立刻窘得脸通红，「大嫂误会了，我们不是，不是那种关系……」


    周岚也大大方方纠正说：「向太太，我和小向总就是一般朋友，我们年纪差不多，他在这儿又不太熟悉，我就给他做做嚮导，其他没什么的。」


    欣茹笑道：「好吧，你们不想公开，就当我没说过——总之呢，既来了这里，无论如何要尽兴。星宇，周小姐交给你照顾，我应该可以放心吧？」


    「没有问题呀！」


    星宇见欣茹抱着礼盒不动，忍不住提醒，「大嫂，礼物你不拆开来看看？」


    欣茹含笑问周岚，「可以现在拆吗？」


    周岚忙点头，「当然！」


    看到那幅艷丽而斑斓的孔雀时，再抬眸望一眼周岚，欣茹不觉笑了，的确像这个女孩挑选的品味，带着浓烈的，不由分说的热情。


    「您觉得好看吗？」周岚期待地望着她。


    「好看。」事实上欣茹喜欢淡而远的意境。


    周岚露出灿烂的笑容。


    五分钟后，她和星宇出现在别墅二楼的观景露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四季常青的草坪，草坪上摆了一些长椅，在橙色路灯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寂寥。


    星宇一直在悄悄观察周岚，她察觉了，扭头朝他笑，「为什么老看我？」


    「你没生气吧？」


    「生什么气？」


    「有人传我们的闲话。」


    周岚笑得有几分骄傲，「要为别人的闲话生气，我早不活了。」


    星宇眨着眼睛，琢磨了下，忽然有点酸，「经常有人说你闲话？」


    周岚笑而不语，指指楼下，「看！向总、何总到了！」


    他们一现身，晚会就算正式开始了。


    客厅中央布置了一块舞场，刚开始没人留意，不过酒足饭饱、交谈尽兴后，便有人去放了唱机，滑入舞池。


    一开始只是一两对，后来就成了集体娱乐，聊天的人退到边上沙发里继续，客厅被欢乐的舞者占据，星宇和周岚也加入其中。


    周岚上高中时就跟时髦的同学学过跳舞，慢三早已练得熟熘，混在一群中年人里，毫不露怯。


    因为跳舞的关系，星宇到底还是打破了自己设下的防线，他拥着周岚香软的身躯，心里那道被矛盾划开的裂缝似乎更大了。


    「怎么不说话了？」周岚察觉到他的沉默。


    星宇勉强笑了笑，「你打算怎么过圣诞节？」


    「我们不过圣诞，只过元旦，到时公司会放一天假，不过我宁愿呆在家里，街上到处是人——你呢？你们过节都干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参加聚会，出去旅行，或是和你一样，躲在家里睡懒觉。」星宇把脸靠近她一些，轻声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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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笑，「你想干嘛？」


    「如果可以，我想帮你实现。」


    他的神色无比真诚，令周岚感动，她想了会儿说：「如果是夏天就好了，可以去马蹄山，在山上守一夜，然后看日出……要不，等明年夏天，咱们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星宇躲开她的注视，轻轻点了点头。


    他向来明白自己不是勇敢的人，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深刻鄙视自己的怯懦，以及虚伪。


    linda 应酬得有些累了，取了杯果汁到门外透透气。隔着落地玻璃往室内看，橘色灯光下，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


    她的目光刻意跳过周岚，周岚在这里出现，对她而言是一种挑衅，听说是李欣茹邀请她来的，linda 内心的轻蔑感更甚，在她看来，周岚和李欣茹差不多是一类人。


    「穿这么少跑出来，不怕着凉吗？」有人在她身后说话。


    linda 吓一跳，转身，看见何泰从冬青丛那里过来，手上拿着烟盒，他是老烟枪，出来过菸瘾的。


    照方静菊的说法，何泰是个叛徒，不过 linda 对他没恶感，如果不是何泰倒戈，方静菊也不会倚重她 linda。


    「你抽的什么牌子？」


    何泰亮出烟盒，是一款焦油含量很低的淡烟，linda 笑道：「我记得你平时不抽这种的，太太来了装样子呀？狡猾！」


    何泰挑眉，「别告诉我太太哦！」


    linda 咯咯直笑，手伸出来，「给我一根。」


    何泰殷勤地伺候她抽了，两人站在廊柱前，一齐往里看，舞场上，星宇和周岚紧紧拥在一起，俊男倩女，格外抢眼。


    「我感觉宇仔和周岚有戏。」何泰低声说。


    「瞎讲！」linda 白了他一眼，「宇仔怎么可能看上那种人？」


    何泰似笑非笑，「你有跟人拍拖过吗？如果有，你该明白宇仔看周岚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陷进去了。」


    linda 涨红了脸，语气强硬，「就算宇仔有点喜欢她，也不会认真的，这个年纪的男生，有哪个不喜欢玩的？要是周岚当真，只能算她倒霉！」


    她绷着脸，还沉浸在被何泰讥讽的屈辱中，何泰无声地笑笑，没再说话。


    linda 再次看向玻璃另一侧，在舞场中间，星宇还没有松开周岚，脸上流露出近乎痛苦的神色。


    linda 忽然不确定起来，她思索着，狠狠抽了口烟。


    第18章 no. 18 南亭山


    快十点时，李欣茹体力不支，便上楼歇一会儿。


    长婶陪她上去，服侍她吃了药，软声劝道：「要不就早点休息吧。底下的事，有我跟何太太盯着。」


    宴会还远未到散场的时候，楼下时不时爆发出笑声，在乐曲衬托下，像极了一个奢华而温暖的梦。李欣茹贪恋这份人间繁华气，过了今晚，她又只能终日守在这大而空寂的房子里了。


    「我没事。」她起身，「还撑得住。」


    长婶很担忧，「平时这个点您早睡了。董医生千叮万嘱，一定不能让您累着，要不然……」


    欣茹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但依然不甘心，「我总得下去跟客人们打声招唿吧。」


    长婶听出女主人有脾气，不敢再多话。


    走在楼梯上，长婶亦步亦趋扶着欣茹，这明显的对待病人的态度也让欣茹心烦，她驻足，对长婶说：「我自己能走，你去厨房看看夜宵准备得怎么样了？」


    长婶迟疑，瞅瞅欣茹的脸色，只得松开手先下楼，「太太你小心点。」


    「嗯。」


    客厅里的布局已被彻底颠覆，摆放食物的桌子根据客人所需，被随心所欲地挪走，散乱于各处。稍微大一点的空地都成了舞场，乐曲从未停过，但跳舞的人已不在乎跟上节奏。


    星宇在教周岚跳探戈，一趟趟把她赶出自己的怀抱，再一趟趟拉回来。每次回到他怀里，周岚都会大笑，好像赛跑抵达了终点。


    李欣茹站在这热闹的边缘，忽然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该去融入哪个小圈子，他们看起来都很圆满，谁也不需要多余的陪伴。


    一瞬的卑怯令她心底生出点点落寞，欣茹悲哀地发现，大病不仅夺去了她整个的精气神，连社交能力都大有减退。


    她想到了明诚，至少她可以去丈夫身边。


    欣茹在人群里搜索明诚，很快看见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捧威士忌，喝得很慢。身边恰好没人，似乎处在上一个热闹和下一个热闹的间隙。


    欣茹一颗心落了地，正要朝他走去，忽然又止步，细细地重新打量丈夫。


    明诚的目光凝在远处的某个点上，专注得如同猎人盯着猎物，充满不可告人的欲望，又似乎隐含一丝宛如杀气似的狠意。


    欣茹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丈夫的，但眼前这个人，令她陡然觉得陌生。女人都有第六感，她定了定神，顺着明诚的视线搜索过去，捕捉到周岚婀娜舞动的身影。


    她不愿相信，又连着追索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错。霎时间，她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 *


    星宇一整晚都和周岚形影不离，不是聊天就是跳舞，两人眼里只有彼此，其他人全成了背景。


    周岚跳得汗涔涔的，终于认输，笑着向星宇求饶，「我想去洗手间。」


    星宇松开她，给她指点方向，目送她逃亡似的跑过去，他们不停歇地跳了两个多小时，仿佛在进行一场擂台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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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正往外端甜品，星宇要了两碗，一碗留给周岚，他端起自己那碗，靠在桌边吃起来。


    明诚手持酒杯朝他走来。


    「你的小女朋友呢？」


    「去洗手间了。」星宇说着就笑，「大哥你不要乱讲了，周岚不是我女朋友。」


    他今天已澄清过好多次，讲到后来，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谎？


    「你不喜欢她？」


    星宇笑容淡了，「我们没可能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


    「妈妈她……」


    「宇仔，你二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子。别总是把选择权交给别人。」明诚投向他的目光显得难以捉摸，「碰上真正喜欢的人不容易，错过了，一世后悔。」


    星宇呆怔着，纠结全写在脸上。


    明诚看见周岚从洗手间出来，他抬起手，轻拍一下星宇的肩，「你是男人了，应该勇敢一点。」


    周岚回到星宇身边，接过他递上来的小碗，「这是什么？」


    「夜宵，陈皮豆沙小圆子。」


    周岚尝了几口，「不甜。」


    「你太吃甜了。」星宇笑，笑容温柔得能化作一泓水，「小心发胖。」


    周岚笑着瞪他，「什么意思，我胖吗？」


    星宇忽然把她的碗夺过来，往桌上一放，「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儿？」


    「等下再说！」


    星宇不由分说，拉着她跑去找明诚。


    明诚和客人在室外抽雪茄，听见星宇叫，便转过身来，一张温暖的笑脸，迎向弟弟和站他身边的周岚。


    「哥，我们要走了。」


    明诚抬手看时间，「哦，十一点，是不早了——玩得还开心吗？」


    他在问周岚。


    周岚使劲点头，笑意盎然。


    明诚说：「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多包涵。」


    「没有！我觉得很好！」


    明诚又转向星宇，「你送小周回去？」


    「嗯。」


    「好吧，路上小心。这么晚了，一定要把女孩子送到家门口。」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知道！」


    星宇拉起周岚的手，快步往车库走，到后来，干脆跑起来。有了跳舞时的亲昵接触，现在两人手牵手一点心理障碍都没了。


    「你走那么快干嘛？」周岚被他拽得有点跌跌撞撞。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星宇兴奋，「我们去马蹄山看日出！」


    周岚诧异得声调都变了，「现在？！」


    * *


    「好冷。」


    周岚抱着膀子打哆嗦，羊毛套裙在室内还好，户外完全不挡风，凌晨一点，山上的寒气疯狂瀰漫。


    星宇也冻得受不了，「我们去在车里等吧！」


    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呢！


    回到车上，星宇发动汽车，把暖气开到最大，两人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笑。


    「太疯狂了！」


    「可是我很开心。」星宇说，「你呢？」


    「嗯！」


    周岚已经打了电话给钱慧玲，说不回去了，会住女同事家里。如果让母亲知道她半夜三更跟着个男人跑荒郊野岭来，母亲肯定会吓死。


    马蹄山公园夜间不开门，不过周岚知道一条从半山腰居民区通往山顶的路，他们在子夜时分抵达。把车停在山顶停车场，那里距最佳看日出的点不远。


    马蹄山高七百多米，停车场周围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开阔，能望出去很远。


    暖气浓郁起来，令人昏昏欲睡，周岚歪起身子想打个盹儿，忽听星宇问：「那是什么？」


    她顺着星宇指点的方向望过去，一栋闪烁着无数灯光的建筑物矗立在黑暗中，此外别无一物，像幻觉。


    「是酒店吗？」


    「不是，是个电站。」周岚打起精神解释，「南亭电站。」


    「真有趣。」星宇盯着那闪闪发光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吧？也许我们可以去那里玩。」


    「只是看起来近，其实远着呢！两座山中间隔着一片湖泊，公路绕来绕去的，汽车开过去至少一个多小时。而且那里已经不属于三江，是苏城的一个小镇。」周岚朝漆黑中指点着。


    「哦，这样啊！」星宇点着头，只能在脑海里凭空想像。


    周岚回想着，又说：「电站后面有座山，我们管它叫南亭山。实际上它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南亭山，还蛮好听的。」


    「我们小时候爬马蹄山，谁先看到南亭山就算谁赢。有时候空气不好，看不到那么远，南亭山就会消失。」


    星宇笑，「说得好像神山一样。」


    周岚点头，「我们小孩子就是把它看成神山的，谁看到它谁就会遇上好事。」


    因为聊天，她的睏倦渐渐被赶跑。


    「你们信吗？」


    周岚做了个鬼脸，「现在当然不信了，不过那时候可是很认真的。」她顿一下，「我们还对着它发过誓。我和我弟弟，还有隔壁的两个小孩。」


    那年周岚 14 岁，周尧 11 岁，徐朗 12 岁，徐霜最小，才 7 岁。那时爸爸还活着，周岚浑然不知艰辛为何物。暑假里，她带上三个小孩来爬马蹄山。


    记得那天空气特别清新，南亭山在远处清晰可见。


    周岚指着南亭山那连绵起伏的几座山头，兴奋地叫：「看！像不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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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使劲点头。周岚最大，总是她掌控主导，那时的周尧还不像后来那么嚣张，敢于挑战姐姐的权威。


    她对着南亭山，发表豪言壮志，「我希望，将来无论我们四个变成什么样子，到了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都能像现在这样团结友好、不离不弃！」


    孩子们又使劲点头。


    他们约好等徐霜满 18 周岁——那时他们所有人就都成年了，大家一起去爬南亭山。


    星宇问：「你们是邻居？」


    「对，一块儿长大的。我最大，所以他们都听我的。」


    「真好，这样的友情是该珍惜的。」


    两人一起朝着电站方向看了会儿，星宇说：「也许那真的是一座许愿山，你求它，它就会帮你实现梦想……我，刚刚就对它许了个愿。」


    周岚笑问：「你求了什么？」


    星宇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


    「我吗？」周岚努嘴想着，「我希望……将来能买得起向总家那样的别墅，还希望，可以做向太太那样优雅的女人。」


    「就这个？」星宇脸色有些暗淡。


    「嗯！」周岚点头，「已经很难了，谁知道能不能实现呢！快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星宇却依旧沉吟。


    周岚以为他不想说，便转过身去，不再追问。


    「那天，在古镇。」星宇忽然又说，「就是我和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你……是不是哭了？」


    周岚先是怔怔的，随即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她没有作声。


    星宇面向她，仿佛要从她脸上找答案，「我找到你的时候，我看见你眼睛，红红的。」


    周岚慢慢把视线转向他，直言不讳，「对。」


    她这么坦率，星宇反倒有些瑟缩了，他垂下眼帘，轻声问：「为什么要哭？」


    「因为，和你在一起太开心了。」周岚说，「找不到你，让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我们早晚会分开……你我之间的一切，都不会算数。」


    她轻咬着唇，最后说：「我告诉自己，要清醒一点……不要，爱上你。」


    星宇赫然抬眸，死死盯着周岚，看见她眼里再次聚起泪光。


    心里的闸门终于冲垮，他凑上去，双手捧住周岚的脸，俯首吻她，吮去她眼睑下的泪水，吞噬她的呜咽，在喘息的间隙告诉她，「我刚才许的愿，就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周岚停止啜泣，热烈回应，在狭窄的车内，两人紧紧拥抱，双臂像藤蔓一般缠绕着彼此，忘情深吻。


    「要像个男人，要勇敢。」


    星宇感觉自己终于抛开了包袱，他瞬间长大了，他要主宰自己的爱情。


    第19章 no. 19 男朋友


    星宇冲进明诚办公室，脸上熠熠发光，「大哥！我跟周岚讲了，我要和她在一起！」


    明诚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星宇双手往桌上一撑，居高临下俯视明诚，快速而热切地解释，「我向她告白了！就在昨天晚上，她答应和我交往！」


    明诚似乎终于听明白了，思索了两三秒，才抬头，脸上浮起一层笑，他没有起身，但把椅子从桌边挪开了些，同时指指沙发，「坐下来讲。」


    星宇一屁股坐进沙发，很快又弹起来，他激动难安，「你说得对，遇到喜欢的人不容易，而且，而且她也是喜欢我的！这就更难得了对不对？所以我就想，先不管别人，我自己总要去拼一拼，我不想将来想起这件事就后悔！」


    明诚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慢悠悠问：「昨晚你们去哪了？」


    「山顶。」


    「山顶？」


    「对！马蹄山山顶，看日出。」


    明诚眨了下眼睛，「看到了吗？」


    「没有，云太多了。」星宇一点不沮丧，「反正也不重要。」


    明诚笑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妈妈讲？」


    星宇自打进门就亮闪闪的眼眸蓦地一黯，「还没准备好，我……想先等一等，我们才刚刚开始，不用着急吧？」


    明诚点头，「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你母亲这一关，我猜不会容易过。」


    星宇随即振作，「所以了，先不告诉她。哥哥，我圣诞节不回香港了，我要留在这里陪周岚，还有新年。」


    明诚望着手上的杯子，「那你母亲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


    「就说，就说我在替你管理公司！那样妈妈就不会对我有意见了。」


    星宇憨笑着看向明诚，既然是明诚鼓励自己追求周岚的，那么他在母亲那边一定也会为自己做好掩护。


    明诚果然说：「好吧。又要为你做一回小人了。」


    星宇笑得更开心了。


    明诚起身，把手用力按在星宇肩上，语重心长，「好好对周岚，不要辜负她。」


    「我知道！」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天堂一样的日子，星宇已有些熏熏然。


    * *


    钱慧玲埋怨周岚：「你这几天怎么回事，饭不回来吃也就算了，还天天野到十一二点才回家，我就不信你公司里有那么忙！」


    钱慧玲睡眠不好，周岚不到家，她一根弦就老绷着，总要等女儿回来了才能松弛下来。


    周岚喝着米粥，含煳不清答：「不是圣诞节嘛，我跟朋友出去玩了。」


    「什么朋友啊，好成这样，天天都要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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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朋友，行了吧？」


    「你说真话呢？」


    「当然！这种事情怎么能瞎说！」


    钱慧玲不喜反忧，「是个什么人啊？」


    「一个公司的。」


    「同事？」


    「算吧。」


    钱慧玲这才露出笑脸，「那就好，干什么工种的？」


    这问题让周岚眨了好几下眼睛，「好像什么也不干，他是香港人，公司就是他们家开的。」


    钱慧玲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行？」


    「怎么就不行了？」


    「你小心给人骗了！」


    「骗我？我有什么好骗的？」


    「你，你是不是跟他那个了？」钱慧玲急起来。


    「没有！」周岚白她一眼，「瞎嚷嚷什么呀！我有那么傻嘛！」


    钱慧玲总算松一口气，继续忧心忡忡，「那种有钱人家，咱们高攀不上。」


    周岚最不爱听这个，「妈，您也太老脑筋了，谈恋爱就是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事就算成了！至于其他问题，一个一个慢慢解决嘛！为什么刚开始就要一棍子打死呢？」


    钱慧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怔了会儿，又问：「他几岁了？」


    「25，比我大四岁。」


    「哦，还挺年轻的。」


    周岚噗嗤，「你以为是个糟老头子？」


    「他家里能同意吗？」


    「再说呗，又不是马上就要结婚——妈，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着呢！」


    钱慧玲一想也是，这丫头从小到大就没听过自己的话，她着急也是白着急。


    「行吧，你的事你做主，但一定要小心，香港人…….咱们可一点都不了解啊！」


    「放心，不是老虎，也是挺正常的人。」周岚忍不住逗母亲，「哎妈，要不然，我元旦那天把香港人带回来给你仔细瞧瞧怎么样？」


    钱慧玲立刻把家里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那我得好好收拾一下，家里太乱了！啊还有，他喜欢吃什么？」


    * *


    周岚对星宇说：「我妈元旦想请你去家里吃饭。」


    星宇吓一跳，「你告诉妈妈了？」


    「当然！」周岚见状便有些不悦，「你怕什么，不会是耍我玩吧？」


    「没有没有！」星宇慌忙摆手，「我没有心理准备……你妈妈喜欢什么，我买些礼物送她。」


    周岚这才露出笑容，「她最爱吃橙子，你买两箱橙子给她就行了！」


    周岚是前思后想了好久才决定把星宇请回家的，她不想向他隐瞒家里的情况，时间久了想瞒也瞒不住，不如趁早让他知道。


    元旦那天，周岚一早就起来帮妈妈干活，先把地扫一遍，所有桌子、家具也都擦了一遍。


    钱慧玲围着粗布围裙，站在露天院子里，一边杀鱼一边指挥周岚，「还有床栏杆别漏了！」


    周岚晃晃手上的抹布，「你前两天不是都擦过了嘛，一点都不脏！再说，人家进房间干嘛？」


    钱慧玲坚持，「别偷懒，再擦一遍，又不费几分钟！」


    周岚擦到周尧的房间，周尧昨晚刷题刷到十二点，此刻还在埋头苦睡，被周岚叮叮噹噹的动静闹醒，十分恼火，「你跑我房间来干什么？」


    「妈让我搞卫生！」


    「走走！老子要睡觉！」周尧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


    周岚走到院子里，把抹布往水池边一扔，「周尧还在睡呢，嫌我闹，就这样了啊！」


    钱慧玲把一篮子荠菜递给她，「把菜择干净去！」


    周岚拎着菜篮子，搬个小板凳在门口择，徐霜恰好出门扔垃圾，周岚招唿她，「霜霜，来帮我择菜！」


    徐霜便也搬个凳子过来，两人头碰头地忙活。


    「姐姐，听阿姨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来？」


    「对！」周岚一脸甜笑，靠近她耳朵，低声说，「我男朋友。」


    徐霜一怔，「……恭喜姐姐了。」


    周岚抬眸，发现徐霜正用研究性的目光注视自己，表情傻傻的很可爱。周岚指尖沾着荠菜根上的泥，便用手背碰碰她脸，「不用羡慕我，将来你也会碰上一个既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男人。」


    徐霜回过神，低下头去，脸红红的不吭声了。


    择完菜，徐霜回屋，徐朗也刚起床，洗漱完了正吃早点。


    早点是徐霜准备的，白米粥就小咸菜，外加一根炸得酥松香脆的油条。


    爷爷不在家，一早就拎个水壶去老年活动室跟人侃大山去了。


    「你怎么扔个垃圾扔这么久？」徐朗问妹妹。


    「我帮岚姐姐择了会儿菜。」徐霜说着，看了哥哥一眼，「他们今天有客人来，是……姐姐的男朋友。」


    徐朗勐然顿住，转眸狠狠剜了妹妹一眼，「你说什么？」


    徐霜没吭声，她知道徐朗听得明明白白的。


    徐朗胃口全没了，把油条往桌上一扔，拉开抽屉，取出烟盒，点了根烟，拢火的时候，手微微发抖，火没拢住，灼到食指，他低骂一声，把烟也甩了，眼睛瞪得老大，却不知该干什么。


    「哥哥……」


    徐霜替他难过，可又觉得必须提前告诉哥哥，钱慧玲也请他们过去吃饭了，她不忍看哥哥在外人面前失态。


    「听谁说的？」徐朗终于开口了。


    「姐姐亲口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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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是谁？」


    「姐姐公司里的高管。」徐霜也不清楚高管指什么，只是照搬周岚原话。


    徐朗还是懂的，心里一阵绝望，唿啦起身就往外走。


    「哥！」


    徐朗想起什么，在门槛里边止步，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转身交给妹妹，「这个月的家用，一会儿给爷爷，别全给他，你自己藏一点。」


    「嗯——哥你上哪儿？」


    「别等我吃饭，今晚不回来。」徐朗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昨天钱慧玲就叮嘱他元旦中午去吃饭，为此他还把上午的班换成了下午的——假期，滷肉店的生意比平时要好上三倍。


    街上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令人心烦。


    不知不觉，徐朗发现自己已经晃荡到滷肉店门外，食客们在门口排了一条长龙。


    与他搭档的师傅正和另一个小帮工在橱窗后面忙碌，偶然瞥见他，不觉诧异，「阿朗，你不是换下午的班了吗？」


    徐朗推门进去，笑笑说：「早点来帮忙不好吗？」


    师傅喜悦，「来得正好，这一上午我俩根本忙不过来，连尿都没工夫去撒！你赶紧换身衣服去！」


    一干就是一上午，徐朗的任务是切肉，他马不停蹄处理着鸡肉、鸭肉、牛肉，在机械的重复动作中渐渐平静下来，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干下去也挺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烦恼都没有，活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中午十二点一过，店里就冷清下来。


    三个人肚子都饿了，但店里不能没人，徐朗让师傅他们先去解决午饭，自己留下来看店。


    没有客人来，他推门出去，在门前台阶上蹲着，点了根烟慢慢抽。街上行人稀疏，天特别蓝，是个好天。


    意识如回潮似的聚拢来，尽管他努力迴避，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去想像周家此刻的情形，心里一阵阵抽痛，自虐似的。


    想起前几天，他早晨遇见周岚，还从她身上嗅到那瓶香水的味道，他送给她的，虽然她把钱硬塞给了他，但那毕竟是他为她挑选的礼物。


    那么好闻的味道，和从前的雪花膏有天壤之别。那一刻，他心生欢喜，仿佛已经拥有了她。


    眼眶忽然灼热，有液体随时可能涌出，徐朗被自己吓到，慌忙仰头，震惊且羞耻——他怎么会这么没出息？这么怂包？


    第20章 no. 20 挑衅


    周岚一接到星宇电话就去菜花巷口等他。


    菜花巷很窄，车子开不进来，周岚陪星宇把车开到任安路，找地方停好了，两人步行回周家。


    路上，周岚告诉星宇，「我们那里环境很差的，你一会儿看见了不要吓一跳。」


    星宇笑，「我又不是外星人。」


    尽管周岚给他打了预防针，星宇一走进菜花巷，还是感到惊愕，这条巷子的破落实在有些超乎想像，全部是平房，房顶盖着青瓦，家家户户门口修着参差不齐的水泥地，上面晒了芝麻、咸菜、萝蔔干等物，晾衣杆一根接一根，横的竖的，把狭窄的巷子布置成了蜘蛛网，有些都快架到路中心来了。


    周岚领星宇穿过各种障碍物，快到家时，一条黄狗忽然蹿出来，沖星宇一通勐吠，吓得他心惊肉跳。


    周岚用厉声呵斥赶跑了那条狗。


    「狗主人怎么随便把它放在外面呀？」星宇惊魂未定。


    「它不咬人，就是看见陌生人会比较警惕。」


    徐爷爷已经在门口的小方桌上开饭了，饭菜里有牛肉和白斩鸡，周岚认出是钱慧玲一早去买的。


    星宇好奇地看了眼小饭桌，低声问周岚，「他为什么要在外面吃？」


    「习惯。」


    徐爷爷耳朵尖，「我在哪儿吃关你屁事！」


    星宇闹了个大红脸。


    周岚瞪起眼睛就要骂老白眼狼，幸好及时收住。她早就拿定主意，今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在星宇面前破坏自己的形象。


    她走到小桌前，甜甜地问：「爷爷，这牛肉是我妈买的吧？」


    爷爷气势顿消，低头嘟噜了一句，就举杯饮酒。


    周岚对星宇低语，「不用理他，年纪大了，这里有点问题。」她朝自己脑袋指了指，「你进来呀！」


    走进家门时，周岚密切关注着星宇的反应。


    家里早在钱慧玲的监督下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再干净也掩盖不了寒酸，久未粉刷的墙面印着一些怎么擦都擦不掉的水渍，天花板上有很多暗黄的不明印迹，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而且风格迥异。前厅摆了张小圆桌，围着一圈七拼八凑的凳子——午饭会在这张桌子上开席。


    星宇脸上露着茫然且紧张的神色，似乎对周围环境并不在意，周岚稍稍放心，主动挽起他的手臂往屋里走，里面是露天院子，紧挨着厨房。


    钱慧玲在厨房里忙碌，周尧也已经起床，正给母亲打下手。


    「妈！向先生来啦！」


    「哦，哦！好！」


    钱慧玲慌慌张张撂下菜铲子，却不走出来，手使劲往围裙上蹭着，朝星宇飞快望一眼，也不敢多看，一个劲指挥女儿，「你带他去前面坐吧，这里乱闹闹的。」


    「阿姨好！」


    星宇总算找到用武之地，打完招唿，很得体地奉上礼物，当然不止橙子，还有火腿礼盒和各种此地盛行的滋补品，入乡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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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慧玲胡乱说了些客气话，又忙不迭指挥儿子，「阿尧，去泡几杯茶出来！」


    「哦——」周尧慢吞吞起身，「茶叶在哪儿？」


    周岚一看他那样子心里就来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傢伙，就知道死读书！


    「妈，我来吧。」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说。


    钱慧玲哪里肯，「我来，你陪向先生玩玩去，这里油大，不能呆！」


    周岚一拽星宇的手，「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外面也没什么可看的，有条运河的支流，非雨季，河水很浅，也很脏。树木倒是葱郁，枝干也粗。周岚告诉星宇，他们这条巷子已经存在了好几百年了。


    「几年前就说要拆迁。」周岚往远处一指，「看！就是那个片区，以后我们拆迁，也会搬到那里去住！」


    重返前厅，圆桌上已经蒙了层一次性桌布，几样切好的冷盘——猪心、鸭肝、鸡肫、海蜇像展品一样已经摆上，高脚酒杯、瓷汤勺和崭新的毛竹筷堆在一角，等着分发。


    周岚开始摆弄那些餐具，星宇也帮她摆，手指忽然被毛竹筷上的刺扎到。


    周岚把他拉到门口，借外面的光线给他拔刺。


    星宇一垂眸就能看见她的脑门，饱满的前额上，生了一圈毛茸茸的碎发，还有她凝神的样子，美丽高贵，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星宇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他和周岚相遇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梦里。


    「看见吗？一根小刺。」周岚举起手，给他看，又噘嘴轻轻一吹，「拔出来就没事了！」


    钱慧玲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出来，不是什么好茶叶，叶片很碎，香气倒也算芬芳。杯子摆在星宇面前，他并没有刻意，却依然一眼就瞥见杯身上印下的几个油汪汪的指痕。


    出于礼貌，他举杯喝了一口，之后再没碰过那茶杯。


    周岚跑进厨房，腻在钱慧玲身边问：「妈，你觉得怎么样？」


    「哎呀，你怎么把人扔在前头，好好去陪着！」


    「他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就会给大灰狼叼走——你说说嘛！」


    钱慧玲笑笑：「蛮好的，有礼貌，长得也端正。反正只要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好着吶！」周岚探头往锅子里一望，鳝段焖肉，钱慧玲的拿手菜，她垂涎欲滴，「可不可以开饭啦？」


    「差不多了，去把两兄妹叫来——不，你别去，让阿尧去！阿尧！阿尧人呢，怎么又跑不见了？」


    「我不在这儿吗？」周尧从后门外闪进来，面带不悦，「不就请香港人吃个饭，你俩至于这么手忙脚乱的？」


    周岚捻了根炒西芹往嘴里一塞，就着钱慧玲的围裙擦了擦手，「我没手忙脚乱，是妈太紧张，有点乱七八糟！」


    周尧白她一眼，「就你这样的，装什么淑女啊！」


    周岚也瞪他，「还不快去叫人！」


    周尧只叫来了徐霜。


    徐霜进门就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目不转睛注视自己，很好奇的样子，顿时侷促起来。


    「你哥呢？」周岚问。


    「他有事出去了。」


    钱慧玲一听又陷入焦虑，「不是说好来我家吃的？怎么一声不吭跑了，这孩子……」


    周岚忙说：「没事，就咱们几个吃吧。」


    除了星宇和周岚，其他人都一个劲儿往厨房蹿，有限的几个菜很快就给端上了桌。


    四个人围坐一桌，稀稀拉拉有点难看，周岚不顾钱慧玲反对，硬把她也拉来入席。


    平时周家的饭桌上总是嘻嘻哈哈的，不过今天少了个徐朗，多了个星宇，除了周岚，人人都觉得不自在。


    钱慧玲又唯恐待客不周，差不多隔三十秒就要劝星宇吃菜，星宇频繁举筷，很快就不胜烦倦，他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周尧和徐霜，那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俨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星宇急于从钱慧玲营造的紧张氛围中脱身，他想起周岚提到过去爬南亭山的事，便有些突兀地问徐霜几岁。


    徐霜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星宇是在问自己，她看看周岚，怯生生答：「14。」


    星宇朝周岚笑道：「还有四年。」


    周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尧却颇为警惕，「什么四年？」


    他的敌意太明显，令星宇无措，「你们，不是约好……去爬南亭山？」


    「什么南亭山？」


    周岚则恍然，扭头对星宇笑，「你记性真好！」


    门口黑影一闪，有人走进来，是徐朗，嘴里叼根烟，满脸桀骜，「玲姨，怎么已经吃上啦？都不等等我！」


    钱慧玲笑逐颜开，「以为你不来了呀！阿尧，给阿朗添张凳子。」


    「我自己来吧！」


    徐朗抓了凳子，硬塞到周岚和星宇中间坐。


    星宇不抽菸，被浓浓的烟雾呛到，狠命咳了几下。


    周岚低声命令徐朗，「赶紧把烟掐了！」


    徐朗挑衅似的又抽了两口，才慢慢迴转身，把烟弹出大门。星宇见状，忍不住蹙眉。周岚心里窝火，又发作不得。


    「怎么都不吃了？玲姨的菜烧得可好了，别不给面子啊！玲姨，鳝段焖肉呢？不是昨晚就开始准备了？」


    钱慧玲经他提醒，想起来那菜还在炉子上用小火闷着，赶紧起身去厨房。


    徐朗咋咋唿唿把每个菜都吃了几口，吃得飞快，来不及嚼，胡乱就咽下去了，他端起杯子，一看是果汁，很嫌弃，「阿尧，过节怎么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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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酒！我给你倒一杯！」


    那瓶红酒本是钱慧玲买来款待星宇的，星宇以开车为由拒绝了，其他人钱慧玲又不许喝，就给孤零零撂在了长桌上。


    徐朗一口就将整杯酒饮下，脸瞬间红了，「再来！」


    周尧知道他酒量，又给倒了半杯，小声说：「喝完这些差不多了啊！」


    徐朗出其不意把酒瓶子抢在手里，「瞧你这小气劲儿！过节喝一点怕什么，醉了正好回去睡觉！」


    周岚拉着脸没吭声，席间气氛已完全走样。


    徐霜担忧地望着徐朗，「哥哥…….」


    星宇以为徐朗一直就是这样的，又偶然瞥见他胳膊上有刺青，便断定这是个小无赖，心里生出些轻蔑，尽量离他远一点，忍不住又替徐霜惋惜，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女生，哥哥却是个混球。


    钱慧玲把鳝段焖肉端上桌，因为是自己的拿手菜，招唿起来更加热情。她取了自己的筷子，静心挑拣一截又肥又大的鳝段夹到星宇碗里，星宇嘴上说着谢谢，表情却有些难堪。


    周岚皱眉对母亲说：「你让他自己夹嘛！人家不习惯……」


    她当即把星宇盘子里的鳝段夹到自己碗里，星宇感激地对她笑笑。


    钱慧玲也明白了，慌忙放下筷子，讪讪地说：「那你们吃啊！」


    徐朗看在眼里，心口的一团火烧得越发旺盛，高声嚷嚷：「玲姨！你给我夹块肥肉，我就爱吃你夹的菜！」


    钱慧玲还没动手，周岚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桌上，杏眉倒竖，「徐朗！你有完没完！」


    第21章 no. 21 猜疑


    重新走在仁安路上，周岚满心沮丧。


    她为了星宇沖徐朗发火，徐朗当即拔腿就走，令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难堪。而星宇和大家告别时，那陡然变得轻松的语气表明，他一点也不享受这顿家宴。


    周岚从周尧和徐霜的眼神中品出，他们都是站在徐朗那边的，这令她更加不是滋味。


    也许她错了，不该把星宇带到家人面前，令所有人无所适从，可他们终有一天还是会见面，除非她和星宇没有未来。


    星宇却心情不错，主动握住她的手，「怎么闷闷不乐的？想去哪里玩，我们现在就开车过去。」


    周岚抬头看见星巴克的标记，便说：「我想喝咖啡。」


    节假日，星巴克里坐满了人，仿佛在这儿喝咖啡不用付钱。两人勉强在楼上角落找到个位子。


    星宇点了两杯咖啡，还有两块起司蛋糕，周岚吃不下东西，两块蛋糕就全归星宇了。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周岚更加郁闷，「你在我家没吃饱？」


    星宇愣了一下说：「在你家里没觉得饿，可能，今天吃早点太晚了……现在忽然饿了。」


    周岚决定摊开来讲，「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家人，还有我朋友？别跟我说客气话，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星宇说完，继续低头吃蛋糕。


    「可我是从那个家里走出来的，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家人，也不可能会接受我。」


    星宇放下叉子，拿纸巾擦着嘴说：「我没有不接受他们，我只是，还不习惯……他们和我想像的有点不一样……但是周岚，我确定我很喜欢你，我可以为了你去改变。」


    他眼神温柔，语气真诚，周岚终于舒服了些，沖他笑了笑，端起咖啡杯。


    最终，他们哪儿都没去，喝完咖啡就分开了——周岚记挂家里，没心思在外面多待。


    为了漂亮，她今天一直蹬着双细高跟鞋，弹钢琴似的把从家到任安路的路线走了四遍，后脚踝终于磨出个大水泡。


    择菜的小凳子还搁在家门口，周岚一屁股坐上去，脱了鞋子检视脚踝。


    徐朗从自家门内趸出，斜倚着门框，语带讥讽，「把尊贵的香港人送走了？」


    周岚已经气消，扭头问：「阿尧和霜霜呢？」


    「出去玩了。」


    「你怎么不一块儿去？」


    徐朗没吭声，大约在周岚心里，他和周尧、徐霜一样，始终只是个小屁孩。


    周岚把另一条板凳递给徐朗，「来，陪姐坐会儿。」


    徐朗迟疑着，还是磨蹭过来，坐下。


    周岚瞧他那表情，忍不住笑，「放心吧，我没打算骂你！」她嘆口气，「我就是搞不明白，你们怎么都不喜欢对方呢？」


    徐朗闷闷地说：「不能因为你喜欢他，其他人就也得喜欢……你为什么要找个这样的人？」


    周岚耸肩，「没办法，碰上了呗！」


    她脸上难得露出思虑般的成熟，「我要是将来出息了，你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徐朗愣了一愣，忽然涨红脸，「我不稀罕！」


    周岚无所谓地哼一声，「等你哪天满世界找钱用就知道稀罕了。」


    「你是因为他有钱才跟他好的？」徐朗迅速瞥她一眼，又闪开目光，「……我不想你出卖自己。」


    「这不是出卖。首先，我喜欢这个人，其次，这个人恰好比较有钱，总不能因为他比我有钱，比我条件好，我就该拒绝他吧？难道我就只配找个穷人？」


    徐朗憋了会儿词，才又说：「他那种人家，你去了也不会习惯，装腔作势规矩多，你看你在家里多自由！」


    周岚丝毫不憷，「我可以学啊！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代价的。我除了数学学不好，其他没问题，姐还是很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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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朗想笑，可是心里难受，笑不出来。


    周岚轻嘆一声，「阿朗，这个社会很现实的，你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否则永远被踩在最底下翻不得身，你没见过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真能气死你。你想赢他们，就得努力往上走，不管用什么办法，要跑到他们前面，你才能用同样的眼神看她，让她再也不敢瞧不起你。」


    徐朗觉得她有地方搞错了，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只是满心烦躁，又无限悲哀。


    * *


    元旦过后，周岚继续上班。


    还是那个环境，面对的也还是那些人，不过现在她有星宇，走路时腰杆挺得比过去更直了。


    同事们很快也都听说，对周岚热情的人多了起来，毕竟，谁也说不好将来她会不会成为小向夫人，能尽早笼络总不是坏事。


    唯有 linda 对她态度不变，依然鼻孔朝天，满脸不屑。


    周岚心里有气，但她学乖了，知道不能跟冤家正面冲突，那是最拙劣的战术，白给人看笑话，既然 linda 看不见她，那她也看不见 linda 好了。


    于是，两人在走廊里相遇，周岚比 linda 更早转开视线，旁若无人打她身边走过，她比 linda 个子高，又比 linda 漂亮，做起姿态来，杀伤力自然也比 linda 强，两人擦肩而过时，周岚仿佛听到了 linda 磨牙的声音。


    仇恨积淀到一定程度，总会找到爆发口——


    某个下午，周岚和 linda 在茶水间狭路相逢，周岚比她先一步进去，在热水器上慢悠悠接了杯水。


    也是巧，轮到 linda 时，水桶见底了。


    周岚还没走出茶水间，就听到 linda 在身后喊：「那个谁，打电话通知保安上来换一下水。」


    周岚收住脚步，转身，「我也告诉那个谁，电话自己打，如果嫌麻烦，就自己换水。」


    linda 冷笑，「我在教你怎么做人！别不知好歹，以为攀上高枝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小心摔下来会很痛！」


    「至少我有高枝可以攀，不像你，一把年纪了，别的本事没有，光知道盯着好说话的女孩子欺负。我劝你也小心一点，不要看走眼，惹到厉害角色，被反咬一口！」


    两人你来我往，嗓门逐渐提高，直到有人前来劝架，才告平息。


    事后 ann 劝周岚还是不要和 linda 正面槓，容易吃亏。


    「linda 这人可小心眼了！又擅长告密，在方总那里很吃香。时间长了你就知道，艾斯的实际掌权人不是向总，而是方总。所以，你和 linda 必须要搞好关系的，不然她到方总那里说你坏话，你会很被动。」


    周岚却不这样想，如果她面对的是方总，当然愿意花心思去讨好，可换成 linda 她就不服气，凭什么呀！


    而且以 linda 的脾气，大概早说了她不止一箩筐的坏话了，现在放软身段去求和，让自己情何以堪。


    她没指望方总现在就接受自己，凡事要一步步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星宇，只要星宇足够爱自己，就没人可以拆散他们。


    * *


    吃完早餐，时间还早，明诚一边喝咖啡，一边翻报纸。


    网络发达的今天，报纸似乎已成为落伍的代名词，无论要了解什么资讯，上网随便一搜，信息瞬间就能到手。


    但明诚还是喜欢在早上读一下报纸，多年的习惯。当然，他也不否认，自己是有点老了，正变得越来越像父亲。


    李欣茹从楼上走下来，步履缓慢，明诚仰头看见，略带诧异，「今天起这么早？」


    长婶听见，从厨房出来，「太太，要预备早点吗？」


    欣茹摇头，吩咐长婶，「你先上楼做一下卫生吧，过半小时再下来。」


    长婶立刻领会，两夫妻有私房话要说，忙答应一声上了楼。


    明诚这才注意到欣茹神色凝重，不同寻常。他放下报纸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欣茹摇头，在丈夫面前落座。


    她没有化妆，晨曦透过窗子打在她苍白的脸上，令憔悴尽显，明诚很快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伸手去抓咖啡杯。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找你问清楚。」欣茹说。


    「怎么了？」


    「昨天我在你换下来的衬衫上发现一根头髮。」她比划给明诚看，「咱们家没谁有那么长的头髮，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诚重新看向妻子，她倦怠的面容里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出乎他意料。明诚沉默着，欣茹的质问再清楚不过，她在怀疑他。


    明诚觉得可笑，在他真正有事的时候，欣茹一无所知，却在他清清白白的时候突然发难，莫非久病之人都容易疑神疑鬼？


    欣茹见他迟迟不吭声，也有些紧张，枯瘦的双手用力绞着桌布，「我本想算了的，可怎么也忘不了……必须问清楚了，我才放心。」


    「我什么都没做过。」明诚淡然道。「至于头髮，也许……是在飞机座位上蹭到的？」


    「如果我不信呢？」欣茹的手微微颤抖，她从未有过如此勇气，敢直面丈夫，逼问真相。


    明诚嘆了口气，「你不相信，我也无能为力。这种事，只能靠你自己调整心态。」


    他镇定的态度让欣茹一瞬间产生动摇，但很快，明诚盯着周岚的那幕场景杀入脑海，令她心如刀绞。


    「如果我怎么也不相信你，你会不会……干脆假戏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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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笑笑，「我是那种赌气的人么？」


    他放下杯子，咖啡已经喝光，他该去公司了。


    欣茹的目光还纠缠在他脸上，等他更明确的表态。


    明诚在起身前，想了想说：「我不会去做那种事，但我确实也没办法向你证明我不会……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一条是相互信任。所以，你只能相信我，否则会很难受。」


    他站起来，没有像往常那样亲吻妻子，默默取了包，一走了之。


    欣茹呆坐着，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么逼问明诚又有什么意义？


    可她越来越受不了这日復一日的淡漠，虚假的夫妻客套，表面和谐，内里实则腐朽不堪，她决心要捅破这假象，她孤注一掷，却什么也没得到。


    明诚毫髮无伤，而自己却更虚弱了。


    一张脸渐渐扭曲，泪水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第22章 no. 22 识人


    星宇带周岚去金融街的泰国餐厅吃午饭。


    自从和星宇交往，周岚在美食方面也算开了眼界，比如眼前这家泰国餐厅，她知道他们做得最好的菜是咖喱甜虾和墨鱼饼。


    星宇最爱帝王蟹，不过今天他没点，这道菜吃起来比较麻烦，而他今天也没什么兴致。


    周岚一边嚼松脆的龙虾片，一边盯着他看，「你这两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遇到麻烦了吗？」


    星宇眼神闪烁，「我可能，得回家一趟，我是说，回香港。」


    周岚一愣，「出什么事了？」


    「快过春节了，圣诞和元旦我都没回家陪爸妈，春节怎么也得回去过，而且……我妈妈对我在这里的表现不太满意，我是指工作方面。」


    周岚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星宇母亲是反对他和自己交往呢！不过，这或许是推进两人关系的契机。


    「你告诉家里咱俩的事了吗？」她试探着问。


    「还没有。」


    「你父母会反对我们吗？」


    星宇神色闪烁了一下，「爸爸应该没问题，妈妈……可能会麻烦一点。」


    「如果她不同意呢？」


    星宇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喂，我是成年人了！我喜欢谁不需要家长批准的！」


    周岚爱死他这个口气和这副表情了，笑着抓住星宇的手，爽朗道：「那你回去吧，春节是该陪父母过，我等你过完节回来。」


    星宇点头，迟疑着又说：「本来应该带你一起回家，可因为公司的事，妈妈对我意见不小，我担心会影响到她对你的看法，所以，还是等她心情好了以后再说吧…….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妈妈能祝福我们。」


    虽然星宇说得有些艰难，周岚听了却是高兴的，原来星宇已经有这样深远的考虑。


    她点头，「应该的，她是你妈妈嘛！」


    周岚并不了解方静菊，但她觉得，既然方静菊会信任 linda 那样的人，想来也不会有多高明，如果给她们机会见面，周岚相信自己有能力赢得对方欢心。


    「好啦，别为难了。先把你妈妈哄高兴再说吧！咱俩的事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周岚兴高采烈盯着星宇，「马上过年了，别总皱着眉头，来！笑一个！」


    星宇脸上终于露出浅浅的笑。


    返港那天，周岚一直送他到机场，两人在候机厅惜别，和普天下所有情侣一样说着傻话。


    星宇说：「你要等我哦，每天想我一百遍，不许看别的男人。」


    周岚说：「你也一样！我在你身上装追踪器了，你要是搭讪美女，都会被记录下来，等你回来我要检查的！」


    「哇！好高级的装备，哪里买的？告诉我，我也给你装一个！」


    要登机了，两人不再开玩笑，星宇捧住周岚的脸，「我们的事，我会找机会跟妈妈讲的，希望很快可以带你去见我家人。」


    星宇郑重的语气让周岚感动，他是在向她承诺未来。


    周岚点头，「那你好好说，别着急。有事给我打电话，咱们商量着办。」


    「嗯。」


    离别的愁绪紧攥星宇，他恋恋不捨望着周岚，简直寸步难行，忽然俯首亲吻周岚，那样狂热，又那样贪婪，仿佛这是他最后亲吻她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们紧紧相拥，眼里心里都只剩下彼此，还有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浓情。


    * *


    春节前夕，公司里气氛松散，串门风盛行，就连袁喜，有一天也逮到机会悄悄跑进周岚的办公室。


    「你现在真厉害啊！进了办公室，还泡到了小向总！」


    周岚皱眉，「别泡啊泡的，真难听，我们那叫你情我愿！」


    「对对！」袁喜笑，「听说你和 linda 恶斗了好几轮，我们都特别佩服你，我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周岚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屑，「这算什么本事？要哪天能取而代之才叫本事呢！」


    袁喜立刻笑嘻嘻地恭维她，「你行的，肯定行！到时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姐妹！」


    相比袁喜的出现，程珣的来访才真叫周岚诧异。


    因为听了太多他游手好闲的八卦，周岚对程珣第一印象不佳，直到最近态度才有所好转，毕竟他算周岚半个上司，又从来没为难过她。


    但总体而言，两人的交情比白开水还淡，除了见面开两句玩笑外，从没有过单独交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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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欢迎我？」程珣硕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周岚越发觉得办公室很逼仄。


    「没有啊！」她起身，目光往室内一扫，「要进来坐吗？不过我担心这里的椅子经不住你的分量。」


    程珣笑着进门，「小姑娘嘴巴太厉害不是好事。」


    他把自己塞进一把办公椅，长腿伸直，双手交握，扣在肥沉沉的肚子上。


    周岚心里不太乐意，耐着性子问：「程总有事要我做？」


    程珣双手一摊，「马上过年了，我自己都没事可做，要分什么事给你呢？」


    他惬意地东张西望，「宇仔给你打过电话来吗？」


    「有啊，每天都打。」周岚对着电脑假装忙碌，只想他早点离开。


    程珣看破她心思，但没在意，呵呵笑了会儿，忽然压低声音说：「我给你个忠告，你和宇仔没可能的，还是早点分开，你比较不容易受伤。」


    周岚一个激灵，视线倏然转向程珣，「什么意思？」


    程珣坦诚说：「方总不会接受你，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没用。」


    周岚皱起眉头，「这算什么道理？」


    「对方总来说，未来的儿媳光漂亮是没有用的……唔，也许，长相好不好反而是她最不关心的一点。」


    「那方总关心什么？」


    「简单呀，当然是能帮到宇仔喽！经济方面，能力方面。」


    程珣话说得婉转，周岚还是听懂了，他在暗示自己和星宇门不当户不对。


    周岚脾气虽不好，但涉及自身利益的事，即便话不中听，也会认真想一想。


    她反观自己，除了长相之外，其他方面确实乏善可陈……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星宇喜欢她就行了！


    周岚有自信，星宇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他望着自己时眼里的火热，哪那么容易就熄灭了？


    至于说，星宇有天不爱自己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周岚相信，那时她不会再一无所有，她必定会攒够让自己承受打击的资本。


    「凡事无绝对。」她语气稍显强硬，「我相信星宇，他不会辜负我。」


    程珣没有嘲笑她，「周岚，我欣赏你的勇气，可惜你选错了人。别怪我讲话难听，宇仔不是向总，向总表面好说话，但心里有主见，宇仔和他相反——他不敢违抗方总的意思。」


    「我愿意赌一把。」


    程珣挑眉，笑容里带些顽皮的赞赏。


    周岚则绷起了脸，「程总，你巴巴地跑来警告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程珣笑，「你认为我能得到什么？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有一天伤心，想到就说咯！」


    周岚不信，「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你也不是傻子，否则早被干掉了，哪还可能在艾斯待上几十年？」


    程珣向她竖起大拇指，「我没看错你……如果一定要讲我的目的，好吧，我看好你，即便宇仔不能提供你实现野心的条件，我相信你将来也能成功，希望到那一天，你可以给我留一个位置。」


    他说得如此认真，令周岚惊讶，目光久久停留在程珣脸上，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这个人。


    * *


    春节假期，周岚请全家人吃必胜客——她曾打包回来过一次，周尧、徐霜吃过后，一致认为比肯德基还好吃。


    钱慧玲心疼钱，坚称牙口不行，咬不动那款义大利馅饼，怎么劝都不去。


    徐朗也不愿去，周岚恼火，「你也七老八十，牙口不好？姐请客你敢不去，以后我家也别来了！」


    四个人，点了一个大份的海鲜至尊，配上薯条、鸡翅和饮料，数周尧吃得最香，他最近心情特别好——寒假前的期末考，他终于又夺回班级第一，扬眉吐气。


    周尧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一边还给徐霜张罗。


    「你吃鸡翼吧，鸡翼的肉比翅根嫩。」


    周岚瞧他那殷勤劲儿，搁平时肯定得嘲弄几句，不过今天她没心情，星宇已经三天没来电话了，她不顾心疼钱，试着回拨过去，听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莫非程珣的预言会成真？


    周岚的信心开始动摇，她甚至有过冲动，想奔赴香港，又怕操之过急搞砸了。


    星宇在最后一通电话里告诉她，已经和母亲摊牌，方静菊果然对他们的未来顾虑颇多。


    「不过，我正在努力说服她。接下来这段时间应酬很多，也不想让妈妈对我们的事有反感，所以，可能不会天天和你通电话，你别担心，等一有结果我就回三江。」


    这几句话在周岚心里反覆回味，令她患得患失。但最终，她还是打起精神，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告诉自己，要相信星宇。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周尧把最后一个鸡翼叉到徐霜盘子里，周岚忍不住伸手去抢，「我才吃了一个吶！」


    周尧赶紧护住，「你已经很胖了，不能再吃了！」


    徐霜忙推开周尧的手，把盘子递给周岚，「姐姐你吃吧，我饱了！」


    「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啦！」周岚说着瞪一眼周尧，「你一天不说我胖就活不下去是吧？」


    周尧给姐姐盘子里撒了几根薯条，「喏，赏你的！」


    周岚问徐霜，「想好考哪个高中了吗？」


    徐霜点头，「王老师说，五中现在的升学率也不错，如果我报五中的话，可以给我申请学杂费全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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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尧粗鲁地一挥手，「别听你们老师的！报一中，必须一中！」


    周岚也说：「能考取一中当然要去一中，学费我来出。」


    一直沉默寡言的徐朗突然开口，「用不着，我妹妹的事我管！」


    周岚斜睨他一眼，「跟我分这么清干什么，不认我这个姐了？」


    徐朗忽然就毛了，一拍桌子起身，「我不要沾香港人一分钱的好处！」说完就跑了。


    周岚错愕，「他有病啊？」


    徐霜迅速扫她一眼，推开椅子去追哥哥。


    周尧见状也起身，抓了把薯条在手里，一边埋怨周岚，「你说你吧，都这么多年了，阿朗喜欢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周岚哼笑：「他喜欢我？你说什么鬼话呢！我是他姐！」


    「你严肃点，要再这样，连我都想和你绝交了！」


    周岚终于恼了，好好请人吃个饭，一个个都给她摆脸色，「你们想造反啊？」


    「说实话，姐，我也看不上香港人，膈应！」


    周尧说完也走了，撂下周岚孤零零一人，坐在一堆残羹冷炙面前。


    第23章 no. 23 药方


    「哥哥！」


    徐霜追上徐朗，想拉他回去，试了几次都被徐朗甩开，周尧从后面追上来，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不觉火大，跑到徐朗前面质问：「你跟霜霜来什么劲？」


    徐朗这才收敛脾气，脚步慢下来，眼神也蔫蔫的，他在周尧面前从不伪装。


    周尧搂住他肩膀，「哥们儿，你就是脾气太急——真以为我姐跟那香港人能成？耐心等等嘛！」


    徐霜听着不对味，忍不住说：「阿尧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岚姐姐是真喜欢那个人。」


    周尧冷哼，「得了吧！至多一半喜欢那个人，另一半是喜欢他的钱，她是我姐，我能不了解她？」


    徐朗闷声道：「她要眼里只看得见有钱人，那我还有什么戏？」


    「那就努力去赚钱啊！你才几岁，就一辈子看死自己啦？」


    徐朗想了会儿，脸色总算缓和下来。周尧就是有这本事，能把他皱巴巴的心情全抹平了。


    「阿尧，我听你的，从今天开始，努力赚钱！」


    「这就对啦！」


    两人勾肩搭背，欢欢喜喜往前走，徐霜在后面问：「你们到底要去哪儿呀，不回必胜客了吗？姐姐还在等我们呢！」


    周尧说：「不回了，咱们坐公交回家！」


    「那姐姐怎么办？」


    周尧笑道：「她有手有脚，自己会走，不用操心！」


    * *


    何泰敲门进来，一脸兴奋之色。


    「向总，宇仔和方总果然因为周岚闹翻了！」


    明诚一点不惊讶，笑笑说：「宇仔总算有点大人样子，至少敢和母亲叫板了。」


    「方总气坏了！扬言宇仔如果敢娶个大陆妹回来，就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断绝母子关系？」明诚一字一句品味，「原来方总这么沉不住气。」


    「关心则乱嘛！我猜宇仔态度肯定很强硬。」何泰双眼锃亮，「linda 圣诞节那天就把消息带给她了，召宇仔回去前，方总肯定仔细斟酌过，但没料到宇仔居然不肯再听她摆布——向总，您这张方子开得不错，母子俩这么一闹，宇仔如果有骨气，说不定会带周岚远走高飞，就算他最后没赢得过，方总也绝不会放心留他在三江，万一哪天宇仔和周岚生米煮成熟饭，给她带个宝宝回去，这件事就更由不了她了！我猜这块地方如今在方总眼里，和龙潭虎穴没两样，哈哈！」


    明诚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背手站在窗前，沉默了一分钟才开口。


    「宇仔刚出生时，家里生意还没发达，方总对我也还没有后来那么深的敌意，她和我父亲终日在外忙碌，宇仔托给阿姨管。我放暑假，他们为省钱，就辞了保姆，把宇仔扔给我。我记得那时候一家人经常一起吃饭，有说有笑，讲话也不用耍心机……」顿一下，「老何，到底是有钱好，还是没钱好？」


    何泰沉吟着说：「没钱会被人瞧不起，更惨。」


    明诚转过身来，脸上的怅然渐渐淡去。


    * *


    傍晚，明诚在书房小憩，照一的房门开着，欣茹在帮儿子整理衣物，照一要去德国待几天，深入了解那所他要报考的学校，他的捷克笔友已经帮他安排好了行程。


    母子俩不紧不慢说着话，因为家里很安静，明诚听得一清二楚。


    「爸爸最近对你好吗？」


    照一这一问听得明诚心头一跳。


    他和欣茹自那次争执后，冷战了几日，最后还是明诚主动搭讪，关系才有所缓和。尴尬无论如何是抹除不了了，好在两人每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爸爸什么时候对我不好过？」欣茹笑着反问，倒是一点听不出情绪。


    照一又说：「妈，你要想开点，别总盯着爸爸，要多想想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明诚耳边传来欣茹的笑声，「等你将来娶了太太，就不会这么孝顺了。」


    「不会……或者，我以后不结婚。」


    「傻孩子，人怎么能不结婚呢？你不结婚，再孝顺我也不开心。」


    明诚听不下去，转过身，对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


    晚饭后，照一陪母亲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又服侍她上楼睡下。时间还早，他重返那片草坪，在一条木头长凳上坐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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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他脚底，他双手撑着凳子，低头看自己的脚，看着看着，忍不住玩起小时候的游戏，左脚是兵，右脚是匪，一个追一个逃。


    他一直是个喜欢安静的孩子，即便到了中学，身边朋友越来越多，可内心里，还是喜欢独处，总觉得独处才最自在。


    一个身影靠近他，在同一条长凳上落座，照一没有回头也知道是父亲。


    「航班定了哪天？」明诚问儿子。


    「后天上午。」


    「我送你吧。」


    「不用。」照一感觉自己语气有点生硬，便又说，「你那么忙，还是让长叔送吧。」


    有一年，母亲告诉他，父亲会来参加家长会，他激动了好久，末了，来的还是母亲。


    「你爸爸又出差了。」母亲抱歉地摸摸他脑袋，而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失望吞下。


    记忆中，总是母亲陪着他，给他安慰和支持。现在是他回报母亲的时候，而他却要远行。


    「最近没什么事，不会放你鸽子的。」


    明诚语气里含着歉意与真诚，那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态度。照一忽然有点可怜他，也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父亲太苛责了。


    他扭头，沖父亲笑笑，换了个话题：「我想参加高考，试试自己的水平，德国那边，需要学满一个学期再转过去。所以时间上会比较从容。」


    明诚意外，「这样会不会比较麻烦？要不然，干脆回香港申请……」


    照一摇头，「我在这里住了十年，父母、朋友都在这边，回香港有什么？」


    明诚沉吟了下说：「好吧，只要你高兴，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父子俩在月下又坐了会儿，照一起身，「我上楼休息了。」


    明诚点头，目送儿子离去，心里终究有了些暖意，照一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他知道是欣茹的话起了作用，忽然对妻子生出歉疚，以后该对她好点儿。


    兜里手机响，他掏出来看，是星宇，刚刚还温柔的心绪一下消散，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他接起，语气平稳，「宇仔，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不好意思大哥，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星宇听上去很沮丧。


    「没事，你说吧。」


    「我，我可能回不了三江了。」


    明诚心一动，不露声色问：「为什么？」


    「妈妈知道我和周岚的事了，她很生气，不许我再回三江。」


    「她锁住你的手还是脚了？」


    「我努力过了，可……」


    「宇仔，你是打算一辈子做你妈妈的牵线木偶了？将来再娶个她硬塞给你的太太？」


    「可我说服不了她。」


    「没必要说服她，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如果我那样做，」星宇语气艰难，「妈妈会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我，我无法想像……」


    明诚在心里冷笑，既是对方静菊，也是对星宇。


    「要不要，我找方总谈谈？」他沉声问。


    「不不！」星宇慌忙拒绝，「那样只会更糟，会把你也牵连进来，妈妈已经对你意见很大了，说你知情不报。」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明诚明白，星宇退缩了，无论自己怎么给他鼓劲，但只要一回到母亲身边，就挣脱不了方静菊给他营造的强大气压。


    失望之余，明诚竟暗暗松了口气。


    「对不起，大哥……」


    明诚打断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周岚。」


    星宇噎住，顿了几秒才说：「我是对不起她，都怪我当时太冲动……回香港以后，我冷静下来，认真回忆了一遍我和她之间的事，我觉得，觉得我们的感情，就像一场暴风雨，发生得太快，我根本都来不及考虑未来就被卷进去……但其实，我和她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有太多差别……我想，也许妈妈是对的，我们……并不合适。」


    换明诚沉默。


    「大哥，你可以帮我，向周岚解释吗？」


    「你最好自己跟她说。」


    星宇嗫嚅，「……好吧，我找机会。」


    * *


    周岚走进程珣办公室，手里拎着他托自己买的星巴克咖啡。


    「程总，你的咖啡！」


    「谢谢！」程珣接过纸袋，看了她一眼，「下雨了吗？」


    「嗯，小雨，外面很冷！」


    程珣取出一杯递给周岚，「这杯给你暖一暖。」


    周岚笑道：「算跑腿费？」


    程珣耸肩，「你怎么算都行——坐一下？」


    左右无事，周岚欣然落座。


    最近她和程珣的关系很融洽，周岚是实用主义者，不管程珣在外人眼里口碑如何，只要他尊重自己，甚至愿意点拨自己，她就没道理将人拒之门外。


    而在和星宇交往这件事上，周岚听到了太多恭维、贺喜的声音，程珣是除 linda 之外唯一的异声，linda 属于恶毒诅咒，而程珣却能给予理性分析。周岚认为，想要更多了解香港那边的情况，程珣是个很好的渠道，她不能总是被动等待。


    所以，尽管程珣的言论有时听上去颇为刺耳，周岚还是愿意坐下来聆听，程珣因此戏称她为女勇士。


    「程总，你之前说，星宇没有勇气违背母亲的意思，现在怎么样？他不但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方总，而且立场非常坚定。」周岚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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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谁说的？」


    「公司里都传开了！」


    作为事件女主角，周岚这两天可谓风头出尽，到哪儿都会被人多看几眼，就连 linda 也不再正面找她茬儿，想必是怕周岚真的青云直上，自己落个打脸的局面。


    程珣淡淡地笑着：「我还以为，是宇仔亲自打电话给你了呢！」


    「等有了结果他当然会和我联络，这是我们早就约好的！」


    「唔，宇仔这么强硬，确实出乎我意料。」


    程珣眯起眼睛望着周岚，「不过，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宇仔已经和母亲妥协，他不会回来三江了。」


    周岚一怔，「这不可能！」


    第24章 no. 24 勇敢


    程珣的手指弹钢琴一样落在杯身上，他不再盯着周岚看，但话还要说明白。


    「方总用断绝母子关系威胁宇仔，宇仔如果选择和你在一起，会被母亲赶出艾斯，从此一无所有……你认为，宇仔会怎么选择？」


    「为什么？」周岚非常不解，「他妈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们根本，根本连面都还没见过！」


    程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岚冷静思索着，很快说：「我不信，不信他妈妈会真的跟他断绝关系，她是在恐吓星宇，星宇不会当真的。」


    「你不了解方总，方总虽说是女子，但个性强硬，从来说到做到。」程珣扫她一眼，「从某个角度看，你跟她还真有几分相像。」


    周岚厌烦地皱了下眉，表示对这个结论的不屑。


    「星宇应该比你更了解他妈妈吧？他在向我挑明前肯定充分考虑清楚后果了，我相信他有办法的——我会等他。」


    这么说着，周岚勉强把烦躁压下去，重新建立起了信心。


    程珣慢条斯理喝一口咖啡，抬头时看见周岚紧盯着自己，便摊了下手问：「我还要讲下去吗？」


    周岚骄傲地笑了笑，「讲吧，我有胆子听。」


    程珣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如果我是宇仔，肯定会为了你不顾一切……」


    「程总，你最好不要扯到别的地方去，我心情不太好，再被惹毛了，说话会很粗鲁。」


    程珣大笑，举手做投降状，随即正色说：「我不是轻薄你啦，就是想告诉你，你很厉害，可惜选错了人。」


    这话程珣已不是第一次说。


    「宇仔呢，心地是很好，但从根本上讲，他还是个公子哥了，从小没吃过苦，没离开过方总的羽翼，你要他怎么独立？如果他真有勇气，早该有所作为，也绝无可能被方总指使到三江来——你以为他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他根本一点都不想来的。」


    周岚进艾斯的这段日子，连猜带观察，早已明白星宇尴尬的处境，不过她没觉得这会对自己造成影响，她关心的始终只是星宇对自己的感情。


    程珣继续说：「宇仔在这里太孤独了，你是他唯一的安慰，在这种情形下，他当然会把你当成全部。可他回了香港呢？他原来的生活，他拥有的一切都在那里，你认为他对你的热情还能维持多久？」


    周岚捧着咖啡杯不动，一股寒意悄然从心头升起，手忽然一颤，咖啡洒在手背上，她不得不把杯子放下，抽了张纸巾低头擦拭。


    程珣见状，心知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轻轻嘆一口气。


    周岚把纸团扔进废纸篓的当儿，神色又起了变化，似笑非笑问：「程总，是方总让你来劝我的对吗？要我主动放弃，断了星宇的后路。」


    程珣苦笑，「你猜疑心也太重了。我不过是早看清这结果，忍不住提醒你早点抽身，不至于伤得太深……你不信，就自己慢慢等吧。」


    周岚咬牙说：「我既然敢和他在一起，也是考虑过所有后果的。但就算是输，我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我喜欢的人，不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她看定程珣，目光不失凌厉，「你可以帮我联络到星宇吗？就现在，我想马上和他通话！」


    程珣摇头，「我没理由这么做。对不起，我能帮你的仅限于提醒，但不想把自己卷进去——或许，你可以去找向总，他和宇仔是一家人，应该……」


    话没讲完，周岚已经起身跑出办公室。


    因为跑得急，周岚进明诚办公室时还有些喘，「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联络星宇，我有很要紧的事问他！」


    明诚眯了下眼睛，「现在？」


    「对，现在！」


    周岚脸色铁青，浑身僵硬，虽然房间里暖气打得很足，但她依然很冷，微微颤抖着。


    明诚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便拾起手机，拨了星宇的号码，又很快挂断。


    「他关机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您是他哥哥，一定能找到他的！」


    越是联繫不上，周岚便越是焦虑，程珣的话宛如一根绳，狠狠勒住了她，她迫切需要一个答案，无论好坏，她忽然等不了了。


    明诚瞥她一眼，没有作声，垂眸在手机里翻找，很快又拨了个号码。


    周岚屏息等待着。


    通了。


    周岚听见明诚喊了声「爸爸」，随后用粤语飞快地解释着什么，然后是大段的沉默。明诚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办公桌上，避免与周岚目光相接。


    等了两三分钟的样子，明诚终于把手机递给周岚，「星宇在线上。」


    周岚伸出手时，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慄，仿佛接过的不是手机，而是未来的命运，一瞬间，数种情绪一拥而上，将她结实捆绑，她感到头重脚轻，一阵阵晕眩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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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餵？」她连嗓音都在发颤，失去了平时的爽利干脆，变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嗨，周岚，是我……星宇。」星宇的声音听上去也和平时不同了。


    周岚记得他的声音一直是明亮、松脆的，听他讲话的感觉，好像是在阳光下戳破一个个漂亮的肥皂泡，轻松而愉悦。


    但耳边这个声音让周岚陌生，如此低沉，带着沮丧和歉意，他什么都还没说，周岚便已清楚，一切都结束了。


    从和程珣谈话开始，周岚的心情就没稳定过，高低起伏，变化莫测，而此刻，所有情绪骤然汇聚成潮水，要透过她的眼睛涌出来，周岚抵死抗争，才免于当场掉泪的难堪。


    她想起程珣的屡次劝诫，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那样自信，盲目的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是太想得到了，拒绝看到可能陷入的坑洞，所以才会摔得这么惨。


    心里一阵绞痛，混合着绝望、失落、痛苦，各种令她难以忍受的滋味，如同每一次遭受重大挫折时感受到的，不，比那更多，也更刻骨铭心，因为这一次，她投入了感情。


    痛到极限时，她想起了自己的尊严。


    现在，还来得及保住尊严吗？不哭泣，不认输，更不向星宇哀求。


    这很难，或许没人能做到。


    但她是周岚，她可以的。


    她深吸了口气，让心情平復一些，才开口，「星宇，我都听说了。」


    声音冷淡而成熟，与刚才进门时判若两人，明诚闻听，有些诧异地仰头。周岚语气虽平静，表情却难掩痛楚，明诚怔怔地望着她，迟迟无法移开目光。


    星宇居然在电话那头呜咽起来，「对不起，周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


    「我一直在等你给我电话，直到刚才，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你的决定。」


    「……」


    「既然都决定了，为什么拖着不告诉我？」


    「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我……怕你伤心……」


    周岚短促笑了下，「所以，你宁愿让我煎熬，让我还对你抱有幻想，也不肯打个电话告诉我结果？」


    「……」


    「我以为我们已经很亲密了，以为我对你的了解足够和你过一辈子。」周岚勐然仰头，再次把泪水逼回去，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向星宇，你记着，不是你甩了我，而是我要跟你分手的，因为，你不配！」


    说完，她果断把手机还给明诚，不想再和星宇说一个字。


    明诚接过，放在耳边听了听，对方还没挂，但也没有出声，仿佛被周岚的话冻住了似的。


    他也没什么要对星宇说的，缓缓摁下了挂断按钮。


    周岚没有立刻离开，盯着明诚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明诚没有隐瞒，「比你早一天。」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明诚望着她，「你很勇敢。」


    周岚自嘲地一笑，忽然脸庞就扭曲了，泪水毫无徵兆落下来。


    她骇然捂住眼睛，转身想逃，明诚及时抓住她一只胳膊，低声说：「冷静一下再出去。」


    这句话犹如雪上加霜，周岚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直哭得喘不过气来。


    明诚给她递纸巾，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陪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人？」周岚边哭边问。


    明诚沉吟着，为星宇解释，「宇仔努力过了，但他说服不了母亲。」


    「可这是他的人生，他自己的人生啊！为什么要他母亲来做主？」周岚愤怒。


    明诚无言。


    周岚用废纸团把字纸篓填满，才勉强控制住泪水，她向明诚告辞，明诚没有留她，只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早点下班。」


    * *


    周岚回办公室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出了办公室就与 linda 狭路相逢。


    linda 往她那对肿如桃子的眼睛扫了好几眼，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对走在身旁的人事经理说：「有些人呢，本事没有，却总是做一些鲤鱼跃龙门的美梦，歪门邪道什么都敢去闯，结果怎么样，被我说中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如果说，星宇带给周岚的是巨大的失望，那么 linda 赐予她的则是最深切的耻辱，而对周岚这样要强的女孩来说，后者造成的痛苦并不逊于前者。


    她本就在努力强撑，宿敌的嘲讽，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周岚的情绪瞬间陷入崩溃。


    忽然之间，仿佛整个办公大厅的人都在朝她指指点点，他们以前对她恭维得有多厉害，现在就嘲笑得有多厉害，笑声汇成汪洋大海，朝她汹涌而来。周岚觉得恐怖极了，一刻都无法再多待，她拼命跑下楼梯，推开玻璃门，看也不看就沖了出去。


    第25章 no. 25 暴雨


    门外大雨滂沱。


    周岚一头扎进雨里，没有目的地狂奔，直到跑出公司大门，恐惧感才减退。


    她茫然地站在街边，仿佛得了失忆症，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往哪里去。老天也像在狠狠嘲笑她，濛濛细雨不知何时变为滂沱大雨，雨水瓢泼似的浇在身上，很快将她淋透。


    她在雨里咧着嘴，努力想要辨认方向，却是徒劳。她就随便选了一个，一步步朝前走，心里想，只要不停地走着，总能抵达一个地方，总能把霉运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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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饱了水分的大衣沉重地挂在身上。帆布包里有伞，可她不肯拿出来用，她要惩罚自己，她要自己一辈子记得今天的耻辱。


    她恨星宇的懦弱，但更恨自己的张扬——胜利还没影子呢，就急着亮出利爪，linda 现在应该乐翻天了！


    按她的性子，她本该抹掉眼泪，继续神气活现在办公室里出入，对每一个敢于嘲笑她的人瞪上一眼。可事实上，她远没有那么强悍的心理承受力。或许，这就是她和真正的人生赢家之间的区别吧？


    她陷在乱糟糟的思绪里，忍不住又哭起来。哭声被雨声淹没，显得软弱无力，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脆弱得像只蜗牛，随便谁轻轻给她一脚，就能把那层硬壳碾碎。


    一辆轿车迅速驶过，又在她前面靠边停下，车门推开，明诚沖了出来。


    周岚站住，呆呆地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人，他似乎在向她喊话，但周岚听不见，意识像被隔绝了似的，还有他眼里的神色，她也完全看不懂。


    明诚快步走到她跟前，没有一秒耽搁，手臂伸出来，揽住周岚的肩，挟持人质似的把她强行拉到车边，语气温柔却不失强硬，「上车！」


    周岚靠在椅背上，身子软绵绵的，窗外雨水泛滥，几成一片湖泊，而她刚刚被拯救上岸。


    明诚钻入驾驶座，关上车门，转头审视她，双眉随即拧起，「把外套脱了。」


    湿气已渗过衣物，侵入皮肤，但周岚木雕似的坐着，仿佛没听见。


    「外套都湿了，穿着会感冒的。」明诚又劝，语气格外柔和。


    然而，面前的女孩依然置若罔闻。


    「你再不脱，」明诚轻轻咳了一下，「只能我帮你脱了。」


    这句话终于起作用，周岚的手慢慢摸索到大衣扣子扣子上，一个一个解开。明诚调转视线，把空调出风速度转到最大，暖气轰鸣着涌出，他感到有些燥热。


    脱掉湿漉漉的大衣并不能缓解什么，因为毛衣也湿了，明诚往周岚身上迅速扫了一眼，但没再说什么，只提醒她系好安全带。然后他发动车子，疾驶向前。


    雨势未减，雨刮器在玻璃上飞快移动着，水汽模煳了视线，明诚必须很小心，以免发生事故，他专心开车，没再和周岚说一句话。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暖气嘶嘶作响的声音。


    周岚渐渐找回了一些意识，她看着外面的街景，认出这是与家的方向相反的一条路。但她没有问明诚要带自己去哪儿。


    想到不必立刻回家，不用面对家人的诘问，也不用思考以后该怎么办，她心头稍稍有了一丝欣慰的感觉。


    睏倦袭来，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似乎就是打了个小盹儿，车子就停了。周岚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发现周围光线暗淡，雨也停了。她直起腰来，朝窗外细瞧，认出他们进了一个车库，而明诚正在停车。


    睡眠暂时在周岚和打击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她又能开口说话了。


    「这是哪儿？」


    「丁香苑。」明诚答得简洁，也没对她嘘寒问暖，仿佛一切都很平常。


    这态度让周岚放松，她又问：「为什么来这里？」


    「楼上有套公寓，是我的。」


    公寓在 16 楼，面积不大，一百平的样子，两个房间，房间门都关着，厨卫齐全，餐厅摆了套橡木餐桌椅，客厅是组合沙发，此外没有多余的家具。


    明诚把唯一一双拖鞋递给周岚，自己只穿着袜子在地板上走。


    「你先洗澡。」他边走边吩咐周岚，「我给你找找有没有能换的衣服。」


    周岚没再犯拧，乖乖走进浴室，毛巾架上整齐地叠着全套浴巾。她在淋浴和浴缸之间选择了淋浴。


    站在莲蓬头下，她把水柱调大，狠狠沖刷自己，想把全身的霉运都沖走。她自我安慰，已经跌到最低谷了，接下来一切都会好的。


    这样想着，或许是心理作用，洗完澡，她果然感觉好多了。


    用浴巾擦干全身水分后，周岚遭遇了尴尬，她从内衣到毛衣全都湿了，根本没衣服可以穿，而明诚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岚拉开门缝往外打量，不见人迹，不过室内倒也不冷，暖气打得很足。


    她用浴巾裹住自己，大着胆子走出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明诚显然出去了。


    确定除了自己没别人之后，周岚便随意走动起来，敞开式的厨房里，灶具设备都装了，但从干净程度上判断，厨房大概从没开过张。


    有个房间被明诚打开了，周岚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眼，床、衣橱都有，但缺乏人气，像极了打广告的样板房。这整间屋子里也都如此，器物崭新，纤尘不染，和酒店没区别。


    突然听到开锁的声音，周岚吃了一惊，扭头朝大门望一眼，便兔子似的蹿回卫生间。


    须臾，明诚来敲门，「周岚，你洗好了吗？」


    周岚隔着门答，「洗好了，可我没衣服穿。」


    「你开一下门。」


    「……哦。」


    她刚把门拉开一道缝，就有一只纸袋被塞了进来。


    明诚在门外解释，「我到楼下店里买了几件，都是干净的，尺码不一定正好，你将就穿吧。」


    周岚边答应边打开袋子检视，内衣和内裤都是一次性的，此外还有一件女士衬衫和乳白色毛衣，以及一条黑色的加厚九分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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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换好衣服出来，明诚正站在餐桌边倒酒，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看，周岚湿漉漉的长髮披散在肩上，毛衣买大了，不过倒是穿出了 oversize 的效果。


    女孩远远站着，有些侷促的模样，大概人已经清醒了。


    「过来。」明诚招唿她，「喝杯酒驱驱寒。」


    周岚迟疑一下，走近，低声嘟哝，「我妈不让我喝酒。」


    「就喝几口，不会有事。」


    明诚忽然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碰，周岚脸色倏变，想躲，但明诚已经缩回了手。


    「还好，没发烧。」他微笑说。


    周岚脸红，有点羞愧，为自己一瞬而起的疑心，不过明诚似乎并未察觉，执着地把酒杯递给她，「威士忌，有点辣，你慢慢喝。」


    周岚接过去，尝了一口，确实辣，但她还是一气喝光了。用手背抹了抹唇，把杯子放回桌上。


    明诚目不转睛望着她，「你果然急性子。」


    周岚点头，「我是这样的，不管什么事，不知道结果的时候特别难受，结果出来了，不管是好是坏，只要让我知道，心就踏实了。」


    「那么，现在感觉好一点吗？」


    周岚刚想点头，胸口却掠过一阵强烈的刺痛，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明诚看出她心情的变化，没再问下去，指了指餐桌边的椅子，「坐一会儿？」


    周岚默默坐下。


    明诚手里握着酒杯，喝得很慢，「你今年几岁？」


    「21。」


    「21，真年轻。」明诚微微眯起眼睛，「我 21 岁时，爱上过一个女孩，我以为会跟她过一辈子。」


    果然，周岚的注意力立刻吸引过来。


    明诚继续说：「她长得很可爱，活泼外向，爱说笑话，也会任性发脾气……有没有一点像你？」


    周岚咬唇，「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吵架，为一件很小的事，谁也说服不了谁。人年轻的时候不懂妥协，把输赢看得太重，又都太骄傲，和解的时机一旦过去，就没有回头路可走……等我醒悟过来，想找她道歉的时候，她已经和别人移民走了。」


    明诚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对周岚抿嘴一笑，「jasmine，她是我的初恋。」


    周岚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jasmine？那不是，不是我们公司的独立品牌吗？」


    「没错。」


    「居然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看不出我也会浪漫？」


    「太意外了！」周岚眨了下眼睛，「那您，后悔过吗？」


    「后悔。」明诚直言不讳，「可后悔有什么用，半辈子都过去了。」


    他把酒杯搁在桌上，手指轻叩桌面，「不过年轻也有好处，错过了还来得及重新开始，只要你愿意忘掉过去，学会向前看。」


    周岚若有所悟，「所以，您后来遇到了向太太，恩爱幸福，一直到现在。」


    明诚的目光本来停留在周岚脸上，听她这样说，视线一转便盪开了，正不知如何作答，门铃声响起，他如释重负地起身。


    是送餐员上门，明诚给周岚订了附近日料店的鳗鱼饭便当。


    「我想你也许饿了，就在这儿吃吧。」明诚看看表，「我该走了，公司里还有事呢！」


    周岚道了谢，环顾一眼室内，迟疑着问：「这里是您的……」


    「临时小住的地方。」明诚坦然说，「不过不常来，所以有点简陋。你如果愿意，可以在这儿住一晚，一定要回家的话，楼下打车、坐公交都很方便。不用急着现在做决定，先吃饭，一个人静一静，想清楚了再说。」


    「嗯。」周岚点头，「向总，今天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明诚目光温和，「别这么说，星宇是我弟弟，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不！和您没关系！」周岚眼睛亮亮的，「您是您，他是他，我分得清黑白！」


    明诚微微苦笑了下，点点头，「我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刚到门口，他又转身，「把你的湿衣服给我，我带下去交给洗衣房，两小时后他们会送上来。」


    周岚不想再麻烦他，但明诚坚持，「也许你会想回家，穿成这样回去，家人会觉得奇怪吧？」


    周岚只得乖乖把衣服整理好，交给他。


    第26章 no. 26 洞悉


    也许是哭得太累，周岚飢肠辘辘，胃口突然很好，她盘踞着餐桌，吃完了一整份便当，又喝掉一杯果汁。


    收拾好餐盒后，她变得无所事事，这房子虽然干净，但也确实简陋，客厅除了两套家具，别无他物。


    周岚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五点半，晚高峰的开始。陌生的街道，和别处一样熙熙攘攘的车流。雨停了，天空被洗得湛蓝，远处的高楼清晰逼到眼前。


    她东张西望，瘪踏踏的心情忽然再次鼓涨起来。


    明诚说得没错，年轻真好，即便走错了路，也还来得及回头，一切错误都来得及修復。她何必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抛洒那么多泪水呢？


    她要努力地，向前看！


    洗衣房提早半小时给她把衣服送来，周岚要付钱，对方赶紧摆手，「向先生已经签过单了。」


    周岚捧着香喷喷的衣服，感觉像自己得到了重生，她倒在沙发里，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


    想着想着，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换上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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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家了，她要回家。


    失恋的事周岚没瞒着家人，钱慧玲非但没责备她，反而松了口气，放马后炮安慰女儿，「我当时就觉得不合适，分了也好，以后找个知根知底的，踏踏实实过日子。」


    周尧也一反常态，没对姐姐冷嘲热讽。


    周尧知道了，就等于徐朗徐霜也知道了，得到消息的当天，徐朗就随妹妹一起，乖乖回到了周家的饭桌边。


    大家虽然都知道了，却态度一致，在周岚面前绝口不提。对大家而言，周岚短暂的初恋到此为止，就算一页揭过了。


    然而，疗伤并没有周岚想得那么容易，痛苦像藏在血液里的毒刺，稍不留意就会刺痛她，而淋雨的后果也在迟了两天后勐烈发作——周岚重感冒加发烧，在家躺了一星期。


    生病期间，她得到了全家无微不至的照顾，周尧只要在家，必到榻前来嘘寒问暖，徐霜跑前跑后给她抓药，徐朗更是鞍前马后给她买各种爱吃的点心……


    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转，周岚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特别幸福。


    有天晚上，钱慧玲坐在她床边陪她说话，周尧就在对面的小房间做功课，有一句没一句地插着嘴。


    周岚笑话弟弟，「你这么三心二意的，能把题目做对吗？」


    周尧说：「升了高三，还不是一天到晚刷题，哪道题搁我眼门前，我闻着味儿就能把它做出来！」


    「你就吹吧！」


    钱慧玲剥了只橘子，一半给周岚，一半给周尧，周尧又分了四分之一给母亲，「妈，你也吃啊！」


    「阿尧是越来越懂事了。」钱慧玲笑眯眯的。


    周岚拉着妈妈的手问：「你到底喜欢我还是喜欢弟弟？」


    「都喜欢，你们全是我生的呀！」


    「不行！必须分个第一第二出来。」


    钱慧玲笑，「你这孩子，一生病就缩回去了，特别喜欢撒娇。」


    周尧在对面朝姐姐做鬼脸，「这么大人还装嫩，受不了！」


    「呸！你才装老姜呢！」


    钱慧玲对周尧说：「你姐姐要强，其实还是个孩子，爸爸在的时候，哪用她吃这么多苦。」周尧故作不忿，「爸爸是更喜欢姐姐！小时候明明是姐丢了钥匙，爸爸居然揍我，说我不在家看门，害我姐出门还得带着钥匙……简直没天理！」


    周岚听得也笑，「那是爸爸严格要求你，谁让你是男孩呢！将来要做一家之主的！」


    「呵呵！你也知道我才是一家之主呀？」


    「我讽刺你，你听不出来？」


    钱慧玲眼看姐弟俩又要起口舌之争，便说：「阿尧，你让着点你姐，别老给她怄气！」


    周尧立刻把兇恶嘴脸收了，缩回去做功课，「我知道！妈——我其实一直跟她闹着玩的，从没当过真！」


    「你当真我也不怕你！」


    周岚笑嘻嘻的，被母亲在脸上轻轻颳了一下，「你就是一张嘴，得理不饶人！」


    钱慧玲起身去烧水，周岚脸上还笑着，眼眶里却有泪水溢出，但这眼泪不是苦的，反而有点甜——不管她在外面遭遇了什么，至少她还有家，一个温暖的家。


    * *


    长叔开车时，明诚喜欢坐在后面，发发呆，或者想些和工作无关的事。只要他不开口，长叔绝不会主动搭讪，多年来的默契。


    他在手机上点开一些程序，又关上，最后，完全是无意识的，他又一次打开周岚发给自己的那条简讯：向总，我回家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是一周前，他把周岚带去丁香苑的那天，她离开前给他发的。


    房子是八年前买的，没和李欣茹商量过，欣茹当然也不知道。确切地说，除了明诚自己，没人知道那地方——那阵子，他出于某种心理，迫切地需要这么一个场所，可以让他放松，不被任何人打扰。


    他原先是不准备带任何人去丁香苑的，结果那天想都没想就把周岚带了过去。事后也没觉得有多懊悔，反正要暴露就暴露吧，世间有多少秘密是能够长久封存的？


    倒是周岚的反应让他意外，不仅在公司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还与他保持着距离，言语间露出格外敬重的意味。仿佛星宇的打击让她一下子长大了。明诚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谁知两天后她就病倒了，据说高烧不退。


    明诚想起那天在雨里，她被淋得那么彻底，却一直呆呆地站着，浑然不觉似的，心里忽然勐抽了一下。


    其实挺想去看看她，又始终找不到藉口，怕贸然上门，令所有人不知所措——他抬起手，去试周岚额头的温度时，她那诧异而慌张的表情，迅速躲闪的动作，明诚至今记忆犹新。


    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女孩一直是将自己当长辈来看的，她甚至为那一瞬误会他而羞红了脸。


    明白这一点后，明诚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破了个洞。


    他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向窗外。


    * *


    欣茹在二楼书房，边听音乐边翻杂志，她畏寒，又吹不得风，房间里两台加热器都开了，明诚走进去，感觉像进了花房，暖意融融。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例行公事问。


    欣茹没有回答，眼睛甚至没从杂志上抬起，「星宇和那个女孩分手了？」


    明诚一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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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进软椅，从书架上拿了个小玩意在手中把玩。


    长婶端了一碗薏仁汤上来给明诚。


    明诚问欣茹，「你不吃？」


    欣茹淡淡的，「吃过了。」


    明诚拿调羹在汤碗里慢慢搅，心思渐渐被妻子的态度转移过来，不懂她今天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分手？」欣茹又问。


    「方总不同意。」


    「那么，你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明诚微微一怔，抬眸看欣茹，「他们的事，我管得了吗？」


    「不是你告诉方总的？」


    明诚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方总？」


    欣茹胸口微微起伏，但忍住了没说话。


    明诚道：「如果你是在替他们惋惜，圣诞节时就不该把他们请到家来，让 linda 看到他们那样亲密，linda 不喜欢周岚，你觉得她回了香港会怎么和方静菊说？」


    欣茹又恢復了冷冷的表情，「不管怎样，你应该很高兴吧？」


    「欣茹，你到底怎么了？」明诚放下汤碗，皱起眉，「对我有意见不妨直说，我不希望夫妻之间还要猜来猜去。」


    欣茹撂下杂志，直面他，眼里浮起令明诚不安的决绝。欣茹平时虽温柔，遇事却容易钻牛角，尤其事涉夫妻关系，所以，每当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明诚就知道麻烦小不了。


    欣茹望着丈夫说：「我们十几年夫妻，我虽然没别的本事，对你还是了解的。」


    明诚勉强笑笑，等她说下去。


    「你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把一个女工从车间调进办公室，让她慢慢接近星宇。你知道星宇在这里很寂寞，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对他来说，吸引力有多大。」


    明诚沉默地听，脸上没什么表情。


    欣茹继续，「其实你一开始就想把周岚放到星宇身边吧？不过那样做用意太明显了，所以，你把她交给 linda，以你对 linda 的了解，还有那女孩暴躁的脾气，你知道她们早晚会闹翻，然后你顺理成章把周岚推到现在的位子上。你这么做，既赢得了周岚的感激，其他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只以为你是为挫 linda 的锐气，才因人设岗，反正你是总经理，想怎么做都行。」


    欣茹说得有点激动，轻轻咳嗽了几下，明诚望着她，非但没有生气，眼里反而多了几分欣赏。其实欣茹一直是个聪慧女子，否则当年他不会爱上她。


    明诚忽然想，如果欣茹没有生这场病，如果这些年，她能把注意力放一些在家庭以外的地方，能拓展一下视野，或许他们之间会有聊不完的话题，而他对她的感情也不至于越来越淡。


    欣茹喘息甫定，接着说下去。


    「你早知道方静菊不会容忍周岚这样的女孩，你也料到星宇不会为了一个大陆妹和母亲翻脸，你利用他们的感情，解除了方静菊给你制造的危机。」


    明诚露出一丝笑意，「欣茹，你什么时候成审判官了？」


    欣茹摇头，「不，我不是在审判你。星宇也好，周岚也好，他们怎么样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人，从来只有你。」


    她深深望着明诚，「我怕你把自己也卷进去。」


    「已经结束了。」明诚安慰她，「就算方静菊明白怎么回事，她又能怎样？这里依然是我们的。」


    欣茹没有露出欣慰的神色，她缓缓起身，走到明诚身边，枯瘦的左手搭在他肩上，她站着，而他还维持着坐姿。


    「那个女孩，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欣茹不看他，「你看着她，有没有一点后悔？有没有觉得……心疼？」


    一室静寂。


    明诚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以往，对于妻子无中生有的质问，他也是这副态度，以沉默来抵抗，或表示不屑回答。


    但欣茹却很清楚，这一回，她戳中了丈夫的心思——她手掌下那寸肩膀已骤然变得僵硬。


    欣茹内心一片凄凉，无力再说什么，轻轻挪开那只搁在明诚肩上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第27章 no. 27 吃闲饭


    周岚的感冒在经歷多次反覆后，终于彻底治癒。


    不过隔了一个多星期，她的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满怀希望到茫然无措，但班还是要去上的。


    淋雨后那两天，她虽然也照常上班了，但病根已种下，整个人精神状态恍惚，对外界反应木讷，整天躲在办公室发呆，直到被病魔击倒。


    现在则不一样，她健康而精神，条理清晰、思维敏锐，也因此心理负担更重，难以处理心情的把握。以前她走路风风火火，活力四射，现在脚步沉甸甸的，心头也难免有压力，怕被人当笑话看。


    进了办公大厅，同事们微笑着与她打招唿，没人对她指指点点，也没人用异样的眼神偷瞄她。


    她走进自己的小办公间，门是开着的，里面被阿姨拾掇得纤尘不染，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只蛋糕盒，盒子上有张便签贴，上面是 ann 的字迹：「欢迎归来！」


    落款签名有好几个，都是平时一起吃饭聊天的同事。


    周岚低头笑了笑，眼眶忽然湿润。第一次感觉到办公室里也有温暖。


    她去茶水间的路上，遇到程珣，程珣皱眉打量她，「你对自己太狠了。」


    周岚不解，「什么意思？」


    「用淋雨的方式减肥啊！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周岚笑着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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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n 到办公室来找她，也说她瘦了。


    「你胖一点好看。瘦了没什么气势！」


    周岚说：「那好，这只蛋糕归我，中午就当饭吃。」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ann 才说：「你和小向总的事我们都听说了。」


    周岚默不作声。


    「你在电话里声讨他的样子也太帅了！大家都崇拜死你了！」


    周岚错愕，「你们怎么知道？」


    「当然是有人在秘书间听见了传出来的呗！你以为公司里能存得住秘密吗？」


    ann 眼睛闪闪发亮盯着她，「说真的，周岚，我觉得你和我们都不一样，特别敢闯，你将来肯定能做大事。」


    周岚苦笑，「你别取笑我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还不知道呢！」


    「放心啦！向总肯定会支持你的。」


    话音刚落，向明诚的秘书莫妮卡就走了进来，交给周岚一页纸，「这是向总要你整理的东西。」


    ann 见状，忙找个藉口熘走了。


    周岚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罗列了好多项，都是自己担任总监助理以来做过的事。


    「向总说，这是他凭记忆写的，你要是想起还有别的，要尽量补充进去，不要有遗漏。」


    「这不是年底总结才要做的吗？」周岚问，「我已经做过了呀！」


    莫妮卡说：「那就把年底总结合併进去好了。反正以后会有用的。」


    「什么时候发给向总？」


    「就这两天可以吗？」


    「好，我尽快。」


    总结髮出去后的第三天傍晚，ann 忽然跑来告诉周岚，今天下午开总监会议，linda 特别提出周岚的问题，认为她这个职位本来就没什么工作量，现在向星宇又走了，更加清闲，纯属冗余人员，应该予以撤销。


    周岚咬牙，「这娘们只要逮着机会就不忘咬我一口。」


    「你别着急，听我说嘛！她讲完后，别的总监都没附和她，更绝的是，向总把你上任后的工作细目摊开来给她看，那上面写满了何总啊，程总啊他们让你做的事，密密麻麻的，好几页呀！」


    周岚恍悟，难怪向明诚要自己做工作总结了，敢情他早料到 linda 会来这一手！周岚顿时对明诚充满景仰。


    「其实何总程总让我做的都是些跑腿的小事，」周岚心情一好，就开始说大实话，「我这个位子啊，真的有跟没有都差不多。」


    「可是 linda 不敢这么攻击你呀！会连着得罪其他总监的！所以后来她就不吭声了，心里肯定难受死了！」


    周岚嘆气，「我也想好好做事，可在这个位子上，真没什么事儿好干。」


    ann 给她出主意，「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找向总谈谈吧，他会挺你的。」


    周岚其实也很想找向明诚聊聊，关于自己的前途问题，总不能一直趴在这个没什么含金量的岗位上吧？


    但奇怪的是，自从她返岗，就没碰到过明诚，有两次，她藉故去敲门，都被秘书挡住了，说向总在开会。事后，明诚也没找过她，按说秘书不会不告诉他的。


    周岚心里难免郁闷，但人家毕竟是总经理，对你客气是你的福气，不搭理你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周岚的脾气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听完 ann 转达的信息后，她更觉得有见一见明诚的必要了。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周岚二话不说就去了总经理室。


    「向总出去了呀！」莫妮卡一听她来意就说。


    周岚往紧闭的明诚办公室探头探脑，「向总最近好忙啊！」


    莫妮卡笑道：「总经理当然忙啦！」


    周岚盯着她，「你……跟他说过我找他了吧？」


    「说啦！」莫妮卡眨眨眼睛，「你不会不信我吧？」


    「没没！」周岚赶紧摆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总秘啊！


    莫妮卡笑了，探手抓过日程表，研究了会儿说：「你明天一早到公司就过来，早上向总会比较空。」


    周岚这才眉开眼笑，「谢谢你！」


    回到小办公间，周岚正发呆思考该跟明诚聊些什么，程珣走了进来。她因为思绪迟滞，看见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程珣本想坐下，见她这副表情，又顿住，「不欢迎我？」


    「没有啊！」周岚醒过神来，「快要下班了吧？」


    「是吗？」程珣看看表，他这个职位，无所谓上下班时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今天你们总监会上发生的事？」


    程珣笑道：「这么说，我来晚了，你都知道了？」


    周岚点头。


    程珣摇头，「办公间里消息传播的速度永远快过我的脚。」


    周岚笑：「因为你走得太慢！」


    「你既然知道了，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周岚神色黯然，「想是想过，但我能去的地方，也就 linda 那里和你那里，linda 不欢迎我，你那里又没什么事做，好像也只能先赖在这个地方了。」


    一想到 linda 那钩子一样射向自己的眼神，周岚就觉得烦恼，在 linda 眼皮底下无所事事，真有点如坐针毡。


    「其实公司有个福利你该了解下，或许能帮你渡过这段转折期。」


    「什么福利？」


    「你可以去学开车。早年公司有规定，所有总监级别以上的秘书都可以申请经费去学车，学车期间薪水照付。不过总监级别的秘书很少，这条福利也没多少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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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顿时两眼放光，「那该怎么申请？」


    「找向总批就行了。」


    周岚脸上多日的愁云一扫而光，她掰着手指数学车的日子，「全部考完怎么也得两个月了吧？两个月时间，足够我想好后招了——程总，你简直是及时雨！」


    程珣笑笑，忽然问：「想了解宇仔的近况吗？」


    周岚神色倏变，斩钉截铁说：「不想！」


    程珣大笑，「女人真是绝情啊！不过也对，断了就断了，绝不藕断丝连。哎，这才是真正的你嘛！我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容易被打败的。」


    「程总，其实我以前很讨厌你。」


    程珣捂住胸口：「我心都碎了。」


    「不过现在我敬重你，因为你肯说真话。」


    程珣说：「我挑人，喜欢听真话的人我才说，还有，我只对我认为有用的人说真话。」


    周岚笑笑：「你真这么看好我？」


    「我以前找工作，经常换，最夸张一次，半年换了 15 家单位，后来进到艾斯，认识了向董，就是向总的爸爸啦，我认准他能成事，才安定下来。你看我现在，多悠闲。哈哈！」


    * *


    明诚早上第一杯咖啡喝到一半，敲门声响起，他喊，「请进！」


    门开了，周岚走进来，「向总早！」


    秘书一早就告诉明诚，周岚会来找他，她已经几次三番找过他了，明诚知道躲不过，总得见一面的。


    「早啊！终于知道敲门进来了。」


    周岚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气氛与往日多少不同，明诚虽然嘴上说着笑话，表情里却有一丝不自在。周岚便也添了些惴惴。


    明诚注意到她手上的咖啡，「这么早来，是要陪我喝咖啡？」


    「不是我喝的，是专门给您买的！」


    周岚一早就去星巴克排队，谁知进门发现明诚已经喝上了，嘟哝说：「我还是来晚了。」


    「放桌上吧，我上午至少会喝两杯——找我什么事？」


    他的视线终于落到周岚脸上，只轻轻一扫，就又盪开，还是那张漂亮生动的脸，脸上笑意盎然，完全看不出不久前痛哭流涕的痕迹。不免想，年轻人就是恢復得快。


    李欣茹举办的圣诞晚会无形中给周岚和星宇的恋情起到加速作用，远超明诚预期。他也曾因看见周岚的痛苦而心生愧疚，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周岚并没真的爱过星宇，只如同患了一场感冒，现在已经痊癒。


    两人隔着桌子对坐，周岚直接说明来意，「向总，我想学车。」


    她把程珣告诉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明诚听完，略作思索，问：「为什么想学车？」


    「有一技傍身总是好事。」周岚眼睛亮闪闪盯着他，「以后办公室真要没我位子了，我还可以给您做司机。」


    明诚想了想，「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周岚点头，「谢谢向总帮我说话，但我也不想做个吃闲饭的。」


    「所以，你想做我的司机？」


    「您不会不愿意吧？」


    明诚望着伸长脖子打量自己的周岚，忍不住笑了，「去学吧，找何总填张申请单，拿过来给我签字。」


    周岚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隐约觉得向明诚是不会拒绝的，但当他真的如此爽快就答应下来，她还是有种奇妙的满足感，好像明诚是棵许愿树，不管她求什么，他都会答应。


    周岚站起身，忽然向明诚鞠了一躬，「谢谢向总！我会努力的，以后不管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明诚先是吓一跳，明白过来不觉失笑，「学车认真点，不要做马路杀手。」


    周岚答应着，欢天喜地跑了出去。


    第28章 no. 28 一鸣惊人


    自从开始学车，周岚每天只需到公司上两小时班，处理掉一些日常事务后即赶往驾校，在那里消磨掉大半天的时光。


    能够暂时摆脱办公室环境，尤其是 linda 憎恶的眼神，这对周岚来说是件比放假还高兴的事。


    不过她很快发现，学车也不是那么省心的，教练暴躁又兇残，什么都不教，光会骂人，即便对美女也不例外。


    换做从前的脾气，周岚铁定跟教练闹翻，不过现在她学乖了，不顶嘴，挨了骂就更刻苦地学，她不能浪费公司的钱，更不能让 linda 看笑话。


    因为去得勤快，周岚很快就学满所需学时，奇怪的是，她怎么也排不上考试日程，问教练，教练没好气，「且练着去！」


    眼见与她同期的学员都考完倒桩进入新单元了，她却还留在原地教新学员怎么拨方向盘，心里实在焦虑。


    有天下午，又轮到她上车练，一个男孩突然钻进副驾，压低嗓音问：「你红包给了没有？」


    周岚一头雾水，「红包？」


    「对，红包！想考试就要给教练红包。」


    周岚终于恍然大悟，妈的，什么玩意儿！


    不管怎么说，经「高人」点拨后，往下就一切顺利了，两个月不到，崭新的驾照便已到手。


    拿到驾照的翌日，适逢星期天，徐朗特地带周岚去找朋友借了辆车，好让她一试身手。


    周岚载着徐朗喜气洋洋回到菜花巷，吆喝母亲和弟弟上车感受一下，徐霜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瞧热闹。


    「赶紧上来啊，霜霜也上车！咱今天不在家吃，我带你们下馆子，到云水街吃云南米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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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尧非但自己不上车，还不许徐霜上，「就我姐那性子，论毛糙比孙二娘只多不少，她开车，除了阿朗没人敢坐！」


    周岚把驾照取出来要往他脸上拍，「拜託你看看清楚这是什么？机动车驾驶证！国家发我的！国家都认可我了，你算哪根葱，就敢笑话我！」


    徐朗扒拉在窗口笑：「阿尧，别瞧不起你姐，这一路开回来，还挺稳的。」


    钱慧玲则心惊肉跳，围着那辆半旧奥拓转了个圈，「这谁的车呀？还是给人还回去吧，撞坏了咱赔不起！」


    虽然最后也没请成客，周岚的兴致却很高，以后只要一下班，就到处找车试手，在公司时就蹭程珣的，回了家，徐朗会帮她借车，徐朗狐朋狗友多。


    自从迷上开车，徐朗和周岚混在一起的时间就长了，徐朗的精神面貌也为之一振，他辞掉了滷菜店的活儿，经人介绍，到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店里当起了学徒工，打算学到手艺后将来自己开饭馆，对他这种没学歷没背景的人来说，是条不错的致富之路。


    周岚也是贊成的，「到时候如果姐有钱，就给你的饭馆投资，算咱俩一起开的。」


    徐朗听得心花怒放，把周岚的话当做某种暗示，干劲更足了。


    学徒工是个辛苦活儿，也很脏，每天弄一身油渍回来，还得徐霜帮他洗衣服。周岚心疼小妹妹，有时碰上也会给她凑把手。


    「你哥自己怎么不洗？」她气哼哼问。


    「哥哥在睡觉呢，一天干下来太累了。」徐霜倒是无怨无悔，还挺开心，「他肯好好干活，我多做点家务没什么。」


    寒假过后，周尧一头扎进高考前的备战状态，徐霜也面临中考挑战，周岚每次给周尧买好吃的，都不忘给徐霜捎一份，让两人多补充点营养。


    「霜霜，要填报志愿了吧？」周岚问。


    「嗯。」徐霜点头，「哥哥让我考一中。」


    周岚欣慰，「是该这样，阿朗总算有个当哥哥的样子了。」


    「可是爷爷不乐意。」徐霜轻声说，「他想让我去五中，省钱。」


    「别听他的！」周岚说，「又不是花他的钱！你哥现在出息了，不供你供谁，难道供老傢伙喝酒吗？」


    已是四月里，天气回暖，夕阳光下，徐霜脸上泛起金色的光芒，白瓷般光洁的肌肤，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周岚看在眼里，忍不住轻嘆，这丫头长得真好看啊！


    她想起徐霜三四岁时，自己给她扎了两条羊角辫，又给她拿了块饼干，她乖乖巧巧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吃着饼干看哥哥姐姐们玩耍，那脸上的表情也像现在这样，安静而知足。一转眼，小女孩已经长成少女了。


    周岚忍不住抬手，在徐霜鼻尖上点了一小坨肥皂泡，徐霜一呆，边拿手去抹，边无辜地望着周岚，不知何意，逗得周岚再次大笑。


    * *


    明诚把周岚叫去办公室。


    「今天莫妮卡休假，一会儿有个和总部的电话会议，我想你来做记录，可以吗？」


    周岚忙点头，「那我去准备下。」


    「好，半小时后，你过来这里，会议在我办公室开。」


    这是周岚首次参与工厂和总部的会议，一开始很紧张，因为总部的人喜欢粤语和英语夹杂着讲，她不是听不懂就是跟不上，更不知道要记什么。


    明诚见状，打断电话里正滔滔不绝的某人，「luna，你可以讲国语吗？我们这边有人听不了粤语。」


    叫 luna 的那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改口说起了普通话，语速一下子放慢，周岚赶紧做笔记，与她相隔不远的 linda 则一脸不屑。


    会议记录做了约十分钟，周岚大致摸清了讨论主题，与公司的业务拓展有关。


    令她纳闷的是，发言的全是电话那头的人，至于工厂这边，除了程珣有时会出声附和几下，其余人等都只是无动于衷地旁听，连明诚也是面无表情，手里摆弄着一支水笔，百无聊赖似的。


    偶尔，他的视线会停留在周岚脸上，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当周岚迎上去，想要弄明白他是否在暗示自己什么时，明诚却已转开了目光。


    所有人里，周岚是最忙的，忙着做笔记，而且听得最认真。


    一小时后，会议进入尾声，主持人 luna 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两边都没人吭声。


    「或者，还有别的建议吗？」luna 的请求听上去很真诚。


    得到的依然是静默。


    就在 luna 打算作总结髮言时，周岚开口了，「我可以说几句吗？」


    她这一张嘴，给所有人都打了针强心剂似的，一道道锃亮的目光朝她直奔而来。


    周岚在这一个小时里可没闲着，脑筋转了好几个弯，本想事后和明诚谈谈的，但不知怎么，听到 luna 那求贤若渴的语气，忽然脑子一热，就蹦了出来。


    「请问你是哪位？」luna 在那边问。


    周岚有点紧张地看看明诚，明诚朝她鼓励地点了下头，她便说：「我叫周岚，是总监秘书。」


    电话里安静无声，似乎对方需要时间消化这条信息。


    周岚不傻，知道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大概以自己的地位，在这种层次的会上是没有资格发言的，一屋子大佬都没话可讲，她一个小秘书跳出来是要闹哪样？


    好一会儿后，luna 才说：「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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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清清嗓子，开始发表观点，「你们刚才讨论发展业务的问题，我听得很仔细，但一直没听到关于推广 jasmine 品牌的建议。」


    明诚闻言，视线倏然上抬，久久凝视着周岚，而周岚的注意力全在电话上。


    「因为这是我们艾斯自己的品牌，我是觉得，与其到外面找品牌，帮别人发展，为什么不好好把我们自己的牌子做出来呢？」


    没人理会她，周岚也无所谓，继续往下说。


    「我刚进艾斯的时候，就见过 jasmine 系列的几款女包，当时有人告诉我，这个品牌在国内卖得很不好，因为不是名牌，市场认同度低，公司里也没人重视。但我很喜欢 jasmine，不仅名字好听，包的款式也设计得很漂亮。不是所有女性都只看重品牌的，也有很多人重视性价比，比如像我这样的消费人群，买东西既算钱，也看质地，如果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东西，会很高兴，还会介绍给朋友。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在国内推广试试，回报应该不会差的。」


    周岚讲完，目光在其他人脸上跑了一圈，但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她寻求共识的视线，luna 那边也悄无声息，她不免惴惴。


    这一通言论，固然有想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用意在，但也是周岚发自肺腑的想法。


    最后是明诚对着电话机说：「luna，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luna 如释重负说：「好的向总！大家拜拜！」


    会议结束，程珣、何泰等人轮流与明诚打完招唿出去，周岚懵懂地随他们一块儿起身，心里希冀着明诚会叫自己留下谈谈，然而没有，他迫不及待走出房间，很快不知所踪。


    周岚打算去找程珣问情况，走到半路，被 linda 赶上，对她发出一连串冷笑，周岚听得浑身不舒服。


    linda 得意地扬起脸，「周岚，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在总部的人面前发个言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我实话实说而已。」


    「太蠢了，犯了大忌都不知道，这次你死定了！」


    「你什么意思？」


    linda 却不再理她，扭着身子走到她前面去了。


    周岚冲进程珣办公室，程珣正在喝水，背着身招唿她，「坐吧。」


    她哪里肯坐，直眉瞪目问：「程总，我刚才到底说错什么了？」


    程珣转过身来，一脸无奈，但也没跟周岚兜圈子，「你不该在总部面前提 jasmine。」


    「为什么？」


    「因为这是向总很多年前的一个，一个呃，算试验吧。但有人不喜欢这个试验，它代表了……呃，公司内部的某种分离……」


    周岚听得云里雾里，「我没听懂，你能说明白点吗？」


    程珣嘆气，「好吧，是方总，方总不喜欢这个试验，她担心，向总会借这个牌子分裂公司。」


    周岚只觉得耳边响起一个霹雳，整个人都呆了。


    第29章 no. 29 小事故


    明诚去盥洗室洗了把脸，重新回到办公室，一查座机来显，果然有从总部打来的号码。他静静地坐在椅子里等，三分钟后，手机响了，不出所料，来电者是方静菊。


    「明诚啊，听说刚刚开业务会不是很太平？」方静菊一开口就咄咄逼人。


    明诚不卑不亢，「这话从何说起？」


    方静菊可不跟他绕弯子，「今天在会上大发议论的，是不是勾引过宇仔的那个女人？」


    「她没有勾引过宇仔。」


    「我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总之宇仔这次被她害惨了！」


    明诚没有吭声，和方静菊辩解只是白费口舌。


    「明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


    「你希望我怎么做？」


    「让她走人！」


    「以什么名义？」


    「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方静菊语气严厉，「如果她不肯走，你就开除她！公司里绝不能留这种祸患！」


    明诚笑了笑，「开除？因为被公司高层追求，还是因为给公司提了建议？方总应该来内地看看，这里也是讲法律的。」


    方静菊沉默了几秒，口气忽然一转，变得心平气和。


    「我让宇仔到大陆，是想你做哥哥的多栽培他，他又信任你，我以为，就算你在业务上不愿多教他，别的方面至少不会害他……宇仔年轻，感情上不会很好地控制自己，这次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明诚，说心里话，我对你很失望，这一切，本可以不必发生的。」


    明诚内心忽然涌起复杂的情绪。


    方静菊嘆口气，又说：「不管你怎么误会我，总之都过去了。宇仔这一阵一直在法国参加培训，就当让他散散心吧。还有两周，他会回来香港，在我身边做事。我不希望，到时候那个女人还在我们公司。」


    她说完，静等明诚回復。


    良久，明诚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不能开除周岚，她没有犯任何错。」


    方静菊顿了片刻，一言不发，吧嗒挂掉电话。


    明诚安静了没多会儿，内线电话响了，他看看分机号，迟疑一下才接。


    「向总。」听筒里传来周岚忐忑不安的声音。


    「什么事？」明诚语气尽量保持温和。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谈谈。」


    明诚故意停顿了会儿才说：「最近很多事，暂时挤不出时间，等我空一点找你，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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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好的。」周岚有点不甘心似的，紧接着又问，「我今天有没有说错话，我是说开会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关于 jasmine 这个牌子的故事，我怕我今天的发言，会给你带来麻烦。」


    明诚微微弯起嘴角，「你想听真话？」


    「当然。」


    「事实上，你的建议让我很震动。」他说，「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故事，你还想着，要好好推广 jasmine 这个品牌，我很高兴……很高兴听你那么说。」


    周岚明显松了口气，「谢谢向总！」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明诚又说，「jasmine 还需要继续沉睡，直到有天，我们有能力把它唤醒……你明白我意思吗？」


    周岚释然，「我懂了，向总。」


    * *


    现在只要一闲下来，周岚就心痒痒想开车，而一过下午三点，她基本就没事可做了，在办公室又待不住，她就跑到大厅里，挨个儿问有没有谁想喝咖啡喝奶茶，或是别的什么，她可以帮忙代购，响应者自然不少，几次下来，她就得了个美女跑腿的外号。


    周岚总是借程珣那辆奔驰开，不过那天程珣有事出去了，周岚就去找 ann 借，她看见 ann 最近经常开一辆大众高尔夫来上班。


    ann 对于把爱车借给周岚这个新司机很紧张，千叮万嘱，「你要小心一点哦，泊车时看好后面，不要刮到漆。」


    「放心啦，我开程总的车好几天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周岚信心十足。


    话说太满就容易打脸——


    周岚买好饮料返回公司，原来泊车的地方被人占了，她只好往前开，一直开到明诚的黑色奥迪车旁，那里地方宽敞，足以停三辆车。


    周岚心情一放松就大意了，倒车时算岔了一点点，而倒车系统报警又迟了一点点，等她听到后面传来「咔啦」一声响，已是来不及。


    她心惊肉跳下车查看情况，保安室立刻蹿出个人来，大唿小叫，「喂，你怎么撞到向总的车了？你这倒车技术也太差劲了吧？」


    周岚心里不爽，还发作不得，蹙眉对那保安说：「你嚷嚷什么？我会负责修的。」


    她弯腰细看碰撞部位，奥迪车还好，就蹭掉一点漆，ann 的高尔夫就惨了，车灯粉碎，红艷艷的残片落了一地。


    周岚头皮发麻，不知要怎么跟 ann 交待。


    保安见她一脸肉疼的模样，心知她在算钱，便提醒她：「你主动跟向总打个招唿吧，估计修车钱是不用你出了。」


    「该我出的钱我会出的！」


    周岚神色凛然，不想让保安看扁，当然电话还是要打的。在先打给 ann 还是先打给明诚的问题上踌躇了片刻，她还是先拨了明诚的手机号。


    「周岚？」


    「是我，向总。」周岚语气艰难，「那什么，我刚不小心，撞到您的车了……您要让司机过来看看吗？」


    明诚半晌没吭声，周岚心有灵犀仰头，看见二楼总经理室窗口，有个人正探头往外看，她忙向他挥手。


    明诚在楼上只看见一个欢蹦乱跳的姑娘，脸上堆着灿烂的笑，仿佛过节似的，他忍不住笑，凑近手机说：「等我，马上下来。」


    ann 是和明诚一起过来的，周岚远远看见他俩，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气急败坏，她硬着头皮迎上去，心虚地笑，「老马失蹄了。」


    「就你还老马呢！」


    ann 气哼哼的，等看到车灯那惨不忍睹的样子，不禁呻吟起来，周岚赶紧扶住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修好的。」


    「那我今天怎么回家呀？」


    ann 家住得远，不在班车路线上。


    周岚还没开口，明诚接茬说：「你找莫妮卡说一声，让她安排个司机送你回去，明早再去接一下。到明天下午，这车应该就能修好了。」


    他说着，打了个电话，简短几句后挂断，转头对两个女孩说：「车子你们不用管了，我找人来处理——把车钥匙给我。」


    周岚乖乖把高尔夫的车钥匙交到明诚手上，笑容谄媚，「那就，麻烦向总了！修了多少钱，等完事后您告诉我，我出。」


    明诚笑笑，「你们先回办公室吧。」


    回楼上途中，周岚赔了好多不是，ann 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不过周岚，咱们朋友归朋友，以后我可不敢再把车借你了。这车是我老公的，买了才三个月，一开始他都捨不得给我开，我保证不会出事他才答应的，谁知道被你……」


    「理解！理解！」


    周岚忙又奉上一堆好话，心里却有点犯愁，自己这一撞，估计以后大厅里没人敢借车给她了，程珣应该不好意思拒绝自己，但他那辆是奔驰，万一再让自己闯个祸事出来，她那小钱包可不就跟腹泻似的？


    垂头丧气到下班，眼看 ann 跟着司机班的人走了，周岚也灰熘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才到楼梯口，手机响，是明诚打来的。


    「还在公司吗？」


    「在的。」


    「那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周岚先是精神一抖擞，很快想到八成是修车费用出来了，找自己算帐呢，心又一紧，赶紧算了算自己卡上的余额，别到时拿不出来尴尬。


    等了约两分钟，明诚拎着包出来。


    「走吧。」他说，「开我的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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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到停车场，原先停奥迪车的位子上，赫然泊着一辆深蓝色宝马。周岚见了，顿时一怔，仿佛冷不丁被人撕开伤口。


    明诚见她愣愣的，便调侃地问：「不敢上车？」


    周岚如梦初醒，勉强一笑，「不是啊！」


    说着，拉开副驾的门就要钻进去，被明诚阻止。


    「上错地方了。」他指指驾驶座，「你来开车。」


    上了车，明诚先给她指点一番，周岚紧攥方向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心里全是汗。


    明诚说：「你应该放松点，越紧张越容易出事。」


    周岚点头，放松了一些，「我们上哪儿？」


    「先到你家吧，然后我自己开回去。」


    周岚第一次在晚尖峰时段开车，园区主路上堵车是常事。因为有明诚在侧，周岚精神高度集中，很仔细地留意路况，遇到红灯及时踩剎车，开了一段，平安无事，她心情终于平静了些，跟在车流里，反应也越来越顺熘自然。


    「车开得不错，对周围情况把控也很准确。」明诚表扬她，他一直在观察她。


    周岚脸上有了笑容，「我刚才还在担心，以后没人敢借车给我开了呢！谢谢向总这么信任我。」


    「以后想练车就找我吧。」明诚沉吟一下，「每天六点以后，跟我一起走，先到你家，我再把车开回去。」


    「那多麻烦呀！」


    「不麻烦，对我来说，多花一个小时而已，就当出来兜风了。」


    「您不是说，最近都很忙吗？」


    明诚没说话，周岚飞快扭头瞄了他一眼，捕捉到他脸上似是而非的笑意。


    她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向总，您之前是不是，不太想见我？」


    「开车说话，容易出事。」


    周岚努了下嘴，不再问了。


    夜幕迅速降临，周岚把车开到菜花巷巷口，后背竟起了一层薄汗。


    「我家就在前面，车子开不进去，我靠边停了哦？」


    明诚说好。


    停了车，周岚大大松口气，明诚笑问：「以前开车也这么紧张吗？」


    「没有。可能因为今天出了事故，有点不自信吧，老担心路上还会出事。」


    「现在感觉好多了？」


    周岚笑，「嗯，自信又回来了！」


    她下车，换明诚坐到驾驶位上。


    两人挥手道别，周岚转身往巷子里走，冷色调的路灯光落在地上，她一个一个踩上去，又离开，胸口胀胀的，太多情绪堆积在里面，反而分辨不清楚。


    快到家门口时，她情不自禁扭头往巷口看了看，正捕捉到蓝色宝马车一闪而过的情景。


    第30章 no. 30 棋子


    不管周岚怎么坚持，明诚就是不告诉她修车花了多少钱。


    「可祸是我闯的，就该我来负责才对。」


    「你记住这条教训，以后小心点就是了，钱是小事。」


    周岚无奈，想了想说：「那我请您吃饭吧！」


    明诚笑笑，「再说。」


    他恪守承诺，每天六点过后，就和周岚一起下班，先由周岚开车到菜花巷，再换自己开走。


    明诚陪她练车时，不怎么说话，大约是怕周岚分散注意力。不过有他在身边，即便安安静静不交流，周岚心里也是踏实的。


    他的奥迪车早修好了，不过周岚还是开那辆宝马，她不懂为什么，也没法多问。


    一开始，上这辆车总让她想起星宇，不过几天后，那些刺心的记忆渐渐淡了，她和明诚在车里的情形覆盖掉了过去。


    有天她停了车，明诚正等她腾出位子，周岚却没有立刻下去，转首问他，「为什么您每次都要等我到家门口才走？」


    她问得太突然，以至于抓到明诚脸上一晃而过的狼狈。


    「确保你安全到家，是我的责任。」他微笑说，已恢復平日的笃定。


    「这条巷子里我是老大，没人敢欺负我。」


    明诚听了只是笑，不发表意见。


    下车后，周岚往巷子深处走。


    明诚想起她刚才的疑问，低头笑笑，又转眸，看见周岚的背影渐行渐远。她走起路来腰身微微摇摆，像在风中摇曳的玫瑰，婀娜生姿，又微微带点俏皮。


    明诚注视着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他正看得出神，周岚忽然转身，明诚猝不及防调转视线，又觉不妥，再看回去，周岚站定在原地，笑着朝他挥手。


    那笑容在明诚看来是淘气的，少女特有的那种淘气，他不觉也笑了起来。


    两周时间，周岚车已开得老练。


    「还紧张吗？」明诚问。


    「不紧张了。」


    「嗯，可以做我的司机了。」


    「当真？」


    明诚笑，「就怕做司机埋没了你。」


    「谢谢向总瞧得起我。」周岚自嘲，「我自己什么样自己清楚。以前常听人说，人要是想出头，得认真吃点苦头才行。我呢，因为怕吃苦，错过了最关键的机会。如果爸爸在，有他管着我，也许我会好好读书，走一条和现在不一样的路。」


    「别看轻自己。」明诚说，「你想走什么路，只要打定主意，随时都可以去走。」


    「您说得对，我不该找藉口。」


    那时周岚正驾车驶过繁忙的市中心，拐入相对宽松的水秀街，她早就注意到，路旁有家日料馆，外观装潢就很高级，猜想明诚会喜欢，便也没徵求他意见，到了馆子附近，直接打方向盘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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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几次询问明诚，什么时候可以请他吃饭，明诚总是推託。而这一阵相处下来，周岚已摸清规律，明诚晚上应酬不多，陪自己练完车后，通常他会再把车开回公司。


    今天她决定冒个险，来个先斩后奏。


    明诚果然敏锐，一看她架势，立刻问：「你想请我吃饭？」


    周岚笑起来，「您真聪明！」


    明诚也笑，「日料很贵。」


    周岚已把车停进日料馆的停车场，「到都到了，您就别再拒绝我了，再贵我也得请您吃一回！」


    明诚妥协了，但只点了很少几样菜，替周岚省钱。


    周岚摸出钱包使劲拍拍，「不用跟我客气，真的！我今天带够钱了！」


    明诚说：「我十七八岁时，和朋友去吃自助餐，为了能往肚子里多装点，特意不吃早餐，到中午，两人饿得扶墙进去，再撑得扶墙出来。」


    周岚乐，「那算吃够本了！」


    「可是吃撑的滋味很难受，至今忘不掉，噁心到想吐，后来我就再也不肯那么穷凶极恶吃东西了。」


    虽如此，周岚还是在明诚的点单中又添了两道菜，看上去比较像样了，才交给侍应生下单。


    菜逐个端上来，刺身、拌海藻、烤鳗鱼、炸虾、牛排、天妇罗。还有一份铜锣烧，明诚把它推到周岚面前。


    「这是给你点的。」


    周岚诧异，「您怎么知道我爱吃？」


    「程总那天请你们吃铜锣烧，数你吃得最干净。」


    周岚笑道：「我那是怕浪费！」


    明诚一愣，「哦，原来你不爱吃，那给我吧。」


    周岚护住盘子，笑得诡谲，「其实我也挺爱吃的。」


    明诚看着她小女孩似的狡黠，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忍不住笑。


    「你是不是从小就很淘气？」


    「嗯！」周岚勐点头，「我是长女嘛！据说长得还挺可爱，又天不怕地不怕，特别合我爸的脾气，他可疼我了。」


    幼时的趣事实在太多，周岚可以不带停讲两小时，不过她怕明诚不爱听，说了会儿就停了。


    「您别光顾听，不吃菜，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明诚便笑着低头吃东西，他吃得慢，一副认真模样，仿佛每道菜都是一道考题，让周岚觉得有趣。


    「向总，您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懂事？」


    明诚微一扬眉，「我现在也很懂事啊！」


    两人同时笑。


    吃了一阵，周岚见明诚放下筷子，开始喝茶水，便把铜锣烧一分为二，一半递给明诚。


    「有福同享！」


    「谢谢！」明诚笑着接过，眼里渐渐堆积起温柔。


    有时他的确会觉得周岚像自己女儿，对他敞开心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周岚用手一点一点掰着铜锣烧，慢慢往嘴里塞。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问出来合不合适？」她盯着自己的铜锣烧说。


    「想问就问吧。」


    周岚停顿一下，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蓦然抬眸，望住明诚，「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诚也正盯着她看，周岚的问题令他措手不及，迅速眨了几下眼睛，目光微微凝滞。


    他迟迟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周岚轻声说，「是因为向星宇拒绝了我，您觉得我可怜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她澄澈的眼眸就在明诚面前，坦荡荡望着他，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孩赤裸裸的目光里感到无处遁逃。


    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即便过去不够清楚，在李欣茹发出警告后，他也完全清楚了。


    他考虑过怎么处置周岚的问题——他知道欣茹在暗中观察他，等他下决定。


    把她退回车间，或者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艾斯？他知道，让周岚走，能让很多人满意，欣茹、方静菊、linda，甚至星宇。


    但他既开不了口，内心也不情愿。他能做的，唯有尽力避开周岚，直到她主动找上门来。


    当她捧着咖啡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明诚就知道，自己註定会让欣茹失望，因为他永远不可能主动推开周岚。


    她是他人到中年遇到的最美丽的诱惑，也是平淡生活中，唯一还能激发出他热情的源泉。


    他要为自己留着她。为什么不呢？他认为自己有权利作出这个选择，只要不逾矩，没人能够指责他。


    而这些内情，他却一个字都不能告诉眼前的女孩。


    「你是个很聪明的员工，将来如果我真的独立，也许，你可以帮到我。」他说，语气平和。


    「关于独立的问题，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周岚的注意力被转移，「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独立呢？您完全有这个能力。」


    明诚沉吟了会儿，直言，「我不想让我父亲为难。」


    他看看周岚，「你应该听说过，我和星宇是两个母亲生的。」


    周岚默默点头。


    明诚缓缓解释，「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在我六岁那年。之后，我和父亲相依为命过了几年，他做生意总是不顺，起起伏伏的，但对我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总会想到我。那是……让我怀念至今的一段日子。」


    「我父亲那一辈的人特别重视面子，香港又只那么点大，圈子很小，如果让人知道我们父子反目，他在圈子里会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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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垂眸，「我不想破坏那段回忆，和父亲的关系比我个人的成功更重要。」


    周岚其实并不太理解明诚的顾虑，但想到自己和爸爸的感情，对他的心情便也容易体会了，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过了会儿，周岚才转回正题，「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是，咳，关于我和您的。」


    明诚没有作声，他能够猜到传闻内容是什么，他承认自己和周岚走得过近了，引起议论也在所难免。


    周岚不看他，继续说：「有种说法是，您把我当做棋子，摆在向星宇和他母亲之间，藉此逼走向星宇，以便保住您对工厂的控制权。」


    她重新看向明诚，「是这样吗？」


    明诚意外，自己居然猜错了。


    公司里还有这样的传闻？是程珣传出什么话了吗，还是 linda？


    不可能。这些人就算心里明白，也会顾忌到他而保持分寸，绝不会对外乱说。


    那么，传闻是怎么来的？


    明诚的目光投向周岚，她没有躲开，她在等他回答。


    他完全可以否认，告诉她一切纯属巧合罢了。而周岚的眼睛，澄澈如水，明诚忽然不敢与她对视。


    「如果是真的，你恨我吗？」他鬼使神差问。


    周岚安静地想了想，开口，「我宁愿是真的。」


    明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岚神情镇定，「如果是真的，那么你为我做的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而我呢，接受起来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明诚望着她，还是和刚才一样的那张脸，一样宁静的眼眸，可一剎那间，干坤倒错，他仿佛到此刻才真正认识周岚。


    好一会儿，他才开得了口，「我希望你不是在说气话。」


    「生谁的气？你的吗？」周岚说，「不，我不生气。能够被当做棋子，至少证明还有利用价值。你看这世上，哪个人，哪样东西不是在被利用呢？实力不够的时候，就不要去盘算尊严这种事——这还是你教我的。我需要机会，而你给了我机会……没什么好生气的。」


    明诚默然无言。


    「我认真想过，那时我的确喜欢向星宇，就算没有你，我可能也会找别的机会接近他……可惜我高估了他，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来不及了解他，失败也是必然的。」


    她面色黯然，但并不颓废，勃勃野心不加掩饰，从神色里溢出，令明诚震动。他知道自己错了，以为她只是表面兇悍，内心终究是柔弱的。是他看轻了她。


    「向总，我想再求你一件事。」


    「说说看。」


    「我不想做总监助理了。」


    明诚没有意外，「看上哪个职位了？」


    「行政部。」


    「不怕 linda 了？」


    「我从来没怕过她，只是觉得她太麻烦。」


    「你回去行政部，麻烦并不会减少。」


    「这取决于，您会给我多大的权限。」


    明诚再次被撼动。


    周岚悍勇大胆，他一向是知道的，也清楚她有不小的野心，但无论是勇气或野心，在明诚眼里，都仿佛小姑娘撒娇，是他能够掌控并适时满足的。


    但今晚，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对她的感觉出现了偏差——周岚并不只有鲁莽和热情，她也很精明，知道该如何把握机会，以及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而在这些东西背后，明诚还看到了她微微亮出的獠牙。


    是她天性如此，还是因为星宇的事把她推向了极端？


    如果是后者，明诚不知自己该负上多大的责任。他心情复杂，自责中又含着一丝隐忧。


    可内心深处，某根沉睡的弦已被扣动，他因这份崭新的发现而振奋，如在死水中激起波澜，又似在棋盘上邂逅劲敌。


    不，他们不会是劲敌，明诚确信，她将是他的盟友，一个在恰当时候或许能置敌于死地的有力武器。


    明诚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好吧，我考虑一下。」


    第31章 no. 31 郁愤


    周岚坐在家门口晾干刚洗的头髮。


    四月，正是树木葱郁、草长莺飞的季节，门口充作篱笆的一排紫红色蔷薇开得如火如荼，每簇花团上都聚着一堆蜜蜂。


    周岚盯着那些忙碌的蜜蜂发呆，如果人能活得跟蜜蜂一样简单该多惬意。不过，每天都像蜜蜂似的只会机械性地采蜜，也挺无趣吧，尤其对爱冒险的人来说。


    向星宇的退缩让周岚明白，不能把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发现机会，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想到昨晚由自己主导的那场「冒险」饭局，周岚内心依然抑制不住震颤，兴奋、紧张、得意、还有一点被回忆勾起的难过……太多心绪，复杂得无从说起。


    没人告诉过她「棋子」之说，完全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她把进艾斯后的各种离奇经歷串起来分析，纤毫都不放过，点点滴滴，用慢镜头反覆回味。她看到自己的无知，看到星宇的软弱，看到 linda 的蛮横，最后才看清明诚的用意。


    他一步步把自己往星宇身边推，而她竟毫无察觉。或许人总是要在经歷过惨痛后才会有辨识真相的能力。


    她试探明诚的时候，做好了被否定甚至被回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会承认。这至少证明，他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她没有撒谎，她确实不恨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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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周岚所有精力都在向星宇身上，无暇顾及他人，直到向星宇消失，明诚才真正进入她的视野。


    她忽略过明诚善待自己的目的，同样被她忽略的，还有明诚对她隐秘的情感。


    他给她送栗子酥，把淋雨的她拉上车，为她买替换衣服，陪她练车，留意到她爱吃铜锣烧，……


    单纯利用，不需要做那么多琐碎的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鼓起勇气问他时，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明诚的脸，她在他脸上捕捉到的狼狈，足以证明她没有猜错方向。


    她确信明诚对自己有感情，不管那感情是出于喜欢还是愧疚，或别的什么。周岚知道，那是她可以利用的。


    在人生这个错综复杂的棋盘上，她因为懵懂而入局，现在，终于也掌握了一点翻牌的希望。当看清明诚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拥有了可以和他谈判的资本。她有直觉，明诚不会让她失望。与自信伴随而来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酸楚。


    「今天没出去？」徐朗从家里出来，打断了周岚的思绪。


    「嗯。」周岚端了张凳子给他，「陪姐坐会儿。」


    「等下要出去。」


    话虽这么说，徐朗还是坐了下来，和周岚面对面，亲密的距离让他又有了唿吸不畅的感觉，可又捨不得疏远。


    「不是星期天吗？」周岚瞥他一眼，「又跟狐朋狗友玩去？」


    「没有，饭店有个小兄弟过生日，请大家去唱歌。」


    「跟他们处得挺好的？」


    「嗯。」徐朗瞭她一眼，「你最近怎么样？在艾斯还干得下去吗？」


    周岚故意绷脸，「别用大人腔跟我说话。」


    徐朗郁闷，「不就比你小一岁半嘛！别总在我跟前倚老卖老。」


    「小一天也是小。有本事你比我先生出来啊！」


    徐朗气乐，每当和周岚斗嘴失利时，他心里就又甜蜜又惆怅，想要抽根烟缓缓，当然在周岚面前不敢。


    「岚岚……」


    「叫姐！」


    「岚岚！」


    周岚瞪着他，忽然噗嗤笑了，「倔驴，长大了啊，敢跟我叫板了！」


    徐朗也低下头去笑，「干脆你辞职得了，我去盘个店面下来，咱俩一块儿卖服装。我听说去浙江有个地方拿货，回来卖，那价格能翻好几个跟斗呢！」


    「你有钱吗？」


    「可以找人借。」


    「亏本了怎么办？借了钱要还的。」


    「总得试试吧，你不是说在艾斯越来越不好混了吗？」


    周岚笑道：「随便发发牢骚你都信？放心，总有路能让我走下去。」


    徐朗蹙眉，「公司那么多，你干吗非要赖在艾斯啊？」


    周岚听得不爽，「那么多公司，你以为我想进就能进的？再说，我在艾斯干得挺好，为什么要走？」


    「你，你就不怕人说闲话？」


    「怕这怕那的，人还不活了呢！」周岚斜乜他，「阿朗，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徐朗脸憋得通红，吭哧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个每天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嗯？」周岚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朗咬牙，「开宝马的。」


    周岚平生最恨别人用谴责的口气对她管头管脚，哪怕是亲人也不行，当即拉下脸，冷冷地说：「你管得着吗？」


    徐朗紧攥双拳，愤懑到极点，嗓音反而沙哑了，「周岚，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总是，总是不把我当回事！」


    周岚一愣，忽然想起周尧曾告诉过自己，关于徐朗对她的感情，她以前都当笑话听，从未当过真。


    可是自己经歷过失恋后，她明白那种滋味有多难受，眼前徐朗的神色让她仿佛重回到那个失魂落魄的境地，心头不免起了怜惜。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心软，给他希望，将来再收回，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


    「阿朗，我没不把你当回事，但凡能帮到你，我一定会去做。我一直当你是我弟弟，和周尧一样的亲弟弟，」周岚柔声说，「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徐朗曾无数次憧憬过，他们四个，他和周岚，周尧和徐霜，将来能组成两个家庭，无论贫富，一辈子相亲相爱地过下去。


    周岚被向星宇迷得头昏眼花时，徐朗就盼着她能早点清醒，清醒过来就能看清究竟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他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即使没有向星宇，也会有别的男人——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吸引着周岚，她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自己。


    想通的瞬间，徐朗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想打架，甚至想杀人，必须干点什么，否则他会崩溃。


    他一言不发站起身。


    「阿朗，你去哪儿？」周岚看出他不对劲，追上去问。


    徐朗勐然甩开她的手，回过身，眼里的痛苦令周岚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事，你以后少管！」


    周岚跺脚，「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但徐朗已经快步走了。


    他去了打工的那家饭店，但没去参加同事在楼上的聚会，而是一头钻进厨房，乘人不备，挑了把剔骨尖刀，插在裤兜里出来。


    在饭店后门的垃圾桶边站了会儿，起先因为脑子里太混乱，多少有点茫然，在抽完一根烟后，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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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去找老金，那个摧毁自己尊严的傢伙。


    还在滷肉店的时候，老金没少光顾，更没少戏弄徐朗，而他为了避免冲突，忍气吞声到最后一刻，他离开滷肉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再见到老金。


    现在，他的情绪像被堵住的下水道，仇恨的黑水汩汩涌出，他决定不再隐忍，新仇旧恨一起算，他要杀了老金，哪怕跟他同归于尽，自己这辈子到此为止了，也好过继续窝囊得活下去。


    在去找老金的路上，徐朗浑身血液沸腾，额头髮烫，心里却只有悽怆的寒凉，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周岚。他知道，是周岚，而不是老金逼得他走上这条绝路。


    每一次希望都伴随着失望告终，他对她的爱被烧成灰烬。此刻，他穷凶极恶，面目可憎，然而，只要周岚给他一个电话，他就会乖乖回去，向她认错，求她原谅。


    兜里的手机始终也没响，老金的巢穴却已近在眼前。


    徐朗在棋牌室门口呆站了一分多钟，不容自己多想，凶神恶煞闯进去。满屋子烟雾缭绕中，打麻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他在人群里没有找到老金，便一把揪住离他最近那傢伙的胸脯，「老金呢？我找老金！」


    那人正沉迷麻将，冷不丁看到一双疯子的眼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哪，哪个老金啊？」


    「金永志！」


    「他，他给公安局逮走啦！就昨晚上的事，听说跟人动刀子，把人给捅死了，这回八成要完……」


    徐朗走出棋牌室，恍若隔世，老金的结局仿佛一个笑话，他本该哈哈大笑的，心里却无比空虚，仇恨失去宣洩口，像一个本该爆破，却突然漏气的球，瘪踏踏埋在徐朗的胸口。


    他渐渐清醒，明白自己差点踏入怎样的地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第32章 no. 32 较量


    周岚以行政经理的头衔重返 linda 麾下，linda 自然一百个不乐意，几次三番找明诚闹。


    明诚干脆把行政部从 linda 那里噼出来，单独成立一个部门，linda 以后只负责人事，周岚负责行政，并直接向明诚汇报。


    周岚也不含煳，甫一上任就连发数弹，增加了好几项福利措施，比如分发员工生日蛋糕券，增设健身室，扩大工厂绿植布置范围等，都是 ann 从别的公司借鑑来了告诉她的——ann 随周岚一起去了新部门，官升一级，成为主管，既摆脱了 linda，又涨了工钱，可谓神清气爽，对周岚满怀感激，做事自然尽心尽力。


    不过最重要的一项福利是周岚想到的：恢復员工餐制度，免去了基层员工的用餐烦恼。公告一出便大受好评。


    但周岚随即就面临挑战——


    linda 认为既然提供了工作餐，原先已支付给员工的餐费补贴就应该相应扣除。


    周岚反对。


    「我查过和艾斯同等规模公司的薪资，艾斯提供的薪水在过去几年一直处于 75 分位线，高于平均水平，但这两年工人的薪资涨幅非常小，和其他公司比，优势也在缩减。五元餐费不多，一旦扣除，极有可能引起强烈不满，反而因小失大。保留餐费补贴，对公司来说增添不了多少成本，但能保住人心。」


    明诚听取了周岚的意见。


    周岚还设置了匿名意见箱，「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们都会认真讨论，给出明确答覆。」


    这些举措在 linda 掌管行政部时，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公司从上到下顿时群情高涨，行政部每天都会收到几十份匿名来信，其中有一多半都是投诉 linda 在位时的「暴行」。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周岚的举措，令很多人如梦初醒，他们终于找到了情绪宣洩口，借褒扬周岚之际勐踩 linda 的事时有发生。


    甚至有人直接把匿名意见信撒到 linda 办公桌上——


    「我们全体员工请求 linda 辞去人事部总监的职务，给能力更强的管理者让位！」


    linda 气得暴跳如雷。


    ann 乐不可支地把消息捅给周岚。


    周岚问：「你觉得她会辞职吗？」


    ann 想了想说：「以我对她的了解，不会，她会越战越勇的。」


    话音刚落，linda 就找上门来。手上抓着那张让她下台的字条，恶狠狠往周岚桌上一拍，「是你放的吧？」


    周岚拾起来读了一遍，又放下，「不是我，我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但 linda 一口咬定是她。


    「告诉你，我不会这么算了的！你也别太得意，小的没泡到就跑去泡大的，以为自己多干净呢！」


    周岚别的能忍，唯独这种脏水最受不了，又被触到隐痛，气得脸通红，也拍起了桌子，「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linda 把纸条撕了个粉碎，抛在周岚办公室，一扭身，扬长而去。


    很快，连程珣都忍不住提醒周岚，「不要玩太过火哦，你们这里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会咬人。linda 可比兔子厉害！」


    程珣依然时不时会来找周岚聊天，虽然周岚现在比过去忙得多，但只要程珣上门，她都会耐心陪他说会儿话。


    她重视的态度让程珣满意，有些内幕消息，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的，也都会透露给周岚。


    周岚听了便笑，「这也叫过火？你怎么不说 linda 到我办公室扔垃圾，指着我鼻子辱骂我，那才叫过火呢！我只是在纠正她以前做错的事，看看员工的反应就知道大家对她有多不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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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她留嘛！毕竟她是在方总面前说得上话的，她在背后捅你一刀，搞不好向总都救不了你。」


    昨晚程珣、何泰陪郁闷的 linda 去酒吧消遣，谈起这场针对 linda 的风波，两人语气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linda 气哼哼说：「你们也小心，那女人可不是好东西！」瞥一眼程珣，「尤其是你了，我都不懂你跟她走那么近是为什么？」


    程珣一脸无辜，「我就是爱看美女，看美女有错吗？」


    何泰笑道：「那你更要小心！周岚脾气不好，说不定哪天烦你了，把你赶出来，你糗就出大了！」


    程珣摊手，面带得色：「我这么胖，除非自己肯走，不然，谁赶得动我？」


    笑声中，何泰把脸转向 linda，「讲真啊，linda，你自己小心就是了，我们要小心什么？周岚至多想升到行政总监，心再野一点，无非把人事总监的位子也吞了。她要还想干别的，以她的能耐也干不了啊！」


    linda 本就不高兴，哪里受得了被调侃，顿时脸发青，起身要走。


    程珣赶紧拦住，眼睛使劲朝何泰眨，「大家开玩笑的嘛！你急什么！不管她怎么对你，反正你总监的位子肯定能坐住的，没人敢动你，要方总批的嘛！方总当然帮你咯！」


    linda 委委屈屈坐回来，用力灌酒，咬着牙发誓，「不行，这样下去日子太难过，我绝不能被一个小丫头摆布了！」


    程珣看出 linda 是起心要动真格，这才好心过来提醒周岚。


    周岚听了依旧只是笑，「谢谢程总转告，可箭已经在弦上了，弓也拉满了，不射出去的话，可能会伤着自己。」


    「万一你输了呢？」


    「我本就是一无所有来的，大不了再一无所有离开呗！」


    周岚在行政部干得风生水起，连明诚看在眼里都不禁纳闷。


    「你这些本事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周岚便说：「我初到艾斯的时候，以为这里是大公司，人人做事都讲规范，个个都能当我师傅，所以战战兢兢的，看每个人都忍不住仰着脸。可是后来发现，是我高估了这个环境，其实哪儿都差不多，无非是花心思经营人际关系。友谊是可以利用的，矛盾也是可以利用的，这些东西不需要读书也能懂，我以前在餐馆打工的经验搬到这里一样能用。」


    这些话是周岚可以告诉明诚的，还有一些她只能放在心里——


    她实施的那些得人心的福利改善，难道 linda 不懂吗？linda 是站在公司立场上，对可能增加成本的福利一律採取了压制态度。周岚要胜过她，迎合公司利益显然已无效，只能反着来，去争取员工口碑。幸运的是，明诚不是那种对员工一味抠门的老闆，只要要求合理，他都会认真考虑。


    周岚侃侃而谈时，明诚就坐在办公桌后面审视她。


    和初相识比，她确实成长了，成熟了，表情里有了些城府，言谈举止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


    明诚心里是忐忑的，客观来讲，是自己导致了周岚的这种变化，但他无法判定这对她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越勇勐，他就越不安，怕哪天事态会突然不可控。可最终，他依然会给她提供机会，因为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路可走。


    周岚的变化不可避免，而他是她的师傅，与其保护她，不如锻造她，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完成蜕变。


    * *


    何泰冲进明诚办公室时，明诚仍在电话上，神色还算镇定，但脸色发青，他看一眼何泰，打个手势让他先坐。


    何泰焦急等待着。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但明诚基本不发表意见，偶尔哼一声，表示在听，这样持续了五分钟，终于收线。


    明诚把手机扔在桌上，神色生硬，「董事长来电。」


    何泰站起来，「是关于宇仔吗？我也刚得到消息……」


    明诚点头，「他向我说明这么对宇仔的必要性，说是为了鼓励他振作……呵呵，形势已经很明白了，董事长不会站我们这边。」


    何泰为他打抱不平，「宇仔连一年工都没做满，有什么资格升副董？完全乱来！」


    明诚目含嘲弄说：「宇仔妥协了，做母亲的当然要给点奖励。」


    他努力了十年才坐上副董的位子，虽然方静菊给他设置了各种阻挠，但多数人依然认为，论资歷和实力，公司大权早晚会落在明诚手上。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父亲在，格局变动的可能性不大，过去他主要担心父亲没来得及移交权力就撒手人寰，所以每次回港都格外关注父亲的健康。


    而现在，星宇也成了副董，明诚的继承人身份便岌岌可危了。


    「干脆另立门户算了！」何泰摩拳擦掌。


    「还不到时候。」明诚摇头。


    对父亲不抱希望后，失落之余，过去老纠缠他的彷徨感消失了，人也愈发冷静。


    「现在决裂，方总一定很高兴，非但总部我没份，就连这间工厂，她也会夺去大半，我十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


    「那我们怎么办？」


    明诚笑笑，「忍着。」


    因为家庭关系复杂的缘故，向乔然所立遗嘱是经公证后由律师保存的，不经所有家庭成员同意不得修改。遗嘱中对于股权有明确规定，向乔然过身后，他名下所有股权将平均分给两个儿子，前提是儿子必须为艾斯工作。这也是近年来方静菊焦虑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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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乔然掌握着三江工厂 51%的股权，明诚则持有 39%，如能分到父亲手上那一半，那么工厂就还是他说了算。


    到那时，即便总部资产被方静菊全折腾进他们母子的口袋，明诚至少能保住他创立的这间工厂，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眼看着种下的，实难割捨。


    这些内情，何泰当然也清楚，只能一声嘆息。


    他钦佩明诚的坚毅和踏实，但有时又觉得他顾虑太多，以至于在很多地方被束缚了手脚，无法实现跨越——何泰相信，以明诚的眼界和实力，他完全可以更有作为。


    第33章 no. 33 请缨


    下午，总部发出正式邮件，官宣向星宇升任艾斯副董事长一事。邮件是发给艾斯所有管理层职员的，也包括三江工厂。


    明诚从头到尾，一字不漏阅读完邮件，滑鼠在屏上来回划拉，几次想点删除，最终还是松手，点下转发按钮，快速输入几行字，给星宇发去祝贺信，并抄送父亲和方静菊。


    发完贺电，明诚坐在窗前，独自平復心情。


    有人来敲门，惹得他一阵烦躁，这种时候，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明诚没有动，也没有应声，直到门外的人放弃，他才抓起座机，打给秘书，「到五点前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没等莫妮卡回应，他已挂断电话，差不多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


    明诚诧异且恼怒，他很少对下属发火，但不代表他从来不会。


    他再次抓起电话，想要呵斥莫妮卡，但等看清进来的人后，却又发作不得，缓缓将听筒搁下，脸依然阴沉着。


    周岚看出他内心不悦，便走近来解释：「请你别怪莫妮卡，是我坚持要进来的。」


    明诚不吭声，闭上眼睛，语带一丝疲倦，「有事？」


    「我读到那封邮件了。」


    明诚无动于衷。


    「上午我还看见何总冲过来找你。」


    「……」


    「我去向程总请教那封邮件究竟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了……你不要急，总有一天，都会夺回来的，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明诚睁开眼，看见周岚熠熠发光的双眸。


    他怔了会儿，忽然感觉心里有块地方由暗转亮了，他想笑，随即真的笑了起来。


    * *


    「你以前说，等公司独立了会用到我。」周岚盯着明诚，「不是在敷衍我吧？」


    「不是。」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值得你重用的地方？」


    明诚失笑，「你在面试老闆？」


    周岚没笑，「至少得说两个出来。」


    明诚想了想道：「勇气可嘉，内心强大。你欠缺的，是实战经验。」


    周岚露出满意的神色，「那么，你教我吧。」


    「教什么？」


    「你懂的那些，产品设计、工厂管理，什么都好。总之我想学。」


    明诚微微努嘴，「你对现在的职位还不满意？」


    「不满意。」周岚表情认真，「我不想再把精力花在跟 linda 那样的女人掐架上。」


    「那你想做什么？」


    周岚思索着，不吭声。


    明诚盯着她：「不要编理由，说实话我才可能帮你。」


    周岚抿了抿唇，「我想，做你的分身。」


    「嗯？」


    「你教会我怎么运作公司，怎么推广品牌，然后，我们另外成立一家公司，不用你出面，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你只要在背后指点我就行。」


    周岚越说越激动，「到时候你把 jasmine 交给我做，我保证不让你失望，你也不用再遥遥无期等下去，不用忍得这么辛苦，我们完全可以现在就开始……」


    明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犀利起来，「为什么？」


    周岚的滔滔不绝被打断，她困惑地看向明诚，「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这么做？」明诚心头赫然掠过一阵寒意，「你是不是想藉此……报復星宇？」


    周岚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我不做没意义的事，我和他之间早就完了。我只是看到了机会，对你有利，对我也有利——你连试试的勇气都没有吗？」


    明诚默然。


    他仔细打量周岚的神色，确定她没说谎，这才暗松了口气。


    哪怕周岚和他立场一致，他也绝不想成为她对付星宇的工具，更直白些，他不希望星宇还留在周岚心里，无论被爱或被恨。


    「会很辛苦。」他含煳其辞说。


    周岚眼神坚定，「我不怕，就怕没机会。」


    「你让我先想想。」


    周岚期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周岚的提议既冒险又刺激，对明诚未尝没有吸引力，他的确也考虑过分立公司的可能性，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这个人既不能与他有任何法律上的关联，以免与继承权中的相关约定起冲突，又必须得到自己完全的信任，要和他理念一致，要有热情有能力，还要听话……太难了。


    但周岚主动提了出来，明诚震动之余，也很犹疑，周岚会是合适的人选吗？自己能充分信任她吗？


    * *


    明诚没有考虑太久，他决定试试，既是帮周岚，也是帮自己。


    他设定了可能的出资范围，也做好了最坏打算，即便周岚把这笔钱挥霍殆尽，他也能承受，就当是为自己利用过她支付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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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班后，照例由周岚开车。


    刚上车，明诚就说：「先别回家了，我们去丁香苑。」


    周岚一愣，想起那栋寂寞的房子，她在里面洗澡、吃东西、发呆……她把伤心的外壳丢在了那里，从未想过还会回去。


    她动作迟缓，明诚不觉瞥她一眼，「发什么呆？」


    「去那儿干什么？」


    周岚一脸不自在，但还是发动了车子，现在她开车已经不用动脑筋了。


    明诚忽然起了恶作剧心理，「你不是想从我这儿学东西吗，总得为此付出点代价吧？」


    话音刚落，脑袋差点撞窗玻璃上——周岚勐然踩住了剎车。


    明诚摸摸脑门，嘶了口气。


    周岚脸通红，「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明诚嘆息，以后不能跟她乱开玩笑了，否则一条命早晚送她手上。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跟我学东西，以后就不能准点下班了，每天加班两小时，但我不会付你加班费。」


    「那干嘛要去丁香苑？」


    「你想让我在公司教你？还嫌 linda 闹得不够？」


    周岚懂了，咬唇嘟哝，「拜託你以后说明白点儿。」


    明诚苦笑，真是不能跟这女孩太熟，气焰越来越嚣张，以前还张口闭口都是「您」呢，现在居然敢用教训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了，不过也奇怪，他居然一点不生气。


    * *


    上楼前，明诚先去附近一家茶餐厅打包晚饭，他不想饿着肚子教周岚。


    丁香苑处于市中心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周围设施齐全，餐饮业也相当发达，各种口味的餐馆都有。


    他翻菜单时，问周岚想吃什么，周岚说随便。


    「哦对，你减肥。」


    周岚朝他瞪眼，明诚只当没看见，给她点了份芦笋培根肉套餐，算菜单里比较清爽素淡的食物了。


    两人拎着餐盒去乘电梯，周岚问：「你经常来这儿住吗？」


    「不经常。」


    「那这儿算什么，你专门用来教徒弟的地方？」


    明诚笑，「我就收过你这一个徒弟。」顿一下，「很可能是唯一的徒弟。」


    进了门，明诚把晚餐放在桌上，径直走向卧室旁边那个房间，掏出钥匙开了门，扭头招唿周岚，「进来。」


    周岚跟在他身后，探头往里一瞧，惊讶地倒吸了口气。


    房间里凡是贴墙的位置全都摆着书架，每个架子近两米高，书架上塞得满满的，几乎不见空挡。


    「我的私人图书馆。」明诚戏嚯地说，「我来大陆创业十年，买过不少书，也搜集过很多资料，捨不得扔，全藏这里了。」


    周岚咋舌，「为什么不放家里呀？我记得你家很大的！」


    「家里不够安静，公司也一样。」


    周岚走进去，目光贪婪地浏览着架子上的东西：书籍、杂志、影印本、图纸……各种类型的资料，包括皮包制作工艺、设计理念、营销方式，国内外各种知名品牌的成长路线，以及宏观管理、财经、甚至社会学、伦理学等方面的论着，应有尽有。


    「我希望你能把这些资料都看一遍。」明诚跟在她身后说。


    周岚飞速眨眼睛，「那得看到什么时候？」


    「既然想学，就要有耐心。尤其你野心不小，想做独立品牌，就必须对这个行当有足够了解，明白人家是怎么玩的，再开始，否则肯定失败。」


    「那要是我看不懂怎么办？」


    「先自己思考，想不明白再问我。」明诚语气郑重，「好好读书，做大事要先磨鍊心性，戒掉急躁的毛病。」


    周岚听出明诚是认真的，忙眉开眼笑保证，「向总放心，就算是硬石头，我也会一口不剩地把它啃完！」


    明诚一笑，「看不完一切免谈。」


    周岚当即抽了本书在手上，明诚却拔腿出去，「先吃饭。」


    以后周岚下了班的第一站不再是家里，而是丁香苑。明诚照例陪驾。


    既然是自己的房子，明诚难免要上去坐会儿，不知不觉，他在公寓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不过就算两人共处一室，也是各干各的。周岚在书房看书，明诚在餐桌上做事，有时也听听音乐。


    自从这房子被利用起来，他很快就添了不少家电，咖啡机、电饭煲，烤箱，还包括一台 cd 机，他年轻时爱听歌，搜集了不少曲目，蔡琴、徐小凤、埃尔顿约翰，席琳迪翁……


    他好多年没这么轻松过了，盘腿坐在地板上，挑拣 cd，闭眼聆听。他会把音量调低，尽量不打扰到周岚。


    她看书时总是很安静，明诚出于好奇，有时会推门进去看看，以确定她有没有在认真学习，而不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周岚手边摊着一本笔记，边看边做摘录，每次都是这样。明诚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有时他正沉迷听歌，周岚会忽然走出来。


    「在听谁的歌？」


    「谷村新司。」


    周岚面露惊诧，「这不是张国荣的《共同度过》吗？」


    明诚解释，「原唱是谷村新司，很多香港歌手都翻唱过日本人的歌，《共同度过》翻唱的是谷村新司的《花》，就是你现在听到的这首。」


    周岚看看他，「你好像总听这个人的歌。」


    明诚笑，「嗯，我喜欢。」


    「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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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想了想，「因为他唱得够深情。」


    周岚便不再说话，和他一起听，旋律乍听很欢快，沉入情绪后，的确能听出温柔中饱含的深情。


    听着听着，周岚脑海里无端冒出了一句话：爱情很远，而你很近。


    是歌词吗？还是诗句？她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忽然从脑海里冒出来，一种文艺式的感伤，简直不像她。


    她转过身，悄悄返回书房。


    第34章 no. 34 逾越


    读书之余，明诚也经常考周岚——


    「这两种配色，你认为哪种更好？」


    「这种。」周岚指指自己钟意的搭配。


    「理由呢？」


    「呃，说不上来，就是凭直觉。」


    明诚发现，周岚在审美方面有特别的感觉，但她说不出所以然，这时候就需要明诚点拨她。


    「褐色虽说是比较消极的颜色，但它又是扎根于土壤的颜色，给人可靠、舒适、值得信赖的感觉，用在这种款式上，正好突出中年人沉稳的特质……」


    明诚说话时，周岚就藉机盯着他看。


    她喜欢听明诚分析，他柔和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语调，沉静的神色里带一丝微微的怡然，都令她着迷。她也很享受两人呆在这栋房子里，却各自相安的情形。


    明诚对她的判断是准确的，她心里始终有一股躁动之气，让她很难安静得下来。而在丁香苑这里，当她和明诚单独在一起时，她却异乎寻常地找到了内心的宁静。


    还有他出其不意推门进来，她知道明诚是不放心自己，忍不住想笑，但又必须忍住，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一个没有对话、没有冲突，甚至没有情节的小游戏，穿插在潜心学习的时光里，内心深处却欢欣鼓舞，仿佛她潜意识里一直在等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对于感情，周岚始终是懵懂的，仅有的一点认知也是她凭直觉掌握的，从没有人教过她，甚至与她探讨过。而从前那些认知太浅显，已经不能帮她分析眼下的局面——她和明诚，究竟算一种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她在他身边会觉得特别踏实，明明他们是为了互相利用才凑到一起的。


    不过周岚不是那种喜欢纠结于形而上的，且对任何疑问都要得出结论才安心的女孩，对于困惑，她最常见的做法是搁置，比起理论，她更在乎真实的生活。


    「你有没有在听？」明诚忽然停下来。


    周岚眨巴几下眼睛，老老实实说：「没有。」


    明诚蹙眉，「在想什么？」


    「我，咳，在看你……你教课的样子很帅。」


    明诚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窘色，目光及时收回，落在书本上。


    「不许调戏老师。」他目视书页，嘴角挂着浅笑，继续往下讲。


    周岚悄悄咬唇笑，她以攻为守的策略又成功了，心里像有波浪在翻滚，此起彼伏，无法平静，有些痒痒，又有些得意。


    告一段落后，明诚把书递还给周岚，「自己看吧，认真点，一会儿考试，考不好要罚。」


    「罚什么？」


    「明天你做饭。」


    周岚一吐舌头，立刻老实了，做饭大概是仅有的几件能降住她的武器之一，现在明诚也掌握了——


    他吃腻了饭店的菜，有次买了些生鲜放冰箱，希望周岚能一展厨艺。他刚提出来，周岚就摆着双手连连后退，仿佛要抓她去砍头一样惊恐。


    明诚只能亲自下厨，并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艺颇不赖。


    安静了半小时，周岚忽然走到书房门口。


    「你以前说要送我去培训，就是学这些东西吗？」


    明诚盘坐在地板上摆弄 cd，头也没抬说：「嗯哼，你拒绝了。」


    「现在想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为什么？」


    「因为我亲自在教你了。」


    周岚笑容灿烂，又缩了回去。


    时至今日，明诚也已很难分清自己对周岚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喜欢？欣赏？怜惜？或许都有。而他能确定的是，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他想看见她，和她呆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做，他整个人都轻松愉悦，在这栋原本死寂的房子里，现在他经常会不知不觉就吹起口哨来。


    * *


    明诚在三江生活多年，不仅熟悉这里的风物人情，也爱上了这里的美食，长婶就是做本地菜餚的高手。在家时，明诚只需点菜就行，厨房琐事是轮不到他动手的，而在丁香苑，他也有了一试身手的机会。


    他经常在周岚看书时，独自去逛超市，买些自己能把握的食材，还有新鲜水果，回到公寓，在厨房里一个人有滋有味创作。


    有时周岚也会跟他一块儿去。到了超市，她抢着推购物车，把挑拣东西的权力交给明诚。


    明诚跟在她身边走着，无奈摇头，「你将来做人太太也是麻烦，不会选材，不会做饭，前途堪忧。」


    「那我不结婚呗！做太太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伺候人？我要反过来，挣好多钱，请五六个佣人伺候我！」


    明诚心里是愉悦的，嘴上却说：「小孩子胡言，幼稚。」


    「你等着瞧！」


    只要周岚跟去超市，结帐时，总是她抢着付款，「我不会挑东西，还不会做饭，如果帐都不让付，不成吃霸王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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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争不过她，又见金额不大，也就由她去了。


    周岚还笑嘻嘻解释：「向总，你做的这饭吧，虽说菜钱不贵，可要加上你付出的人工，这一餐饭的成本肯定得上千吧？我占大便宜啦！」


    明诚被逗得噗嗤一乐。


    他发现周岚每次付帐，都不厌其烦用现金，钱包里也是大票子小票子分门别类码着，撑得鼓鼓囊囊的。


    「你为什么不划卡呢？用现金多麻烦，还要找零。」


    周岚说：「我喜欢！这钱呢，拿在手上才叫钱，放在卡里它就是个数字，特别虚，像不是自己的。」


    明诚听了又笑，「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却有这样老派的观念。」


    那天买的菜里有胡萝蔔，明诚一时兴起，用水果刀将半截萝蔔刻成个小动物，放锅里和米饭一起蒸熟了。


    等饭端上桌，明诚就把这件萝蔔作品端端正正摆在周岚的瓷碟上。


    周岚果然很好奇，「这是什么？」


    「兔子。」


    周岚左看右看，「不像啊！明明是小猪。」


    明诚故作恍然，「哦，是我不对，不该照你的样子刻。」


    饭后，周岚报復他，把超市购物袋折成帽子，乘明诚坐地板上听歌时，跑到他身后，迅速把「帽子」扣在他头上。


    「越来越皮了啊！」明诚笑着抓下帽子，对周岚逃窜的背影发出谴责。


    互相捉弄是有瘾的，从试探的、节制的举动开始，总有一天会发展到逾越的地步——


    明诚在厨房摆弄咖啡机，周岚悄悄接近他，手上抓了把碎纸屑，她的目标是将纸屑撒在明诚头髮上，以「报復」他给自己出了超级难的题目，导致她今天考试没合格。


    握纸屑的手已经扬起，周岚正打算撒开，明诚忽然转身，一把将她抱起。


    周岚尖叫着大笑，纸屑撒进四周的空气，纷纷扬扬有如雪花。


    而她腾跃在半空，因为紧张也因为欢乐，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纸屑飞落的速度很缓慢，也不再是区区一小把，它们密集地在周岚视野里飞舞，仿佛整个房子里都是——在后来的回忆中，这一幕始终是慢镜头。


    危机一解除，明诚就把周岚放回地上，手也立刻松开了她。


    两人脸上还残留着笑，但尴尬渐渐渗进来——忘我陶醉只是一瞬，现实里清晰的规则是一面镜子，更是一把刀。


    明诚不露声色取来笤帚，埋头清扫碎屑，周岚则乖巧地握着簸箕侍立一边，等着萦绕在两人心头的窘迫慢慢散去。


    那天他们早早结束，各回各家。


    第二天，明诚没来公司，周岚也就无车可开，自然也没法去丁香苑公寓。


    她心里忐忑，想到很可能是自己淘气造成的恶果，毕竟明诚是总经理，上下有分，长幼有序，却被自己惹得失了分寸。


    她有愧疚，但也奇怪，夜里睡不着时，竟总是反反覆覆回味她被明诚拦腰捞起的那一幕。


    她感受到他臂间的力量，牢牢箍住她，可以把她放到任何他想放的地方。


    周岚忽然脸红，心里涌出难以名状的渴望，具体渴望什么呢，又说不清楚。明诚松开她时，她分明察觉到了心头一划而过的失落。


    第三天一早，周岚进公司就看见明诚的车停在楼下，一颗心狂跳起来，仿佛随时可能失控。


    尽管如此，她还是勇敢地敲开了明诚办公室的门。


    「向总，早上好！」


    语气也恢復成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恭敬，谁说她周岚不通世故呢！


    明诚脸上看不出异样，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把桌上一摞书推给周岚，「这些我帮你挑的，你先带回去看，看完再来换。」


    周岚立刻明白，公寓里的温馨从此一去不復返了，眩晕感忽的消失，而内心发凉。


    「您不是不想在公司里教我吗？」她不甘心，还想垂死挣扎。


    明诚不说话，低头翻书，假作思考。


    周岚死死盯着他，「是不是因为我淘气，惹您生气了？我道歉，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再也不乱来。」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却试图从明诚的表情里搜索证据，以证明他曾经被自己撼动过。


    「和那些没关系。」


    明诚温和的神色不起波澜，他也没有避开周岚探索的目光，「是我家里的原因，我需要多些时间陪我太太……对不起。」


    没想到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答案。失望之余，眼泪差点落下来。


    周岚对自己既惊讶又鄙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了？而且脆弱得毫无道理——那面现实的镜子明晃晃照着她，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以及与明诚之间的距离。


    原来鸿沟一直都在，他们彼此的身份，还有他的家庭。她再次奇怪，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时，自己很少想到这些，以至于在向星宇之后，再一次犯蠢？


    明诚坐进办公椅，用如沐春风的语气继续说：「还有练车的事，你练得已经很不错，以后也不用再继续了。」


    周岚默然听着，脸色僵硬，像尊木雕。


    明诚忽然心有不忍，迟疑着说：「或者，你想开的话，可以到驾驶班申请一辆，每天下班开回家，早上再交回……」


    「不用了！」周岚打断他，红着眼圈，给了他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谢谢向总为我考虑，但是，以后不必再为我搞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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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起那一摞书，紧紧搂在胸前，郑重承诺，「我会好好读完的。」


    说着，转身出去，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气势，过于决绝的。


    周岚一出门，明诚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他撑着下巴，半晌不动。他知道，自己把这姑娘惹恼了。她对他笑得有多用力，心里伤得就有多深。


    两天前，他和周岚分开后回到家，李欣茹给他展示了一张纸，上面是一幅人物肖像，画得并不高明，看不出与明诚有什么关系——如果作者没有写下「向明诚」这三个字的话。


    明诚当然一眼就认出这是周岚的杰作，而周岚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特意还留下名字作为落款，写在人物像下方。


    向明诚、周岚，两个名字一上一下，形成唿应。


    在丁香苑公寓，这样的小把戏还有不少，也不会显得有多刺眼，但它落在李欣茹手里，一切就都变味了。


    第35章 no. 35 找上门


    欣茹是从明诚换下的外衣口袋里摸到那张小画作的——在把衣服交给长婶洗之前，她会先掏干净口袋里的物品。


    明诚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了，或者是周岚塞的？不管怎么说，因为某种疏忽，他和周岚的「关系」在欣茹面前暴露了。


    「所以，你最近都不让长叔开车送你，是和她在一起对吗？」


    欣茹高高在上，而明诚理应受到审判。他没有辩解，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可耻。


    明诚沉默。


    欣茹终究也是要脸面的，没有追问细节，她跨越了想像中那些难堪的部分，直逼结局。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和我离婚？」


    明诚不得不表态了，「你胡说什么！」


    「我认真考虑过。我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个累赘，只会拖累你，什么都给不了你……」


    明诚到底被逼出了愧疚，为了阻止欣茹说下去，他不得不辩白，「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欣茹语气里的怀疑快要溢出，她拎起那页纸的一角，「那这是什么意思？过去有哪个员工敢为你画这种东西，还主动送上门来？」


    无法解释，明诚只能再次沉默。


    「你想听真话吗？」


    「……」


    「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难再满足你了。其实你真和她做了什么，只要别让我知道，我能忍受。」


    明诚震住，随之而来的，竟然是噁心感，像置身在无法摆脱的污秽物中。他本不是多纯洁的人，不该有这样强烈的反感的，也许因为这些话是从李欣茹嘴里说出来，他才无法接受。


    可他本身就是始作俑者，他无法憎恨别人，这种感觉让他窒息。


    「我怕的是，」欣茹压住嗓音里的一丝颤抖，「她进到你心里去了……你人在我身边，可心不在了。那我们这个家，还留着做什么呢？」


    她终于流下了眼泪。


    明诚什么话都说不出，因为欣茹是对的，他可以控制住欲望，保持肉体上的距离，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早晚有一天，他会在逾越道德的路上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即便他已不爱欣茹，但夫妻多年的情分还在，他做不出抛弃髮妻的事来。尤为重要的是，他还要考虑照一的感受，他承受不起失去儿子的风险，所以，他绝不能再让儿子失望。


    反覆思虑后，明诚决定终止和周岚之间的一切，缩回表面温馨的却早已无味的家庭生活里。


    * *


    对周岚来说，明诚一直是特别的，而自从两人走近后，他就更成为她心里特殊的存在。


    和明诚相处的那段时光，周岚感觉自己像磕了药，终日飘飘然，即使在公司，她的注意力也经常围绕在明诚周围，渴望见到他，而真的看见他时，全身都仿佛在冒出粉色的快乐的泡泡。美得让她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然后，毫无徵兆的，幻觉消失了，明诚收回了对她的善意，她从美梦中甦醒，重返硬邦邦的现实。


    她忍不住自问，为什么会对明诚有非分之想？为什么同样的错误要犯两次？


    她以前很少这样反思，也因为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终于，她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答案：在向星宇伤害她时，明诚安慰过她，一个内心崩溃的女人，是很容易对雪中送炭的男人产生好感的，而明诚又那么绅士，那么有风度，周岚相信，没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他的魅力。


    周岚通过这个理由为自己找到了摆脱难堪的台阶。


    幸好她还有目标。幸好明诚没有取消与她的约定，尽管那约定如今看来，显得有些渺茫。可事在人为不是吗？


    冷静下来的周岚，依然是个战士，要为未来奋斗。只要一得空，她就捧着书苦读，做摘录，看不明白的地方就给明诚发邮件，明诚都会认真回復。


    这就够了。


    每天下班后，周岚会留在办公室里，不受打扰地再看会儿书，然后骑车回家，以避开坐班车的机会。


    她与同事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微妙，除了和 ann 还能随心所欲地交流，其余人等，亲疏距离很难把控，而她也不想让社交困扰占据自己的精力，那就远离吧。


    她知道公司里有不少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看她起起落落，时而羡慕她，时而嘲笑她。


    无所谓，反正她已形成自己的风格——她就是冒险家，任流言蜚语在身边淌过，她只牢牢握紧手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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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又恢復了应有的宁静。


    五月中旬，高考的脚步近了，周家跟着周尧紧张起来，终日为他的营养和睡眠操心。


    周岚也一改过去和弟弟锱铢必较的态度，周尧说话再刻薄，她能容忍则容忍。据说心情好坏也会极大影响考试成绩，周岚绝不想成为弟弟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如果周尧考上名校，她做姐姐的脸上也有光。


    徐朗虽然已在心底和周岚决裂，却依然难以自控地密切留意着她的动向，当周岚不再从宝马车上下来，而改为骑着自行车唿啸返回时，他忍不住嘲弄起周岚来。


    「这么骑上自行车了，那个开宝马的男人呢？」


    「要你管！」


    「最近没看见他送你嘛！分手了？」


    「我们好着呢！」周岚故意气他。


    徐朗跟在她身后，「我真替你担心，有钱人心眼都多着呢！没那么容易搞定的，你就不能放低点标准？」


    「不能！我就这么俗，你离我远点！」


    * *


    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接近下班前，周岚忙完当天的公事，打开书本，准备继续阅读。


    外面大厅里也呈现出一种松散温馨的下班气氛，而就在这时，向照一来到了公司。


    周岚是在五分钟之后听闻这个消息的，因为整个行政大厅都沸腾了，仿佛有一头大象闯了进来。


    切切嘈嘈的躁动牵引了周岚的注意力，她走出办公室，来到 ann 的工位旁。


    「怎么这么热闹啊，出什么事了？」


    「向总的儿子来了！」ann 一脸兴奋告诉她，「刚我们全看见了！」


    周岚也来了兴致，「他来干什么？」


    「找向总呗！一来就钻向总办公室去了！」


    近旁一群女职员叽叽喳喳议论着。


    「是向公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和小时候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差太多啦，个子都那么高了！」


    「阿弥陀佛，小帅哥居然没长残，反而更好看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


    周岚俯身跟 ann 交流，「场面真轰动啊，向公子真有那么帅吗？」


    ann 一个劲点头，「帅啊帅啊！你没见过他吗？」


    「没有。」


    「那应该好好看看的——要不你假装去找向总？」


    周岚本是微笑脸，不提防 ann 这么提议，如同在心上扎了一针，竟微微有点疼，笑容一下就淡了，低声嘟哝，「没事我找他干嘛去？」


    好在心情黯淡仅仅是一瞬，她的好奇心还在，挑眉说：「我就在你这儿等，他早晚得出来吧？」


    下班时间过了，大厅里居然没几个人动，也是绝了！这更坚定了周岚要一睹向照一「芳容」的决心。


    向照一没有让粉丝们等太久，他很快就从父亲办公室里出来，脚步飞快，几乎是冲出来的，等到了外间过道，又慢下来，目光遥遥扫过大厅，仿佛在搜索什么。


    周岚站在 ann 身边，假装跟她聊天，眼睛却直直地瞥向照一。


    果然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英姿逼人，气场也强，周围一米半径内，没人敢靠近。可惜离得远，五官看不太清楚。


    正觉得遗憾，少年忽然身子一转，朝这边走来。


    ann 激动得拍了拍周岚的手，「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嗯嗯，正看呢……」


    周岚嘴上说着话，眼睛不住往照一脸上瞟，越来越近了，脸部细节也越来越清晰……哇，果然是剑眉星目，很正点的东方少年，想到这么个人物是周尧的同学，周岚顿时替弟弟捏把汗，在学校得多有压力啊！


    ann 眼见照一越走离她们越近，周岚的目光也不知道藏着点，只顾赤裸裸盯着人看，她心里紧张，扯住周岚的衣袖轻轻摇晃，「boss，你别这么明目张胆好不好？」


    周岚回拍拍 ann 的手背，「没事，看看又不犯法……哟，这位小哥看着好冷！」


    「哪里冷了？」


    「表情啊！」


    「喂，别说了，他过来了！」


    ann 埋头作忙碌状，周岚也低眉敛目，等照一擦身过去，目光再紧步追上，这回不是为了打量他，而是纳闷，不明白他直眉瞪目往前走是要干嘛，再过去就碰墙壁了。


    照一忽然迴转身，周岚来不及收回目光，索性大大方方问：「你想找哪位呀？」


    男孩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深深凝视，眼神充满怀疑和警惕，随即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周岚。」


    「啊？」周岚和 ann 同时惊讶出声。


    「她就是！」


    「我就是！」


    照一神色突变，目光立刻死死咬住周岚。


    ann 用力捏捏周岚的手，作晕眩状，「天哪！为什么是找你？」


    周岚松开她，笑吟吟问照一：「弟弟，你找我干什么？」


    ann 噗嗤笑，低声嘀咕，「干吗叫人弟弟啊？」


    周岚头也不低向她解释，「他和我弟弟是同学！」


    照一朝她缓缓走来，眼神冷冷的，寒气逼人，宛如利刃，看的周岚心头一凛，连玩笑话都忘了。


    「你就是周岚？」语气也完全称不上友好。


    周岚想起周尧偶尔提到照一时，也是这样没好声气，心中断定，两人必是冤家无疑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难道是……」她没说下去，想想周尧没那么傻，高考在即还跟冤家斗，还斗到人家专程来公司找姐姐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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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继续绷着冰川脸，连声音都冷得能冻死人。


    「你最好小心点，我记住你了。」说完折返身，扬长而去。


    周岚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照一离开大厅时，明诚的秘书莫妮卡追上去，似乎想挽留他，而照一完全当她空气，步履不停，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尽头。


    第36章 no. 36 反目


    周岚走进明诚办公室，看见他正把什么东西往抽屉里塞，脸色很难看。


    「向总！我想知道刚刚究竟怎么回事？」她迫不及待发问。


    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被威胁实在恼火，如果不是明诚的儿子，周岚八成会当场翻脸，她很难想像照一仇视自己的缘由，能确定的是和周尧无关。


    「照一去找你了？」明诚语气里难掩僵硬。


    「嗯。他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他对你有一点误会，这孩子有时候比较冲动……如果他说了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教好他，请你别怪照一。」


    「误会我什么？」


    明诚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周岚不打算放过，「是有人跟他说什么了吗？你升我职，还是你教我……」


    「别问了。」明诚打断她，「既然是误会，没必要盘根问底。你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好好读书，我们之间的约定不变。」


    周岚见他面色冷峻，且夹杂一丝窘迫，突然心有所悟。


    向照一公然上门找茬，难堪的绝不止她周岚一个，明诚显然知道底细，既然不愿告诉自己，说明误会的内容令他难以启齿——肯定和明诚提拔自己无关，向照一不可能对艾斯职场中的八卦感兴趣，更没必要为此与周岚起冲突。


    唯一的解释……照一是在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


    念及此，周岚心头一阵勐跳，目光扫过明诚的脸，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此刻，他和她，仿佛隔着一层薄纸在交谈，明诚努力要维持那层薄纸的完整，而她鲁莽之间，差点将其捅破。


    她来不及细思，胡乱点了点头，「那，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明诚见她放弃追究，暗暗松了口气。


    周岚从总经理室出来，脑子一刻都没闲着，拼命思索会是谁在搬弄是非。很快，一个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向太太。


    她心头一凉，步履停滞，越想可能性越大。除了向太太，还有谁能调动得了向照一，又有谁会想到去搅扰明诚的儿子呢？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李欣茹知道她老跑丁香苑去和明诚单独相处，所以不高兴了？可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呀！


    明明应该觉得愤慨，然而不知怎么的，周岚内心涌起的竟是一丝愧疚。想到去年圣诞节，李欣茹接待她时，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她心头更是一阵阵灼烧，面颊渐渐发烫。她勾着脑袋，顾不得周围那一双双探询的眼睛，匆匆走回自己办公室。


    * *


    到了家，明诚径直上楼。


    李欣茹在书房休憩，听见脚步声，好奇地从沙发里起身，她当然能从步履节奏和轻重中判断出来者是明诚。


    果然，须臾间，明诚就走了进来。


    「今天这么早？」欣茹笑着望一眼窗外，天色正亮。


    这略带调侃的问候在明诚听来却别具讽刺意味，他没理会，双手插在腰间沉吟了片刻，又走到书柜旁，一只手臂搭上去，神色隐忍而烦躁。


    「怎么了？」欣茹问。


    「照一今天去公司了。」说完，明诚仔细盯着欣茹看。


    欣茹露出诧异的神色，「是吗？他去找你了？」


    「你不知道？」


    「他没告诉我。今天学校又不放假。」欣茹困惑地望着他，「那照一现在人呢？」


    明诚扯开衬衫领子，那股越燃越炙的怒火怎么也平息不了。他没理会妻子的问话，直扑主题质问她：「为什么要把儿子扯进来？」


    「什么？」欣茹一脸不解。


    明诚却已爆发，「我告诉过你，我和周岚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你非但不信，你还告诉照一！你把他当什么，你泄愤的工具？」


    欣茹怔怔地听他讲，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丈夫在控诉什么了。


    「我没有！」她急切辩解，「我什么都没和照一说过！」


    「别装了！」明诚努力把嗓音压低，但愤怒的情绪还是一股脑倾泻出来，「不是你还会是谁？！你病了，你想让每个人都重视你，你时时刻刻不就在想这些吗？我是做得不好，没多留时间陪你，你不相信我，找人查我……」


    「我没有！」


    「不管你做了什么，ok，我理解！但我不懂你告诉照一是什么心理？你看不出这两年他对我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态度？你觉得还不够，要把他推得离我更远？你觉得他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不是我的？」


    明诚越说火气越大，一拳擂在柜子上，「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想过照一的感受吗？？」


    欣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你说我没考虑儿子的感受，」她身子抖着，同样在努力抑制愤怒，「你就考虑过了？我告诉过你他夏令营会去奥斯陆，可你呢，你照样把女人带去那里！」


    明诚一腔怒气如被水泼，瞬间熄灭，他呆了一呆，惨笑点头，「好，原来你更早以前就开始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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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查过你。」欣茹悲愤，「照一把这些事全写进日记了！」


    「你…….你偷看儿子日记？」


    欣茹置若罔闻，泪水流出眼眶，「你知道他因为你有多痛苦？我又有多痛苦？」


    明诚判断失误，脑子里一片混乱，迴转身之际，正看见欣茹摇摇欲坠，要往沙发上倒，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妻子。


    「欣茹，你有没有事？」


    欣茹却发狠甩开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冷笑，「你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吧？」


    「胡说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我一定成全你。你以为就你受够了吗？我，我也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早就不爱我了，如果不是因为照一，我们之间也早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个个晚上，你勉强躺在我身旁，你心里琢磨的不就是这个吗？我死了，你就可以称心如意，想爱谁就爱谁……」


    欣茹的话宛如毒针，刺在彼此的心上，她在照一面前的温柔如今全化为怨毒，利箭般射向明诚。


    「够了！」明诚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没想到欣茹会如此恶意地揣测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心里已积攒下那么多恨，而自己却未能察觉。震惊之余，明诚想到那一个个自己抛下她离去的夜晚，对她哀求的眼神视而不见，他在她面前每一个转身带来的伤害……


    明诚心底陡然涌起愧疚。是他的错，是他把欣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正因如此，他才更难承受。


    他撂下欣茹，逃似的出了书房，到楼下找长婶。


    长婶立刻从房里出来，脸上透出惶恐，楼上的争执她显然都听见了。


    「太太不舒服，你赶紧上去看看。」明诚低声吩咐。


    「哎，我马上去。」


    长婶跑到楼梯口，回眸见明诚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忙驻足问：「这么晚了，先生还要出去吗？」


    「嗯，到公司。」明诚尽量维持着平日的沉稳说，「今晚不回来，在公司睡。」


    「那太太她……」


    「请你好好照顾她。」


    明诚取了包和钥匙，正要走出去，听见欣茹在楼上发出尖锐的哭泣，他顿住脚，陷入迟疑。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努力让身边的人满意，然而年纪越大，幻灭感越强，很多方面不仅力不从心，也失去了昔日的热情。


    他不想再面对欣茹，面对她犀利毒辣的眼睛——面对她的审判，他心头涌起的绝不仅仅是亏欠感，还有对这段婚姻彻底的厌倦和绝望，以及与欣茹一样的愤懑。


    他把车钥匙攥在手里，终于还是迈出了家门。


    * *


    晚八点，公司行政楼里，人已走了大半，剩下几名加班的职员，刚从餐厅吃过晚饭回来，有说有笑，气氛松散而悠闲。


    这样的情景令明诚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他没让任何人留意到自己，闪身进了办公室。


    他飢肠辘辘，但不想去任何有人的地方。靠在椅子里想养会儿神，然而思绪奔腾，一刻也停不下来。


    忽然想到莫妮卡给过自己一些零食，他随手扔抽屉了。


    明诚拉开抽屉，找到一小袋饼干，撕开包装，味同嚼蜡地吃起来。抽屉没有立刻阖上，他瞥见照一摔在桌上的那叠照片。


    想到照一站在自己面前，用那样兇狠的眼神瞪着自己，明诚顿时没了胃口，放下饼干袋，视线停留在照片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缓缓拿起相片。


    画质粗糙，拍摄水平很业余，一看就是出自鬼鬼祟祟的私人侦探之手，但作为证据，这样的图像已足够说明问题。


    照片在不同时间拍摄，各种背景和角度，但主角不变，都是他和周岚。


    明诚以客观的眼光打量图像中的自己，每一张照片里，他都在笑，而且笑得很尽兴，确实有点过了，不像平时的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开心得笑过了。


    还有他望向周岚的眼神，透出无与伦比的热情，那绝不应该是看一个员工的眼神。明诚额上忽然冒起一层汗，连自己都觉得别扭，在照一眼里，该有何等扎眼了。


    他放下照片，冷静了会儿，迫使自己把注意力从照一身上转移到别处。


    欣茹说她从没找人查过自己，她这么说的时候，目光里满含怨怒。多年夫妻，彼此都能从语气和眼神中判断对方有没有撒谎。


    此刻，明诚直觉欣茹没有骗自己。


    那么，这些东西是谁找人拍的？


    他再次把相片拿在手里，不再关注主角，而是认真打量起了背景。他一张张反覆地看，努力回忆与照片中吻合的场景。


    每张照片的背景他都能轻而易举认出，多数在丁香苑附近，有些在餐馆，有些在超市，还有些是两人走在人行道上。


    唯有一张，他这时候才认出，其背景是在公司附近——雨天，他怀里紧拥着周岚，正往自己的车边走。是周岚和星宇分手那天的事。


    照一把照片甩给他后，明诚心烦意乱，只匆匆看了一遍，没有留意到这一张的特别之处：它和其它照片在时间上拉开了相当的距离。而且，他仔细辨认，发现这张照片在画质、色彩以及风格上都和其它的有不小差别，它更模煳一些，拍摄者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手抖了。另一个明显的特点是，所有照片里，只有这张，明诚和周岚是有肢体接触的，这或许就是它被选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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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忘记了飢饿，反覆研究着这张与众不同的照片，从各个角度细心考察。几分钟后，他终于想明白这份「厚礼」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明诚双手捧住脸狠狠一撸。


    他不仅错怪了欣茹，还把他们已经很脆弱的感情推到了崩溃边缘。


    第37章 no. 37 暗流


    周尧上完晚自习，骑车到家已十点多，一进门就看见周岚眼睛锃亮地迎上来，他吓一跳，「你干嘛，不睡觉等着捉鬼吶？」


    「你是鬼啊？」


    周岚说着，递上去一盘剥好皮的葡萄，「怎么样，对你好吧？」


    周尧接在手里，边吃边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岚盯住弟弟的脸问：「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人找你茬儿？」


    「找茬儿？」周尧停止咀嚼，眼珠子咕熘熘转动，最后停在周岚脸上，「你是指向照一？」


    周岚顿时色变，「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周尧知道自己猜中了，「你紧张成这样干什么？啊对了，今天向照一提早走了，不会是去公司找你的茬儿了吧？」


    周岚又心虚又没好气，「他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他同学！」


    「那谁知道？也许你又发神经吼人家老子了！儿子气不过，找上门来和你论论理也很正常！」


    「你当我什么？我有那么不长记性吗？」


    「今天确实不对劲，又是等我，又是上葡萄，还巴巴地问候我同学……」周尧捧着葡萄碟子围绕周岚走了一圈，「就你这道行的，心里有什么全在脸上写着，你还跟我玩心理战？有事赶紧交待！」


    周岚坚决不吐真话，「不是快高考了吗？我怕你情绪起伏不定，影响发挥。关心关心你不行吗？」


    「呵呵，我周围这些人，能影响我情绪的也就你了。」


    「啊呸！」


    「吶吶！你过来摸我脉搏，又被你气得跳快了……」


    钱慧玲从厨房走出来，「夜里说话别那么大声，别人还以为咱家吵架了呢！」


    她手上端着一碗银耳汤，「阿尧，喝点糖水润润肺。」


    周岚说：「我也要！」


    「厨房有，自己去盛。」


    「妈你好偏心哦！」


    周尧得意，「你要参加高考，妈也会好好伺候你的，怎么样，要报名还来得及！」


    「啊呸！」


    「你看你看，又来了！」


    喝过糖水，与周尧逗了会儿咳嗽，周岚终于回到自己房间。


    向照一没有为难周尧，这让周岚长松一口气，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既然明诚不愿说，那她也就搁下不问。


    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周岚还是无法入眠——明诚的身影时不时窜入脑海，固执地盘桓在各种思绪的岔口。


    一个念头忽然钻入脑海，她也许是爱上了明诚。


    她被这想法震住，明诚的年纪差不多可以做她父亲，而她也一直是拿他当长辈看的。


    她琢磨他的心思，仗着他对自己怀有的特殊情感予取予求，就像小时候为了获得某样好处，和父亲撒娇一样。不仅如此，为了巩固与明诚之间的纽带，她还主动提议做他的「战士」，以便让自己的索取显得更理所当然。


    她为自己的未来所做的种种谋划中，唯独没考虑到感情这回事——她曾因洞穿明诚的心绪而沾沾自喜，却忽略了自己也有感情，她年轻、活泼、热情，既渴望成功，也渴望爱。


    在丁香苑时，两人之间那种默契与融洽，给了周岚前所未有的甜蜜感。她喜欢那样的相处——她坐在书房，知道明诚就在外面，心很静，也很满。


    明诚喜欢她，周岚一直是有数的，否则她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如此多的机会。那么，她爱上明诚，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她戳穿他利用自己，而他竟没辩解，反问她会不会恨自己的时候？还是在更早之前，他一步步靠近她，给她送点心，提拔她，指点她的时候？


    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种关系下也能产生爱情吗？


    这问题让周岚深思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她和星宇之间那种疾风骤雨式的激烈，还是与明诚之间这种静水深流式的相伴？


    心乱而且头疼，周岚觉得太难了，达到了自己思考能力的上限。


    但她始终是清醒的，她不该爱上明诚，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对未来的发展而言——李欣茹的身影隔在两人中间，紧随其后的，是向照一杀气腾腾的眼神。


    终究是太年轻了，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野心勃勃，却又气血未稳，苦心打造的基础，到头来还是因为与明诚过分亲昵的相处变了味。


    周岚把脸埋进枕头，切断了所有让她心烦意乱的思绪。


    * *


    早上，要不是钱慧玲进来喊她起床，周岚就要迟到了。


    一夜思绪翻腾，周岚精力不济，在车上昏昏欲睡，可是一进公司大门，抬头看到行政楼外墙上，艾斯那银光闪闪的 logo，又仿佛打了强心针，重新抖擞起精神来。


    一整天，周岚都密切关注着明诚的动静，而他却迟迟没来公司。


    周岚把 ann 叫进办公室，「安全手册的样稿，向总批了吗？」


    她和 ann 花一周时间升级了安全手册的版本，等明诚审阅通过后，会交给供应商印刷一批新版本出来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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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呢！莫妮卡说，向总到现在还没来公司。」


    周岚乘机问：「莫妮卡有没有说他去哪儿了？」


    ann 摇头，「她也不知道，向总没告诉她。」


    周岚顿一下，又问：「昨天向总儿子的事……听见有人说什么了吗？」


    ann 撇撇嘴，「我没听到，就算有，也是胡说八道，提它干什么？」


    周岚笑笑，「linda 呢，也没说什么？」


    ann 脸上闪过微妙的神色，「还真是奇怪，以前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要点评几句的，这次居然一句闲话没甩，简直不像她的为人。」


    周岚忽然心生不安，种种迹象表明，有一股她看不清的暗流，正在公司里涌动，而且肯定和自己有关。她如坐针毡，怎么也没法坐视不理。


    自从周岚坐上行政经理的位置后，程珣就很少到她办公室来串门了。


    她主动去找他，开门见山问：「程总，向照一昨天来找我，你知道吧？」


    程珣耸肩，「不是全公司都知道了？」


    他笑嘻嘻的，很不正经的样子，看得周岚不舒服，但她有求于他，只能视而不见。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对我那种态度？我又没得罪过他！」


    「这有什么难懂的，肯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嘛！」


    「是谁在搬弄是非？程总心里肯定清楚吧？」


    程珣立刻收起玩笑嘴脸，正色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是吗？」周岚不信，「你不是很会猜吗？」


    「即便是猜，我也很难猜出来。认识照一的人太多，谁都有这个可能，包括我啦！」


    「那，是你吗？」周岚用起了激将法。


    程珣笑起来，「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做事的出发点是为利益，你想想看，我到照一面前说你坏话，对我有什么好处？非但没有好处，让向总知道，你想我会有什么下场？如果做一件事或者说一句话对我不利，我为什么要去做？ 」


    周岚默然。


    程珣又说：「非但我不该过问这件事，你也一样，因为涉及到向总的家事了。在公司层面上，不管你怎么活跃都没关系，大不了辞职，但卷到别人的家事里去就不好玩了。」


    周岚恼火，「是向照一来找我麻烦，不是我去找他麻烦！」


    「你大可以一笑了之嘛！」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想知道是谁在乱说……」


    程珣盯着她，语重心长道：「其实，最不该刨根问底的人就是你。你从楼下升到楼上太顺利了，哪一次变动，背后没人在议论？你如果还想在艾斯发展，就不要去正面挑战这些质疑，没有意义的，而且可能会你自己下不来台。」


    周岚终于没话讲了。


    程珣又说：「越往上走，你遇到的麻烦会越大，你不要去和麻烦打架，打不出结果的，还白白浪费时间精力。你要试着提升你的心理承受力。对你来说，事情很简单啊，你拿到机会，利用它帮到你，然后赶紧走，别被卷进任何麻烦里。一直记住你要走的路，千万别走错方向就对了。」


    怎样才能不走错方向呢？


    周岚忽然觉得迷惘，她曾以为自己抓到了很好的机会，不过照现在看来，所有机会都包裹着混沌不明的外壳，你以为是机会，剥开壳子，得到的也许只是风险和危机。


    变化太快，她感觉像走进了一团巨大的迷雾，连明诚的面目都有些模煳不清了。


    * *


    四点刚过，ann 就给周岚打来电话，鬼鬼祟祟告诉她，「向总刚到公司！你要不要去见他？」


    周岚当然很想见他，却又莫名害怕。


    理性是一回事，感情却自有它执拗的坚持。周岚不免懊恼，为什么要把朦胧的意识都搞明白呢，还像原来那样懵懵懂懂该多好。那时的自己，多么勇勐无畏，一旦明确了内心，反而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她不再勇敢，而最大的敌人却是自己。


    周岚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来回几遍后，想见明诚的愿望压倒一切，她把程珣的告诫抛在脑后，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往总经理室走去。


    她被莫妮卡拦在门外。


    「不好意思，向总刚刚交待我，他有重要的事在忙，暂时谁也不见。」


    「我也有重要的事找他。」周岚一脸坚持，「他不见我我不会走。」


    莫妮卡一脸为难，「那，你等我进去问一下。」转身之际，还不忘扭头叮嘱周岚，「你别急着进来哦！」


    显然周岚擅闯的作风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周岚点头，在原地等着。


    一分钟不到，莫妮卡从里面出来，对周岚点头，「向总让你进去。」


    第38章 no. 38 谢谢你嫁给我


    不过一天没见，周岚眼里的明诚憔悴了些，还风尘僕僕的，仿佛一直在赶路。


    他坐在那里，一脸不加掩饰的倦怠，「找我有事？」


    见不到他时，周岚急切而焦躁，这会儿他就在眼前，千言万语反而说不出口了。她本想告诉明诚，不管发生了什么，她是可以帮忙的，她会站在他这边。


    「呃……我想问问安全手册您看过了没，有问题吗？」周岚不得不绕起圈子来，「如果没问题，那，那我拿去印了。」


    明诚探身，在文件篮里找到那份手册，大致翻了翻，拿起签字笔，拔了笔帽，在首页的审核栏上籤下名字，然后递给周岚，视线顺势落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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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也正盯着他看，两人的眼神明确无误，彼此都明白，周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一咬牙，决定撕开假面具，「向总，您今天，是不是在忙什么？」


    「嗯。」


    「和我有关吗？」


    明诚顿一下，摇头，显然不打算告诉她，也不打算让她追问，「还有事吗？这两天我都很忙。」


    他的话不啻于在下逐客令。


    周岚进门之前，反覆思量过如何与明诚对话——怎样循序渐进，怎样套出真相。没想到全没派上用场。


    明诚的态度、眼神和语气，向她传递的信息再清晰不过，今时已不比往日。


    望着这样的明诚，周岚突然乱了方寸，甚至对自己想见他的意图也感到迷煳起来，她真有那么渴望了解真相吗？还是说，她只是单纯想要见到他，甚至想让他知道，她爱上他了？


    她站在他面前，发了十来秒钟的呆，总算清醒过来，察觉自己的荒谬可笑。她摇了摇头，拿着审批过的文件，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门。


    有些话，大概只能一辈子埋在心里了。


    明诚的目光追随着周岚，直至她消失在门后。


    他看出周岚心里有话，神情也和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的她总是神色坦然，有什么说什么，心里不藏秘密，但刚才，她眉间锁着愁绪，舌底压着话语，她在考虑说出来或是问出来合不合适。


    又成长了一些。明诚想，是好事还是坏事？


    每次她有所变化，他都会考虑这个问题。


    周岚走到现在的位置，虽然不是完全因为自己，但毕竟是他把她领到了这条路上。如果他不曾给过她机会，带她进入一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那么，说不定她现在还是在出货组做一个快乐的工人。


    当然，他面对周岚的变化所产生的这些反思，绝不仅仅只是出于责任，但他不愿再深想。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明诚抛开与周岚有关的心绪，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大信封，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沉思片刻，正要抓起内部座机，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来显，依然是长婶。


    从早上起，李欣茹就拒绝吃药，也不吃别的东西，长婶第一次打电话向明诚汇报时，他以为欣茹气还没有消，便让长婶耐心劝她。


    中午，长婶再度来电，明诚正忙得脱不开身，只能继续拜託长婶。这时眼见她又一次打来，心里顿有不祥之感。


    他忙接起，果然，长婶的声音听上去更焦急了，「先生，太太还是不肯吃啊！这都一天一夜了，她不吃不喝的，会出事的呀！」


    「你别急，好好看着她，我马上回来！」


    明诚马不停蹄赶到家，长叔、长婶早在门口引颈眺望，见了他，宛若看见救星。


    长婶陪他上楼，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李欣茹先是拒绝吃药吃饭，后来嫌长婶啰嗦，干脆把自己反锁在书房。


    明诚立刻感觉事态严重，「什么时候的事？」


    长婶忙说：「就刚刚，我给您打电话的时候，太太正好出来听见，她很生气，就把门反锁了……」


    「她在里面干什么？」明诚忽然害怕。


    「她说她要休息，不许我们打扰，还冲我发了通脾气，我就不敢再敲门了，真把我急死了！」


    上了楼，明诚先轻轻叩门，「欣茹，是我，明诚，你开一下门。」


    里面没反应。


    明诚按门把手，果然被反锁了，他又敲门，这回不再文质彬彬，「欣茹，快把门打开，你躲在里面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长叔在后面碰碰他胳膊，明诚扭头，看见他手里捏着螺丝起子。


    「要不要我把门撬开？」长叔低声问。


    明诚迟疑一下，又对里面喊：「欣茹，你再不开门我要给照一打电话了！」


    还是没听见动静，明诚只得往边上退，示意长叔动手。


    长叔刚把螺丝起子塞进锁眼里，门就开了，李欣茹一脸悽怆，站在门内。


    看见她好好的，长叔长婶都大松了口气，默契地先后下楼躲开了。


    明诚对着完好无损的妻子怔怔地看了会儿，忽然伸手，将她用力揽入怀里。


    他想过最坏的可能性，如果欣茹出事，照一大概永远不会原谅他，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明诚为自己不计后果的任性感到后怕，也因此，对安然无恙的妻子心存感激。仿佛在一瞬间，他看清了本质——欣茹是这个家的凝聚力，只有她在，家才能保持完整。无论他有过怎样的心猿意马，他绝不愿失去家，更不愿意失去儿子。


    他紧紧抱着妻子，痛苦而愧疚，「对不起，欣茹，对不起……」


    欣茹被他这样用力搂着，感受到他依然对她有所珍惜，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她在他怀里恸哭流涕。


    「明诚，我害怕……我怕我一直生活在幻觉里，我怕醒过来发现，你是假的，儿子也是假的，我还是一无所有……」


    「不会，以后都会好好的，我和照一一辈子都陪着你。」明诚向妻子保证，「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带你出去散心，你想去哪里？去哪里都可以……」


    那天晚上，欣茹吃了药，又喝了长婶炖的滋补粥，夫妻俩依偎在床头，重拾往日的温馨。


    明诚向妻子建议，「可以找点事做做，开个咖啡馆或者别的什么，好过总是闷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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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茹点头，「我想开家书店，不过好像书店不赚钱。」


    「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欣茹忽然抱住明诚，久久不语，手臂却箍得他有点难以喘息。


    「怎么了？」明诚问。


    欣茹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不敢抬起来看他，「你当初娶我，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别的？」


    明诚捧住妻子的脸，两人面对面，眼睛盯着眼睛，他郑重说：「不爱你，我怎么会娶你？欣茹，谢谢你嫁给我，谢谢你为我生了照一这么好的儿子。」


    欣茹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再次泪如雨下。


    * *


    linda 跟在莫妮卡身后走进明诚办公室，「向总，你找我？」


    「坐吧。」明诚神色里波澜不起。


    linda 在他对面坐下，多年相处，linda 对明诚已很了解，知道他态度越客气，要谈的事就越麻烦。


    她并不觉得多紧张，毕竟背后有方静菊撑着，她挺直腰杆，集中精神对付可能抛给自己的棘手问题。


    明诚双手交握，以审夺的目光注视着 linda，语气倒是和平时一样温和，「你来三江几年了？」


    「八年。」


    「八年。」明诚垂眸，沉吟着，「蛮长时间了。」


    「是啊！」


    linda 忽然也有点感慨，她对明诚即便有意见，也从未掺杂过私人恩怨，虽然八年里两人始终站在不同的立场暗暗较量着，但如此漫长的时光中也不全是硝烟，也被一些温馨和谐的时刻点缀着。


    公司初创头几年，因为人手不足，经常出现为了赶订单，办公室人员下车间帮忙的情形。那时明诚三十岁刚出头，年轻俊朗，意气风发，他和工人在车间一起忙碌的样子，是艾斯工厂一幕独特的景致。


    据 linda 了解，不少女职员都曾暗暗倾慕过明诚，甚至有一阵，她自己也差点陷进去，是方静菊伸出的橄榄枝及时阻止她滑得更深。


    遥远的记忆软化了 linda 的情绪，看向明诚的目光中添了几许柔情，几乎要把刚进门时的警惕给抛在脑后。


    明诚接住了她的视线，但没有任何回应，显然对 linda 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或者，毫不关心。


    他缓缓说出三个字：「辞工吧。」


    linda 错愕，勐醒过来，「什么？」


    明诚迎视着她，依然那样镇定，「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从三江辞职了。」


    linda 眼神迅速冷下来，「辞职？辞职了去哪里？」


    明诚笑笑，「这个你可以找方总商量。」


    linda 心定了一些，「不是方总要我走？」


    「对，是我要你走。」


    「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提醒你，除了方总，没人可以让我走。」


    明诚摊手，「我不管你和方总之间有过什么协议，总之在我这里，明天开始，你就不是我的员工了，我会通知保安，不许再放你进来。」


    linda 涨红了脸，明诚这样轻描淡写的处理方式，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我要是不辞呢？」


    「我会开除你。」


    「开除？」linda 笑得僵硬而强势，「我何罪之有？」


    明诚仔细盯着她看，那眼神里有种深不可测的力量，令 linda 心里发毛，不得不避开其锋芒。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


    明诚从抽屉里取出那叠照片，推到 linda 面前，「这些，是你找人拍的吧？」


    第39章 no. 39 推演


    linda 只扫了一眼，就转开视线，「这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刚开始我也不懂，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过去八年里，我们有过很多次分歧，你背着我也做过不少小动作，但都没出过格，除了这次。」


    明诚看着她，「唯一的解释是，你被周岚惹急了。你找人跟踪她，拍下这些照片，然后把照片寄给照一，你想通过照一逼走周岚……或许，你曾考虑过寄给欣茹，但你对欣茹的影响力没有把握，而照一不一样，他年轻、冲动，又很护卫母亲，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明诚说话时，视线没离开过 linda 的脸。


    而她很沉着，「我八年都没出过格，又怎么会为那种人不顾原则？」


    「你怕她有朝一日替掉你的位子。」


    linda 仰头，快速笑了下，「向总，你自己都说了，方总会撑我，我何必做这种搬石头砸脚的事？」


    「你说得没错，方总会撑你，但我，」明诚停顿一下，「会撑周岚。」


    linda 想不到明诚会直接说出来，这几乎是在公然和方静菊宣战了。


    她眼里涌出愤怒，「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吗？如果不能，请问，你拿什么理由开除我？」


    明诚笑了笑，「linda，你跟我这么多年，有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吗？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外面搜集证据。」


    他拉过桌角的大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运单。


    「我先去了照一的学校，通过收发室查到快递公司和运单号，又去快递公司查了寄件人，就是这张运单上的名字何斌。」


    linda 抱起膀子，冷着脸不为所动。


    「我打电话约何斌见面，他很难搞，刚开始什么都不肯说，你们应该签过保密约定之类的东西吧？我和他聊了很久，答应支付给他一笔信息费，然后他告诉我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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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nda 快速瞥他一眼，依然一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


    「李欣茹。他告诉我委託人叫李欣茹。」明诚扯了下嘴角，「这是你早就编好的脚本，是吗？如果我去找他，就往欣茹身上推。」


    linda 眼里闪过一丝轻快，她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争辩。


    「我告诉何斌，这不是我要的名字，我知道是谁干的，我把我的推测告诉他，于是，他给我了第二个名字，我为这个名字支付了一笔费用。」


    linda 的镇定终于被打破，明诚察觉出她神色里有了一丝紧张。


    于是，他把第二份证据推到 linda 面前，何斌的书面陈述，以及第三份证据——他用手机翻录的一段视频，那是何斌办公点的出入监控，linda 的身影清晰可辨。


    「向总，我，其实我没想过要对你怎么样，一开始我只是想……」linda 的的语气一瞬间变软。


    明诚做了个阻止她说下去的手势。


    「不用解释给我听，我没兴趣。这些证据，我给董事长也发了一份，如果你认为有必要解释，最好等返港后当面解释给董事长听——现在，你辞职没问题了吧？」


    linda 气势顿泄，浑身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明诚撂下她，走出办公室，向莫妮卡交待了几句，很快又回来。


    linda 勉强平復了下心情，问明诚，「有烟吗？」


    明诚朝天花板上的烟雾探测器指了指，又说：「等两分钟，我让莫妮卡去沖咖啡了。」


    linda 短促一笑，明诚总是这么彬彬有礼，哪怕和「敌人」谈判，也会将细节考虑周到。


    不过，当她终于有勇气再次看向明诚时，发现他眼里有种令自己陌生的冷硬。


    linda 明白，她无论如何是留不下来了。方静菊与向明诚之间，早晚会走到这一步，而她 linda，註定会是最早被牺牲掉的人。


    绝望过后，便是一丝类似解脱的轻松。


    「能不能告诉我，」她盯着明诚问，「你是怎么猜出我的？」


    明诚从大信封里掏出那摞照片，挑出其中一张递给她，linda 接过来细看，背景是雨天，明诚与周岚紧紧相拥着往前走。


    但她还是没看出其中藏着什么解锁密码。


    「问题出在拍这张照片的角度，只有一个地方能对上。」明诚说，「你的办公室。」


    三江工厂是明诚亲自参与设计的，一砖一瓦他都熟悉，linda 办公室的位置，他原计划留给自己，装修前去看过好多次，后来被风水先生否决，才换到现在这间。


    linda 听完解释，默然无言。


    莫妮卡把咖啡端进来，linda 一反常态说了声「谢谢」，莫妮卡有点受宠若惊。


    linda 像喝酒一样把咖啡饮尽，放下杯子时，心底生出些豪气来，「我今天就辞职。」


    她的爽快挽回了明诚的一点善意。


    「你本可以不必走的，至少不用这么早走——如果你不把照一牵扯进来的话。」他说。


    linda 耸肩，半开玩笑说：「两军交战，当然是哪招狠用哪招了，如果你没这么聪明，说不定我就赢了呢！」


    明诚苦笑，心情也很复杂，「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找方总给你安排个新位置？」


    linda 摇头，「做了这么多年人事，别的长进或许没有，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没有用的人留下来只会自取其辱。」


    她仰头望向明诚，「我会离开艾斯，另谋出路——向总，这么多年，不管我做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今天我一併道歉，以后，你我各自珍重。」


    linda 的离去在公司引起轩然大波——自三江工厂成立以来，不管底下的员工怎么流动，高层结构一直很牢固：财务有何泰，销售有程珣，行政人事有 linda。他们彼此之间，或与明诚之间各种微妙的不和，只要没体现在明面上，就永远只能作为坊间逸闻，当不得真。


    linda 一走，结构被打破，传闻似乎找到了落脚的依据。各种猜测如沸腾的粥汤那样翻滚，某个赢得一致的观点认为，周岚会替代 linda，成为新的人事行政总监。


    刚刚过完 22 岁生日的周岚，又一次成为艾斯舞台上的主角，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周岚对 linda 的突然出局也充满困惑，却无法带着疑问去找明诚。


    她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莽撞少女，尤其是在感受到明诚对她刻意的冷淡之后。而且她很清楚，以明诚的性格，即便自己找上门，也得不到什么——如果他想让她知道，自然会主动找她。


    关于自己即将升迁的传闻，周岚也是半信半疑，并无太多激动的心绪，她和 linda 虽是死敌，但此刻也难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她深切感受到办公室斗争的兇险，而她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到现在，无非因为背后有明诚。


    如果有一天，明诚不再支持她了呢？


    周岚突然感觉到冬日般的寒冷。


    * *


    linda 在职的最后一天，明诚亲自为她践行，请了所有与 linda 合作过的同事，他还上台做了一番临别致辞，感谢 linda 八年来的努力工作，为艾斯后勤支持做出的贡献。言辞恳切而真诚，linda 在台下热泪盈眶。


    此情此景给艾斯员工心上播下了更重的迷雾，仿佛 linda 真的如官方宣布的那样，是因为私人原因离职，而非与明诚不和。


    晚宴结束，明诚到家，欣茹还没睡，在房间等他，她知道 linda 今天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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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顺利吗？」欣茹问。


    「嗯。」


    明诚还没洗澡，不便上床，他端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欣茹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不过他们之间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提心弔胆。


    「linda 一走，我以后做起事来会方便不少。」明诚说。


    欣茹提醒他，「还有程珣在呢！」


    「他没有 linda 那么积极的，只要我不让他参与，他乐得装不知道。」


    欣茹迟疑了下，问：「linda 的位子，你想让谁去坐？」


    「莫妮卡。」


    欣茹一怔，随即微笑起来，「莫妮卡做你助理也快五年了吧？是该升一升了……需要和总部报备吗？」


    「我已经告诉过董事长了。」


    「那……方呢？」


    明诚握住妻子的手，「你不用担心，她知道现在和初创时期情况不同了，即使再塞个人过来，对她也不会有帮助……不过，财务方面，她肯定会对我们卡得更厉害。」


    欣茹担忧地望着丈夫，「你有对策吗？」


    「我跟何泰商量好了，要在内地拓展新业务，慢慢积累自己的资金库。」明诚说着，视线转向妻子，「为此，我需要重用一个人。」


    欣茹看他眼神就明白了，她迅速调转开目光，又调回来。


    「周岚？」


    明诚点头。


    「你为什么这么看重她？」


    「她有进取心，也有勇气尝试，但基础差，没人看好她，即使让总部知道，也不会当回事。如果我让程珣，或者另外找职业经理人来做这件事，方静菊会高度警惕。」


    欣茹想到 linda 对周岚不加掩饰的轻蔑，她的态度，应该也代表了方静菊的态度吧？


    「如果她帮不到你怎么办？」


    「我会在后面指点她。」


    欣茹紧盯着丈夫，明诚迎接她的目光，等她发问。


    半晌，欣茹才开口，「你喜欢她吗？我想……听你说实话。」


    明诚品出她眼眸里的痛楚，他望定妻子，语气温和而郑重，「周岚比照一大不了几岁，我对她的感觉，就像对女儿那样……而且，是我让她在宇仔那里受了伤，我希望多少能弥补她一些。」


    在他缓缓的讲述中，欣茹的神经松弛下来，最后，她露出一抹浅笑，「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去做吧。」


    第40章 no. 40 新愿景


    周岚敲开明诚办公室的门，心怀忐忑。


    时至今日，她已很难说清，自己的惶恐究竟是源于那个随时可能黄了的约定，还是单纯因为明诚对她的冷淡。


    对于明诚的疏远，她想过各种办法，但都没有把握，对象如果是程珣或是何泰，只要她愿意，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去缓解彼此的关系。


    可换作明诚，她便一筹莫展。


    她了解明诚，他没那么容易被攻克，而且，唯独在他面前，周岚会更多地考虑到自尊问题，她不愿明诚视自己为唯利是图的小人，或是轻浮女子，他哪怕有一丁点瞧不起自己，周岚都会难以忍受。


    好在，他终于主动找她了。


    「向总，您找我？」


    「嗯，坐下说。」


    明诚维持着与往日毫无二致的神色，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近日来两人之间的疏离。


    他跷起腿，坐姿舒展，微笑着问周岚，「书读得怎么样？」


    周岚张口结舌五秒，方说：「在读，呃，速度有点慢。」


    事实上这段时间她根本没心思看书。


    「那么，是时候摸一下你的底了。」


    周岚顿时紧张，「您不会要考我吧？」


    明诚点头。


    「可我，我最近其实……」


    周岚艰难地想要说实话，却被明诚打断。


    「我想在公司成立一个改进部，直接向我汇报，职能是对内部管理进行改善和提升，听起来有点空，不过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它真正的职责是为推广我们的独立品牌做准备。」


    周岚起先听得迷茫，渐渐的，眼里的火苗被点燃，整个人都闪烁出光芒，她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听明诚说下去。


    「我想你来挑这个改进部的大梁——有兴趣吗？」


    周岚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她轻声说：「向总，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明诚微笑，笑容是赞许的，很快又收敛，「这个部门的终极目标，是推广 jasmine 品牌下的系列产品，不过在此之前，你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您说，我肯定按您的意思去做！」


    「第一步，先忘掉 jasmine。」


    周岚一愣，「忘掉？」


    「对，忘掉。你还是做 oem，面向内地的客户。」


    周岚不解，「为什么不直接做 jasmine 呢？」


    明诚反问：「如果现在就把 jasmine 交给你，你有把握盈利吗？」


    「呃……」周岚打了隔顿，她很想点头，但理智告诉她，最好还是实事求是。


    「先做内地市场的 oem，等积累了足够的资金，再推广 jasmine。」明诚看着周岚，「你不要以为 oem 好做，我把部门交给你，会给你定销售指标，你要把改进部看作一个独立的实体，财务、人事也会进行独立核算，你必须找到足够的订单，想尽办法养活这个部门。」


    「那我找到订单后该怎么运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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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给何总，他会处理。」


    「财务、人事独立核算是什么意思？」


    明诚坦言，「改进部的经营状态不会在艾斯帐面上体现，何总会为你设立单独的帐本，这本帐，不会送交总部，它属于——艾斯工厂。至于你找来的单子，也不会再由总部出面签，而是由工厂，也就是你作为代表，直接和客户签署。等时机成熟，具体来讲，就是等你对业务操作熟练了，这个部门将从艾斯分离出去，单独成立公司。」


    周岚豁然开朗，明诚终于下了决心，要和总部分家了。


    「但改进部的订单还是要工厂来完成的，只要一开机就会产生费用，到时该怎么向总部解释呢？」周岚依然有地方不明白。


    明诚笑笑，「不解释。」


    「呃……」


    「我们这么做，其实瞒不了总部多久，但那又怎样？公司总要发展，总部不满意，就找人来接手好了。」


    周岚从明诚的神色判断出，他对此并无太多担忧，他最大的对手是星宇，而星宇已经败北。不管方静菊派哪个职业经理人过来，明诚都有办法让他站不住脚。


    明诚缓和一下语气又说：「而且，你不会立刻找到大量订单，小打小闹还不至于惊动总部


    。你也不用着急，即便是小单子，只要对方可靠，对质量有要求，尽管接下来。为这些单子耗用的人工，我们会以研发改进的名义入帐。」


    周岚有点不服气，「那万一我马上找到个大单呢？」


    明诚笑道：「好运不可能一年到头落在你头上的。你需要克服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否则会很快陷入沮丧。」


    周岚心里胀鼓鼓的，被灌满激情的风，她一下子看到很远，看见自己站在某个舞台上，被光影笼罩，台下站满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那是她渴望的梦，而现在，她终于能够迈开第一步。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先照我刚才说的，做个企划书给我，把细节全部理清后，我们就可以启动。」


    周岚听得眼眸发亮，兴奋之余，心里却也掠过一丝怅然。


    明诚一直密切注视着她，见她神色有变，不觉问：「还有什么想法吗，可以和我说。」


    「没有了。」


    周岚摇头，将心事藏好，她站起身，「我能出去了吗？我想早点准备起来。」


    明诚点头，「去吧。」


    走到门口，周岚忽然转身，定定地望着明诚，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里，容纳的绝不仅仅是激动。


    明诚一时愣神，心里也有点紧张，生恐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然而，周岚却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腰来时，方轻轻地说：「向总，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明诚松一口气，微笑颔首。


    这是周岚第三次用鞠躬向他表达谢意，第一次是他为了对付星宇而提拔她，第二次是为了弥补她，只有这一次，是他真正决定要用她的能力。


    明诚目送周岚拉开门，走出去，忽然有了种与她休戚与共的欣慰。或许，这种战友般的关系会比男女之爱更牢固，也更长久，他默默地想。


    他告诉欣茹，他对周岚就像对女儿那样，他撒谎撒得那么自然，即便多疑似欣茹，最终也决定相信他，明诚不知是喜是悲。


    他已走完一半的人生路，却从未畅快淋漓爱过，总是带着各种考量，或为将来，或为责任，反而忽略了爱情本身。


    初恋时太年轻，还不懂二人世界里最重要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包容与忍让。后来娶了欣茹，固然是出于喜欢，但多少也有较量的成分在其中——方静菊看不上欣茹，他一直都知道。至于那几场短暂的露水姻缘，因为一开始就明白是游戏，也不可能全情投入。


    而周岚，是他生命里的意外。


    她蓬勃的生命力，性格里的坚强与柔韧，对机遇毫不遮掩的渴望，以及满怀信心的把握，每一点都深深吸引着明诚。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女人。如果他以现在的心智，早十年甚至二十年遇到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然而岁月弄人，时光错位，一切终不过是幻想。大概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这天，欣茹打电话来，要明诚早点回家，他答应了。


    一到家，欣茹就迎出来，夕阳金辉映衬下，她脸上也泛起一层光泽，明诚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欣茹和往常一样化了妆，但脸颊上的红晕怎么看都不像是脂粉调弄出来的，有种不同寻常的艷丽。


    欣茹注意到丈夫的眼神，抚抚脸，语气不安，「怎么了？」


    明诚笑笑说：「今天很美。」


    欣茹莞尔，笑容里含着甜蜜，主动挽住他胳膊，边走边说：「天热了，照一早上打电话给我，要家里送几件 t 恤过去，我给他整理了一个袋子，本想让长叔直接拿去给他，后来我一想，不如你跑一趟，还能鼓励鼓励他，再有十来天就高考了。」


    明诚愣了下，随即大喜，要紧抬手看表，「这个钟点，他该在学校吧？我送到学校还是……」


    欣茹笑，「别着急嘛！等吃过晚饭再去也来得及，七点照一会回一趟公寓，我和他讲好，他会在公寓等你。」


    明诚吃饭向来慢条斯理，但今晚这一顿，他不仅吃得飞快，还频频看表，六点一过，就放下碗筷，连汤都没心思喝了，欣茹怎么劝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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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早点去，万一路上塞车，误了钟点，就看不见儿子了。」


    明诚笑着解释完，催促着长叔一起去了车库。长婶早把欣茹备下的两大袋衣物和吃食放在后备箱里。


    一路畅通无阻，到照一居住的公寓时，离七点还差二十分钟。明诚和长叔一人拎一个大袋子，站在公寓门口。


    「先生，咱们进屋等吧。」


    长叔从兜里掏出钥匙想去开门，却被明诚拦住。


    「就在外面等吧。」他不想冒犯儿子的隐私。


    长叔缩回手，又想去抢明诚手上的包，「我来拎吧，挺沉的。」


    明诚也没肯，坚持自己拎着。


    他心情好，在楼梯间来回踱步，有时会站在窗口看远处，照一的学校就在公寓楼对面。三栋教学楼里，灯火通明，想到儿子也在其中，明诚就觉得那灯光也亲切了许多。


    迴转身时，看见长叔正望着自己，眼神复杂，明诚不觉朝他笑了笑，长叔也敛了心绪，回以一笑。


    两人虽是僱佣关系，但多年相处，早已形成默契。


    明诚待长叔厚道，长叔也报以耿耿忠心，恪守使命，从不逾矩。不仅悉心照顾照一，对偶尔获知的明诚的秘密，也从来守口如瓶。


    这相视一笑，尽管没有任何对话，彼此却都明了涵义——长叔知道明诚的愉悦从何而来。


    向家三口之间的这点事，长叔夫妻看了这么多年，心里自然都一清二楚。


    第41章 no. 41 磨砺


    照一从电梯里出来，看见父亲和长叔站在公寓门外，他没有意外，先与长叔打了招唿，长叔答应着，直给他使眼色，照一才把目光转向明诚，只略略一扫便收回，神色仍有些僵硬，这还是自上次吵架以来，父子俩头次面对面。


    稍有迟疑后，照一张口叫了声「爸爸」。


    他叫得轻，仿佛还有些勉强，但明诚却听得分明，点头微笑，脸上没有过分表露，心里却真真的心花怒放。


    照一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明诚看到屋子里整整齐齐的，忍不住夸儿子，「卫生做得不错。」


    照一说：「和住宿那些同学比还差得远。他们每天早上花半小时做卫生，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地上连一根头髮丝都不能有，否则会被自管会扣分。」


    明诚笑道：「那不是和军队一样了？」


    「是啊！就是军事化管理。」


    父子俩几句话一递，神经都放松下来。


    照一问：「你们要喝什么？有可乐和矿泉水，在冰箱里，其他饮料没有。」


    明诚忙摇头，「不用忙，我们一会儿就走了，你几点回学校？」


    照一说：「过半小时吧。我回来沖个澡，顺便把衣服洗了。」


    长叔走进厨房，把李欣茹带给儿子的吃食往冰箱里塞，照一则打开另一个袋子检视衣物，明诚站在儿子身边，沉吟着说：「照一，关于那件事，我……」


    他刚提了个头，就被照一打断，「妈妈和我解释过了，是误会。」


    照一说话时，仍然弯着腰，很认真地整理衣服，明诚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心里斟酌着，想再多说几句，又担心惹儿子不快，毕竟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


    照一很快将衣服检查完拿进房间，长叔也从厨房里出来，明诚再要说什么也不方便了，干脆死心。


    「你们坐会儿吧，我去沖个澡。」话音刚落，照一已进了卫生间。


    明诚跟过去问：「脏衣服要带回家洗吗？」


    「我自己洗！」照一利索地脱下衣服，往洗衣机里扔。


    明诚虽有些不舍，但怕留下来耽搁儿子的时间，便说：「那你忙吧，我们走了。」


    照一「哦」一声，忽然从浴室探个脑袋出来，「妈妈挺好吧？」


    「挺好。」明诚说，「你自己也注意身体，临考前别太紧张，照平时的节奏来，正常发挥就行了。」


    照一答应着，脑袋又缩了回去。


    重新坐进车里，明诚嘴角的微笑经久不散，心里由衷感谢欣茹，照一今天对他态度上的大转变，欣茹功不可没。


    长叔从后视镜里见了，不觉也笑，难得主动搭讪， 「照一长大了不少。」


    「是啊！孩子么，终有一天会长大的。」明诚笑着笑着，又有些惆怅，很莫名的。


    他掏出手机，仿佛是无意识地翻看着，手指点来点去，最终还是点进了周岚的那条简讯，那是她发给他的唯一一条信息。


    他重新读一遍，手指移到删除键上，没有多加停留，便点了下去，随后，又把手机放回口袋，视线则转向窗外。


    他能保住家庭，已属万幸，曾经的意乱情迷，就让它过去吧。爱情这东西，终归只属于年轻人。


    * *


    明诚一早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份企划书，不用翻也能猜到，作者肯定是周岚。


    莫妮卡端着咖啡进来，打过招唿后便告诉他，「周岚今天老早就来了，一定要我把这份文件放您桌上，说是昨晚连夜赶出来的。」


    莫妮卡笑容可掬，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升职，心情特别愉悦，不过正式任命要在改进部成立以后，目前人事总监的职责由程珣暂代。


    明诚笑道：「我知道了，你告诉她，等我看过会找她谈。」


    莫妮卡走后，他喝着咖啡，翻开企划书，大致看了看，又搁下，并不急着召见周岚。明诚上午有两个会，还要去车间巡查一圈，都是每天必做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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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从车间回来，发现周岚在总经理室附近徘徊。


    明诚在心里嘆了口气，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着急，耐不住性子，得好好磨一磨才行。


    「向总！」周岚看见明诚，眼睛立刻发亮，「那个，您看了吗？」


    「进来吧。」


    明诚说着，径直走进办公室，周岚忙紧步跟上。


    一走进去，周岚就迫不及待问：「您觉得怎么样？」


    明诚把文件发还给她，摇头说：「太粗糙了，不合格。」


    「啊？」周岚愣住，很是委屈，「可我写得挺详细了呀！我还上网查了很多格式呢！」


    「重要的不是格式，是内容。写企划书不是写励志故事，你需要全盘考虑，既要发现机会在哪里，更要对风险进行周密评估。还有，营销能力、客户定位、预期的市场占有率这些方面，我想看到具体的分析和数据，而不是含煳其辞的自我激励。」


    明诚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复印件交给周岚，「这是我十几年前写给向董的建厂企划书，给你作参考。你可以比较下当时我的预期，和现在工厂的实际情况。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思路。你要记住，这是你的项目，要由你来把它从纸面变为现实，所以，你必须对每一步负责，对每一步都要有全面细緻的把握。」


    周岚咬唇接过两份文件，明诚从她神色里看出，虽然失落，但她已经鼓起了再战的勇气。


    等周岚走向门口，明诚又补充道：「不用急着写出来交给我，先好好思考，想清楚了再落笔。越是要紧的事越不能急，头没开好，往下你会失掉信心，前功尽弃。」


    * *


    明诚傍晚到家，长婶告诉他，欣茹有点感冒症状，还伴有低烧。他神经立刻紧绷，细菌感染是肾移植患者的大忌，稍不留神就可能引起併发症。


    「怎么不早告诉我？应该马上去医院！」


    欣茹嗔道：「别大惊小怪，是我不让他们说的。我吃了药，现在烧都退了。在电话里向董医生汇报过，他约我明天去医院做检查。」


    明诚试她额头，凉凉的，这才安心，「明天我陪你去。」


    欣茹笑道：「你去能做什么，还不是干等着？不如忙你该忙的，有董医生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两人说说笑笑把晚饭吃了，欣茹胃口比平时还好些，米饭吃掉了大半碗，还额外喝了半碗汤。


    长婶看在眼里很欣慰，平常欣茹吃饭只吃那么可怜的几口，自从与明诚缓解关系后，心情开朗了，也渐渐有了食慾，可见夫妻和睦才是养身之本。


    睡到半夜，欣茹的体温突然又飙升，明诚察觉不对劲，赶紧把欣茹送去医院急诊。


    董医生是欣茹的主治医生，听过症状汇报后，也立刻赶来医院，给欣茹做了一系列检查。明诚不放心，留在医院陪妻子。


    忙乱到早晨，董医生终于把明诚叫去办公室，并告诉他，欣茹是感染了肺炎球菌，还存在慢性的病毒感染。


    「需要马上住院，观察治疗。」


    明诚担忧，「情况严重吗？」


    「会有点麻烦，不过，只要配合治疗，问题不算太大。」


    明诚松了口气。


    董医生叮嘱说：「向太太体质一直比较弱，公共场所最好少去，肾移植后一年内都要格外留心，避免感染的可能。」


    「她一向都只在家里，基本不外出的。」


    「药也有按时在吃吧？」


    明诚迟疑一下，点头。


    董医生沉吟着说：「我把刚刚检查得到的几项指标和三个月前的做了对比，整体而言，不如之前好。」


    「是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唔，似乎有心律紊乱的症状。」


    明诚一呆，「欣茹的心脏一直都没什么问题……」


    董医生解释，「尿毒症对心血管、脑血管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如果患者本身体质较弱，或存在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那么术后就可能出现心功能障碍或心率紊乱的情况。只要不严重，都是可以慢慢恢復的。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退烧，然后根据病情发展决定相应对策。」


    一连两天，欣茹的烧起伏不定，但始终没有退潮迹象，明诚忧心忡忡间，推掉了很多公司事务，全心全意在病房陪妻子。


    发烧让欣茹有些烦躁，但因为有明诚在侧，她踏实了不少，和明诚开玩笑说：「那时候做完移植手术，我就祈祷下半辈子不用再来医院了，想不到一年都没到呢，又住了进来。」


    明诚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就是个小人，你越着急，它越赖着不走。反正你在这儿住几天，我就陪你几天。」


    欣茹烧得红彤彤的脸上开出一朵花，「那怎么行？公司里那么多事等你处理呢！依我说，你明天就回去上班，晚上得空了过来看看我就够了。」


    明诚笑笑，「公司的事没你重要。」


    期间，他接到周岚电话，企划书第二稿已发至他邮箱。明诚算算时间，这次周岚用了两天才写完，比之前有了一点点进步。


    「我暂时没时间看。」明诚在电话里告诉她，「我太太病了，在住院呢。等回了公司再说吧。」


    挂掉电话，明诚也没瞒欣茹，「周岚打来的，在写企划书，感觉她有点吃力。」


    「你对她有信心吗？」欣茹盯着丈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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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性子是有点急，恨不能一天就办完所有事。」明诚挑眉笑了下，「需要好好磨砺。」


    他神色极其自然，欣茹便也笑了，「年轻人嘛，都这样，太想做出成绩来了。」


    第42章 no. 42 崩塌


    下午，董医生给欣茹换了种药，退烧效果明显。


    董医生表示，「只要到明早体温不再升上去，就能控制住了。」


    明诚在病房陪欣茹吃过晚饭，欣茹就催促他回家，坚持不要他再陪。明诚连着三个晚上都在医院睡囫囵觉，精神确实欠佳，又见欣茹有所好转，便依言回去。


    临走欣茹又嘱咐他，「你不要告诉照一，免得他瞎担心，就要高考了，他不能有一点点分神的。」


    明诚自是答应。


    翌日一早，明诚刚醒就往医院打电话，得知欣茹烧已退，身体状况不错，一颗心大大放下。


    欣茹劝他，「你今天不要来了，忙正事要紧。我这里有长婶陪着呢！」


    明诚说：「那我晚上过来。」


    欣茹笑，「老夫老妻的，有必要这么赶吗？一天不来没事的。」


    夫妇俩说笑了几句，还是约好傍晚见。


    明诚下楼，看见长婶正把煲好的汤倒进保温壶，一会儿她会坐长叔的车去医院，明诚则自己开车去公司。


    一进公司，他立刻被积压了两天的事务包围，处理到下午四点才得空休憩片刻。


    明诚正惬意地喝咖啡，门又被敲响，他无声嘆了口气，放下杯子喊，「进来！」


    门开了，周岚从外面探个脑袋进来，「向总，您现在方便吗？」


    明诚笑着摇头，「我说不方便，你是不是打算转身就走？」


    周岚眨眨眼睛，闪身进来，笑嘻嘻说：「我一直留意着呢，已经有十分钟没人来找过您了——您别急，我不是来催帐的。就想问候一声，您太太身体还好吧？」


    「挺好，多谢惦记——你不坐下来？」


    周岚摇摇手，「不了，我马上出去，您还是好好喝咖啡吧。」


    「来都来了，坐一下。」


    周岚便走过来，在沙发里坐了。


    明诚问：「这两天在忙什么？」


    「看您写的企划书，还有，思考您说过的那些话。」


    「哦，都记住了哪几句？」


    「不能性急，欲速则不达，越是急着想成功，越容易出错。欲望会蒙蔽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危险。」


    周岚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明诚，那里面装满了崇拜与信任，还有曾令明诚目眩神迷的热情，他转开视线，指间把玩着一支笔，「还有呢？」


    「做大事要沉住气。遇到麻烦不能慌，头脑保持冷静，否则会自乱阵脚。办法总是有的，找不到是因为方向不对。」


    明诚点头，「能始终记得这两条，你将来的收穫就不会太差……」


    「还有呢！」周岚抢着道，「要有大局观，懂得取捨，不能抱住既有的成绩不放，误了整体……不管合作方开出的条件多诱人，要时刻记着把握主控权，以免将来受制于人……」


    周岚一口气说了七八条，好多都是明诚在丁香苑教过她的。周岚每说一条，明诚的眼前就浮起自己说这话时的情形，还有彼时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悄悄潜回来，再次萦绕在两人之间。


    他手上的笔蓦地停止转动，笑容也有些僵。


    周岚察觉了，赫然收口，低声说：「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


    明诚怔怔地望着她，足有四五秒，勐然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把笔用力往桌上一扣，惘然的神色也被敛得一干二净。


    他朝周岚笑笑，笑容略带疏离，「你先出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 *


    周岚对着电脑发呆，心路却是百转千回。


    她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对明诚说那样的话——「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


    明诚脸上一瞬浮起的神色，现在想来，简直是羞辱，他一定觉得自己很轻浮吧？尽管周岚那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


    她以前也有过患得患失的时候，但都是为一些明确的目的、想要争取的结果，像这种为了一句话妥当与否，甚至揣摩接收者心情的事，还是前所未有的。


    爱而不得原来如此痛苦，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你的疑问也永远得不到解答。


    周岚锁紧了眉，告诫自己，要忘掉，必须忘掉。


    可即便她什么都不去想，还是能感觉到明诚强大的存在，他早已将她的心填满，怎么赶都无济于事。


    下班前夕，大厅里忽然骚动起来，像风暴来临前，蝼蚁们蠢蠢欲动的情形。


    周岚没有理会，拾掇了下疲惫的心绪，把未完成的作业打包，准备带回家继续奋斗。


    ann 忽然闯进来，「boss！你听说没有，向太太出事了！」


    「出事？」周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就在医院住着呢？能出什么事？」


    「好像是突发的心衰，正在抢救，情况非常危急！医院刚打来电话，莫妮卡接的，向总已经赶过去了！」


    周岚心头突地一跳，惊呆了。


    * *


    明诚双眼通红，揪着林医生问：「为什么会这样？今天一整天不都好好的吗？」


    董医生正在抢救欣茹，林医生是他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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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真的是突发情况，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林医生皱着眉头，被逼问得很纠结，「事先没有任何徵兆就……」


    「是换药引起的吗？」


    「目前很难判断。但我们所有流程都是经过严格评估的，并没有採取任何冒险措施，因为之前就检查出向太太存在心率紊乱的症状，加上病菌感染，患者如果身体素质有所欠缺，会非常麻烦。」


    「可我太太的心脏一直很好！」明诚质问，「她受损伤的是肾脏，不是心脏！怎么会忽然出现心衰？！」


    「这个怎么说呢，肾移植后一直是存在併发症的可能的。它取决于患者的身体素质，还有比如按时吃药，良好的保健习惯，也包括近期的心情、心理状态等各种间接因素。但即便以上这些全都做得很好，我们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一定就不会引起併发症……」


    林医生正解释得痛苦，忽然瞥见抢救室的门被推开，立刻得救似的低唿，「董医生出来了！」


    明诚倏然转身，双眸死死盯着董医生，后者面无表情，使他无法判断吉凶。明诚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心跳，有巨大的风潮在耳畔唿啸着，正在急速将他和现实世界隔开。


    一个无比艰难的时刻。


    但他还是勇敢地走上去，然而，没等他开口，董医生就对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没能，救得过来……」


    明诚如遭雷击。


    须臾，护工们把欣茹推了出来，一块白布覆盖全身，没至头顶，勾勒出她干瘦单薄的身躯。


    明诚望着这冰冷的情形，不敢动，更无法开口说话，浑身开始打筛子，这怎么可能呢？昨天还好好的。


    他后悔听了欣茹的话，没能一直在医院陪她，以至于夫妻俩连告别都没来得及。最后一刻，欣茹在想什么呢？她一定盼望过吧，盼望他能在她身边。


    明诚眼角忽然湿润了。


    长婶和长叔匆匆赶到，一见此情此景，长婶一手捂住嘴巴，就低嚎了起来。没想到仅仅几个小时，就阴阳相隔了。


    长叔忍悲走到麻木如雕像的明诚身旁，低声问：「要不要我去接照一回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想到照一，明诚的心再度坠下去，欣茹是维繫他和儿子的纽带，现在她走了，照一能受得了吗？他会……怎么想？


    * *


    在医院门口，长叔刚把车停下，照一就甩下他，推门沖了出去。


    他没耐心等电梯，一口气跑至五楼欣茹所在的特护病房，里面是空的。他呆了一呆，转身沖向护士站询问。


    「李欣茹？」小护士看看这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少年，「你是她什么人？」


    「儿子！」


    小护士立刻露出同情的神色，「她两小时前去世了，已经被送到楼下……」


    照一脑子里轰地一声，脸涨得通红。


    「不可能！」他大叫起来，「你弄错了！我妈不可能！」


    长叔匆忙追上来，照一看见他，宛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杆，几步奔上去，「长叔，我妈到底在哪儿？！」


    去接照一时，长叔终不忍说实话，只含煳告诉他，欣茹病重，想见他一面。


    此刻，长叔红着眼圈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她。」


    照一死死瞪着他，心里凉飕飕的，忽然全明白了，一颗心碎裂，汹涌的血喷出，他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站定。


    「我不走。」他摇头，「我妈就住这儿，她肯定会回来，我哪儿都不去，我在这儿等她……」


    他嘴上这么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却没能忍住，从眼里滚落出来，连旁边的护士们都忍不住悄悄抹泪。


    长叔不善言辞，就陪照一在走廊里站着。廊灯将照一高瘦的身形印在光洁的地砖上，那影子里的绝望和孤独，令长叔心痛到难以承受。


    他能体会照一此刻心中的痛，只要能弥补这份痛，长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这个刚满 18 岁的少年，痛苦而茫然，只是固执地站在岔口，无望地等候一个永不会回归的人。


    远处的电梯门打开，明诚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程珣、何泰、莫妮卡等人。


    明诚远远就看见了照一，脚下先一顿，随即加快步子朝儿子走去。


    长叔骤然间想起了什么，忧虑更深，稍加思索，还是靠近照一，低声说：「一仔，爸爸来了。」


    这句话像跌落在油锅里的一粒火星，瞬间燃起照一的愤怒，长叔看在眼里，不由伸出手拽住他一只胳膊。


    「爸爸也很伤心，你别……」


    但照一已经甩开他，朝明诚沖了过去。


    第43章 no. 43 我的错


    父子俩在走廊口狭路相逢。


    明诚未及说话，便已感受到来自照一的汹汹气势，他短促闭了下眼，明白与儿子好不容易修补起来的父子和谐，已随着欣茹的逝去化为泡影。


    长叔也立刻跟过来，神情紧张地关注着父子俩。


    照一瞪住父亲，森然问：「我妈怎么死的？」


    说到「死」这个字时，照一喉咙一梗，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但他立刻就将丧母之痛全部化作对父亲的恨。


    明诚无言以对。


    程珣与何泰走过来，各自扶住照一的一条胳膊，想做和事佬，「一仔，跟我们先下楼好不好？」


    照一对两人视若无睹，依旧兇狠地瞪着明诚，「妈妈本来都快好了，是你，还有那个叫周岚的，你们合起伙来气她！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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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珣干咳两声，「一仔，不要乱讲，你爸爸不是这种人……」


    照一怒吼，「我没乱讲！我看见妈妈哭过，你那点破事她全知道！可她还拼命维护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


    他眼睛通红，表情扭曲，显然伤心至极，却依然咬牙切齿控诉着父亲，「你害她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你伤透了妈妈的心，所以她身体才会垮！你，你终于把她害死了！」


    「一仔！」长叔再也按捺不住，跺脚吼道，「不可以这样对爸爸说话！」


    明诚对长叔摆摆手，向儿子靠近一步，艰难开口，「对不起，照一，是我没把妈妈照顾好……是我的错。」


    泪水蒙住了照一的双眼，他终于把视线从父亲脸上调开，哭出声来。


    长叔看了看明诚，拉起照一的手，「孩子，去看看妈妈吧。」


    照一努力抹去泪水，吞下啜泣，重新看向父亲，一字一顿说：「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爸爸！」


    说完，他无视任何人，转身走开。


    长叔匆匆对明诚道：「您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明诚点点头，目送长叔追赶照一而去。


    然后，他深吸了口气，扬起手，在何泰的惊唿声中，勐然挥拳砸向墙壁，手背瞬间鲜血淋漓。


    * *


    李欣茹过世，在艾斯掀起又一轮舆论狂潮，人们三五成群，悄然相聚，先以沉痛之色表示惋惜，随即眉飞色舞互补有无，一个个或真或幻的八卦就此出炉，比如明诚与儿子的决裂、李欣茹的死亡原因、周岚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linda 辞职与周岚、明诚的地下情关联……


    由何泰领头成立的治丧委员会中还传出更加劲爆的消息——方静菊称「不忍白髮人送黑髮人」，仅委託了一名下属至三江弔唁，被明诚当场赶了出去。


    周岚自打从楼下升到楼上，差不多一直都踩在风口浪尖上，以往，她凭藉强大的心理调节能力，总能把那些令自己不舒服的言论统统归结为妒忌而加以消化，继续趾高气昂在大厅里出入。


    但这一次，办法失效了。


    李欣茹的死令她受到道德上的谴责，惶惶然不知该如何自处。这种愧疚心理并非因为同事们看向她的异样眼神，而是来自她内心。


    周岚曾隐秘地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李欣茹不存在，自己和明诚会怎样。


    虽然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是令她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而当这一天成为现实，周岚心底的罪恶感立刻被唤醒，她无法知道，上天带走李欣茹，是否是在嘲弄她曾有的荒诞念头。抑或是，考验她？


    她怀着赎罪般的心理去参加李欣茹的葬礼——她本可以找个藉口拒绝的，她必须去，她要到李欣茹墓前忏悔，向她道歉，为自己曾经起过的贪念。


    落葬仪式完毕，大部分人都离开了现场，下山返程。


    周岚落在最后，等人稀疏了，她悄悄朝欣茹的墓碑走去。然而，没等她靠近，照一就发现了她。


    人多时，周岚混在队伍后面，照一没有留意到她，没想到这时候她会主动现身。


    他凶神恶煞似的冲过来，一把将周岚搡倒，目光如炬，瞪着仇敌，「你滚！我妈妈不要看见你！」


    天热，周岚穿着黑色薄裤，一跤摔下去，小腿隔着裤子蹭在粗粝的石子路面上，火辣辣地疼，她死命咬着下唇，慢慢爬起来，望着面前悲痛欲绝的少年，眼里忽然涌出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照一暴跳如雷，「你聋了吗？这里不欢迎你！快滚！听到没有！」


    周岚鼻翼颤动，泪水滚滚而下，她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兇狠地对待过，可她的难过绝非仅仅因为照一的态度。


    一瞬间，过往种种扑面而来，她看到李欣茹亲切的笑脸，看见自己和明诚在丁香苑公寓里的温馨甜蜜，以及此刻，近在咫尺的照一的双眼，那双眼睛里充满对她的仇恨。


    她原以为，只要不说破，只要及时抽身，就不会造成伤害，但现在，她真的感到迷惘，是自己错了吗？又错在哪儿？


    照一见她只是呆呆的，并不离开，情绪更加暴躁。眼见他又要动粗，程珣及时跑过来，挡在周岚面前，阻止她再一次受辱。


    「走啦走啦。」程珣唉声嘆气，扶住周岚，「我送你回去。」


    他语气不严厉，但拽着周岚胳膊的手着实使了劲，眼神中也有警告意味，周岚只瞥了一眼，就清醒了。


    她再真心诚意又怎么样？照一恨她，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故作姿态。她留在这里，只会让所有人难堪。


    周岚心灰意冷，由着程珣把自己往下山路上引。


    山路崎岖，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快到半山腰时，周岚忽然顿步，「我脚好像崴了。」


    其实她走了没几步就察觉不对劲了，但还是忍痛继续，坚持到这会儿，脚一落到地上就钻心地痛，再难坚持下去。


    程珣吃力地俯下身给她查看，脚踝已肿得不像话。


    「我背不动你。」程珣蹙眉直言，「你只能在这儿等着，我下去找两个年轻人来背你。」


    「麻烦程总了。」


    程珣挥挥手，唿哧唿哧喘着气，继续吃力地往山下走。


    周岚慢慢挪到一棵树旁，身子靠上去，借点力稍事休息。四周寂静如死，视野里处处都是坟堆，清风在林间幽灵似的穿过，明明已是夏天，而她周身却遍布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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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来都斗志昂扬，不肯轻易服输，仗着年轻，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也曾以为时来运转，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到此时方明白，人生要想逆转，是多么艰难。


    不知不觉，泪水再次充盈眼眶。


    身后传来走动声，有人从山上下来。周岚抹去泪水，转头看，发现明诚正朝自己走来。


    这会儿看见他，周岚心里五味杂陈，忐忑、尴尬、紧张，还有对明诚固有的亲切感，以及夹杂其间的一丝委屈。


    到了近前，明诚止步，两人相对而视，只一眼便各自挪开目光，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明诚问：「程总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扔这里？」


    「我脚崴了，他下山去找人帮忙。」


    明诚往下山路上望了眼，毫无动静，程珣走路速度慢，再加上找人的时间，一来一回，没个半小时，周岚动不了。


    他思忖了下，走到周岚跟前，背对她半蹲，「来！我背你下去。」


    周岚惶恐，「这怎么行呢？」


    「放心，我有经常健身，背得动你。」


    周岚只是摇头，死活不肯。


    明诚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怕被照一看见？」


    刚才在墓地，照一推倒周岚，他当然都看在眼里，之所以没过去解围，是怕适得其反，让照一闹得更疯，所幸程珣有眼色，替他照顾了周岚。


    周岚沉默，显然被说中。


    「看见就看见吧。你受伤了，照一不会对你怎样的……他其实，心地不坏。」


    周岚低声说：「我是担心你……」


    无论是传闻还是在葬礼上亲眼所见，明诚父子的决裂已是铁一样的事实。


    明诚故作轻松道：「照一早判了我死罪，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来吧，至少，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他执着地蹲在周岚面前，周岚从他微微弯曲的身形中品出歉意，心一软，不忍再拒绝，便伏上明诚的背。


    明诚反手搂着她，一步步，稳健地往山下走。


    周岚先望着明诚脚下，那俯冲的角度看得她心惊肉跳，每一步都像要跌下山去似的。她把视线挪到明诚肩上，他穿着深灰色衬衫，天热，背上洇出汗意，看上去有几分落魄。


    从前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里掠过，无论哪一幕里的明诚，始终是风度翩翩的。


    周岚想得心酸，又开始掉泪，泪水落在明诚颈间，她啜泣着抬手去抹，「对不起。」


    明诚脚步没停，但缓慢了些，「别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所有这些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你别怪照一。」


    周岚听他这样讲，更难自抑，忍不住趴在明诚肩头哭了起来。


    哭声让明诚心乱，又不知要怎么哄。想初见周岚时，她是多开朗的一个姑娘，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屡屡让她心伤。


    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幸亏及时抓住身边的一棵树。周岚吃了这一惊，哭声止住，挣扎着下来。


    明诚以手背抹了下额上的汗，苦笑摇头，「老了。」


    周岚注意到他手上贴了两块创可贴，但还是没把伤口完全掩住，「向总，你手怎么了？」


    明诚淡然说：「没事……不小心蹭的。」


    周岚的视线转向明诚的脸，眸子里满是痛苦和茫然，「向总，我该怎么办？」


    明诚双手撑在腰间，微微喘息着，视线投向下方，他们已接近山脚，停车场的方位依稀可辨。


    半晌，他回过身来，目光平静，注视着周岚，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好好生活。」


    只这四字，周岚慌乱无措的心忽然就静了。


    两个抬轿的脚夫扛着一把竹椅自下而上，很快被明诚拦住，「谁让你们来的？」


    「有位姓程的先生，说山上一女的脚扭了，让我们来接一下。」


    明诚指指周岚，「就是这位小姐——程先生人呢？」


    「他嫌累，不上来了，在下面等着呢！」


    另一名脚夫笑道：「程先生是个大胖子！爬山不容易呢！」


    明诚和脚夫把周岚扶进椅子里坐好，周岚巴巴地望着他问：「您不下山吗？」


    「照一还在上面，我回去看看——你回家吧。」


    他朝周岚挥挥手，转身往来路而去。


    周岚被脚夫抬起来，椅子一颠一颠，她整个人被晃荡着，忽然明白，明诚是专门为自己跑这一趟的。


    想着想着，眼泪忍不住又出来。她回眸，想再看明诚一眼，可泪水朦胧了视线，怎么都看不清那个模煳的身影。


    第44章 no. 44 逼迫


    明诚独自往山上走，没多久，听见一声火车鸣笛，悠远、缥缈，如一缕细烟钻入耳朵。


    他脚下这座山，高不过两百米，因坡缓、风水佳，很多年前就被用作墓地。有数条小道通往山上，这里是主路，直达停车场。山另一边还有条小道，下去不远就是铁轨，铁轨据说还是民国时期造的，高铁四通八达的今天，这段铁路只被用于货车运输。


    明诚原先嫌这里吵，为欣茹选择了另一处墓地，但照一坚持定这里，说妈妈喜欢热闹。


    明诚猜想照一现在的心理，大约是自己支持的便一律要反对。明诚不愿再与儿子起冲突，只要不出格，凡事都随他拿主意。


    本来照明诚的意思，是想将欣茹的骨灰带回香港安葬，照一依然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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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说过，如果她哪天不在了，不要带她回香港，她喜欢三江，就葬在三江好了。」


    欣茹动移植手术前确实这么提到过，开玩笑性质，而照一全当正经话记下了。


    明诚自然还是依从儿子。


    走回欣茹墓前，除了照一，人差不多跑光了，只剩长叔还守在照一身边。


    明诚走过去说：「照一，回家吧。」


    照一蹲在母亲的墓碑前，望着欣茹的相片，像入定了，单薄的背影看着叫人心疼。


    明诚又提了一遍，那孩子依然没反应，他便走到一边等着。


    长叔跟过来，悄悄说：「要不您先回去，我在这儿陪他。」


    明诚摇头，他要在这儿等儿子，照一待多久，他就等多久。


    离高考还有四天时，照一终于从丧母之痛中挣脱了出来，他是被长叔的一句话唤醒的。


    「一仔你不能这样，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别让她为你着急！」


    照一顿悟，是啊，妈妈只是身体消失了，可她的灵魂还在，她会永远看着自己的。他不能放弃，不能再让妈妈伤心。


    仿佛重新找到了方向，照一振作精神返校，开始迎接最终的战斗。


    明诚得知后也暗自欢欣，当晚就打包了照一爱吃的几样菜送至公寓，可他敲了很长时间的门，门眼也显示过里面有动静，却始终没有开。


    长叔气恼，又想掏钥匙出来，被明诚阻止，「算了，让他好好温功课吧。」


    明诚把饭菜交给长叔，「等我走了，你进去给他。」


    明诚独自下楼，心里当然是失落的，但又想，开了门也许局面更难应对。只要照一肯回归正轨，别的都再说吧。


    * *


    周岚在家养伤期间，公司方面，只能通过 ann 得到一些零星消息。


    「向总一直没出现，公司里的事，程总、何总各管一半。」


    周岚不安，「向总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当然是儿子啦！听说向照一现在天天去妈妈坟上待着，书都不念了，可把向总急坏了，劝又劝不动，打又打不得……」


    周岚听得直发愣。


    「哦，还听到个大内幕，说你和向总的绯闻是 linda 散播给向照一的，她就是看不惯你，想用这种噁心手段赶你走，结果让向总发现了，不得已才辞职的。」


    周岚回过神来，鼓起勇气问：「那现在公司里，还有人说我是非吗？」


    「有肯定有的，不过我们都相信你。你也别生气，身正不怕影子斜，等过了这阵都会好起来的……」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星期，周尧每天披星戴月，心无旁骛，在家和学校之间奔波。


    关于公司最近的风波，周岚在家只字未提，其实她挺想问问周尧，有关照一的情况，又怕开了口，被机敏的周尧套出话来。她心里从来是藏不住秘密的，但现如今，开口前也会先想一想了。


    第三次模拟考结束后，学校终于开恩，放大家半天假。


    吃过饭，周尧就回了家，走进门来，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雪。


    周岚以为他没考好，正要安慰几句，不想周尧无视她脚痛还没完全好，粗鲁地将她推进房间，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你干嘛呀？」周岚惊诧，揉着脚踝嘟哝，「吃错药了吗？」


    周尧打开书包，很快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怒气沖沖掼在她面前，「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周岚定睛看，是张照片，狐疑地拾起，等看清内容，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像有无数炸弹爆裂开来。


    相片背景是丁香苑附近的超市，主角是她和明诚——她拿起一只柚子，正作势要往明诚脑袋上撞，明诚偏头躲开，两人都望着对方，都在笑，眼里仿佛只装着彼此，全世界都只能给他们当背景。这情形，任谁来看，都会认定他俩是情侣。


    「谁给你的？」周岚抬起苍白的脸，问弟弟。


    「还能是谁？向照一！」


    照一因为丧母一直没来学校，今天上午突然出现，还巴巴地把周尧叫到操场去，说有事要谈。


    周尧对照一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妒忌有之，羡慕有之，还有几分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欣赏。至于两人是敌是友，对周尧而言，完全取决于照一的态度。


    所以，当照一请他单独出去谈一谈时，周尧莫名其妙之余，也有一丝好奇的期待，加上周尧最近功课顺利，如有神助，稳稳把持着班级第一年级第三的位子，自信心爆棚，宽容心自然也随之增强，隐约想着，只要照一有一丁点示好，自己肯定愿意与他化敌为友。


    然后，照一给了他这张相片……


    「他说他妈妈的死是因为你！因为你勾引了他爸！」周尧脸色铁青，声讨姐姐。


    想到自己在操场上遭受的羞辱，还根本无从辩白，周尧就怒不可遏。


    而周岚在剎那间，终于明白照一如此痛恨自己的原因了。


    曾经困扰她的种种片段也被全部串联了起来——linda 偷拍到这张暧昧的照片，然后给了照一，想通过照一把自己踹出艾斯，这就是为什么照一会到公司来威胁自己，会把母亲的死和自己联繫在一起。


    这张照片，照一看见过，明诚肯定也见过，那么李欣茹呢？她会不会是因为受到照片的刺激才突发疾病过世的？


    周岚想得心慌意乱，好容易平静的心波再次被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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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尧见她神情恍惚，还透着心虚，更印证了照一对她控诉，顿时加倍暴躁，「你哑巴啦？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我没有！我没有勾……」周岚说不下去了，但依然试图向弟弟解释，「这是我在向总那里接受培训，就我练车那阵子，他顺带教我一点东西……」


    「他培训你？」周尧冷笑，「总经理亲自培训你？你搞错没有，人家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多大学生不培养，怎么就培养你了？真是猪脑子！给人骗了还替人数钱！」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周岚忽然也怒了，「我怎么就不能被培养了？全天下就数你最聪明，别人全是笨蛋！但凡得一点好处就是对方没按好心？我告诉你周尧，向总是好人，我跟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信不信随你！」


    「你要我信你？行，你马上辞职！」


    「我不偷不抢，干吗要辞职？如果我走了，反而坐实了那些谣言！」


    周尧气得咬牙，「周岚你要点脸行不行？人家儿子都羞辱到我头上来了！你还赖在人家公司算怎么回事？」


    「那是我养家活口的正当职业！走到现在我容易吗你就让我辞职？难不成以后家你来养？」


    周尧插着腰，在房间里暴走，「行！这个破高考我不考了！高中一毕业我就去找工作！」


    周岚顿时急，「周尧你疯了！我这么辛苦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


    「你要是为我，就听我的，离开那家公司，离开那些人，我看他们没一个好东西！你脑子又笨，被绕在里面就出不来！我宁可过穷日子，也不要你被人当枪使！」


    周岚举手，「咱俩都冷静点，别说气话行不行？」


    姐弟俩各执一端，喘着粗气平静心绪。


    半晌，周岚以商量的口吻对弟弟说：「你再给我两年，我现在手上正有个机会，两年应该能干出点名堂来，到时候就算离开艾斯也能找份好差事了，你上大学也要用不少钱的……」


    周尧再次被激怒，朝姐姐吼起来，「别说是为我，你是为你自己！你总想着走捷径！明明该老实去走的路，你偏偏不肯走，就想着找个方便门钻进去，好一劳永逸！你被那个向星宇害得还不够是吧？记吃不记打！现在还要在向明诚那里接着吃亏？你，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向照一？」


    周岚被骂傻了，怔了好半天，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她点点头，心灰意冷说：「行，我辞职。」


    * *


    周岚休完假返岗，明诚依然没出现，公司却秩序井然，确如 ann 说的那样，生产事务归程珣管，后勤支持则交给何泰主持。


    程珣一改平日里嬉笑无状的模样，人前人后严肃正经，还真有了几分领导者的威仪。


    周岚一到岗，程珣与何泰都给她发了一堆的活儿，忙到她脚不沾地。这份充实是她在别处找不到的，便又打骨子里生出了不舍，可她已经答应周尧，出尔反尔的话，她这个弟弟可不是好对付的。


    忙了两天，终于在公司看见明诚，人瘦了一圈，神情萧索，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四处熘达了，只是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


    周岚忍了一整天，没等到明诚召见自己，便主动上门。


    明诚待她如初，态度和煦，既不冷淡也不热情，「腿好了吗？听说你一回来就分到好多事做，很忙吧？」


    近一年的相处，周岚对他的情绪变化已能摸到些规律，此时，她看着他把真实的自己层层包裹，只留一个体面的外壳示人，心里不禁恻然。早已打好的腹稿，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明诚知道周岚一向藏不住话，谁知她进了门以来，居然一言不发，略一思索，便说：「项目的事，可能要缓一缓，但你也别急，早晚还是会启动。」


    周岚终于开口，「对不起，向总，您只能找别人了，我……打算辞职。」


    明诚正俯身去够一本书，闻听这句，身体定了一定，手缩回来，脸上依然挂了点笑意，「怎么，事情太多，有怨言了？」


    「不是。我找到别的工作了，比现在的只好不差，我觉得应该去试试。」


    她说得自然，也不知明诚能不能觉察这是个谎言，反正既然要走，又何必捅破真正的原因，哀怜作态？给彼此一个漂亮的台阶，岂不更好？


    明诚沉默良久，视线重回她脸上，「你……想明白了？」


    周岚点头。


    明诚没有劝，彼此都清楚，留下来不容易。


    「好吧，人各有志，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


    周岚心头一松，又微觉失落，但没有让情绪有一丝一毫的泄露，她起身，向明诚郑重鞠了一躬，「谢谢向总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


    明诚嘴角不自觉泛起苦笑，点点头，没说什么。


    周岚告辞出去，走到门口，忽然又扭过头来，朝明诚嫣然一笑，「您放心，我会好好生活的。」


    那笑容明艷如花，让明诚恍惚，赫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周岚，也有与今天相仿佛的感觉，如临水照花，池中见月，美好却离得遥远。


    他也朝她笑了笑，不知将来还会否再相见。


    就这样吧。他想，走到今天，他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也无心再去挽留什么了。


    女孩开了门，很快消失在门后。而他的心一瞬间，仿佛被掏空，留下苍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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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no. 45 来日方长


    周岚在职的最后一天，和同事们一一告辞。


    上午在办公室叙别，中午则约了袁喜在员工食堂相聚，车间同事来了一堆，他们不像行政楼里的职员们那样矜持，七嘴八舌向周岚打听辞职原因。


    周岚当然狠劲往好里说，给自己营造出一个风光无限的未来，听得大伙儿都直了眼，纷纷给她留下联络方式，强烈要求以后有机会别忘了老战友。


    等所有事务交接完毕，周岚想起还有个人她必须见一见，她留心着对方办公室的动静，等确知他在了，便去敲门。


    程珣见是她，眼眸里亮了亮，笑得很开心。


    「你今天跟人告别得热闹，我以为你想不起来找我了。」


    周岚一边坐下一边说：「怎么会忘了程总呢？我进办公室这些日子，多蒙程总提醒照应，走前一定要来跟你打声招唿的。」


    程珣双手交握，搁在肚子上，无端嘆了口气，坦诚说：「我没想到你会走，我以为你不管怎样都能撑住的。」


    周岚笑了笑，「对不起啊，程总，你那么看好我，我却让你失望了。」


    「来日方长，不用急着下结论。」程珣倒很坦然，看看周岚，又问，「是不是，家人给了你压力？」


    周岚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弟弟不是和照一在同一所学校嘛！」


    周岚不得不佩服程珣了，「程总，我真该早点跟你讨教的，很多事，有你提点我，或许就不会弄到那么狼狈的地步……」


    「哎，别说得好像已经走到终点了嘛！你这么年轻，将来机会多得是。」


    程珣嘴上说着宽慰的话，神色里却透出思虑，「至于在艾斯，我想，不论你怎么走，有些事大概是绕不过去的……就当是在这儿上了一课吧。」


    周岚点头。


    程珣又问：「听说新工作待遇、前景都不错？」


    周岚沉默几秒，笑道：「我就不瞒程总了，新工作我还没找。请你，不要告诉向总。」


    程珣笑得意味深长，「需要我帮忙推荐吗？当然了，不一定有在艾斯这么风光……」


    「谢谢程总好意，但我想自己找。」


    程珣品出她的傲气，笑笑说：「有志气是好事，不过，如果哪天真需要帮助，还是可以来找我。」


    周岚感动，「不管我将来怎么样，一定不会忘记程总的好。」


    程珣望着她，忽然又笑：「我总觉得，这不是结束。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你说呢？」


    周岚失笑，但不想唱反调，「希望吧！」


    跨出艾斯大门的那一刻，无数情绪混杂在一起涌上周岚的心头，她回身，最后望一眼艾斯的行政楼和那个银光闪闪的 logo，感觉自己仿佛经歷了黄粱一梦。


    转过身来，她一步步走远，步履先缓慢，后加快，不容自己伤感。在和星宇决裂时她就发过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始终要记得朝前看，不回望。


    她要重新开始，她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 *


    明诚正在公司开会，突然接到长叔电话，说照一回家了，正归置东西。明诚立刻往家赶。


    照一在楼上自己房间收拾，长婶在一旁帮忙，基本是对房间作了清空处理，能带的东西全塞箱子里了。


    明诚朝那箱子扫一眼，除了照一自己的物品，还有几件欣茹的东西，相片、纪念册之类的。


    他跟儿子搭话，照一置若罔闻，一声没吭。明诚站着看了会儿，默然走出房间。


    长叔在楼下客厅候着，见明诚下楼来，神色里透出疲倦和忧愁，便宽慰说：「先生放心，照一有我看着呢！」


    明诚感激道：「这些天多亏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照一正是冲动的年纪，看问题容易钻牛角尖，先生不要着急，多点耐心等一等，他会想通的。」


    明诚点头。


    长叔往楼上看看，还没动静。便又把目光转到明诚日益清减的脸庞上。这些天，明诚饮食无定，又思虑过多，急遽消瘦下来。


    「太太的事，您别过于自责。」长叔轻声说，「太太得这个病本就兇险，连医生都保证不了，只能说天命到了，谁也没办法……说句不好听的，我算见过不少有钱人，跟他们比，先生算很宽厚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夫妻。」


    明诚听着直发怔，长叔很少这么跟他剖心置腹。


    却听长叔又说：「就算那些传闻是真的，也没什么，您这些年心里的苦，我都看得见……不要因为孩子的几句话和自己过不去。等他将来长大，都经歷过了，自然会懂。孩子大了，终归要飞走的，人这辈子，说到头，还是得多为自己想想……」


    明诚正细品长叔这几句话，照一跟长婶先后从楼梯上下来，一人手上拎个大箱子，明诚和长叔同时起身，上前帮忙。


    长叔从长婶手里接过箱子，照一却躲过了明诚伸过来的手，径直往外面走。


    明诚轻吁了口气，与长叔交换一个眼神，在门前目送儿子远去。


    他转过身来，忽然发现，自己茕茕孑立，整个家都空了。


    * *


    自从决定辞职，周岚一秒都没耽搁，就忙起了找工作的事。


    但要重新开始可没那么容易，投出去的简歷，很多都没了音信，偶有让她去面试的，三五个问题下来，周岚瞟一眼面试官那暧昧不明的神情，就知道没戏。显然在对方眼里，她仅仅是个凭相貌打入管理层的低学歷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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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心里不忿，做女工怎么了，就该给人看不起吗？话虽这么说，可再要她回去做工人，又一万个不甘心。


    经歷过种种冷遇和白眼后，周岚才体会到，在艾斯时，躲在明诚庇护之下的自己是多么幸运。然而这庇护也是一把双刃剑，她既已尝到站在舞台中央的滋味，便对那些本分无趣的小岗位再难看得入眼。


    一天落实不了工作，周岚就一天困在焦虑里出不来。好在家里倒没给她什么压力，周尧自不必说，本就是他要姐姐离开艾斯的，这时候自然力挺。


    「姐你放心，等我进了大学，不会再跟家里伸手的，所有费用，包括学费生活费零花钱，我都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


    「打工啊！」


    周岚深表怀疑，「那还能读好书吗？」


    周尧笑，「大学里可比高中轻松多啦！我这点智商去应付，肯定不在话下！」


    钱慧玲更是从不捨得对孩子说重话，又约略猜到周岚辞职，多半是在那家香港人的公司里干得不开心，辞了也好，省心。所以周岚一暴躁，她就软声细语劝她慢慢找，别着急。


    徐朗自然也听说了，但除了在给钱慧玲的饭钱里硬多塞了两百块钱外，他再无任何表示，也根本没找周岚聊过。


    他已经看清和周岚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知道自己再怎么使劲，也不可能得到周岚的青眼，绝望之下，他选择了逃避，将痛苦深埋于心，等着有一天自己终于可以不在乎那个近在咫尺的人。


    在大家看来，徐朗这半年明显成熟了许多，上班时就在饭店拼命干活，还经常要求加班，回了家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当老实，存在感也越来越低。工资倒是不知不觉涨了不少，也知道给妹妹买两件好看衣服了。


    钱慧玲有天吃饭，提到徐朗还很欣慰，「这孩子吧，小时候再煳涂，到了一定年纪，脑筋转过来，他就知道要规规矩矩做事了。阿朗不就是个好例子？」


    只有徐霜，对哥哥的变化深怀担忧，再怎么说，成熟也不等于终日沉默寡言吧？一个人总是不说话，情绪堆积在心里，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但徐朗和妹妹从来不说交心话，徐霜也不是伶牙俐齿的姑娘，不管她怎么问，徐朗都能寥寥数语就将她打发了。


    徐霜也不知该找谁，徐朗和周尧最好，可周尧马上要高考了，根本没时间管别的。至于周岚，徐朗的抑郁多半就是为她，躲还躲不及呢！再说，告诉周岚又能怎么样呢，除非她愿意接受徐朗，否则徐朗的心病无药可救。而细腻如徐霜，早就看得清楚，周岚是不可能和哥哥走到一起的。


    每每思及这些，徐霜的心里就被塞入了许多愁绪，小时候那么盼望长大，长大就可以和大孩子们一起撒欢玩，现在她终于到解人事的年纪，却发现人心如此复杂，纠缠不清。原来越长大，生命就越厚重、越沉甸甸，也就越难开心得起来。


    转眼高考来临。


    周尧被安排在三中考场，离家远，但离徐朗上班的饭馆很近，为了保障周尧考试期间的营养，徐朗和饭馆老闆特意打好招唿，每天中午把周尧接来这里吃饭，他亲自拟定的菜单，请关系不错的厨子做的。


    徐朗安排得妥帖，钱慧玲和周尧自也乐得省心。


    考试一共三天，第二天中午，徐朗照例早早候在学校门口。


    门口的家长乌央乌央的，徐朗夹杂其间，一丝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相信周尧能考出好成绩，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什么的，自己作为他的好哥们儿，也是能沾沾喜气的。


    学校里打完铃后，又过了十来分钟，校门总算开了，考生们陆续走出来，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兴高采烈。


    徐朗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搜索周尧，很快在一个亭子旁的枇杷树下发现了周尧的身影。


    他正和同学说话，那同学个子挺高，长得清秀干净，跟小白脸似的。两人看上去并不亲密，相距两三步的距离，面对面，神情都很严肃，徐朗看着看着，也紧张起来。


    五分钟后，周尧出来，脸色难看，似乎还咬着牙，徐朗更琢磨不开了，这是跟谁较劲儿呢？跟自己？考砸了？


    徐朗揽着他肩，亲热地问：「你是不是跟人对答案啦？照我说，考都考完了，干脆别去想，专心对付下一门！」


    「对答案？」周尧僵硬地笑了下，「你知道那人谁吗？」


    「谁啊？」


    「向照一。」


    徐朗一愣，随即横眉立目一副兇相，「他跟你说什么啦？」


    「别问！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呸！不就有几个臭钱嘛！要不我揍他一顿去？」


    「用不着！」周尧脑袋一昂，「我考过他就是最大的胜利！」


    第46章 no. 46 挣扎


    高考落下帷幕不久，周岚在一家相当于四星规格的酒店找了份还算体面的活儿。


    酒店是本地老闆开的，打着高级精品的旗号，招徕的重点客户多为三江周边的土豪。


    因为相貌出众，周岚一入职就被安排在 vip 客户部，每天穿着裁剪得体的酒店服装，穿梭在拥有豪华套房的楼层间，感觉相当不错。


    干了一星期，麻烦来了。


    那天她值夜班，15 楼有位姓邢的常驻客人打电话到总台，点名要求周岚去他房间，说有事要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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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邢先生前两天入住时，就是周岚接待的，她二话没说就赶了过去。


    邢先生把她让进房间，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事，周岚看出他喝了不少，眼神也不太对劲，便找藉口要走，邢先生见挽留不住，竟强行对她动起手来。


    撕扯之间，周岚甩了邢先生一耳光，乘他踉跄之际，眼明手快开了门抢逃出来。一路愤愤跑到楼下见值班经理，把这事一说，经理却叫她别声张。


    「邢先生在三江有固定项目做的，每年要在咱们酒店住上百来天，是 vip 里的 vip，得罪不起。你要想留这儿就忍忍吧。」


    周岚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又去找自己的直接上司反映，谁知得到的回覆和值班经理大同小异。


    周岚忍不住质问上司：「你要我忍，请问怎么忍？如果他再要求单独见我，我去还是不去？」


    「找个同事跟着你呗！咱们做酒店的，肯定什么样的客人都会遇上，原则就一条，既要保护自己，也要给客人留脸面……」


    周岚尝过求职的艰辛，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忍了。


    忍了两天，心情好容易调整过来，中午正和同事一起吃饭，上司一个电话打来，要她立刻去办公室。


    周岚只得撂下餐盘去见上司。


    一进门，发现邢先生居然也在，正坐沙发上喝咖啡，脸绷得像块铁板，看见她，像看见苍蝇一样露出厌恶之色。


    周岚心里一阵不舒服，想起师傅教过她们，无论在哪里看见客户都要微笑问好，可她的笑怎么也挤不出来。


    「小周，你过来！」上司也是一脸严肃，「邢先生刚刚投诉你拿了他的劳力士……」


    周岚又惊又怒，扭头质问邢先生：「我什么时候拿你手錶了？！」


    邢先生立刻报出时间、地点，和他酒醉后欺负周岚那次完全吻合。


    周岚压着火气对上司说：「范经理，你不会听不懂吧？7 月 2 号那天，我是去过邢先生房间，他对我干过什么，我记得都向你反映过！今天这意思太明显了，不就想倒打我一耙吗？」


    上司却完全站客户立场，对周岚循循善诱，「你拿了就交出来，有监控为证的，这种事闹大了对酒店的声誉也有影响。」又讨好邢先生，「她是新来的，还在试用期，不太懂规矩。」


    邢先生鼻子里哼气儿，「新来的也不能手脚不干净啊！要不是看酒店的面子，我老早报警了！」


    邢先生翘着二郎腿，斜眼看周岚，「别以为长得漂亮就没人治得了你！就你这德性的，到哪儿都干不长！」


    周岚血往上涌，话不多说，上前两步，直接把他面前的茶几给掀了……


    邢先生当然没报警，但周岚的工作也没了。她继续在家猫着，又沮丧又彷徨。


    人最怕比较，她在艾斯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恐慌。


    期间也想过给程珣打电话，可一想起自己当初那么自信地拒绝了人家，如今灰熘熘再回去求他，实在抹不开脸，似乎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又奔波了一个多星期，终于重新有了着落，这回是在一家健身器材公司做销售，主打产品是跑步机。


    公司看上去还算靠谱，规模也够大，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如果业绩好，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但需要经常出差。


    周岚跟着部门主管辗转在全国各地，跟客户吃饭、吹牛、闲扯，直到把合同弄到手。他们的客户多为健身会所的老闆，也有一些大公司的行政部门。


    周岚所在的部门主管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眼看着饭局上，客户们一双双眼睛全往周岚脸上身上招唿，顿时心花怒放。


    某次跟同一拨客户吃第三顿饭时，主管没现身，说另外接了紧急任务脱不开身。


    「小周，我带了你半个月，也该出师了——这是你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谈成了，前途无量，谈不成，你可能就得考虑改行了！」


    为了这张单子，周岚喝下了半瓶 50 几度的烈性白酒，又被客户摸了好几把大腿。


    当对方肥腻的手掌蹭上来时，周岚在扇他一耳光和忍气吞声之间犹豫了几秒，但她绝不想继续退回家里，作无望的等待。


    她忍下这口气，签下了她进公司以来的第一份合同。


    回到宾馆，周岚二话不说，先跑进卫生间。


    在哗哗的水声中，她久久望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觉得这个人好陌生，她究竟是谁，要去往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


    脸庞渐渐扭曲，她想哭，可哭有什么用？又哭给谁看？她硬生生忍住了。


    * *


    高考成绩出来了，周尧排在全校第七，全家都很高兴，根据排名预测，填报省重点 n 大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专业怎么选择。


    周尧自己却对成绩不满意，他一直希望能上 f 大，能考上 f 大才是真本事呢！


    「你行了吧，人要知足！」周岚拿笔轻敲他脑门，「考成这样还长吁短嘆的，你这叫矫情知不知道？」


    周尧终于也绷不住露出了笑脸，徐朗徐霜也都在，被周尧拉来参谋志愿怎么填的，其实就是个幌子，他心里高兴，想多点人来热闹热闹。


    徐霜也已经被一中敲定，周尧正拼命游说她将来也考 n 大呢！


    周岚说：「不行！霜霜要努力考 f 大，给我们所有人争口气！」


    周尧瞪她，「你什么意思？跟我唱对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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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意思啊！」周岚假装不懂，「不是你说了考上 f 大才是真本事吗？凭什么不让霜霜去试试？」


    徐霜红着脸说：「我可能连 n 大都不一定考得上呢！」


    周尧立刻收起兇相，柔声劝慰她，「没事，有哥在，包你能上！」


    徐朗虽进了门就没怎么说话，但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他是打心里替周尧高兴。


    周尧心情好还有一个原因——他一拍徐朗的肩，「哥们，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徐朗很无辜地看着他，摇摇头。


    两人神色都很真诚，以至于周岚和徐霜都笑起来。


    周尧大方道：「我提醒你一下，就考语文那天，我在学校碰见那神烦的傢伙！」


    「啊？哦，想起来了，就那公子哥儿是吧？」徐朗眼睛一亮，「他没你考得好？」


    「那还用说！」周尧神气活现，「不是没我考得好，是彻底考砸啦！排到不知哪里去了！」


    周岚忽然回过神来，「你们在说谁？」


    「向照一啊！」周尧斜睨她。


    周岚脸色蓦地阴沉。


    徐朗添油加醋，「我就说嘛，那小子花瓶一个，脑子里肯定很多坑……」


    周岚打断他，「你们都积点嘴德行吗？人家妈妈刚走，心情不好，考砸了也正常！至于这么得意吗你们？」


    「都这时候了，你还帮他说话？」周尧顿时来气，「忘了他怎么羞辱你了？还是说，你跟他爸真有一腿啊？」


    周岚勃然变色，倏地站起身，「周尧！你别太过分了！」


    刚刚还和谐融洽的关系，一下就紧绷起来，徐霜脸都吓白了。


    周尧见状，恨恨道：「老话真是一点没错！女生外向，胳膊肘都往外拐，好坏都分不清。我不跟你啰嗦——阿朗，霜霜，咱们出去玩！」


    徐朗立马跟上周尧往外走，徐霜却踯躅不前。


    周尧想喊她，被徐朗一推，「得了，咱俩走吧。你刚才可是把我妹妹也骂里面啦！她能跟你走嘛？」


    「我说什么啦？」


    「女生外向啊！」


    「又不是针对她……」


    屋子里，周岚压着怒气喝水，徐霜坐在椅子里，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周岚渐渐平静下来，「没吓着你吧？」


    徐霜摇头。


    周岚坐下来，握住徐霜的手，她手指纤细，看上去没什么力气似的，周岚知道，她一直是个善良细腻的女孩。


    「每个人长大了都会变的。」周岚嘆口气，「霜霜，我希望你不要变，尤其不要变成……坏人。像姐姐这样。」


    「姐姐怎么会是坏人呢？」


    周岚苦笑，却不愿多解释，「我呀，就像阿尧说的，总想一步到位，所以吃了好多亏，可能还要接着吃下去……你要好好读书，不管怎么说，读书能让你少走弯路，让你别那么快就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 *


    明诚在门外足足等了十分钟，照一才把门打开。


    门是开了，身子还堵在门边，不让父亲进去，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垂着眼帘，「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明诚终于火了，「你妈妈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


    照一的脸扭曲了一下，勉强往后退两步，明诚迳自走了进去。他今天特意不让长叔跟着，他倒要看看儿子究竟打算犟到几时。


    八月初，外面暑气蒸腾，屋里却冷得如同冰窟，照一把空调温度打得很低。里面又没多少摆件装饰，只有零星的几件衣服和书本撂在沙发上，显得格外清冷。


    明诚忽然觉得照一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不爱热闹，离群索居。只是他太刚硬，不像自己懂得屈服，也许从小没吃过苦的缘故。这么想着，对儿子的怒气便淡了，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照一给他拿来一瓶矿泉水，自己手上也攥着一瓶，在沙发上坐了，双腿向外绷着，也不看父亲，只顾自己喝水。


    「成绩出来了，有什么打算？」明诚侧身问他。


    照一沉默。


    明诚从皮包里取出一叠资料，放在儿子够得着的地方。


    「我给你两个建议，回原校復读一年再考，或者，直接去英国申请入学。」


    儿子依然没反应。但对明诚来说，照一肯让自己进门，已经是进步了——全是长叔的功劳。


    明诚知道，自己在照一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长叔。如果长叔给他说道理，照一是能听进去的。


    照一从小就跟长叔亲，长叔话少，但包容他，把他当宝，到哪儿都陪着他，有长叔在，照一可以去很偏远的地方玩，一个人走进密林、或呆在溪边，而长叔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需要的资料我都给你带来了，有空好好看，想明白了告诉我。」


    明诚又坐了两分钟，然后起身，准备走了。


    「我不要復读。」照一忽然开口。


    明诚顿住脚，转过身。


    「我想离开这里。」照一低着头，嘟哝似的说。


    明诚走回来，「好，那就出国吧。选哪所学校，你自己定——暑假有什么打算？」


    照一缄默了会儿，不情不愿说：「可能，会去澳洲走走。」


    「跟同学？」


    「还没定。」


    「钱够用吗？」


    「妈妈留给我的钱，足够我所有开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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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茹的遗嘱里，的确将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给了照一。委託一名律师监管，明诚尊重他，没有多加干涉，再怎么说，照一也成年了。


    他点点头，「有时间就回家吃饭吧，免得长婶长叔跑来跑去。」


    照一又不吭声了。


    明诚也不强求，对话能进行到这一步已超出预期，他见好就收。


    站在电梯里，明诚阴云密布的内心总算见到了一丝曙光。他不再焦虑，只需耐心等待即可。若论耐心，大概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拼得过自己。


    第47章 no. 47 聚会


    姐弟没有隔夜仇，等热热闹闹填完志愿，周岚就给弟弟拿了两千块钱。


    周尧没接，「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你不是说，同学都准备去旅行吗？你也一块儿去！」


    「我不要！」


    「我不信你不想。」


    「对，我是挺想玩的，但当务之急是挣钱！我已经联繫好打工的地方了，下礼拜开始，去沫沫奶茶店帮忙。」


    周岚一脸景仰，「行啊周尧，有出息啦！男子汉大丈夫，果然说到做到！」


    「嘿嘿！过奖过奖！」


    「钱你还是拿着，这是姐奖励你的，你拿去买衣服也好，玩也好，随你！」


    周尧想了想，从那叠钱里抽了五张，其余还给周岚，「我后天同学聚会，正好能用上，再多给我也是浪费，你自己收着吧！对了，等我去了大学，你在家可别欺负老妈啊！」


    周岚噗嗤，「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咱妈呀，我也就欺负欺负你。」


    周尧笑得阴险，「喝喝！总算说实话了！」


    周岚对周尧扬了扬那把钱，「我可收起来啦，你别后悔！」


    「后悔再问你要！」


    「没门儿！」


    晚上，周尧去徐家串门，徐朗刚下班，正一个人吃夜宵。


    周尧进门就问：「你爷爷呢？几天没见了！」


    「不知道。」徐朗给他拉了张凳子。


    周尧从桌上碟子里抓了把花生，边吃边说：「老头现在浪得很嘛！一天到晚野在外面，又跟人钓鱼去了？」


    「管他呢！不在家更好，我们落个清闲——你不是来找霜霜的？」


    周尧笑得眉眼眯起，「可不就找她嘛！人呢？」


    「到同学家去了，你在这等会儿呗！」


    「没问题！」


    徐朗把粉丝汤一气喝光，砸巴一下嘴，「阿尧，这下你风光了！」


    「风光啥呀！」


    「怎么不风光？考上了名校，而且成绩远远超过那讨厌的傢伙，以后你肯定比他厉害！」


    周尧嘆气，「别天真了！人家考那么烂，只要家里出钱，照样可以申请国外的好学校。起点高，资源多，我拿什么跟人比啊？这人吶，打娘胎里钻出来就有高低之分，没法说！」


    徐朗听得愣愣的，半晌才道：「那你也不能放弃啊！」


    「谁说我放弃了？下礼拜我就去老姚那儿打工挣钱！就算出身不一样，也要靠努力打个翻身仗不是？」


    徐朗这才放心，憨憨一笑，「那就好！」


    周尧说：「对了，我们后天同学要聚一聚，在小箕山搞篝火晚会，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


    「小箕山？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不收钱，还没人管，想干嘛干嘛！」


    徐朗缩了缩脖子，「你们都是高材生，我混在里面算什么——你带霜霜去吧！」


    周尧目光里闪出一丝狡黠，「不能带她去。」


    「为什么？」


    「向照一也会去。」


    徐朗不解，「他去怎么了？」


    周尧蹙眉，轻推了徐朗的脑袋一把，「难怪你追不到我姐，脑子拎不清！」


    徐朗脸色赫然一变，得亏是周尧，换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早翻脸了。


    周尧也觉着了，忙推心置腹解释起来，「那傢伙女人缘特别好，我怕霜霜见了他晕乎，那我不是划不来？」


    徐朗脸色缓和下来，「你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就是比我多，该你出息！」


    * *


    照一在小箕山顶上刚一露面，就引来同学们的欢唿，望着那一张张真诚而热烈的笑脸，他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心头起了一丝欣慰，庆幸自己最终还是来了。


    高考成绩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同学们都知道他没考好的原因，没人嘲笑他，反而经常有人跑去公寓安慰他，虽然他更愿意一个人呆着。


    班长邀请他来参加篝火晚会时，他本想拒绝的，又怕被人误会他是因为自卑才不来，尤其怕被周尧误会，这是最令他受不了的。而且，他在班里朋友不少，也想在临走前跟他们再见个面。


    时近黄昏，暑气还未消散，但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去了。同学们正忙着搭帐篷，打算今晚在这里露营，可以玩得尽兴。


    一共六个帐篷，二十来个人，男生比女生多。


    照一很快被吴飞拉进组里，这组共四人，和照一关系都很好，他们的帐篷是吴飞准备的，看上去有点小。


    「能睡下四个人吗？」照一打量着帐篷里面，有点怀疑。


    吴飞说：「大家缩一缩还是行的——肯定不能像睡家里的席梦思那么放肆啦！」


    「要是不行，我回去睡吧！」


    组员们齐声大叫：「不行！向照一，今天谁走你都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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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挠挠鼻樑，笑了起来。


    几个女生结伴朝他跑来。


    「向照一！我们一直在等你呀！」


    「是啊！就怕你不来！」


    照一笑容略显无措，声音轻轻的，「我不是来了吗？」


    在女生面前，他总是不能应付自如，时刻含着拘谨，为此常有人批评他高傲，其实不是，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叽叽喳喳的女孩交流而已。但即便如此，女生们只要一有机会，还是喜欢包围他，争着和他说话。


    「听说你要去英国念书了？」一个女生问。


    照一点头。


    「申请了哪所学校啊？」另一个女生问。


    「还没定，正在做手续，总之挺麻烦的。」


    「那你将来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照一诚实地回答。


    「我有你的 qq 号，等你去了英国，记得联络我们哦！」


    「好，我会的。」


    一个女生不由分说，把一盒巧克力塞他手里，「送你的！你别忘了我们呀！」


    照一狼狈地捧住，「不会的，谢谢！」


    很快，他就收到一堆礼物，玩具熊、牛肉干、灰狼公仔……他胸前堆成了小山，女生们个个都是魔术师。


    吴飞在一旁唉声嘆气，「哎呀，羡慕死我们了，照一一来，我们这些男生就跟隐身了一样，人家完全看不见呀！」


    不远处的周尧闻听，扭头往这儿扫了一眼，正和照一眼神相对，彼此都冷冷地瞥过。


    照一把礼物收好，然后去帮吴飞绑帐篷，顺便问一下活动安排。


    吴飞说：「六点半埋锅造饭，等吃完饭，该有七八点了，那时天也暗了，咱就把篝火一点，唱歌、跳舞，随便玩儿！班长说了，今天每个人都得上去表演节目。」


    照一直起腰来打量四周。


    小箕山位于东郊，山顶有这么一块夯实的平整地，据说是观星的好地方——他们班长是学校观星组成员，去年来过一回，对这里印象极佳。


    但其实就是座小野山，除了看夜空，其他乏善可陈，上山的路也不是正规修葺的，完全由人力踩踏出来，照一爬上来时，还滑过一跤。


    从山顶往下看，荆棘丛生，杂树一层覆盖着一层，有些地方坡度陡峭，有点悬崖的感觉。


    照一问：「在这里点火，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会有事的。班长说他上次来就点过，这里好就好在没人管！」


    「那，我们拿什么点篝火呢？」


    「树枝！」吴飞指指平地边上的一堆柴火，「看见没，他们刚去山下捡的，这里植被丰富，燃料一点不用愁！」


    「那我也去捡一点来吧！」


    「急什么！等吃了晚饭再说！」


    晚饭由各帐篷自备，有带小型液化燃气灶来的，有用火锅燃料的，有干脆吃冷餐的，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吴飞他们就吃冷餐，图省事。四个人围在帐篷前的地毡上，一边赶蚊子，一边啃汉堡。


    「忘带驱蚊液了！」吴飞被蚊子咬了一口，很是懊恼。


    「嗨！老吴，用我们的！」


    说话间，一小瓶驱蚊液从对面帐篷里抛过来，吴飞手忙脚乱接住，朝探身在帐篷外的周尧挥挥手，「谢了啊，哥们儿！」


    照一看着远处，只当没听见。但其实周尧的声音，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他听出了周尧语气里的志得意满。


    女生们煮了速冻饺子，天使一样飞来飞去，给每个帐篷都分了一点。


    周尧格外活跃，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帮大家找餐具，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周尧成绩虽好，为人很狂，性格也古怪，说话又一贯尖酸刻薄，所以在班上几乎没朋友。但今天的聚会上，他显得既开朗又大方，无非是因为高考顺利，照一想到这里，只觉得格外扎心。


    天色明显暗了，班长曾立带头摆弄起了篝火，同学们的兴致也被挑动起来，纷纷围上去帮忙。


    照一也想过去看看，但眼见周尧猴子似的蹿在自己前面，便收住脚，又回到帐篷前。


    他一个人坐在地毡上，蚊子们围着他裸露的两条腿直哼哼，但他硬生生忍着，没去用周尧扔过来的驱蚊液。


    生火是个技术活儿，曾立忙得满头大汗，也只生出了一堆烟。


    有人分析，「应该是柴火太湿了。」


    吴飞也贊同，「对，应该找点枯枝来试试。」


    曾立便扬嗓子，「谁去找干树枝？」


    照一正被蚊子围攻得心乱，跳起来说：「我去！」


    吴飞沖他喊：「去朝南的地方找，那里日照充分，被晒干的机率更高！」


    女生们都笑起来，「吴飞你真会活学活用！」


    吴飞大言不惭，「那还用说！高三是我们每个人掌握学问的顶峰，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啦！」又扭头对照一喊，「向照一，注意安全啊！」


    * *


    照一沿南坡一路下行，脚下踩着柔软的草，眼前是各种葱郁的林木，根本没见着什么枯树枝，忍不住在心里笑，高中生知识再丰富，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夜色正迅速在地面上铺展开去，越往下走，湿气越重。


    照一没带照明工具，决定还是回山顶，而且他认为山顶找到枯树枝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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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打着电筒走近来，语气里含一丝仓惶，「找着没有啊？」


    照一一时没听出那声音是谁的，只道是寻常同学，随口答：「只有新鲜树枝，没有枯树枝——同学，别拿电筒对着我眼睛晃行吗？」


    「你是，向照一？」


    照一忽然认出这是周尧的声音，热情立刻收起，往旁边让了让，拨开一条横生的树枝，准备往上走。


    周尧却叫住他，「向照一，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第48章 no. 48 恶意


    照一没理会，继续走。


    周尧犹豫一下，追上去，很快拦在照一面前。照一只得止步，却转开了脸，不看他。


    周尧说得有点艰难，「向照一，我们马上要各奔前程了……我希望大家能好好告别，心里……别再存着怨气。」


    这句话在他心头打磨很久了，他也不确定究竟能不能送达给照一——照一会不会接受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自己这关，他是否有勇气向照一主动求取和解。


    最后，他决定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境界。


    今晚他一直留意着照一的动向，希望能有个单独场合，可以给他和照一敞开心扉聊聊，即便不能达成谅解，至少让照一明白，自己对他没有恶意，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浓的恶意。


    所以，当他看见照一孤身前去捡树枝时，认为机会来了，立刻跟了上去。


    他自认为话说得真诚，能够打动照一，却不知照一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在照一看来，周尧完全是赢家的姿态，听上去很是大度且坦诚，但如果考砸的是他周尧呢，他还会主动找自己和解吗？


    周尧见照一没反应，以为他听进去了，便更进一步说：「关于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没考好是因为……」


    照一却赫然打断他，「别提我妈！」


    周尧正剖心置腹，不想照一如此粗鲁，脸顿时微红。


    照一冷笑，「抱歉就可以了？我妈妈没了，而你姐姐就是兇手！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也请你以后别再自作多情！」


    周尧本能地为姐姐辩解，「我问过我姐，她和你爸没什么，是你妈误会了。」


    「我不需要在这儿听你解释！我有我的判断——还有你，你以前从来没主动和我说过话，考上 n 大就以为有资格俯视我了？」


    周尧的脸陡然间涨红，部分原因是被照一说中了，如果他俩的情形反一反，他可能连同学聚会都不会来参加。


    照一似乎认为刚才的话还不足以对周尧形成致命打击，他靠近周尧一步，继续说：「你和你姐姐，你们骨子里都刻着很深的自卑。你姐钻头觅缝想依附别人，而你拼命读书，也是为了洗刷这种自卑！你想和我比是吗？想赢我？你不会有机会的！对，你现在很风光，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将来呢？只要我肯努力，我会远远超过你。你再苦心积虑也没用，你最好祈祷，将来不会和我出现在同一个擂台上——我保证会把你打趴下，永远站不起来！我保证！」


    照一这段咬牙切齿的威胁，彻底粉碎了周尧与他和解的希望，不仅如此，他的尊严被践踏，努力被否定，整个人都被照一逼进了墙角。


    他涨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向照一你太自以为是了！不听别人解释，满脑子只有你自己的想法！你根本不敢面对真相！好，那我来告诉你！真相就是，你爸早就不爱你妈了！你妈是被你爸气死的！至于我姐，她也看不上你爸那种半老头子！你们全家都自以为是！以为有钱了，就能随便嘲笑别人？以为世界是围着你们转的，都得照你们的观念去思考？愚蠢！你们全家都愚蠢！」


    周尧抒发得痛快，忽然发现照一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向照一，你，你怎么了？」周尧害怕了，「你没事吧？我，我刚才是，是胡说的……」


    「滚。」照一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随后转身就往山上走。


    周尧呆了一下，心底无限失落，而且委屈，他原是想和睦告别的，谁知最后却成了互相扎刀，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但显然已无法挽回。


    傲气渐渐重回心田，既然照一不待见自己，那他也没道理认怂，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拉倒！


    毕竟刚吵过，有点失魂落魄，周尧走着走着，手里的电筒不知怎么就掉了，他近视，还有点夜盲，俯身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


    天黑得浓密起来，他仰头看看，又望望四周，一个完全陌生的，找不到任何标志的地方。


    心一下子慌了。


    * *


    徐朗在厨房剁肉，一身白色工作服，头戴厨师高帽，两手各执一把菜刀，左右开弓，剁得娴熟。


    周围和他一样的学徒工择菜的择菜，洗碗的洗碗，不时有嬉笑声传来。但徐朗一概不参与。


    每当他沉迷干活的时候，心情都特别平静，他很享受这份来自心灵的安宁，也因此，他做事最勤谨，在这帮学徒工里，最得主厨器重。


    「徐朗，有人找！」厨师老贾边嚷嚷边进来。


    徐朗剁肉的节奏被打断，不由得皱起眉，「谁找我？」


    「一个小姑娘，说是你妹妹，找你有急事！快去吧！」


    徐朗只得撂下刀具，把手凑在水龙头上胡乱沖了沖就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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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里，徐霜站在一筐鸡蛋旁等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霜霜？你怎么来了！」徐朗纳闷。


    看见哥哥，徐霜脸色更白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徐朗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哦，没电了——你急巴巴地找我干嘛？」


    徐霜嘴唇哆嗦一下，「阿尧哥哥出事了！」


    「什么？」徐朗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昨天去小箕山玩，不知怎么就失踪了，他同学报了警，到今天早上才找到，原来他失足，摔到山下去了……」


    徐朗听得头皮发麻，「那人现在怎么样？」


    「已经送到人民医院去抢救了，姐姐和阿姨刚刚赶过去。姐姐打你电话不通，要我来找你，说最好凑点钱带过去，怕动起手术来不够数……」


    徐朗于慌乱中总算找着个方向，头一通勐点，「钱我来想办法，我这就借去！你在这等我！」


    徐朗一会儿奔进厨房，一会儿又冲到楼上办公室，十几分钟就凑到了八千块，他随即和徐霜赶至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想找周岚，可手机没电，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兄妹俩冲到急诊科跟人打听，却没人说得清楚情况。


    徐朗性子本来就糙，急怒之下，差点跟人吵起来，多亏被徐霜拉住，「哥！都这时候了，你别再多事！」


    徐朗努力让自己平静，把恐慌压下去，很快想到了主意。


    他让徐霜在楼下候诊厅等着，自己则一个诊室一个诊室去找，挖地三尺，他就不信找不出来。


    他一层楼面一层楼面地往上爬，找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来，怕耽误了周尧的救治。忽然发现，医院如此之大，竟仿佛是座迷宫，而他置身其间，怎么也找不着出路。


    在他精疲力竭，几乎要脱水的时候，终于看见周岚出现在某条走廊上，她刚刚从一个房间里出来。


    徐朗通身一振，像见到了光明，顾不得喘气儿，大步朝周岚跑去，一边忙着把钱从裤兜里掏出来。


    走近了，才发现周岚双眼通红，表情悲伤。


    徐朗忽觉不祥，心上勐起一道裂痕，他哆嗦着，把钱捧到周岚面前，「我借到这么多，给阿尧动手术，应该够了吧？」


    周岚轻轻摇头，「不需要了。」


    徐朗心里已明白，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为，为什么，阿尧他，他人呢？」


    「徐朗，阿尧……没了！」


    周岚说完，哇地一声哭出来。


    徐朗眼前一黑，双腿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


    * *


    周尧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便已失去生命体徵，医生宣告其死亡后，钱慧玲承受不了打击，当场晕厥，至今在医院抢救。


    周尧的遗体被运回家时，整条菜花巷都被搅动了，大家不用周家邀请，纷纷前来帮忙，租冰棺、联繫丧葬服务、搭灵堂、置办流水席，按着丧礼流程有条不紊忙起来。


    徐朗和徐霜也整天待在周家，充当半个主人。


    徐霜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一贯话不多，只默默地给来帮忙的叔伯婶婶们打下手。徐朗则蜷缩在周尧的灵堂边，不断喃喃自语。


    「不可能，阿尧这么聪明，怎么会呢？不可能的……」


    有时又会失声痛哭，「我应该陪着他，我应该陪他去的，去了就没这事了……」


    周尧躺在冰棺里，身上换了崭新的衣服，化了妆的脸一如往昔那样生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坏坏的笑，随时可能跟人开玩笑似的，见者无不唏嘘。


    周岚回来了，陪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三个周尧的同学：班长曾立、吴飞和一个叫苏洁的女孩。


    屋里的人全都围拢来打听情况，周岚一早就去里东公安分局听取案情调查。


    发现周尧失踪后，曾立等人曾分头寻找，但时近夜半，在山里搜索很困难，为避免发生新的意外，他们当机立断报了警，由警方组织人员搜救。孩子们寻求帮助的警局就是小箕山所属的里东公安分局。


    里东分局的调查结果显示，周尧失踪的时间约为晚上八点半左右。此前，大约在八点，有三名同学曾离开营地，去各处捡拾枯树枝。周尧是其中之一。捡拾过程中，他曾与一名同学有过短暂交谈，之后两人分开，那名同学返回了营地，而周尧却失去踪迹。


    同学们曾到两人交谈地点搜寻，但没有收穫，直至警方涉入后，才于凌晨五点，在山南附近的坡脚找到已经陷入昏迷的周尧。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破碎的手电筒。


    警方推测，周尧是为寻找手电不慎失足滚落下山的，本来山上植被多，可缓冲阻力，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不幸的是，周尧跌落时，脑袋撞上坚石，最终因失血过多死亡。


    「是意外。」里东分局的刘队告诉周岚，「我们已排除他杀的可能。」


    周岚简短转述完毕，屋子里更沸腾得像粥似的，乱成一锅，各种惋惜、哀嘆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有徐朗提出质疑，「阿尧的手电为什么会丢？」


    第49章 no. 49 执迷


    大家都安静下来，目光转向徐朗，而他站起身，走向周岚。


    「阿尧打小就聪明，做事又细緻，很少犯错误，他不会无端端把手电弄丢的，还是在小箕山那种黑灯瞎火的鬼地方！」


    他去过小箕山，两年前，和一帮狐朋狗友，开摩託过去的，那大概是三江最陡峭的一座山了。那时刚下过雨，他们往山上爬时，鞋子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大伙儿一路骂着娘才登到山顶，鞋子全毁了，也没什么风景可言，倒是见识了几处陡峭的崖壁，被茂密的植被掩盖着。他们发誓以后再也不去那破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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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在悲痛之中，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被徐朗几句话一点，也有点发怔。


    班长曾立解释，「那地方是不好走路，可能脚下一滑，不留神手电就脱了手。」


    徐朗瞪着他，「知道不好走，你还让他去捡东西？」


    曾立吓得脸煞白，嗫嚅道：「我，我告诉他们要，要注意安全来着……」


    「那个跟阿尧说话的人是谁？」


    「不，不知道！」


    徐朗一把将曾立按在墙上，一字一句重复，「最后见到阿尧的那个人是谁？」


    周岚怒喝：「徐朗，别胡闹！」


    街坊们见徐朗又开始混蛋了，也纷纷相劝，但上前拉架的都被徐朗以蛮劲拱开，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谁再敢碰我一下回头我操他全家！」


    菜花巷的人都知道徐朗和他爸一样，是个没法讲理的混球，而且很多人心里也存着好奇，想知道周尧的死究竟怎么回事，于是一边嘟哝着一边都退开了。


    周岚见状，亲自上去拽徐朗，被他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周岚狼狈跌地，气到脸发白。


    「徐朗，你连我都敢动手？！」


    徐朗也愤怒，「我是在帮阿尧讨公道！！」


    一个在菜花巷有点威势的阿伯恐吓说：「阿朗，公道不是你这么个讨法的！快把人放了，不然我们打 110 捉你去！」


    徐朗一点不憷，「天王老子来我也不怕！有种现在把我崩了！」


    他攥住曾立的脖子，手下使劲，把曾立勒得脸红脖子粗。


    「快说！不说今天别想走！」


    那个叫苏洁的女同学突然哭着喊，「是，是向照一！」


    周岚正从地上爬起来，闻听不由一震。


    徐朗松开曾立，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望向周岚，「你听见了吗？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曾立捂着脖子勐烈咳嗽，吴飞却朝苏洁瞪眼，「不是讲好不说的吗？」


    苏洁哭着指指曾立，「他快被勒死了！」


    吴飞搀起曾立，对周岚说：「我们要走了。」


    徐朗拦住他们，「我还没问完！」


    他兇狠的目光转到苏洁脸上，苏洁吓坏了，下意识地往吴飞身后躲了躲。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洁怯怯地说：「我……我当时想去给向照一帮忙，就，就也跟了过去，然后，我听见，听见他和周尧吵架……我就回来了。」


    「他们在吵什么？」


    「好像在说高考分数的事，我没听清……」


    周岚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劝劝他们？」


    苏洁羞愧，「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如果被他们发现，大家会很尴尬。」


    徐朗走到周岚身边，与她并肩，然后转过来面对三个高中生，「我弄明白了——向照一妒忌周尧考得比他好，就和周尧吵架，他吵不过周尧，所以干脆把周尧推下山！」


    「不是的！」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否认，「照一不是那样的人！」


    徐朗冷笑，「你们是他的朋友，当然为他说话了，可谁能证明，向照一没这么干？」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阿尧居然是给人弄死的？」


    「不是警察调查下来是自己摔的吗？」


    「搞不懂啊！看样子是有猫腻！」


    周岚脸色发青，掏出手机，边往后院走，边拨给刘队长。


    徐朗在颓丧了一整天后，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为自己能帮周尧伸冤感到欣慰。


    「向照一为什么不来？」他继续逼问那几个孩子。


    吴飞等人沉默。


    「他当然不会来。」徐朗咬牙切齿，「因为他是杀人兇手！」


    苏洁虽然瑟瑟发抖，但还是使劲摇头，「你，你瞎说！照一不会杀人的……」


    徐朗忽然暴怒，「你他妈闭嘴！你不就看上那小白脸了吗？不要以为他长得好看就不会起坏心！」


    苏洁啜泣起来，曾立和吴飞一左一右护卫着她，现在他们很后悔，一时心软陪周岚回家，谁知碰上一个活阎王。


    须臾，周岚从里间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徐朗满怀期盼迎上去，「警察怎么说？」


    「是意外。」周岚冷冰冰地回答，「让他们三个回去吧。」


    徐朗怔了一下，整个人又阴云密布起来，「凭什么他们说意外就是意外？警察应该再去好好调查！绝对是向照一干的，错不了！」


    「他们早调查过了，周尧失足的地方，没有和向照一匹配的脚印——你以为你能想到，警察就想不到了？」


    「不可能！肯定是他，肯定……」


    周岚不再理他，越过他，走向曾立等人，「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我送你们回去。」


    * *


    钱慧玲已经甦醒，但身体仍很虚弱，需要住院治疗。周岚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抽空去陪母亲一阵。钱慧玲没能亲眼看见儿子落葬，周岚觉得这样也好，母亲经不起第二次伤心了。


    在葬礼办完一周后，周岚见母亲情形好转了些，才拐弯抹角、避重就轻地说了点葬礼上的琐事给她听，街坊中谁帮忙最多，哪些亲戚来参加了，诸如此类没有太多刺激性的信息，让母亲的情绪能够得到缓冲。


    钱慧玲还是落泪了。


    周尧是全家的希望，突然之间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仿佛也跟着死了大半。可面对奔波操劳的女儿，伤心的话只能往肚子里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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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要注意身子。」她拉着女儿的手叮嘱，「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饭吧？人都瘦了。」


    周岚确实憔悴了许多，脸上的两坨婴儿肥突然就消失了，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像脱胎换骨了似的。


    「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一样，在医院要听大夫和护士的话，药好好吃，别让我老担心你。」


    「嗯。我懂。你别操心我。」钱慧玲点头，忍住呜咽，「以后就咱俩过了，互相要好好的……」


    周岚凑上去抱住母亲，拍她的背哄她，「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被女儿这么一安慰，钱慧玲忽然情绪崩溃，伏在女儿怀里放声恸哭。


    周岚搂着她干瘦的身躯，想起小时候缠在妈妈脚边哭闹时，妈妈一把将她抱起，那时的妈妈多结实呀！心里陡然一酸，妈妈老了，需要她来保护了。


    周岚和母亲提到葬礼上发生的事，拣的全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关于徐朗和照一起冲突的事则只字未提。


    葬礼那天，周尧的几个同学来了，不过不是上回那三个，而是换了一批，献完花圈，行完礼后就匆匆离去，大概是听说了恶霸徐朗的行为，怕被波及。


    周岚很忙，她是各种仪式的执行者，不断被唿来换去，忙得没时间悲伤，也无暇顾及宾客。直到落葬时，送殡队伍里出现混乱，她才看明白，是徐朗和一个中年男人扭打了起来。


    向照一就站在男人身后，一脸仓惶之色。


    周岚走近去，看清男人的面目，原来是明诚的司机长叔。


    徐朗和长叔交手，却没占到一丝便宜，长叔看上去精瘦，筋骨却格外强劲，单手拗住徐朗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就钳制住他，但也没有要彻底制服他的意思，仅用了五六分抵御之力，阻止徐朗进一步发疯，而徐朗却已脸红脖子粗，又不肯认输，一时形成僵局。


    周岚火冒三丈，亲自上去拉架，反被徐朗的手肘在脸颊上撞了一下，当场肿出一个包，徐朗见状，才算收手。


    当着这么多人面，周岚忍住了没朝徐朗发飙，她捂着半边脸走向照一，长叔则下意识地隔在两人中间，目光极为警惕。


    周岚对照一说，「你走吧，后面还有很多仪式，我顾不了你。」


    照一神色怔怔的，仿佛有很多话讲，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还是长叔，牵住他胳膊，向周岚点了下头，硬生生把人给拉走了。


    周岚顶着徐朗赐予她的青肿包，走完了葬礼全程，徐朗也因此老实了不少，没再出什么么蛾子。


    * *


    那天周岚好容易应付完公司的差事，精疲力竭往医院赶，路上却接到一个电话，是南区派出所打来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得下了公交，改乘出租，直奔南区。


    进了派出所，找着负责案子的民警，对方告诉她，徐朗涉嫌挟持一个叫苏洁的女孩，苏洁家人报警后被当场抓获，现在需要徐朗家属过来保释领人。


    民警打量周岚，「他提供了你的电话号码，你是他的……？」


    「姐姐——他人呢？现在可以带他回去吗？」


    「给关着呢！得亏被他挟持的小姑娘替他说好话，不然非得在这儿过夜不可，你们带回去以后，要好好教育啊！」


    周岚连声答应，在房间等民警把徐朗带过来。


    没多会儿，徐朗出现了，脸肿得像猪头，民警解释，「你弟弟太疯了，连警察都敢打，我们上去三个人才把他制服，就这种臭脾气，能不吃亏么？」


    办完手续，周岚领着徐朗走出派出所，也不叫车，也不去坐公交，就这么一路沉默地走着。


    徐朗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笔挺的后背，心里也直惴惴，像回到小时候，周岚一发怒，他们所有小孩就全都老老实实，一声不敢吭。


    徐朗折腾了一天，已经很累，双腿直发软，忍不住在周岚身后嘟哝，「不去坐公交车吗？」


    「你这个样子，怎么上车？给人看笑话吗？」


    「那要不，打车？」


    「没钱！」


    「……姐，我走不动了！」


    周岚终于驻足，转身，「徐朗，你行啊，居然连绑架都敢玩了！」


    第50章 no. 50 疏导


    「我没绑架苏洁。」徐朗终于找到辩解的机会，「我只是吓唬了她一下，想带她到里东分局去，把当时的情况再讲讲明白，谁知道她不肯，我一着急就……」


    「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是向照一？」


    徐朗见周岚如是问，来了精神，说：「那天阿尧下葬，他居然偷偷摸摸来了……」


    周岚打断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跟阿尧高考的时候就吵过一回，我亲眼看见的，所以一眼认出他了。我一看见他我就扑上去，他当时那样子，慌得不得了。你如果看见就会相信我说的，阿尧的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向照一为什么要害阿尧？」


    「妒忌！他妒忌阿尧考得比他好。」


    周岚冷哼，「阿尧告诉你的？」


    「是啊！他俩在学校一直不对付，互相别苗头，听说这个向照一心眼特别窄，两人吵着吵着他脑子发热就……」


    周岚打断他，「回家以后，别再管这事了！」


    徐朗急，「怎么能不管呢？阿尧会生气的，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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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忽然厉声道：「阿尧已经死了，是意外！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有证据证明是向照一推他下山的吗？没有就闭嘴，别再给我添堵！」


    徐朗当场愣住。


    周岚说完，站在街边拦起了出租。


    车来了，徐朗还在愣神，被周岚推进车子，两人一路回家，没再说过话。


    到家门口了，徐朗还傻傻地跟在周岚身后，被周岚推到徐家门前。


    「赶紧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去上班。」周岚心平气和劝他，「阿朗，以后做事前先想一想，你再胡闹一次，警察肯定不放你回来了。」


    「可阿尧……」


    「阿尧已经走了，我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我有我妈要照顾，你还有霜霜要负担。」周岚望着徐朗，「我不想你再出什么事，明白吗？」


    徐朗动了动嘴巴，最终没说什么，踏进家门的背影显得萧索而无助，令周岚心头一酸。


    周岚走进自己家，空空落落，形单影只。


    她在那张曾经很热闹的饭桌边坐下，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疲惫与伤感忽然一拥而上，死死攥紧她，她捂住眼睛，大哭起来。


    哭了会儿，忽然想起妈妈还在医院等自己，可能会着急，忙擦干眼泪，打电话到医院，委託护士告诉母亲，她今天加班，去不了了。


    忙完所有事，才发现自己已经飢肠辘辘，便去厨房下面条。


    没等面条出锅，听见有人敲门，周岚只得撂下碗筷走出去。以为是徐朗，边走边拧起眉头，这傢伙真是没一时一刻让人省心的。


    开了门，正要发作，却见门口站着明诚，顿时愣住。


    率先映入明诚眼帘的，是周岚红肿如桃的眼睛，他俩有阵子不见了，明诚感觉她瘦了很多，


    那双原先充满灵气和狡黠的眼睛，此刻也呆呆的，显出几分木讷。


    他无声嘆了口气，「我可以进去吗？」


    周岚往边上一闪，默默给他让路。


    明诚还是第一次来周家，进了菜花巷后，他没有问路，凭直觉找对了门户——那会儿他天天陪周岚练车，每天都能看见她推开同一扇门。


    此时此景，周岚也无心顾念家里会给明诚留下什么印象，她引明诚在饭桌边坐了，自己又跑进厨房捞面条。


    很快就端出一碗清汤挂面，没有一丝菜色。这样简陋的晚饭，当然也没必要跟明诚虚套客气。


    明诚朝那碗面看了眼，没说什么，视线转到周岚脸上，「你最近……」


    开了个头，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不管说什么都可能踩到雷。


    周岚已恢復自然，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周岚不做声，只认真吃面。


    「你妈妈身体怎样了？」


    「还在医院。」


    明诚颔首，隔一会儿，又问：「你的工作呢，顺利吗？」


    「还行。」


    周岚不信明诚来就为跟自己寒暄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但她不打算主动问，她吃着面，等他说明来意。


    果然，明诚开始从随身带的一只皮包里往外掏钱，一摞又一摞，整整齐齐垒在桌上，足有十摞。


    周岚朝那些钱扫了眼，继续吃面，什么也没问。


    明诚干咳一声，有点尴尬，「这里是五十万，我想你可能急需用钱……」


    周岚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借或送，都可以，随你。」


    面吃完，周岚找了张纸巾擦嘴，把面碗推到一边，看着明诚，好一会儿，就那么盯着他，像要从外到内把他琢磨透。


    明诚被她打量得不自在，笑笑说：「你不收起来？」


    周岚却忽然问：「你儿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和周尧在山上吵过架？」


    明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静默了会儿，点头，「对，他跟我说过，他们两个在学习上有一点竞争关系，照一这次没考好，心情比较差，两人可能为成绩的事起了点口角。但他没想到周尧会出意外。他先走了，周尧后来，可能迷了路……听同学说，你弟弟有一点夜盲症？」


    周岚也静默了会儿，点头。明诚的坦诚，让她心里舒服了些。


    徐朗口口声声照一是兇手，周岚是不信的，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是自己和明诚的关系，导致了照一和周尧的争执。不过无论是周尧同学向警方提供的信息，还是此刻明诚的转述，都未提及这点，这让周岚多少减轻了一些负罪感。


    比起钻在事件里继续纠缠——就像徐朗那样，周岚更愿意一切都尽早结束。


    「照一现在，很内疚，他说他本该叫上周尧一起回营地的，但因为赌气，自己先跑了。」


    明诚嘆了口气，「葬礼那天，我本来不让他去，但他坚持，他说，想跟周尧告个别。」说着，苦笑一下，「结果碰到你那位邻居。」


    周岚默然。


    「事情到这一步，说什么都没用了。」明诚望着她说，「我只希望，你和你妈妈能好好生活下去……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周岚没有表态，出了这事后，她性子沉静了许多，像被巨大的力量压制着，动弹不得。


    明诚心情沉重，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周岚叫住他，「钱你拿回去，我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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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心知她好强，温和道：「先在你这儿放着，万一急用，找人借也麻烦，等你手头方便了再还我。」


    周岚仅仅迟疑了一下，明诚便已离开，走前还帮她轻轻带上了门。


    周岚看着那扇门缓缓阖上，再次将她与明诚相隔，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勐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追到门口，拉开门，明诚已经走远。


    她被重重阻力定在门内，怎么也迈不出门槛，她扶着门框，目送明诚远去，他缓慢却未曾停留过的脚步，正将他一点一点带离自己，鼻子一酸，泪水模煳了双眼。


    她从懂事到长大，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即便遇到挫折，也能通过自我调剂，很快就把负面情绪甩到身后。


    父亲离世，让她初尝人世艰难，但那时才十几岁，情绪懵懂，还看不破红尘，想到未来，依然满怀憧憬。


    她的世界一直都黑白分明——能帮到她的就是好人，给她捣乱的就是坏人；而她生活的准则也一直非常明确——要为自己、为家人努力创造优渥的生活。


    她靠着这个信念拳打脚踢走到现在，回首相望，她的确得到过一些机会，然而失去的却更多。


    她大半的得失都与眼前这个渐行渐远的男人有关，他赐予她痛苦和惊喜，赐予她机会、甜蜜，包括爱情。


    是他让她看清了爱的本质，不是炫耀，不是通向成功的桥樑，也不是掠夺、占有。爱那么简单，就只是静静相守，即便一句话不说，只要看到他在身边，内心便已充盈。


    而她却无力承担，不管她表面多么强悍，她二十二岁的肩膀依然柔弱，扛不起任何与他有关的未来。


    是的，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这是周岚迄今品尝到的最苦涩的味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消解。它藏在她舌底，黏在她心头，也许今生再难摆脱。


    明诚已在视野尽头消失，周岚悄悄抹去泪水，转身回屋，正要把门关上，徐朗却踢门进来。


    他闯入得如此突然，让周岚吓一跳，抬眸看，他衣服没换，脸没洗，正凶神恶煞瞪着自己。


    周岚心烦，「你又来干什么？」


    徐朗却反问：「那个人来干什么？」


    他嘴上问着，目光已经在屋子里搜索起来，很快看见饭桌上那一摞摞人民币，眼里凶光更甚。


    「他给你钱了？为什么给你？」徐朗自问自答，「我知道了，就是他儿子把阿尧推下山的！现在他们害怕了，想拿钱堵你的嘴！」


    周岚火了，「别胡说八道！」


    徐朗咄咄逼人，「那他为什么给你钱？」


    「是我跟他借的！」


    「你缺钱？缺钱你找我啊！那么多人可以借钱给你，为什么你要找他？」


    周岚缄口，不想和他争辩。


    徐朗见她这样，怒火更炽，咬牙切齿说：「我知道，他不光是向照一的爹，还是开宝马送你回家的老男人！你为了他，连阿尧的死都不管了！你眼里只有钱！你为了钱把弟弟都卖了！」


    如此恶毒的揣测令周岚无法承受，她一口热血涌到嘴边，再难隐忍，扬手就给了徐朗一耳光，哭着吼，「你滚！」


    这一掌打得不重，却掴在徐朗心上，多年情分如瓷器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捧住脸，频频点头，「你让我滚？好，我滚！你不管周尧，我管！你不认他做弟弟了，但他永远是我弟弟！」


    他转身，疯了似的摔门而出。


    * *


    长叔在山下停好车，与照一先后下车，他锁了门，正打算陪照一上山，照一却说：「你在山下等我吧……我想和妈妈单独待会儿。」


    他朝对面一排小卖店指了指，「那里有卖喝的，还有冷气，你去坐会儿。」


    长叔沉吟。


    照一又说：「不会让你等很久，一小时内肯定下来。」


    他就要去英国了，这几天只要没事，就会来墓地看妈妈，每次都是长叔陪他来，陪他上山，待两小时，再离开。


    长叔心里是不放心的，但照一向来懂事，很少开口要求什么，而一旦开了口，就不容拒绝，他打小的脾气就这样。


    「好吧，那你尽量早点下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照一点头，背起包，往山上走，手里拿着一束黄玫瑰，是妈妈最爱的花。


    八月中，正是在酷暑中煎熬的季节。


    此刻是傍晚五点，太阳刚刚落到山背后，但空气湿热，走了没多久，照一的 t 恤就渗出汗意。


    到山上，四下一望，除了自己没别人。他心里安定了些，这就是他需要的氛围，他有些很私密的话要和妈妈说。


    到了欣茹坟前，照一把玫瑰端端正正放在碑前，又仔细擦拭母亲的相片，确保上面没有一粒灰尘，然后，他面向母亲，席地而坐。


    照片里的妈妈温柔地笑着，一如照一从小见到的那样，他看得心酸，转过头，朝远处望，青山白云，树木苍翠，依稀有火车的鸣笛声遥遥传来。


    他觉得欣慰，妈妈喜欢自然，喜欢植物，自己挑的这个地方，她一定满意的。


    「妈，我后天就走了，去英国。」他对母亲喃喃诉说着，「爸爸让我早点去，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周尧出事后，照一茶饭不思，一度陷入恐慌，是长叔把父亲找来，一步步引导着他，将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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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想的！」他终于哭了，「我没想到他会摔下去，没想到他会死！」


    「没人希望他死。」父亲沉稳的语气给了他依靠，「是意外，他是去捡手电的时候，不小心滑下去的。」


    「但是照一，你要记着，以后不要再说那种伤人的话。」父亲严肃地告诫他，「太锋利的语言像刀子，也能杀人。」


    照一泪眼朦胧地望着父亲，神色里第一次流露出畏惧。


    父亲见状，轻轻搂住他，「你还年轻，犯错在所难免，谁都是这么过来的。犯过的错要记在心里，避免以后再犯。」


    照一没有推开父亲，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父亲一直在公寓陪他说话，给他做心理疏导，让他从自责中慢慢走出来，临近天亮时，他终于卸下心理负担，沉沉睡去。


    第51章 no. 51 错过


    照一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精神状态比前一天好了不少。


    明诚一直陪着儿子，长叔送来长婶做的午饭，父子俩就在公寓里吃。


    等吃完饭，明诚思索着叮嘱照一，「警方正在做一些调查，很快也会来找你谈话，你不要惊慌，是例行程序。」


    照一点头。


    明诚又说：「昨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关于你在周尧出事前见过他……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和警察讲了。」


    照一愣了下，「可同学们都知道……苏洁听到我跟他说话了！」他紧张，「警察会怀疑我吗？」


    明诚宽慰道：「没关系，知道就知道吧。警方可能会有点想法，毕竟你是最后一个看见周尧的人，不过警察断案要讲证据的，你没做过，用不着害怕，和警察说话时，态度要自然一点……关于和周尧谈话的内容，不要突出你对他的偏见，尽量处理成一般同学之间的矛盾，你明白我意思吗？」


    照一何其聪明，立刻心领神会。


    在父亲的指点下，照一顺利通过了警方的问询。


    事后，吴飞告诉他，「我们怕给你惹麻烦，所以商量好了不提那件事，苏洁也没告诉警察你和周尧吵架的事，只说看见你们在一起说过话。如果不那么讲，万一被警察查到你确实见过周尧，反而容易被怀疑。」


    照一疑心，是父亲找他的同学商量过。但他没有追问，以免显得像共谋。


    周尧的葬礼，照一前思后想，还是想去，毕竟大家同学一场，而他的死和自己又有割裂不开的关系。


    父亲是反对的，但长叔拗不过他，瞒着明诚，偷偷开车送他过去。然后，他碰到了那个恶魔一般的徐朗，如果不是长叔，他可能会当场被撕个粉碎。


    不知为什么，照一看见徐朗有一种莫名的惧怕感，他狰狞的脸仿佛一面镜子，照出照一内心的阴暗。尽管他百般否认，可一想到徐朗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就不寒而慄。


    那天晚上，他和周尧不欢而散，他走在前面，完全不去管身后的周尧。


    他两手空空回到营地，篝火已经点燃，也不知曾立他们最后用的什么办法，照一懒得问，反正已经没人关心干树枝的问题了。


    准备工作忙完，大家乱纷纷围坐在篝火前，山上夜凉，这火既驱了蚊虫，也带来暖意。


    曾立按照计划，一个个点名，让大家表演节目。有唱歌的，有说单口相声的，还有学鸟叫学狗吠的。


    有人学狼叫，被众口齐骂，怕把真狼给招来。女生们胆儿小，忽然对四周的黑夜产生恐惧心理，好像那黑暗中藏着无数勐兽，随时会进攻他们。


    吴飞安慰女孩子们，「咱们点着火呢！动物都怕光，看见光不敢来的——哎，你们要方便的话也别单独行动啊，记得以小组为单位，互相有个照应。」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发现周尧不见了。


    曾立便放嗓子喊：「周尧，赶紧出来！别装神弄鬼吓唬我们！」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等周尧现身。


    吴飞忽然说：「周尧是不是也捡树枝去了？别是在哪儿迷路了吧，你们谁见过他吗？」


    这么一提，众人都疑惑起来。


    「是哦，好像一直没看见他人吶！」


    「周尧到底跑哪儿去了？」


    苏洁忽然说：「我刚在南面看见他和照一说话来着——照一，是不是啊？」


    整个晚上，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照一，他一直不自觉地留意着周尧的动向，对他迟迟不归也产生过疑虑，如果换一位同学，他肯定早叫嚷出来了，但对周尧，出于赌气，他没有动唤。


    此时听苏洁问起，才答应一声，起身说：「我们去找找他吧。」


    男生们分头找了一圈，很快又回到营地汇合，还是没人看见周尧。大家这时才真正慌张起来，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曾立当机立断报了警，然后清点人数，确定只有周尧失踪了，他要求所有同学留在营地，等候警方到来。


    「爸爸说，我不该对周尧讲那些话。」照一继续对母亲倾诉，「其实道理我都懂。我也不想和同学搞成那样，可一想到你……我就，我就控制不住情绪。」


    他抬起愧疚的双眸，望着照片上安静如昔的妈妈，妈妈从不会对人大吼大叫，说些伤人的话，也不允许他对人无礼。从小到大，他就失态过这一次，却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妈妈在天上知道了，会怎么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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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痛苦地低下头，眼睛里热热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照一心神恍惚间，以为是长叔，顿时心生不满。


    长叔把他看得也太紧了，才过去二十几分钟而已，就耐不住性子从山下追上来。


    他眼睛还红着，不想让长叔看到，便没有回头，也没开口说话。


    那人在他身后站定，却不动，也不言声，瘦削的身影倒映在光洁的墓碑上。照一望着那影子的形状，很奇怪地嗅到一丝血腥气。


    如果是长叔，通常会轻轻叫唤他一声，而不是如此沉默地、紧贴在他背后站着。


    他赫然勐醒，这不是长叔。


    照一错愕转头，看到了那张噩梦中的脸，以及正缓缓扬起在他头顶上方的一块砖。


    他想喊叫，想起身，但都没来得及，红砖已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拍了上来。


    * *


    长叔在小饭店油腻腻的桌边坐着，喝一罐冰镇可乐，手上翻着一本过时很久的杂志，读几行，看看表，每一分钟都很煎熬。


    认识照一那年，他四十一岁，老婆三十九岁，照一十岁。


    早在三十四岁那年，他就被判定无法生育，他天性豁达，很快认命，也曾担心过老婆会离开自己，如果她提出来，他肯定会让她走，所幸她什么都没说，安安分分继续和他过日子，他心里感激，自然也百般对老婆好。


    他从小习武，练得一手格斗的好本事，后来武行解散，只能自谋生路，他先后做过司机、干过协警，还开过小店，但一直不走运，不管干什么都仅能维持个生计。


    偶然的机会，有人把他介绍给向明诚，一个初到大陆的港商，起初说好是做贴身保镖，不过三江的治安出了名的好，半年下来，有种混吃混喝的感觉，和明诚倒是处得很熟，彼此性情也投契，明诚得知他会开车，就让他做自己的专职司机。


    再后来，明诚向他打听保姆的事，李欣茹换了好几个保姆，都不满意。他就把老婆推荐过去，没想到就这么一直干了下来。


    向家人为免称唿上的麻烦，一律称他长叔，称他老婆长婶，叫了七八年，自己都快忘了本名了。


    十岁的照一，生得唇红齿白，文静礼貌，让夫妇俩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长婶变着法儿给照一做好吃的，他则一得空就带照一出去玩。


    明诚忙事业，欣茹体质虚弱，都不能全心全意陪儿子。照一到底是孩子，即便安静，也对世界充满好奇，渐渐的，他和长叔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父母亲。


    长叔这辈子本已不指望做父亲，没料到却在照一身上得到补偿。他们亦师亦友，维持着一种奇怪却和谐的关系。但即便亲如父子，长叔也从未逾越身份教训过照一，除了那天在医院。


    对自己认为不对的事，长叔通常保持缄默，如果照一问他意见，他也直言不讳，他的包容赢得了照一的信任，哪怕在家庭分崩离析、照一与父亲闹决裂之时，也从未拒绝过长叔对他的照顾。


    每当想起照一，长叔心头总会缓缓掠过一抹温柔，他不善言辞，却懂得感恩。他这辈子没什么远大理想，唯一的期盼是夫妻和睦，还有就是照一能平安幸福。


    他再次看表，半小时过去了。


    他努嘴思索一下，果断阖上杂志，拾起车钥匙，推门出去。


    明诚曾叮嘱过他，照一出国前，不管他去哪里，一定要确保安全。


    但孩子大了，对一些束缚性质的看管会产生反感，虽然照一从不明说，但长叔与他朝夕相处，能从他微微蹙眉的小细节里捕捉到这类信息。


    虽然难做，但他始终还是留意着，既不触发照一的不满，也能履行自己的看护职责。


    长叔慢慢往山上走，一边计算着时间，走到上面，大概需要十多分钟，如果照一问起，他就说山下小饭店赶人，自己无处可去。


    长叔在心里编着要说给照一听的谎话，不觉笑着摇了摇头。


    耳畔，似乎听到一列火车经过的鸣笛，以前竟从未留意过，这地方居然有火车经过。


    他略带迷惘地抬起头，想要张望火车的方向，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还在半山腰，四面全是疯长的松树。


    长叔已经五十了，虽然每天会练一下拳脚，但年纪上去，体能就远不如年轻时候，这两百来米的山，爬得急了些，已略有些喘。


    山上很安静，视野里看不到一个人，太阳落山了，天色正慢慢暗下来。


    他径直走向李欣茹的墓，然而越走越不安——墓碑已遥遥在望，照一却踪迹全无。


    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四下搜索，希望能看见照一从哪个角落里站出来。


    但是没有。


    终于，他走到欣茹墓前，地上摆着一捧黄玫瑰，显然照一在这里待过。


    然后，他的视线被一块红砖吸引，他俯身，拾起红砖查看，在朝地的那一面上，赫然印着一些血迹。


    他感到一阵窒息，把砖头狠劲往地上一摔，拔腿就往山下狂奔。


    第52章 no. 52 审判（第一部 终章）


    照一似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置身荒野，一只勐虎在身后紧追不捨，他拼命跑，却始终只能领先一点点，怎么也甩不脱。


    突然，勐虎伸出利爪，在他后脑勺挠了一把，钻心的痛加上无边的恐惧，照一大叫一声，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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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页

    睁眼便看见暗蒙蒙的天、高高低低的树，还有一节一节的枕木，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头确实疼，疼得厉害，像要裂开似的，还晕，仿佛有只钟摆在里面不停地晃。天旋地转间，他想挪动身体，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脚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脑海中的茫然一瞬间消失，他突然理清了思路，刚刚他被人袭击并晕了过去，那个袭击他的人是徐朗。


    所幸双手还是自由的，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惊骇地发现自己横躺在铁轨旁，双脚被粗麻绳捆绑在铁轨的一条边上——当然是徐朗干的。


    这么说，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迅速四顾，没看见徐朗，周围一个人影子也不见。难道是徐朗打算将他绑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


    背包还在，照一忙抓在手里，飞速打开找手机。连翻好几遍，没找着，他沮丧地扔掉了包，一定是徐朗把手机拿走了。


    照一想起在墓地时，间或听到的那一声声火车鸣笛，内心迅速被恐惧填满，双手拼命去扯脚上的绳子，因为慌乱，他费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绳头。


    绳子打结的方式很繁琐，而且不止一个，一开始他用蛮力去扯，但很快发现是白费功夫。


    他不得不暂停，迫使自己冷静。


    他不知道自己晕厥了多久，如果已超过一小时，长叔肯定会上山来找他，找不到必定会猜测他是遭到了绑架，但不太可能想到他就被绑在山的另一边。


    而即使长叔能找到这里，也很可能是在他被火车碾碎以后了。所以，往最坏处想，他不太可能得到援助，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求生本能给了他勇气，他定下神，开始全神贯注对付绳结。


    「别费劲了。」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有些沙哑，带几分调侃，「我打的这结是跟老师傅学的，就你这种书呆子别想解开。」


    照一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徐朗。原来他没走，他是想看着自己被碾为齑粉而后快，还是仅仅想吓唬一下自己？


    照一希望是后者，所以他没回头痛骂，依然低着头，认真钻研那绳结。


    徐朗走近，在照一身边蹲下，手里把玩着一柄剔骨刀。


    这几天，他跟朋友借了辆摩托车，每天只干一件事：跟踪向照一。


    但照一和那个在周尧葬礼上制服自己的男人形影不离。那男人的力道让徐朗心生畏惧，还有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很冷。徐朗清楚，他在男人手里讨不到一点便宜。


    他从来都是急脾气，但这一次，为了报仇，他必须隐忍。


    终于，他在今天找到了突破口——他看到向照一阻止男人跟着，并独自上了山。


    徐朗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远远跟着照一，而照一神思恍惚，完全没发觉身后的徐朗，这也让徐朗更加坚定地认为，照一心中有鬼。


    他每天都在琢磨具体的復仇方式，而照一固定的路线给他明确了思路。按照预定计划，他袭击了照一，并将他背至山下这截铁轨边。


    他要在这里，对照一实施审判——既然警察不抓他，那么只能由他徐朗亲自动手了，这也是他能为周尧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刻，他看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照一，徒劳摸索着那个繁复而有力的绳结，心情十分愉悦。


    他拿刀尖在绳索上轻轻划了一下，「要不要我帮你？」


    照一知道他在戏弄自己，正色说：「快放了我，你今天的行为我可以不追究。」


    徐朗一笑，「追究？我还没追究你害死周尧的事呢！咱俩这帐，得分开来算！」


    照一被戳到痛处，脸顿时青了，「我没害死周尧！」


    「嘴真硬啊！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吓唬你？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扔这儿？」


    徐朗眼神无情，且充满仇恨，照一忽然心凉，明白他不是在玩游戏。


    「你……真想杀了我？」


    「还不至于要你的命，但你会变残废。」徐朗往他脚上扫一眼，「你这么个帅哥，要是没了脚，以后还有女孩子围着你转吗？」


    照一毛骨悚然，但勉强保持着镇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吗？」


    「后果？」徐朗歪头想了想，「我烂命一条，就是现在做了你，也还是我赚！再说，我弄死你跑了，也不见得会被抓到。这人吶，谁也说不好一辈子会过成什么样！就像你，有钱还有保镖的公子哥，死都没想到会落我手里吧？还有周尧，他一直很胆小，过个马路都要两头看看再走，结果呢？」


    徐朗喉咙一梗，不想再说，转口道：「总之，不管怎么算，该害怕的人都该是你，不是我。」


    照一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朝徐朗怒吼：「疯子！快放了我，你这是在犯罪！」


    徐朗笑起来，「你都说我是疯子了，疯子犯罪是不用判刑的！」


    他笑容忽的一敛，静默下来，侧耳倾听远处，并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照一也跟着紧张，生怕有火车来。


    听了会儿，远处没有任何动静。


    徐朗恢復笑脸说：「你运气好，按说这个点应该有一班货车经过——我在这儿转悠好几天了，都研究过。」


    照一脑门上骤然冒出一层汗，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危险，他得想办法求救，或许周围有人，听见动静会发现这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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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蓦然扯开嗓门喊：「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叫！」徐朗立刻露出兇相，刀尖顶在照一脖子里，「再叫一声，我立刻把你喉咙割开，让你变哑巴！」


    照一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碰上了疯子。


    他死死咬紧牙关，内心充满屈辱。这魔幻而惊悚的场面，在他心头引发的清晰而巨大的恐惧，宛如烙印般刻在脑海里，让他一阵阵晕眩。


    徐朗重新恢復平静，说：「其实，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能放了你。」


    照一闭了下眼睛，知道不会是好问题，而他的忍耐已经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溃。


    徐朗冷冰冰望着他，「你有没有把周尧推下山？」


    「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


    徐朗照他脑门就是一拳，「都这时候了，还死鸭子嘴硬！承认一声有那么难吗？我都说了，承认就放了你，你有没有脑子？到底是腿重要还是嘴巴重要？」


    「我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照一朝他大吼，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徐朗你混蛋！放开我！否则我死也饶不了你！！」


    徐朗用力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泪花直流。


    「挺有种啊，小白脸！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火车随时可能来哦！」


    照一哭了，「我真的没有！是你混蛋瞎想！为什么你不肯信我？为什么你非要把他的死算到我头上？！」


    「因为，」徐朗的眼神忽然变得迷濛，「因为你家里，没一个好人！」


    夜色迅速吞噬着天光，四周的树木正在疾速变成暗夜里的剪影，火车的鸣笛声终于在远处响起，照一眼里流露出惊恐。


    徐朗盯着他，「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有没有？」


    照一死死咬着唇，哆嗦着，但残存的自尊不许他低头，而且，他不信自己承认了徐朗就会放过他——徐朗是个疯子，他在诱逼他认罪，以便理直气壮报復他，无论承认与否，徐朗都可能饶了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摇尾乞怜，把尊严扔在地上供他践踏？


    徐朗见他始终不肯低头，失望地起身，把剔骨刀往土里一插，「记着，路是你自己挑的。」


    「徐朗！」照一瞪着徐朗的背影，「徐朗你回来！快给我解开！」


    徐朗顿住脚，快步走回来，照一眼里涌出希望，是徐朗在跟他开玩笑，没错，一定是的！


    而徐朗却从兜里掏出一只手机，扔在他身边，语气戏嚯，「给你的保镖打电话吧，他会来救你的！」


    照一的期盼破灭，不觉失声恸哭，哭声里却依然含着少年的尊严与倔强，「我没有害死周尧！徐朗你信我！徐朗……混蛋！混蛋！！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的！！」


    鸣笛声近了，车头的两束光朝这里直射过来。


    照一惊恐地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泪眼朦胧中，他疯狂寻找着生机，随后看见了那把被徐朗扔下的剔骨刀，刀就插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当然，还有那只手机——他失而復得的手机，但此刻即使拿到也无济于事了。


    照一果断拔起刀子，疯了似的切割绳子，刀片锐利，刮到他的皮肤，血流如注，他顾不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要努力割开缠住自己的绳索……


    徐朗已远离铁轨，没入一片苗林，他两手插在裤兜里，嘴边泛起冷冷的笑，但那笑容忽然就扭曲起来。


    同样的恐惧在他心头不断放大，形成一个黑色旋涡。


    长久以来，徐朗心里一直憋着股怨气，而周尧的死让这股怨气腾升为怨毒。此后，他一直沉浸在某种狂热里，那狂热由失落、绝望、痛苦、厌世等诸多元素组合而成，它推着他浑浑噩噩前行，在迷茫和混乱中寻找出口，而这齣口似乎必须通过毁灭才能找到，不是他毁灭别人，就是别人毁灭他。


    直到此刻，当林间过度的寂静与远处照一惊恐的哭声形成对比时，他才真正甦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选择毁灭照一，因为是照一毁灭了周尧，这很公平，很合理。


    但当这公平的惩罚来临时，他却害怕了。


    原来毁灭一个人，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轻松。那份发泄的快感很快就转化成浓黑的恶毒，填埋在他心底。它在那里生根、发芽，动摇他原来的坚定，让他陷入全新的恐慌。


    突然，他脸色凝滞，收住脚，转过身。


    还来得及吗？现在跑回去，把那痛哭流涕的小白脸放了，藉此拔除此刻内心的慌惧？


    之后，他会遭遇什么？


    他的迟疑似乎很长，长到令他看尽了一生，又似乎很短，短得没有时间给他做决断——就在这迟疑之间，他听到了火车尖锐刺耳的鸣笛，从不远处唿啸而过。


    火车行驶带来一股强烈的风，在风中，他似乎听到照一撕心裂肺的惨叫，只一下，宛如摇曳的烛火，转瞬即逝。却在他耳边反覆迴旋。


    徐朗身体里所有的躁动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他明白，错误已经铸就，再也无法挽回。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脸庞上落下的泪水，他再度转身，继续前行。


    八月的微风从他身边穿过，却给他带来冬日般的寒意。


    走着走着，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没有停留，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他必须跑，一刻不能停，跑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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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知，从此他再不可能回到这个叫三江的地方——


    今生今世，他再也回不了故乡。


    ——第一部 完


    第二部 ：霜华


    第53章 no.1 珍惜


    下午第四节 是自习课，同学们纷纷掏出作业本来奋笔疾书，各科作业都多，文债如山，必须争分夺秒。


    埋头苦干了十多分钟，语文老师走进来，「大家手上的事都停一停，把语文月考卷拿出来，我给你们做一下错题分析……」


    怨声载道中，同学们一边收作业，一边找试卷，教室里一片嗡嗡嘤嘤的哄乱。


    徐霜坐在第一组第三排，这个位子临窗，所以，她最先看见语文老师的身影，也是第一个把语文月考卷找出来的人，在周遭同学的忙乱和嘈杂声里，她左手托腮，望着窗外，安静等待，而心思却早已飞去九霄云外。


    开学已一月有余，她如愿进了三江市一中，分在高一（5）班，一个据说是高手如林的重点班。


    坐在 5 班的教室里，徐霜常常觉得恍惚，仿佛穿越回三年前，那年周尧升高一，进的也是 5 班。


    她不知道周尧坐在哪排哪座，却总会不由自主去想像，他是否也像自己这样，独自占据一张课桌？他在课间是安静的还是吵闹的？他有朋友吗？平时和同学都聊些什么？


    徐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关心这些琐碎的细节。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想到，就如同经歷了巨大创伤后，意识经常会强行把人拽回过去的迷宫，她在迷宫里苦苦求索一条出路，然而总不得法。


    有次她物理小测验考了全班第一，老师问她以前哪个学校的。


    「蠡桥中学。」


    「哦，也是蠡桥的啊！」老师点着头，「我刚送走的那届高三，也有个物理特别好的，就是你们蠡桥出来的，叫周尧，你听说过吗？」


    徐霜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冲出来，她忍住了，点点头，「听说过。」


    老师嘆口气，「可惜了。」


    有时徐霜会想，也许自己错了，她应该去五中，这样至少能保持专注学习，而不至于被过去牵引。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从没跟周岚谈论过这些。她不想让姐姐担心，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周岚已经被各种打击折磨得焦头烂额。


    徐霜自己也是。


    先是警察找上门来，说徐朗蓄意伤害他人，后果非常严重，警方正在缉拿中。


    「知道他上哪儿了吗？」


    徐霜摇头。


    「有和你联繫过吗？」


    还是摇头。


    警察留给她一张名片，叮嘱她，「徐朗如果和你联繫，务必劝他回来自首，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徐霜懵懂地把名片捏在手里，听那刘姓刑警继续警告自己，「不管他肯不肯自首，只要他出现，你必须马上通知我们，如果你放了他，那么你也是在犯罪！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明白吗？」


    在对方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徐霜点了点头。


    其实她并不太明白，哥哥究竟干了什么，会惹得警方如此重视，直到晚上，周岚把确切的消息带回家来。


    整条菜花巷都炸了锅。


    「阿朗啊，我看着他长大，从小就是个闯祸胚子，这下好，成通缉犯了！」


    「啧啧，把人往铁轨上绑，他怎么做得出来的，太吓人了！」


    「听说动的是哪个老闆家的儿子，人家哪肯罢休，这下有苦头吃了！」


    「这小混蛋到底跑哪儿去了？」


    「还用说，肯定躲起来啦！」


    爷爷颜面全失，连街都不骂了，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可不出门也不管用，爱嚼碎嘴的街坊堵到门上来跟他探讨细节，爷爷憋不住，骂着娘又跑出去，到深夜再熘回家，那时菜花巷已经彻底安静了，看电视的看电视，睡觉的睡觉，没人会无聊到这时候上门来盘问他。


    爷爷心里不好受，儿子孙子先后犯事跑了，两个惹祸精，简直生了不如不生！


    没跑的孙女倒是乖巧，可爷爷气不顺，徐霜再乖巧也没用，依然成了出气筒，被老头子按上无数条莫名其妙的罪名，动不动就要挨骂。


    好在徐霜早就习惯了，爷爷一开骂，她就开启屏蔽系统，躲在房间里写作业，默默等着外面的狂风暴雨过去。


    爷爷总有骂累的时候，况且他老了，中气远不如从前，骂着骂着，没人接茬，也就嘟噜着偃旗息鼓了。


    徐霜写着作业，一会儿想想哥哥，一会儿又想想周尧，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


    虽然周岚没有明说，但徐霜不难猜到，哥哥这么做是为了周尧，他和周尧感情有多深，徐霜最清楚。


    徐霜从小就生活在一种「担心失去」的心境下，先是母亲抛下兄妹俩跑了，经年不知所踪。然后是父亲，至今杳无音信。她和哥哥只能相依为命，爷爷则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也因此，徐霜特别懂得珍惜，她珍惜到手的每一件物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朋友，以及所有对她表露善意的人。她害怕冲突，渴望大家永远能和和睦睦。她感激周岚，是姐姐用她那强势的号召力，将四个孩子团结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友爱的大家庭。徐霜也在钱慧玲的关心下，缺失的母爱得到部分弥补。


    而随着年龄增长，徐霜渐渐察觉到周岚和哥哥之间那条隐形的裂缝，她看出哥哥的渴望，以及周岚的野心。沉睡心底的担心再次復甦，她努力想要弥合裂缝，却无能为力，因为她不是裂缝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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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在这个夏天，她接连失去了两个哥哥。


    「徐霜。」邻座汪瑶忽然碰碰她的手腕，把徐霜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徐霜转头，「怎么了？」


    「我卷子忘家里了！」汪瑶一脸懊恼，「我能和你一起看吗？」


    「行的。」


    徐霜说着，把桌子轻轻往汪瑶那边挪一点，汪瑶亦如是，两人之间本就狭窄的缝隙立刻消失，语文月卷也被移到两张桌子中间。


    汪瑶和徐霜一样，也是走读生，不过她家离校近，不像徐霜，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接近一小时。


    对徐霜来说，寄宿无疑更方便，周岚也是想让她住校的，但寄宿需要另外支付一笔费用，徐霜不愿多花钱，宁可每天早起晚归搭乘公交车。


    语文老师先讲作文，这回的题目是《xx，我想对你说》，徐霜写了一个初中老师，得了 48 分。和数学、英语等科目比，她的语文成绩一直不够出类拔萃，作文不好是硬伤。


    「你写的文章，语句流畅，思路也很清晰，但情感不够，不敢发表掷地有声的观点，如果把这毛病改了，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语文老师如是评价。


    徐霜承认自己不够坦率，大概是性格原因，很难改。比如这次的月考作文，她其实最想写的是《哥哥，我想对你说》，她很想问问哥哥为什么要干那种事，他在下手的时候想过家吗，想过自己吗？


    当然，她不敢写。


    其实学校里鲜有人知道她和徐朗的关系，老师中自然有知情的，但出于保护好学生的心理，也都绝口不提。


    徐霜的书包里一直藏着刘警官的名片。


    她曾经纠结过，如果哥哥真给她打电话，自己该怎么办，要告发他吗？如果让他继续逃亡，会不会是害了他，可要是告发了他，哥哥会不会恨自己？


    但仿佛是不想让妹妹为难，徐朗一次电话都没打过。


    在事发后的一个多月里，徐霜陆续得到一些消息，警方查了所有和徐朗有社会关系的人，但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徐朗没跟任何熟人联繫过。他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真的已经人间蒸发。


    「像他爸！」邻居们继续议论着，「他爸到现在不也是没半点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可不是！手段还都一样狠！」


    随着时间流逝，徐朗带来的震撼逐渐在菜花巷平息，生活是有着极大韧性的，再惊心动魄的一刻，一旦被接纳并消化，很快就会被生活的滚滚洪流吞噬，而这股洪流不会为任何人停息。


    现在，让徐霜最头疼的还是钱。


    她用徐朗留给她的零花钱付掉了学杂费，但上学的费用远远不止这些，餐费、班费、各种书籍资料、服装等费用接二连三等着徐霜去缴纳。


    她问爷爷要，爷爷不给。徐霜知道爷爷确实手头拮据，每月有个六百块的生活保障费，除了基本开销，他还要抽菸喝酒搓麻将，月月入不敷出。


    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周岚。


    周岚倒是很爽快地给了，还叮嘱她，以后要钱直接找自己，别去跟爷爷啰嗦。


    但徐霜向周岚开口，心理负担同样很重，周岚要处理徐朗留下的后患，要上医院照顾钱慧玲，还要为工作奔波，每天忙得精疲力竭。


    徐霜不忍把自己的责任强加在周岚肩上，她决定自力更生，和同学去打工。


    她有个初中同学叫陈菲菲，成绩虽然一塌煳涂，但待人处事八面玲珑，脑子也活络，经常能找到各种打零工的机会。她和徐霜做过一年同桌，关系不错。


    徐霜找她帮忙，菲菲一口答应，「跟我去酒吧街看看吧！那里经常有店家做促销活动，需要不少人手，发小广告一小时五块钱的样子，差不多每个礼拜能结一次帐。」


    那天放了学，徐霜飞奔出校门，菲菲果然守信，已在门外等她。


    徐霜跟菲菲来到酒吧街，去见了僱佣菲菲的张老闆。


    张老闆对徐霜的外形很满意，把她和菲菲安排在一组，两人领到一大摞酒水单，要在七点到十点之间发完。


    张老闆问徐霜，「你多大了？和菲菲一个岁数吗？」


    菲菲抢着说：「她比我小两岁呢，她上学早，今年高一，可是才 15 岁。」


    「难怪看着有点小。」张老闆叮嘱，「要是有人问你多大，记得说满 18 了啊！别给大家惹麻烦！」


    徐霜怯生生问：「如果人家要看身份证呢？」


    张老闆盯着她乐，「你不会说没带啊？这么漂亮的姑娘，随便撒个娇，谁会跟你较真哦！」


    干活的时候，菲菲告诉徐霜，「老张说一看你就是老实孩子，连撒谎都不会，要我照顾好你呢！」


    徐霜脸红。


    「吶！吶！一说你就脸红，这毛病也得改改，不然容易被人欺负。」


    徐霜心想，这纯属生理反应，要怎么改？


    好在发酒水单不需要说太多话，只要保持眼神真诚，态度友善就行了。


    徐霜天生相貌好，她递出去的单子很少有被打回来的，虽然有些人当时接了，走过一段路后仍会将单子扔进垃圾桶，不过那跟她已经没关系了。


    徐霜在心里盘算，一天能挣十五块钱，一个月如果干满二十天，就有三百块，基本能应付学校那样费用了。这样一想，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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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no.2 求情


    洗过澡，又吹干了头髮，周岚四仰八叉倒在床上。


    太累了，这两个月过得，每一天都像在和命运搏斗，而曙光却遥不可见。


    徐朗行兇后潜逃一事，警察也找过钱慧玲，她还没从周尧离去的打击中恢復过来，又被噩耗勐捶了一把，病情立刻加重，接氧抢救了一周才脱离危险。


    周岚终日奔波于医院、警局和公司之间，既为母亲的身体提心弔胆，还要应付警方的各种调查，而工作方面，刚有一点起色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事，不得不频频请假，即使上班，也出不了远门。


    上司对她深为不满，不出差就拿不到单子，没有单子就没有提成，公司会给销售人员支付底薪，但同时也不会给这样的员工好脸色。


    而直到最近，周岚才有了稍稍喘息的机会。很多问题虽还没有解决，但最艰难的时期毕竟是熬过去了。


    在事发的最初几天，她没睡过一个好觉，刚刚陷入朦胧睡意，徐朗的咆哮和向照一的惨叫便切入脑海，将她一再惊醒。


    她当然没有亲眼看见那惨烈而残酷的场面，甚至连现场都没去过，之所以会得到如此清晰的画面，全拜向家的司机长叔所赐。


    得知照一出事，而下手者竟是徐朗，周岚震惊之余，立刻赶往医院探视。


    她被拦在照一的病房门外，照一刚动完手术，昏迷未醒，被安置在特护病房，闲人免入。长叔一直守在病房门口，是他接待了周岚。


    在病房区尽头的落地窗前，周岚与长叔面对面站着，听他讲述照一的悲惨经歷。


    那个黑暗的傍晚，当长叔疯了似的四处搜索照一的踪迹时，照一却被绑在铁轨边，独自面对疾速驶来的火车。


    他割开了左脚的绑绳，而右脚上的已没时间处理，在火车扑到眼前的那一刻，照一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他没有放弃自救，努力把身躯挣向铁轨外侧，以期减少伤害。


    而火车司机也在发现铁轨有异常后及时踩下剎车，虽然没能阻止悲剧发生，毕竟减小了冲击力。照一除右脚被压断外，身体其余部分，除了一些零星擦伤，没有受到严重创伤。


    货车上下来几名工作人员查看情况，照一已痛到晕厥，有人发现了铁轨旁的手机，上面有数个未接电话，均是长叔打来的。当他们四处联繫车辆时，手机再次响起。


    之后，长叔以最快的速度赶至现场，并把照一送往医院抢救。


    在长叔的讲述过程中，周岚无可避免在脑海里构筑并重现了当时的情形，惊心动魄，惨不忍睹。


    她几次阻止长叔继续往下说，但长叔置之不理，坚持讲完每一个他能想到的细节。于是周岚明白，他是在惩罚她，此刻，她站在这里，是代表徐朗在接受惩罚。


    全部讲完了，长叔对着窗外空茫的天舒了口气，随后，又把视线转回周岚脸上。


    「如果你看见徐朗，让他别再跑了……没用的。」长叔这么交待她时，语气里的恨意令周岚不寒而慄。


    周岚在医院没看见明诚，也不敢问。这样也好，此时此刻，她怕面对他。


    而她和明诚，终究还是见了一面，在事发两周后——


    程珣突然给她打来电话，「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和我有关吗？」


    周岚已被各种噩耗折磨得麻木，如果跟她没关系，她会立刻叫程珣闭嘴。


    「呃，和你那位小兄弟有关……徐朗。」


    周岚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窒息，「他，他怎么了？」


    「你这位小兄弟下手也太狠了，而且没脑子，他把照一伤成这样，向总怎么可能放过他？」


    周岚听他悠悠的口气，不像急迫大事，心略定了定，说：「不放过又怎么样？徐朗现在人都找不见。」


    「对，有可能找不到，但如果找到呢？他的下场一定很惨！」


    「什么意思？」


    「向总有个叔叔是帮会人士，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我得到可靠消息，他已经找了这位叔叔，并拿出一大笔钱做悬赏，目的就一个，找到徐朗。俗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周岚心一紧，「他想干什么？把徐朗交给警方吗？」


    「你想天真了。如果交给警方，向总就没必要介入了，更不会找他叔叔。」程珣顿一下，「他是要跟徐朗算帐。等找到徐朗，最少也得卸掉他一条腿，甚至，咳，极有可能做了他。」


    周岚听得眼冒金星，「他，向总他，真这么跟人说？」


    程珣嘆气，「我不知道他具体怎么说的，只是猜想啦！但社团那些人一旦下手，肯定轻不了。就算最后没死，弄完也跟废人差不多。现在的形势，徐朗落警方手里反是好事，就怕……哎，总之全看向总怎么说话了。」


    周岚定定神，「你希望我怎么做，去求他？」


    「至少劝劝他吧。这种时候，可能谁去劝都没用，但总得有人去试试。我想你可能不太愿意看见最近的向总，我们也一样，但是……如果你不希望那位小兄弟有事，还是尽早去和他见一面为好。」


    周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不怕向总知道了对你不高兴？」


    程珣苦笑说：「他现在气头上，当然做什么事都认为理所应当，可等冷静下来呢？他会后悔的，他向来仁厚，不是那种狠毒之人。并且社团的关系，能不沾尽量不要去沾，这还是他从前跟我们讲的。一旦做了那种事，等于半只脚踏进污泥，总有一天要被清算，到时候我们这些艾斯的老人，也不会有安宁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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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向程珣道谢，程珣说：「别谢我，你要是能劝得他回头，等于也救了艾斯，该我们谢谢你才对。」


    程珣最后告诉她，明诚最近都不住家里，而是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长包了个房间，方便随时看儿子。


    周岚并没怎么犹豫，她决定去找明诚。


    在程珣说出徐朗名字的那一瞬，她是真怕了，怕有人发现了徐朗的尸体。她宁愿徐朗一辈子都别再出现。


    她恨徐朗，因为在周尧死后，他把他们的生活推入雪上加霜的境地。但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愿听见任何徐朗遭遇不测的消息。


    不管徐朗下手前是怎么想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周尧。周岚在痛惜之下，也幡然意识到，她和周尧，还有徐朗、徐霜，他们四个曾经有多团结互爱。


    * *


    周岚抱着硕大的旅行包，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明诚才现身。


    她振作精神迎上去。


    明诚的憔悴自不必说，周岚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求明诚给她时间好好谈谈，明诚表情僵硬，勉强没有赶她走，找来酒店的大客户经理，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商务间单独聊。


    进了房间，周岚把旅行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一叠的钞票，是明诚上次去她家时留下的，今天她全带来了。


    「这些钱我没用，全部还给你。」周岚语气里含着哀求，「请你放徐朗一条生路。」


    明诚不悦，「程珣跟你胡说了什么？」


    「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打听到的。」周岚不想连累程珣，「说你找了人，要徐朗的命……徐朗是做了错事，但罪不至死，要怎么惩罚他，该由法律决定……」


    「他毁了我儿子！」明诚面目狰狞，愤怒而痛苦，「他毁了照一的一生！」


    周岚咬住下唇，不表态不反驳，让他尽情发泄。


    然而明诚仅吼了这一句便偃旗息鼓，目光扫过那些钱，语气平静，「钱你拿回去。这件事不是钱能解决的。」


    「那，要怎么样你才肯放弃？」


    明诚摇头，「我必须给照一一个交待——你走吧。」


    泪水瞬间涌入眼眶，又被周岚逼回去。


    她抽了抽鼻子，「你说徐朗毁了你儿子，那我弟弟呢？你儿子至少还活着，我弟弟没了！是向照一毁了我弟弟！」


    明诚面色骤变，「你弟弟是意外，和照一没关系！」


    「没关系吗？」周岚瞪着他，咄咄逼人，「如果向照一没和周尧吵架，周尧就不会心乱，更不会失足跌下山摔死！这还只是警方给我们家属的说法，至于真相究竟怎么样，现在除了你儿子，没人清楚！」


    她死死盯着明诚，一字一顿说：「没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明诚脸都白了。


    周岚收回瞪视他的目光，神色转而凄楚，「不管怎么说，我弟弟死了，起因就是受了你儿子的刺激。这一点你总得承认吧？」


    明诚沉默。


    周岚深吸一口气，又说：「至于徐朗，他这样做的确不对，但我能理解……他是心疼周尧，他失去了理智，就和现在的你一样……向总，这样报復下去不会有止尽，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行吗？」


    说完，她久久凝视着明诚，等他舒一口气，然后退让。


    然而明诚继续沉默，表情固执且僵硬。周岚等了会儿，忽然明白他用意——他是在捱时间，等周岚自己放弃。


    她利索地把钱放回旅行包，像来时那样抱在胸前，她准备走了。


    明诚也不看她，仿佛就在等她离开，等一切结束。


    周岚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忽然又扭头，望着明诚说：「你一定要闹到鱼死网破才肯罢休，是吗？」


    明诚坐在椅子里没反应。


    周岚点头，「行，那你去干吧！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如果徐朗出事，我这条命也豁出去不要了！」


    明诚一震，赫然抬眸，「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周岚朝他笑笑，「我不知道到时我会干出什么事来……我只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决不容许再失去另一个！」


    说完，她用力拉开门，就要往外走，却听见明诚一声断喝，「你等等！」


    周岚脚下一滞，慢慢退回来，门在身后重新阖上。


    明诚起身，双手叉腰，在房间里来回走，从投影幕布到窗边，短短数步，每一步都透出暴躁，而周岚背靠门站着，耐心等他决断。


    终于，明诚的脚步慢下来，目光转向周岚。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视她，他在她脸上看到的，和他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没什么两样，瘦削、焦虑、疲倦，还有渗入毛孔的痛苦。


    「我，答应你。」他语气艰难，「但你也必须答应我，如果知道徐朗的下落，你一定要报警……我可以不惩罚他，但他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周岚心头一松，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力点头，「好！」


    第55章 no.3 理髮


    深夜十点，明诚独自坐在窗前，身陷软椅，手持酒杯，望着窗外出神。


    他的房间位于酒店三十二层，和前面的高楼恰好错开相当距离，窗外视野极佳。


    酒店楼下是三江最繁华的商业街。白天车水马龙，晚上灯火辉煌，两排街灯蜿蜒向南，到了远处，背景只剩下夜，那两道亮晶晶的光便成了简笔画，仿佛用毛笔甩就，星星点点没入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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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色一日日重复着，并无多少改变，但明诚就是看不厌，大概和心境有关。唯有此时此地，他才能暂时搁下现世的烦恼，进入真正放松的状态。


    但不思考是不可能的，大脑就像奔腾不息的川流，每一秒都在奋勇向前。他阻止不了思绪的流动，但能扭转方向。


    他迫使自己不去考虑公司业务上的麻烦，也不去算计家庭、人际的复杂纠葛，甚至连儿子的治疗也暂时撂到一边。


    此时，他不是总经理，不是儿子、也不是父亲，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剥离掉所有社会属性，单纯的、微微偏向抽象概念的人。


    他的视线追随灯火长龙，投入遥远的虚空，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引他思索、钻研。


    他喝了口酒，近来睡眠总是很差，每天晚上都要靠酒精助眠，他喝得很慢，避免自己烂醉。他肩上还压着重担，不容许放任自流。热辣的滋味从喉咙里灌下去，直抵肺腑，带来进一步的松弛感。


    放下酒杯时，他想到了一个词：欲望。


    他的大脑终究不肯放过他，在他刚刚感觉舒适的时刻，又抛给他这样一个问题：他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欲望。


    是的，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方静菊夺权的欲望，他想撵走星宇的欲望，他喜欢周岚的欲望，还有周岚渴望成功的欲望，linda 想要保住自己地位的欲望，徐朗报復的欲望……无数人的欲望交织在一起，缠斗、厮杀，既互相吞噬，也吞噬无辜的人，比如欣茹，比如照一。


    明诚对这个答案默然无语。


    如果一切重来，会有所改变吗？


    不，不会。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欲望是人与生俱来的属性，如果失去欲望，活着跟死了没两样。而他可以和各种规则，和命运抗争，却无法推翻生而为人的本性。更何况，即便他消灭了自己的欲望，别人的欲望还在，依然会对他产生影响力。


    归根结底，每个人都生活在一张由欲望编织而成的网上。


    明诚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周岚的眼睛，她眼里也流淌着欲望，不加掩饰，也因此，她的欲望显得崭新而生动。一个野心勃勃而又年轻新鲜的女孩。


    明诚不觉苦笑，即便他看破了这庸俗人世的本质，却依然难以泯灭自己内心的欲望，他挣脱不了身为男人的基本属性。


    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她，还是渴望得到她，哪怕今时今日，这份欲望因其实现的难度而几乎接近于奢望。


    他喜欢她身上流动的色彩——她从来都不是安静的，每一刻都在舞动；还有她的勇勐，不顾一切捍卫自己的利益。哪怕是在和他叫板，她的咄咄逼人依然能够吸引他，撼动他，甚至扭转他的决定。


    他向照一承诺过，决不轻饶徐朗。可在周岚的威逼下，竟然还是放弃了，过后也没多少懊悔。他甚至觉得，周岚在无形中拉了自己一把，将他从最初的狂热报復欲中拯救了出来——以暴力去制衡暴力，从来都不是他的本心。


    但照一会怎么想呢？


    严惩徐朗，现在成了照一最大的精神支柱——


    在医院甦醒后没多久，照一便知道自己右脚没了，他没有表现出悲痛欲绝的神色，只对父亲说了一句话：「别饶了他！」


    明诚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那时他也正沉浸在愤怒中，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郑重承诺，「你放心，爸爸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而明诚至今没敢告诉儿子，他已改变主意。


    他再次苦笑。意识多么狡猾，他努力想远离现实，却在转了几个圈后，又被轻而易举拖回来。


    他重新端起酒杯，仰头，一气喝干残余的酒，随后起身，搁下杯子，去沖澡。


    也许今晚的睡眠依然困难，但该面对的事，他绝不会逃避。


    * *


    早八点，长叔的车已候在酒店门口。


    明诚会先去医院看望照一，和主治医生见个面，聊聊治疗进展，然后再前往公司。等到下午四点，明诚结束一天的工作，再由长叔接了自己回医院，陪照一至晚九点，之后返回酒店休息。


    这是明诚最近的作息表，而在此前的一个月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守着儿子，和医生反覆讨论各种治疗方案。


    他已将照一从最初送去急救的二院转入三江骨科最厉害的手外科医院，主治医生叫岑慕彬，年纪轻轻却极为沉稳，话不多但拿主意果断，而治疗效果往往和他最初预言的一致，明诚信得过他，照一后期的两台手术都是岑医生做的。


    照一的右脚因被彻底破坏，将来只能安装义肢，而在岑医生精准的判断和治疗方案下，右脚损伤范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控制，再加上照一原来身体素质就不错，因此迄今为止，恢復状况良好。


    明诚上楼，恰好在病房走廊碰见岑医生，昨晚他值班，刚查完病房准备回去休息。两人打过招唿，站在走廊一隅聊了几句，岑医生给他传递的信息是一切都好。


    「那照一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明诚问，儿子几次告诉他，在医院住着实在无聊。


    岑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吧，到这个周末，如果伤口没什么变化，你们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明诚心情好转，道了谢，快步往儿子的病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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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刚上完洗手间，正由护工半扶半抱着回病床。她从小由长婶带大，但毕竟已是十八岁的小伙子，近身照顾再找长婶不方便，明诚便为他聘了位资深的男护工。


    不过接受陌生人的照顾，尤其是生活自理方面的还是令照一感到痛苦，虽然这样的生活已过了两个多月，他每次接受护工的帮助，尤其是搀扶甚至抱着时，脸上总会流露出沮丧和难堪。


    明诚把儿子的难受尽数看在眼里，所以他在照一面前总是尽力克制，不流露出过分的关切，和儿子交谈时，也像过去那样温和明朗，绝不泄露一点点遗憾或是痛惜的情绪。


    他知道照一很敏感，遭遇打击后更甚，也清楚照一渴望被当做正常人对待，他得到的同情越多，心里就越难过，因为那些溢出的情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有残缺的人。


    明诚的态度不知不觉中赢得了照一的心，他感觉儿子又一次将自己当做靠山，重新信任他，亲近他。


    照一回到床上，护工把长婶刚送来的粥舀进小碗，递给他，然后退到窗边的凳子上坐着，随时候命。


    长婶在卫生间洗衣服，长叔给她打下手，夫妻俩顺便聊聊天，照一的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也相对齐全，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房间里的气氛也由最初被紧张所瀰漫，渐渐转为温馨。


    照一的头髮两个月没剪了，额前有部分已长过眼睛，很容易遮挡视线。有天他问长婶要了根皮筋，将头顶心的一小撮头髮往后扎起，倒是很时髦的样式，但明诚还是喜欢他短髮的模样，更清爽帅气。他几次提议找个人来给照一理髮，照一都推了，却不肯说缘由。


    「刚刚在门口碰见岑医生，他说顺利的话，下周就能出院了。」明诚一进门就告诉照一这个好消息。


    照一却不为所动，「要拿到出院许可才算，医生都喜欢哄人。」


    「岑医生骗过你吗？」


    「他没有，我每次问他，他都笑笑不说话，真是个怪医生。」


    明诚笑了，他在照一脸上看到了一些生动的表情，这说明，他不光身体，心理上也在逐渐恢復少年应有的状态。


    陪照一吃完早点，明诚准备去上班，长叔也从卫生间里出来。


    照一忽然抬头，盯着父亲问：「还没找到徐朗吗？」


    明诚一时答不上话，照一的目光又朝长叔扫去，长叔垂眸，盯着自己还没干透的手反覆看。


    「还没有。」最终，明诚选择用遗憾的语气告诉照一，「还得再耐心等等。」


    照一脸色黯淡，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忍住了，顿了会儿才问明诚：「爸，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理髮吗？」


    「为什么？」


    「因为徐朗对我下手那天，我刚去理过发，现在这些头髮，是在那天之后长出来的，我留着是要提醒自己，我对他的恨有这么长了，而且还在一天天变长。」


    他仰头，望着父亲，「只有等我跟他把帐算清，我心里的恨才会消失，到时候我会去理个光头，重新开始。」


    * *


    明诚坐在车后座上，回味着儿子的话，心里滋味难辨。他为照一怀着那么深的仇恨难过，更难过的是，他还没找到消弥的办法。


    「先生，徐朗的事真就这么算了？」


    长叔忽然开口，打断了明诚的思绪，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您刚才应该听出来了，不把徐朗的事解决，照一这辈子怕是走不出来了。」


    明诚沉默不语，内心烦躁。


    长叔斟酌着低语，「如果您是有什么顾虑的话，可以交给我，我悄悄的……」


    「算了就是算了。」明诚打断他，语气不悦，「你们都别跟照一提这件事。」


    长叔听出他的不满，便没再往下说。


    明诚知道他是心疼照一，平復心情后又说：「还是要为照一的将来考虑。如果对徐朗用私刑，照一身上也会背负罪孽。」


    「那照一这笔帐，难道就算了吗？」


    长叔第一次用质疑的口吻对明诚说话，自从得知明诚放弃追究徐朗，他内心就压抑着不满，他是亲眼看见照一血淋淋的腿的，也亲身体会到那种心碎的痛苦，这种痛苦后来也转化为仇恨，在血液里流淌，就復仇这一点来说，他是坚决站在照一这边的。


    「不是还有警方吗？」明诚闭眼回道，「警方仍然在通缉他……交给警察去处置吧。」


    长叔紧紧抿住嘴，不再说话。


    第56章 no.4 戏弄


    体育课上，男女生分组练习投篮。徐霜投完一轮，跑到边上的同学堆里稍事休息。


    汪瑶忽然坏笑起来，「快看！唐海又在偷偷摸摸瞄徐霜了！」


    大家立刻把脑袋转向男生球场，果然看见唐海也坐在花坛边休息，而一双眼睛正往这儿瞟着，看见女孩子们嘻嘻哈哈望向自己，他也不惊慌，懒洋洋地把目光调开，脸上似乎写着不屑。


    「喂喂，他不好意思了！」刘一昕捂嘴笑。


    徐霜很窘迫，「你们别开玩笑了，我跟他打招唿他从来不理我的。」


    她在路上偶遇唐海时会礼貌地问好，而唐海却把目光往边上一闪，只当没看见，当然徐霜问好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他没听见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除了一次，徐霜放学后在校门口等菲菲，那天她俩说好一起走的，结果菲菲迟到了。徐霜正等得着急，唐海忽然从学校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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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海是寄宿生，按道理非放假时间不能出校门，但他是教师子女，和保安们混得很熟，傍晚熘出去买个奶茶、点心之类的是常事。


    他还是那样一副大喇喇的神情，却出其不意在徐霜身边停留了片刻。


    「在等谁？」


    徐霜吓一跳，回头见是他，顿时有点紧张，讷讷地回：「等我同学。」


    唐海不置可否，往路两边看看，趾高气昂过了街。


    汪瑶听了嗤之以鼻，「闷骚呗！这傢伙特狂，初中时就放过话，上学期间绝不谈恋爱，因为身边没哪个女生配得上他！」


    汪瑶和唐海就读于同一所初中，看不惯唐海很久了。此言一出，众女生的愤慨值达到顶峰。


    李冉最激动，「凭什么呀！不就成绩好点，个子高点嘛！其他有什么？长得黑不熘秋的，能有女生看上他就不错了！」


    刘一昕还比较客观：「成绩不是好点儿吧？人家摸底考和月考都是年级第一，听说中考成绩也是咱们这届最高的。」


    「那又怎么样，想当校草啊，长得帅才是王道！」


    汪瑶鬼点子最多，「大家别着急嘛！我看这傢伙进了高中十有八九要栽——」她手指往徐霜心口一戳，「徐霜，能不能收服唐海，就看你的啦！」


    李冉也眼眸锃亮，「对对！徐霜，你必须替咱们女生争口气——先让他爱上你，然后你再甩了他！我看这厮的架势，真有可能自打嘴巴！」


    徐霜被调侃得脸通红，低声嘟哝，「胡说什么呀你们！」


    刘一昕却说：「大家先冷静，会不会存在另一种可能——唐海留意徐霜，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徐霜的成绩也很好，极有可能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他们屡次大小考试，5 班的第一名经常是在唐海和徐霜之间轮换，唐海数学和物理非常拔尖，徐霜则在英语和化学两门学科上更胜一筹。


    徐霜认为刘一昕的这个推测比较合理，但汪瑶和李冉不认同。


    「那他怎么不去看王建还有陈琪琪？她俩成绩也很好啊！」


    「就是！他注意上徐霜很简单，长得漂亮嘛！不管怎么说，必须挫挫他的锐气，否则真以为女生都是他脚底下的泥呢！」


    此后一段时间，几个女同学一得空就琢磨怎么利用徐霜整唐海，这是枯燥紧张的高中生活里难得的一点乐趣。


    不过徐霜却忙得连反对她们的时间都没有，为了匀出打工时间，她在学校只要一有空就拼命写作业。


    她住得离酒吧街比较远，菲菲和张老闆说了，张老闆格外照顾她，让她提早半小时来，再提早半小时走，即便如此，每天坐公交回到菜花巷，也总是十点都过了。


    有天回家，徐霜和同样晚归的周岚在巷口不期而遇。


    周岚对深夜在外面看见徐霜深感惊讶，追问之下，徐霜只得如实交代了打工的事。


    周岚立刻严肃起来，「不要再去了，霜霜！太危险，也影响你学习，知道吗？」


    徐霜心知争不过她，只能点点头。


    周岚当即掏出钱包，要给徐霜拿钱，徐霜连连摆手，「我不要！我现在有钱的姐姐！」


    但周岚还是硬塞了五百块给她。


    这钱捧在徐霜手里，像个烫手山芋，她就是不想麻烦周岚才去打的工。回到家，她把钱塞进床底下的茶叶罐里，将来有机会她会还给周岚的。


    * *


    5 班的数学老师是德育处的冯主任，特别喜欢在课上讲抓校园小情侣的段子——


    「晚自习以后的半小时是高危期，像操场、篮球场这些地方，只要值班老师去，一抓一个准！」


    「这抓早恋啊，得像捕鱼一样，围住三面，只留一个豁口，小鸳鸯一惊慌，不就全往唯一的出口跑了嘛！你只要在那地方等着就行了……」


    「有次让我堵着一对，那男生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根本不顾小女朋友的死活啊！我就跟那女生说，这种男朋友留着干嘛，早点分掉算啦！」


    全班哄堂大笑，以唐海的笑声最响亮。


    汪瑶扭头往后扫一眼，撇嘴说：「嚣张什么，早晚治你！」


    晚自习时，徐霜正狂写作业，汪瑶忽然递了张纸条给她，鬼鬼祟祟问：「霜，你看看，像不像你的字体？」


    徐霜接到手里，先看字体，「唔，挺像的……」


    再看内容，纸上写着：「唐海同学，你好！认识你快半个学期了，你敏捷的才思、广博的知识深深吸引了我，而我却只能偷偷仰慕你……」


    徐霜没看完脸就红了，急得！


    「汪瑶你这都写的什么？」


    汪瑶忙安抚徐霜，「放心！没署你名字，我们打算匿名给他……」


    「那干嘛模仿我的字迹？」


    「给他造成一种错觉啊！」汪瑶得意，「这是我们几个讨论了好几天才想到的主意，让他以为是你写的，实际上不是，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行！」徐霜虎着脸，二话不说就将字条撕了，「你们不能开这种玩笑，有点过分了！」


    她很少绷脸，汪瑶见她真生气了，只得让步，「好吧好吧，不模仿你写的字！」


    然而第二天吃过饭回教室，徐霜便隐约觉得有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李冉就坐唐海前面，以她为中心的一小撮人，不知为什么事兴奋着，不时扭头去看唐海，眉眼里全是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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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徐霜进来，唐海忽然抬头，朝她郑重地望了一眼，那撮人的笑声勐然大起来，又迅速被压制。


    徐霜惴惴不安地写了会儿作业，身后的笑声和私语声此起彼伏，从未间断过，想到汪瑶她们的「阴谋」，徐霜更加心神不宁。


    汪瑶回来了，神色紧绷着，想笑又硬生生忍住的样子。


    徐霜问：「你们在干什么？」


    汪瑶巴不得她问，立刻凑过来说：「李冉把纸条偷偷塞唐海抽屉了！」


    徐霜赫然变色，「你们居然……」


    「没用你的笔迹！」汪瑶赶紧澄清，「这次是李冉写的，用了很特别的一种字体，反正谁的都不像，就要唐海猜不出仰慕他的人是谁！」


    徐霜脸色缓和了些，心里依然不贊成汪瑶她们的做法，但也不便多加指责。


    汪瑶继续说：「唐海吃过饭回教室立刻就发现了，李冉让郑磊去问他，手里拿的什么，你猜唐海怎么说？」


    徐霜摇头。


    汪瑶乐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要按唐海的脾气，不得当场把字条撕了吗？或者干脆把内容读出来，好羞辱那个写字条的人！可他没有！他居然说是物理老师写给他的作业！郑磊让他把作业写黑板上，他又不肯，说到自习课再说！你能相信吗？他在给人打掩护哎！天吶！这下有好戏看了！」


    眼见汪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徐霜忍不住说：「我倒觉得唐海人挺好，知道给人留面子。」


    汪瑶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因为他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呀！万一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呢？」


    徐霜不理她，继续写作业。


    * *


    晚上十点一刻，徐霜终于结束一天的行程回到家里，掏出钥匙，悄悄开门，必须很小心，不发出一点声音，万一惊醒了爷爷，又得跟自己啰嗦半天。


    徐霜对爷爷没多少感情可言，但毕竟有他在，这个家才不至于太凄凉，哪怕是他骂人，也好过死寂一般的空房子。


    爷爷的房门关着，里面很安静。徐霜蹑手蹑脚走过去，到厨房烧洗澡水。灶上堆着几只脏碗，是爷爷吃了撂那儿的。等水烧开的当儿，徐霜把碗一只只洗干净了，放进碗橱里摞好。


    忙完洗漱，经过爷爷房间，听到里面传出一串咳嗽，伴随而来的似乎还有愤愤的嘟哝，大概是被她弄出的动静吵醒了，正在传达不满。


    徐霜踮着脚，轻轻走回房间。这一天大致就算结束了。


    不，还有最后一件事。


    徐霜蹲在床边，拖出藏在深处的那只铁皮茶叶罐，把今天结算到的收成塞进去。


    那罐子里除了周岚给她的五百，尽是十块二十块的零票，都抻得整整齐齐，一张张竖在罐子里。徐霜像个小财迷似的，隔几天就把钱拿出来数一数，心里有种暖融融的感觉。


    正理着钞票，门咔哒一声被推开，爷爷怒气沖沖闯进来。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忙活什么？！」


    徐霜吃了一惊，赶紧把钱往罐子里塞，但已经晚了，爷爷眼尖，一下就看到地上堆着的那些钱，他大叫起来，「死丫头，原来你偷我的钱！」


    说着，他弯腰就去拾那些票子，慌得徐霜赶紧解释，「不是的爷爷！这些是我自己挣的！我没拿过你的钱！」


    「还不承认！」爷爷火冒三丈，捡起一张十块的递到她眼门前，「这张钱，看见没，缺了个角，是我搓麻将的时候从梁老二那儿赢来的，我做了记号的！你不学好，偷钱还跟我撒谎！」


    「我没有！这真是我的钱！我挣的！」


    徐霜急得脸通红，想从爷爷手里把钱夺回来，却被爷爷一掌推开。


    爷爷不知道是真煳涂还是装煳涂，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跟抢似的，把地上的钱扫了个精光，还不满意，一眼瞥见那只铁皮罐子，他瞅个冷子也抓过来，手伸进去往里掏了掏，居然有五百块整钱，顿时喜上眉梢，拿了就走。


    徐霜这下不干了，扑上去纠缠，「这是姐姐的钱，你不能拿走！」


    爷爷人老力气却大，抖灰尘一样把徐霜从身上抖开，「她的钱？她的钱怎么会飞你房间来？净胡说，欺负我年纪大？告诉你，我脑子清楚着呢！全是从我那儿拿的！」


    爷爷搡开她就走出去，还用力把门带上，砰地一声，像砸在徐霜心头，震得她眼泪水直流。


    徐霜知道自己争不过爷爷，爷爷蛮横起来，大半条菜花巷的人都不是他对手。可她满心的委屈，总得找个宣洩口。


    她一边哭，一边穿好鞋，很快跑出自己家，去敲隔壁的门。她要告诉周岚，只有姐姐才治得了爷爷。


    第57章 no.5 变化


    周岚很快开了门，徐霜刚要往她怀里扑，发现她在打电话，只得收住脚。


    周岚一边对着手机嗯嗯啊啊，一边把徐霜拉进来，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很快发现她红彤彤的眼睛和满脸的泪水。


    周岚眼里露出惊诧，抬手替徐霜揩了下泪水，目光中透出询问的意思，徐霜刚要张嘴诉说，周岚的注意力却勐然被电话拽过去——


    「不不，狄经理，我真是家里有难处才……不是不是，我妈一直在医院，我没打算跳槽啊，也没脚踩两只船！不信你可以跟我去医院看嘛……我最近出差真的不方便……我懂我懂，能不能再缓两周，就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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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徐霜心里，周岚一直是强大的，可眼前的姐姐，神色里透着焦躁，似乎很想骂娘，可又不得不努力压制，陪着小心与对方周旋。


    这样的周岚，令徐霜觉得心酸。她渐渐冷静下来，委屈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周岚终于结束通话，长长舒了口气，表情里还残留着些呆滞，仿佛陷在某个泥潭里出不来。


    徐霜轻轻喊了声「姐姐。」


    周岚蓦地惊醒，把徐霜拉过来细看，「怎么哭了？」


    「我……想哥哥了。」


    周岚嘆口气，「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徐霜点头，她不想再回家和爷爷同处一室了。


    「澡洗了吗？」


    「洗了。」


    「那行，你去我房间睡吧。」周岚振作精神，拍拍她的脸，「我先沖个澡，很快的！」


    徐霜爬上周岚的床，时不时还会抽噎一下，但心情平静多了。


    她决定不把刚才的事告诉周岚，周岚知道了肯定会冒火，会去找爷爷吵架，可徐霜刚刚在她脸上，分明捕捉到以前从未见过的疲态。


    * *


    钱慧玲的病情反反覆覆，总不见好转，期间她因为担心治疗费用，吵着出过一次院，没几天就昏厥在厨房，周岚不敢掉以轻心，又把她送了回去。


    根据医生的说法，钱慧玲的病属于更年期综合徵的一种，加上体质虚弱，没个一年半载的调养不会见好。


    周岚心里大概有了数，母亲现在的病，和她在父亲骤然离世后那一年的情况差不多，但因为是二次復发，需要格外小心，因此说什么也不肯轻易让她出院了。


    她们遇到个不错的医生，钱慧玲病情稳定后，就介绍她去了一家地方性的康復医院，费用减少近一半。


    为了照顾母亲，周岚频频推掉出差任务，终于惹恼上司，深更半夜给她打电话，逼她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做选择。


    周岚手上也不是没钱。明诚那五十万还在银行卡上躺着，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动而已。她说不上来这算一笔什么性质的钱，每次想到它，就有太多身影从心头掠过，惹她难受。


    不过钱终究是钱，有钱就有底气。


    接完老闆的深夜电话，周岚考虑了大半宿，第二天跑去找老闆，反过来让他做选择——要么让她再过一段吃底薪的日子，要么给她安排份不用出差的活儿。她知道公司缺有实力的销售，把她踹走了，再去招新人，怎么也得培养个把月才能用得起来，还不见得真能带进来单子，而她，至少已经用业绩证明过能力了。


    不出所料，老闆妥协了，很快把三江地区的营销工作转到周岚手上。


    「我满足你的要求，你也别让我失望，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我升你做主管！」


    老闆给周岚眼前吊了根胡萝蔔，但这根胡萝蔔绝没那么容易吃进嘴里，原因很简单，三江地区是公司最早开展业务的地方，市场已趋饱和，很难再翻出大浪花来。


    但周岚还是感激老闆的，她深知老闆肩上扛着指标压力，既然他照顾她，她也绝不能给部门拖后腿。


    除了搜集潜在客户的资料，周岚还对老客户逐一做摸底回访，竭力搜索增添设备的空间，但凡有增加一台的可能性，她也会花上百分百的力气游说，就这么一家家努力推进，积少成多，月底结算，销量排名不退反进，比上个月还靠前了两名。


    老闆自然鼓励周岚再接再厉。只有周岚自己清楚，为了这个成绩，她付出了多少心力。


    她学会了喝酒，哪怕只有卖出一台设备的可能性，她都不遗余力陪客户喝；她还学会了抽菸，是在一次开玩笑时，为了迎合客户，被半强迫着抽了一根；而在各个饭局上，被人编入黄段子调戏，明里暗里吃点豆腐，更是不在话下。


    她不知道自己正变得越来越现实，甚至越来越粗俗，因为这些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跟一帮油腔滑调的採购商混在一起，就是他们，教会她喝酒、抽菸、讲黄段子、骂脏话，而她则从他们手里拿到大大小小的单子。


    那些曾经让她反感排斥的事情，在一次次的重复中，逐渐令她麻木，她把这些看作交换的手段，只要对方肯签单，她就算没白付出，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从前艾斯的同事中，周岚仅仅还和 ann 保持着联繫，很偶尔的，在彼此都有空的时候，会约出来吃个饭，聊聊天。


    是 ann 提醒了周岚，她现在的变化有多大。


    当时周岚正在吃一客冰激凌，勺子里的草莓不小心滑到手机上，她随口骂了句脏话，一边拿纸巾去擦。


    ann 蹙了下眉，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听见周岚爆粗口了，而她们见面也不过十分钟而已。


    「你以前不这样的。」ann 低声说，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周岚错愕，「不哪样？」


    「说话带脏字。」ann 直言不讳，「你最近怎么了，是工作压力太大吗？」


    周岚默然，心里是惭愧的，在 ann 面前，她总能看见那个在艾斯时候的自己，积极上进，有道德感，有廉耻心。


    她掩饰着羞愧，自嘲说：「何止太大，我现在这份工作，跟骗子也没多大差别了，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忽悠人买我的产品，只要对方肯，我什么都干。」


    ann 同情地望着她，「要不你换份工作吧，和原来一样，还干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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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摇头，「如果能换，我早换了。」


    ann 心有戚戚焉，「确实不容易。公司要有体系有规范，薪水也要够标准，要不然跳过去早晚还得跑。我在 linda 手下的时候，受不了她那副脾气，也想过要走，但是挑来拣去感觉好难，越是技术难度低的工作，越不好找。」


    「不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公司里还太平吗？」


    「就老样子喽。你也知道的，艾斯业务一直很稳定，公司内部嘛，只要订单量足够，大家就往下做呗。」


    「莫妮卡转去管人事了？」


    「对！也包括行政部，等于原来 linda 那个位置。我的主管头衔没变，下面又招了个专员。」ann 说着，瞥一眼周岚，嘆口气，「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周岚假装没听出 ann 话语里的感慨，笑笑说：「莫妮卡要比 linda 好说话多了，你在她手下不难受吧？」


    「这个怎么说呢，莫妮卡的管理方式，稳定是蛮稳定的，但就觉得缺了点活气，你在那时候，咱部门虽然就俩人，可多有干劲儿啊！莫妮卡就没什么激情，只知道求稳，然后特别注重细节，一份文档的格式都要打回来改好几遍，可我提个考勤方式的改进建议，她却老拖着不给结论。」


    周岚不难想像 ann 在新上司面前想要争取功劳的种种努力，以及努力落空后的失望，她安慰 ann，「莫妮卡是秘书出身，肯定追求细节，你的工作方向也得跟着改改，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懂变通。」


    ann 点头，「是啊，再怎么发牢骚，也回不到过去了。」


    「其他人呢？」周岚又问，心里划过的却是明诚的身影。


    ann 倒是认真想了想，回答说：「人事部走了几个，原来跟 linda 特铁的高月芝，还有小戴都走了，听说 linda 去了广州，不晓得有没有能力把她的铁桿下属带过去……程总、何总还是在做原来那些事……」


    「改进部怎么样，成立了吗？谁去负责？」


    改进部的事，公司内部知道的人不多，周岚也仅跟 ann 提过。


    ann 摇头，「一直没成立，向总也没提起过，我看很可能是黄了。想想也是，向总家出了这么多事，哪还有心思搞扩建呢？能维持就不错了。我们前阵子还在担心年底奖金不知道有没有呢！虽说业绩没什么变化，可奖金这种事，不都得看老总心情嘛！」


    周岚吃力地咽了口唾沫，终于问道：「向总他，还好吗？」


    ann 撇了下嘴，「他就算好，还能好到哪儿去呢？我感觉他去年一年，像老了好几岁的样子，以前没事就会去车间里转转，和大家聊聊天，现在根本不出来，到公司就躲在办公室里，行政大楼也跟着很沉闷，就过得挺压抑的。」


    周岚听得心潮起伏。本以为都过去了，可还是会被触动，太多情绪浮上心头，酸楚、无奈，更多的，是对明诚的疼惜。


    她曾起过去看看明诚的念头，到底还是放弃了。


    她和明诚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个多月前，为了徐朗的事谈判，双方都剑拔弩张，最终明诚妥协了。过后程珣没再打电话给周岚，说明风波已经平息。


    周岚那次去，把五十万也还给明诚了，有从此一刀两断的意思。即便是和 ann，虽然保持着通讯，但也不算很热络，她本该做得更绝一些的，但终究不忍心，必须承认，她对艾斯是有感情的，而且不浅。


    她是在谈判过了一个月后，才发现艾斯发她的那张工资卡里多了五十万，她去银行查了打款人，是何泰，打款时间就在谈判后的第二天。


    周岚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笔钱，要退回去就得和明诚联繫，而她当时因为母亲的健康状况和工作危机，手上确实很缺钱，就暂时收下了，想着等以后经济情况好转，再找明诚处置吧。


    明诚对她好，心里始终装着她。这些周岚都清楚，可越是这样，她越难受，因为两人没有未来，这些温情脉脉的细节，只能成为她的心理负担。


    她借喝茶掩饰情绪波动，放下茶杯时，已将复杂的心绪赶到一边，语气也恢復平静，「他儿子的伤怎么样了？」


    「该做的手术都做完了，说是恢復得不错，现在处于休养期吧，要等骨头完全长好了才能接假肢。」


    周岚听了，暗松一口气，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向照一能尽快恢復，不仅因为是徐朗闯下的祸，她也深知，这个儿子在明诚心上是何等重要。


    「不过他和向总之间的关系好像很紧张。」


    「为什么？」


    「我也是听莫妮卡说的，具体为什么吵不太清楚，但闹得很兇，据说向照一已经出国调养了。」


    「出国？」周岚诧异，「他现在这个样子，出国能自理吗？」


    「有两个佣人陪着他的。」ann 解释，「就是一直给向总开车的长叔，还有他老婆。」


    「那，向总答应了？儿子不在身边，他会很担心吧？」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反正向总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家里。」


    周岚听得直愣神，茶水喝在嘴里，再也感觉不到香甜，只品出一股浓浓的涩味。


    第58章 no.6 相遇


    明诚七点半离开公司，独自驾车到云舒广场的廖记菜馆，他最近总是到这家粤菜馆来解决晚餐。


    长婶离开前，曾问他要不要请个驻家保姆，被明诚否决了，长婶就改约了个钟点工，每天早上等明诚出了门，钟点工会上门收拾卫生，而早晚的饮食就得明诚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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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务生看见明诚，很殷勤地将他领去固定的包间。那房间在走廊深处，很幽静，进门就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的芭蕉和轩窗，勾勒出一幅中国古典画，精緻优美，明诚看到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吃得很简单，一个主食套餐，或者一碗面，配几碟小菜。有时也喝点清酒——只要他点了酒，服务生就会为他提前联繫好代驾，完全不用自己操心。


    明诚慢条斯理吃着饭，什么也不想。偶尔朝窗外瞥一眼，包间的灯光调得低柔，有时他能看见月亮斜斜地停留在轩窗上，像一只安睡的蝴蝶。


    照一离开后，明诚越来越排斥回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也就罢了，里面却到处洒满回忆，从照一八岁开始，整整十年，他们一家三口，即便夫妻间有过龃龉，但温馨的场面也足够将房子填满。


    他对着虚空苦笑笑，想不到在四十四岁这年，自己又变回了单身汉。


    其实做单身汉也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想去哪里，想干什么，用不着向任何人解释或者报备。心里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儿子。


    他和儿子之间那场激烈的争吵，是在照一出院两周后。


    早在照一回家前，明诚就亲自动手，和长婶一起将家里重新整理了一遍，他们把照一的房间从二楼搬到楼下，所有物品都照他喜欢的方式安排，有可能引起他不方便或者不愉快的物品也全挪走了。


    照一回来了，坐着轮椅。他对轮椅上的生活还不太习惯，但极少有怨言，一有时间就推着轮椅在家里转悠，话虽不多，神色是平静的，看得出来，他在努力适应现状，仿佛身体里藏着股巨大的力量。


    明诚觉得欣慰，儿子还是像自己多一些，那么大的打击摊在头上，居然没有崩溃，也几乎没哭过，硬是这么扛了下来。


    差不多隔个两三天，照一就会向父亲打听徐朗的下落，对迟迟找不到徐朗非常不满，这也是他唯一会发脾气的时候。


    长婶就安慰他，「全国那么大呢！要找一个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如果他躲进深山老林当野人，就更难找了。不过他当了野人，日子也不好过……」


    长婶的话宽慰不了照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变得越来越烦躁，后来每天见到明诚，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徐朗的。


    明诚想过把真相告诉他，但事到临头总是退缩，想着过几天再说吧。他很清楚，不管自己找什么理由去搪塞，照一肯定不会接受，明诚担心他冲动之下，再发生点别的意外。


    这样的局面没有维持太久。


    那天明诚到家，进门就看见照一冷冰冰的脸，他把轮椅推到客厅中央，满怀敌意瞪着父亲。


    「你到底有没有在找徐朗？」


    明诚顿时明白，照一知道了。不用问也清楚，是长叔告诉他的。


    长叔在李欣茹的事上，是站在明诚这边的，还曾暗示过明诚不用对欣茹的过世太内疚，和其他丈夫相比，他做得已经够仁义了。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基于性别一致立场上的同情。


    但在照一这件事上，长叔却是坚定地站在照一那边的。他和照一一样痛恨徐朗，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而明诚的理智收手，把长叔也推到了对立面上。


    明诚没有回身去看长叔的脸——长叔到公司来接自己，一路上可什么都没跟他说。质问长叔没有意义。


    明诚把公事包放进沙发，转身面向儿子，「对，爸爸放弃了。」


    「为什么？！」照一果然露出愤怒的神色。


    「我找到徐朗，肯定不会轻饶——你希望我那样做吗？」


    「我求之不得！」


    「你希望他死？」


    「不！那太便宜他了！」照一咬牙切齿，「我要他向我道歉，因为他无端端判我有罪。我还要把他的腿也绑在铁轨上，让他尝尝被火车碾压的滋味，这很公平吧？」


    明诚色变，感受到照一内心深藏的恶毒和仇恨。


    「那么做是犯法的。我们不能用以暴制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这么对我也是在犯法！」照一朝父亲吼，「可他一走了之，什么事都没有！受罪的人却是我，这公平吗？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明诚温和地劝慰儿子，「徐朗已经上了公安系统的缉捕名单，就算他一时半会儿没被抓到，日子过得也不会痛快，他要东躲西藏，避免被人认出来，神经一刻也不能松弛，这本身就是对他的惩罚。」


    「你别解释了！」照一冷笑，「我现在总算懂了，我和妈妈在你心里，都不如那个叫周岚的，她只要一句话，你就乖乖听她的了。」


    照一抬眸，新仇旧恨全装在眼里，就那样冷冷地盯着父亲，「我没说错吧，周岚去找过你，她求你了，而你一看见她，就忘了还有个儿子了。」


    「照一……」


    长婶在厨房门口，不安地唤了一声，想要阻止冲突的进一步扩展，尽管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而站在另一端的长叔却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一点要劝阻照一的意思。


    明诚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照一也不会信的。他默不作声拿起公文包，上楼，避开儿子尖锐的锋芒。


    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


    两天后的晚上，明诚独自吃过晚饭，正要上楼，长叔长婶叫住他，把他请进两人的房间，说有事要和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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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婶先开口，「是这样，照一跟我们讲，他想换个地方住，更加清净一点的。」


    她说话时，不断拿眼睛去瞄长叔，明诚只当没看见，心平气和问：「家里还不够清净吗？」


    「清净是挺清净的，这小区环境也好，但照一他不太喜欢，又不能出门，出去了周围邻居要问的，毕竟都认识嘛……」


    长叔见妻子绕来绕去，说不到点上，忍不住抢过去说：「前几天，有两个照一的高中同学打电话来，说寒假想来看看他，您也知道，照一自尊心强，以前在学校那么风光，现在这幅样子，给同学看见他心里肯定不好受，虽说那些同学也都是好心，可照一不想见，咱们也不能勉强。所以寻思着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搬过去住一段日子，等方方面面调理差不多了再回来。」


    明诚说：「这仓促间，上哪儿给他找这样的房子去？再者，搬来搬去，不都是在三江？日子久了，想找他的人总能找到。」


    长叔说：「不住市里，往乡下搬。我这两天闲着，去宜城的农村转了转，有不少空房子出租，独门独栋，周围风景也不错，照一去了那里，心情应该能好不少。外人要是问起来，就说照一出国了。」


    明诚听了，意味深长瞥他一眼，心知这些主意，不见得全是照一拿的，多半是出自长叔的谋划。


    长叔读懂了明诚眼里的含义，神色中露出一丝拘谨，很快又变得坦然，「出了这个事，照一心里肯定很难缓过来，别说他这样的孩子，大人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您别看他现在好好的，心里难受着呢！孩子想不通啊！所以我琢磨，他有什么想法，咱们尽可能满足他，总比天天憋在家里乱想强。等他伤养好了，我们再想法把他劝回来。」


    明诚陷入沉吟。


    他没有谴责长叔背着自己搞的这些小动作，一来知道长叔是真心疼照一，二来，照一的心理创伤确实是个棘手问题，处理不好，很可能留下终生后患。所以，绝对不能硬碰硬，不如就像长叔说的，他想干什么就满足他，一个还有慾念的人，至少不会想到走极端自毁的路。


    三个人商量妥当后，明诚特地跟长叔去宜城跑了一趟，长叔为照一挑的房子，位于古竹山脚下，一个比较偏远的角落，远离人烟，确实安静。


    房子的样式也别致，中式仿古，呈凹字形，带前庭和后院，四周还插上了绵密的篱笆，圈出一大块区域，把住宅很好地包裹在里面，看上去很安全。走出去百米多才看得见别的建筑物。周边的路虽然窄，也算修得齐整，车子开进来不费劲。


    住宅背后靠山，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湖，触目所及郁郁葱葱，空气也好。房子外墙虽然旧了点，内部装饰倒还干净整洁，房间也多，三个人住还有不少富余。


    别说长叔，连明诚都觉得满意，要不是客观条件不许，他也想来住上一阵。


    长叔说：「另外还有两个地方，比这里便宜，但环境不如这儿幽静。」


    明诚问：「照一来看过吗？」


    「没有。他让我选，选定了就直接搬过来。」


    明诚往四下里看了看，视线越过湖面，能望出去很远，远处山上的公路依稀可辨。


    他点点头，「就这里吧。」


    * *


    明诚按了餐桌上的电铃，服务生很快推门进来，「向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结帐吧。」


    结完帐，他沿着迴廊走到餐厅大堂间，仿佛一脚从虚空踩入浮尘，无数灯光配合中央那一大盏枝形吊灯营造出辉煌奢华的气氛，食客们进进出出，语声喧譁。


    他正要穿过这热闹的场面离去，视线扫过隔开餐馆与商城的那面玻璃窗，瞥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着黑色裙装，细高跟鞋，长发松松挽起，在脑后做成一个既时尚又不失典雅的造型。


    年轻女子背对明诚，身子略微倾斜着，手机举在耳边，正专注讲电话。


    明诚顿住脚步，不必等那女子回过身来，仅从背影，他就已经认出是周岚。


    第59章 no.7 圈套


    连着两个月周岚的业绩都稳中有升，上司看见她时，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往日浓稠，在部门会议上还特别提请周岚上台发言，汇报业绩心得。


    会议结束，上司又把周岚请进办公室，关起门来与她推心置腹，「我这手里虽然管着二十几号人，可最看好的还是你，敢打敢拼有闯劲，潜力很大啊！」


    周岚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内心却不以为然，老闆大概是世上最势利的人之一，你有成绩了他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你，做不出成绩，随时把你扫地出门。


    「你看马上就年底了，要给员工做考评，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年收成差，上面只给了我一个升职名额，我呢，很想给你，但你进公司时间不长，业绩也没做到让人心服口服的地步，要给你的话，恐怕不服众。」


    讲到这里，上司故意停顿一下，看周岚的反应。


    她心里当然是有波动的，拼死拼活地干，不就想升职嘛！升职意味着加薪，还能配下属，到时自己就不是孤军作战了，至少喝酒的时候能有人替自己挡一把。


    她眼巴巴望着上司，期盼他说下去。


    上司满意地朝她微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能在春节前沖个大单出来，我就把名额给你。没错，这种时候大家都在沖单，不过事在人为，而且我对你是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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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恨得咬牙，说半天全是瞎扯，这种时候，上哪儿去捞大单？无非想逼着她再卖一阵命。估计上司跟每个下属都是这么说的。


    她差点就要甩出几句不好听的讥讽下老闆，好歹忍住了，转念一想，老闆的立场也没错，自己不给他立功，他凭什么把好处给自己？


    「多大金额算大单子？」周岚问。


    「至少五十台以上吧。」


    「行！」周岚爽快点头，「我要真签下来，您可别耍赖啊！」


    上司见她上钩，顿时眉开眼笑，「绝对不赖！你真能做下来的话，我升你，谁也不敢放半个屁！」


    周岚确实也烦透了零零碎碎的积攒，为了一两台设备，拼命往肚子里灌酒，要干就干票大的。她被这念头激起了斗志，走出老闆办公室就一门心思琢磨起了大单。


    没多久，一个叫叶元的客户就进入周岚的视线。


    叶元是一家连锁健身俱乐部的採购总监，俱乐部总部位于三江，而其它门店也正沿着长三角地区往东南沿海迅速铺展，发展势头极好。


    叶元是总店合伙人，又管着採购事项，周岚刚接手三江市场时就瞄上了他，与他打过数次交道，对这家俱乐部的运营模式也有充分了解，知道叶元手中权限很大，各门店在採购设备时，必须得到他的审批许可。只要叶元肯帮忙，这五十台设备的目标，周岚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但叶元为人狡猾，轻易不吐口，又好色，几次吃饭，一边放出各种风诱惑周岚，一边又暗示她必须付出点实质性的代价才行，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据周岚了解，在叶元的管辖下，有三家新门店处于筹备状态，另有五家设备需要大换新，再加上其他店面的正常更新，挤出五十台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出在时间上——所有这些订单，必须在年底前敲定。


    周岚约叶元吃饭，得到对方明确的答覆：五十台设备，在年底前签单，没问题，关键看周岚的态度。


    周岚自然不愿为了拿到单子出卖自己，可凭白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尤其是在她惨澹人生的眼下放弃，又实在不甘心。冥思苦想了几天，她终于有了主意。


    她的这个主意还是从同事小美那里学来的。


    有次部门聚餐，小美跟大家绘声绘色讲述过自己的经歷，她有天晚上送一位难缠的客户回家。刚把车子发动起来，喝醉的客户就扑上来对她用强，小美奋力抗争，总算逃脱魔爪。她车上有行车记录仪，把车里的动静全录下来了，虽然没有视频记录，但光凭声音也能分辨清楚谁是谁，以及发生了什么。


    小美拿着行车记录仪去找这位客户，扬言不签单就把音频内容发给他老婆，客户害怕后院起火，老老实实把单子给了小美。


    周岚事先租了辆车，在车上的适当部位装了针孔摄像机，布置好陷阱后，她打电话约叶元，明确表示自己想要单子。叶元喜不自胜。


    周岚的计划是，在饭店把叶元灌醉后，声称用自己的车送他回家，然后在车上实施引诱，把叶元的丑态录下来，事后逼他就范。


    当然，她也考虑到事态失控的可能性，毕竟叶元是男人，又是健身教练出身，自己十有八九敌不过他，被他生吞活剥了，那陷阱也就失去意义了。所以，她精心挑选了一位叫陈勇的同事协助自己，答应事成之后，分三分之一销售额给他——这也意味着，周岚必须把那张单子做到七十台以上才管用。


    陈勇对周岚颇有好感，即便周岚不给他分单也不在话下，但周岚不想欠他人情。


    万事俱备，周岚把叶元约到廖记菜馆，那是叶元最喜欢的餐厅。


    周岚以开车为名，推掉白酒，改喝果汁，并伴着甜言蜜语，频频给叶元灌酒。叶元心知今天就能将垂涎已久的美人抱进怀里，心情怎能不愉悦，很快就喝到了八成醉。


    周岚看表，九点十五分了，她起身说：「叶总，您先坐会儿，我去趟洗手间，很快回来哦！」


    她把已喝得面色通红的叶元扔在包间，快步出来，在餐厅大堂给陈勇打电话。


    她和陈勇约好九点半从云舒广场出发，之后，她会把车开到隐秀路上——那是一条通往湿地公园的小路，很偏僻，晚上几乎没人。她将在那里引诱叶元，而陈勇会始终跟在她车后，并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解救」周岚。


    在此之前，她必须确保陈勇已经抵达广场，并将他的车停在周岚的车子附近。为此，她没有把车停进地下车库，而是早早泊在露天停车场，方便陈勇寻找。


    电话里，陈勇告诉她，他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周岚，一切顺利。


    周岚放了心，告诫他说：「我大概过十分钟下来，你要仔细看好，别错过，路上也要跟紧，万一丢了就麻烦了。」


    陈勇说：「我技术很好的，又是帮你做事，你放一百个心！倒是你，要小心那傢伙，别猴急起来，半路上出岔子。」


    「这个我会控制好。」


    两人对好细节，周岚收线，深吸了口气，进入战斗状态。转过身时，忽然愣住，明诚就站在对面，恰好是没有客人出入的一个空挡，彼此一览无遗，躲都没地方躲去。


    周岚迅速调整好心态，微笑着，主动走过去，「向总！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明诚也朝她挪了几步，两人很快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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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背影就像你，果然是。」明诚也含着笑意，「有饭局？」


    「是啊！陪客户吃饭。」周岚说得有点讪讪。


    想起包间里慾火焚身的叶元，以及自己即将实施的丑陋计谋，周岚脸上忽然有点发烫，在这种时候遇见明诚，实在难堪。她想赶紧结束谈话逃走，可脚底下却挪不开步。


    身体比意识诚实，她太久没看见明诚了，见不到的时候不觉着，此刻他就在眼前，周岚忽然发现自己很想他。感情就是这样，越压抑越汹涌。


    「你呢？也陪客户吗？」


    「嗯。」


    明诚不愿多说自己，盯着周岚打量，四个月，他们整整四个月没见面了。她还是那么漂亮，不，更漂亮了，眉眼舒展，眼眸湿润，像一朵徐徐盛开的玫瑰。眼里闪动着灵气，还有一点点类似狡黠的目光。和从前一模一样。


    明知不应该，明诚心头还是忽的热了一下，不得不把视线从周岚脸上转开。


    周岚望着他，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哪一句，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要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雷，然而剩下能说的，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无论她问哪句，都太轻飘。


    两人就这么静默了会儿，周岚手机响了，是叶元打给她的。


    「小周你在哪儿呢，怎么上个厕所这么久？不会是逃了吧？哈哈！」


    周岚顿时惊醒，下意识去看了眼时间，还好，才过去五六分钟，也不知怎么的，在这里遇见明诚，让她有种时光飞逝的错觉。


    「你很忙？」明诚问。


    「是啊！」周岚抱歉地笑笑，「做销售嘛，客户就是上帝——不好意思，我得走了，以后再联繫吧。」


    明诚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周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背后。他缓缓走出菜馆，心里怅然若失，可倏忽之间，仿佛又很满。


    商场里涌动的顾客，原先在他眼里只是冷冰冰的背景，此刻仿佛也有了别样的意味，一点温暖的人味。


    他不想太早回家，确切地说，不想太快离开这座商城，因为周岚在这里，虽然他并不打算回去找她。


    以前他都是直接坐升降电梯到地下一层的车库，取了车就走。但今天，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去找了扶梯，一层层慢悠悠地转下去。


    第60章 no. 8 羞愤


    周岚回到包间，叶元正横躺在沙发上哼唧，见她进来，居然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仿佛酒醉已消散大半。


    「我把帐结了，咱们现在就走！」他兴致勃勃说。


    周岚见他这样精神，多少有些忐忑，可时间已不允许她再动别的脑筋，只能照计划行事。


    她拾起沙发上自己的外套和皮包，扭头说：「那咱们讲好了，开我的车走，你喝了那么多酒，被拦下来要罚死的。」


    「没问题！开谁的车都行！」叶元已急不可耐，「房间你开好了吗？」


    「好了，紫罗兰酒店八楼。」


    叶元双掌用力对击，「出发！」


    他满脑子淫念，出了包间就揽住周岚的纤腰，周岚扭了几扭躲开，「这里人太多，万一被你认识的人见到，传到你老婆耳朵里，多麻烦！」


    这话起了作用，叶元心痒难熬地缩回了手，周岚看在眼里，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们坐升降电梯下楼。


    电梯里没人，叶元再次腻上身，这回得寸进尺，低头要亲周岚。一股酒肉之气直扑周岚面门，她忍着噁心，脸上还得堆出笑容，一边躲闪一边劝，「叶总你别这样，上面有监控，全给拍下来了！」


    叶元笑嘻嘻说：「拍下来又怎么样！谁会没事拿这个出去散播？」


    他两只手只管擒着周岚不松，恨不能就在这里把她吃了。


    * *


    明诚很快转到一楼，扶梯旁就是鞋柜，他站着看了会儿，想是不是该添双鞋，但随即洞悉自己内心，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觉得自己可笑，也有些可怜，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加快步子去电梯间。


    等电梯的当儿，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周岚，不知她的饭局进行得如何了，跟客户谈得还顺利吗？以她的八面玲珑，想来是不成问题的。刚才忘了问她在哪里做销售了。之前听程珣提过，好像是一家做健身器材的公司。


    但是，打听清楚了又怎么样？徒增烦恼而已。


    他就在这种想放又放不下的心境中等来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里面走出一对连体人，男的急吼吼要亲女的，女的左躲右闪，欲迎还拒，两人忙碌不堪，推推搡搡从他身旁过去。明诚微微蹙眉，并未细看就走进电梯。


    他按了下行键，门阖上的剎那，视线再次落在那对相互纠缠的男女身上，女的穿黑色套裙，细高跟鞋，原本挽起的松松垮垮的头髮，有大半垂落在颈间，光一个背影，就显出万种风情。


    门阖上两秒后，明诚才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嘴角微微抽了下，眼眸也迅速冷下来。


    * *


    周岚完全是凭着意志力才没把叶元推开，一边任其蹂躏，一边在心里恶狠狠想，「等过了今天再收拾你。今天受到的侮辱，明天我要加倍讨回来！」


    她哄着叶元走出大厦边门，一边往停车场赶，一边想着陈勇，希望他已准备就绪。


    停车场光线昏暗，两人跌跌撞撞闯进去，周岚正凭藉记忆搜索车位，身上蓦地一轻，那块紧贴着自己的「牛皮糖」骤然间被剥离，而她自己，也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震得差点没站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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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周岚搞明白情况，就听叶元嚷嚷开了，「你谁啊！干嘛干嘛？」


    然后，周岚看清了来人，是明诚，一张脸怒火中烧，照着叶元的下巴就是一拳，叶元虽然壮实，但喝多了酒，脚跟不稳，加上心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望着周岚，「小周，他谁啊？这，这怎么回事？」


    周岚脑子里一片空白，怪自己蠢，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被明诚撞见这样的场面。


    震愕只是数秒之内的事，她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扶起叶元，低声解释，「这我叔叔……你赶紧走吧，他脾气大，回头跟我家里告一状，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叶元嘟哝，「原来是叔叔，我以为是你爹呢！」


    明诚又要冲上去揍他，被周岚及时拦住，扭头厉声喊：「还不快走！」


    叶元见势不妙，终不愿为色惹祸，拍拍身上的尘土，嘴里发着牢骚，脚底抹油，很快熘了。


    周岚费了几天的心思，就这么被明诚搅黄，加上也有干坏事的羞惭，便不愿与他多话，转身就朝停车场深处走，然而才开步就被明诚拽住。


    「你去哪儿？」


    「回家。」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


    「为什么做这种事？」明诚语气严厉。


    周岚心里起了牴触，「我做哪种事了，应酬客户犯法吗？」


    「应酬客户？」明诚狠狠盯着她，「有你那样应酬客户的吗，你把自己当什么？！」


    周岚抿紧嘴，一脸倔强，沉默以对。


    明诚的怒火再次被勾起，他手上用力，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场外走。


    周岚用力甩，却挣不开，「你干什么？」


    明诚冷笑，「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送你！」


    「我自己会走，我车停这儿了！」


    「呵呵，都有车了？」明诚声音都变了，「谁给你买的车？刚才那人，还是别的谁？你到底干过些什么？」


    周岚听出他语气里的鄙夷，眼睛顿时红了，身子往下蹲，嘴里大声嚷，「放开！你没资格管我！」


    黑暗中走出个管理员来，「嗨嗨！闹什么吶？」


    周岚毕竟不想让明诚遇上麻烦，立刻噤声，听见明诚气恼的声音说：「我管女儿呢！」


    管理员走近来看了眼，周岚已经直起腰，脸耷拉着，一副叛逆表情。管理员警惕的语气软下来，「有话好好说嘛！」


    明诚牢牢抓着周岚的胳膊不放，形同擒了个贼，力道一刻都不肯松懈。


    他想过不管她的，在电梯里认出她的瞬间，毕竟他们已成路人。他按了下行键，到地下一层，门开了，他没动，怎么也迈不出去，只得恨恨地抬起手，又按了上行按钮……


    等那管理员走了，他问僵持在原地的周岚：「你想在这儿过夜？」


    周岚突然泄了气，就那样被明诚拽着，一路出了停车场，重返电梯，很快到地下车库。


    明诚找到自己的车才松开周岚，简洁吩咐，「上车。」


    周岚却站在车边不动，她想到陈勇还在停车场里等自己，她不能把他撂那儿。


    「我，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有事没做完……工作上的事。」


    明诚盯着她看，周岚神色飘忽不定，彷徨中带着算计。明诚太了解她了，逮空子就钻，咬住了轻易不松口。


    她的孤勇、小狡黠、功利以及现实，他全领教过。从前他欣赏她这些特质，无非是因为她施展的对象是自己。而此刻，她正以同样的手段，全心全意盘算着从别的男人身上捞取好处。明诚忽然难以忍受，被一种混合着羞辱和妒忌的情绪把控着。


    他一向是谦和有礼的，尤其对女人，可此时却被惹得暴躁起来，一言不发走过去，把副驾的门拉开，不顾周岚挣扎，硬将她搡进去。


    「你还想去找他？！」


    周岚跌进椅子里时撞痛了脚，一时也火了，「不要你管！」


    明诚刚松手，她就往车外沖，两人隔着车门对峙，脸和脸几乎贴在一起。周岚看见明诚眼里的血丝，他的表情和从前迥异，仿佛要吃人，眼里燃烧着怒火，还有深深的痛楚。


    周岚望着这样的明诚，一时怔住，想起他背自己下山时的样子，微微弓起的背，温润如一泓水。她的眼泪滴在他脖子里。


    他说：「是我的错。」


    他说：「好好生活。」


    那个谦和包容的明诚哪儿去了？是她把他逼成这样的吗？


    周岚心一痛，眼圈蓦地红了，她不愿在明诚面前落泪，低了头，重新钻回车里。她这二十多年，谁都没服气过，总是越战越勇，唯独对明诚，却始终硬不起心肠。


    明诚把门关上，绕过车头，上车，很快把车开出去。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两人把话闷在心里，仿佛较劲似的沉默着。


    周岚还是惦记陈勇，以最小幅度的动作悄悄掏出手机，给陈勇发了条简讯。一分钟不到，陈勇的电话就追杀过来。周岚暗暗生气，这傢伙真是拎不清，简讯里都交待得很清楚了，干吗还要打电话来？


    她不愿当着明诚的面接陈勇电话，便按了拒听，可陈勇不死心，一再打来，她只得咬牙接了。


    陈勇在电话里大叫，「周岚！你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我以为你被那傢伙挟持了呢！你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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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取消了？被姓叶的发现了？」


    「出了点意外，他已经走了——你别问了，赶紧回去吧。」


    「哎，可你车还……」


    周岚已不耐烦听，挂断电话，把手机收了。


    车里安静，陈勇嗓门又大，明诚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稍加推敲，就明白周岚打算唱哪一齣戏。


    他头皮发麻，惊怒之外，又添一层痛惜。他原以为周岚只是想用美色为自己换取利益，没想到她比他预料的走得更远。


    「你在给人设局？」


    周岚自知理亏，别转脸不理他。


    「知不知道这是犯法？」


    周岚依然沉默。


    明诚毕竟当过十几年父亲，知道一味指责只会将她推得更远。他平復了会儿心情，语气缓和下来，「客户很难缠？」


    「……嗯。」


    「没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明诚想了想，再问：「不能换个工作吗？」


    「找不到。我能力不够。」


    「怎么会？你在艾斯做过行政，我还教过你一些东西。」


    明诚不提还好，提起这些，周岚心头顿时涌起一阵委屈。


    「对！你是教过我，可你教的那些东西是为你服务的，别人根本用不上！我能怎么办？我要吃饭啊！」


    「我给你的钱呢？」


    「那不是我的钱！」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以什么名义找你？！你以为我没自尊吗？」


    明诚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激怒，冷声说：「你如果有自尊，今天就不该去干那种事。」


    周岚愣了一下，周身都被羞愤浸没，她挥拳砸门，砸得砰砰响，「停车！快停车！让我下去！」


    她受够了，她后悔一时心软上了明诚的车，他们早就没任何关系了，她的艰难他不会懂，她也不打算让他明白，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逃开，再也不要看见他，也不要听他居高临下的审判。


    第61章 no. 9 我恨你


    明诚见她疯闹起来，一时也无心开车，减速行驶了一小段，就靠边停下。刚停稳，周岚马上去掰车把手。


    「周岚，你别激动，好好说话……」


    明诚想拉住她，但周岚已抢先下了车，像一阵风，唿唿地从人行道上卷过去。


    明诚打量四周，荒僻无人，把她撂这儿，自己无论如何不放心，便也开门下车，紧追上去。


    「周岚，回来！」


    周岚根本不听，怒气沖沖往前跑，只恨自己今天穿了高跟鞋，没法跑更快。


    明诚很快追上她，拉住她一条胳膊，「你冷静点行吗？」


    他语气克制，但手劲很大，周岚甩了几次没挣开，突然扭头，不说话，以郁愤的目光望着明诚。


    明诚说：「刚才是我错了，不该讲那种话，跟我回车上行吗？我们好好谈一次。」


    周岚摇头，「你走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明诚诚恳道：「我懂你的难处了，我可以帮你，我们坐下来，慢慢讨论，一定能找到出路……」


    「不要！我不要你帮我。我不要你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再来干涉我的生活！也不要你假模三道装正人君子来教训我！我和你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各走各的干净！」


    她神色冷淡，语气坚定，透出快刀斩乱麻的决绝。明诚一时发怔，手上力道不免松懈，周岚乘机甩脱他，头也不回走了。


    明诚站在原地，盯着周岚的背影，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周岚，尽管他从未得到过她。可从前，她看他的眼神和刚刚是不一样的，那种充满崇拜和信任的眼神，曾令他沉迷陶醉，也曾屡次悄悄从回忆中提取把玩，聊作慰藉，帮他度过一段段艰难孤独的时光。


    可今晚，他们终于决裂，周岚转身而去，连回忆都一併带走。


    在巨大的失落感的驱使下，明诚身不由己，向着周岚的背影再度追了上去。他不甘心，他们之间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周岚走得飞快，情绪依然激烈，胸腔里像堵着一大块浊物，一直堵到喉咙口。她屏住一口气，压下随时可能喷涌而出的哽咽，她必须争气，已经说过诀别的话，便只能朝前走，绝不再回头。


    但很快，她听见了脚步声，快速而急迫，离她越来越近。她知道是明诚，没回头，走得更快，不顾有崴脚的危险，迫使自己远离他，不要再和他纠缠下去。


    然后，她的手臂再次被捉住，她冲出去的身体又被拽了回来。


    她愤怒且委屈，扭过脸来，怒视明诚，「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诚嘴角牵动，想说什么，却徒劳无词。


    他还能说什么呢，教训她？恳求她？他都试过了，没有一样起作用。他把她拉近，不容她有所反应，便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周岚一呆，随即拼命反抗，她搡他，推他，拧他，可明诚浑然不觉，只是用双臂紧紧箍住她，她像置身一只笼子，无处可逃。


    明诚渐渐变得兇狠，贪婪吮吸她的唇，还不够，舌尖顶开唇齿，长驱直入，攥取更深的甜蜜。


    他沉醉不能自抑，又仿佛蓄谋已久。是的，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遐想中，还有梦里。当它真的发生时，他才体会到，那些幻想中的甜蜜抵不上现实里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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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拥着周岚，肆意索取，如跋涉在沙漠中的人贪恋绿洲，久久不肯离去，直到舌尖品出咸涩的滋味——是周岚的眼泪，沿着脸庞，流进彼此的嘴里。


    明诚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周岚哭红的眼睛，他一下子清醒了。


    周岚说得没错，他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藏着欲望，却披着文质彬彬的外衣，假借堂皇的名义接近她。他给她机会，教她，纵容她，不是为了利用她，而仅仅因为，他想要她，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


    他要她。这个念头被层层藉口所包裹，骗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可就在刚刚，他把心底所有慾念都暴露了出来，他从周岚的眼里看到那个完全坦露的自己，贪婪而丑陋。


    他唿吸不匀，无法正视她，如此羞耻，又如此难堪。他在她眼里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明诚没有说对不起，那会使他显得更虚伪。他仅仅是松开了周岚，脑子里空荡荡的，朝远处看了眼，目光很快又收回，停留在地面，轻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语气极为柔和，但心里清楚，以周岚的脾气不会善罢甘休——她都被他气哭了。


    明诚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不管周岚怎么闹，他绝不辩解，他理应受到惩罚。出乎他意料，周岚没有哭闹，低着头，乖乖跟他往回走了。


    两人默默走在那条曾被他们狂奔过的路上，周岚早已停止啜泣，嘴唇微微发麻，那上面还残留着明诚滚烫的热情。


    他弄痛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哭，只是感觉到一股被钳制又挣脱不得的恼怒，所以她毫不客气进行了抵抗。


    明诚却完全不顾她的反击，舌尖深入与她纠缠。周岚的身体里突然像被放了把火，她被烧得松软，失去了抵御能力。


    他们之间曾有过重重障碍，两颗心相距千山万水，音讯隔绝，而明诚忘我的索取给了她苦苦寻求的答案。她的泪水就是那时候涌出的。


    两人重回车上，彼此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车里因此显出一丝寒意。


    明诚发动车子，调高暖气，正要开车，听见周岚说：「我不想回家。」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她神色平静，尴尬便也减了几分，「去哪里？」


    周岚看着前面说：「丁香苑。」


    明诚摸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他不愚钝，立刻明白周岚的意思，一时怔着，动不了。


    周岚缓缓将自己的手覆在明诚手背上，感觉到一丝寒凉。


    她笑了笑，「你怕了？」


    明诚沉默几秒，说：「你会后悔的。」


    「那是我的事。」


    明诚无言，车子迟迟不动。


    「你不想吗？」


    明诚不敢看她，低声问：「为什么？」


    周岚转向他，「你非要明知故问？」


    明诚双手握紧方向盘，又松开，须臾间，掌心里竟有了汗意，可依然无法下决断，怕周岚是源于冲动，更怕她将来后悔，毕竟她还那样年轻，未来有无数可能性等着她。


    周岚盯着他，眼神里渐渐注入强硬，「向明诚，你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去丁香苑，要么马上让我下车，以后别再来烦我，不管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半点关系！」


    明诚挺起腰，深吸了口气，终于松开剎车踏板。车子很快汇入主街。半小时后，丁香苑小区在周岚的视野里已遥遥可见。


    * *


    公寓里还维持着周岚离开时的样子，客厅靠墙放着一套音响设备，地板上铺了块软垫，那时明诚老喜欢坐在上面摆弄 cd。还有敞开厨房里新添的碗具、电饭煲、咖啡机。


    明诚在她身后关上门，把拖鞋递给她，眼睛盯着那双毛茸茸的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他说得言不由衷，却依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她。


    周岚本已伸手去接，听他这样说，手在半道上顿住，神色里也流露出迟疑。


    是的，他们本不该再见面的，是明诚突如其来的吻搅乱了她的方寸，久沉心底的对丁香苑公寓的美好记忆也被带了出来，在情绪里泛滥。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这里，可真的回来了才明白，时过境迁，这里和她想像的不一样了。


    大半年的光阴倏忽熘走，中间发生过的那些灾难，是周岚无法迴避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都驱赶不掉那些尾随而来的惨烈后续。她再也无法重拾昔日那份心境。


    明诚紧张地注视着她，既希望她留下，又希望她理智逃开。


    终于，周岚缩回手，轻轻挽起散落的长髮，然后走向门口。


    明诚的心直往下坠，手掌不由自主握紧，他必须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把周岚拉回来。这种制约不亚于自虐，他唿吸不稳，情绪混乱，觉得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不合常理又自相矛盾。


    但突然间，周岚松开门把手，咬牙切齿跑回来，扬起拳头对他一通乱捶，「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认识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她哭着揉弄他，恨造化弄人，更恨自己把持不住内心。


    明诚松了口气，用力抱住她，一言不发，就那么死命搂着，她的悲愤他全懂，他们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周岚仰起脸，红通通的眼睛瞪着明诚，「我恨你。」


    他哑声说：「知道了。」


    周岚的手无力地垂下，哽咽道：「我恨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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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眼眶一热，低头，用力吻住她。


    * *


    所有甜美都和想像中的一样，不，是更好。


    明诚满足地嘆息，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放纵了，滋味甘醇，如饮琼浆。但他很快察觉身下的周岚并不享受，她显得稚嫩而僵硬，但因为好强，她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一丝抱怨。


    明诚动作慢下来，迟疑着问：「第一次？」


    「嗯。」周岚闭上眼睛，为自己的笨拙而难堪。


    明诚心底涌起愧疚，他低头，轻柔地吻周岚，绵密而珍惜，如春日细雨落在脸上，周岚觉得身体里的痛也被慢慢化解了。


    在明诚的引导下，她渐渐跟上节奏，产生共振。奇妙的滋味涌上来，湮灭了起初的惶恐和痛楚，热浪随着明诚的动作在身体里滚来滚去，炽烈饱满的情绪涌出来，瀰漫周身。


    她在迷乱中睁眼打量明诚，他凝重而专注的脸，微微扭曲的表情，以及神色里的谨慎与小心。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明诚，不管将来怎么样，他们已经水乳交融，再也无法分割。


    她伸出手，捧住明诚的脸，不知怎么，鼻子发酸，又想哭，终于还是忍住了。


    第62章 no.10 失而復得


    凌晨五点，明诚醒了，鼻息间飘过一丝月桂花香。


    他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周岚，她背对自己睡着，或许是觉得热，半截身子都在被子外面，身上穿了件明诚的白色 t 恤充作睡衣，浓密的秀髮铺洒在枕头上，一直延伸到他这边。那香气来自她发间。


    这半年来，明诚的睡眠一直很浅，不过昨晚他却整夜好眠，沉睡到天亮。


    周岚睡得正香。明诚在微弱的晨曦里打量她，线条优美的颈部轮廓，饱满的身躯，像一尾美丽的人鱼。她躺在他身边，这种全新的场面对他来说，奇特而满足，像填补了一个缺失很久的空洞。


    他还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端详过周岚，视线反覆在她身上滑动。她的耳朵很特别，圆圆小小，像只盘踞成一团的兔子，稍微透出一点委屈的味道，或许是她身上看起来最柔软的一处了。


    明诚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耳朵，随即又收回，太早了，他不想惊醒她。


    他悄悄下床，走出去，把房门掩上，先到卫生间洗漱、沖澡，随后给自己倒了杯水，这里有咖啡和茶，但他懒得弄，就带着杯白开水进了书房，他有很多现实的问题要考虑清楚。


    周岚睡到快八点才醒。


    醒来时头有点晕，浑身酸痛，脑子里空白了两秒后，昨晚的情形一拥而入，她的脸忽然有点烧。


    她伸长脖子，略带警惕地朝房间里张望，只有她一人。


    她没有马上起床，仰面躺着，让自己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没有太多喜悦，但也不后悔，她知道，只要自己和明诚还有见面的机会，就无可避免会走到这一步。她忘不了他，显然他也是。


    五分钟后，周岚从床上爬起，猜想明诚应该还没走。她拿起明诚的浴袍裹在身上御寒，拉开房门，果然看见他端坐在餐桌前，正对着笔记本噼里啪啦打字。


    明诚见她出来，便停了手里的事，朝她微笑，「起床了？」


    周岚还处在初夜带来的羞赧中，只瞥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开，默默点头。


    明诚随口问：「昨晚睡得好吗？」


    周岚没吭声，脸却微微红起来。明诚见状，心知她是尴尬，清清嗓子说：「先去洗漱，过来一起吃早点。」


    她终于找着词儿：「你还没吃吗？」


    「嗯，等你一起。」


    周岚很快刷完牙洗完脸，长发梳通后随意挽起，便走出来。明诚还在厨房忙碌，让她等一会儿，周岚便在房子里乱逛起来。


    她还没换衣服，房间里暖气足，穿着浴袍也不觉得冷，那浴袍袖子对她来说太长了，没过手背，她卷了两把才把手露出来。


    冬日暖阳透过窗子照进客厅，明媚得让人无法拒绝，周岚的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对这间屋子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一点一点又回来了。


    她走进书房，里面也还是老样子，书架上码着层层叠叠的书，她一边移动，一边分辨哪些自己看过，哪些还没有。


    明诚在外面喊：「早点 ok 了！」


    周岚应一声，放下书出去。


    餐桌上摆了吐司、煎蛋、沙拉、培根肉和牛奶，她站在桌前，对着早餐舔了舔唇，孩子气地问：「都是你做的？」


    明诚笑道：「不是，我叫的外卖，你想吃我做的？下次吧。」


    他态度自然，语气是半开玩笑的，周岚的侷促也渐渐淡了。


    两人坐着吃早餐，周岚依然很难摆脱掉昨夜带来的拘谨，明诚给她递什么她就吃什么，举止小心翼翼，仿佛在防着什么，神情里也失去了往日的悍勇。


    明诚心生怜惜，抬手摸摸她的耳朵，周岚后知后觉往边上躲，嘴角却含了点笑，轻声嗔责，「干嘛呀？」


    明诚说：「你不用这么紧张，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


    周岚笑容淡了，咬住唇，想了会儿，喃喃道：「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明诚握住她的手，郑重说：「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有罪，就让我一人承担吧。」


    周岚低头，眼眶有点湿。


    明诚松开她，掰着手里的吐司，慢悠悠问：「现在这份工，你做得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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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摇头。


    「那就辞职吧——改进部的计划我没有放弃。」


    周岚愣了下，说：「我不想回艾斯。」


    明诚料到她是这态度，微笑说：「不用你回，我会另外成立家公司，功能和改进部差不多，但会和艾斯完全脱离——由你来经营。」


    周岚眨了几下眼睛，兴致却不高，「可我，我没信心了。」


    「为什么？」


    周岚欲言又止，只是摇摇头，心里有些混乱，激情退去，现实的各种问题全都涌到眼前，让她心灰意冷。


    其实周岚不说，明诚也全明白，她不想回艾斯，她没信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过去，斩断了一切可能。如果没有昨晚，明诚也不会想到要往前再跨一步。


    他没有揭破周岚的心思，更没有提及藤蔓般纠缠在一起的那些事，想了想说：「如果只是没信心，问题倒不大，反正我会指点你，不可能撒手不管。但如果是你对这个机会失去兴趣了，那就另当别论。毕竟，这条路不会比你现在从事的行当轻松。」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在周岚心头勾起波澜。她怎么可能对那个机会失去兴趣呢，只是不敢想而已，她原以为自己早把它弄丢了。


    「那，如果我不接手，你会找别人吗？」她试探着问。


    明诚很肯定，「会，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选，项目就会继续。」


    周岚在心里想像项目被别人拿去的情形，尤其是——想像明诚如何悉心指点另一个候选人，心底马上涌起妒意和不甘，那个勇勐进取的自己就这样被唤醒了。


    她仰头，盯着明诚说：「我接。」


    跟明诚做事，就算再苦再累，至少他不会给她当上，他会给她提升成长的空间，会指点她走正确的路。


    明诚微笑，这才是他认识的周岚。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要继续学习一段时间。」


    周岚的眼睛亮了亮，「还是你教我吗？」


    「不，我不能再教你了，你得去参加一些正规的课程，唔……等我抽时间给你列个计划表。」


    周岚有些失望，「为什么你不能教我了？」


    明诚盯着她，似笑非笑，「怕你不专心。」


    周岚努了下嘴，「你才不专心呢！」她心情激越，脸上的神色也生动起来。


    明诚笑道：「对，我也不会专心。所以，你还是到外面去学比较好。」


    他掏出一把公寓钥匙交给周岚，「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想看什么书，自己挑。」


    周岚迟疑一下，接过钥匙，心情奇妙而复杂，昨晚她走进公寓时，还是满怀惆怅的，一夜过后，感伤消散，她居然又找回了奋斗的方向。


    她望着明诚，眼里有爱，更有感激。


    明诚接收到了，但没有以微笑回应她，沉思了下，语气凝重,「那种事，以后不能再做，很危险。」


    周岚心领神会，他是在说给叶元下套的事。


    「而且你一旦做了，永远不会开心。那将是你一生的污点。」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周岚也不会铤而走险，现在回想，确实有点后怕。她点头，老老实实说：「我记住你的话了。」


    吃完早点，明诚要去公司，临走前，他又把宝马车的钥匙给周岚。


    「车子就停在地下车库，以后给你用……你现在那辆车，不管是谁给你买的，去退了吧。」


    周岚嘟哝，「不是别人给的，是我租的！」


    明诚露出笑容，摸了摸她的脸，走了。


    这一天，周岚很忙。


    先去云舒广场找到租借的车子，拆除里面的装置后，归还给租车公司。然后又赶到公司去辞职。


    刚巧上司在，对她的辞职要求感到震惊，毕竟周岚前一天还在为订单费神奔波。


    打从决定辞职起，周岚对上司的怨气就直线飙升，再加上有明诚的许诺作后盾，她本来想趾高气昂挤兑上司一番的，不过临到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人不能太得意，否则容易栽跟头，她为此吃过的亏不算少了，再皮实也得长记性。


    她用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堵住上司的疑问，并向他表示了感谢，上司自然百般挽留，最终因她去意坚决，只得作罢。


    去财务结算完工资、费用等帐目，周岚的离职手续就算全部办完了，正准备离开公司，陈勇得到消息追过来，心怀鬼胎盘问她，「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把我扔停车场不管，今天跑过来就是辞职……不会是让那傢伙发现什么了吧？」


    周岚顺水推舟说：「那人很滑头，不好搞。就算让咱俩弄成了，以后肯定不会饶了我们，我想想还是算了，为了张几百万的单子惹一身骚，不划算。」


    陈勇松一口气，「幸亏你放弃了。其实我也想劝你来着，不过当时你那么坚决，我当然没二话，肯定帮你。」


    「谢谢啊！好兄弟！」


    陈勇一路跟她走出公司，眼睛咕熘熘在她后脑勺上转，「以后我能请你吃饭吧？虽然不是同事了，但还是朋友嘛！」


    「行啊！你给我打电话就成。」


    「要不今晚……」


    「今晚不行，我跟男朋友约好了。」


    周岚在陈勇错愕失落的目光中钻进宝马车，告别了这家让她咬牙切齿的公司。


    驾车赶往康復医院的路上，周岚感慨万千，明诚再次向她伸出了手，给她提供庇护，他为她画下的蛋糕在不远处诱惑着她，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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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和明诚会有未来吗？即便他们彼此相爱，并能将过去种种丢在身后不理，但仍有巨大的障碍阻挡在他们面前——向照一。


    想到照一，周岚愉悦的心情立刻变得沉甸甸起来。


    明诚不可能不顾虑到儿子的感受，而照一也不可能祝福他们俩，所以，这将是一道极其难解的题。


    周岚想得头疼，干脆撂在一边不想，反正有明诚在。她承认，不论自己内心有多强大，在情感上，终究还是依赖和信任明诚的。他是她爱的人，也是她的老师。


    她把不快的思绪抛得远远的，将心中那乍起的褶皱一一烫平，驾着车，情绪饱满地直奔目的地。


    * *


    钱慧玲坐在床上看电视，但目光并不移动，呆呆地盯着电视机上的某个点，神色凝滞，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周岚的脚步声都充耳不闻。


    周岚最怕看见她这样，知道她又在想周尧了。


    「妈！我给你买了手剥橙，很甜的！」她语气轻快走进去。


    钱慧玲被惊醒，看了眼女儿，还有她手里沉甸甸的水果，嘆口气说：「你又乱花钱，买那么多，我要吃到几时呀！」


    「我给你搁柜子里，你慢慢吃呗！」


    周岚说着，拉开储物柜的门，看见里面有个大包装，塞着饼干和零食，不免诧异，「这谁给你买的？」


    「哦，是霜霜拿来的，就昨天吃过饭，她来这儿看我。」


    「你让她以后别买了，缺什么有我呢！」


    「我也这么跟她说的。」


    周岚嘟哝，「我怎么好些天没看见她了，她在忙什么呢？」


    钱慧玲迟疑一下说：「她出去打工了，叫我别告诉你。」


    周岚果然蹙眉，「怎么又在打工？上次都答应我不去了的。」


    「我也劝过她，这孩子心重，跟我说，不能让你一个人负担，她自己的开销想自己挣出来。」


    周岚百感交集，在母亲病床边坐下。


    钱慧玲深深嘆口气，「霜霜太懂事了，阿朗要有她一半明事理，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一瞬间，好多往事，带着血腥味朝周岚扑来，她不觉皱起眉，给母亲抻了抻衣服领子，「妈，别老想从前那些事了，想多了伤神，也没用。」


    钱慧玲抬起手背抹眼睛，「没法不想啊！」


    周岚拉住妈妈的手，「妈，你还有我，还有霜霜，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再过个两三年，霜霜就考大学了，她那么有出息，肯定能考上个好大学，等再嫁了人生了孩子，你就能抱孙辈了。」


    钱慧玲被她说得多少有了些安慰，脸上露出点笑意说：「那你呢？你比她大，怎么不说你先嫁人生孩子呢？」


    周岚一咬唇，展颜说：「好吧，我也努力！」


    第63章 no.11 酒吧街


    女生们和唐海的捉迷藏游戏，从最开始的一个玩笑，渐渐演变成了连续剧——


    李冉不时炮制一张声情并茂的纸条，偷塞在唐海课桌里。而唐海迟迟没有表态，也没深究是谁在持续向他表白，但他看向徐霜的眼神不知不觉柔软了许多，徐霜知道内幕，每回撞上他这样的目光，难免心虚迴避，而在唐海眼里，她的反应或许更显得欲盖弥彰。


    期末考试前两天是自由复习，老师不再上课和布置作业，也不会每堂课都坐镇在教室，于是课堂气氛比平时松散了许多。


    上午十点，徐霜正背歷史，汪瑶悄悄告诉她，「李冉要逼唐海表态了！」


    「什么意思？」


    「她刚又写了张字条给唐海，如果唐海愿意接受这个倾慕者，就把钢笔放在课桌角上，如果不愿意，就把钢笔收起来——等下看好戏！」


    徐霜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蹙眉问：「你们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呀？」


    「别扫兴嘛！马上期末考了，再不找点乐子就该放假啦！再说，谁让他那么笨呢，到现在都猜不出怎么回事！」


    那天上午，好多同学都看见唐海手里捏着支钢笔，持续敲打掌心，举棋不定的样子。


    徐霜很想把真相告诉唐海，但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这是汪瑶她们开的玩笑，自己没参与，忽然跳出来揭破，汪瑶搞不好会否认，到时徐霜自己就尴尬了。而且唐海知道后自尊心肯定受挫，也许会找李冉算帐，那她不成挑唆之徒了？


    唐海的钢笔迟迟没有落下，但也没被收起来，一直到上午的自习课结束，它都没有离开过唐海的手。


    中午，徐霜故意落后一点，避免和汪瑶一起去食堂吃饭，她知道李冉一定会来找汪瑶聊唐海的事，徐霜不想掺和。


    她又背了会儿书，眼看有吃过饭的同学陆续回教室了，这才起身独自往食堂去。


    徐霜只打了份面，端到人少的角落，一个人慢慢吃，脑子也没闲着，把一些歷史年份和事件串在一起再过一遍。


    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站定，然后单脚跨过来，坐在长条凳上，和徐霜面对面。


    徐霜诧异抬眸，心跳立刻加速，是唐海。


    即便坐着，唐海都比她高一个头，垂眸俯视她，单刀直入：「如果让张老师发现早恋，会死得很快。」


    徐霜明白他误会了，慌得直摇头：「我没，那个不是……」


    「不过我不怕。」唐海继续，「即便被老师堵住，也不会丢下女朋友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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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那些纸条……不是我写的。」


    徐霜说完了直喘气，可算把话讲明白了。她不敢看唐海，怕见到他难堪的表情。


    唐海沉默了足有十秒，才反问一句：「你以为我不知道？」


    徐霜先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原先她还担心唐海会因为这件事受伤，既然他清楚这是个玩笑，说明他不笨。


    她这才仰头，快速扫了唐海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眼里仿佛还有几分戏嚯，然后，他慢慢矮下点身子，研究古董似的盯着徐霜：「不过你担心我的样子，真有趣。」


    徐霜的脸红得像秋日里挂在枝头的柿子，色泽纯正。唐海用手指轻叩两下桌面，在起身前又说：「明天开考了，你加油！」


    等唐海离开好一会儿，徐霜才回过神，既然他都知道，那一上来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 *


    期末考试，徐霜的成绩有所退步，从第二名落到了第七名。


    汪瑶很气愤，「肯定是唐海那鸟人使坏！故意在考前扰乱徐霜的心情，让我们女生全军覆没！我们都被他耍了！」


    自从知道唐海将计就计「参与」她们的游戏后，汪瑶和李冉就羞愤难当，把唐海直接划入奸佞小人的行列。


    徐霜翻着卷子没言声，她心里清楚，退步的主要原因和唐海没关系，是自己太醉心打工，导致一些基础题都没掌握熟练。看完所有错题，徐霜心里有了底，她会在寒假好好刷题的。


    而班主任对徐霜的退步也很紧张，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


    「期末考名次下降，自己有没有分析分析原因啊？」


    徐霜老实作答：「嗯，数学错了几道填空题和一道大题，还有作文写跑题了。」


    班主任语重心长，「徐霜，老师一直很看重你，学习这件事，一刻都松懈不得，思想态度首先要端正——听说你最近和一些社会青年有来往？」


    徐霜一惊，赶紧辩解，「不是的！是我初中同学，他们学校放学早，就来等我一块儿回家。」


    关于在酒吧街打工的事，徐霜在学校里一个字都没敢提，怕招麻烦。


    「高中生了，没必要互相等来等去，有那功夫自己多做点题不好吗？还有啊，有些普通学校，学风不怎么好的，你也要警惕，别跟着学坏了。」


    老师训话，徐霜唯唯诺诺，只管点头答应。不过一离开学校，她很快又和菲菲混在一起。所幸寒假开始了，她可以痛痛快快打工，不必再顾忌老师，还有周岚——寒假刚开始，周岚就再次告诫徐霜，不许她出去打工。


    可徐霜已经尝到自给自足的滋味，无论如何不肯罢手。而且寒假有二十来天呢，她不出去旅行，也没亲戚可以走，以前还能到同学家串个门，自从哥哥出事后，她同学家也不去了，免得被人缠着打听细节。她也不愿总呆在家里，老是看书写作业太无聊，还得面对爷爷的冷脸。


    不如出去，外面海阔天空，还有钱挣。


    徐霜不像周岚，遇到意见不合就拍桌子瞪眼跟人干架，她不声不响，随你怎么说。被问急了，也会附和对方，但心里自有主见，过后我行我素。


    她大半个学期都在酒吧街做事，安然无恙，胆子自然也大起来，经张老闆推荐，还在酒吧街附近的一家快餐店找了份分餐的活儿，那份活儿从下午三点开始，一直忙到晚上七点，还管一顿饭，之后徐霜继续去酒吧街，时间上可谓无缝衔接。


    做促销是个流动性很强的活儿，僱佣双方一拍两散的事每天都会发生，不过徐霜为人老实，对老闆的要求总是不折不扣去执行，不像其他人，怎么偷懒怎么来，因此老闆很照顾她，逢上颳风下雨天，还会叫店里的小伙计顺路送徐霜回家。


    每天晚上，她站在人潮涌动的街边，身后，是一家家刚刚甦醒的酒吧，营造气氛的彩色灯光一再从她身上滑过，也照在对面同行的脸上。这过节般的氛围对徐霜来说，既新奇又夸张，但她并不喜欢。这里太拥挤太嘈杂了，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菲菲告诉她，「等咱们满了 18 岁，就可以进酒吧推销洋酒了。那个才真来钱呢！咱们现在挣的这点钱，跟卖酒的比，连个零头都不如。」


    菲菲头脑活络，早已跳去另一家叫夜莺的酒吧，给的钱比眼下这家多，她也想拉徐霜一块儿去，但徐霜念及张老闆对自己的照顾，没肯离开。


    徐霜不贪，觉得眼下这样就挺好，而且，她本能地怕走进酒吧，走进那一个个被灯光错乱交织的世界，人们的脸在那里红的红，紫的紫，看上去特别吓人。


    有一天菲菲又说：「你要小心老张，别以为他照顾你是安了好心，他手底下有那种女人的……」


    她挤眉弄眼做了个手势，徐霜半懂不懂，也没好意思追问。


    「你长这么漂亮，小心他对你下手！」


    起初徐霜是不信的，毕竟张老闆对她一直不错。但菲菲说的次数多了，徐霜也难免起疑心，更何况，在酒吧街干久了，各种让人瞠目咋舌的传闻、陷阱听到不少，有些还相当兇险，绝非她一个高中女生能应对得了。


    以后再看见张老闆，徐霜神色里就多了分警惕，不由自主的。张老闆何等机敏，很快感觉到徐霜的眼神不似从前那样驯服了。


    有天徐霜去小库房领广告单，张老闆走进来，把小伙计支出去，又将库房门关上，拖张椅子在徐霜跟前坐下，「徐霜，你也坐，咱俩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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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吓得半死，第一反应是冲出房间，但看老闆脸色平和，不像是起了歹意，她勉强在木凳上坐下，仅半个屁股沾着凳面，方便随时逃窜。


    张老闆掸了掸身上的灰，慢条斯理说：「你和陈菲菲是同学？」


    徐霜点头。


    「那小东西花花肠子一堆，自己走就算了，还拉走我几个帮手——她也想过拉你去吧？」


    徐霜先点头，又赶紧摇头。


    张老闆笑了，「你就是比她踏实。我看人很准的，头回见你就觉得你和她不一样，在学校成绩挺好吧？」


    徐霜咬唇不语，脑子里只管绷着弦，怕张老闆突然龇出獠牙。


    张老闆突然问：「你是不是也想过要走？」


    徐霜一愣，赶紧甩头否认。


    张老闆自顾自警告她，「菲菲是个小傻妞，为了块儿八毛的就屁颠屁颠跑了，也不打听打听夜莺的口碑，我都懒得提醒她。你看吧，不定哪天，你这个好同学身上也会揣上摇头丸之类的玩意儿，你可得跟她保持点距离。」


    徐霜听得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信菲菲还是该信老闆。


    张老闆见火候到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走去开门，边回过头来说：「我交待季阿姨了，明天开始，给你每小时工资多记一块，在我这好好干，别胡思乱想！」


    季阿姨是管财务的，徐霜每周都要找她结算费用。


    重新站在街上发单子时，徐霜恍若置身梦里，怎么迷迷煳煳间就撞上彩头了呢？


    菲菲看见她，兴高采烈跑过来，「你今天怎么晚了？」


    徐霜含煳其辞，又忍不住打量菲菲，试探地问：「你在夜莺，除了发单子，有没有领别的活儿？」


    「没有啊！我倒是想多干点儿呢，人家不给啊——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


    徐霜现在都吃不准究竟该信谁了，干脆缄口，管好自己就行。


    第64章 no.12 进修


    临近新年，酒吧街各种促销活动频出，生意红火，异常热闹。但徐霜很快发现，出来发酒水单的同行少了，她心里琢磨，可能是大家都回老家过年了。


    但菲菲很快给她带来耸人听闻的消息，「太可怕了！听说最近酒吧街有个变态老在夜里出没，专门跟踪女孩子，老噁心了！妈的，一到年底牛鬼蛇神全出来了——霜霜，咱们也避避吧，等那个变态被抓了再回来！小命要紧啊！」


    菲菲说到做到，很快就从酒吧街消失。徐霜变得形单影只，也开始思忖，自己反正有快餐店的事做，晚上不来也好，除了变态带来的麻烦，还有天气原因，八点以后站在街口是真冷。


    她找张老闆商量，张老闆不悦，一天之内，三个人先后来找他辞工，全是让变态吓得，徐霜是第四个，如果她也跑了，营销就没人干了。


    「这谁在造谣呢？变态变态，我怎么没看见呀？」发完牢骚，他朝徐霜看一眼，「你也要走？」


    徐霜平日承张老闆照顾，这时听出他语气不满，不免惴惴，解释说：「我想等天暖和一点再来。晚上太冷了。」


    「多穿点衣服不行了嘛！那这样，这段时间，你可以提前半小时下班，总行了吧？」


    徐霜嗫嚅，「那，那个变态……」


    「哪来那么多变态呀！不就是喝醉了酒吓唬人嘛！」张老闆不耐烦地挥挥手，「得，我再给你一小时加一块钱，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吧！」


    徐霜动摇了，钱什么的在其次，主要还是张老闆对她的态度，都这么退让了，自己要还坚持，实在说不过去。


    「加钱就算了，我只要每天能早点回家就行。」


    张老闆总算露出今天的第一张笑脸，「还是小霜霜够意思，我告诉你，别人要走我都不拦着，但你必须给我留下，你长得好，给人发单子，谁捨得拒绝呀！真是我们这里的活招牌！」


    张老闆讲义气，为了确保徐霜的安全，还专门为她安排了护花使者，每天徐霜下班，就由当班小伙计送她去公交车站。


    但不是每个小伙计都尽心尽责，经常有那种叫不动的，徐霜也不便勉强，更不会到老闆那里告状，只能自己提心弔胆，一路小跑着往车站走。


    酒吧街街口就有公交车站，但没徐霜要坐的那路车，她得横穿一条马路才能抵达目的车站。那是条交通主路，街面宽，车辆多，又灯火通明的，脑子没坏的人，想来也不会在这条路上作案。


    徐霜独自走了两趟，均很安全，便重又踏实下来，也开始猜测，关于变态的传闻很可能是恶作剧，编出来吓唬人的。


    不打工的时间，她就在家写作业或看书，看书看闷了，就跑康復医院去看钱慧玲。钱慧玲见她三天两头往自己这儿跑，不像忙着在外打工的样子，也就放了心。


    徐霜问她，「我有阵子没见岚姐姐了，她怎么老不在家呀？」


    钱慧玲说：「她忙着呢！说是跑上海哪个大学进修去了。」


    徐霜好奇，「姐姐去进修什么？」


    钱慧玲蹙眉，「她跟我说过，可我忘了，反正是和工作有关吧。」


    「那要上多久的课呀？」


    这个钱慧玲清楚，「得大半年呢！她星期一一早过去，到星期六才能回来。回来也待不住，跑东跑西，不知道在忙什么。」


    听说周岚忙到脚不沾地，徐霜心里很高兴，可以少个人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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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钱慧玲剥橙子，安慰说：「阿姨您别怕闷，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钱慧玲微笑着接过橙子，「这些孩子里数你最乖。」


    她吃着橙子，眼泪忽然又往下落，徐霜赶紧给她拿纸巾擦，一张小脸也露出郁郁寡欢的神色。


    钱慧玲很快醒过神来，徐霜不是周岚，非但安慰不了自己，还会跟着一起伤心，她有次也是提了个话头，说着说着，一老一小在房间里哭得不可收拾。


    她努力提振情绪，问徐霜：「阿朗一直没消息来？」


    这个问题，最开始她们提都不敢提的，怕警察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尽管她们谁都不知道徐朗究竟躲去了哪里。


    徐霜摇头，「大半年了，没有电话，也没来过信。其实，我只要知道他到底好不好就行，可是一丝消息都没有……哥哥心真狠。」


    「你别怪他，他一定慌着呢！阿朗虽然脾气躁了点，可心眼一直挺好的，干了那种事，他肯定吓坏了，唉！不提了，霜霜，你也吃啊！」


    徐霜把一瓣橙子咬进嘴里，甘甜的滋味沁人心脾，她不再提哥哥，内心却始终郁郁。


    * *


    周岚在上海参加 m 大举办的美学欣赏课程，这只是她计划表中的一项，明诚还给她安排了工业设计、服饰搭配、流行元素变迁、皮包工艺以及市场营销、企业管理方面的一系列课程。


    明诚每天晚上都会和她通电话。


    「课上得怎么样？」


    「挺好！」


    「老师讲得怎么样？」


    「没你讲得好。」


    明诚笑，「能听懂吗？」


    「能啊！」周岚噘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


    明诚又笑，「没有特别。」


    「哼，不理你了。」


    话虽这么说，明诚再问下去，周岚还是会喜滋滋地回答。


    「今天上课讲了什么？」


    「毕莎罗、莫奈，还有夏加尔。」


    「你喜欢哪位？」


    「夏加尔。」


    「哦？说说理由。」


    「唔，就是喜欢他的抽象难解，还有作品中营造的谜一样的氛围，像走在别人的梦里。」


    「不觉得风格太阴郁？」


    「有一点，不过我觉得很好，我不喜欢太明亮太直白的东西。」


    「是吗？我以为你的性格会比较喜欢莫奈或是透纳，没想到……」


    「没想到我心理这么阴暗？」周岚老气横秋，「人不可貌相，所以你和我在一起要特别小心！」


    回答她的是又一阵愉快的笑声。周岚也很开心，能够再次逗乐明诚，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星期五的课有两节，上、下午各一节，上午自由讨论，下午交一篇赏析论文。


    论文是以小组为单位写的，周岚隔天夜里就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内容搞完了，正在帮同组其他成员找材料。


    他们组有个叫关健的男孩，对周岚一见钟情，每次上课都紧挨着她坐，不厌其烦给周岚介绍自己的情况。关健家也是开公司的，但他不爱做生意，爱玩艺术。


    「我特别喜欢画画，可自己画不像，只能转学欣赏了，将来我要开个画廊——你呢，你以后想干什么？」


    关健时常让周岚想起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向星宇，不过他比向星宇能聊多了，身上集满了这个年龄段的男孩特有的那种优越感和表现欲。


    如果是两年前，关键的进攻或许会吸引周岚，而现在，周岚会对他微笑，但绝不可能动心。


    她在读关健搜集的有关马蒂斯作品的评论文章时，收到明诚发来的简讯，「今天什么时候结束？」


    她秒回：「下午三点吧。我打算坐五点的车回三江，有空一起吃晚饭吗？」


    明诚回：「有。」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下午三点，我在 m 大旁边的星巴克等你，你从学校东门出来，走五分钟就到了。」


    「哇！你在上海？」


    「还没有，午饭后出发，这个周末想在上海逛逛——一会儿见。」


    周岚盯着简讯，笑得嘴都合不拢，一抬头，发现关健正托着下巴端详她。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周岚但笑不语，低头继续看评论，不过强迫了自己好几回，才把文字真正装进脑子。


    下午两点五十，周岚收到明诚抵达的简讯，她虽然人在课堂坐着，心早飞了出去。好容易捱到下课，她用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收拾完东西，蹭蹭蹭跑出教室。


    「周岚！等等我！」


    关健在她身后穷追不捨，他今天是计划请周岚吃晚饭的，甚至为此不惜请上整组人，可偏偏主角婉拒了他。


    周岚脚步不停，关健很快追上她，不死心地继续游说，「什么事这么急啊？非要今天就回家？就晚一天回去也没什么呀！大家好不容易聚聚嘛！」


    「对不起，我真有事——以后吧，以后有空我请。」


    关健跟着她往东门跑，「你是去赶火车吗？我送你吧，我开车来的。」


    「不用，你回去吧！谢谢啦！」


    周岚磨破了嘴皮子，关健也没肯后退，这样的戏码上演过好几回了，关健决定咬定青山不放松，今天一举拿下周岚。


    眼看星巴克就在眼前，而关健还喋喋不休跟自己胡侃，照周岚以前的性子，早发火了，不过现在她学会了收敛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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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星巴克不远处收住脚步，对关健说：「实话和你说吧，今晚我约了人，和男朋友一起吃饭。」


    她特意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很郑重，结果没吓退关键，自己心头却卷过一阵悸动，她想自己一定脸红了。


    她始终没找到对外介绍明诚的方式，万不得已才用了「男朋友」这个称谓，但总觉得不合适，情绪上浅了，而且有些轻佻。明诚对她而言，意义太复杂，他是她的爱人，更是老师，她景仰崇拜的长者。


    关键露出一抹受伤的神色，「你没必要这样吧，不想吃就下次好了，何必编个男朋友来骗我。」


    「我没编……」


    「周岚，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我喜欢你，我追定你了！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


    周岚头大，「可我真有喜欢的人了……」


    「那又怎么样！只要你还没结婚，我就有追你的权利！」


    周岚气恼交加，「不跟你说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她转身之际，正看见明诚从星巴克出来，白衬衫、黑风衣，脚步笃定，神色安宁，宛如从天而降的天使。周岚把什么烦恼都忘了，撒腿就朝他奔去。


    第65章 no.13 心声


    关键追上去，一把抓住周岚的胳膊，「你别跑啊，我说的话句句是真的……」


    两人就这么纠缠着来到明诚跟前。


    明诚不苟言笑，神色是平静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关键的手。周岚尴尬极了，奋力甩开关键，跑到明诚身边，挽住他胳膊，气沖沖对关键说：「这是我……」


    她本想说「这是我男朋友」，可当着明诚的面，嘴像被黏住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关键迅速打量明诚的年纪和样貌，以及射向自己的冷光，恍然大悟，赶紧赔笑，「叔叔好，您别误会，我没欺负周岚，我是她同学，我想请她吃饭来着……」


    明诚扫他一眼，没搭茬，脸色很不好看，转头向周岚低语，「走吧。」


    周岚狠狠瞪一眼关键，拥着明诚离开了。


    在车上，明诚异样得沉默。


    周岚惴惴，频频瞄他，见他紧抿嘴唇，神色莫测，便主动问：「我们去哪儿？」


    明诚置之不理，隔了会儿，忽然问：「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太老了？」


    周岚早就猜到他是受了关健的刺激，忙说：「怎么会呢！」


    明诚自嘲地笑笑，「我的年纪，的确够做你父亲了……也许你……是应该和，咳，年轻一点的男生交往。」


    周岚顿时气闷，「你是不是烦我了？如果是，直说好了，用不着拿年纪来说事！」


    明诚见她动怒，语气立刻缓和，「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周岚依然生气不说话。


    这下轮到明诚忐忑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带你去吃巴西菜，你不是喜欢吃烤肉吗？」


    他手伸过去，握住周岚的左手，在自己腿上搁着。周岚想抽回，明诚不给，两人拉扯了会儿，周岚没绷住，噗嗤一笑，算是缓解了冷场。


    这天后来的时光，明诚努力哄周岚开心，说了很多自己从商以来遇到的趣事，周岚也的确被屡屡逗乐，但两人心里都清楚，由关健引起的那个心结还在，并未随着表面的轻松而消除。


    吃过晚饭，明诚带周岚住进静安寺附近的丽思卡尔顿酒店。


    周岚洗完澡出来，看见明诚正站在窗边发呆。她脚步轻，而明诚面朝窗外陷入沉思，一时没发现她。


    周岚便也站着不动，从背后细细打量明诚。


    房间里暖气打得足，他只穿了衬衫，两手都插在裤兜里，驻足凝神的轮廓，宛若一座沉默的山。他最开始给周岚的印象就是这样的，沉稳、干练，两年过去了，他们一起经歷过很多事，很多打击，而明诚不仅扛下了自己那部分的压力，也尽可能地替周岚 扛了一部分。


    和初相识时比，他的肩部和腰间不再那么挺拔，背影里透出沧桑。可在周岚眼里，他依然是那个待她如初的明诚，她一天比一天更爱他了。


    她和明诚能走到一起，纯属不易，有偶然性，也依然有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她一天都没后悔过，她希望余生都能和明诚在一起。


    所以今天她会生他的气，他的迟疑伤害了她，而他的顾虑又使她怜惜，她知道，他绝非第一天考虑这个问题，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周岚走上去，与明诚并肩，一起望着窗外，「在看什么？」


    明诚的思绪被搅乱，低头看她，露出微笑，「洗完澡了？」


    「嗯。」


    「那轮到我了。」


    他转身要走，被周岚绊住手，她把他拉近，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那坚实有力的节奏声令她觉得踏实。


    「怎么了？」明诚问，手指拨弄她的头髮，心底也被她这柔软的姿势勾起涟漪。


    「为什么你那么在乎年龄？」


    明诚顿了下，才说：「我怕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我比你大二十岁呢。」


    「我不在乎。」周岚仰头，「只要活着，就想和你在一起。」


    明诚感动，也因此更觉得歉疚，「周岚，你还很年轻，将来会遇到比我好的人……」


    「我不想听……」


    「不，你一定要听，我只说一次。」明诚捧起她的脸，眼神温柔，「虽然我也不情愿，但必须和你说明白，否则对你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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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望着他。


    明诚有些艰难地说下去，「如果有天，你遇到更好的人，或者，不再爱我……你随时可以离开。」


    这句话在他心里酝酿过多次，而一旦说出来，明诚依然感觉到有难以滤去的涩意。


    周岚还依偎在他怀里，两人四目相对，明诚看出她在思考，心里不免紧张，既期待她说些什么，又怕她开口，无论她说什么，自己大概都不会觉得畅意。


    「我今年二十三岁，」周岚说，「确实比你年轻，可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其实已经老了。」


    明诚盯着她，听她继续说。


    「是你安排我爱上向星宇，也是你把他从我身边拉开，让我尝到失恋的痛苦……」


    「对不起。」


    周岚摇头，「你不用道歉。我本来应该恨你，可是没有，我从来没恨过你。从前我不懂爱情是什么，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它是最蛮不讲理，最可笑的东西。是老天爷捉弄人的工具，可偏偏，我们这么可怜，躲不开也逃不掉。」


    她把脑袋重新靠在明诚胸前，闭上眼睛，轻声说：「爱情太累了……这辈子，我只爱这最后一次。」


    明诚内心如潮涌，他拥着周岚，久久无言。


    是的，他们是最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无论年龄、身份、背景，还有过往那些纠葛，但凡他们有一点理智，都应该立刻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可他们还是相爱了。


    从他和周岚在一起开始，明诚就一直对未来有顾虑。他可以给周岚提供职业生涯上的各种机会，却不见得能给她婚姻。他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还没想好就把周岚据为己有。


    此刻，他听到周岚的心声，忽然觉得惭愧，她比他勇敢多了。不论这份勇敢能坚持多久，都值得他为此去努力一把，试着去争取两人的未来。


    良久，明诚平復心情，对周岚说：「给我点时间，我会对你负责的。」


    * *


    徐霜在房间写作业，家里久已沉寂的电话忽然响了。


    电话是装在大门间的，铃声刺耳，平时也没人用，除了爷爷有时会跟人约搓麻将或是去钓鱼。


    不知为什么，徐霜本能地觉得是哥哥，她跳起来，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出房间，扑到电话机旁，她一把抓起听筒，气喘吁吁，声音颤慄，「餵？」


    「霜霜，是我，菲菲呀！」听筒里传出的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和徐霜一样，也含着惊恐，「酒吧街出事啦！有个女的被人绑架，就前天晚上的事！你听说没有？」


    「没有啊！我这两天有点感冒，就没去。」徐霜立刻把对哥哥的担心抛在脑后，「谁被绑架了，我们认识吗？」


    「认识认识！那女的在故园情酒吧做女招待，叫潘敏，她有次和客人吵架，吵到外面街上来的，你记得吗？」


    徐霜也想起来了，毛骨悚然，「她被谁绑架啦？」


    「不知道呀，就在酒吧街上哎！好像是辆面包车把她给弄走了，有人远远看见，以为是来接她的，到后半夜，她家里打电话到酒吧，才知道出事了！大家都猜是拐卖人口的，把女人弄到山里去卖掉，吓死人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估计最近都没人敢去酒吧街了，你还在老张那干活吗？快别去了，真的好可怕！」


    和菲菲通完电话，徐霜前思后想，还是决定今晚照常上工，她新近刚学了概率论，以她的分析，同一个地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着出事。既然张老闆没打电话通知她，说明影响不大。等见到张老闆，她会好好和他谈一次，看情形如何再决定。


    徐霜六点半赶到张老闆那儿，没想到整条酒吧街都冷冷清清，好多店面都关张了，包括张老闆那家。


    敲了半天门，一个值班伙计出来告诉她，绑架案受到警方和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昨天开始就一家一家上门调查，好多店面都给查出了问题，正停业整顿呢！张老闆今天在外面忙公关，不会回来了。


    徐霜这才感觉事态严重，既然没活干，她也只能回家了。


    冬天的七点，天早黑成了一片，行人寥落的酒吧街像换了张脸，褪去浓妆，露出一抹疲态。


    徐霜转到交通主路上，神经依然高度警惕，时刻留意着周围车辆的动静，尤其是面包车，只要有类似的车在她身旁放缓速度，她都会回头去看。


    终于，公交车站就在前面了。


    她松一口气，不再左顾右盼，步子也轻快起来，几乎是蹦跳着经过一棵香樟树。完全没察觉身后有辆汽车正悄然跟进。


    那是辆七座的长安车，发动机声音很轻，它一直远远地悄悄尾随着徐霜，又在她即将接近那棵樟树时骤然加速，随后停下。


    老樟树枝干很粗，华盖亭亭，遮去了大片灯光，在地上投下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阴影。


    当徐霜踏入那簇树的阴影时，有双手突然从她后面伸出，一只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一拖，分秒之间，她就被塞进一辆车内。


    徐霜来不及唿救，甚至都没看清周遭的情形，就已身陷一片混沌的黑暗。


    第66章 no.14 失踪


    早上八点，周岚仍沉睡难醒。


    明诚坐在床头，用手指勾起她一小撮头髮，斗蟋蟀似的在她嘴边撩拨，「小猪，快醒醒，该去吃早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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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嘟哝着用手拨开，「累死了，再让我睡会儿。」


    「你都比我多睡两个小时了，再睡下去会头晕的。」


    周岚睁开双眼，泄气道：「为什么你能起这么早？」


    明诚笑，「我年纪大了，不用睡那么多时间。」


    「哦，叔叔自己睡不着了，就不许别人睡吗？」


    明诚指间的头髮挪到周岚脖子里，轻轻拨弄着，「叫我什么？」


    「叔叔！」


    周岚眼见明诚要扑上来惩罚自己，立刻大笑着躲开，却让被子给绊住，明诚轻而易举将她压在身下。


    周岚不服气，「你还冒充我爸爸教训我呢！」


    明诚俯身瞪着她，过了会儿，忽然笑了，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行，准你以后叫叔叔，不过得听话，做小辈要有小辈的样子。」


    「我偏不！」


    「不」字刚出口，明诚的双手就挪到她腋下，使劲呵痒，周岚最怕这一手，笑得身子都软了，直嚷嚷：「叔叔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听话！」


    明诚摇头嘆：「太没骨气了！」


    两人正闹，周岚的手机响，明诚这才松开她。


    周岚拿起手机一看，是康復院打来的，顿时紧张，「我妈！」


    钱慧玲在电话里有些不满，「岚岚，今天星期六，你怎么没回来？」


    「妈，我那个，学校有事耽误了，我今晚上回去——你身体挺好吧？」


    「我没什么，不过你最好早点回家，去看看霜霜。」


    「啊？她怎么了？」


    「霜霜以前老到医院来看我的，可这两天一直没来，我有点担心……」


    周岚松了口气，「女孩子事情多，可能在忙呢！」


    「不是不是，她跟我说了会经常来的，而且现在又是寒假里，哪来那么多事要忙啊！」钱慧玲忧心忡忡，「刚刚她爷爷还打电话给我，说这孩子昨晚没回家，问是不是在我这里。哎，我这一大早眼皮子直跳……」


    周岚这才觉得不妙，「那她有没有跟谁打过招唿？」


    「我也不知道呀！我在医院，又没法回家打听，她爷爷也不见得会上心，我是没辙了，才想到给你打电话，不管怎么说，你赶紧回来吧！」


    「行行！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回家！」


    她和明诚原计划晚上回三江，白天有两个美术展览可以看，还预定在一家老别墅喝下午茶，不过被徐霜这事一吓，完全没心思了。两人潦草地吃过早点，就退房返程。


    得知徐霜是徐朗的妹妹，明诚的神色便有些异样。


    「会不会是……徐朗来找她？」


    周岚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当着明诚的面，她哪里会承认。


    「不可能！徐朗的脾气我了解，他绝不愿拖累妹妹的。」


    「周岚，你答应过我，如果徐朗回来……」


    「是！我是答应过你，我都记着呢！」周岚语气强硬起来。


    车里气氛忽然有些僵，明诚轻嘆一声，握住周岚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相信你。」


    周岚勉强对他笑笑，把脸转向窗外。


    中午时分，明诚把周岚送到菜花巷，他不愿去徐家，就在巷口和周岚分别，又叮嘱她，「遇事别慌，如果真找不到，最好先报警。需要帮忙随时打给我。」


    周岚点头应了，急匆匆想下车，明诚又拦住她。


    「怎么啦？」


    明诚凝视着她，轻轻说：「周岚，我爱你。」


    周岚焦虑的脸色柔和下来，她探身，揽住明诚的脖子，在他面庞上亲了一下，又凑在他耳边说：「我也爱你，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


    * *


    回到菜花巷，周岚遍访四邻，都说这两天没看见徐霜。


    徐爷爷则气哼哼表示，「那丫头现在天天野在外面，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在菜花巷还有个家了！」


    周岚耐着性子问徐爷爷细节，老人家却只知发牢骚，什么信息都提供不了。周岚去徐霜房间看了看，也没发现异常。


    她陷入纠结，从种种迹象推断，徐朗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但万一不是徐朗呢？万一徐霜是真遇上麻烦了呢？


    下午三点，周岚走进辖区公安分局，为徐霜报人口失踪案。一位姓郑的警官接待了她。


    「你是她什么人？」


    「邻居，不过我们关系很好。」


    「小姑娘什么时候失踪的？」


    「应该是这两天。」


    「在哪儿失踪的？」


    「不清楚。」


    「最近有什么反常情况吗？」


    「呃，不知道，没听说。」


    郑警官停下记录，抬头看周岚，「一问三不知啊！这我们怎么找？」


    周岚就把徐霜家的情况和郑警官说了说。


    「那，会不会是去同学家玩了，没告诉家里人？」


    周岚摇头，「不会，她很懂事的。就算出去玩，也不会在外面过夜。」


    郑警官把笔往桌上一敲，递给周岚一张名片，「行吧，我们先了解下情况。你也再好好问问，有线索打我电话。」


    周岚第二次冲进辖区分局是在翌日下午。她满脸焦急，在分局里横冲直撞找郑警官。


    当郑警官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时，周岚立刻朝他叫嚷起来，「酒吧街！徐霜是在酒吧街附近失踪的！」


    郑警官闻言立刻色变，「怎么又是酒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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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街几天前有个女孩被劫走了，市局已将信息通报各分局。


    郑警官沖周岚一招手，「到我办公室谈！」


    昨天报完警，周岚就陷在有关徐霜下落的猜测中出不来。


    如果真是徐朗回来，那他把妹妹藏起来是什么意思，不是很容易引起关注吗？还是说，他把徐霜带走了？可他自身难保，能带徐霜去哪儿？而且以徐霜的性格，她也许会隐瞒哥哥的行踪，但不可能跟被通缉的哥哥一起亡命天涯。


    周岚越想越不踏实，辗转找到徐霜的班主任刘老师，向她打听徐霜在学校有什么反常情况。


    刘老师听说徐霜失踪，也很紧张，「会不会和社会青年有关？」


    周岚诧异，「什么社会青年？」


    「我也不清楚，我问过徐霜，她说是初中同学，可初中同学怎么会游手好闲的，没事就来找她？我当时就觉得可能要出事，警告过她，唉，这孩子，闷声不响的，心里主意却很多…….」


    周岚花了不少时间才摸到陈菲菲这条线索，从菲菲那里，她了解到徐霜一直在酒吧街打工，以及酒吧街最近曾出现过少女失踪案。


    「我前两天还给徐霜打过电话，她在家，我告诉她有人被绑架了，让她赶紧辞工。就隔了一天吧，我又往她家打过两次电话，老没人接……」


    周岚这时候确定，徐霜是真出事了。


    郑警官把周岚提供的线索都记录在案，然后告诉她，「我会立刻把这些情况上报市局，酒吧街的案子，目前有专门的破案小组负责，你先别急，有进展我会找你。」


    晚上，周岚和明诚在丁香苑公寓碰面。


    明诚这天很早就离开公司，亲自去超市买了菜，又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菜：红烧狮子头，腌笃鲜，清炒芦笋，蘑菇鸡肉烩饭。


    但周岚的心思完全不在吃上，她不停地刷看和酒吧街恶性案件有关的网页，越看越心惊。


    明诚已经知道，徐霜的失踪和徐朗没关系，心态上便放松了不少，见周岚看新闻看得神经兮兮，忍不住劝，「别看了，自己吓唬自己，何苦呢！警方不是在查么，你就专心等消息吧。」


    周岚关了页面，焦虑却丝毫不减，「可是都过去好几天了，你说那杂种到底会把孩子带哪儿去？也不知道霜霜现在到底怎么样？唉，急死我了！」


    明诚沉吟着说：「如果是为钱，绑匪应该早跟家人联繫了，如果是拐卖，徐霜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你急死了对谁都没好处，还是好好吃饭吧，吃了饭才有力气思考。」


    周岚吃得食不知味。


    明诚给她舀了碗汤，「你尝尝，我炖了两个小时呢！」


    周岚见他气定神闲，不觉来火，「你其实一点都不紧张是吧？反正徐霜和你没半点关系！」


    明诚瞥她一眼，淡淡道：「不要迁怒，不要找茬，行吗？」


    周岚嘟嘴不语，心里闷闷的。


    明诚放下汤勺，想了想说：「你别把我想那么坏。我是恨徐朗没错，但徐霜是无辜的，如果现在我做点什么就能找到她，我一定不遗余力去做。」


    周岚噘起的嘴悄悄缩了回去，但还是沉默不言。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你攻击我有什么用呢？我以前教过你，麻烦越棘手，越要沉住气，保持冷静才能找到解决办法。否则，自乱了阵脚，就算脑子再聪明也用不起来。」


    一丝愧意爬上周岚的脸，她清清嗓子，端起那碗汤，慢悠悠喝着，显然在调整心情，过了会儿，眼睛从碗沿上抬起，偷偷瞟着明诚，「你放了什么炖的，这么鲜？」


    「加了点口蘑，我的自创。」


    明诚看她神色，明白她缓过来了，忍不住伸手去捏捏她的下巴，周岚乘势往他掌心舔了一口，留下一个油汪汪的印子。


    明诚蹙眉笑，「你是小狗吗？」


    周岚轻轻「汪」了一声，惹得明诚笑起来。她自己一直紧绷绷的神经也放松了很多。


    明诚说得对，自己就算焦虑死了也于事无补，还是要保持冷静的心态，万一坏消息到来，自己也有能力应对，而不是被击垮在地。


    第67章 no.15 囚禁


    隔了两天，周岚接到郑警官电话，让她去一趟市局，他在那里等她。


    「是不是找到徐霜了？」周岚紧张极了。


    「还没有，不过有了些线索，你可以过来听听。」


    周岚给自己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才有勇气走进市局大门。


    她很快找到郑警官，他和专案组成员刚结束会议，带周岚进了一个小房间，给她大致介绍了一下案情进展。


    「目前情况是这样，专案组调取并查看了徐霜失踪当日春阳路段的监控——她就是在那条路上消失的。我们发现，在她消失前，有辆车曾出现在她附近……」


    「也是面包车？」周岚想起前一起少女失踪案的细节。


    「对。」郑警官点头，「那辆车开得比较慢，看样子是在跟踪徐霜……」


    周岚又急起来，「那，那不是就能根据车牌号去查人吗？怎么会找不到呢？」


    「你听我说完——在监控里，并没有出现车上下来人绑走徐霜的镜头，因为徐霜走在人行道上，而其中有一段，被一棵树的阴影遮住了，形成一个监控盲区，那辆车在这个盲区里有过短暂停留，大概十来秒，之后继续往前开，而我们没再从监控里看到徐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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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心里凉飕飕的，「也就是说，徐霜确实是被面包车上的人绑架了？」


    「目前的推测是这样，当然也可能徐霜自己利用这块盲区制造了被劫持的假象，然后悄悄躲了起来。」


    郑警官把一张图像推到周岚面前，上面用红笔圈出了盲区部分，依稀可见有辆车子停在树荫底下，露出模煳的尾部，车身部分及右侧人行道则完全被黑暗笼罩。


    「徐霜有个叫徐朗的哥哥吧？」郑警官盯着周岚，「徐朗目前处于被通缉状态，他有没有和家里联繫过？」


    周岚赶紧摇头。


    郑警官的视线一刻不离周岚的脸，「你最好说实话，这关系到徐霜的生命安全。」


    周岚很肯定地说：「我认为不会是徐朗，他妹妹在家过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妹妹带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拖累家人。而且，如果是他干的，那你们怎么解释另一起绑架案呢？徐朗有必要在找到自己妹妹前，先去绑架另一个女孩吗？」


    郑警官思虑片刻，说：「好吧，我们姑且排除徐朗参与的可能。」


    周岚追问：「你们肯定追踪过这辆面包车吧，它后来开到哪里去了？」


    郑警官眉头微微皱起，「我们找到的监控里，它最后出现在 b 县的某段国道上，那里距离三江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过车子很快驶离了国道，之后就再没出现过。目前我们正在 b 县布置搜捕，但要出结果还得等一段时间。」


    周岚按捺住情绪，「要等多久？」


    「这个我没法向你承诺。」郑警官的面色蓦然凝重，「从目前掌握的资料分析，确实有可能是拐卖少女的团伙作案，而且手法娴熟，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总之，比较棘手。」


    * *


    房间很小，也很简陋，大小和家里的厨房差不多，唯一一扇小窗被木板钉死了，室内亮光全来自天花板上垂下的一只白炽灯泡，让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在屋子的角落，辟出豆腐大一块，安装了抽水马桶，因为不通风，屋子里总残留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幸好是冬天，没有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徐霜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这是房间里仅有的两件家具之一，另一件是张很小的四方桌，紧挨着床头，饭菜总是被放在这张桌子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对徐霜而言是一种折磨。


    她已经绝食两天了，可内心的愤怒依然难以平息——她被关在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没人向她解释原因。


    那个把她虏来的男人，隔上几小时就会进来给她送吃的。她想过各种逃跑的办法：在他开门前躲起来，或是乘他转身之际，朝门口突围，但男人看着精瘦，却力大无比，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将她捕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她颤抖着质问他。


    可男人不说话，把饭菜留下后，锁上门走了。


    徐霜搜肠刮肚，在回忆里寻找和这个男人之间的瓜葛——也许她在酒吧街时和他结过仇怨，酒吧街一带人员复杂，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了。而且，要结下多大的仇恨，才会这样处心积虑将她绑架到一个地方，关起来呢？


    在春阳路上，徐霜被他以迅雷之速塞进面包车后，很快又被一个布袋子套住了脑袋，没等她伸手去抓，双手就被反剪着绑住，她倒在后座上，听到男人迅速拉上车门，爬进驾驶座，车子始终是发动着的，他一坐定就开动了。


    起先，徐霜在后座上大喊大叫，但没用，男人开了劲爆的音乐，很容易就压住她发出的噪音。她很快就累了，还喘不过气来，其实布袋子扎得很松，是恐惧让她感觉到唿吸困难。


    她哭了很久，渐渐接受事实，开始考虑怎么自救。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徐霜在心里作了估算，车程大概在三小时左右。


    男人把她锁在车里，不知道去干什么了，等车门重新打开时，徐霜告诉他想小解，她没撒谎，确实憋很久了。


    男人迟疑片刻，把她抱下来，带她走到一处地方，她感觉风很大，吹在身上很冷。男人松开她手上的绳子，低声说：「就在这儿，快点。」


    徐霜虽然憋得急，可还有廉耻，「你，你能把我头套摘了吗？就一小会儿。」


    她得确定男人没偷看自己，虽然觉得这个要求不会被允许。


    但男人说：「你能保证不乱看吗？」


    徐霜点头。


    然后，头套被摘了，她眼前一片黑暗，没有一点灯光，脚下是野草地，似乎还有些坡度。她想起来，现在应该是半夜了。


    她感觉男人走开了些，便哆哆嗦嗦解开裤子，蹲下，野草的长度刚好将她淹没，给她带来一点安全感。


    她谨遵诺言，目光始终保持平视，不过当眼睛适应黑暗后，还是能看出一点前方的景致，是一片湖。她在湖边。


    小解完，男人重新给她套上头套，把手绑好，塞进车内，她凭手感能确定，这辆车不是那辆面包车，它有光滑的真皮座椅。


    「在这儿等着，别出声。」


    徐霜忐忑地等了约半小时，期间似乎听到有东西坠入水里的声音，她脑海里出现了那片湖泊。


    后半夜，继续赶路。


    神经时而松弛，时而紧绷，后来就陷入疲倦，徐霜睡着了。


    醒过来时，人已进了这间小屋——男人把她抱进来的，他给徐霜摘头套时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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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清了男人的脸，五十岁左右，精瘦，其貌不扬。但眼神并不兇恶。徐霜依稀觉得他有一点面熟，可能因为他长着一张普罗大众的脸。


    徐霜鼓起勇气问他：「你为什么绑架我？」


    男人避而不答，只说：「我现在给你松绑，但你不许乱来，否则会吃苦头，清楚吗？」


    他嗓音温和，完全不像神经失常的人，减轻了徐霜的恐惧感，她朝关闭的门飞快掠一眼，点头。


    双手立刻得到解放，她悄悄转动手腕，还好，有知觉。


    乘男人转头扔开绳子的当儿，徐霜向门口沖了过去，两秒内就被拎住衣服后领拽回来。


    男人没有谴责她，只说：「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徐霜终于崩溃，哭着大叫：「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男人把她推到床上，走出去，反锁了门。


    徐霜拼命砸门，希望外面能有人听到，可她闹了好久，四周安静得像坟地，让她绝望。闹累了躺在床上时，徐霜忽然想到一个人——潘敏。


    潘敏也是像她这样被绑架来的吗？可她人在哪里？


    徐霜在这间小屋子里四处搜索，希望找到一点潘敏来过的蛛丝马迹，没有。她被强烈的恐惧感攥紧，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活着回家了。


    男人每次进来送饭，她都会问他问题，而得到的回答永远是沉默。


    徐霜开始绝食，以表达她的愤怒。但到此时，连愤怒都显得绵软无力，因为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耳边传来开锁的声音，是男人送饭来了。徐霜紧抿双唇，准备迎接又一轮的抗争。


    门开了，男人手上拎着提篮，回身把门虚掩上，徐霜健康的时候他都不担心，现在更不用提了。


    他朝床上的徐霜扫一眼，把提篮搁桌上，逐一取出饭食，一碗炖得喷香的皮蛋瘦肉粥，两碟素菜，一个包子。


    食物的香气令徐霜内心虚弱，意志力一再动摇，她闭上眼睛，摆出一张冷漠脸，等着男人离开。


    男人忽然开口了。


    「你是在等我送你上医院吗，然后好乘机逃走？」


    徐霜的睫毛微微一颤。


    「你最好死心，我不会送你去任何地方。再不吃东西，你会饿死在这里。想想看，你死了会怎么样？我会找个荒山野岭把你埋了，没人知道你怎么回事。你爷爷根本不关心你，你隔壁的姐姐会找你，但她没线索。总之，你死了，没人会在乎。除了你哥哥。有天他可能会回来找你，但再也见不到你了，连你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


    徐霜嘴唇哆嗦，泪水一点点渗出眼角。


    「不如活下来，也许有天我高兴了，会放你回去。」


    「你到底是谁？」徐霜呜咽。


    「你乖乖的，早晚我会告诉你。但要是再动歪脑筋，就只能接着吃苦头。」


    现在徐霜明白，男人所谓的苦头并非施加在肉体上的暴力，而是一种精神折磨，让她懵懂无知而又满怀绝望地关在这间小黑屋里，直到彻底被驯服。


    「吃不吃，你自己决定。」


    男人留下饭菜，走了，当然没忘记锁上门。


    徐霜哭出声来，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多少了。


    她擦掉眼泪，爬起身，吃力地趴在饭桌上，慢慢拾起调羹，舀粥喝。


    第68章 no.16 相见


    男人下一次进来，对桌上的空碗具表示满意。


    徐霜木然靠在床头，她几天没梳洗，加上神色萎靡，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眼神了无生气，早已失去初来时的愤怒。


    男人问：「还跟我闹吗？」


    徐霜轻轻摇头。


    「以后我说什么，都会去做吧？」


    徐霜迟疑一下，点点头，她完全没选择。


    男人露出一丝笑容，「那么，你可以出去了。」


    徐霜一震，直起腰板，目光中充满怀疑，「去……哪里？」


    男人边收拾碗具边说：「凡是能走到的地方，你都能去。楼上有客房，还有浴室，你可以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徐霜下了床，按捺住激动，踏出那扇吱嘎作响的门，眼前出现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窗，刺目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来，令她有一瞬的眩晕，她扶着墙，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


    很快到窗边，窗外是一个小天井，种了两棵芭蕉，冬天呈现出枯死的状态，一堵白墙阻隔了徐霜的视线。


    她回身，看清房子的格局，此刻她站在一个类似客厅的地方，有一些古旧的桌椅，墙上还挂了两幅字画，双开门自然是锁住的，从窗外的情景判断，这里似乎是某个较大建筑的一角。


    男人拎着提篮走到她身旁，指指唯一的楼梯，「你不上去？」


    徐霜想问这是哪里，但料到对方不会回答，干脆省点口舌吧，她爬上木楼梯，很快抵达二楼。正如男人所言，楼上有一个房间和一间浴室，环境设施比小黑屋好上数倍。


    房间布置得像招待所，一张双人床，还有衣橱，写字桌等家具。令徐霜惊喜的是，靠墙居然还有一挂书架，上面插满了书。


    男人跟上来说：「以后你就住楼上吧，这里的东西你都能用——如果有需要，可以打电话，拨 001 就能找到我。」


    床头柜上有只座机，徐霜走过去，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了听。


    「别打 110，这电话机拨不了外线。」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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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承认，人的忍耐力是有韧性的，环境从劣变好，徐霜竟感觉到了几分愉悦，尽管很快，她就对自己的这种改变生出一丝羞愧。


    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穿上男人给她准备的干净衣服，又在浴缸里放水，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晾在卫生间窗边的不锈钢栏杆上。


    绝食让她体虚，以往在家，洗这两件衣服根本不在话下，这会儿却气喘吁吁的，她坐在浴缸沿上歇会儿。


    喘息甫定，她扭头看着窗户，心里蓦地一动。


    房间的窗户锁死了，外面还安装了防盗窗，徐霜什么都干不了，但卫生间的窗可以打开，虽然很小，却足以让她从这里窥视外界。


    她跨进浴缸，侧身探出窗户，尽情眺望远处的青山。这里的视野比楼下开阔多了，但依然是狭隘的，除了连绵的山，看不到其他景致。而光凭这些山，她也判断不出此地究竟为何处。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个窗边，她看清了自己所在建筑的整体面貌，的确如她刚才猜测的那样，她在建筑物的右翼，如果她朝窗外努力探头，就能看见这栋「凹」型建筑的主体部分，还有前面那块露天庭院。


    院子很大，种了几棵月桂，还有一些徐霜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和花草，在中央那块平整地上，她看见劫持自己的男人正蹲在一辆轮椅旁说话。


    轮椅里坐着个人，背对这边，后脑勺绑了根辫子，看身形却又不像女孩，徐霜瞧不出对方的年纪，隐约觉得不会很大。


    徐霜怕被发现，很快缩回脑袋，心里砰砰直跳，她飞快思索着，觉得自己就快找到真相了。


    还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


    * *


    徐霜坐在桌前，手上捧了本小说，半小时过去了，依然停留在第一页，她在发呆，思考和自己命运有关的问题。


    木楼梯吱嘎作响，有人上楼来，徐霜仰起脸，心头一阵紧张，还没到饭点，那人肯定不是来送饭，他想干什么？


    男人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房门口，徐霜身不由己站起来，警惕地望着他。


    「跟我下楼，我带你去见个人。」男人语气温和。


    徐霜禁不住哆嗦起来，她站着不动，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


    男人看着她，「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见了他，就什么都懂了。」


    「你，你们什么时候让我走？」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了算。」


    徐霜呆呆地望着他。


    男人又说：「所有事，都由他决定。所以，你看见他要乖，不许哭也不许闹，否则对你没好处，懂吗？」


    他很认真地盯着徐霜，等她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徐霜才轻轻点了下头。


    她跟在男人身后，走下楼梯，转到通往主体建筑的那扇门前，男人掏出钥匙，开锁，回身让她先跨出去。


    穿过一段幽暗的封闭廊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她在二楼探索时见到的那个庭院，她迅速朝庭院扫一眼，没看见轮椅，正茫然，听见男人在身后说：「往前走。」


    他快步向前，超过徐霜，领她走进建筑的左翼。


    这里和徐霜呆的那块面积差不多大，但装修豪华了许多，成套的家具、绿植、字画，摆放得错落有致，看上去是个很舒适的客厅。


    而那个坐轮椅的人，就在客厅里，背对门，脑袋微微仰起，久久凝视着墙上的一幅枯山水，如入定老僧。


    徐霜在门口止步，扶着门框，心跳快得几乎失控，手心里全是汗。


    「进去吧。」男人低声命令她。


    徐霜艰难地迈开步子，往门里踏了一小步。男人则径直进去，很快到轮椅旁，俯身说了句什么。


    轮椅里的人仿佛这才被惊动，双手扶住轮框，缓慢转过身，面对徐霜。


    现在，徐霜终于把他看清楚了，年纪不大，还是少年，不知为何要留一头长髮，绑在脑后，看上去颇有几分不羁，他长相英俊，是徐霜见过的男孩里最好看的一个，然而脸色苍白，眼睛里泛出冷冷的光，徐霜的视线不自觉地朝他腿上滑去，他的两条腿都在，但是没有右脚。


    两人目光相对时，徐霜忽然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模煳的猜测被印证，她知道他是谁了，当她再次看向男人，记忆也瞬间被点亮——


    少年是向照一，而绑架她的人，是照一的保镖，那个在周尧葬礼上和徐朗交手的人。她记得周岚曾经告诉过自己，向家人都叫他长叔。


    不必再问，前因后果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想到向照一曾吃过的苦，想到他所有痛苦都是哥哥造成的，徐霜心里便充满恐惧，剎那间，她又萌生了逃跑的想法，目光在四周快速掠过，还没理出线索，就撞上长叔洞悉她内心的眼神，那眼神里含着警告，让徐霜的疯狂迅速冷却，与此同时，绝望从心底升起。


    照一端详了她片刻，终于开口，「坐吧。」


    徐霜慢吞吞挪到沙发旁，小心翼翼坐下，尽可能贴着尽头，后背绷得很紧。


    长叔推着照一，来到徐霜对面，与她相隔两米，徐霜不敢盯着他看，视线往下，不期然触到他的腿，慌忙又转开，最后，窗下的一株滴水观音接纳了她的视线。她可怜兮兮地顿着，脸色不比照一更好。


    照一等她的目光安定下来，才问：「你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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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呆了几秒，轻轻点头。


    照一便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纸和笔，交给长叔，长叔又走过来递给徐霜，徐霜不解，目光怯怯地投向照一。


    照一说：「把你哥哥的下落写清楚，你就可以走了。」


    徐霜本能地摇头，「我不知道。」


    照一冷冷望着她，不为所动。


    徐霜求助地看向长叔，解释，「哥哥没回过家，也一直没跟我联繫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长叔看向照一，照一垂着眼帘，对徐霜的解释无动于衷。


    「那没办法了，你暂时不能回家。」长叔说，「直到你哥哥来找你。」


    徐霜急，「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长叔笑笑，「这你不用操心，只要他回来，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


    「可，如果哥哥永远不回来怎么办？」


    照一忽然抬眸，看着她说：「那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总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他说完，不等长叔动手，自己便推着轮椅，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徐霜傻傻地坐着，想到寒假即将结束，而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课堂，她啜泣起来，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第69章 no.17 还债


    故园情酒吧的女招待潘敏突然回来了。


    潘敏就是在徐霜失踪前被绑架的女孩。据她向警方反映，绑匪是从身后突然袭击她的，她上车后又被戴了头套，所以始终没看见绑匪的样子，只记得他力气很大，女孩子完全不是对手。


    「绑匪有几个人？」周岚问郑警官，他正在向她介绍案情进展。


    「潘敏没法确认，她当时太紧张了，而且绑匪很懂得隐藏，她能提供的信息少得可怜。」郑警官语气遗憾。


    潘敏被劫持上车后，感觉开了很久车子才停。


    她被带下车，根据绑匪指示，跌跌撞撞走了一阵，然后进入一间房子。


    绑匪给她的手松了绑，但警告她两小时之内不许摘头套，否则杀了她。绑匪还给她留了个计时器，她就老老实实呆到计时器响，才敢摘头套。


    周岚不明白，「绑匪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不想让潘敏看见自己。」


    由于是深更半夜，屋子里也没灯，潘敏摘除头套后，什么都看不见，担惊受怕熬过了那一晚。


    周岚问：「那房子有窗吗？能看见外面吗？难道外面也没灯？」


    郑警官说：「有窗，她到第二天早上才看清楚，她身处一块巨大的芥菜田。」


    「她被带去了农村？」


    郑警官点头，「确切地说，就是 b 县的某个芥菜种植区，不过夏天那里会种西瓜，所以田里有不少瓜棚，条件好的农户还会把瓜棚搭成带锁的木屋，潘敏就被关在这么个地方。」


    她对着窗外唿救过，但冬季没人住瓜棚，芥菜也无需每天来养护，而整个种植区太大了，她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


    绑匪在木屋里留了足够潘敏三四天吃喝的东西，她就靠这些食物挨过了艰难的四天。到第五天，有人出现在她附近的芥菜田里，听到她的唿喊，才解救了她。


    「等一下。」周岚努力思索，「你说绑匪留潘敏一个人在菜田里，还给她留了三四天的吃喝，那是不是说，他们没打算再回来找潘敏？」


    郑警官道：「我们推测，那地方很可能是绑匪的临时中转站，他们要多找几个猎物，然后集中送往下一个点。」


    「但潘敏一直是一个人在那儿对吗？」


    「没错。」


    「徐霜是在潘敏失踪两天后被绑架的，从春阳路到 b 县，最多四个小时车程，按你的说法，绑匪应该在第三天把徐霜送到菜田小屋，实际上并没有……」


    周岚说着说着，脸煞白，「他们把徐霜怎么了？」


    郑警官看了眼手上的记录簿，继续说：「那辆绑架用的面包车警方已经找到，它被沉在了 b 县的松江湖内。」


    眼见周岚脸更白了，郑警官忙说：「车里没人，我们在整个松江湖都实施了勘查，没有发现尸体。」


    「那，既然找到了车，总能查出点什么吧？」


    「车子用的套牌，发动机号给磨掉了，查不出销售信息，从车龄判断，至少十五年以上，早该报废了。绑匪可能是从哪个报废车场盗取的，至于受害人留在车里的痕迹，在湖水里泡了这么几天，也被破坏干净了。就像我一开始告诉你的那样，作案者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


    线索到这里，基本算中断了。


    周岚完全无法接受，「怎么会这样？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啊！你们应该在 b 县扩大搜索……」


    「我们会根据刑侦方案继续搜索，但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


    郑警官望着忧心忡忡的周岚，顿一下又说：「我们调查过囚禁潘敏的菜田小屋，那间小屋已经荒弃两年了，可见绑匪在动手前做过周密的调查，计划也相当完善。而且，那个去菜田解救潘敏的农民也不是偶然原因过去的。」


    周岚错愕地望着郑警官。


    「据他告诉我们，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要购买他的芥菜，并指定了送货时间。他的菜田刚好就在小屋附近。」


    「跟他订购的人是谁？能找到吗？」


    郑警官摇头，「他向菜农支付了一笔定金，连同订购要求，塞进了他家门缝，菜农没和订购者见面。而且他照订购地址送过去，发现地址是捏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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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完全陷入迷惘，「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绑匪这么干的动机还不明确，但基于他对潘敏的态度，我感觉徐霜遭遇不测的可能性也很小，绑匪没有对潘敏实施暴力，还给她留了足够的生存资源，感觉上，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你知道现在有很多小年轻沉迷网路游戏，自以为聪明，甚至心理有点扭曲，想搞点所谓高智商的把戏证明一下自己的智慧……说不定哪天，徐霜也会自己回来。当然我这么说不太专业，纯属我个人的猜测。」


    * *


    晚饭时间到。


    厨房里，长婶正把给徐霜的饭菜装进提篮，长叔站一旁等着。


    长婶嘆口气说：「那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我看你还是早点放了她吧，万一在这儿出点什么事麻烦就大了。」


    「那怎么行？抓都抓来了，不能半途而废。当初就讲好，这事由照一说了算。」


    「照一说了算，照一说了算。」长婶忽然恼火，「你多大，照一多大？他要这么干你不说劝着点，居然还跟他一起疯？你们还真打算找这小姑娘报仇？你们到底要把她怎么着？」


    「你别沖我发火啊！」长叔嘟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照一？」


    「你要真为照一想，就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你说得也太离谱了，我不会把徐霜怎么样的，先留她一阵，等照一心气平了再说。」长叔也嘆气，「其实我答应他干这事，也不为报仇，就是想让他心里好受些。让他有个念想，就不会起别的念头了——他要再有那种念头，你说怎么办？这地方就咱俩，出了事怎么跟他爸交待？」


    长婶哑然，默默把饭菜都装好，心里还想着照一，眼圈渐渐红了，「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搁谁身上都想不开，况且照一才多大，本来好好一个人……你让他怎么想开？」


    长婶面容愁苦，「唉，这俩孩子，都命苦……」


    长叔拎起提篮，「我给她送过去。」


    「你好好跟孩子说话，别吓着她。」


    「知道。」


    长叔到偏厅，拿钥匙开锁，进屋，又将门反锁好，才往楼上走，脚步很轻。


    整个偏厅都静悄悄的，仿佛没人似的。长叔四点来过一趟，徐霜在午睡。这几天她担惊受怕，又挨过两天饿，精力消耗着实大，大概是睡到现在还没醒。


    自从明诚放弃追究徐朗，长叔就着手查起了徐朗的下落，但最佳搜寻期已经过去，人海茫茫，线索渺然，长叔几番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便把目光转向了徐朗的家人。他不信徐朗能忍得住不和家里联繫，而徐霜作为他的至亲，又是个弱小女孩，理所当然成为最好的饵。


    对于徐霜，长叔一开始没什么感觉，那时他全部精力都在照一身上，只要能让照一开心，他干什么都不在乎。


    但在与徐霜相处的这些天里，他不知不觉对这个清秀漂亮又柔弱无助的小女孩产生了怜悯，每当她用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时，长叔心里会掠过一丝愧疚，可他已骑虎难下。


    他不能私自放了徐霜，一来会把照一重新推向仇恨的深渊，二来，他也担心徐霜回去后选择报警，那将给照一和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会牵扯到明诚。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善待徐霜，让她明白没人会伤害她，让她对这个新环境不至于太排斥。也许，等照一心里的恨淡一些，也等徐霜能够理解她被绑架的原因，到那时，他可以考虑放她走吧？


    床是空的，徐霜不在房间。


    长叔把提篮放在桌上，走出去，望一眼卫生间，门虚掩着，他敲了敲，「徐霜，你在里面吗？」


    没人应答。


    他重复了两遍，觉得不对劲，顾不上避嫌，勐地推开门，面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徐霜坐在窗台上，两条腿盪在窗外，头朝里扭着，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


    长叔一阵懊悔，当初觉得这窗子小，一时偷懒没採取防范措施。他没想到徐霜这么瘦，居然能挤进去。


    「徐霜，你想干什么？」


    「我要回家。」徐霜哽咽着说。


    长叔哄她，「那你下来，你下来我马上送你回去。」


    徐霜摇头，「你骗我。你说过的，这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要他说了才有用。」


    「那我带你去见他，我求他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可能！」徐霜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不会放我走的，他那么恨我哥！他看着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恨透了我们家的人……他，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徐霜扒拉着窗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这回事！」长叔急得都结巴了，「没人会杀你，我们就是，就跟你闹着玩！你赶紧下来，我保证马上送你回家！」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往卫生间里沖。


    「你别过来！」徐霜尖声制止。


    长叔只得收住脚，试探着问：「我让照一和你说话，好不好？他说的话，你总该信吧？」


    他把手机掏出来，朝徐霜使劲晃。


    徐霜抬起手背，抹掉脸上的泪，又平復了下情绪，才说：「我想好久了，是我哥不对……我们家对不住他。」


    她转头，看着长叔，「请你转告他，以后别再记恨我哥——我哥欠他的，我替他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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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脸都白了，「徐霜，徐霜你干什么？」


    徐霜低头，朝窗户下扫了眼——此前她不止一次打量过，虽然仅只两层楼高，但坐在窗户上居高临下，还是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不过这会儿天已漆黑，下面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这给她壮了不少胆子。她脸色苍白，眼里却露出决绝的神色。


    她听见长叔冲进来的动静，一咬牙，身子前倾，双手松开，义无反顾跳了下去，耳边传来长叔绝望的叫声——「徐霜！！」


    第70章 no.18 如果没有你


    尽管有明诚在身边安慰自己，周岚也做了不少自我调整，但终究心浮气躁，无心做事。她申请延迟 m 大的培训课程，打算参加下个月的课次。明诚想到推迟课程，正好能跟那个叫关健的男生错开班级，未尝不是好事，便没阻止。


    此后，周岚便一直留在三江。她每天下午会去康復医院和母亲呆上一阵，虽然内心焦虑，但徐霜失踪的事，周岚一个字都不敢告诉钱慧玲，只假託徐霜在上补习班，忙得没时间来。


    钱慧玲多少是有些怀疑的，但看周岚神色镇定，跟自己有说有笑，也就只在心里嘀咕几下，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心里有什么全写脸上的，既然她不紧张，想来也没什么大事。


    除去陪母亲的时间，周岚便一直呆在丁香苑公寓的书房里，偶尔翻翻书，但多数时候都在冥思苦想徐霜的下落。


    她关起门来当了两天福尔摩斯，什么线索都没捣鼓出来，想想还是得靠警方，便隔三差五跑去分局找郑警官。


    郑警官起先还安慰她几句，可警局事多，他忙得分不开身，周岚又经常找上门来，一坐就是好半天，就算她是个怡神醒脑的美女，老这么缠着自己也吃不消啊！


    「小周吶，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在这儿也妨碍我们干活啊！」


    周岚立刻跟他急：「那你们倒是赶紧找去啊！你不会真等着徐霜自己回来吧？潘敏五天就回家了，徐霜这都快失踪十天了！要再找不到，孩子的命都可能没了，你们不能不管！」


    「谁说不管了？有人管，但要给我们时间嘛！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一定马上通知你。」


    「我不走！」周岚犯拧，「除非你们把徐霜给我找回来！」


    一位女警早就看不惯周岚了，眼见郑警官也对她不耐烦，立刻凑上来训斥道：「嘿！你什么态度？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能由着你天天来瞎闹吗？」


    周岚顿觉有把火在胸口熊熊燃烧，一掌击在桌上，朝那名女警吼：「什么地方？为人民服务的地方！我没瞎闹，我是来找你们为人民服务的！！」


    * *


    明诚正跟下属开会，手机忽然响了，一瞧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座机，他皱眉掐了，继续跟下属谈话。


    须臾，秘书敲门进来，神色犹疑，「向总，有您电话，是……公安局打来的，要转进来吗？」


    明诚一愣，点头，等座机响了，他接起，听了一分钟不到，就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见下属们还巴巴望着自己，眼神里都添了几分好奇，他一边起身一边说：「今天先谈这些，大家回去都自查一下，明天再找你们聊。」


    明诚赶到片区分局，郑警官闻讯迎出来，打量明诚的风度和年纪，眼里露出疑惑，「你是周岚的……」


    「上司。」明诚简洁地作了自我介绍。


    「哦——」郑警官恍然而笑，紧接着摇头，「你这位员工可太厉害了，居然在我们分局跟人动手……」


    五分钟后，明诚见到了周岚，原本挽起的头髮有点乱，下巴贴了个创可贴，衣服也没出门时那么齐整了，皱巴巴的，还一副沮丧的表情。


    一名脸上贴了仨创可贴的女警怒气沖沖打他们身边经过，瞥了眼明诚，想说什么，但被郑警官以眼神制止，依旧怒气沖沖走了。


    郑警官指着女警的背影告诉明诚，「喏，看见没有，周岚打的就是她，损伤惨重啊！」


    明诚苦笑摇头，目光转到周岚脸上，后者努嘴低眉，总算有了一丝羞愧之色。


    在郑警官那里办完手续，明诚与他握手道别，郑警官对这位礼貌谦和的公司负责人非常欣赏，推心置腹说：「我们呢，也不是说不欢迎她来，但办案要遵照逻辑和流程，不是说她来闹了，我们就会加快，不来我们就不动，真不是这意思……」


    上了车，明诚问：「想去哪里？」


    周岚一言不发，明诚也不勉强，顿了片刻便启动车子。


    开了十多分钟，周岚看出他们正在驶入市南的商业中心，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找地方吃晚饭。」


    「我不饿。」


    「那就陪我吃，我饿了。」


    周岚便不做声了，顿了会儿，嘟哝似的问：「我今天，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明诚不说话。


    「你对我很失望吧？」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周岚的，「只要不是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我都能接受。」


    周岚怔了几秒，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明诚带她去了一家环境幽静的日料店，榻榻米的小包间，移门一拉上，就是很不错的私密空间。


    菜也是明诚点的，周岚没心情，明诚就照两人的口味选了几样，等菜的时候，他给莫妮卡打了个电话，嘱咐她明天抽空去买套化妆品，给某位女士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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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告诉她，是周岚委託你送的，她自己不好意思去。」


    周岚等明诚挂了电话，要紧问：「你要送谁？」


    明诚指指自己的脸，「被你抓破脸的那位女警啊！人家好好上着班，被你这么一闹，心里能舒服吗？不把关系修復好，你以后别想再进分局的门。」


    周岚心知理亏，扭捏着转了话题，「你怎么还找莫妮卡呀，不是有新秘书了吗？」


    明诚失笑，「莫妮卡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还是找熟人办比较好。」


    周岚咬唇想了会儿，仰头说：「别让莫妮卡去了，我自己去，顺便向她道歉。」


    明诚望着她，露出笑容，「心里不别扭了？」


    周岚摇头，「是我脾气太差了。我妈常说我是阎王脾气……以后确实要改，太容易得罪人。」


    明诚说：「你能这么想很好。不过，如果心里难受，发泄出来比憋着好。只是要找对人，不能随便看见谁就开炮。」


    周岚抬眼瞄他，神情挑衅，「那我以后专门找你？」


    明诚挑眉，「可以。」


    周岚噗嗤一笑，「你是棉花做的，打上来都不会反弹，没意思。」


    「以前我是让着你，如果你不满意，我重新调整，保证让你感觉很有力度，不信今晚试试？」


    周岚见他眼里浮出戏嚯，显然意有所指，脸不觉一红，赶紧打岔，「菜怎么还不来？」


    明诚嘴角泛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这也是他觉得周岚可爱的地方，平时威风八面，但话题只要稍稍转向男女方面就会特别拘谨。两人在一起时，也总是明诚占主导地位，而他俩的第一次明明是周岚促成的。


    有次他开玩笑问周岚：「为什么对那种事害羞，男女相悦不是很正常吗？」


    周岚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吭声，被问急了就笑着捶他，孩子似的跟他闹，明诚只得放弃。


    那天吃过晚饭，明诚也不急着回家，又带周岚去酒吧放松。他喝果汁，周岚喝酒。


    陌生的环境，还有适度的酒精对舒缓神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周岚暂时把烦恼搁在一边，天南海北地跟明诚瞎扯，明诚一边应付，一边密切留意着她，见她露出熏熏然之态，便不许再喝，结完帐，带她离开。


    去找车的路上，明诚始终扶着周岚走，她靠在明诚怀里，不知怎么，忽然起了一阵伤感。


    「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过成什么样？」


    明诚听出她语气里浓浓的依恋，脚步不由一滞，随即接着向前走，嘴上说：「不要有这种依赖心，不要依赖任何人。」


    周岚委屈地撅起嘴，「可我就喜欢这种感觉，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明诚轻轻嘆了口气，「不是我不愿给，是怕给多了，你以后遇到事情就不肯自己动脑筋了……我肯定会走在你前面，终有一天你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到时你怎么办呢？」


    周岚心头一凛，酒醒了大半。


    她在明诚的羽翼下待得太舒服太温暖了，以至于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但这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排除发生意外的情况，他会先她一步走，这是必然的事。


    她挣脱明诚的怀抱，虽然脚力有点漂浮，但还是坚持自己走，自己上车。


    坐在车里，明诚扭头看她，「生气了？」


    周岚轻轻摇头，脸转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建筑物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明诚迟迟没有发动车子，他注视着周岚，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多了可能适得其反。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害了周岚的热情，可正因为爱她，才不得不那样说。他不想把周岚当宠物来豢养，他希望她能一直保持独立和强大，那么有天，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她，也不至于为她的将来担心。


    周岚重新回过头来，朝明诚笑笑，「回家吧。」


    明诚望着她甜美而自信的笑容，明白她懂了，内心也是释然。


    快到丁香苑时，周岚忽然说：「我想去见见潘敏。」


    明诚想了想，记起来了，「那个被绑架后又自己回来的女孩子？」


    「嗯。」周岚思索着说，「如果霜霜和她确实是被同一拨人弄走的，说不定能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细节。」


    「要我陪你去吗？」


    周岚摇头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第71章 no.19 起疑


    潘敏自返回三江后，一直在家调养，周岚通过故园情酒吧的负责人联络到她，希望能跟她见一面，但潘敏对绑架事件心有余悸，一点都不想再回忆那些糟糕的细节。


    周岚万般恳求，告诉她自己妹妹也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至今下落不明，潘敏才勉强答应出来见她。


    潘敏是由男朋友陪着一起来的，精神状态不佳，大概还没完全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周岚从她那里得到的信息，并不比从郑警官那里得到的多。


    「那你感觉绑匪一共有几个人？」


    潘敏摇头，「不知道，我头上一直被套着布袋子，很害怕，总觉得很快就会没命……」


    周岚不死心，「从脚步声判断呢，还有交谈声？人多人少，应该会有分别的。」


    潘敏想了想说：「我没听到交谈声。」


    周岚眼睛一亮，「那么一个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潘敏的男友忍不住插嘴，「也许他们约好不说话呢？怕暴露自己。而且警方不是说，菜田那地方只是他们的中转站吗？说不定有个大团伙在背后，只是突然出了什么纰漏，他们就躲起来了……敏敏真是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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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围绕着几个疑难点反覆绕，眼见潘敏露出厌倦不耐的神色，周岚心里也有点急。


    「那你觉得，绑匪给你留下过什么深刻印象吗？就是，」周岚努力找词儿，「就是让你觉得奇怪的，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潘敏想都没想就摇头。


    周岚按捺住焦躁，诚恳地说：「潘敏，我知道你不想再提那些事，但这件事对我真的非常重要，你告诉我的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帮助我找到妹妹，所以，能不能麻烦你，认真再想一想……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了。」


    潘敏见她眼圈发红，心也有点软，她托着下巴，当真在回忆里仔细搜索起来。


    周岚等了足足两分钟，潘敏才迟疑着开口，「那个人，他手上的这里，好像有个很硬的突起。」


    潘敏用左手手指抚摸着右手拇指的外部，示意给周岚看。


    「他给我捆绑的时候，这个部位几次擦到我的手背，我当时脑袋被套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但蹭到的感觉记得很清楚。」


    周岚摸着自己的拇指，「这里有个突起？那是什么，六指吗？」


    潘敏男友分析：「我觉得应该是畸形，说不定动过手术，但没切干净，留了个结疤在那里。」


    周岚又问潘敏：「这一点你告诉过警方吗？」


    潘敏摇头，「我忘记了，要不是你提起来，我根本想不到。」


    周岚又问：「还能想起别的吗？」


    「就记得他力气很大，手脚很麻利，这些我都告诉过警察了。」


    周岚感觉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就这样吧，不打扰你们，潘敏，谢谢你愿意见我，真的非常感谢。」


    潘敏松了口气，「不客气，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妹妹。」


    * *


    明诚下班后驱车回丁香苑。


    自从与周岚在一起他就很少回家了，差不多每天都会来这里，和周岚同食共寝。


    虽然是个装修得比较粗糙的小巢，他还得亲自下厨做饭，可心情却好了很多，感觉上也年轻了好几岁。这房子时常令他想起自己学生时期的生活，饱含激情，对未来尚有憧憬。


    到了公寓门口，他没按门铃，直接掏钥匙开门，不确定周岚在不在家，她为了找徐霜经常会忘记时间。


    谁知进门就看见饭桌上摆了一摞打包餐，明诚失笑，显然周岚已经回来了。他俩说好，谁先到家谁负责晚饭的，明诚总是自己做，而周岚则求助于附近饭店的厨子。


    周岚在书房，正埋头奋笔疾书。


    明诚敲敲门，「你太专心了，家里万一进贼都不知道。」


    周岚白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样的，自己称唿自己是贼。」


    明诚笑道：「吃饭吧，我饿了。」


    周岚阖上本子走出来，两人忙碌着把晚饭摆开。


    明诚问：「见到潘敏了？」


    「嗯。聊了一个多小时。」


    「有收穫吗？」


    「我记本子上了。」周岚搓搓手，「对了，她告诉我绑匪有个特徵——大拇指这里多了一块突起，我们怀疑是六指，我给郑警官打过电话了，希望能对破案有帮助。」


    「六指？」明诚一怔，端着餐盘僵在那里，「哪只手？」


    「右手。」


    周岚给他指点部位，「大概是这里，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明显的特徵，说不定能让警方做一些筛查什么的。你看，绑匪的大概特徵已经出来了：人精瘦，但力气大，绑人手法娴熟，有反侦察能力，还可能是个六指——哎，你老端着那盘菜干吗？」


    明诚回过神，把盘子放下，「郑警官怎么说？」


    「他说他记下来了。」周岚嘆气，「可能我觉得很重要，但警察不这么认为。」


    「你不准备去盯着他？」


    又得到周岚一个白眼，「我上午刚到分局找李警官道过歉，才不会再犯傻！」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周岚沉吟着说：「我想查查歷年来报导过的拐卖少女团伙，如果霜霜真是被这类团伙带走的，肯定能找到些线索，比如他们常见的作案手法之类，我现在对这个了解太少了。」


    「你在做警察要做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警察专业，也没他们资源多，可我安静不下来，必须干点什么。」周岚神色一黯，「我现在宁愿她是被团伙拐走的，如果不是，我简直无法想像……这么多天了，她还能活着吗？」


    周岚不禁哽咽。


    明诚走过去，搂住她，轻轻拍她的背，过了会儿，低声说：「我认为徐霜还活着，而且不见得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真的？」


    明诚点头，「照那人对待潘敏的行为模式分析，徐霜很可能被囚禁在某个地方，我相信她过段时间也会被放回来的。」


    「可如果那人是个变态呢？」


    「那他就不会让潘敏活着回来了。」


    周岚擦掉眼泪，跟着明诚的思路琢磨起来，「可是，潘敏被关了四天就回来了，霜霜失踪整十天了……」


    「关几天是绑架者说了算，也许他对徐霜比较满意，想多留几天呢？」


    「他到底图什么？」


    明诚避开周岚探索的目光，「郑警官不是说过么，这类作案者往往沉迷游戏，如果游戏无法满足刺激，就会到现实里来行动。这么干，很大的可能是为了秀智商……你沉住气，再等两天看看，说不定能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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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周岚还没起床，明诚就已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临走前，他返回房间，再看一眼周岚。


    周岚迷迷煳煳中，感觉有人在自己额头上亲了一下，她懒懒地睁开眼睛，看见明诚正直起腰来。


    「今天上班这么早？」


    「嗯，有不少事要处理。你再睡会儿。」明诚捏捏她的脸，「今天打算干什么？」


    周岚调整睡姿，「查资料……关于拐卖团伙的。」


    明诚想了想说：「徐霜的事，也许什么都不做反而更好。」


    周岚眨巴了下眼睛，没懂，「什么意思？」


    明诚回神，笑笑说：「没什么。你想查就查吧，但别太焦虑，这几天都瘦了，脸上没肉，不好看了。」


    周岚拉着他的手不放，「你也是，工作别太拼，晚上早点回来。」


    「好——不过今晚说不定，如果六点前我没回来，你就自己找地方吃晚饭吧。」


    明诚乘电梯到地下车库，五分钟后，他驾车徐徐驶出小区。


    七点钟，马路上很空，他没有走去公司的路，车子一路向北，很快上高速，直奔宜城。


    九点不到，明诚已经抵达宜城古竹山脚下——照一和长叔长婶租住的宅院。


    这地方明诚就看房时来过一次，后面的事全交给长叔处理了，据说照一也参与了不少意见，明诚当时觉得是好事，为了让照一在这里静心调养，他很自觉地不过来打扰，反正长叔会定期把照一的情况告诉自己。


    站在篱笆围成的院子外面，明诚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拨了长叔的号码，告诉他自己刚到，让他出来开门。


    等了六七分钟，终于看见长叔开了宅门现身，他步子矫健，脸上洋溢着笑，到近前，一边把半人高的篱笆门搬开，一边和明诚寒暄，「先生怎么来得这么突然？也没事先打个电话。」


    明诚的视线转到他忙碌的手上，那只右手的大拇指外沿，有一块明显的突起。他只看了眼就挪开了目光。


    他把车停在篱笆外的空地上，肩上还跨着公事包，作闲庭信步状进去，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照一最近还好吗？」


    长叔说：「还行。该吃吃该喝喝，就是精神方面还是老样子，咳，一时半会儿也调整不过来啊！」


    房子在他们搬进来前做过一遍整修，三个人的日常起居都在建筑物左翼，前面是客厅，绕过屏风往后走，有个小天井，照一的卧室在右边，左边是盥洗室和厨房。


    为方便照一出入，一楼所有的门槛都被拆除了，地也做得很平整。长叔长婶则住在楼上的套间里。这些情况，明诚记得很清楚。


    他刚进客厅，长婶就端出一碗鸡头米甜汤，明诚象徵性地喝了两口，放在桌上，问长叔：「照一呢，在房间吗？」


    说着就要往后面走，长叔慌忙拦住他，神情尴尬，「我刚跟他说爸爸来了，但是他……」


    明诚闻言止步，长叔松口气说：「要不然，我再去跟他说说？」


    「他在做什么？」


    「……看书。」


    「哦，那让他看吧，一会儿再说。」


    明诚朝四周打量着，客厅採光充分，家具布置得也别致，很多都是他初来时没看见的。


    「这里环境不错，东西也摆得有模有样，住着挺舒服吧？」


    长叔笑道：「都是按照一的意思弄的，不就图他高兴嘛！」


    明诚走到门外，指指对面同样格局的偏厅，「那边也装修过吗？」


    长叔忙说：「稍微弄了弄，没这半边好，就楼上搞了个书房，兼做客卧用，底下就随它去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来。」


    「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我带您过去。」


    明诚便到房子右翼绕了一圈，在一楼的走廊深处，他看见一个锁着的小门，便问长叔：「里面是什么？」


    长叔不露声色道：「房东说是储物间，我没打开来看过。我们用不上。」


    明诚作好奇状，在门上敲了敲，耳朵趴上去听一下，里面没一点动静。


    长叔笑道：「要有什么也肯定是老鼠、野猫之类的玩意儿。」


    明诚没搭茬，迳自往楼上走，在客卧兜了一圈，没瞧出异状，确如长叔所言，这里要比正厅简单得多。


    「最近，有没有谁来过？」他问长叔。


    「能有谁来啊？除了先生，没人知道照一住这儿。」


    明诚忽然转身，目光犀利盯着长叔：「徐霜失踪了，你知道吗？」


    第72章 no.20 理智与情感


    长叔反问：「徐霜是谁？」


    明诚见他神色镇定，很明显是在装煳涂，但还是郑重地回答：「徐朗的妹妹。」


    「哦，那我不清楚——怎么，她不见了吗？」


    明诚缓缓说：「照一年轻，做事容易不计后果，如果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希望你能提醒他。」


    长叔呵呵笑着，低下头去。


    明诚又道：「否则，他现在犯下的错，会成为一生的罪孽背在身上，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明白事理，到时想到自己曾做过什么，会很痛苦。」


    「先生这些话，我不是很懂。」长叔抬起头，目光并不迴避明诚，「我是看着照一长大的，说句冒犯您的话，我对他的感情不会比您少。所以，只要他能好好过日子，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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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默默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开。


    长叔继续：「这孩子现在吃的苦，已经超过他的承受力了，您与其和他谈将来会不会痛苦，不如多关心关心他的现在。」


    明诚无言，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默。


    长叔跟到他身后，低声说：「我对先生有个请求。」


    明诚静默良久，幽然道：「你说。」


    「这里的事，既然先生都交给我了，以后就请您……还是少管。」长叔虽然语气柔和，但仍透出一股强硬之气。


    明诚不觉冷笑，刚想反驳，长叔却话锋一转，「先生放心，如果真有罪孽的话，也是我一人担着，绝不连累照一……我只希望，他别再有自毁的念头。」


    明诚一震，赫然转身，瞪着长叔，「照一他，干什么了？」


    长叔摇摇头，「先生别问了，总之有我在，以后绝不会再让他出任何意外。我想，您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都希望照一好，所以，请先生不要逼得太紧。」


    明诚发了会儿怔，终于轻嘆一声，收起所有诘问。


    两人重新回到正厅，照一已现身，坐着轮椅，面向门口，一脸冷漠。


    明诚看了眼儿子，内心五味杂陈，数月不见，他似乎壮实了些，气色也好了不少，明诚对长叔的怨愤顿时减去大半，他想自己终究是应该感激他们夫妇的。


    他主动搭讪，「照一，最近还好吗？」


    照一不答，反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照一不客气道：「长叔长婶把我照顾得很好，你以后不用再来。」


    明诚一时无言。


    长叔把换过热水的茶送到明诚手上，语气热忱地告诉他，「我上礼拜带照一去岑医生那里检查，完了时间还早，我问他要不要去手游店看看，照一以前很喜欢逛的，他跟我说不要。这孩子现在居然对那些东西都没兴趣了。」


    明诚乘机接过话头：「哦，那现在喜欢什么？」


    「看我摆弄那些花草。」长叔往门外一指，「您瞧见没有，那些杜鹃、山茶都是我搞来的，照一看着书指点我怎么弄，等明年春天看能不能开花呢，哈哈！」


    长叔几句话一聊，气氛立刻轻松了，照一虽然沉默着，但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明诚看在眼里，正想多说几句，后面房间忽然传来碗碟坠地的碎裂声。


    客厅里的谈话被那突兀的动静打断，三个人同时露出紧张的神色。


    明诚看一眼儿子，勐然起身要往里面走，长叔眼明手快拦住他，「先生，里面太乱，您还是别进去了！」


    当着照一的面，明诚不便发作，只说：「是照一的房间吧，那是什么声音？」


    长婶慌慌张张冲出来，脸红通通的，对明诚说：「哎哟，我刚刚收拾杯子，没留神手滑给摔了，还，还是照一很喜欢的那个杯子呢！」


    明诚和他们夫妇相处多年，岂能看不出长婶的紧张绝非打破了一个杯子那么简单。他心头突突地跳，拔腿就要走进去，长叔却固执地挡在他跟前，「先生！」


    明诚瞪着他，那股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怒火此刻又窜上来，两人剑拔弩张，长婶在一旁手足无措，完全乱了方寸。


    照一忽然开口：「爸，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明诚一愣，儿子的口吻前所未有的客气，而且，那声音里含着浓郁的恳求，一如眼前长叔眼里流露出的一样。


    明诚的心火瞬间退了，他感觉有些悲哀，为儿子，更为自己。


    他转过身来，对照一勉强笑了笑，说：「不了，爸爸……还有事，得赶回公司去。」


    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长叔送明诚离开。


    出了宅门，明诚很快来到车旁，回身对长叔说：「你进去吧，好好照顾照一。」


    长叔正要走，明诚又叫住他，沉吟着叮嘱，「一定不要……造成任何伤害。」


    长叔点头，「先生放心，我有分寸。」


    上了车，明诚没有立刻走，盯着宅院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能肯定，徐霜就在眼前这栋宅子里。什么避开打扰、需要静养，全是鬼话，长叔和照一显然蓄谋已久，他们要报復徐朗，而徐霜是最好的饵。


    明诚忽然觉得内疚。


    他在客厅听到的碎裂声必定是徐霜发出的，也许是出于偶然，也许是徐霜在向他求救。如果长叔没有拿照一想轻生的念头吓唬他，明诚今天是打算带徐霜离开这里的。


    可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出照一非常紧张，那种紧张并非是担心被父亲发现而引发的恐惧，那是一种关心，如此明显地写在脸上，明诚只一眼就明白，照一很在乎那个女孩。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照一显然已被徐霜牵制了注意力，这对他来说是好事，有个人陪着他，能让他重视，好过他在孤独中一遍遍反覆咀嚼自己的痛苦。


    然而，周岚忧郁的面容很快浮现在明诚眼前，他回去后该怎么安慰她，以后又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如果他告诉周岚真相，周岚肯定会冲过来把徐霜带走，那对照一又将是个打击。


    明诚在理智和情感间反覆挣扎，一度差点就要冲下车去，但最终，他搭在门把上的手还是缩了回来。


    他对照一下不了狠心。他只能寄希望于长叔，希望他能见好就收，尽早结束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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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痛苦地砸了方向盘一拳，随即紧锁眉头，发动车子，逃似的离开了。


    * *


    父亲的身影一消失，照一立刻推着轮椅转身，快速往房间移动，长婶跟在他身后，语气无奈地宽慰他：「哎呀照一，没什么大事，你小心点……」


    到了房间门口，照一往床上看，女孩安然躺着，一动不动，仿佛还在酣睡。床柜下的地板上，有一滩水渍和几片没来得及扫去的瓷杯碎片。此外并无异常。


    照一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长婶弯腰，蹑手蹑脚收拾杯子碎片，照一在一旁默默看着。等长婶提着簸箕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他和徐霜。


    照一安静地守在床边，注视着沉睡中的徐霜，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可以放肆地打量她。


    他的视线沿着徐霜饱满的额头缓缓而下，细若柳叶的眉，长长的睫毛，小巧浑圆的鼻尖，红嫩的带有初荷气息的唇，她有一张柔和而纤弱的脸。他想像她睁开的双眼，她的眼睛也很美，却总是流露出警惕和不安的神色，每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照一心里总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微有些疼。


    刚开始，他完全没意识到徐霜长得有多好看。长叔把她带到自己面前时，他心里装满了对徐朗的恨，这恨自然而然延伸到徐霜身上，他看着女孩在自己面前发抖，感觉到一股报復的快感。


    然而第二天晚上，长婶确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他，徐霜跳楼了！


    照一当时的感觉，不啻于挨了一记耳光，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看着长叔俯身抱起徐霜，看到她嘴角和脸上挂着的血，看到长叔把手指搭在徐霜颈动脉上，蹙眉凝神。他觉得自己的魂魄也飞了，他成了和徐朗一样的恶魔，专挑无辜者下手。


    「她死了？」他颤声问长叔。


    「还活着。」


    长叔抱起徐霜就要上楼，徐霜在长叔怀里轻飘飘的，像一朵云，随时可能飞走。


    「长叔！」照一恳求，「带她去我房间吧……方便你们照顾。」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也想看着徐霜，想确保她没事。长叔什么都没问，步履很快转了个方向。


    把徐霜安置在床上后，长叔给她仔细做了遍检查，不方便处就让长婶帮忙，他在武行学过不少外伤处理的知识，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徐霜跳下去的地方是个死角，前住户在那里弄了块花圃，种了几丛冬青。长叔整修房子时，见冬青长势茂密，就没拔除。


    徐霜先被这几株冬青拦挡了一下才滚落到地上，冲击力得到相当程度的缓解，并未伤到筋骨，但手脚和脸部有一些擦伤，且因为连日来精神上遭受高强度折磨，还是在坠地之后晕了过去。


    照一几次要求长叔送徐霜去医院，长叔都没答应。


    「等看看情况再说，我觉得没大碍，她应该是吓晕了。」


    「没大碍为什么还不醒？」照一跟他急，「如果脑子摔坏了怎么办？」


    「没碰到脑袋，否则头上会出血。」长叔指点给他看。


    照一推着轮椅在房间里转圈，「如果她一直不醒怎么办？如果有后遗症怎么办？」


    「照一，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照一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会害死她的！长叔，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长叔无言。


    长婶在给徐霜擦脸，忽然叫起来，「她醒了！」


    照一和长叔同时冲到床边。


    「徐霜，你觉得怎么样？」长叔俯身问。


    徐霜一脸疲倦，茫然地看了眼面前的几张脸，什么话都没说，很快又把眼睛闭上。


    长婶把手搭在徐霜额头上，担忧地说：「很烫呢！」


    当晚，徐霜就开始发烧，长叔和长婶轮流照顾她，给她吃退烧药，灌水，冷敷，每隔一小时测一次体温。


    照一也参与其中，在长叔长婶离开房间的时候，承担起看护之责。他暂时忘了自己的痛苦，甚至忘了心头的恨，他由衷感激徐霜，她还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因为发烧，徐霜变得很温顺，长婶给她餵药、喝水，她都乖乖的没有抵抗，但她太紧张了，连梦里都受到惊扰，时常不安地翻动身子，眉头紧蹙，像在和什么抗争，有时还说胡话。


    当她啜泣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哝时，照一会握住她的手，给梦里的她一点依凭，这似乎很有效，徐霜很快便睡安稳了。


    后面几天，徐霜的烧反反覆覆，一天中有大半时光都在沉睡中度过。照一利用自己掌握的一点医学知识，每天琢磨她的病况，眼看总不见起色，整个人愈加焦躁。


    长叔便向他解释，「徐霜来这里后，就没好好睡过觉。她这是在补觉呢，等睡够了身体就会恢復的。」


    照一长时间陪着梦中的徐霜，她惊叫时及时抓住她的手，久久不敢放开，怕又把她交给噩梦。


    如此近的距离，他没什么可研究的，除了研究徐霜的脸。一点一点，缓慢而细緻，把她脸上的点点滴滴逐一刻入脑海。


    照一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一个女孩，看仔细了，忍不住想，原来女孩子这样细腻，这样柔软，这样……触动心弦。


    有时，他研究得太专注，以至于长婶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长婶便轻拍他的肩，「照一，去睡吧，快十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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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赫然惊醒，「嗯」一声，松开徐霜的手，悄悄离开房间，他始终低着头，不知怎么的，脸竟然有点烧。


    把房间让给徐霜后，照一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他刚搬来这里时，睡眠很差，半夜常常失眠，心里仿佛藏着头蠢蠢欲动的小兽。自从换到沙发上，虽然每天睡觉的时间少了，却睡得意外得香甜。


    小兽疲倦了，不再折腾他了。


    第73章 no.21 条件


    送走明诚后，长叔来到照一房间，站在门口没进去，照一转头看见，推着轮椅过来，用唇语问：「他走了？」


    长叔点点头，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照一明白，父亲已经知道了，而父亲也打算放过他。但他并不感激父亲，因为所有这些不幸，追本溯源，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长叔又伸脖子往床上看了眼，轻声问：「还没醒吗？」


    「嗯。」


    长叔蹙眉，「平时这时候，早该醒了呀！」


    照一扭头也往床上看了看，说：「她想睡就睡吧。药可以晚点吃，我刚刚试了下她的额头，不怎么烫了。」


    长叔脸上露出笑意，「一仔也会照顾人了。」


    照一感觉长叔笑得别有深意，心里不自在起来，耳朵根泛起一层淡淡的红。


    长叔说：「那你陪她吧，我去弄点吃的。」


    「好。」


    明诚突然到访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照一和长婶、长叔在短短三分钟内，把沙发上和睡眠有关的东西一股脑儿收起，藏进卧室。


    起初照一是不想见父亲的，后来担心自己躲在房间反而会把父亲招进来，只得又出去。他在客厅等父亲时，发现有本书掉到了沙发底下，便俯身拾起，随手搁在身后。


    此刻，他把那本书摊在腿上，看会儿书，再看一眼徐霜，时间悄悄从身边熘走，照一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安静过。


    长婶来敲门，轻声说：「照一，去吃饭吧，我来陪她。」


    照一看看徐霜，恋恋不捨，「再过会儿，我不饿。」


    长婶走进来，手上拿着个新杯子，轻轻搁到书桌上。照一看着杯子，触动心事，伸手拽了下长婶的衣袖，低声问：「刚才那只杯子，真是你打碎的？」


    「嗯，我想拿出去洗洗，谁知道手滑，没抓牢。」


    照一没再问下去，目光停留在徐霜脸上，若有所思，不提防徐霜忽然睁开眼睛，照一怔了几秒，忙把视线调转到别处。


    长婶笑眯眯探头过来，「丫头，你醒了？醒了就该吃药啦！」


    照一闻听，把书倒扣在腿上，拿起杯子要去倒水，长婶说：「你先去吃饭，这儿有我。」


    徐霜推开些被子，挣扎着起身，一头长髮虽睡得乱蓬蓬的，倒显出几分娇憨可爱，照一视线与她相触，她眼里的警惕丝毫未减，他只得默默放下杯子。


    「她吃什么？」照一问长婶。


    他和徐霜不直接说话，每次都靠长婶转达，长婶也见怪不怪了。


    长婶低头问徐霜，「今天想吃什么？饭啊粥啊都有。」


    徐霜不吭声。


    照一明白是自己在这儿的缘故，只得低了头，推轮椅出去。


    徐霜睡着时，照一会在房间里守护她，然而她一醒过来，他就不得不离开房间了——他受不了徐霜看他的眼神。


    他在房间外面的墙边悄悄停顿，听长婶和徐霜说话。


    「头还晕吗？」


    「不晕了。」


    「那一会儿吃点饭吧，天天喝粥，喝得力气都没了，长婶给你弄了点云腿丝，很下饭的。」


    「谢谢长婶。」


    「哎，你这头髮有点扎手了，晚上我给你洗洗。」


    「我自己洗。」


    徐霜的声音又软又糯，带一丝微甜。照一听了会儿，依依不捨离去，他不敢多逗留，怕长婶突然出来。


    * *


    长婶餵徐霜吃了药，给她穿上毛衣，扶她下床，坐进窗边的软椅，房间里有暖气，长婶不怕冻着她。


    做完这些，长婶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聆听了会儿，又探头往外面迅速扫一眼，扭过头来就对徐霜笑，低声说：「走啦。」


    在这栋房子里，长婶是唯一不让徐霜感到紧张的人。她常常让徐霜想起钱慧玲，长婶和钱慧玲一样，感性、能干、体贴，爱唠叨又务实，她们很少评判对错，但如果被触及底线，也会挺身而出——徐霜不止一次听见长婶求长叔放了自己。


    当然，劫持前后的一切令徐霜有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毕竟长婶和他们一伙的可能性更大，也许她是在自己面前扮好人，赢取自己的信任呢？


    不过刚刚的经歷，让徐霜对长婶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那个来访者到来前，房子里曾出现短暂的慌乱，三个人互相提醒，迅速掩藏着什么。前厅里那些动静，被徐霜隐约听见，忍不住猜测起来，说不定是有人要来，并且此人的到来非常突然，令屋子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徐霜虽然终日躺在床上，但白天至少有一半时间她其实都醒着，只是不想跟人说话，便干脆装睡。


    这推测令她振奋，仿佛窥见一线转机。


    很快，那人来了，长叔长婶都在前厅陪着说话，唯独照一，忽然躲进房间，且迟迟不肯出去。


    照一在，徐霜只得缩在被子里不动，脑子却一刻没闲着，她仔细聆听前厅的动静，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出来，长叔长婶都待他如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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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忽然想，这或许是自己逃脱的机会——长叔长婶的慌乱，还有照一的拒而不见，都说明来访者和他们不是一个立场的，至少不知道他们囚禁了自己。如果能干点什么引起他的注意，说不定……


    所以，当照一终于离开房间去见来访者后，徐霜找准时机，使出最大的劲儿，推倒了那个水杯。


    她确实引发了关注，当她满怀期待等着陌生人来营救自己时，却听到照一喊了声「爸爸」。


    徐霜的心顿时凉透，明白求助是没可能了。


    紧接着，她就担心长叔和照一会识破自己的意图，不管他们现在对她如何友善，但终归是他们把她挟持来的，而且至今不肯放她走，谁知道他们究竟要将自己怎么样呢？


    是长婶替她作了掩饰，徐霜现在相信，长婶对自己是真的怀有善意的。


    长婶用托盘给徐霜端来一小碗米饭和几碟清爽的小菜，腌马兰头、芦笋炒云腿丝，还有一盅肉末炖蛋。


    徐霜趴在桌边吃，长婶就坐一旁看着，眼里不时闪过疼惜之意，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微笑，「今天胃口好了不少呢！」


    徐霜看她一眼，笑笑，笑容有些腼腆。


    长婶看看门外，忽然凑近徐霜耳朵，轻声说：「你好好吃饭，早点把身子养好，长婶会想办法送你走的。」


    徐霜听得心突突直跳，看向长婶的眼睛难免亮闪闪的，但依旧有狐疑。长婶心疼地嘆了口气，伸手把她脑门前的头髮拨到耳朵根后。


    「丫头，婶子不会骗你的，这屋里的每个人，其实都不坏，可谁让照一遇上那种事呢？」


    徐霜无言，默默低下头。


    「不过这跟你没关系，你哥干的事儿，不该算你头上，这件事，是他们干得不对。」长婶斩钉截铁地表完态，语气又一转，「我会送你走，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徐霜终于又把头抬起。


    长婶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你回去以后，不要告髮长叔和照一，行吗？」


    徐霜咬唇不语，被长叔绑架后的那一个个黑暗而恐惧的场面在脑海里掠过，她怎么都难以忘记。


    「照一原来是个好孩子，真的，他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他太苦了，他本来早该在国外念书了，都是让你哥哥害的，唉，你哥也忒毒辣，你让照一将来怎么办？」长婶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徐霜说：「我答应你。」


    长婶抹掉眼泪，朝她笑笑。


    吃过饭，长婶给徐霜梳头，她头髮长，平时自己梳就扎个马尾，长婶手巧，给她掰了根辫子，看上去清爽精神。


    长婶正拿皮筋给她绑辫子尾巴，徐霜突然感到一阵头痛，她捧住脑袋，身体捲曲，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差不多每天都会发生，突如其来，有时严重些，有时只是隐隐作痛。


    「丫头怎么了？又头疼吗？」长婶紧张地扶住她问。


    徐霜咬牙挺着，五六秒后，那痛便减弱了，她脑门上滚出一层汗，长婶替她擦干净，蹙眉嘆气，「一定是楼上跳下来给震的。」


    长婶跟长叔讲过，最好带徐霜去医院查查，当然是很不现实的建议，长叔果断否定了，「去医院，万一她喊人怎么办？你想让照一这个样子去坐牢？」


    长婶哑然。


    长叔又安慰她，「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当年从三层高的舞台上掉下来，也痛过这么一阵，现在不也好好的？」


    「她跟你能一样吗？你练武的，她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婶气哼哼的。


    等徐霜的头痛劲儿过去，长婶便说：「你要好得快啊，就别老躺着，经常下地走动走动，到外面晒晒太阳，才会有力气。」


    徐霜朝窗外看了看，阳光明媚的正午，天空很蓝，她忽然也生出渴望，想到外面去透透气，想拥抱阳光。


    「我……能出房间吗？」她眼巴巴望着长婶问，知道长婶在自己的事上并不能做主。


    长婶顿一下，语气果断，「我跟他们说去！」


    自那天起，徐霜在这宅子里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宅门以内的地方，她都能去，当然时刻会有人看着自己，多数时候是照一，如果她想上楼，那就是长叔或长婶跟着。


    长婶私底下告诉徐霜，长叔一开始不答应，怕再出什么意外，是照一站在了长婶这边，支持她的想法。


    「徐霜不是犯人。」照一很坚决地对长叔说，「不能总把她锁在房间，对她身体不好。」


    「你看，照一人还是很好的吧？」长婶不失时机向徐霜夸赞。


    徐霜低着头没吭声，长婶就不往下说了，知道要改变徐霜对照一的看法很难。


    第74章 no.22 潜逃计划


    徐霜开始好好吃饭，也经常在院子里晒太阳，但依然觉得乏力，偶尔晚上还是会发烧，她惦记着长婶的承诺，心里不免焦急。


    长婶察觉了，就劝她，「你急也没用，养好身体是关键，不然你跑到半道晕倒了怎么办？」


    徐霜的头痛也还是会出其不意地发作，尤其转头过快的时候。


    头痛总会让她想起自己豁出命去往下跳的那一瞬，风驰电掣的坠落速度，还有无边无际的委屈。一次次回顾那种绝望时刻，令她对照一很难产生亲切感，尽管现在的他对徐霜态度非常好。


    每天上午，长婶会陪徐霜在宅子里走上几圈，走累了，就把她安置在前厅门廊下看书，为了让她坐得舒服，长婶还让长叔把照一房间的软椅搬出来，又给她腿上盖了毯子，暖暖和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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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在偏厅二楼那个房间里找到不少可以读的书，小说、杂志，天文地理都有。长婶告诉她，那些书是照一从家里搬来的。


    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復，徐霜看一会儿书就得休息一阵，不然会觉得头晕。读书能让她暂时摆脱现实环境里的焦虑，一种心灵上的解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对身体也是有益的。


    她在门廊下读书时，照一会在院子里练习走路，他刚去装配了右脚的义肢，正处于磨合锻鍊期，走路很艰难，时间稍长就会磨痛，所以一天得分好几个时段训练。


    总是长叔陪着他。


    长叔很喜欢指挥，「照一，往这儿走，到这棵桂花树旁边来！」


    而照一会下意识地躲开徐霜的视野范围，他宁可绕一点远路，在长叔困惑的眼神里慢慢走向目的地。


    等长叔弄明白照一的心思后，就不再对他指手画脚了，长叔心疼照一。


    不锻鍊的时间，照一就在前厅雕木头玩。


    刚搬来这里时，因为心情烦躁，照一读不进任何书，长叔就给他淘弄了这个新玩意，一本指导书，一套刀具，还有各种类型的可供塑造的木头。


    长叔的用意是好的，给照一找点事做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再胡思乱想，却也因此差点闯下大祸。


    某个午后，照一独自在前厅摆弄那些木头，长叔则陪长婶在厨房准备晚饭。


    那天晚上要蒸鱼，长婶让长叔去院子里摘几根葱，长叔便去了，顺便到前厅看看照一，整个下午，照一都很安静。


    长叔走到屏风后面，临时起意，想悄悄看一眼照一在干什么——


    照一趴在桌边，右手持刀，那刀子却并非对着木头，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他久久凝视着腕部，神色凝重，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儿下决心。


    长叔周身的血全往脑子里涌，一个箭步从屏风后蹿出，厉声喝道：「照一，你干什么？！」


    照一吃了一惊，抬头看看他，马上把刀放下，一脸无辜的表情。


    当天长叔不顾照一恳求，将所有刀具都收起，唯恐照一哪天真的干傻事。


    那还是徐霜到来之前的事。


    挟持徐霜的计划一直在进行中，但长叔毕竟有理智，尤其在得到明诚的警告后，他并不想真的付诸实施，只是希望藉助这个计划缓解照一的情绪，让他明白还有人没忘记他的痛，会和他同仇敌忾。他以为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照一会冷静下来，自然而然放弃绑架徐霜的念头。


    但自从洞悉照一自毁的倾向后，长叔终于下了决心，他要让照一内心的怨愤得到彻底释放。


    而今，徐霜终于介入了他们的生活，长叔也觉察到徐霜的到来给照一带来的变化——积极的好的变化，所以当照一恳求他把木刻刀具还给自己时，长叔答应了。


    他相信有徐霜在，照一不会再起傻念头。


    一天中至少有一半的时光，徐霜和照一，一个在门口看书，一个在屋里摆弄木头，可以安静地呆很久。


    长叔和长婶就忙活些别的——这宅子里有太多事情可以干，比如保洁、比如料理花草。夫妇俩干活时总有意识地待在孩子们近旁。


    有时长叔帮长婶给花草浇水，会指着客厅对长婶笑：「看这俩孩子，多般配。」


    长婶嘴一撇，「那得人家孩子愿意，抢来的算什么！」


    长叔辩解说：「你不觉得徐霜来了以后，照一心情都好了很多？他一个人关在这里太孤单了。」


    长婶还是不能苟同，「那也不能无端端把人家孩子一直关着吧？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场啊？你不能光为照一考虑，也得为徐霜想想，你要关她到几时，这姑娘将来怎么办？」


    面对这些无解题，长叔只能缄口不言。


    * *


    当徐霜终于能帮长婶干活时，长婶就悄悄告诉她，已经给她打点好了。


    「我在菜市场认识一位郭大嫂，她每个礼拜五会拉一批蔬菜到城里去卖。我跟她讲，你是我外甥女，想请她帮个忙，下次进城时把你捎上，她答应了！」


    徐霜激动，「后天礼拜五，我后天就能回家了吗？」


    「对！」长婶点头，「她买菜特别赶早，凌晨四点车就得走了，她会在三点五十分到咱门前那条路的路口等你，从这里走过去就五分钟，到时你搭她的车就可以回三江市里。」


    徐霜脸红通通的，眼里闪烁着希望。


    长婶则盯着她，郑重道：「你没忘记答应我的事吧？」


    「记着呢！」徐霜也郑重点头，「我就说，是去找哥哥了，但没找到。」


    长婶疼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丫头，你是个好孩子，长婶谢谢你！」


    他们吃饭已经形成固定模式，长叔陪照一在客厅吃，长婶陪徐霜在厨房吃。


    到周四晚上，长婶和徐霜在厨房吃晚饭时，悄悄塞给她一把大门钥匙，那门上有把大铁锁，每天晚上长叔都会亲自检查过了才上楼睡觉。


    长婶跟徐霜耳语，「这是备用钥匙，我从长叔那儿偷偷拿的，你藏好。到时候我在楼上看着长叔，万一他醒了我还能想办法拖住他。你必须自己开锁出去。记住，一定要提前五分钟在路口等，郭大嫂赶时间，错过了点可不会等你。」


    徐霜边听边连连点头。


    两人又密谋了会儿晚上睡哪里的问题，按说徐霜睡在偏厅二楼出入最方便，但这样一来会引起长叔的警觉，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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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婶又千叮万嘱，「照一睡在客厅，你要格外小心，别弄出动静把他惊醒了。」


    徐霜说：「要是让他发现，我就说是去上洗手间。」


    照一房间对面是有个洗手间的，不过徐霜能下床后，总是用另一个——从客厅出去，向左拐，那里有一个客用卫生间。


    两人把细节盘算了好几遍，徐霜才离开厨房，开始进入激动而忐忑的等待。


    * *


    照一很快从木雕转而迷上了木工活——这是他除了每天不得不进行的痛苦的走路运动外，唯一且开心的消遣了。


    长叔按他的要求买来几本新图册，又给他添了角尺、锯子、刨具之类的木工工具，照一便按着书上的指导，每天孜孜不倦地作业，宅子里随处可见从他手下脱骨而出的新物件：衣服叉子、桌球板、小木凳，还有一些鸟兽样子的摆件。


    而长婶每天至少要扫五回地，才能勉强维持客厅里的整洁。


    一般晚饭后，徐霜就不出去了，正是冬天，外面很冷。


    回房间前，她会在客厅待一会儿，欣赏欣赏屋里的摆设，还有墙上那些画，偶尔的，目光也会悄悄转向照一，留意一下他的木工进展。


    他俩始终秉持着沉默相对的作风，但只要徐霜的视线扫过来，照一的动作就会不由自主变慢，他垂着眼帘，看似心无旁骛，然而画下去的线却时常出错。他用力抿紧唇，显得严肃而认真，拿橡皮狠劲儿擦画错的线。


    而当徐霜离开客厅时，仿佛磁场失效，一切又回归正常。


    但今晚，徐霜没有在客厅逗留，而是直接进了房间，她想在临走前把东西先整理一下。


    徐霜很快发现，自己几乎没什么要带走的，除了来的时候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她别无他物。后来的几身换洗衣物，都是长婶给她新添的。


    她洗了澡，换上自己的衣服，把长婶买的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尾。然后，她坐在椅子里，环顾房间。


    她要算一算才能知道自己在这里住多久了，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天一早就能回家，就能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周岚肯定急坏了吧？


    视线最后又落到那堆衣服上，徐霜看着看着，觉得这么放很扎眼，好像在宣布自己马上要逃离似的。


    她起身，抱了那堆衣物，打开橱柜塞进去。


    衣柜是照一的，做得很大，占据了房间的一整面墙。徐霜住进来时，照一没让长婶把自己的衣物拿走，只挪出一个空格给徐霜用。


    徐霜望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格子，忽然有些走神。


    习惯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这些日子，她习惯了从这个格子里放取衣物，习惯了自己的衣物被照一的包围着，她都没好好打量过属于照一的那些东西。


    他的衣服很多，按四季分门别类收纳着。徐霜的视线悄然从那些衣服上扫过，仿佛是在看他这个人似的，带着点怯意和羞涩。


    也许因为要离开了，她对他的反感消失了大半，而在这段时光中感受到的温情却不期然在心底流淌起来。


    她想到在心理学书上见过的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她关上衣柜门，掐断乱糟糟的思绪，把凌晨的计划再次纳入脑海。


    第75章 no.23 守护


    客厅里的照一也在发呆，今晚他没有做木工，不是因为徐霜不在，是没有心情。他半躺在沙发上，捧着本书，眼睛却不时往通往房间的走道上瞟。


    迟迟看不见那个期待中的身影，他干脆放下书，盯着走道发呆，仿佛在研究自己的未来。


    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从牙关咬碎发誓报仇，到如今他的注意力竟时时处处被那个他想报復的女孩所牵引。


    他知道徐霜一直想走，这一点从她的眼神，以及沉默的表情中很容易解读出来，徐霜并非一个有心机的女孩。


    而他一开始是不敢让她走，怕她报警，现在则是捨不得让她走，他已经习惯简单的生活里有个她了。


    每天早上醒来，只要想到那个女孩就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就躺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照一心里便忍不住泛起温柔的涟漪。这份温暖大大补偿了腿伤带来的痛苦。


    但他从不敢去想未来，从他在医院甦醒，得知自己右脚没了以后，他就再没想过未来——但凡他有一丁点对未来的憧憬，就不会想到让长叔为自己去干绑架这种事了。


    那时他只想着报仇。


    他依然恨徐朗，恨得想要卸下他一条腿而后快。但徐霜的到来，毕竟沖淡了他仇恨的浓度，甚至时不时的，让他品味到一丝隐约的甜。


    而现在，照一知道，徐霜决定要走了，他还知道，是长婶在帮徐霜。


    他早就察觉了长婶和徐霜之间鬼祟的气氛，或许因为他太敏感，也或许是他太关注徐霜，而徐霜脸上总藏不住秘密。


    显然，长叔对此还一无所知。照一也没打算告诉长叔，虽然他知道，长叔肯定可以阻止徐霜逃跑。


    他长久注视着走道的某处，发现自己并不是很难过，甚至有点期待徐霜能成功逃脱，他想像她回家时的激动，见到亲人时的眼泪，他在心里替她觉得欣慰。


    然后，他想到徐霜离开后的自己，他会怎样呢？


    他收回视线，举起书，目光重新落在根本不曾翻动的那一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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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会失落，会消沉，说不定还会被抓去坐牢，然后，重新浸润在从前那种刻骨的仇恨里，那是他本该呆着的世界。


    他微微蹙起眉，眼神冷了，身上也觉得有些凉。


    * *


    凌晨三点，徐霜醒了。


    这一晚，她几乎没睡着，手里握着长婶给她的表，隔一会儿看上一眼，稍微朦胧过去一阵，很快就会惊醒，唯恐错过时间。


    三点二十分，徐霜悄悄从床上爬起，拧亮一点床头的可调节檯灯，下了床，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一下，外面一片寂静。


    她蹑手蹑脚走回来，穿好自己的衣服，又把床铺整理一番，从枕头底下抽出昨晚藏着的梳子，梳通头髮，扎了个低马尾，她手抖得厉害，紧张的，扎了好几回才感觉满意。


    干完所有她认为该干的事，徐霜走去把房间门打开一条缝，回过身来，她又打量了一遍这间布置得温馨优雅的房间，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将床头的檯灯关掉。三点半，是时候出发了。


    她必须很小心，避免因碰触家具引发出任何响动。黎明前的黑浓稠如墨汁，好在出了房门，便可藉助走廊灯的光亮行事。


    这盏廊灯是长叔特意为照一留的，嘴上说是恐他夜里起来上厕所不方便，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照一现在怕黑。


    徐霜手扶墙壁，如蚂蚁似的往前移动，这一段必须走得十分小心，不发出一点声音，照一就睡在墙边的沙发里，离走廊和客厅门都有一段距离，但夜里太安静了，随便一点声响都可能把他惊醒。


    终于，徐霜安全挪到客厅的门边，手摸在门把上，门没锁——长婶悄悄给她留的机关。


    她咬着唇，以匀速缓慢转动把手，她的口袋里藏了张折出一定厚度的纸条，等出去后，她要用这条摺纸把门卡住，也是长婶教她的。


    还差一点就要转开门把手时，墙角突然传出一声闷哼，其实只是短促的呻吟，可在如此沉静的凌晨，在徐霜高度紧张的情绪下听到，简直不啻于打雷那么明显。


    徐霜顿时心跳失控，手一哆嗦，门把手立刻脱离她的掌控復原，发出清脆的「嘎达」一声。徐霜站在门边，吓得呆若木鸡。


    等了会儿，照一却没有被惊醒，反而持续呻吟起来，间或夹杂几声嘟哝，仿佛在梦里与人争执。


    徐霜这才长舒一口气，单手伏在胸口，轻轻拍两下自我安慰，等紧张情绪缓解，她正要重新开门，照一竟在梦中呜咽起来，如此愤怒，如此委屈，且充满恐惧。


    徐霜忽然明白，他是在做噩梦，而且怎么也挣扎不出梦境。她的心里陡然间起了一丝怜悯，搭在门把上的手迟迟没有转动。


    徐霜发烧昏迷的那段日子，意识并没有完全丧失，她能感觉到长叔长婶对她细緻入微的照顾，还有照一的默默陪伴，在她被梦魇缠绕的时候，他向她伸出手，给她温暖慰藉。


    每当房间里安静下来，徐霜不用睁眼就知道，长叔和长婶出去了，但照一肯定在，她能听见他偶尔转动轮椅的声音，还有他的唿吸，有时很远，有时又很近。


    后来她能下床了，活动空间大了，免不了和照一朝夕相对，虽然两人从不对话，但徐霜能感觉到他不时投过来并经常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总是在悄悄观察她，还以为她不知道。


    徐霜常常觉得迷惑，初见面时冷冰冰威胁她的向照一，和现在默默守护她的向照一，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但被绑架的经歷太可怕了，她摆脱不了对长叔和照一的恐惧，因而也无法理解他们后来表现出的善意。


    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拘禁自己的地方，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


    但此刻，她在照一的呜咽声中迟疑了。


    徐霜想起自己发烧期间的那些梦，漆黑的荒原、高耸的塔尖，她从塔尖上坠落，失去重力，找不到自己。


    照一呢，他也经常做噩梦吗？他在梦里都经歷了些什么？


    想着想着，徐霜的眼前闪过一列黑黢黢的火车，面目狰狞，隆隆作响，从远处飞奔过来……


    她勐然闭上眼睛，而手却悄悄从门把上滑落。


    定一定神，她突然转身，朝被梦魇缠住的照一走去。


    照一在沙发床上仰面躺着，轻薄的羽绒被裹在身上，两只手却全在被子外面。借着廊灯微弱的光，徐霜看清他脑门上晶莹的汗，他英俊的脸扭曲着，唿吸急促，仿佛正承受极大的压力，而他紧咬牙关，怎么也不肯妥协。


    徐霜心底一酸，抬手抹去他额上的汗，尽管动作轻柔，依然干扰了照一的梦，他的手在被子上划拉起来，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却总是徒然。徐霜几乎没有迟疑，自然而然抓住了那只充满祈求意味的手。


    她紧紧握住照一的手，给他慰藉，正如他曾给过她的一样。


    照一嘟哝了几句，眉头虽然还皱着，神情中的烦躁却消失了几分。


    徐霜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錶来看一眼，三点四十。


    她看看时间，再看看照一，脸上浮起犹豫。她转动身子，想从照一的手掌中挣脱，可他抓得太紧了，如果徐霜用力，很可能把他惊醒。


    三点五十了，她的手还与照一的紧紧握着。徐霜眼睁睁看着一个重要的机会从眼前淌过。


    四点时，徐霜明白，无论自己后悔与否，机会完全没有了。她嘆了口气，眼中的纠结缓缓淡去，她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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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面前的照一，神情早已恢復平静，唿吸也渐次均匀，被徐霜握着的手柔软而松弛。


    他睡得很香，魔鬼终于弃他而去。


    * *


    五点半，长婶如往常一样从楼上下来，心里惴惴的，不知道徐霜顺利走脱没有，从眼下的风平浪静来推断，应该是没问题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长婶昨晚临睡前，还在长叔喝的牛奶里放了小半片安眠药，导致他到现在还昏睡未醒。


    楼下的麻烦就是照一，不过长婶知道，照一除非失眠，只要睡着，就会睡得很沉，毕竟是年轻人，贪睡，尤其凌晨那时候，打雷都未必能把他弄醒。


    到了楼下，长婶没去厨房，先到客厅看照一，他果然睡得正香，手脚也都老老实实盖在被子底下。长婶不觉笑了笑，视线转向客厅的门。


    门关得严丝密缝，而不是如她预料得那样，被纸片夹着。她心里起了疑惑，走到门边玩味了会儿，正琢磨，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悚然扭头，只见徐霜穿戴整齐了，从屏风后转出来。


    长婶大惊，「你……」


    刚说了个字，连忙又捂住嘴，疾步过去，扯起徐霜就往厨房走，边走，胳膊边搂着徐霜的肩，嘴巴附在她耳边，着急忙慌问：「你怎么没走？」


    徐霜答不上来。


    等进了厨房，长婶把门一关，嗓门这才大起来，「睡过头了？」


    徐霜摇头。


    长婶想想也不可能，「让照一发现了？」


    还是摇头。


    「那，那到底怎么回事？」


    徐霜忽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说：「我出来的时候，他，他做噩梦了，我就……就陪了他一会儿……时间就过去了……」


    长婶起初没反应过来，瞪着徐霜想了会儿，忽然明白了，顿时百感交集。而徐霜红扑扑的脸和眼神里的失落着实让她心疼。


    长婶走上去，狠狠地把徐霜搂在怀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圈却有点红。


    * *


    长婶开始做早饭，徐霜给她帮忙。


    「会煎蛋吗？」长婶问。


    「会。」徐霜点头，「我在家里经常煎蛋，姐姐说我煎的蛋特别圆整，比大厨做的还好。」


    长婶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笑容，放松快乐，是那种发自肺腑的，没有什么负担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嘆息，这丫头长得真美，如果将来能跟照一……


    她很快掐断了这个遐想，想到照一的脚，便嘆了口，。有哪个姑娘会愿意找一个残疾呢？而且他们中间还夹着个徐朗。


    「丫头，你既然不走了，那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呢？」


    徐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你们会一直把我关这儿吗？」


    长婶哑然，一直把徐霜留在这儿肯定是不现实的，早晚会露馅。这件事最后要怎么处理，关键还得看长叔和照一的态度，尤其是照一的态度。


    长婶还没想到要怎么回答，却听徐霜轻轻道：「一个人不能总是在心里装着恨过日子，我希望他可以不再恨我家的人。」


    她垂着眼帘，视线停留在滋滋冒油的煎蛋上，又说：「他总有一天会放我走吧。如果他能主动提出来让我走，那就说明……他对我们的恨没那么强烈了。」


    第76章 no.24 依赖


    那天早上，他们四个人破天荒围在一张桌子边吃了顿早饭，是长婶提出来的，说分批吃太麻烦。长叔和照一都没意见。


    长叔坐在长婶旁边，抚着后脑勺纳闷：「不知怎么搞的，今天居然睡过头了，早拳都没练成，脑子里还昏沉沉的，不舒服。」


    长婶笑道：「你老了呗，还总不肯承认！」


    照一也露出笑容，对昨晚的噩梦绝口不提。


    徐霜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曾守护过他，忍不住悄悄朝他望去，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点可供判断的痕迹，不料照一也正把目光偷偷投向她，彼此视线相撞，又忙不迭分开，各自低头吃东西。


    两人都生得白净，脸上哪怕起一丝丝红晕都遮不住，长叔和长婶虽都覻在眼里，但谁也没提，只当没看见。


    此后，他们便每顿饭都在一块儿吃了。


    到了开饭的点，长婶一唿和，长叔和徐霜都跑去端菜，照一就负责把桌子清理干净，然后守在桌边，满怀期待地等菜上桌。


    在李欣茹的严格训练下，长婶配菜以口味与营养相结合，照一从小偏爱吃鱼虾海鲜，讨厌吃肉，尤其是肥肉，但李欣茹认为，照一在长身体，什么营养都得摄入，包括脂肪，绝不能挑食。这些年来，长婶就是严格遵照李欣茹的要求做菜的，哪怕欣茹过世以后。


    这天长婶做了红烧肉，长叔和徐霜都觉得好吃，而照一照例拒绝。


    长婶苦口婆心劝，「你吃一块嘛！就一块，尝尝总可以吧？」


    长叔也说：「是啊，这肉长婶炖老半天了，你不吃，多伤她心！」


    照一夹了只南美虾在碗里，嘟哝说：「我多吃点虾不行么？」


    长叔长婶对看一眼，很是无奈。


    长婶便给自己找台阶下，对徐霜说：「丫头，你多吃点肉，养胖点，年轻人胖了才好看！」


    徐霜朝那碗肉打量了会儿，伸筷子夹起一块，一半瘦一半肥的那种，她默不作声把这块肉往照一碗上一放，筷子立刻缩回去，继续扒拉自己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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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长婶，紧张得什么似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照一翻脸，她很久以前也这么干过，照一毫不犹豫把菜还给她，还发了一通脾气。


    照一也怔怔的，盯着碗上那块肉，足足有三四秒，然后，他用筷子夹起肉，一低头，乖乖吃了起来。


    长叔和长婶乐得简直合不拢嘴，但也仅仅无声笑了一下立刻收敛，还是怕照一羞恼。


    徐霜也很紧张，脸几乎要埋进碗里，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完全是鬼使神差。以前徐朗挑食的时候，周岚也这么干过。


    也许是饭桌前的氛围太融洽了，让徐霜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周家那张饭桌边，而照一挑食时的嘟哝都和徐朗如出一辙。


    她给照一夹完菜后，不敢看任何人，脸颊滚烫，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饭。客厅里忽然变得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直到长叔起身说：「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氛围才稍有缓和。


    徐霜鼓起勇气往旁边的照一看了眼，见他正认真吃那块肉，一颗通通直跳的心才算踏实下来。


    徐霜对照一的敌意已经消失，唯一的问题是两人都很内向，都在等对方主动开口。


    长叔有时都替他们着急，跟长婶抱怨：「你说他俩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都一桌吃饭了还不搭句话？这事赖照一，男孩子嘛，怎么也得主动点儿！」


    他甚至想插手帮忙，但被长婶拦住。


    「你急什么，由他们去呗！小孩子的事得小孩子自己解决！你等着看，他们憋不了多久的，尤其是照一。」


    不过长婶这回猜错了，先开口的却是徐霜。


    徐霜放弃逃跑后，长婶大概和长叔说了什么，她便不再睡照一的房间，回到偏厅二楼的客卧去了。照一虽然捨不得，也不好意思阻拦。


    客卧有很多照一的书，徐霜有天从柜子里找到几册高中课本，数学、物理、化学都有，顿时如获至宝。


    她抱着那些书跑下楼，穿过走廊进了正厅，照一正在和木头消磨时间。


    徐霜把那几本书放他面前，问：「这是你的高中课本？」


    照一听见她和自己说话，吃了一惊，朝课本扫一眼，点头，「嗯。」


    徐霜问：「可以借我看吗？」


    「嗯。」


    照一垂着脑袋，拿尺子假装很认真地测量木头长度，眼角的余光却密切留意着徐霜，他希望徐霜不要走，能多和自己说几句，她的声音真好听，他习惯了平时偷听她和长婶说话，可一旦她直接和他讲话，他就有点紧张，怕控制不住失态，于是整个人都木讷起来。


    徐霜仿佛得到感应，果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站他身边，翻起了那些课本。


    纸张发出翻动的声响，照一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哗啦啦作响，这个午后骤然间变得轻飘，美好得有些不现实。


    他借拿木头的机会，频频偷瞄徐霜，而她看得认真，脸上露出深思熟虑的神色，显然已经跟着课本在心里默默做起演算了。


    照一悄悄把身边椅子上的木屑清理干净，清清嗓子问：「你不坐下来看？」


    徐霜抬眸看他，照一便指指那把椅子，徐霜会意，朝他笑了笑，坐下来。她的笑容如此明艷，照一心里一紧，又一盪，眩晕感迟迟不退。


    徐霜忽然蹙眉，咬唇想了会儿，把书递向照一，「你能帮我看看吗，这个式子是怎么做平的？」


    照一忙放下工具，接过课本细瞧，那是个化学方程式，他研究了会儿，很快就给徐霜讲起来。


    长婶端着甜汤从门外进来，见此情状，脚本能地往外缩，随即发现两个孩子都没留意自己，便又悄悄进去，把两碗甜汤搁在沙发几上，没敢打扰，就退了出去。


    照一讲得条理清晰，徐霜听一遍就懂了，脸上绽放出笑容，「谢谢！」


    「不客气。」


    照一不好意思多看她，也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又抓起笔和木头，准备继续画线。可他原先是用铅笔画的，这会儿用了黑色水笔，还画错了，橡皮擦不掉。想着徐霜可能看破自己的紧张，便愈加窘迫起来。


    徐霜把课本阖上，看着他说：「你笔记做得很认真，字也很好看。」


    照一被夸得脸红，心里微微泛起一丝甜，难堪也随之消失了。


    徐霜起身要走，照一鼓起勇气叫住她，「你再碰上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 *


    照一的高中课本是长婶帮他收的，按照一的意思，最好统统扔掉，但长婶看课本上有那么多照一写的字，便有些捨不得，找地方悄悄归置起来。后来照一搬来宜城，长婶又怀着天真的愿望——说不定哪天照一会化悲痛为力量，发愤图强好好学习——便把这些书本都打包了带过来。


    结果照一连书角都没碰一下，反而是徐霜，每天会安排数小时，自学这些课本知识。


    有了学习这件事，照一和徐霜的交流便多起来。徐霜遇上不懂的地方，照一就是现成的老师。


    除了交流课本知识，照一做运动时，徐霜也会参与进来——当然是长叔私底下向她提出来的。


    除了训练走路，长叔还逐渐给照一安排了不少锻鍊计划，伏地挺身、引体向上，以及其他训练臂力、臀力、腰部力量的运动。训练时间一开始很短，慢慢就拉长了。


    每当照一想偷懒，长叔就会严肃地告诫他，「现在不锻鍊，肌肉会萎缩，身体素质会下降，影响到方方面面。长叔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走路，一点看不出问题。所以你必须认真对待，不要怕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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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的杀手锏是把徐霜叫过来看照一练。


    起初照一很羞愤，在心里埋怨长叔不近情理，但架不住徐霜鼓励他，而且她总是和他一起练，力量却不如他，每次都显得很吃力，照一的自卑心理渐渐就淡了。


    而当长叔表扬照一时，徐霜会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温暖的微笑，那笑犹如冬日里的阳光，照一的心能瞬间融化。


    在照一心里，徐霜犹如天使，带着温柔善良的光芒笼罩住他，缓缓驱散了他身上的阴郁和黑暗。他如此贪恋徐霜的笑容，做锻鍊对他来说便不再是苦差事了。


    眼见照一逐渐建立起规律的生活，更重要的是，神色一日比一日柔和，久违的笑容也重新回到脸上，长叔非常高兴。


    而长婶比他看得远，常常背着两个孩子对长叔长吁短嘆。


    「你看照一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想让徐霜陪着，将来怎么办？难道要徐霜陪他一辈子？唉，我真担心，哪天徐霜走了，这孩子会不会……」


    长叔不以为然：「想那么远干什么？只要照一能好起来就是值得的……实在不行，让徐霜在这儿多留一阵。」


    长婶听他想当然的口吻，很是气恼，「你把徐霜当什么了？留在这儿对她有什么好处？昨天还听她自言自语说了句，已经开学一礼拜了，我听着都心酸，这孩子肯定惦记着学校呢！」


    长叔接不上话，往往就以别的话题岔开了事，留长婶一人想得心乱——她心疼照一，可是和徐霜相处久了，也心疼徐霜，尤其看见她埋头认真学习的样子。


    为了让徐霜能多陪照一，长叔将二楼的一张书桌搬进客厅，供徐霜读书写字用，两张书桌并排放，中间隔一条小走廊，像学校的课堂似的。


    徐霜和照一就在各自的书桌边忙自己的事，两人都好静，做事又专注，客厅里常常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雕琢木头时发出的一点声响。


    每当这种时候，长婶和长叔都不太敢进客厅，怕影响他们，两人就在院子里坐着，长婶择菜，长叔给盆栽植物做修剪。


    「徐霜读书这么用功，在学校成绩肯定很好吧？」长婶低声猜测。


    「嗯。」长叔边忙活边说，顿一下，「我们照一也不错。」


    长婶怅然，「多好的两个孩子，要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他俩也不会认识。」长叔把掘土刀在地上磕了磕，「这种话你在照一面前少提。」


    长婶嘟哝，「我多早晚在他跟前提过？也就跟你说说。你这人吶，现在眼里心里就只有照一。」


    长叔笑道：「你别冤枉我，你在我心里可是永远排第一位的。」


    长婶白他一眼，起身，「不跟你说了，我蒸了玉米，给他们送过去当点心。」


    第77章 no.25 放手


    长婶把蒸熟的玉米切成小段，装了两个碟子送去客厅。


    照一正埋头苦干，他这几天在做一张小屏风，用一节节小木头拼接而成，每节木头都要打磨，是个细緻活儿，桌上原材料、工具、碎屑杂乱堆放着，他只穿了件白色毛衣，大约是空调温度高，他又卖力，脑门上已起了层薄汗。


    徐霜和他相反，还穿着长婶给她买的羽绒背心，戴了半指手套，也在埋头钻研，却手抵脑门，眉头不时蹙起，好像哪里不舒服。


    长婶招唿他们，「来尝尝这玉米，郭大嫂种的，特别糯，保存到冬天不容易……」


    照一朝徐霜瞥了眼，见她没反应，便起身，先到卫生间把手洗了，回来时，见长婶一边帮他收拾桌子，一边在和徐霜唠叨，「丫头，你也得经常起来动动，别老坐那儿看书，时间长了要头晕的。」


    照一端起两碟玉米，走向徐霜，徐霜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听话地站起来，照一正要把玉米碟子放她桌上，谁知徐霜忽然朝地上跌去。


    照一大骇，「徐霜！」他丢掉碟子，不顾一切朝徐霜冲去。


    长婶也大吃一惊，赶紧蹲下身去查看，而照一已先她一步把徐霜抱在怀里，轻轻晃动她的肩膀，反覆唿唤她的名字。


    徐霜很快醒了，眉头依然紧皱，照一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头痛……」


    长婶着急忙慌说：「我去把长叔喊来，这回怎么也得上医院看看去！」


    照一把手按在徐霜头上揉搓，「哪一块痛，这里吗？还是这里？」


    徐霜说不上来，只道：「现在好点了。」


    她感觉自己压住了照一的腿，挣扎着要起身，「你的脚……」


    「没事，你好好躺着。」


    长叔跑进来时，徐霜已重新坐进椅子，上半身趴在桌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照一严肃地对长叔说：「必须带她去医院检查。」


    长叔搓着手，「不是好久没痛过了吗？可能是这两天累着了吧，应该不是大事……」


    照一脸色难看起来，「我说了，必须去医院，马上！」


    「照一，你得明白，出了这个门，万一让人发现……」


    「出了这个门，所有事都我担着！绝不连累你们！」


    长叔气恼，「我是为自己吗？我怎么样无所谓，我是怕你有麻烦！」


    照一指着徐霜：「可她头痛，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就不管吗？」


    「肯定是楼上摔下来的后遗症，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去医院也不能怎么样，还是要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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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婶扯扯长叔的衣袖，「还是去一趟吧，登记我的名字。」


    长叔想了想，嘴巴用力一抿，「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他转身要走，「我给她弄点止痛药去！」


    「长叔！」照一叫住他。


    长叔嘆气，转头，看见照一举着手机，眼神发冷，语气却很镇定，「如果你不马上送她去医院，我现在就报警自首。」


    长叔带徐霜去宜城一家民办医院做检查，用的是假名，这类医院的管理不算严格，总有漏洞可钻。


    照一不信任长叔，坚持跟车同行。轮到徐霜就诊时，他也跟进了诊室，长叔不放心，也进去旁听。


    医生听完徐霜的病状描述，便问：「听着像脑震盪啊，最近是不是摔过？」


    徐霜不知该怎么回答，朝长叔看一眼，长叔忙解释：「对，爬楼没注意，从台阶上滚下来过。」


    「什么时候的事？」


    长叔正掐指算，照一已经回答医生，「三周前。」


    医生皱眉，「那怎么现在才来医院？」


    三个人都沉默。


    医生刷刷开了张单子，「先去做个脑部 ct，看看有没有颅内出血。」


    照一听得脸发白：「颅内出血是不是很严重？」


    「得看情况，严重的话就要动手术。」


    照一倒抽一口凉气。


    徐霜头已经不疼了，反过来还要暗中照顾照一，怕他走多了累，坚持不让他陪自己去 ct 室。


    「你就坐这儿等我，很快就好的。」


    长叔也说：「对，照一你坐着，我陪徐霜去。」


    照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徐霜已经走了。他站在原地，望着徐霜的背影，心里忽然充满歉疚。


    听最终诊断时，照一比徐霜还紧张。


    「轻度脑损伤，颅内有少量积液。」医生看着片子说，「万幸没有出血。」


    照一忙问：「那不需要动手术吧？」


    「不用。」


    「能治好吧？」


    「当然。我给她开点脑康復的药物，休养一段时间，积液会被逐渐吸收恢復，平时在家饮食要清淡规律，加强营养。另外等半个月后最好再来复查一次看看。」


    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医生开完处方，指指照一和徐霜，笑问长叔：「是兄妹俩吧？长得真像，都挺好看的！」


    长叔呵呵干笑。


    回去的路上，照一和徐霜依然坐后座，去医院时，徐霜虚弱，是靠着照一坐的，此刻自然没必要了，两人都靠窗坐，中间隔开一段距离。


    徐霜眼睛望着窗外，眼神好奇，又有点茫然。照一则默默注视着她，心里在想刚才那个医生的话。


    他很难想像自己有个妹妹是什么样的情形，好像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但如果徐霜真的是他妹妹，他会怎么对她呢？


    他的视线从徐霜侧着的脸庞上转向她全身，她乖巧而谨慎的坐姿，绷紧的身子，永远只占据小小的一块地方，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却又那么善良，即便遭受到不公的对待，也会为对方着想。


    如果他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一定会好好疼爱她，守护她，让她免于厄运的困扰，永远生活在幸福快乐里。


    照一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他勐醒过来，自己对徐霜做过什么。


    他绑架了她，无论现在他多关心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于是，刚刚的畅想便成为对他莫大的讽刺。


    照一无法将视线继续停留在徐霜身上，他转开眼眸，心里忽然隐隐作痛。


    * *


    得知长叔等人的出行安然无事，最重要是徐霜的健康没有大碍，长婶一颗心总算放下，晚上，她特地为徐霜添了两个菜，都是照她喜欢的口味做的，银鱼炒蛋、香干拌马兰头。


    饭桌上，每个人都为徐霜夹菜，包括照一。


    长婶说：「照一，你别光给霜霜夹菜，自己不吃。」


    照一便夹了块红烧肉放自己碗里，「我不是在吃嘛！」


    夹完了，目光很自然地朝徐霜看去，徐霜也正抿唇笑着朝他看，好像照一是个需要表扬的小屁孩，照一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晚饭后没多久，长婶就服侍徐霜吃了药，催她上楼睡觉。


    照一独自在客厅磨了会儿时间，也进房休息，他不知道二楼的徐霜有没有睡着，或是睡得好不好，但那一夜，他却失眠了。


    第二天下雨。


    院子里去不了，两人就在客厅里消磨时光。长叔和长婶照例在厨房忙活吃的。


    照一磨了会儿木头，忽然停下来，转头对徐霜说：「你的手环可以给我看看吗？」


    徐霜左手一直戴着个用红绳穿起来的核雕，照一很早就留意到了，想必是很珍贵的东西。


    徐霜愣了下，没有把手环褪下，而是缓缓把左手伸过去，「不太好脱，接扣的地方特别费事，你就这么看吧。」


    照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住核雕，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即放开，这核雕制作粗糙，实在也看不出特别之处。


    大约是读出了照一眼里的失望，徐霜解释说：「这个不值钱的，就是景区买的纪念品，到处都有那种。」


    照一琢磨了会儿，才问：「是别人送你的？」


    「……嗯。」


    徐霜回答时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怅意，照一看在眼里，忽然很难受，他发现自己妒忌那个送她核雕的人，然而出于自尊，他没有问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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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缩回手，右手的手指轻轻揉捻着那颗不值钱的核雕。


    是周尧送她的，两年前，他去南京玩，给她带回来的纪念品之一。周尧离世后，徐霜便把这颗核雕从抽屉里找出来，郑重地戴在手上。她以这样的方式纪念周尧，但她不想告诉照一。


    对于周尧和照一之间的恩怨，徐霜是有所了解的。而与照一这些天的相处，让她无法相信照一真的会如哥哥猜疑的那样，是把周尧推下山的兇手。


    当然，即便哥哥不曾伤害过照一，即便她不信哥哥的推断，她对照一大概也不会有多好的印象，因为在她自己的推测里，照一对于周尧的意外还是存在着难以推卸的关联。


    然而命运终究把她和照一绑到了一起。


    「徐霜。」照一忽然轻声唤她。


    徐霜从思绪中迴转，疑惑地看向照一。


    他已经不在忙手工了，面前的桌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如他此时的神色，又隐约透出凝重的意味。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徐霜点头，阖上书本。


    照一缓缓问：「你很想离开这里，对吗？」


    这个问题让徐霜很难回答。


    照一等了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你有过离开这里的计划，我是指，你和长婶计划……」


    见徐霜色变，照一忙说：「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你们两个那几天看上去很紧张……应该没猜错吧？」


    徐霜咬了会儿唇，松开，轻轻点头，「一开始，是想过的。」


    「那为什么没走……」照一露出一点紧张的神色，「为什么又，留下来了？」


    徐霜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是因为看见他做噩梦的缘故吧？


    「是可怜我吗？」照一问得有些艰难，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他猜想过很多可能性，而这条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偏偏又是可能性最大的。


    他的疑心起源于徐霜遗漏在他桌上的一张草稿纸，上面有她写下的一道数学题的解答过程，比他教给她的方法更加简洁漂亮。


    「不是！」徐霜抬头瞥了眼照一，他神色里有一丝竭力掩饰的挫败感。


    「我哥哥伤害了你，我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弥补。」


    这个回答也不是照一期待中的那个，并不比最坏的那个更好。但照一明白，自己没有权利要求徐霜任何事。


    他收起失落的情绪，表情郑重，对徐霜说：「你哥的错误，不该由你来承担……再说，我也有错，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和徐朗本质上没两样，也是在犯罪。我不该用错误的方式去惩罚错误，所以……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徐霜心里陡然掀起一个热浪，眼眶蓦地湿了。


    她在照一身上看到的变化，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经歷的种种不愉快都没什么了——照一终于愿意放下偏执与仇恨，客观地去看待问题并且愿意反省自身。


    「谢谢你！」徐霜由衷地朝他笑笑，「我替哥哥向你说声对不起。」


    「不，你不需要说对不起。」照一摇头，「你是你，他是他……以后，我会把你们分开来看待。」


    第78章 no.26 回家


    长叔很难相信一个 15 岁女孩的承诺，但照一非常坚定，长婶也支持。其实长叔心里清楚，把徐霜长期扣在这里是不现实的，不管他防范得多严密，早晚还是会穿帮，到时的后果恐怕更难收拾，相比较而言，还是主动送徐霜回去风险要小一些。


    他找徐霜单独聊了一个多小时，谈话结束后，长叔宣布，他接受照一的决定。


    「明天一早我就送徐霜走。」长叔很肯定地说。


    照一点头，然而笑容却有些勉强。


    徐霜默默收拾自己那张桌子，要把照一的课本理好了还给他，还有她做的笔记，打的草稿，长叔告诉她，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带走，免得露马脚，所以她只能留给长婶处置了。


    徐霜面上没多大反应，内心却起伏不定，一个声音在耳畔雀跃地迴响：「要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而在喜悦中也夹杂着一丝不安。她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不会活着离开，没想到危机竟这样轻松解除了，仿佛做梦一样。


    她把视线悄悄转向院子里的照一，他正独自踱着步，脑袋低垂，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徐霜的动作也跟着慢下来。以后自己不会再陪他锻鍊，陪他走路，向他提各种课业问题，甚至很可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这段被拘禁的日子，留给他们彼此的究竟是什么，徐霜还没来得及理清。但转眸之际，她看到了家，看到周岚、钱慧玲，还有学校和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怅然很快就被重返生活的激动淹没。


    徐霜在宜城的最后一顿晚饭，长婶做了一桌丰盛的菜餚给她践行。


    虽然没什么胃口，照一还是很努力地吃着，还异常活泼地讲了几个笑话逗徐霜。


    长婶说：「等徐霜走了，照一你也要好好吃饭啊！」


    照一便嘟哝，「我又不是三岁，长婶你这么讲我很丢人的！」


    大家又笑。


    徐霜想到过去饭桌上那些无声胜有声的默契场面，莫名生出一丝不舍，还有对照一的担心。


    自己走了，他会不会很孤独？还会做噩梦吗？会好好锻鍊，好好吃饭吗？


    但无论她怎样矛盾，终究也清楚，这里绝非她该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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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叮嘱徐霜，「回去以后，如果警察找你，该怎么说，都记住了吧？」


    徐霜还没点头，照一却赫然动怒，「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用不着你教，她有权利决定自己说什么做什么！」


    「我是怕警察找上门来……」


    「那就让我去警局，该怎么判怎么判！」


    长叔噤声，默默吃饭，徐霜很尴尬，忽然意识到，这顿晚饭，照一一直在强颜欢笑，而他心里一点都不痛快。


    徐霜轻轻放下碗，对还绷着脸的照一说：「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我回去以后，不会报警的。」


    她说得柔声细语，照一的神色缓和下来，心里却更加难过，他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担心她报警，而是因为她要离开他了。


    可他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


    照一默不作声夹了块红烧肉在碗上，埋头吃了起来。


    * *


    早上七点，徐霜整理好房间下楼，穿过迴廊到客厅。


    长婶已将早点摆上桌，照一也起床了，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等她。


    长叔长婶已吃过早点，长叔去车库检查车子了，这一趟，来回近三个小时，长叔要确保车子在路上不会出问题。


    只照一和徐霜两个人吃，该讲的话都反覆讲过几遍，此时两人忽然无话可说，如往常那样安静地各自吃东西。


    徐霜见照一始终情绪低落，便跑到归她使用的那张书桌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捲起的纸。


    照一看着她，不明所以，徐霜走回他身边，把那页纸慢慢展开来给他看，是一幅肖像画，画的是照一——她原想等离开了，让照一自己发现的。


    「这个送给你。」徐霜脸红扑扑的，「画得不好，只有一点点像。」


    照一惊喜地接过，看看画，又看看徐霜，「画的是我吗？」


    「嗯。」


    「你还会画画？」


    「刚学的，我在二楼书架上找到一本素描教程，每天晚上睡觉前就练一会儿。」


    照一审视着画中的自己，确实只有一点点像，但眼睛和嘴唇的线条打得不错，让整张脸看起来很精神。


    想到徐霜每天临睡前会在脑海里勾勒自己的样貌，照一心头忽然飞出愉悦的音符。


    「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好看！」


    「哪有！」徐霜不好意思，「你本人比我画的帅多了！」


    「真的吗？」


    徐霜忽然发现照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脸颊上顿时飞过两坨红晕，掩饰着说：「像你这样绑起来的头髮我还没掌握怎么画比较好，如果是短髮就容易处理了……其实你理短髮会更好看的，也许以后可以试试？」


    关于照一为什么蓄髮，徐霜曾问过长婶，长婶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归结为照一懒。


    「不想出门，也不想看见陌生人。随他去吧！」


    照一没说什么，笑容淡了些。恰好长婶过来，照一便把画递给她。


    「可以找人裱起来吗？挂我房间。」


    「噢哟，画的是照一呀！徐霜你画的？丫头真厉害，什么都会！」


    长叔甩着湿漉漉的手走进来，「徐霜，准备好了吗？可以走了。」


    笑容从照一脸上消失，他朝徐霜深深看了一眼，转头叮嘱长叔：「路上小心，替我照顾好徐霜。」


    长叔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孩子！」


    照一又把目光转回徐霜脸上，他心里藏着好多话，却没一句能说得出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多保重。」


    徐霜点头，「你也是。」


    她没什么东西要带的，长婶本来给她准备了好多山野特产，都被长叔拦住了，毕竟徐霜不是出来旅行的，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很难自圆其说。


    徐霜跟在长叔身后，往大门方向走，眼看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去开拴在门上的大铁锁。她人还没走出去，心却已从胸腔里飞了出来。


    原来对自由的嚮往是人的本能，不管你给自己找到多少留在原地的理由，拥抱自由的那一刻，你将体会到内心深处对它怀有的渴望。


    照一坐在门廊下那张徐霜常坐的软椅里，目送她随长叔走远，最终消失在宅门后面。他久久沉默着，深陷自己的情绪里，身后的长婶和他说话，他竟然一句都没听见。


    长婶觉得难过，长叔是对的，徐霜离开，对照一不可能不产生影响，她感觉他的魂有一大半都随徐霜走了。


    长叔没有直接送徐霜回三江，而是把她送到隔了三四个县城远的祁镇，徐霜将从这里坐长途车返回三江。


    长叔在靠近祁镇汽车站的一条无名小道上停了车，徐霜下车前，他忍不住又叮嘱：「你是聪明孩子，回了三江，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心里都有数吧？」


    和在照一面前相比，长叔此时的语气要强硬一些，隐隐含着丝威胁，而徐霜对他也始终心怀警惕，很难完全信任。她知道在长叔心里，照一永远是排第一位的，一旦照一的安全被危及，他就会露出狰狞的一面来。


    徐霜点头，「都记住了。」


    长叔盯着她看了两眼，神色柔和下来，「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徐霜默然无语。


    长叔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如果你还愿意来看照一，可以给我打电话。」


    徐霜迟疑一下，接过来，把字条折了几折，放进外套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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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吧。」


    徐霜扳开门把手，脚踏到地上时，心微微一颤，真怕长叔忽然反悔，又把她抓回去。


    她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往前走，直到看见汽车站的牌子了，才长舒了口气。


    坐在长途车上，徐霜悄悄把长叔给她的字条取出来，又看了几遍那上面的号码，这一个月的种种经歷在她脑海里掠过，而后期的温馨并不能掩盖她被绑架的事实。


    她把字条一点一点撕碎，然后打开窗，手一松，碎屑随风飘散。


    遗忘已是她宽容的底线。她决定不再去回忆那段经歷，也不愿再跟回忆里的一切产生任何瓜葛。


    辗转三个小时后，徐霜终于回到三江。


    长途车站有直达菜花巷的公交车，徐霜上车，又颠簸了半个小时，时常出现在梦里的菜花巷的一切，犹如一股清新的风，扑面袭来。


    下午两点的菜花巷，阒寂无人。


    徐霜的钥匙丢了，只能敲门，爷爷显然不在家，敲了半天门没反应，她只得试试去敲周家的门。


    门倒是很快开了，眼前出现一张中年大婶的脸，很陌生，和徐霜大眼瞪小眼。


    「你找谁？」


    徐霜飞快眨眼睛，「周岚姐姐在吗？」


    「不在，你谁啊？」


    「我是隔壁的。」


    「隔壁？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大婶正质疑着，钱慧玲在里面听得惶惑，蹒跚着走出来，等看清门口的徐霜，她倒吸一口气，立刻发出尖叫：「霜霜？！」


    徐霜也看见钱慧玲了，一下子从大婶壮硕的身躯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挤进去，扑到钱慧玲怀里，「阿姨！」


    两人抱头大哭。


    钱慧玲搂着徐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霜霜啊，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阿姨想你都想疯了！」


    钱慧玲上周刚出院，周岚本想给她在环境好一点的小区租个房子住，但钱慧玲不肯，坚持要回家来住。她身体虽然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周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愿她再为家务操劳，不顾钱慧玲反对，给她请了个保姆，叫张嫂，每天住家里陪她，薪水给得高，张嫂自然尽心尽力。


    张嫂见她俩这么伤心，一时也彷徨，搓着手说：「我给你们泡杯茶吧！」


    钱慧玲这才松开徐霜，「来，霜霜，坐着说话！你饿不饿？张嫂做了好多馄饨在冰箱里呢！我让她给你下一碗去！」


    徐霜说：「我不饿。姐姐呢？」


    「她到上海去了，后天才能回来——你等等，我这就给她打电话，你跑掉的这段时间，岚岚也急疯了，到处找你，我得赶紧告诉她去！」


    第79章 no.27 疑点


    徐霜失踪已整一个月，周岚从最初的疯狂寻找，到后来的持续性焦虑，再到如今，只剩下哀伤的平静。她不得不接受事实，甚至预感到，徐霜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否则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一点音讯都没有？


    周岚从来不是理想主义者，从小经歷过的种种困顿让她明白，世上没有所谓的救世主，能够阻止悲剧发生，有太多未解之谜，太多无法慰藉的创伤，只能靠自己去调整，去抚平。


    而生活还得继续。她重返上海，完成剩下的学业。


    坐在气氛祥和的课堂里，周岚却常常神游物外，过去的人和事，总会出其不意蹿入脑海，有时是周尧诡谲的一瞥，有时是徐朗的憨笑，或徐霜纯净的眼神，他们曾经生龙活虎地围绕在周岚身边，现在，四个孩子只剩下她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每每念及，心头便陡然涌起刺痛。


    幸好她还有明诚。


    每个周末，明诚会亲自驾车来上海接周岚回去，平时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公务，差不多每两天，他就会跑一趟上海，陪周岚吃个晚饭，到第二天早上再回三江。


    明诚之所以跑得这么勤谨，还是因为担心周岚的状态。


    和过去相比，周岚的性子沉静了许多，她再也发不出没心没肺的笑声，也不再咄咄逼人地跟他拌嘴，总而言之，她失去了过去那种令明诚眼前一亮的激情与活力。明诚黯然意识到，周岚不是铁打的，也有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而徐霜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诚把愧疚深藏在心里，竭尽全力陪伴周岚，希望能让她重拾往日的欢乐，尽管看起来很难。


    周二上午，有个客户的新品发布会在上海举行，明诚应邀参加，午宴结束后，又和客户方代表聊了半个多小时，气氛融洽，但无非是说些漂亮的场面话。私底下，明诚觉得年轻人过于追逐时尚元素，紧随其后的便是密集的跟风，对产品缺乏真正的创意，和发自肺腑的热爱。


    周岚下午有课，四点半才结束。明诚与客户道别后，有近三个小时的空闲，他懒得跑，便驱车前往周岚居住的酒店，泊好车，在那附近找了家咖啡馆，边处理掉一些公务，边等周岚。


    期间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下属打来的，期间一个来自程珣。


    「向总，我刚刚接到老姚的投诉电话，说上次蕙宣的发布会邀请你参加，你不去，这次却去了康盛的，摆明是看不起蕙宣啦，哈哈！」


    明诚笑道：「他消息倒是灵通——谁让蕙宣把发布会放广州呢！太远了，来不及赶过去。」


    平时这类客户发布会明诚都不参加，一律交程珣去应酬。不过因为业务关系，明诚每次回香港，都会亲自拜访几家客户的老总，彼此私交不错，经常会开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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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珣当然清楚明诚去上海的原因，只是不能戳破罢了，依旧笑着说：「我可跟姚总陪了不少好话，不过他坚持要你下次回港请他吃饭。」


    「小事一桩。」明诚说着，忍不住又笑，「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


    和程珣讲完，明诚正要拨姚总的号码，手机又响了，来电居然是周岚，他赶忙接起。


    「下课了吗？」他先问。


    「没呢！我偷偷熘出来的。」周岚嗓音激动，透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你猜怎么着？刚刚我接到徐霜的电话了，徐霜她回来了！」


    明诚心里咯噔一下，迟滞了两秒才说：「那很好啊！我不是早告诉你不用太担心吗……」


    「我知道我知道！向明诚，你简直是天使，居然让你说中啦！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天吶！我太开心了，你，你现在有空吗？我想马上回三江！」


    「你又逃课？」


    「没心思上了！」周岚兴奋，「你那边都结束了吗？我去哪里找你？」


    明诚抬手看一下表，「我就在酒店附近。或者，我过去学校接你？」


    「不用不用！我打车过来，你在酒店等我吧！」


    「好——等等，徐霜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来得及，电话里说不太清楚，不过她很好，没有受伤——不跟你说了，我这就请假去，真想马上见到她！」


    挂机后，明诚内心斗争了两分钟，终究还是忍住了，没给长叔拨电话。


    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他就依然可以装不知道。而且，如果徐霜的回归是出于某种意外，超出了长叔的可控范围，长叔一定会打给他求助。


    明诚更愿意相信，是照一主动放了徐霜。这样想着，他心里涌出一股朦胧的暖意，他的儿子，尽管遭受巨大的创伤，尽管内心也曾被仇恨填满，最终还是愿意选择善良。


    一小时后，明诚和周岚已在奔赴三江的路上。


    徐霜的回归，仿佛给周岚打了一针强心剂，她一扫过去一个月的消沉和懒散，重新变回那个话多爱笑的女孩。一路上，她不断唏嘘着命运的百转千回和不可思议。


    而明诚关心的却是别的。


    「徐霜她，一点都没透露失踪的原因？」


    周岚嗔道：「太突然了，我哪来得及问那么清楚！我只知道，她现在和我妈在一起，很安全！」


    她扭头瞥一眼明诚，「喂，这么高兴的事，你干嘛锁着眉头啊？」


    明诚笑道：「我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一个女孩子无端端失踪一个月，又突然回来，不是很奇怪吗？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回家一问不就清楚了？重要的是人回来了，而且完好无损！」


    不过十分钟后，周岚也不淡定了，越琢磨越纳闷，「是哦，你说她到底去哪儿了？如果是人贩子干的，又被警方破获了，郑警官肯定会和我联繫，如果是别的什么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放回来，图什么呀？」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我这就打电话问清楚。」


    明诚没有阻止，紧抿双唇等着。


    电话是打给钱慧玲的，周岚让母亲叫徐霜接电话。


    钱慧玲说：「那你得等会儿，我让张嫂去叫她。她回自己家去了，好些人在她家跟她说话呢！哦对了，之前帮我们找霜霜的郑警官一会儿也要过来。」


    「郑警官？他也知道了？」


    「是啊，郑警官很负责的，前两天刚刚上门来问过情况，霜霜回来，我们当然要通知他一声。」


    周岚笑道：「是啊！他人是不错，脾气好，我以前那么跟他闹，他都没跟我动怒。」


    「哎，霜霜来了——霜霜，姐姐找你呢！」


    徐霜娇软的声音很快在周岚耳边响起，「姐姐！你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当然，已经在路上啦！霜霜，姐姐有话要问你。」


    「嗯，你说。」


    周岚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盘问开了，明诚沉默地开着车，注意力却有大半在周岚的电话上，他听不见徐霜的回答，只能听到周岚发出的一系列语气词，时而惊诧，时而不解，时而嘆息。


    电话讲了约半小时才结束。


    「怎么样？」明诚问。


    周岚摇头，「太奇怪了，我都不敢相信——她说那天她在回家路上碰到个陌生人，说带她去见哥哥，她信以为真，就上了人家的车。」


    「徐朗？」


    「嗯。那人是这么说的，但霜霜上车后没看见她哥。然后她的脑袋就被布袋子套住了。车子开了很久，她也不清楚究竟开去了哪里。唉，当时她应该感觉到不对劲了，害怕得要死。」


    「那后来……」


    「后来她乘司机停车的时候逃了出来，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像是在山区，她就拼命往山里跑，走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也没力气了，她从一个山坡滚了下去，之后的事就记不太清了。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住在一户山民的家里，有个老奶奶照顾她，她一直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


    「她没想过给你打个电话？」


    「她说她记不清楚事情了，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就是那种失忆状态吧。」周岚嘆息着摇头，「想想也是，她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远门，遇上这种事，胆子都可能给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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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明诚的心已经踏实了，很明显徐霜是在编故事，可能还是长叔给她编的，这么说，他们之间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的心情陡然轻松起来，「这么说，她在山里养了一个月的病？」


    「对！直到最近，她才慢慢想起来从前的事。等身体完全恢復后，她就回来了。」


    明诚赶在天黑前把周岚送到菜花巷。


    他看着周岚说：「你今天肯定不会愿意再回丁香苑了？」


    周岚听出他语气里的哀怨，笑道：「今天不去，如果来得及，明天一早还得回上海，咱俩只能周末在上海见了。」


    「别太赶，实在不行，赖两天课也没事。」


    「嗯，我看情况吧。」


    明诚朝巷口望了眼，说：「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有事给我电话。」


    周岚点头，忽然凑过去，胳膊绕住明诚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了甜甜的一吻，「谢谢你！我今天真高兴！」


    明诚心里多少有点虚，笑道：「快去吧，晚上别失眠了。」


    他看着周岚下车，雀跃着往菜花巷里走，步履急切，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他怅怅地吁了口气，感觉自己像个贼，窃取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如果有天，周岚得悉了真相，会怎么看他？


    他不愿深想，脚下轻轻一抬，车子驱动，慢慢离去。


    翌日一早，明诚接到周岚电话，说不去上海了，要带徐霜到医院做全身检查。


    明诚心生不安，「她怎么了？」


    「不是她有什么，是郑警官要求的。」周岚解释，「昨晚上他和我们谈了很久，他本来以为霜霜的案子和潘敏那个有关联，现在听霜霜一说，又觉得不太像，所以他要做一下细节核实。」


    「两个人不是都回来了吗？而且都没受伤，警方还要接着查？」


    「话是这么说，但作案人不是没找着嘛！万一再有什么动作呢？郑警官觉得这两个案子很奇怪，动机、行为模式都没什么逻辑，不懂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明诚故作轻松说：「好吧，警方要做什么，配合就是了。」


    「对！我也希望能早点搞清楚，要是让我抓到那个绑架霜霜的人，非抽他大嘴巴不可！」


    明诚无端觉得腮帮子有点痛，他干咳两声问：「既然你不回上海了，今晚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今晚啊？」周岚想了想，「行，吃饭总有时间的。」


    「顺便，你把徐霜带上吧，我也想见见她。」


    周岚迟疑，「你觉得合适吗？」


    「就当给她接风洗尘。既然你把她当家人看，我们早晚要见面的对不对？我说过，她是她，徐朗是徐朗，我分得很清。」


    周岚被他说得心悦诚服，疙瘩很快消失，笑道：「好吧，听你的！」


    结束通话，明诚把手机抵在下巴沉思了好久，才收拾东西去公司。


    警方的再次介入让明诚心生不安，但事到如今，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而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徐霜身上，只要徐霜不改口，照一就一直是安全的。


    第80章 no.28 礼物


    下午两点，徐霜、周岚随郑警官到医院拿体检报告，并听取医生的分析报告。


    「轻度脑震盪导致颅内有残留积液，大概发生在二十天前。」医生点着扫描片告诉郑警官，「我和患者确认过，她的确有摔伤的经歷。」


    周岚紧张地问徐霜，「是不是从山上摔下来受的伤？」


    徐霜点头。


    周岚心疼死了，「这得摔得多严重才会脑震盪啊——霜霜，脑袋还疼不疼？」


    「刚开始挺厉害，现在没什么了。」


    周岚问医生，「脑子里那些积液怎么办，要做手术抽掉吗？」


    「用不着，吃药就可以慢慢消除。」


    郑警官问医生，「脑震盪之后是不是会产生暂时性的失忆症状？」


    「是存在这个可能。」医生点头，「短期内记忆力下降，甚至忘记自己是谁，遭遇过什么，这个在临床上都出现过不少例子。」


    郑警官若有所思，往本子上作着记录。


    除了脑部轻微损伤外，徐霜的身体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三个人很快从体检科出来。


    周岚问：「郑警官，我们还需要去局里吗？」


    「不用了。既然人没事，身体方面的受损特徵和她告诉我的情况是吻合的，说明她提供的信息是真实可信的。」


    郑警官说完，盯着徐霜半开玩笑道：「你也没必要骗我是吧？」


    徐霜腼腆地一笑，悄悄低下头。


    郑警官咂了下嘴，还有些不死心，「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老奶奶住的地方了？」


    徐霜摇头，「我就记得是在山里，出山要坐三轮车，那车装了马达，开起来特别响……其他真的想不起来了，想多了头痛。」


    周岚期待地望着郑警官，「徐霜是从祁镇坐车回来的，那是不是可以查查祁镇周围，有没有像她提到的这种农村……」


    「那一带到处都是这样的村子，范围太广，哪有人手去查？再说，查到老奶奶也没用啊！我们要找的还是开面包车的人。可那辆车已经给弄沉了……」


    郑警官越理线索越乱，摇头道，「总之这案子乱糟糟的，不清不楚，难查。既然人都安全回来了，暂时也只能这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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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周岚和徐家爷爷商量，让徐霜搬周家来住。


    「以后霜霜的所有开销都由我负担，我会保证她的安全，还有爷爷你呢，我每个月给你三百块补贴，你安安心心养老，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好不好？」


    爷爷一听，既能甩掉个负担，口袋里还能多一笔钱出来，何乐不为，当即答应了。


    徐霜也早就不愿和爷爷同处一室，爷爷刚点头，她就开始清理起自己的物品来，一等周家收拾好房间，她就搬过去。


    周家只有周尧原先那个房间是空着的，里面的东西也没怎么改动过。周岚心细，把自己的房间留给徐霜，她则搬到周尧那里住，也借这个机会把周尧的遗物做了大清理，免得母亲时不时触景生情。


    周岚整理周尧房间时，钱慧玲就指挥着张嫂给徐霜布置房间，一张蜡黄的脸上终于又露出如往昔那般的浅笑。


    忙到五点半，总算整理停当。


    徐霜在新房间理书包，钱慧玲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她。周岚经过时，忍不住抱了下母亲，「妈，你今天怎么一直傻笑呀？」


    钱慧玲感慨，「霜霜这一住过来，我心里就踏实了，以后咱们家又能有点活气儿了！」


    周岚说：「你别高兴太早，我明天就到学校去给霜霜办住宿，免得她上学放学的一个人走不安全。」


    钱慧玲频频点头，「对对！是该住宿，安全！还有那份工，以后也决不能再打了！」


    徐霜面带愧色说：「阿姨放心吧，姐姐都叮嘱过我了，以后只管好好读书。」


    「这就对了！等你星期五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妈你又偏心！光想着霜霜不想我！」


    钱慧玲笑：「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霜霜争呢？」


    徐霜在房里说：「姐姐爱吃的菜我也爱吃，阿姨就照姐姐的口味做吧！」


    张嫂在厨房听得笑：「妹妹比姐姐懂事多了！」


    周岚事先告诉母亲，今晚要带徐霜出去吃饭，钱慧玲眼看就要六点了，催着周岚出门，「赶紧去吧，平时在家晚饭都吃好了，别饿着你俩！」


    周岚洗过手，换了身衣服，拉上徐霜出门。她开的宝马车一直停在丁香苑，从没开回菜花巷过，怕母亲看见了猜疑。她还不想把和明诚的关系告诉母亲。钱慧玲的身体刚有所好转，她不能再让母亲费神思。


    周岚在巷口拦了辆计程车，直奔云舒广场的廖记菜馆。


    等上了车，周岚才慢慢告诉徐霜，今晚请客的人不是自己，是向明诚。


    「他是我以前在艾斯的老闆，也是，咳，向照一的爸爸。他说想和你见个面。」


    周岚小心翼翼解释完，便盯着徐霜看。


    徐霜神色呆呆的，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但突然就问：「姐姐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周岚暗想，这小丫头看着不声不响，其实聪明着呢！


    她笑了笑，语气里有点忐忑，「你是不是觉得不好？」


    徐霜还是没表态，想了几秒，又问：「他对姐姐好吗？」


    周岚忙点头，「很好，他对我特别好。」


    「那，姐姐是真喜欢他，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在徐霜澄澈却通透的眼神注视下，周岚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烧，她再次点头，神色凝重，「如果不喜欢他，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呢……在经过这么多事以后，你该懂的，我真的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选择他，所以，这件事我都没敢跟我妈提。」


    她深深嘆了口气，转过脸去，幽然道：「霜霜，我爱他。」


    她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难以言说的感伤包围着，前路本已坎坷，而她还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但她试过，她绕不开，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能感觉到生命的重量。


    一只手悄悄伸过来，纤细的手指包裹住周岚的手，她转头，目光与徐霜的相遇。


    徐霜的眼神柔和如月色，不带一丝烟火气。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周岚的手，这默然的态度，让周岚明白，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支持自己。


    周岚眼眶湿润，「霜霜……」


    她把徐霜揽进怀里，久久抱着，感觉到久违的满足和温暖。


    * *


    包间门开着，徐霜跟在周岚身后走进去，里面只坐着向明诚一人，见她俩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徐霜已从周岚那里了解到向明诚与向星宇的关系，星宇她是见过的，但和明诚从未谋过面，此刻不免带了几分好奇打量起对方来。


    眼前的男子四十岁上下，身姿挺拔，穿白衬衫黑西裤，再普通不过的商务打扮，却隐约透着锐气，徐霜想，或许是那身衣服太新了，线条笔直，毫无懒散之意。


    他脸上堆着温暖和煦的笑容，这笑容让徐霜想起星宇，那个时刻微笑的大男孩，而明诚的笑与星宇的却截然不同，星宇笑得单纯，明诚展现的却是一种过于圆润的，过滤掉所有复杂心绪的，经过修正的笑容。


    当然，这样的印象也许只是出自徐霜的臆想——她对明诚，甚至对当初的星宇，在潜意识里并无好感，始终是怀有警惕的。


    不过她却能从明诚的眉眼中捕捉到几分与照一神似的地方，毕竟是父子。


    想到照一，徐霜的心潮不免微微波动了下，随即又归于平静，她勒令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与宜城有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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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先和周岚打招唿，徐霜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声音，正是她在宜城时想要求助的对象，虽说他故作不知、撒手不管在当时情有可原，但徐霜的心还是微微冷了一下。


    紧接着，周岚替他俩做介绍，但在称谓上遭遇尴尬，按年纪，该让徐霜叫明诚叔叔，然而这样一来，她和徐霜也就差上一个辈分了。


    周岚舌头正打结，徐霜已经礼貌地向明诚点头：「您好，向先生。」


    比起叫对方叔叔，徐霜更愿意以先生相称，显示出一种距离感，当然她这点小心思周岚和明诚都不会明白。


    明诚眼里流露出赞赏，向徐霜伸出手，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徐霜。」


    徐霜没有去回应他伸着的那只手，假装腼腆地低下头，仿佛没注意，明诚见状，很快放弃，笑着招唿两人落座，然后在菜餚选择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不着痕迹地将那一缕尴尬遮掩了过去。


    每上一道菜，明诚就会给徐霜做一番介绍，并劝她尝尝，他过于殷切的态度看在周岚眼里，很有些不正常，乘徐霜上洗手间之际，半开玩笑对明诚说：「你今晚不太对劲。」


    「嗯？」


    「不会是看我妹妹比我漂亮，移情别恋了吧？」


    明诚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见周岚半怒半嗔的样子，不觉笑起来。


    「你不会连你妹妹的醋都吃吧？」他笑着抓过周岚的手，「徐霜的年纪比照一还小几岁吧？我还没变态到看上未成年少女——喜欢上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已是我的底线。」


    周岚放心了，但还是纳闷，「为什么你对霜霜这么在意？」


    明诚反问：「不是你一直在担心我会因为徐朗不接受徐霜么？我以为对她表现得好一点你会高兴才对。」


    周岚这才笑了，「好吧，是我疑神疑鬼了！」


    明诚从包里取出一个苹果手机，交给周岚，「这是我为徐霜准备的，电话卡也办好了，我想她可能不愿意接受我送的礼物，就由你转交吧，就说是你送的。」


    周岚拿起手机来看，是苹果的最新版，比明诚送自己的那款还高级些，她蹙眉，「她还是学生呢！你送这个给她，她也不见得用得上。」


    明诚无所谓的说：「就是一个见面的礼物，我是把她当你家人看待的。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不过，你之前不一直担心她独自在外不安全吗？高中生也有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有个手机在身上会方便很多，对你对她都一样。」


    周岚一想也是，她以前一直以为徐霜省心，可这丫头毕竟大了，心里有主意也不见得会跟自己说，哪天再随便乱跑跑没了，不又得急死人？


    「好吧，那我替她收下了，谢谢向总！」


    明诚笑着瞄她一眼，「别急着谢我，我要收回报的。」


    「我没钱哎！」


    明诚笑着低语，「那就拿人来抵。」


    周岚白他一眼，「神经！」


    第81章 no.29 愤怒


    徐霜虽没胃口，但在周岚和明诚的热情招唿下，还是吃了很多，到九点，她忍不住扯扯周岚的衣袖，后者正和明诚聊得兴起，低声说：「姐姐，我想回家了。」


    明诚忙看了眼时间，通情达理道：「是不早了，我来结帐吧！」


    服务生进来对帐单，周岚起身去洗手间，徐霜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发现房间里只剩自己和明诚了，顿时有些侷促。


    买完单，明诚替徐霜续了清茶，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喝着，眼神若有似无瞥向徐霜。


    徐霜不愿与他说话，便也低头喝茶，暗盼周岚赶紧回来。


    明诚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徐霜，谢谢你。」


    无需解释，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是在为什么道谢。


    昨天晚上，长叔主动给明诚打来电话，开诚布公谈了徐霜的问题，也获得了明诚的谅解。而此刻，明诚对徐霜的道谢发自肺腑，甚至隐含一丝近乎讨好的味道，他明白，照一的吉凶就掌握在眼前这个姑娘手里。


    然而徐霜对他却只有反感，因为所有的猜想都在这句道谢中被印证——她曾坠落陷阱，而眼前的人见死不救。


    她身子僵硬，完全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一个劲盯着茶杯看。


    周岚轻盈的嗓音从门外飘进来，「结完帐啦？那咱们走吧！」


    徐霜如蒙大赦似的从椅子里弹出来，飞一般跑向周岚。


    明诚没有得到徐霜的回应，怅然若失，但很快恢復自如，微笑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周岚把徐霜搂在怀里走，笑着告诉明诚：「她才一点点大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比亲妹妹还亲呢！」


    在明诚车上，周岚陪徐霜坐后面，到底按捺不住，把手机取出来交给徐霜，徐霜何等聪明，一下就猜出是明诚送的，她推拒，「学校不许用手机的。」


    周岚嗔道：「不带学校去，在家用。以后你要上哪儿，必须给我打电话，不能再无缘无故跑没影了，我和阿姨会担心的！快，赶紧拿着！」


    徐霜见推不掉，只得收下。


    到了菜花巷，徐霜下车，见周岚留在车上，忍不住问：「姐姐你不回去吗？」


    周岚若无其事说：「嗯，我住市里，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学校，我跟你们班主任约好了。」


    徐霜随即明白，周岚是要去明诚那里住，心里顿时空荡荡的。她点点头，也没跟明诚打招唿，转身走了，不知怎么有些难受，仿佛自己很珍惜的一件宝贝被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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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翌日上午，周岚和徐霜的班主任结束长谈后便离开学校。


    班主任又把徐霜留在办公室谈了十来分钟，主题思想就一个，为避免引起同学们的情绪波动，徐霜对自己缺席这段时间的解释是去外地看病了。


    「开学后，不少同学都来问过你的事，我们老师都是这么告诉大家的，咱们得统一口径，明白吗？」


    徐霜自是答应，她一点都不想成为风云人物。


    班主任满意地点头，又叮嘱说：「要尽快把丢掉的课业补上，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找任课老师弄清楚，你是咱们班的尖子生，大家对你抱有很大期望的。」


    重返校园，徐霜恍若隔世，又对命运心怀感激，也因此，她更加珍惜这份宁静单纯的校园生活。她性格本就随和，与同学相处融洽，如今则尤是，对谁都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当然，关于自己消失的真正原因，她跟谁都没泄露过。


    班主任很快帮徐霜办好住宿手续，她和汪瑶、李冉一个宿舍，她们宿舍临近楼梯，晚上经常有同学来串门。


    女生们已经鲜有人提上学期戏弄唐海那档子事了，不过对唐海新学期继续称霸年级十分不服气。


    「都是因为徐霜你生病了呀！没人跟他竞争了，天天傲得眼珠子往上翻，谁也瞧不上的样子！」


    李冉等人纷纷主动把课堂笔记借给徐霜，千叮万嘱：「还有一周就月考了，徐霜你要加油啊！绝不能输给唐海那个小人！」


    徐霜就这样一头扎进学业，一边听新课，一边补旧知识点。好在她在宜城的时候，已经借照一的课本自修过了，知识点掌握了十之七八，补起来很轻松，但她严格要求自己，跟任课老师讨来歷次作业要求，认认真真补写作业，务求把基础打扎实。


    这天晚上，她因为赶作业又落单了，值班老师到教室来赶人，她才恋恋不捨收拾了东西离开教学楼。


    徐霜走在夜晚的校园里，路上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大多数学生都已返回宿舍，但不时能听到清脆的笑声和私语声从暗处飘来。


    她想起热衷抓小情侣的冯主任，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忙活开了，忍不住想笑。


    「徐霜！」


    身后有人叫她，那声音令她诧异，扭头看，果然是唐海，右肩搭着个帆布包，走路懒洋洋的，并不急着赶上来，仿佛笃定徐霜会等他。


    徐霜也确实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等他走近，以为他要说什么，唐海却用下巴往前撇一下，「走啊！」


    他走得很慢，徐霜不得不也放慢步子，心里纳闷，不明白唐海想干嘛。


    「你这一个多礼拜，到底去哪儿了？」唐海问她。


    「病了，在亲戚家住来着，方便看病。」


    「什么病啊？」


    「心脏有点问题。」


    唐海瞅瞅她，「不像嘛，看你脸色挺健康的。」


    徐霜脸红了下，轻声说：「治好了呗。」


    唐海哼一声，「骗小孩呢，生病用得着出动警察？」


    徐霜心里一惊，没吭声。


    「警察来过学校，虽然老师都说你在外地养病，但我从来没信过。我一直在想，你究竟去了哪里。」


    徐霜想到唐海的妈妈在高三做英语老师，他肯定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消息。


    唐海忽然话锋一转，「我见过你的个人资料——你有个哥哥叫徐朗，对吗？」


    徐霜一脸柔和之色消失，渐渐变得面无表情。


    「你哥伤害过向照一，就是我们学校上届高三的一个男生。所以我在想，你要么是被你哥找去了，要么是——被向家带走了。」


    徐霜听得脸发白，忽然觉得唐海这个人聪明得可怕。


    「不过，既然你哥哥没被警察抓到，说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徐霜停下脚步，「你到底想怎么样？」


    唐海耸肩，「不想怎么样，跟你聊聊我的猜测而已——我有没有猜对？」


    徐霜转身就走，唐海及时伸手拉住她胳膊，「等一下！」


    徐霜虽然站住了，但侧身对他，神色冷淡。


    唐海说：「好吧，我承认我猜错了。我没恶意的，不过是关心一下同班同学。如果是我失踪，我想你肯定也会担心吧？」


    徐霜还是不吭声。


    唐海从包里取出几本记录簿递给她，「我的数理化笔记，借你看几天。」


    徐霜没接，但神色还是缓和下来，「谢谢，我有刘一昕和陈琪琪的了。」


    唐海又是一声冷哼，「她们记的那东西也能叫笔记？」


    徐霜没有去接，仰起头，在路灯光下仰视他，缓缓说：「唐海，如果你能懂得尊重一下别的同学，或许会比较不让人讨厌。」


    说完，她撇下唐海独自往宿舍走。


    唐海在原地愣了会儿，勐然拔腿追上去，近乎粗鲁地把自己的笔记本塞到徐霜怀里，「给你你就拿着！矫情什么！我不想因为你缺课了才输给我，咱们月考榜上见分晓！」


    徐霜捧着笔记，还没反应过来，唐海已迈开大步走到她前面去了。


    * *


    周五晚上，周岚开车到学校接徐霜。


    徐霜看着打扮得比模特还漂亮的周岚，以及她身后那辆蓝色宝马车，感觉很不适应，但还是听话地上了车。


    周岚让她坐后面，「后座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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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徐霜坐定了，又听周岚说：「看见那盒子了吗？我送你的，快打开来看看！」


    徐霜依言搬开盒盖，一条颜色绚烂的丝巾便呈现在眼前，她用手轻轻抚摸，质感光滑柔软，她还从未拥有过这样漂亮的丝巾。


    周岚得意洋洋问：「喜欢吗？」


    「嗯。谢谢姐姐……你在哪儿买的？」


    「新加坡！」


    「姐姐去新加坡了？」


    「yes！周三下午去的，今天上午才到家。」


    去新加坡完全是临时起意——周四有个箱包展会在那里举行，明诚就带周岚去见见世面，两人顺便在新加坡玩了一趟。


    「我最近在学服装搭配，特别有意思。你知道哪个国家的人最爱围围巾吗？」


    「新加坡？」


    「当然不是！」周岚笑，「是义大利人！一年四季都要在脖子里搭配个围巾，做装饰！」


    「是女孩子吗？」


    「男女都有。我在新加坡就遇到一个，男的，戴个大墨镜，脖子里围一块小方巾，风衣永远不穿，就搭在臂弯里，据说是时尚！」


    徐霜摆弄着丝巾问：「姐姐怎么突然对服装搭配感兴趣了？」


    周岚说：「我就偷偷告诉你吧，本来想等事成之后再说的，你听着就行，先别跟我妈讲，免得她提心弔胆——下半年我会有自己的公司。」


    徐霜顿一下，明白了，「是向先生给你投资？」


    「对！不过我会是公司法人，要对整个业务负责的。」周岚意气风发，「公司会做配饰方面的贸易，将来还要设计自己的品牌和产品，所以要学的东西很多啊！」


    到了菜花巷，徐霜下车，周岚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回了，看见我妈跟她说一声。」


    「哦。」徐霜懂事，没再追问，背起书包正要走，周岚又叫住她，「记得把手机开开，有事给我打电话，也方便我找你。」


    徐霜答应着，往家走，走了一段，回头看，周岚的车还停在巷口，大概是要看着她进家门才罢休，徐霜心里忽然暖暖的，朝车子方向摆摆手，回身加快了脚步。


    和钱慧玲一起吃过晚饭，徐霜回自己房间，从抽屉里取出那只苹果手机，开启后，照着说明做了些设置，然后开始充电。


    充了半小时，她找出电话簿，试着给菲菲家拨了一个。


    很巧，是菲菲本人接的，听到她的声音，激动得不行。


    「哇！徐霜，居然是你！天吶，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了呢！你跑哪儿去了？」


    徐霜把那个说了无数遍的谎言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问菲菲，「故园情那个失踪的潘敏，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她早回家啦！」菲菲说，「比你早好多天呢！」


    徐霜松口气，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那，知道是谁绑架了她吗？」


    「不清楚，到现在都没抓着那个变态！潘敏也早不在酒吧街干了，怕再出事——徐霜你怎么样，方便出来玩吗？我想死你了！」


    夜里，徐霜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遭遇，想着和自己遭受类似劫难的潘敏，前因后果渐渐变得清晰，忽然对长叔生出新的愤怒，他怎能为了一己私利，枉顾他人感受，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呢？


    这股愤怒在心里搅动着，令她久久难以成眠。她甚至拿起手机，想要推翻承诺，打给郑警官，把长叔的行径公之于众。


    她按了郑警官的号码，而最后那个 0 却迟迟按不下去，在最后一刻，照一的眼神阻止了她。


    对于自己被绑架，以及在宜城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愿再去回想，无论长叔还是长婶，她本心里很难对他们产生纯粹的亲切与好感。


    唯有对照一，她的感情是矛盾的。虽然他是绑架她的始作俑者，可她依然没办法恨他，想起他时，心头总会不由分说先生出一股怜惜之意，然后才是别的。


    她狠不下心来惩罚照一，也缺乏底气，毕竟是哥哥先伤害了他，比他对她造成的伤害要深重得多。


    徐霜怏怏地放下手机，重新钻进被子。


    第82章 no.30 体贴


    星期六下午，徐霜正写作业，手机响了，是周岚打来的，「霜霜，跟我妈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家吃了，明天中午回来吃饭，顺便送你去学校。」


    接完电话，徐霜忙找钱慧玲汇报。


    钱慧玲嘟哝，「又不回来吃呀？这一天到晚在外面忙什么呢？」


    「姐姐忙事业呢！」徐霜说着跑回房间，继续写作业。


    十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她以为还是周岚，拿起来一看，是个没被她登记过的号码，但数字有几分眼熟，她迟疑着接了。


    耳边响起的竟是长叔的声音，「徐霜，你最近好吗？」


    徐霜震惊不已，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长叔一顿，没接茬，保持柔和的语调说：「最近功课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我能不能请你，到宜城来……看看照一？」


    听他提到照一，徐霜的愤怒减弱了些，有点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你走以后，照一心情一直不好，也不太跟我们说话，我很担心他。」


    「……是他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不，不是！他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长叔苦笑，「也请你千万别告诉他，照一自尊心太强，就算很想……见你，也绝不会主动找你的，除非你自己愿意——我是瞒着他打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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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理智战胜情感，冷淡地说：「对不起，我很忙。」


    其实长叔不说，徐霜也能猜到是谁把手机号给了他。这更加深了徐霜的恐惧和厌恶，仿佛她从未真正摆脱过长叔的掌控。


    不等长叔说话，她便按了挂断，并干脆关机，将手机重新塞回抽屉，再也不想碰它。


    * *


    晚自习结束，徐霜又是最后一批离开教室的，不过今天不是为了赶作业，她始终留意着唐海，等他走出教室，徐霜立刻收拾东西跟上。


    出了教学楼，她加快脚步往前赶，很快看见唐海优哉游哉的身影，他是独行侠，很少跟同学结伴行事，而且似乎对这种状态很满意。


    徐霜追上他，把捧在胸前的笔记本递过去，「唐海，谢谢你，我看完了。」


    唐海接过本子，扫她一眼，「有用吗？」


    徐霜使劲点头，唐海的笔记简明扼要，还添加了一些他自己找到的难题解析，对徐霜快速掌握知识点帮助很大。


    她以前听汪瑶说，唐海很小气，从不跟人分享学习资料，没想到对自己这么大方，徐霜虽不欣赏他桀骜的脾气，但对他的学习能力还是很钦佩的，又刚刚用过人家的笔记，态度上不觉软化了许多。


    「怎么谢我？」唐海似笑非笑盯着她。


    徐霜一愣，想了想，反问：「你想要什么？」


    「唔……请我喝杯奶茶吧！」


    五分钟后，两人躲在食堂侧面的饮料机旁，一人手里握一杯奶茶，唐海慢悠悠喝着，徐霜则边喝边东张西望，神情紧张。


    唐海看着她笑：「你是不是怕被锄奸队撞上？」


    徐霜脸刷的红了，心思被唐海猜中。


    「放心吧，老冯不会来食堂捕鱼的，这里没有小鸳鸯，只有小馋嘴。」唐海举起杯子看了眼，摇摇头，「真难喝！」


    徐霜瞬间被逗乐。


    唐海不觉朝她多看了几眼，「你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笑的呢！」


    「我当然会笑。」徐霜嘟哝，「只是以前太忙了。」


    「忙到连笑的时间都没有？」


    徐霜抿唇又笑，想不到唐海还挺幽默的。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她问唐海。


    「说。」


    「你本子上记的那些难题是从哪儿找来的？感觉很典型，解题思路也清晰。」


    唐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 mp3，把耳机递给徐霜，见徐霜迟疑，便催促，「戴上啊，听了你就明白了。」


    徐霜依言接过耳机，小心翼翼戴好，唐海拨弄了一番，很快，某位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便传入徐霜耳朵。


    她听了会儿，神色越来越惊喜，拔下耳机问：「这是你从哪个网站下载来的？」


    「不是网上下载的，是我妈帮我找的资源，n 大附中几个名师开的小班课，我妈帮我报名了，但我没空去听，她就托人给录了下来。」


    徐霜一听，忙把耳机还给唐海，「这种课程很贵的，你自己听吧。」


    唐海挑眉，「你不想听？」


    徐霜纠结，「要不然，我给你钱……」


    唐海嗤笑，「你怎么这么庸俗？」


    徐霜脸又红了，「我不能占你便宜……」


    「你一小女生，能占我什么便宜啊！」


    唐海说着，把 mp3 整个塞徐霜手里，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徐霜，老师们都说你资质好，将来能去沖那几所一流名校，我也这么觉得。以后，但凡我有的资源，都可以借给你。我知道你过得挺不容易的，不希望你浪费了天赋。」


    徐霜呆怔着，不敢相信唐海居然会说出这么体贴的话来，但很快，心头就被淡淡的暖意包裹起来。


    唐海的正经只维持了几秒，很快又变得吊儿郎当，盯着徐霜研究，「喂，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唐海对我这么好？」


    徐霜这次居然没脸红，慢吞吞说：「也许，你觉得在学校太寂寞了，需要培养一个有能力和你竞争的对手吧！」


    「哟，你也挺幽默嘛！」


    徐霜抿唇笑，心情忽然很好。


    唐海给她介绍 mp3 的基本功能，完了又补充说：「我这个 mp3 还可以录音，要是下午想睡觉，又怕错过老师的讲解，你就按这里录下来，等醒了回放就是了，很方便。」


    徐霜好奇，「你上课睡觉吗？」


    「有时候会啊，比如聂老师的地理课，不犯困都能被他催眠了！」


    徐霜笑，然后说：「我听完就还你。」


    「随便。我家还有俩呢！你留着用好了，等新课程来了我再跟你换——对了，别让老师看见，学校不准用的。」


    徐霜点头。唐海扔掉还剩一半的速溶奶茶杯，对徐霜撇了下脑袋，「不早了，赶紧回宿舍吧。」


    「哦。」


    「你走大路，我抄小路回去。」


    徐霜心领神会，拔腿要走，忽然又扭头，真心实意说：「唐海，谢谢你！」


    唐海朝她挥挥手，加快步子，很快淹没在夜色里。


    回宿舍的路上，徐霜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心头却渐渐有些怅然。


    最近的唐海，时常让她想起周尧，一样的傲气、不合群，却偏偏对她很好。


    徐霜从小就不乏追求者，小学高年级开始就经常收到男生的各种告白，个别胆大的还曾追到家里来过，但都被徐朗吓唬了个干净。徐朗知道周尧喜欢徐霜，便想方设法要为周尧护住徐霜，避免外来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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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尧对徐霜的爱护，徐霜当然有所感念，可惜，还没等到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周尧便永远消失了。


    * *


    星期六下午，周岚去超市採购了两大袋吃的回菜花巷。


    钱慧玲照例埋怨她浪费钱，「你给霜霜买点带学校去就行了，别给我买了，天天吃那么多药，哪有胃口吃别的？」


    周岚说：「就因为吃那么多药，才更要吃好的，不然没抵抗力——张嫂，你务必监督好我妈，别让她在吃的上面偷懒啊！」


    张嫂笑着答应。


    周岚风风火火跑进徐霜的房间，「霜霜，你手机怎么不开啊？我打了好几次都关机。」


    徐霜从抽屉里把手机取出来，边开边说：「我忘开机了，老不出门，也用不上。」


    「功课这么忙吗？你也不能总躲家里写作业啊！平时关在学校没办法，回来还不跟同学出去玩玩，会闷坏的，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徐霜解释：「马上要进行综合性考试了，不复习不行，等过了这阵就能轻松一些。」


    周岚把给她买的零食和水果一样样摆出来，叮嘱她在学校记着吃。


    徐霜答应着，假装随意地问：「姐姐，我用的这个手机号你有给过谁吗？」


    「没有啊！」周岚扭头看她，「谁给你打电话了？」


    徐霜忙摇头，「不认识的，可能是打错了吧。」


    「估计是推销电话，反正你不知道的号码一律别接！」


    「嗯，知道了。」


    周岚去自己房间找东西，钱慧玲走过来问：「岚岚，下礼拜你还去上海吗？」


    「要去啊，妈！」


    「还是星期五回来？」


    「嗯，你在家好好养身体。」


    「你这上课得上到什么时候啊？」


    周岚说：「也快了，再有个把月吧，等拿到证书就算结业了！」


    「哦，那你上完课，是不是还得出去找工作？」


    「不找，我自己干！」


    「啊？你自己干，做什么呢？」


    周岚笑道：「妈你就别操心我了，等我忙出点起色来再告诉你。」


    钱慧玲嘟哝，「你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能不操心吗？」


    「放心吧，我肯定没在干坏事。」


    说话间，周岚已经打点完衣物，塞包里准备走了，钱慧玲诧异，「又不在家住啊？」


    「我住市里，明天中午回来。」


    钱慧玲严肃道：「岚岚，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和什么人住一块儿了？」


    周岚眼神闪烁几下，「没有啊！就我自己租的房子嘛，有时候会有朋友来借住几晚上——妈，我都这么大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别总拿我当小孩看，最要紧是保重身体，少让我操心！」


    钱慧玲知道自己也管不住女儿，嘆口气说：「你在外面，凡事要有分寸，我不怕别的，就怕你摔跟头。」


    周岚抱抱母亲，「我小心着呢！走啦，妈——霜霜，姐姐走啦，记得出去透透气！」


    * *


    周岚走出菜花巷，步行到任安路购物大厦的停车场去取车，然后独自开往丁香苑。


    明诚上周二去欧洲出差，顺便探望儿子，讲好今天下午回来，周岚拨了好几次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大概飞机还没落地。


    她提着一兜水果上楼，心里猜测明诚的航班是不是晚点了，今晚不知要几点才能见得着面，五天没看见明诚了，周岚很想他。


    忐忑的另一个原因是，明诚临行前曾和她提过，会试着跟照一谈谈他俩的事。


    「现在谈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周岚很紧张。


    明诚说：「我不想偷偷摸摸和你在一起，对你不公平……至少得让他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


    这几天，周岚一次电话都没给明诚打过，怕听到任何沮丧的消息，明诚也没和她联络，想必谈得不顺。


    周岚预先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等明诚回来，不管消息是好是坏，她都接受。


    取钥匙开了门，却见明诚叉着腰站在客厅窗前，周岚错愕，「你已经回来啦？」


    明诚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微笑说：「嗯，比你早到了半小时。」


    「那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周岚走近来，悄悄打量明诚。


    而明诚一如既往神色温和，很难从他表情里判断出吉凶，也不提别的，只把周岚搂进怀里，捧着她的脸看了会儿，低头给她一个深情的吻。


    周岚差点在这个吻中融化，等两人分开时，她眼睛湿漉漉的，心情愉悦，伸手拧住明诚的两边脸颊，调皮地问：「晚饭想吃什么？」


    明诚拉开她的魔爪，「想喝粥，吃太多西餐，胃受不了。」


    周岚跳开来，「这个我拿手！」


    「不用你忙，我已经炖上了。」


    「那我去准备就粥的小菜！」


    第83章 no.31 启程


    周岚炒了几个鸡蛋，又切了些大头菜，淋上香油和小葱，两样菜都是她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特点是做法都很简单。


    等菜和粥都端上桌，明诚还站在窗边发呆。周岚心里便也惴惴。


    她没像往常那样嚷嚷着催促明诚，而是悄悄走到他身后，手臂围上去，圈住他的腰，又把脸贴在他背上，默然不动。


    一直以来，明诚心里压着太多东西，一天都没解脱过。她很想替他分忧，可惜不是每件事她都能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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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见明诚的笑声。然后，他拉起她的右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又转过身，把她揽进怀里。


    周岚靠在他怀里，觉得温暖而放松，她不想再索取什么，什么都不想。


    「照一好吗？」她主动问。


    「嗯，恢復得不错，走起路来，看上去很正常了。」


    周岚欣悦，「进步很大——他心情怎么样？」


    「还行。」明诚沉吟着，「只是，我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没想法，过一时算一时，根本不去考虑未来的事，这是我最担心的。」


    周岚宽慰他，「多给他点时间，等想通了会找到方向的。」


    明诚也是无奈，点点头，又说：「我跟他提了我们的事……」


    周岚偎依在他胸前，不看他，低声说：「他一定很生气吧？」


    「也没有，不过要他马上接受……可能会比较困难。」


    周岚仰头，盯着明诚，「你不用这么为难，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知足。」


    明诚摇头，「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跟着我。而且照一早晚会知道，我不希望他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不管照一态度如何，这还是你我之间的事。」


    他从兜里掏出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铂金钻戒，「我逛卡地亚的时候看见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买了。」


    周岚的视线在戒指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明诚，「这算什么……求婚？」


    明诚被问住，神色有些窘，「最近的两三年内可能，呃，暂时给不了你婚礼，我希望等照一的情况稳定一点我们再……」


    他说得有些混乱，心情和挑选戒指时一样复杂。在巴黎卡地亚看到这枚钻戒时，他忽然就挪不开步了，虽然明知一切都为时过早，依然忍不住买了下来。


    付完帐回房间，他一路都走得迷茫，想到难以撼动的照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戒指送给周岚。戒指即是信物，他无法光送戒指却欠缺承诺。而他又觉得必须送周岚一点什么，作为彼此的纽带。


    回程飞机上，他下定决心，不管照一态度如何，回去就把戒指给周岚，让她明白，他对她是认真的。


    「我想，只有等他重新找到方向了，我们才能安心，才能……」


    明诚顿住，周岚安静的表情让他说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用某种虚假的东西套牢她，没错，这就是他买戒指的真实用意。


    「是的。」他注视着周岚，放弃了伪饰，「我希望你能嫁给我，周岚，我爱你。」


    周岚眼里湿湿的，却轻轻摇了摇头，「不，不行。」


    明诚微微变色，「你不愿意？」


    周岚正色说：「除非照一同意，否则我不会接受你的求婚。」


    明诚怔怔地望着她。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不在乎结不结婚。」周岚说，「只要过得开心就行。但如果你和照一因为我闹到父子关系破裂，我一定不会开心……现在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很好，好得就像是偷来的……我不要什么名分，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明诚深吸了口气，既有感动，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但他很快收拾好心情，对周岚笑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了。戒指还请你收下，我是照你的手寸买的。」


    周岚抿唇，神色犹豫。


    明诚挑眉，有些无奈，「好吧，你不必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就当我送的普通礼物，这样总可以吧？」


    周岚这才接过盒子，明诚从盒子里取出戒指，拾起她的手，给她戴上。


    周岚举起那只手，看它在光线下折射出熠熠光彩，心里生出奇妙的感觉。


    明诚含笑望着她，「喜欢吗？」


    周岚点头，「太漂亮了！」


    明诚虽然还在笑着，心底却渐渐泛起悽怆，仿佛看见遥远的将来，有个别的男人向她求婚，送她戒指，这个景象盘旋在心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想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 *


    深夜，明诚从梦中醒来，听见身边的周岚发出均匀的唿吸声。他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去阳台，在黑暗中静静地点燃了一根烟。


    他没告诉周岚，照一其实就在宜城，一开始是不想照一的生活被打扰，就维持着他人在国外的假象，后来徐霜出事，明诚就更不便提了，怕周岚起疑。


    他这次去法国，实际上周四就回三江了，长叔到机场来接他，直接载他去了宜城。


    路上，长叔告诉明诚，照一的状态很差，沉默、消瘦，不爱跟人说话，整天只和木头打交道。


    长叔大肆渲染着照一的悲苦，大概是希望明诚能有所作为，而明诚只是沉默地听着。在得知徐霜拒绝长叔的请求后他就明白，自己把那只手机的号码告诉长叔是一个错误。


    他站在徐霜的角度想了想，一个被绑架的受害者，有什么理由去帮助那个策划绑架自己的人呢？


    明诚走进宜城那所寂静的宅院时，照一从沉迷的木工活里抬起头，眼睛里先是闪烁出期待，等看清来客后，期待的火苗又迅速黯淡。明诚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同样感到无能为力。


    明诚在宜城住了两晚。


    照一的情况并没有长叔形容得那么糟糕，他早起早睡，按时锻鍊、吃饭，在餐桌上也不像从前那么挑食了，甚至以前碰都不愿碰的猪牛肉，现在也照吃不误。倒是闲暇时光全用来玩木头这一点，长叔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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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在照一身上看到不少由徐霜带来的改变，最明显的一点，他对父亲的态度友善多了，言谈中体现出一种难得的豁达，晚饭后也愿意陪父亲聊会儿天，虽然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多与花草和木刻有关。而明诚已深觉欣慰。


    明诚在心里感激徐霜，他能感觉到徐霜善解人意的一面，但也看出她并非像外表显示得那么柔弱，她是那种柔中带刚的女孩，心里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正因如此，他才更觉无奈。


    明诚一直在找机会试着提起自己和周岚的关系，后来长婶也加入闲谈，话题便渐渐转向世俗人情，明诚抓着一个八卦的尾巴试探儿子，「如果将来，爸爸想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你会反对吗？」


    照一几乎没什么隔顿就给出了回答：「我没意见，只要那个人不是周岚。」


    明诚勉强维持着笑脸，「照一，你知道，周岚她……」


    照一却蹙眉阻止他说下去，「爸，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发生了这么多事，至少让我明白一点，人只能往前看才活得下去。但有些事可以忘记，有些事却不能。」


    明诚沉默着，长婶见气氛尴尬，藉故熘了。


    照一扫他一眼，嗓音陡然低沉，「爸，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她不可？」


    明诚思索着，语气缓慢，对儿子说：「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哪怕，她和你痛恨的那个人……是亲人。」


    他相信，以照一的智商，完全能听懂自己这句话的真正所指，果然，照一的神色渐渐变了，最初的郁愤褪去，眼神里充满茫然和痛楚。


    如果明诚没有猜对照一对徐霜的感情，他大概很难向儿子启齿自己和周岚的事，而正因为徐霜的出现，让他认为照一或许会有和自己同样的感受，所以，他试着徵求儿子的意见，不见得能获得祝福，但至少能让他理解。


    可照一此刻的神情却让他心疼，他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他和照一都需要更多时间来慢慢理清眼前的生活。


    * *


    周岚和明诚一起吃早点。


    明诚问：「午饭你回家吃？」


    「嗯，要送霜霜回学校。」周岚看一眼时间，「早呢，我十点半走，还有两个小时可以陪你。」


    「谢娘娘恩典。」


    周岚莞尔，「别这么酸，下午我就回来了！」


    「这两个小时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要忙正事！」


    明诚摇头，「实在想不出来，你和我之间，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叫正事。」


    周岚笑着打他一下，「不开玩笑，我想和你谈谈新公司的事！」


    吃过早点，她把明诚拉进书房，递上准备了好久的企划书，「这是我新写的，你先看，有问题我们再讨论！」


    明诚笑道：「有老闆的样子了，口气也像。」


    周岚瞪他，「赶紧看！」


    明诚花了十分钟看完周岚的企划书，脸上的浅笑渐渐消失，神色转为凝重。


    周岚坐他对面，紧张留意着他的反应。


    「写得很差吗？」


    明诚终于把目光转向她，「恰恰相反，写得很好。不再是空洞的口号，有目标有步骤，步骤也都切实可行。」


    周岚眼里布满星星点点的喜悦，「真的吗？」


    「不过……」


    周岚一听这俩字就头疼，眼里的光芒也消失了，嘟嘴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先给吃颗糖，然后就要打嘴巴了。」


    明诚失笑，「你这是什么态度，只许夸不许提意见么？」


    周岚使劲抹了把脸，「不是啊！你说吧，我听着呢！」


    「首先，我还是希望你从做 oem 开始，而非直接做独立品牌。」


    「但既然最终都是要做自己的品牌，为什么不能走直道呢？可能刚开始会困难多一些，但一个个去解决不就行了？」周岚坚持，「我认为做 oem 和做独立品牌的路子和心态都是不一样的。」


    「如果你卖不出去怎么办？」


    「我不信！只要够努力，一定能找到出路。」她诚恳地盯着明诚，「我会努力的！」


    明诚望着一脸倔强的周岚，耐心解释，「我知道你会很努力，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卖不好自己的产品，很快会关门，而且这种打击很可能让你对创业产生畏惧心理。」


    「我不会……」


    「但你做 oem 就不一样了，有艾斯在背后支持你，你要做的，是先去熟悉行业和市场，让公司首先解决生存问题，再循序渐进推出自己的品牌，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也更稳妥。」


    周岚咬住下唇，她本来准备了一打理由说服明诚，但明诚显然有自己的考量，不管从资歷还是经验，明诚都远胜于她，这也意味着，他不可能被她狂热的念头所牵引。


    明诚求稳，而周岚希望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最终目标上，她讨厌迂迴曲折的路线，选定的路哪怕充满荆棘，她也有勇气去开拓。


    当然她也绝非不识时务之徒，钱在谁手上，谁就有话语权。


    「好吧！听你的，你是老闆，你说了算！」


    第84章 no.32 印证


    明诚见她妥协，露出笑容说：「另外一点，公司名称不能叫 jasmine。」


    「为什么？！」周岚又不乐意了，「我就喜欢这个名字，而且将来我要推的品牌也是这个，否则你开这家公司就没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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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称的使用涉及权限问题。我刚开始做 jasmine 的时候，曾经把与之有关的各项专利和名称都註册在了艾斯名下，以避免被别人占用。」他无奈地挑了下眉，「谁知最后限制的还是我自己。」


    「那，可以取消了改过来吗？」


    「恐怕不行。而且，这样做用意也太明显。」明诚说，「我希望新公司能和艾斯完全分开，无论是运营还是叫法——你可以另外再想个名字，这件事不用急。」


    周岚接连被否定了两次，心情有点蔫，趴在桌上无精打采，明诚也不安慰她，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一番操作后，把电脑屏转向周岚，「有礼物送你。」


    周岚竖起脑袋，眯眼看过去，屏幕上是一页 ppt 演示稿，首页是数排女包的图片，样式、颜色各异，但风格统一，都是低调、简洁、典雅类型。


    「这是……jasmine？」周岚来了精神。


    明诚点头，「你点进去，每个小图标都连结到单独的图片，可以看得更清晰。」


    周岚依言行事，一张张点开来细瞧。


    这半年来，她一直在和艺术、美学、服装、配饰、箱包这类东西打交道。从质地、款式、设计感等各个方面入手，反覆训练后，逐渐也有了自己的审美观。


    有些东西头一眼看会觉得很惊艷，然而没过多久就会产生视觉疲劳，另有一些初看不起眼，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逐渐散发出内在魅力。还有一些刚接触就觉得没任何亮点的，无论过多久也依然找不出亮点，而最后这类物品又很容易在隆重的包装下和真正的高级品混淆。唯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能在极短时间内判别出一件物品的真正价值。


    周岚的神色很快生动起来，「这些包真好看，你找谁设计的？」


    「我自己。」


    周岚震惊了，「啊？你这么厉害？」


    明诚笑道：「也产生过很多废稿，你看到的，是这十年里我留下来的精华。」


    周岚啧啧赞嘆，「你应该改行去做设计师，准能大火。」


    明诚可不这么认为，「不见得。而且，我是个企业管理者，设计只是兴趣，术业有专攻。做事要专注。」


    周岚撇嘴，「好吧，作为一个 80 后，我搞不懂你们 60 后的矜持。」


    明诚笑。


    周岚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挪开，「你说，这些是送我的礼物？」


    「对。jasimine 这个品牌虽然註册在了艾斯名下，但这些产品图没有註册过，我也没有全都公布出来，只有小部分出过样，就是你在艾斯展品室见到的那些。所以，等将来你想好新的品牌名称，这些女包样式，如果你喜欢，都可以拿去做。以后有新的灵感，我也会持续设计出来交给你。」


    周岚懂了，沮丧顿时一扫而光，脸上容光焕发，从椅子上跳出来，抱住明诚，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交给我吧，boss！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诚笑着拉她在自己腿上坐下，「现在高兴了？」


    「嗯！不过，我还是觉得 jasmine 这个名字好听，不用可惜了！」


    明诚摇头，「作为 60 后，我也不懂你们 80 后是怎么想的。我用初恋的名字做品牌名称，你非但不吃醋，还抢着要？」


    「因为已经是过去式了啊！」周岚的手指在他脖子里弹钢琴，骚扰得明诚酥酥痒痒，「你自己说的，感情不会一直不变，如果哪天变了，却偏要勉强在一起，不也是受累？所以，顺其自然就好。」


    明诚把脸埋在她胸前，很想问问她，她对自的感情将来会不会改变？可又觉得问不出口，而且也没意义。


    周岚还在发表自己的观点，明诚忽然仰头，一把吮住她的唇，截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有点过于用力了，周岚哼了一声，但很快就被捲入他的热情中去。


    * *


    又一个周末来临，徐霜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宿舍拿衣物，然后坐公交车回家。


    她从小学开始就是一个人上学、回家，从不需要家人接送。周岚的紧张虽情有可原，但徐霜还是不习惯麻烦别人，她和周岚提了几次，恰逢周岚正忙着给新公司找地方，分身乏术，千叮万嘱徐霜要注意安全后，总算放手了。


    回宿舍的路上，徐霜和几个女生同行，唐海则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最近他和徐霜相处融洽，已经引起汪瑶等人的严重怀疑。


    汪瑶频频回头，唐海察觉了，忍不住问：「汪瑶你老看我干嘛？」


    汪瑶说：「我还问你呢！你老跟着徐霜干嘛？」


    唐海嗤笑，「回宿舍就这一条路，你让我怎么走？」


    李冉也不示弱：「唐海你少装啊！这两天老看见你围着徐霜转，不会是想追霜霜吧？哎，你不是说咱们学校的女生都是恐龙，你一个都看不上吗？」


    徐霜笑着拉她一把，李冉朝她嘟嘴。


    唐海说：「你们也太庸俗了！看见男女生走一块儿就想歪，我和徐霜交流学习呢！有本事你也来啊，就怕你听不懂！」


    汪瑶气道：「唐海！有本事你一辈子别追女生，一辈子别找女朋友！」


    「我没本事，行了吧？」


    大家嘻嘻哈哈到宿舍大门口，立刻思归心切，一闹而散。


    徐霜从宿舍出来时，看见唐海在对面男生宿舍楼前站着，见了她，迎上来说：「你坐公交吧？我也是，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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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有点尴尬，主要怕被汪瑶她们看见，唐海却若无其事，与她并排走着，问：「mp3 里的课都听完了吗？」


    「还差一点。我明天回来还你可以吗？」


    唐海瞥她一眼，「我说过不可以吗？」


    徐霜笑笑。


    唐海又说：「今天回去应该能拿到新课录音了，要不你明天早点过来，我给你导一下？」


    「好呀！我吃完饭就去坐车……」


    两人走出校门，马路旁停满了车，都是来接孩子回家的。徐霜和唐海穿过家长群，走上人行道，前面不远就是个公交车站。


    徐霜正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诧异回眸，只见一辆黑色奔驰旁站着个人，目光殷切望着自己，等她看清来人面目，脸色立刻变了，是长叔。


    长叔走近徐霜，表情诚恳，「徐霜，放学了是吗？我送你回家吧！」


    唐海见徐霜脸色煞白，立刻也警惕起来，「你谁啊？」


    长叔不理他，只是盯着徐霜问：「可以吗？徐霜，我想和你聊几句，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唐海挡在徐霜面前，「哎你怎么自说自话啊？看不出来她不想理你啊！」


    长叔把目光转向唐海，有点冷，「麻烦你让开，我在和徐霜说话，我不会伤害她，但你这么不懂礼貌就难说了！」


    徐霜听他这么讲时，眼前立刻闪过他轻松钳制徐朗的情形。她不想把唐海扯进来，更不愿他受伤，便从唐海身后走出来，对长叔说：「上车吧！」


    唐海一把拉住她，「你认识他吗？」


    徐霜点头。


    「是敌是友？」


    徐霜一时很难回答，只得说：「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回去吧，明天见！」


    长叔早已替她把车后座的门拉开，唐海眼睁睁看徐霜上了车，心里不忿，上前一步对长叔说：「我记住你车牌号了，她要是出一点事的话，我会报警！」


    长叔横他一眼，利索地钻进车里，启动，奔驰飞一般转入行驶道。


    唐海忽然后悔，他应该陪着徐霜的，他往前跑了几步，但奔驰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就从他视野里消失了。


    车上，徐霜紧紧搂着自己的书包和衣服袋子，眼睛望着窗外，心情复杂，倒也不是害怕，她相信长叔不会再绑架自己，甚至能猜到长叔的目的，而她也正有些事想找长叔核实。


    她的手伸进书包，略带紧张地搜索。


    长叔在前面问她，「刚刚那个是你同学？」


    「……嗯。」


    「你们关系不错？」


    「……」


    长叔没等来徐霜的回答，便笑笑说：「前面不远有家喝茶的地方，我们去里面坐一会儿，说几句话，然后我送你回家，行吗？」


    「嗯。」


    徐霜终于把手从书包里抽出来，想着接下来要谈的事，心情有点紧张。


    * *


    茶店里普洱最贵，长叔要了一壶普洱，还点了两样店员推荐的点心。


    长叔给徐霜斟茶，态度随和，徐霜默默地盯着他运动中的手，那双手看上去很有力。


    「本来想请你吃个饭，估计你也没时间——快放暑假了吧？」


    「还有一个半月。」


    「那也快了。」长叔微笑，「宜城的夏天很凉爽，因为在山里。七八月份的时候，不少人会去那里避暑。」


    徐霜没反应，把书包拎起来放在桌上，靠墙的位置，正面朝外。


    长叔见她不搭腔，只得开门见山说：「徐霜，你该明白，我为什么来找你。」


    徐霜低头喝茶。


    「我希望你能去看看照一，照一他太孤单了，又没什么朋友可以陪他说话，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


    「长叔！」徐霜放下茶杯，仰头，目光投向他。


    长叔与她对视，忽然感觉到徐霜身上微妙的变化，她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不再像初见时那样腼腆胆小，她看上去很沉静，而眼神里又透出深思熟虑的意味，让长叔很难再把她看成柔弱无助的小女生。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徐霜目光沉着，盯着他说，「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我会考虑去宜城的事。」


    长叔见有转机，很是欣喜，连连点头，「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徐霜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酒吧街的潘敏，也是被你绑架的，是吗？」


    长叔怔着，沉默。


    徐霜的心砰砰直跳，她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过，但这个疑团在她心头萦绕很久了，她必须搞清楚。


    「如果你对我撒谎，我现在就走。」她跟进一步。


    长叔轻吁了口气，「对，是我。」


    徐霜心头一松，对长叔添了几分信任，他终究说了实话。


    「你为什么这么做？」


    「转移警方注意力。」既然说开了，长叔的态度也笃定起来，「让警察以为这是一起连环绑架案。如果我直接把你带走，警方只要稍微排查一下你的社会关系，就会把注意力转到向家来。」


    「这是谁的主意？你还是向照一？」


    「我，和照一没关系。」长叔马上接口，「照一虽然很聪明，但干扰警察视线这种事他没经验，只能由我来做。」


    「你怎么会有这种经验？」


    长叔笑笑，「我当过一阵协警，对公安内部的调查工作多少了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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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不再提问，陷入思考。


    长叔打量她神情，应该是在对比他说的话和她自己搜集到的信息，过了几分钟，徐霜终于重新端起茶杯。


    长叔满怀期待地问：「你看，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可以跟我去宜城？」


    徐霜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时说：「我没答应你，只是说可以考虑。」


    长叔愣一下，不悦，「徐霜，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徐霜澄澈的双眸望着他，语气平和，但一点都不客气，「你为了能让向照一高兴，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你把我和潘敏当什么呢？你想过我们会害怕吗？我听说潘敏现在晚上都不敢出门，就是被你吓的。因为我哥的关系，你怎么对我我可以不追究，但潘敏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却随随便便把她绑走，我很难原谅你们——对不起，我不会去宜城。」


    第85章 no.33 把柄


    长叔紧紧捏着茶杯，仿佛要将它捏碎了泄愤。


    徐霜再次看向他的手，那双曾令她害怕、频频将她拖入噩梦的手。但她随即告诫自己，不要害怕，越怕它就会越强大。今天她已经做了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质问一个罪犯。她必须勇敢，因为没有退路可走。


    「你根本没打算跟我去宜城。」长叔说，「你肯和我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套我的话，我没说错吧？」


    徐霜说：「我有权利知道你都干过些什么。」


    「然后呢？」


    「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


    长叔端详着她，忽然问：「为什么不现在就报警抓我？」


    徐霜一怔，凛然的神色消退大半，神色里泄露出一丝矛盾。


    长叔觉得欣慰，又忍不住想，毕竟是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他已从徐霜的表情中猜到她的顾忌，当然不会是为了自己。


    但他没有点破，紧锁的眉头略略松开，轻嘆一声道：「我那么做确实是为了照一，我想让他高兴，让他尽快恢復过来，不要再有想不开的念头……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因为徐朗，我非常恨你，我恨你们徐家所有人。但后来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干的事确实对你不公平，对潘敏也不公平……可惜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他说话时密切关注着徐霜，果然看见她神色柔软下来，目光中闪动着不安。


    「我承认我犯了错误，我太心疼照一。我看见过他被绑在铁轨旁的样子……那时候我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


    徐霜原本紧绷的神色至此已完全溃散，愧疚与痛楚在她脸上一览无遗。


    长叔语气里加强了诚恳，「照一是无辜的，他不该受这样的罪，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把他害成那样的毕竟是你哥，如果，如果你有一点点觉得对不起照一，那么，我能不能请你去看看他？他现在连个能说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除了你……即便你不愿意，那也假装去安慰他一下，等照一慢慢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


    徐霜捧着茶杯，眼帘低垂，神情痛苦，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厮杀，她迟迟没有表态，但忽然间，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哭了，没有声音，却格外令人心疼。


    长叔看出她已接近崩溃边缘，心知不能逼得太急，他看了看表，放软语调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 *


    奔波了两周，新公司的选址依然没有头绪，地方倒是看了十来处。明诚建议周岚在写字楼里找，等将来有了规模再搬。


    「你做 oem，主要任务是接单，不需要生产线，也没有工人要管理。在写字楼找最合适不过，公司装潢得气派漂亮点是必须的，要能唬住上门的客人。」


    周岚反驳，「可从长远来讲，这家公司不该只是艾斯的接单工具吧？总有一天会完全独立，有自己的生产线和独立营销模式，它会成为一家和艾斯一样的工厂，而不单单是个贸易公司。虽然目前没能力建厂，但选地方总得把这些要素都考虑进去吧？我不喜欢写字楼，还是想在园区找，我打听到一些新开发的园区，租赁价格和优惠政策都很吸引人，我认为比写字楼要强。」


    明诚笑道：「好吧，我能理解你的雄心壮志。虽然我认为做贸易公司没什么不好，即便你将来想推自己的品牌，只要有设计稿，找可靠的工厂合作加工，其实效果一样，苹果公司不也是这么干的？还可以省掉管理生产线的诸多麻烦。不过，你是老闆，公司开在哪里该由你决定。」


    周岚这才展颜。


    确如明诚所说，她不甘于只是做个贸易商，她想拥有一家实体工厂，亲眼看着明诚那些设计稿在自己的管理监督下，从图像变为实物。这会让她觉得踏实。


    此外，她还有个不小的野心没向明诚道出口，她希望新公司将来在规模和口碑上都能超越艾斯，比艾斯走得更远更强，让它远离艾斯目前面临的各种束缚，比如总部的压制、方静菊的窥探，甚至包括明诚自己的保守观念。


    总而言之，周岚想要实现的是一个颇为宏大的梦想，或许要用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完成。而她如此坚持，一来是想从中寻求到奋斗的价值，二来，她也希望藉此报答明诚的知遇之恩——她会为他创造一家属于他们两个的全新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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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打算，照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我给你的启动资金，除了创立时期的必要费用，只够你应付公司两年的日常开销，其中还包括你预购原材料时需要垫付的费用。所以，你必须做好财务控制，如果资金鍊断了，你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你是说，如果我出现财务困难，你不会支援我？」


    「原则上是这样。」明诚看她一眼，笑笑，「有一种情况例外，比如，你接到的单子确实已经超出预估，那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但也仅限于此。也就是说，公司交给你，将来你想做什么必须自己想办法。比如你想买机器设备，僱佣工人，那就自己挣钱，自己规划。」


    周岚一拍桌子，豪气道：「很公平，就这么定了！」


    明诚望着她笑，眼里有欣赏。


    「还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一下。」


    明诚端起杯子喝茶，「说吧。」


    「公司的名字我想好了。」


    「嗯，叫什么？」


    「力成——努力成功的意思。」


    明诚笑，「嗯，挺好。」


    周岚给他看自己设计的公司 logo,「有没有发现什么？」


    明诚看纸上，用力成的缩写字母 lg 勾勒出的图标，一眼就明白周岚所指，不过还是装煳涂，「没什么特别。」


    周岚果然吹鬍子瞪眼起来，「天吶，你怎么忽然变笨了？看不出这同时也是咱俩名字的缩写嘛！l 是我，c 是你呀！这个双重意义我想了好多天才想到的！」


    明诚笑起来，「不错，难为你了。」


    两人说笑了会儿，明诚忽然问：「徐霜最近怎么样？」


    「她挺好啊！」周岚瞥他一眼，「你怎么想起霜霜来了？」


    「她是你妹妹，我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明诚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她最近有没有和你……呃，提起过什么？」


    周岚想了想，有点煳涂，「你是指什么呀？」


    明诚打量她神色，确定什么都没发生，便掩饰着说：「比如，她头还疼不疼？」


    「哦，你说这个啊，不疼了。我上个周末带她去医院复诊过，积液已经完全吸收了。」


    「会有后遗症吗？」


    「医生说不会。」周岚笑道，「我也觉得不会，她再学校考试还是很厉害啊！」


    明诚便也笑起来，「那最好，你可以放心了。」


    * *


    傍晚下课后，徐霜和汪瑶一起去食堂，路上汪瑶一个劲儿盘问她，「唐海是不是真的在追你？」


    徐霜当然否认。


    「可我觉得你俩不对劲，最近老看见你们走在一起。」汪瑶忧心忡忡，「你说实话，不会是被唐海攻陷了吧？那我们不是拿肉包子去打了狗，太亏了？」


    徐霜气乐，「你才肉包子呢！」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嘛？」


    徐霜便如实相告，「唐海借了我一些复习资料，对我挺有帮助的，只是这样，没别的。」


    汪瑶不信，「借竞争对手资料，他有那么好心？」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都告诉你了。」


    说曹操曹操到。


    唐海忽然打她们身边经过，嗓音有点阴沉，「徐霜。」


    汪瑶勐然扭头，「唐海你干什么阴阳怪气的，吓我们一跳！」


    唐海却对她置之不理，眼睛盯着徐霜说：「你能留一下吗？我有话问你。」


    徐霜纳闷，「什么事啊？」


    唐海看一眼汪瑶，没说话，汪瑶撇了下嘴，「徐霜，那我先走了哦！」


    徐霜点点头。


    等汪瑶走远，唐海才低声吩咐徐霜，「走吧，去篮球场。」


    篮球场上有不少男生在训练，唐海领着徐霜来到一排石楠树的阴影里，然后从兜里挖出个 mp3，是他最初借给徐霜的那个，他拨弄一番，把耳机递给徐霜，面无表情说：「你听一下。」


    徐霜疑疑惑惑地接过，「什么东西呀，又有新资料了？」


    唐海不说话，等她塞好耳机，便按了播放键。


    起初徐霜依然一脸困惑，但很快她就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勐然扯下耳机。


    「你，你怎么会有……我明明删掉了的！」


    她慌得嗓音发颤，完全没想到自己偷录的与长叔的对话音频会落在唐海手里。


    和长叔谈话那天，她回到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录音内容导入手机保存——如果长叔再提出无理要求，或是再干什么出格的事，这将是她用来对付他的武器。但也只是震慑性的武器而已，她并不想真的把内容公之于众。


    唐海把她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慢条斯理说：「那么我猜对了，你真是被向家人绑走的？」


    徐霜不接茬，只急着央求：「你能把它删了吗？」


    「我认为你应该报警。」


    「我，我不能…….」徐霜摇头，陷入语无伦次，「如果我报警，会伤害一些人……是我哥害向照一变成那样，然后又跑了。他家人那样对我，我能理解。而且他们最后把我放了，就算，就算是抵消了吧。」


    唐海瞪着她，「你以为你不告发他们，他们就会饶了你哥？这是两码事啊！你哥是触犯了法律，但他们绑架你同样也触犯了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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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紧张地往四周看看，「你，你能不能小点声……」


    唐海顿一下，放低声音又说：「我理解你，遭到绑架是很可怕的事，不愿说出来，想赶快忘记。但是，如果你沉默，坏人就得不到惩罚，还会继续作恶。」


    徐霜艰难地说：「他们，他们其实也不算很坏的人……唐海，这里面的事太复杂了，我和你说不清楚，你还是别问了。」


    她仰头，继续央求他，「你还是帮我把录音删掉吧，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行吗？」


    唐海还想游说她，「你哥的错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


    徐霜再也耐不住，拉下脸来打断他：「这是我的事——请你立刻删除，可以吗？」


    唐海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内心愤愤不平，朝一株草狠踢了一脚，低声嚷道：「徐霜，我是想帮你！」


    徐霜神色柔和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你想帮我，那就请你尊重我的意见。」


    唐海喘了口粗气，仰天思考几秒，妥协，「好吧，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


    他开始摆弄 mp3，徐霜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知道怎样操作可以删除，她得确保唐海没骗自己。


    完成删除后，唐海把 mp3 交给徐霜，「你听一下，是不是删掉了。」


    徐霜反覆按键搜索，直到确认那段音频已删空才心安，迟疑一下，又问：「你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留备份？」


    「没有！」唐海不假思索，声音还是气鼓鼓的，「我本来是想劝你报警的！」


    徐霜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意思，她只能相信他，「谢谢你，唐海。」


    「谢我什么？」唐海苦笑，「帮你删录音还是和你一起对犯罪行为保持沉默？」


    徐霜低头不语。


    唐海嘆了口气，「那个叫长叔的，以后如果再来找你麻烦，记得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徐霜露出今晚的第一丝笑容，再次说了声「谢谢」，又说：「你放心，他不会再来找我了，我跟他讲得很清楚了。」


    唐海哼一声，「那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我知道了。」


    「走吧，去吃晚饭。」唐海嘟哝着往外走，「不知道食堂还剩什么了。」


    徐霜在后面叫他，「唐海，你能不能……」


    唐海头也不回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忽然止步，等徐霜跟上，扭头盯着她说：「但如果你改主意，随时可以找我，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嗯。」


    两人一起朝餐厅走，徐霜心里仍有个疑问。


    「唐海，你是怎么发现那段录音的？我记得我删除了的……是不是我没正确操作？」


    「不是啊！你确实删除了。」唐海走得踢踢踏踏，心情却有所好转，「我前两天回家，把 mp3 接上电脑后发现你有删除音频的痕迹，你从没用过录音功能，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你把和那个人说的话录下来了，我就用了点技术把那段录音恢復了，然后一听，呵呵，还真被我猜对了！」


    徐霜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骇然，没想到唐海如此心细。又隐隐生出些反感，她讨厌被追踪的感觉，好像自己时刻生活在某个人的监控下，不过这种感觉很淡，在心头一闪而过。她更愿意相信唐海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才那么做的。


    第86章 no.34 瓦解


    录音事件让唐海和徐霜的关系更加密切起来，同学中不乏有开两人玩笑的，但徐霜对谁都客客气气，而对唐海的态度并没有更亲昵，所以大家普遍认为唐海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在别人眼里，唐海是以交流学习为由接近徐霜，实际上，他却经常向徐霜旁敲侧击在宜城的事。


    「那傢伙是怎么把你弄宜城去的？」


    「你在宜城具体待了多久啊？」


    「警察怎么就没想到查查向家人呢？」


    有些问题则与周尧有关。


    「你家和周尧很熟吧？不然你哥也不会为他出头了，你跟周尧关系怎么样？」


    「你觉得周尧那事到底是意外还是真和向照一有关啊？」


    徐霜总是千方百计岔开这些话题，但过不了多久，唐海便会绕回来，他对这桩案子的兴趣似乎越来越浓厚，甚至屡次劝说徐霜报警，绝不应该轻饶他们。


    终于有天，徐霜忍无可忍，饭没吃完就跑了。


    唐海在篮球场边追上她，「徐霜！你干嘛呢？」


    徐霜被他拉住，不得不停下脚步，压着愠怒说：「我告诉过你很多次，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你为什么听不进去？」


    唐海打量她神色，看出是真生气了，心里顿时没底，放软声音说：「我懂你心情了，以后再也不提，行吧？」


    他微微俯身，一副赔着小心的样子，努力想与徐霜和解。


    徐霜真想对他说：「你以为被蒙着脑袋塞进车里很刺激吗？你体会过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绝望吗？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连个窗子都看不见！可你没法恨他们，尤其当那个人坐着轮椅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


    她脑海里骤然闪过向照一趴在桌前雕刻的样子，心底泛起熟悉的酸楚，她不愿再想下去，只是觉得惶恐，她努力想要遗忘，却总有人不断将她拉回去，仿佛她再也逃不出那座封闭的小城。


    她吸了下鼻子，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远处幽然道：「如果记忆可以拿去洗一下，我宁愿把那段经歷统统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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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海从她眼里读出深深的痛苦，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完没了的追问，对她而言是一种间接伤害，他露出愧色，诚恳地说：「是我错了，徐霜。我本来是希望能帮到你，没想到适得其反......以后我们一起把那件事忘掉，好不好？」


    徐霜并未释然，幽幽反问：「你做得到吗？」


    「我发誓，如果我再提一个字，就变小狗，只会汪汪叫，不会说人话！」


    徐霜总算露出一点笑容，唐海立刻也跟着笑了，乘机把手里的面包递给她，柔声说：「你饭没吃完，下午会饿的，我给你买了面包。」


    此后，唐海遵守诺言，再没为难过徐霜。而每个周末，他都会陪徐霜走到公交车站，防止长叔再来骚扰，他俨然成了徐霜的护花使者。


    徐霜其实不想和唐海走太近，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她这么好居心何在，而徐霜深恐自己将来无法回应他的这份热情——虽然唐海对她很好，可大半年相处下来，徐霜深感他不是那种心思单纯的男孩，有时他会让她产生一丝惧怕。


    但唐海与她来往很有分寸，从不说挑逗或暧昧的话，令徐霜无从拒绝。


    她以心理阴影为由，把 mp3 还给了唐海，课间尽可能多的和女生呆在一起，吃饭、回宿舍也比从前利索了许多，努力跟上汪瑶等人的步伐。当然，偶尔被唐海逮住，她也不会藉故熘走，还和从前一样表现友善。


    她以这种温和的方式悄悄地和唐海保持距离。


    而自那次茶店深谈后，长叔就再没出现过，徐霜渐渐放了心，集中精力投入学业。风平浪静中，时间倏忽流逝，很快就到了学期尾声。


    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放假，周岚问徐霜：「你能挤出时间来吗？我想去看看周尧。」


    离周尧的一周年忌日还有半个月，周岚想早点把仪式办了，免得忌日当天忙活，惹钱慧玲神伤，她知道母亲不可能忘记，但不提总归要好一些。钱慧玲到现在都不知道周尧葬在哪里。


    徐霜自然没二话，「可以的，姐姐。」


    周日一早，两人五点就起床了，周岚带上悄悄置办好的祭祀物品，和徐霜一起前往云泽公墓。


    六月下旬，天气渐热，不过她们来得早，草地上还残留着露珠留下的湿气，也许是墓地气氛的缘故，一丝苍凉之意始终萦绕在两人周围。


    她们在一排排墓碑前走着，终于找到属于周尧的那块。


    周岚蹲下身子，把马夹袋搁在地上，从里面取出祭扫用品，一样样摆在案头，徐霜默默地帮她。


    东西摆齐，周岚才仰头看向弟弟的照片，那是周尧高二春游时，同学帮他拍的，他望着镜头，嘴角带一点坏坏的笑。


    「阿尧，我和霜霜来看你了。」


    周岚话没说完，便已哽咽。时隔一年，想起弟弟依然有锥心之痛。徐霜也在一旁小声啜泣。


    仪式的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所有感情都倾注在祭祀的动作里。周岚做事从来都火烧火燎，然而此刻，她每个动作都很慢，忧伤而庄重。


    太阳升起来了，露水被蒸发，气温逐渐上升，开始有别的人进来，宁静的氛围不復存在。


    周岚看看时间，她们陪周尧待了近一个小时了，便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她很快收拾完，重新拎起马夹袋，从来路返回，徐霜却顿在墓碑前，迟迟没有挪步。


    「霜霜，快走吧。」周岚催促。


    「哎，来了。」


    路很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走，徐霜盯着周岚漂亮的鞋子看了会儿，忽然问：「姐姐……阿尧哥哥究竟是怎么没了的？」


    她看见周岚的脚后跟明显迟滞了一下，随后是她语气坚定的回答：「意外。」


    走出墓地，路一下子宽了，周岚转身搂住徐霜的肩，「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徐霜支吾着说：「一直想问，没找着机会……和，和向照一没有关系吗？」


    她始终记得当初的混乱，以及徐朗的质疑。


    周岚沉思般静默了会儿，方说：「他是和向照一吵过架，但不能因为这样就认定向照一是兇手，向照一和阿尧关系可能不太好，但我不信他有过害死阿尧的念头……霜霜，人遇到受不了的打击时，会忍不住想找个敌人让自己发泄，就像阿朗找上了向照一，可他那么干，对谁有好处呢？」


    徐霜无言。


    「人要过得好，就必须学会向前看，过去的事，不管多难受，该放下就得放下。」她搂紧徐霜，「你和阿朗不一样，你聪明、优秀，分得清是非黑白。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读书，记住了吗？」


    「嗯。」


    周岚视线放远，语气陡然间沧桑，「咱们四个，不会全都那么倒霉的，霜霜，你好好努力，姐姐相信你肯定能有出息！」


    * *


    最后一门课考完，教室里像炸了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气氛和过节没两样。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班主任进来找同学去拿暑假作业，徐霜也被汪瑶拉去帮忙。


    女生被分配到资料室搬考卷，考卷比书籍轻。


    进了资料室，刘一昕眼尖，发现架子上堆着歷届学霸的光荣榜，等老师指点完了出去，她立刻不务正业，趴在那堆旧资料前翻个不停。


    李冉警告她，「刘一昕，你别偷懒啊！」


    刘一昕让她小点声，鬼鬼祟祟说：「我翻翻有没有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嘛！听说上一届高三有个特帅的男生，叫向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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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瑶立刻接茬，「向照一？是不是被火车压断脚的那个？」


    「对，就是他！」


    李冉也来了兴趣，凑上去一起找，「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帅啊？」


    徐霜正低头数英语考卷的份数，听到她们的对话，脸不知不觉变得苍白，幸好没人留意她。


    忽然，女生们同时尖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哇，真的好好看！！为什么咱们班没有这种帅锅呀，简直没天理！」


    刘一昕嘆气，「确实没天理啊，这么帅的哥哥，一只脚没了……」


    立刻有人义愤填膺，「是哦，听说是被人故意整的，好黑暗！那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可不是！肯定是妒忌！刽子手不得好死哦！」


    徐霜突然沉声说：「你们还要不要搬东西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粗声大气说过话，而且脸色出奇得难看，众女生吃了一惊，正诧异，老师走进来，「闹什么呢，怎么还没搬好？」


    大家吐了吐舌头，一人抱起一摞徐霜数好的卷子，闹哄哄出去了。


    老师认识徐霜，和颜悦色问：「都拿齐了吗？」


    「还差生物的。」


    老师帮她找到生物卷，徐霜埋头数数，老师叮嘱说：「走的时候门别关，其他班同学还要来拿的。」


    「知道了。」


    徐霜抱起自己班的生物卷，走到门口，脚下一顿，扭头往架子上看一眼，迟疑几秒，用力一咬唇，又折回来，走向那堆旧资料。


    有向照一的海报被放在了最上面，是上届高三期中考试年级前五十名的光荣榜，向照一排第五，名次下面附有照片。


    徐霜控制着心跳，迅速朝照一的相片看了眼，做贼似的。速度太快，什么都没看清。她定定神，把视线重新转回去。


    照片上的照一理着短髮，英姿勃发，熠熠生辉，一脸如沐春风的笑，笑容里含着对未来的自信与嚮往。


    徐霜眼前浮起她在宜城见到的照一，虽然也很帅气，可神色里始终藏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与眼前的照一判若两人，宜城的照一没有朝气，仿佛时间已在他身上静止，他的一切都属于过去。


    徐霜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照片，忽然失神，心头像被扎了一刀，很痛。


    走廊里传来笑语声，是其他班同学来领卷子了，徐霜慌忙把光荣榜摞齐，往里面推了推，随后急匆匆走出去。


    晚上，徐霜躺在周家那张属于她的床上，心思百转千回，她想了很多，却得不出任何结论，剪不断理还乱。


    也许思虑过多的缘故，半夜里，她又做起了告别许久的噩梦。


    在梦里，她再次从塔尖一跃而下，却看见照一在下面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她朝他挥舞双手，要他躲开，镜头却忽然一转，换成照一坐在铁轨上，一列黑色的火车正从远处疾驶而来，徐霜拼命往外拽照一，想拉他远离铁轨，可他那样沉，她怎么也拖不动，她朝他喊，发出厉声警告，而照一只是对着她微笑，笑容温柔而自信。火车鸣叫着朝他们扑来……


    徐霜勐然惊醒，在黑暗中大口喘息。她翻一个身，发现枕头湿了一片，不知道这泪水究竟是为谁流的。


    她闭上眼睛，酸楚的感觉还徜徉在心底，她仿佛又回到宜城，躺在照一的房间里，身边始终有个人陪着她，在她难受混乱的时候，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里含着全心全意的关切与焦灼。


    回来这么久，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其实没有，从来没有过。她只是把那些与理智无法匹配的温馨场面塞进了内心深处，迫使自己不去碰触。


    而此刻，夜深人静，当人为的障碍从情绪中解除，当她想起依然隐居在宜城的照一，苦心筑就的防御堤坝终于崩溃，她无法自抑地啜泣起来，伤心中带着歉意，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她解释不清。


    她只是忽然很想，很想回宜城去看看。


    第87章 no.35 重逢


    六月下旬，周岚总算为公司物色到一个满意的地方，在茂丰产业园租了间标准工作间。这个产业园位于三江西北地段，虽然属于远郊，但紧邻高速公路出口，交通便利，规划合理，而且落成才一年，正处于大力招商阶段，租金便宜，很受新兴公司的青睐。


    周岚看上这里还有一个原因，目前的产业园是一期工程，二期已筹划妥当，一年后开工，三期也已开始规划。如果周岚能在两年内把力成做出规模，那么第三年她就可以考虑建厂事宜了，茂丰的二期和三期都将是不错的选择。


    周岚很快办完力成的註册手续，按明诚的意思，公司註册在周岚名下，明诚只出资不占股，年末有盈利会分红，这样做是为了规避向家在财产分割上设下的诸多限制。


    「这是你的公司。」明诚向周岚强调，「始终记住，你是在为自己打工，不是为我。能把力成做到什么样，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岚朝他扮个鬼脸，心想，说得好听，我才不信你会放手呢！


    当她终于拿到营业执照、组织代码、税务登记等证件时，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从此，她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办公室装修期间，明诚把曾找过他的内地客户名单给了周岚一份。


    「你先试试找这几家谈，他们都了解艾斯，可以省去你不少口舌，至于定价、转包、交付这些方面，由你决定，拿不定主意的地方我们一起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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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是急性子，而且在健身器材公司已经积攒了一些销售经验，刚好现在能用上，她当即就开始拜访客户。


    原以为很快能谈成一两家，没想到连续谈了三家，都是失败而归。


    明诚找她问情况，周岚沮丧相告：「我都告诉他们会转包给艾斯做，质量有保障，可他们欺负我公司小，又是新成立的，就拼命压价，量也给得不多，我要是答应下来，等于赔本做买卖。」


    明诚倒是一点不着急，问她跑了三家，有没有学到点什么。


    周岚感慨说：「做生意确实没那么容易啊！明明一样的产品一样的质量，由谁出面卖，价格完全不一样。我算是明白品牌价值的重要性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公司，中高端市场不给进，低端市场又拼命压价，起步真难啊！」


    「你能体会到这点，就算没白跑。」明诚说，「品牌价值是很值钱，不过也是靠一步一步打造出来的，需要时间和耐心——还有勇气接着跑吗？」


    周岚咬牙，「跑！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家能合作的！」


    * *


    暑假过去半个多月了，徐霜终于下了决心。


    一大早，她往书包里塞了壶水、几块干点心和一只零钱包，临出门又把那只苹果手机也揣兜里。


    钱慧玲在厨房跟张嫂聊天。


    徐霜走进去说：「阿姨，我和同学约好今天去江滩公园玩。」


    钱慧玲忙笑着点头，「好好！是该和同学出去玩玩——晚饭回来吃吧？」


    「嗯，回来吃的。」徐霜说着，把手机朝钱慧玲一扬，「有事给我打电话。」


    钱慧玲叮嘱说：「在外面注意安全，人少的地方不要去，尽量早点回来啊！」


    徐霜一一答应。


    走出菜花巷，她先坐车到汽车站，然后买了直达宜城的长途车票。颠簸两小时后，便抵达宜城汽车站。


    汽车站外有许多黑摩托和三轮电驴，徐霜一走出去，好几个车夫迎上来，问她去哪儿。她挑了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说了个地名，那汉子立刻点头，「古竹村我认识！你是来玩的吧？」


    「嗯。」徐霜跟在他身后走，「送一趟多少钱？」


    「三十。」


    「这么贵？」徐霜脚下一顿，「那我还是坐公交车好了。」


    汉子解释说：「那地方远，摩托车开一趟得四十多分钟，公交车每天就发三趟，你都错过两趟了，还有一趟两点发，到那儿三点，你啥也看不了。」


    徐霜看看时间，十一点还没到，她不可能在这儿干等三个小时。


    「能便宜点吗？」她试着讲价。


    「二十五，不能再便宜了，你找别人，至多也就能谈到这个价！」


    徐霜算了算时间成本，无奈地接过汉子递来的头盔，戴好后爬上车，很快，耳边就响起唿啦啦的风声。


    摩托车风驰电掣开了三十多分钟，一些熟悉的景致渐渐进入视野。


    连绵的青山，寂静的池塘，还有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那栋属于照一的宅子里，徐霜曾无数次远眺过，也嚮往过有天能走出宅门，走近这些风景。


    如今，她就置身在风景里，心思飘忽，恍如做梦，忽然就不那么镇定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来。


    车夫扬起嗓门喊：「前面到岔口了，你要往哪里走？」


    徐霜回过神，往前看了看说：「你就在岔口放我下来吧。」


    「那里可不是风景区，你要走错就麻烦了，连车站都回不了！」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走。」


    摩托车停了，徐霜下车，付掉车钱，看车夫重新启动，沿来时的路突突离去，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这下她是没有任何退路了。


    徐霜转身，朝周边望了眼，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更远的地方，有稀稀落落的建筑点缀在浓密的植被之间。她把背包紧了紧，选择其中一条路，一步步走了过去。


    * *


    照一趴在桌前，专心致志雕一匹马。那马就刻在一块硬币大小的圆木片上，浮雕状，虽然小却精緻，鬃毛、身形、包括神态都清晰可辨。


    长叔站在旁边看了两三分钟，忍不住赞嘆，「照一手真巧，这马刻出来跟那谁画的没两样了都！」


    但照一併不满意，修完最后一点毛边，把作品搁掌心端详了会儿，很快挑出毛病，「马头歪了，和脖子这里衔接得不自然，还有尾巴也不够细緻。」


    「已经很好了。」长叔安慰他，「就你下的这功夫，拿景点去卖，没个五十不肯出手。」


    照一笑，「我刻的东西，再难看也不出售。」


    「那是，每件都是无价之宝！」


    长婶端了菜出来，「照一忙完没有，可以开饭了吧？」


    照一起身，「长叔，麻烦你收拾桌子，我去拿碗筷。」


    「好嘞！」


    长叔答应着，一边清理桌上的工具和材料，一边留意着照一。


    照一现在走路很稳当了，这是他勤于练习的缘故，有段时间，他不用长叔催促，一天里总有大半天在院子里练习，长叔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久照一就因为运动量过大导致受伤部位擦伤发炎，去医院看了趟急诊。长叔被吓到，以后便严格控制起照一的训练时间来。


    此刻，照一正往厨房走，高瘦的背影和从前一样挺拔，肩膀似乎也长宽了些，他早已过完 19 岁生日，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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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值?因?。照一往?的脸。


    ??一满怀日子。耏?不一?一??合适的倻?。


    ?往往??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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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〧一?上?视一??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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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现吃—?一？」


    照一笑，???。」


    ???情〒?照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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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是 30 ?懂的~~~~??


    第88章 no.36 约定


    拢嘴。


    ?：?一??」


    ?：「你怀?


    ?：??！」


    ??，一???着?激动?什照一??是一?的?梦。


    「嗨。」照一，怀?


    「嗨。?声。


    ????一定。


    ??：??


    着?照一??。


    照一局?！」


    他急着关着?，一??一。


    ??面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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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布局基本没变，就连她用过的那张书桌也还在原地搁着，与照一的桌子并排，只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当中摆了一只窄颈瓷瓶，里面插了几朵颜色各异的格桑花。


    照一见她盯着花瓶，便主动解释：「是长婶剪来插的，花是自己种的，就在院子里。」


    他走到窗边指给徐霜看，扭头发现徐霜正望着自己，若有所思似的，他脸上刚浅下去的红色又渐渐浓起来。


    徐霜把视线从他脸上转开，「这里好像没怎么变，像个……世外桃源。」


    照一笑起来，但仅仅数秒，笑容忽然消失，他神色里添了丝惶恐，让徐霜不明所以。


    「是……长叔叫你来的？」他艰难而严肃地问。


    徐霜懂了，忙摇头，「不是！我自己想来…….放暑假我就有时间了，平时没空。」


    照一默默消化着她的回答，笑容终于重回脸上，他心里的褶皱抹平了，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的快乐。


    「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带了水壶的。」


    徐霜卸下背包，从里面取出水壶，咕嘟咕嘟喝起来。


    喝饱了，徐霜收起水壶，见照一还傻傻地望着她，笑吟吟的，觉得很有趣。


    「你不请我坐吗？」


    照一如梦初醒，「请坐，呃，随便哪里都行。」


    徐霜便坐进靠门的一把藤椅，照一在自己的桌边坐下，桌上还摆着饭菜，他把碗往里推了推，手臂搁在桌上，试着与徐霜聊天。


    「你回了学校，功课还跟得上吗？」


    徐霜点头，「我在这里预习过，还有你教我，没费什么事。」


    「那就好。」照一露出开心的笑容，「你是住学校还是住家里？」


    「学校，住宿比较方便……教我们数学的是冯主任，你认识吗？」


    「当然，抓早恋的高手，全校有名的。」照一神色活泼了些，「那，你们英语谁教的？」


    「董老师。」


    「我们也是！」


    徐霜笑，「她喜欢按学号叫人起来回答问题，而且特有规律，1 号，11 号，21 号……」


    「对对！我是 10 号，特别运气，很少被叫到……对了，篮球场那里有块牌坊，我们都叫它罚默诅咒门，谁不小心走过，英语必定要重默……」


    两人一边交流着学校的趣事，一边悄悄打量彼此的变化，探索的眼神一旦被对方察觉，就会慌不迭地躲开，所以长叔长婶进来时，又看见两张红通通的脸，不过他俩早已见怪不怪。


    长婶煎了一盘三文鱼，加了个番茄炒蛋，四个人围一桌，像过去那样吃饭，不同的是，气氛比过去轻松多了，两个孩子的话也比过去多了一倍。


    为了陪徐霜，照一多吃了一碗饭，得到长婶的表扬，长婶还告诉徐霜：「照一现在肯吃肉了，都不用我们提醒，每顿都吃一点的。」


    欣喜而感激的语气，听得照一不好意思，徐霜脸上笑着，心里也觉得甜甜的。


    整个下午，照一都在给徐霜展示自己的成果，他做的小木凳、cd 架、笔筒，他练习的素描——其中有一张是徐霜。


    「不太像吧？」照一笑着问。


    徐霜细细端详画中的自己，马尾辫，大眼睛，微微翘起的嘴角，照一把她画得很好看。


    她由衷称赞：「你画得比我好多了！」


    院子里也有变化，在偏厅靠墙的地方，原来什么也没有，照一让长叔松了土，种上一片色彩斑斓的格桑，其中还交错着粉色的月见。两种植物花期都很长，七月天还顽强地开着，给院子增色不少。


    徐霜说：「原来你喜欢种草。」


    「草本容易活，我试过兰花和瑞香，都死了。哦，月季好养，你看那里，我种的几棵，已经有花苞了！」


    徐霜偷偷看了时间，快四点了，她该回去了。她仰头望一眼照一，他还在兴致勃勃给她比划着名种月季的经歷。


    徐霜轻轻说：「我要回家了。」


    照一一怔，神色黯淡下来，又迅速被掩盖，他笑着说：「还早呢，可以让长叔送你回去。」


    徐霜摇头，「我想自己回去，被人发现会有麻烦。」


    照一沉默，然后问：「那以后，你还会再来吗？」


    徐霜有些为难地咬住下唇，她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今天才会跑来这里，至于以后如何，她还没来得及考虑。


    照一见状忙说：「不来也没关系……谢谢你今天能来，我……我很高兴，真的。」


    他想起什么，转身挪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找到今天刚刻完的那枚马像雕片，递到徐霜面前。


    「这是我最近刻的，虽然不太满意，但算得上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我记得你属马。」


    徐霜接在手里，仔细打量，很意外也很惊喜，「刻得好精緻，你手真巧！」


    照一笑了，「你不嫌弃就好。」


    他振作精神，「还是让长叔送你到宜城车站吧，不回三江应该没事。」


    徐霜这回没拒绝。


    照一便把长叔喊来，交待完又加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趁照一去房间换衣服，长叔对徐霜说：「徐霜，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来。」


    特别真诚的语气，徐霜笑笑没说话，低头把玩着那枚小马像。


    长叔见了，便去拉开照一的抽屉，招唿徐霜过去看，一抽屉的雕片，全是小马像，足有七八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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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你走了以后刻的，差不多一两天刻一枚，很少间断。」


    他翻检着给徐霜介绍，有些是初期作品，小马的样子生硬粗陋，往后就逐渐复杂成熟起来，小马的形象也越来越灵动。


    徐霜的视线在这些雕片上来迴转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内心却感受到巨大的冲击与震撼，


    ——照一在刻这些雕片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屏风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长叔忙把抽屉阖上。


    照一走进来，他换上了白 t 恤和牛仔裤，头髮也重新梳过，依旧是头顶的一小撮扎起，后面再绑个小马尾，心情显然也调整过了，笑意盎然对徐霜说：「走吧，我送你！」


    倒是徐霜，仍有点发怔，笑意也勉强，「好的。」


    长叔把车开到门前的路上等着，照一陪徐霜走出去，他走得慢，徐霜便跨小步，缓缓陪着，尽量不露出等他的痕迹。但照一还是能察觉，这是最让他难受的地方，在房间里坐着时不觉得，一旦走出那一小方天地，他和徐霜之间的差别就明显起来。


    但他没有流露出沮丧，只是抿紧唇，努力走稳走快，不让徐霜觉得他是拖累。


    两人都坐车后面，路上能说会儿话。长婶不跟去，站在车门旁与徐霜话别，无非邀请她经常来玩。


    车门关上，车子启动，很快，宅院被抛在了身后。


    离别在即，照一有些沉默，不时朝徐霜望一眼，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长叔把车开得很慢，这里不是风景区，景致却非常美，漫山遍野的绿，看在眼里有丝丝凉意。


    徐霜收回观赏风景的目光，扭头时正捕捉到照一仓促逃开的目光，她假装没看见，微笑说：「歌山离这儿不远吧？再过一星期就有桃子吃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歌山玩好不好？」


    照一的眼眸霍然一亮，喜悦重新浮现在他脸上，笑容里装满了希望，「好的——那就，下星期见！」


    徐霜点头，微笑，神情里露出与他一样的期待。


    在看见那整抽屉的木雕片时，徐霜忽然明白，长叔是对的，自己其实可以帮照一很多。她不能因为过去的怨愤或将来的不确定，就放弃眼前能够给予的帮助。就在那一刻，她下了决心，要经常来看望照一。她要陪伴他，守护他，直到他能真正站起来。


    汽车站熙熙攘攘，照一不想走进人群，与徐霜道别后，便在停车场里等着，由长叔陪徐霜去买票。


    徐霜之所以没有拒绝长叔，是因为有话要对他讲。


    「暑假时间多，我争取一周来一趟，开学后得看情况，可以的话就一个月来两趟，如果功课紧，至少也会来一趟。」


    徐霜交待时，长叔只管点头，表情虔诚。


    「不需要你来接，我不想让姐姐知道我跟你们有来往，否则那件事就没法保密了。」


    「我懂！」


    徐霜把目光转向长叔，这个曾令她畏惧甚至憎恶的男人，现在，她对他也没那么反感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为他做任何违法的事，那样只会害了他。」


    长叔露出惭愧之色，「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第89章 no.37 赌注


    徐霜在房间里刷数学题，周岚走进来，手上拿着页纸，喜气洋洋说：「霜霜，快帮姐看看这个设计怎么样！」


    徐霜接过纸，只见上面用彩笔勾勒出几个女子身着靓衣的轮廓，她笑问：「姐姐是在设计服装吗？」


    「不是，衣服是我随便画的，你看她们手上的包，好不好看？」


    徐霜这才注意到每个女子臂弯里都抄着只手提包，大小差不多，色彩也只是略有差别。


    她懵懂点头，「挺好看的。」


    「你喜欢哪一款？」


    徐霜咬唇再看，「不是……都一样吗？」


    周岚顿时泄气，「怎么会一样呢？我改了三遍吶！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差别啊！」


    经周岚指点，徐霜才弄清楚每只包各有特色，她不好意思地笑，「姐姐别怪我，我就是个土包子！」


    周岚笑着摸摸她脑袋，「是我对你要求太高了，其实我刚学的时候也是土包子，老师课上提问，我一个都答不上来，哈哈！」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子，忽然被檯灯架上的一个小物件吸引，拿在手里细看，原来是枚木雕。


    「这刻的什么？哦，一匹马，还挺像——你在哪儿买的？」


    徐霜猝不及防，舌头打结，「在那个……景区。」


    「是吗？」周岚细细玩味着，越看越有意思，「现在景区的纪念品都做这么精緻了？这是机器刻的还是手工刻的？」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手工吧。」


    「嗯，确实，机器刻的都比较呆板，这匹马吧，粗看没什么，多瞧几眼就会发现刻得很用心呢——你认识雕刻的人吗？」


    徐霜的结巴愈加厉害起来，「我，我怎么会认识呀……姐姐为什么想认识他？」


    「我想在这些包上面设计一些图案，要有特色，不能是大工业时代那种千篇一律的样子。不过我这方面没什么感觉。」周岚放下木雕，「要能找着这位雕工师傅，说不定将来能合作——你在哪个景区买的？」


    徐霜眼神闪烁，「我不记得了……再说，就算是在景区买的，雕刻的人也不一定就在景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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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周岚笑道，「我异想天开了——你写作业吧。」


    她正要走，徐霜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周岚一只脚又缩回来，笑问：「哟，除了我，还有谁找你呀？」


    徐霜拿起手机看，是唐海，松口气说：「我同学。」


    「男生女生？」


    「男的。」


    「原来是男朋友，那赶紧接！不打扰你们！」


    徐霜想解释，但周岚已经熘了。


    放假前，唐海几次三番问她要联络方式，徐霜被缠不过，只得把手机号码写给了他。


    电话里，唐海再次提起旅行的事，他打算七月底去走川藏线，想带徐霜一块儿去，徐霜以没空为由拒绝了。


    唐海不死心，在电话里继续诱惑她，「可以去看藏羚羊，还有雪山、布达拉宫，你不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吧？」


    「我真的没空。」


    「暑假那么长呢，你老在家刷题也太无聊了吧？就去一星期……」


    「我怕我有高原反应。」


    「不坐飞机过去，我们自驾！我叔叔带队，他可是个旅行牛人，那一路过去的风光绝对酷爆了！」


    「对不起，我不想去……」


    周岚重新过来时，发现徐霜捏着手机发呆，她在门口使劲咳嗽，徐霜扭头看见她，粲然一笑。


    「男朋友找你干吗？」


    「不是男朋友……」


    「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你们德育处主任，会抓你们！」周岚笑着走进来，「霜霜，虽然你才高中，不过万一碰上喜欢的人，谈一场恋爱也不是坏事，爱情这东西，越早经歷越刻骨铭心。」


    徐霜脸红，「姐姐你说哪儿去了！我同学暑假要出去玩，问我去不去而已。」


    「那你去呀！」


    「不想去。」


    「如果是钱的事……」


    徐霜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走川藏线会很累的。」


    当然，既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累，只有她自己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她放不下照一，她承诺会去看他，她不能让他失望。


    * *


    等在包间坐下，周岚才宣布：「今天这顿饭我请！」


    明诚端详她，笑道：「看来是有好消息要宣布。」


    「猜对了！」周岚脸上笑出一朵花，从包里取出合同递给明诚，「新鲜出炉，今天下午刚签的！」


    明诚接过来翻看一番，点头，「嗯，有进步。」


    周岚努嘴自嘲，「什么进步呀！我跟他们瞿总磨了两个月，才谈下这份合同，单子量也不大……」


    明诚把合同还给她，笑着说：「你能沉住气，电话里不说，等见了面才告诉我，这个进步比你多签几份单子更有意义。」


    「笑话我？」


    「没，真心夸你呢！」


    周岚喜滋滋地把合同收进包里。


    「其实我高兴的不是签了单，是瞿总对前后态度的改变。我刚找她谈的时候，她并不看好我，就是被我缠得没办法了，就拿了个方案给我，问我有什么意见，我拿回去琢磨了好几天，给她出了份修改稿，瞿总一看竟很喜欢，这才答应让我试试——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嗯，说明你游说的本事很高。」


    周岚噘嘴：「你没夸到点子上——说明我对这个行业是有感觉的！我能琢磨出让客户满意的方案来——你对我一点都不用心！」


    明诚笑：「好吧，我承认，你选对了行业，前途不可限量。」


    周岚这才笑，「师傅栽培得好。」


    「我就怕将来教会了徒弟，饿死我这个师傅。」


    「放心，只要有我锅里的，绝不会少了你碗里的！」


    明诚望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忍不住又笑。


    吃着饭，周岚提出另一个问题：「我马上要给瞿总出样，艾斯那边，你准备让谁和我交接？」


    明诚反问：「你希望跟谁合作？何泰，程珣或是莫妮卡都可以……不过莫妮卡的决断力可能有点问题，你脾气急，将来未必会合作得愉快。」


    「我选谁你都不反对吗？」


    「嗯哼！」


    周岚不假思索，「那就程珣吧！」


    明诚看她一眼，有些踌躇：「你要考虑清楚，程珣可是个滑头，别到时交不出东西你跟他翻脸。」


    「我会和他谈清楚的，我相信他不会跟我捣乱。」


    明诚点头，「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程珣吧。」


    * *


    周岚在力成装饰一新的办公间里迎来了程珣。


    程珣一进门就惊嘆，「你这装饰风格也太前卫了，一点看不出是家公司，倒是和展览馆差不多！」


    周岚得意道：「要的就是这效果！公司为什么非要打点得严肃兮兮的？客人走进来要觉得新鲜、漂亮，能立刻喜欢上这里才对！」


    程珣看看周岚，「是向总的意见？」


    「错，我的！」


    周岚见程珣一脸震惊，便调侃起来，「是不是没想到我这个土包子也很有想法？」


    程珣说：「千万别自谦，看看，我都被你吓出一身冷汗来了，有前途有前途！」


    周岚带程珣在公司参观了一圈，其实也没多大地方，除了进门那个特别唬人的展览馆样式的大厅外，只有三个办公间和一个会议室，面积也都不大，空间多数都被展厅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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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创时期，也没什么员工，就一个会计，还是挂名的，一周来公司一趟。另有一名助理，兼了好多职位：前台、总秘、文书，必要时候还得充作销售人员，和周岚一起出去撑门面。


    程珣对那个叫李雅的姑娘伸出手，语气热情：「李小姐，你辛苦了！」


    李雅人比较老实，被程珣的一本正经弄得脸都红了。


    参观完公司，周岚便带程珣去自己的小办公间谈正事。


    刚坐下，李雅就端着两杯绿茶进来。


    周岚抱歉说：「我知道你喜欢喝咖啡，不过这地方比较偏，商业区还在建，等星巴克开过来估计得有个一年半载，只能请你喝粗茶了。」


    程珣摆手，「无所谓啦！」又别有深意看着周岚，「我说过什么来的，你我早晚，还是会再见面吧？」


    一语道破沧桑，周岚虽心领神会，也不过淡淡笑了笑。


    程珣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把我拉进这个项目里，实在是让我为难啊！虽然公司是挂在你的名下，表面看和向总没关系，但纸包不住火，香港那头迟早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周岚说：「知道就知道好了，我和向总不存在任何法律关系，方静菊就算知道他在背后支持我也不能怎么样。启动资金我是跟向总借的，他不是股东，不占股权，没有一条违背他们向家的规定。」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被方总知道，她肯定会死盯住艾斯的财务，防止有任何资产流到你这里来。」


    周岚道：「所以呀，能让她晚点知道就尽量晚一点，怎么也得等我站稳脚跟。至于怎么煳弄住她，就全靠程总你了！」


    程珣皱眉，「哎！我就为这个头疼呢，有太多 paper work 要做，你知道的，方总可不是那么好煳弄的。」


    周岚目光犀利盯住他说：「程总，你就不用在我面前诉苦了吧？向总把这个项目交给你，我不信你一点都不高兴。」


    程珣呵呵一笑，「何以见得？」


    周岚直言不讳说：「你在艾斯看上去安稳，实际地位并不稳固，因为无论方总还是向总，都没拿你当亲信看，万一将来内部有变，你很可能出局。所以，你也一直在找一座靠山，我没说错吧？」


    程珣依然只是笑，「那我为什么不投靠方总或是向总呢？」


    「靠方总，向总不会信任你，你的结局大概和 linda 差不多。靠向总，因为时机晚了，你只能排在何泰后面，得不到向总完全的信任，你一定不甘心。而且你还有别的顾虑，万一向总和方总决裂，而最后是方总赢了，那你回香港会成为圈子里的笑柄，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到头来，你的处境比谁都尴尬。」


    程珣笑而不语，继续听她讲。


    「后来你应该想明白了，在这种环境里，不站队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开始在艾斯物色帮手，我不懂是什么原因，你找上了我——程总，不管那时候你出于什么目的帮我，我都很感激你，这就是我把这个项目交给你的原因。」


    程珣目光中流露出赞赏，「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能把问题看这么透。」继而失笑，「果然向总什么都肯教你。」


    周岚挑眉，「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尽心尽力帮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将来如果方静菊认为你叛变，要对你动手，我在力成会为你留个位子，我和向总加起来，难道还敌不过方静菊？」


    程珣听得眉目舒展，一拍沙发扶手，「周岚，有你这几句话，我完全没顾虑了！我确实没看错你。」


    周岚问：「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你对我那么有信心？」


    程珣盯着她笑，「这很难懂吗？如果你在我这个位子，会把向总对你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明白，无论那个嚣张的小女生怎么闹，向总都会尽力保全她。你说，她是不是最合适的投靠人选？」


    周岚愣了会儿，脸忽然有点红。


    程珣与向明诚相识多年，深谙他的个性与审美倾向，周岚的出现对明诚而言无疑是个不小的冲击，程珣深信，无论李欣茹存在与否，明诚和周岚走到一起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过照一出事后，程珣也有过担忧，明诚和周岚之间的障碍似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逾越。直到后来，他从何泰及莫妮卡那里得到一些讯息，比如明诚很少回家，经常在丁香苑留宿，而恰好有员工在那附近见过周岚；再比如明诚人虽在三江，他所持的上海某酒店的 vip 金卡却在持续使用中，包括明诚让莫妮卡帮周岚处理与民警间的纠纷等等。程珣从种种迹象中得出结论，明诚和周岚的关系已有实质性进展。


    到明诚帮周岚成立新公司，而周岚又指定选程珣合作后，明诚便很坦然地把内情都告诉了程珣。至此，程珣所下的赌注算是得到圆满回报。


    那天下午，两人花了半天时间把合作细节商量清楚，逢程珣意思含煳之处，周岚都要求规定得明明白白。


    「程总，我把你看作战友，是想跟你长期合作的。所以，在任何问题上，你都必须挺我，不能拆我的台，我这个要求不算苛刻吧？」


    程珣再三保证不会拖周岚后腿，又忍不住提醒她：「虽说这间公司属于你，方总将来发现了也不能拿你怎样，但她会因此更加恼恨，她绝不是心胸开阔的人，到时会出什么手段，是软是硬，你最好早点有个应对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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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笑道：「这个可不归我管，有向总操心呢！咱们俩要做的是尽快让力成转起来，争取早日盈利。」


    第90章 no.38 心之所系


    徐霜接到汪瑶的电话时很诧异，她从没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过汪瑶。


    汪瑶兴高采烈邀请她出来聚餐。


    「是咱们宿舍和赵峰他们宿舍的联谊！吃小火锅，女生不掏钱，全部男生来！」


    徐霜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号码的？」


    「唐海告诉我的。」


    徐霜一琢磨，全明白了。


    唐海邀请她出去旅行不成，后来还几次约她出来吃饭，徐霜也没答应，所以唐海才处心积虑出了这么个主意。


    徐霜不想去，但又不便直接拒绝，便问汪瑶：「你不是讨厌唐海吗，怎么又去找他？」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话虽这样讲，汪瑶的语气却是兴高采烈的，「这傢伙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转性了，讲话特别客气，说代表他们宿舍请我们吃饭，一个都不能少。我说没你的号码，他还专门去打听了给我，既然他这么有诚意，我们也没必要端架子啦！」


    「可我不一定有空，要不就你们去吧......」


    「那怎么行！说好了一个都不能少，我都答应人家了！徐霜，你可是主角，别以为我不知道唐海拐弯抹角是为了谁，你要不去我们也不去，要不多没劲啊！现在是暑假，吃顿饭还能找不出时间？」


    徐霜被堵得无话可说。她不愿得罪汪瑶，更不愿得罪唐海，如果这次再逃避，天晓得唐海还会出什么招。反正人多，去就去吧，总比两人单独相对好。


    * *


    一共十一个人，挤挤凑成一桌，关起门来便是自由小天地。


    聚餐气氛倒是出人意料地和谐，这得归功于唐海，他一扫在学校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态度，主动给女生们倒饮料，运送各种食材，和颜悦色，还准备了一箩筐的笑话，逗得汪瑶、李冉前仰后合，纷纷与他冰释前嫌。


    李冉说：「唐海，我们原来可看不惯你了！」


    唐海说：「我知道，那些纸条都是你写的，文采不错！」


    大家都笑。


    汪瑶说：「其实我们没恶意，就是看不过你那副骄傲的样子，想整整你，和你开个玩笑！」


    唐海诚恳认错，「是我不好。年少轻狂，不识好歹。以后不会了，就算每次考第一，也会记得把脑袋低下来，老老实实上课。」


    李冉叫：「行了啊你！又开始狂了，有徐霜在呢，哪能次次考试轮到你得第一？」


    唐海乘机把目光转向徐霜，笑意更甚，「李冉批评得对，以后我要向徐霜学习，成绩好，还谦虚低调。」


    徐霜接收到他炙热的眼神，有点尴尬地晃了晃身子，嘟哝说：「你们都不饿么？我快饿死了！」


    赵峰说：「那就先吃，吃完了再互相夸！」


    大伙儿嘻嘻哈哈忙活开来。


    唐海和徐霜坐得近，中间就隔一个汪瑶，他伸长脖子问徐霜：「徐霜，你将来准备考哪里？」


    徐霜说：「没想好。」


    汪瑶立刻戳穿她，「怎么会没想好呢！上次班会课，老师让咱们填理想学校，我看你写的是 f 大。」


    徐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瞎填的。」


    唐海神色中含着欣喜，鼓励她说：「别谦虚，你可以的——我也填了 f 大，希望咱俩将来都能考上。」


    汪瑶带头鼓掌，「唐海、徐霜要加油啊！重振一中雄风就靠你俩啦！老校长一直发牢骚，咱们学校能考上 f 大的人一届比一届少，百年名校的牌子要保不住啦！」


    等诸同学起闹完毕，唐海再次朗声发言，「我以前说过，读书期间不谈恋爱……」


    汪瑶没等他说完就捂嘴笑，「完蛋，唐海这回要食言而肥了！」


    唐海笑道：「高中阶段原则不变，不过——等我考上 f 大，我会追求徐霜。」


    同学们闻言尖叫起来，尤其是女生，李冉捶桌子，汪瑶晃完徐霜的肩膀又去晃李冉的，嘴里嚷嚷着：「我们赢啦！唐海终于投降啦！」


    一片哄闹声中，徐霜满脸窘色，竭力躲开唐海温情脉脉的目光，低头在餐盘里挑拣可以吃的东西。


    闹够了，汪瑶起身说：「唐海，今天你能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条好汉，我们服！沖你这爽快劲儿，以后我们绝不再为难你！」


    唐海朝她作揖：「谢谢！谢谢！」


    「不过，我们徐霜也不是好追的……」


    徐霜急扯她衣摆，「汪瑶你胡说什么！」


    汪瑶不理，笑嘻嘻说：「唐海，你得努力考上 f 大才行哦！」


    唐海瞥一眼徐霜，神色里充满自信，「就因为不好追，我才非追不可！总之，等我追上徐霜，一定再请各位吃大餐！」


    散席后，唐海非要跟徐霜一块儿走，其他同学纷纷识趣地避开。徐霜去车站，她跟唐海没话可讲，只管走路，唐海紧跟着她，几次偷偷瞄徐霜，她脸色很不好看，心里便也惴惴。


    他不提吃饭时立下的豪言壮志，又跟徐霜确认了一遍旅行的事，「我们改下周二出发了，你要是想去还来得及。」


    徐霜摇头，「我没空。」


    「但真的是很好的机会，人多也安全……」


    「唐海。」徐霜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你刚才，为什么要当着同学的面说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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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表情格外严肃，唐海有些心虚，笑着说：「就是给自己设个目标鼓鼓劲儿，不是马上升高二了吗？」


    「那么，你是在开玩笑了？」


    「不！当然不是！」唐海急道，「我说的话，句句当真！」


    「如果你没考上 f 大呢？」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如果你考上了 f 大，可我还是拒绝你呢？」


    唐海神情凝滞，「徐霜，你......是不是讨厌我？」


    徐霜摇头，「我从没讨厌过谁，但我和你一样，高中期间也不想考虑感情的事，至于以后，我不知道大家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也没法给你承诺。」


    这几句话说得客观理智，唐海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而且，」徐霜语气变得有些艰难，却认为有必须讲讲清楚，「你现在这样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


    唐海想了想，诚恳请教，「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希望可以安安静静地过完高中生活，不受任何干扰。」


    徐霜尽量婉转地表述，相信以唐海的智商，他完全能领会自己的意思。而唐海没再说什么，沉默地陪她走到车站才开口。


    「我没想过要干扰你。」他说，「徐霜，我一直很想帮你，但如果你不喜欢……好吧，以后我尽量，咳，尽量和你保持距离。」


    唐海的姿态摆得前所未有的低，徐霜松了口气之余，难免也有些心软，「谢谢你能理解……」


    「但你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目光真诚注视着徐霜，徐霜只得点了点头。


    唐海笑了，看看远处，徐霜等的车已到十字路口，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依依不捨的情绪。


    他说了会等毕业后再追求徐霜，可感情似乎没有开关，可以任自己控制。他想再跟徐霜说点什么，又怕惹她反感。


    徐霜等车停稳、开门，便跟唐海挥手道别，脚步轻盈地上了车。


    「徐霜！」唐海忽然大声喊。


    徐霜隔着窗玻璃看向他，不明所以。


    「我的目标不会变！」


    徐霜表情呆呆地望着他，唐海不懂她在想什么，他想跑上去问问她，可车门已经关闭，车子跑动起来，很快载着徐霜远去。


    唐海心里空落落的，他以前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原来在爱情面前也是这样患得患失。原来只要喜欢上一个人，从此就再也骄傲不起来了。


    * *


    桃园里，随处可见刚刚採摘下来的桃子，整齐堆放在一个个篮筐里，桃农们有些躲在林木间忙活，有些则一趟趟跑着忙运输。


    徐霜和照一坐在凉棚下的木条凳上休息，离他们不远，长叔在和桃农老郭抽菸聊天，长婶则帮着老郭媳妇往售卖筐里码放新桃。


    长叔一大早就开车来到歌山，这里到处是桃园，不少兼做农家乐，门面和功能雷同，让人不知挑哪家合适。


    「我们看停车场吧！」长叔说，「谁家停车场宽敞，咱就选谁家啊——照一，没意见吧？」


    照一转头问徐霜：「你觉得呢？」


    徐霜说：「好像哪家都差不多，让长叔决定吧。」


    长叔就选了老郭的桃园。


    四个人刚下车，里面马上有人迎出来，热情地给长叔递烟，也想递给照一，打量了下照一的年纪，手又缩回去。


    长叔和老郭走在最前面，长婶紧跟着，听他们聊桃子的收成，游客的多少，还有老郭能提供的玩乐项目及价格。


    徐霜陪照一走在后面，顺便打量周围，他们走在一条通往桃园的主路上，两边都是桃林，正是水蜜桃上市的季节，林子里一片繁忙景象。


    走了会儿，他们就和前面的人落下一大段距离。老郭周到，特意停下来等他们，渐渐瞧出端倪——照一穿了条米灰色运动长裤和跑鞋，乍看没有异常，但走路的姿势瞒不了人。


    「这孩子……」老郭问长叔，语气里有迟疑。


    长叔淡淡说：「脚不太方便。」


    「哦，哦。」老郭没再多问，扭过头去继续走，脚步慢了好多。


    他俩没有刻意拔高嗓门，但徐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想来照一也是，她偷偷朝照一瞥一眼，他的笑容明显淡了。


    受伤后，照一的世界骤然缩小，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去医院，需要面对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亲朋和医生，他们尽了最大的可能保护他，让他免受尴尬和耻辱。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家门，重新进入真正的生活，老郭的问询和瞭然的语气虽是无心，依然像刀子似的扎在照一心上，提醒他如今的自己已非从前那个完整的自己。


    徐霜也很难受，是她拉照一来歌山玩的，把他带进一个全新的环境，让他被外人窥探、评价，这些刺激照一能否承受，她心里没底。可她必须这么做，照一不能总是生活在封闭的空间里，他躲避的时间越长，跨出去的难度也会越大。


    徐霜没有多想就握住了照一的手。她要帮他跨出这艰难的一步，让他适应外界的目光，并逐渐接受眼下的自己。


    照一神色里的刺伤感随即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抹平，徐霜小小的举动在他心头掀起了一个巨浪，因为震惊，也因为喜悦，照一的耳朵根悄悄浮起一片红，身体里忽然生出一股力量，沉重的脚步重新变得轻盈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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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的手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软软的，小小的，而带来的甜蜜却胜过以往任何一次——这是徐霜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


    照一快速瞟了眼徐霜，她大概刚回过神来，脸颊也开始泛红，却强装若无其事，走了一段，她想松手，被照一察觉，及时反手握住。


    长婶第一次回头时看见徐霜拉着照一的手，走了一段又扭头看，发现他俩还手拉着手，脸上的笑便像涟漪一样盪开，却对其中的微妙毫无察觉——此刻，已是照一紧紧牵着徐霜的手。


    甜不甜？


    第91章 no.39 陪伴


    农家乐的饭菜比长婶做的粗糙，也比较油腻，不过照一心情好，吃得比在家还要多一些。


    长叔先吃完，由老郭带着进桃林转了一圈，回来后告诉照一：「没什么好玩的，虫子太多，你们一会儿别钻进去了，待不住。就在外面熘达熘达吧！」


    老郭介绍俩人去池塘边玩，那里养了一群鸭子，里面还掺杂了几只鸳鸯，给客人逗趣的，当然还有狗，狗见了生人不吠，乖乖巧巧躺在客人脚边，任凭抚摸。


    照一和徐霜在池塘边消磨了一个多小时，暑气渐浓，便转移进了凉棚。老郭媳妇给他们端来一大筐新采的桃子，两人各吃一个就饱了，剩下的全在塑料圆桌上摆着，一派丰收的喜气。


    桃农们就在他们对面忙碌，照一说：「以前读陶渊明的诗《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就觉得做个农民很浪漫，跑到这里一看，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徐霜认同，「农民是很辛苦的……不过，好像做什么都不容易，听我爷爷说，他爸爸以前是做豆腐的，早上三四点钟就要起床磨豆子。」


    照一笑道：「最恨让我早起——有一年和同学去泰山，讲好五点起床看日出，他们四点半来敲我的门，被我轰走了。还是宁愿睡个好觉。」


    徐霜也笑：「可是日出很美啊，错过了不觉得遗憾吗？只是牺牲一个早上而已。」


    照一望着远处说：「不遗憾……遗憾的事太多，就无所谓了。」


    徐霜品味着他语气里和年龄不称的苍凉，心底涌起怜惜，她轻唤一声：「照一哥……」


    照一一震，这是徐霜今天在他心里掀起的第二个巨浪，她叫他哥哥。


    在照一的记忆里，几乎没人叫过他哥哥，也许小时候的节日里，偶然碰面的亲戚中有几个弟弟妹妹叫过他哥哥吧，但他从未在意过，因而也没在心上留下什么痕迹。


    从小到大，他总是一个人，陪伴他的除了父母便是长叔长婶。他习惯了独处，也从未羡慕过人家有兄弟姐妹，然而此刻，徐霜的称唿却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


    他忽然觉得，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也许真是件很幸福的事，尤其是这个妹妹像徐霜一样善良、温柔。


    照一扭头看徐霜，眼里仍有些许无措，但更多的是新变化带来的愉悦。徐霜也一样，神色中还有些东西没调整过来，但语气相当自然，好像她从来都是这么称唿他的。


    「你想过以后干什么吗？」


    照一摇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你呢？」


    徐霜仰头望天，「我么，我的愿望都很普通，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将来能养活自己，过上比较舒服的生活。」


    照一望着她满怀期待的脸，心里萌生出一股模煳的愿望，像春草被暖风唤醒，在地里萌动，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该有个目标，可以让他像徐霜这样去憧憬。


    「还有就是，我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都能过得幸福。」


    照一喃喃地问：「你身边的人……也包括我吗？」


    「当然。」徐霜转过脸来，向他微笑，「你是我最希望得到幸福的那个人，排在第一位。」


    照一笑了，笑容温暖，顺口问：「那第二位是谁？」


    徐霜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说：「我从小爸爸妈妈就不在身边，是我哥和隔壁的哥哥姐姐照顾我，让我能平平安安长大。」


    照一的笑容淡了些，他很清楚徐霜在说谁。


    「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和姐姐了。我心里的第二位就是姐姐，她一直过得不容易，我希望她能幸福。」


    照一没有接茬。


    「还有第三位，」徐霜顿一下，视线转向照一，「就是我哥……你一定，很恨我哥吧？」


    照一垂眸不语。


    见他这样，徐霜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但既然已经提了头，她觉得还是讲出来比较好，避过不提，以后就更难启齿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哥人不坏，你肯定不信……哥哥不太会说话，脾气也很急，可他从没对我发过火。我爷爷特别重男轻女，有好吃的会留给我哥，从来不会想到我，但我哥每次都会给我留一半。要是有谁欺负我，他一定会为我出头。」


    照一始终垂眸望着地面，但并未阻止徐霜往下讲。


    「我记得三年级，老师要我们买彩笔，我没钱，哥哥也是，我找爷爷要，爷爷不给。哥哥就去找朋友借了钱给我买……我哥是对你做了很坏的事，我不指望你原谅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是一直那么坏的，那段时间，他心情很差……」


    这些话徐霜一直想找时机和照一说，尤其是在决定帮助照一之后。它们像一片雷区，埋藏在她和照一中间，总是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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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她很小心地措辞，但很快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照一没有翻脸，她说话的时候，至少他认认真真在听。


    「不管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我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错，我希望，有天他会回来向你道歉，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然后重新开始。」


    照一从头至尾没有发表过一点意见，眼里却浮起沉思的神色。


    「其实，我说这么多也没用。」徐霜说完，自嘲地笑笑，「因为我主宰不了别人的命运。」


    池塘边的黄狗晃悠悠走过来，看见他们，摇摇尾巴，靠近，在照一脚边趴下。照一俯身，用手指揉它的脑袋，黄狗微眯着眼睛很享受。


    照一忽然问：「你去酒吧街打工，是因为你爷爷不给你钱？」


    徐霜愣一下，方说：「他自己也没什么钱。」


    「那周岚呢，她也不管你？」


    「姐姐给我钱的，可我不想总是问她要……」


    「那现在呢，你还缺钱吗？」


    徐霜摇头，「不，不缺，姐姐每个月会给我零花钱的。」


    照一直起腰，郑重地对徐霜说：「以后缺钱告诉我，不要再去打工了……很危险。」


    说到后面，他神色里迅速掠过一丝羞惭。


    他没再往下讲，但徐霜很知足，她已经感受到照一的变化，他不再迴避可怕的往事，这是很好的开始。


    长婶兴沖沖捧来一大把枇杷，「这是晚熟的枇杷，老郭说特别甜，给你们尝尝！」


    徐霜剥了一个，递给照一，照一接过，塞进嘴里，自己手上那个剥好了，也递给徐霜，两人相视而笑，这枇杷果然特别甜。


    照一望着徐霜的笑脸，在心里说：徐霜，你要好好的，因为你在我心里，也是第一位的。


    * *


    开学后，徐霜升高二，进了文科班。


    文理分班时，虽然老师们都希望她选理科，徐霜最终还是决定学文，她进了文科强化班，和唐海彻底分开。


    唐海对她的选择很不理解，为此还特地找徐霜谈过一次。


    「你明明理科好过文科，为什么要选文呢？文科难学，不比理科，多刷题分数很容易就上去了。」


    不管唐海怎么费唇舌，徐霜只以一句话作答：「我对文科更感兴趣。」


    「那你打算考哪所学校啊？f 大的金融和法律都很难考的，每年死一大批人……」


    唐海急吼吼说了一大通，徐霜却沉默以对，唐海忽然领悟，一拍脑袋，「好吧，我又多事了！你喜欢学什么就学什么吧……」


    除了这一次，唐海倒是信守承诺，没再藉故接近徐霜，两人偶然在食堂碰见，点个头打声招唿也就各归各路了。


    进了文科班，徐霜很快发现，身边谈恋爱的同学居然有不少，也不知道大家究竟怎么想的。她也陆续收到过好几份告白，有自己班的，也有来自其他班的。徐霜一概不理，和唐海比起来，这些男生要容易应付得多。


    徐霜每个月都会如约去一、两趟宜城。


    每次到宜城，她都会受到隆重的接待，照一提前几天就规划好了节目表，有时是去看附近的几个鲜为人知的古蹟，有时是找一处安静的湖边垂钓、野餐。


    照一还是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本能地排斥走进人群，但至少他不再把自己锁在宅门里，而是愿意走出来，看看外面的风景了。


    徐霜去宜城前，事先都要找好应对家里的藉口。


    钱慧玲对于孩子一直是放养的态度，徐霜失踪那一阵她着实被吓到过，但也明白孩子不可能一辈子拴在身边，只要安全有保障，她是贊成徐霜多出去和同龄人打交道的。


    周岚对徐霜的频繁外出倒是起过疑心，第一个念头是徐霜谈恋爱了，她调侃地问过徐霜，徐霜当然否认，而周岚也没那么多时间关心家务事，她实在太忙，只要家里太平无事，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力成公司成立于夏天，到年底时，周岚总共谈成了三家固定客户，其中两家是明诚介绍的，一家是周岚自己争取到的。


    单子到手，自然是交给程珣去做。


    力成和艾斯签了转包协议，至于艾斯内部怎么解释怎么分帐，是程珣要操心的事，周岚的注意力全放在产品的交付和质量上。


    因为量小，且还在磨合期，而周岚又力求让客户百分百满意，所以经常跟承接方起摩擦，她庆幸选了程珣，度量大，能容忍她的臭脾气，周岚跟他拍桌子瞪眼，他也不过哈哈一笑了事。


    出去谈生意次数多了，周岚积累了不少经验，往往跟对方接触一两趟，能不能合作心里便基本有了底。但即便如此，到拍板前，她还是会找明诚商量后再做决策。


    谈成第四家客户时正值元旦假期，职员全放假了，周岚亲自跑去公司把草拟的合同列印出来，只等明诚确认后，假期一过就能正式和客户签约了。


    这家客户，周岚在价格上谈得不太满意，但订单量是前面三家的总和，对此周岚无法不心动，她找会计算过，如果能做成，那么一年内他们的帐面就可以盈利。


    在公司忙活完，周岚便驾车回丁香苑。


    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规律，每周拨一到两天在菜花巷陪母亲，余下的时间就在丁香苑和明诚过。至于具体怎么分配，视两人工作而定。钱慧玲最初有所抱怨，后来得知周岚跟人合办了公司，初创阶段非常不易，抱怨自然就大幅度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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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和明诚的关系，周岚一直没向母亲直说，钱慧玲是那种特别传统规矩的女性，她肯定理解不了女儿和一个年龄快赶上自己的男人谈恋爱这种事。周岚想，反正自己也没打算结婚，得过且过吧。


    明诚在厨房做饭。


    他只要不忙，和周岚在丁香苑的日子，总是他买菜下厨，这种事对周岚来说是负担，对明诚而言，却是不错的解压方式。


    今天他炖了猪脚，煎了鲈鱼，还烧了咖喱大虾和一个蔬菜煲。


    周岚打量一下菜色说：「越来越像饭店大厨做的了。」


    明诚笑：「夸我呢？」


    「不是啊！我想吃家常小炒。」


    明诚刮一下她的鼻子，「我做饭你还挑三拣四，下次你来。」


    「得得！大厨就大厨吧，可怜我的胃，天天吃大餐！」


    没等饭菜上桌，周岚就迫不及待把合同拿出来给明诚看。


    明诚仔细查看关健信息，眉头始终紧蹙，最后把合同往桌角一撂，「做不了，放弃吧。」


    第92章 no.40 分歧


    周岚愣住，「怎么做不了？」


    「价格压太低，买材料都不够，更不用谈品质问题了。」


    「我知道啊！」周岚早有对策，「我又没打算用你们的皮子，有家叫开益的供货商，品质比艾斯在用的低两个档次吧，但看上去还可以接受，价格也不错，我算过，能做得过来，就是利润低了些，不过量大嘛……」


    明诚摇头，「这不是利润高低的问题，除了原料降档次，你肯定还要在开料损耗、人工这些方面做大比例压缩，很难想像最后出来的成品能让谁满意。」


    「每道工序我都会亲自监控的，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明诚还是不认同，「你在企划书里写：力成的目标是做高端包，结果现在你去接这种山寨货？进一个行当要有自己的标准，口碑不是改出来的，是坚持出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建立品牌需要时间，你这么急是为什么？」


    周岚有些激动，「因为我想让力成尽快盈利，想让它早点自力更生！一家公司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先活下来吗？至于目标和理想，我不会忘记的，但要等站稳脚跟再来谈！」


    明诚不悦：「没人逼你马上盈利，我不是给了你两年时间么？这两年里，你把基础打好，熟悉流程，了解行业，找到与你合拍的客户，包括各方面的合作商。我们是做实体经济，不是炒金融，赚完一票就熘的那种。只有良好、长久的合作关系，对你的品牌建立才真正有帮助。」


    周岚哑口无言，心里却觉得憋屈，虽然明诚说得有道理，可她还是认为这种慢条斯理的经营方式不合时宜，像温水煮青蛙。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外面跑业务，深知市场的变化有多快，而非如明诚说得那样水波不动。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及时把握，也许要在等待中煎熬很久，她宁愿抓错机会，也不愿放过机会。


    明诚瞥她一眼，「不服气？」


    周岚心知争不过他，恶狠狠道：「服！」


    明诚失笑，给她夹了个猪肘在碗里，「服就吃块肘子。」


    吃了会儿可口的饭菜，周岚情绪上总算调整了过来，但想想还是不甘心，咬牙说：「我忍着噁心跟范总周旋到现在，眼看就要成了，结果被你一句话给毙了，真气人！」


    明诚安慰她：「谈生意都这样，不可能谈一桩成一桩的，胃口不要太大，走稳一点才不会摔跤。」


    周岚心里依旧不爽，故意刺激他，「那要是遇到难缠的客户怎么办？就比如这个范总吧，老想占我便宜。」


    她密切留意明诚的表情，明诚却神色如常，想一想说：「首先你自己要表现得有礼有节，不要有让对方误会的地方。然后想办法找他的弱点，比如，分析他在公司的位子，他有什么敌人或是忌惮的地方，这个空间很大，总能找到为我所用的点。你始终记住，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得失，为他的利益着想，让他觉得，不跟你合作是他的损失。等你做到这些，对方的注意力自然就从你漂亮的脸蛋上移开了。」


    周岚听得呆住，半晌，摇头感嘆，「老狐狸啊！我算明白了，有时候你跟人玩心机赢了，不是你比他聪明，而是他让着你。」


    明诚笑起来，「明白就好。」


    饭后，周岚洗碗，明诚在旁边打下手，拿干毛巾把洗好的碗一只只擦干，放到架子上，语气随意地问：「最近我留意了几处房子，等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看看？」


    周岚诧异，「看房子干什么？」


    「想给你换个大房子住，这里太小了……如果合适的话，你也能把你母亲接过去，让她住得舒服些。」


    周岚果断说：「不要，我就喜欢这里。」


    「那你母亲……」


    「她和我一样死脑筋，我以前就想给她在外面找房子住，她不肯，更别提……是你买的了。」


    明诚一时无言。


    周岚转头看看他，忽然笑，「你就别操心这些了，现在这样很好，我很满足。如果你有闲钱，还不如拿来给我跑业务呢！」


    明诚失笑，「两码事。」顿一下，又问，「你真的喜欢住这里？」


    「嗯！」周岚使劲点头，「这地方多方便呀！楼下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在这儿住惯了，有感情了……反正我哪儿都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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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周岚忙完厨房的事回到客厅，正逢明诚从书房走出来，把手上的文件袋递给周岚：「购房合同、房产证之类的文件都在这里，找个时间去把过户手续办了吧。」


    周岚蹙眉，「你到底想干嘛？我要这房子做什么，能住不就行了？」


    明诚有点尴尬，想了想说：「就是，想给你留点东西，送你别的你都没兴趣，难得你喜欢这里……你要是不收，我心里会不安。」


    「不安什么？」


    明诚盯着她，「怕你哪天跟别人跑了。」


    周岚嗤笑，「亏你想得出。」


    文件袋拿在手上仿佛有点沉，不是真的沉，是心里沉。


    周岚没想过要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因为明诚给她的已经够多够好了，她相信，有一天房子、车子这些东西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实力挣到。


    再者，从法律上讲，明诚的资产应该都归照一所有，周岚一旦接受，总有种抢照一东西的别扭感。


    但转念一想，明诚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最近一阵，他的确会经常问起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周岚毕竟年轻，没往深处想，今天才约略明白他的心思。


    「既然这样，好吧……过户什么的就算了，我也没时间，可以先放我这里保管，省得你连觉都睡不好。」


    明诚展颜，「将来碰到喜欢的房子，我们再换。」


    难得清闲的下午，周岚拉明诚去看电影，小区附近就有家影院，两人走着去。路上，周岚接到母亲的电话，问她假期安排，母女俩扯了会儿，周岚忽然想起徐霜。


    「霜霜在家吗？」


    「她去同学家玩了。」


    「是嘛！怎么现在一到假期就跑没影啦？」


    钱慧玲嗔道：「你跟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她在家待得住呢，成天野在外面！」


    「她跟我不一样啊，她是好学生，将来要考名校的！」


    「所以她只是放了假才出去玩，你那会儿深更半夜的都要跑出去！从小养成的毛病，看看现在，明明在三江都不肯回家！」


    周岚笑道：「行啦妈，别夹枪带棒骂我了，明天就回去陪你！」


    和母亲通完电话，周岚对明诚说：「我怀疑霜霜谈恋爱了。」随即就笑，「我前阵子跟她开玩笑，说早点找个男朋友就当提前练兵，没想到她居然听进去了。」


    明诚自然清楚徐霜频频外出是怎么回事——长叔早把宜城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了。


    「她才高中，你就鼓励她找男朋友？」


    周岚说：「她要是在我上的那所小破高中我就不提这茬儿了。可她是在一中哎，人才济济、专出精英的地方！而且能让霜霜看上的人肯定不会差。如果现在就能找到个合适的，两人将来一起上大学，不也挺美的？我就省心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岚嘆口气，「怕她吃亏……女孩子要是陷入感情，很容易脑子煳涂。」


    这么说的时候，她心头陡然飘过一片阴云，仿佛又看见自己一头扎进雨里，浑身被淋透。


    明诚笑道：「徐霜的智商可不低，肯定能处理好感情方面的事，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周岚细一琢磨，「也是！这丫头看着不声不响，其实比我精多了，不像我，看见南墙都不躲，偏要撞上去。」


    走了一段，周岚又问：「照一现在好吗？」


    明诚顿一下，说：「还行。」


    「他在德国干什么？」


    「修身养性。」


    周岚失笑，「说得像老年生活一样……他有回国的打算吗？还是说，会一直在德国待下去？」


    「……没提。」


    周岚扭头扫他一眼，「你是他爸爸哎。」


    明诚淡淡地说：「他可不像你，我说什么都肯听……再说，他 19 岁了，已经成年，想干什么都能自己决定，不需要我这个爸爸给意见了。」


    他话说得轻松，周岚还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怅然，暗暗嘆口气，拉住明诚的手，没再说什么。


    * *


    元旦一大早，徐霜就坐上了前往宜城的长途车。


    节假日，车里闹哄哄的，徐霜旁边坐了个满载而归的中年妇女，大包小包都快挤到她身上来了，徐霜倒不在意，尽量靠窗坐，给女子让出一点空间，而她的心思还停留在放假前汪瑶和她说的话上。


    「你知道吗？唐海找许文昕谈过话，警告他以后不许再骚扰你。」


    许文昕是找徐霜表白的男生之一，此同学脸皮较厚，好几次跑到徐霜班级来给她送零食，徐霜每次都托人把东西还给他，不过许文昕毫不气馁，屡败屡战。不知从哪天开始，他忽然从徐霜眼前消失了，路上碰见也低着头只当没看见。


    徐霜虽然纳闷，但没深思，此时听汪瑶提到，才恍然大悟。不过她并不感激唐海，反而觉得很不舒服。原以为文理分班后，和唐海没有了交集，彼此会慢慢疏远，谁知道他还是那样密切关注着自己。


    她的情绪不便在汪瑶面前流露，只玩笑般问：「许文昕这么老实的吗，唐海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俩都在篮球队的，唐海打球很厉害，许文昕一开始也不服气，被唐海在场上砸了好几次，面子都输光了，哪里还硬得起来哦！」


    徐霜隐隐觉得不安，但又想不出对策，只能提醒自己以后对唐海要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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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城汽车站到了，徐霜收起思绪，跟随人流下车，很快就看见长叔的笑脸，他已等候徐霜多时。


    尽管徐霜一再拒绝，长叔还是坚持要来车站接她，在宜城被熟人撞见的概率很低，徐霜反对无效，也就随他去了。


    徐霜跟长叔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发现照一也在，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眉清目秀，神清气爽，唯有一把长发扎在脑后，让徐霜觉得多少有点破坏形象。


    照一含笑与她打招唿，「新年好，徐霜！」


    徐霜也露出笑容，「新年好，照一哥。」


    照一说：「今天新年第一天，我自作主张，想找个热闹点的地方玩，你没意见吧？」


    徐霜惊喜，「好啊，你想去哪里？」


    照一从背后抽出地图，「苏城，我们去看几个园林——我都圈出来了。」


    第93章 no.41 新年愿望


    驾驶座上的长叔扭头告诉徐霜，「照一可研究一个多礼拜了！还让我去买了苏城地图，就为了今天——你上回来不是说看了篇写园林的文章，很感兴趣嘛……」


    「长叔——」照一以警告的语气阻止他，神色有些窘，随即把地图翻开来给徐霜指点，「有个退思园，还有留园……这里是怡园……」


    从宜城到苏城，开车约一小时。长叔用导航搜了条比较绕的路，以避开游客流。途中经过不少山间小道，虽有些颠簸，风光却意外的好。


    「咦？」徐霜忽然把脸贴在玻璃上，使劲往外瞧，「那里是不是电站？」


    照一也凑上去看，「对，南亭电站——有个标牌上写着呢！」


    徐霜眼睛睁大了，「那旁边的山是南亭山吗？」


    照一忙拾起地图来找，「唔……有座虎啸山，还有梅落山……没有叫南亭山的——你在哪儿听说的？」


    电站和连绵的山很快退出视野，徐霜坐回来，笑笑说：「没有，我瞎猜的。」隔一会儿又说：「这里的山，我们在马蹄山上能望见的，如果天气好的话。」


    「哦。」照一答应着，继续在地图上搜索，试图找出那座叫南亭的山来。


    徐霜有点失神，认出南亭电站的剎那，心里忽然起了一丝波澜，想起小时候，和周岚、周尧还有徐朗爬到马蹄山顶的情形。


    那时她还小，七八岁的样子，揪着周岚的衣摆，轻轻晃着，细声细气问：「姐姐，南亭山在哪里？」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南亭山。


    * *


    园林里游客出奇得多，尤其是怡园，管理方不得不做了限流，长叔费老大的劲才买到两张票，交给照一后说：「你俩进去玩吧，我在外面等。」


    照一知道长叔对园林不感兴趣，也就随他。他和徐霜顺着人流往里走，检完票，他很自然地抓起徐霜的手，在她反应过来前说：「人太多，怕你走丢了。」


    他眼里有诙谐之意，徐霜朝他笑笑，手任他握着。照一的手比她的暖多了，徐霜感觉自己像揣了个暖手袋。


    闹哄哄的人群缓慢地朝同一个方向走，照一混在其中很不适应，他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纯粹是为了徐霜，才鼓起勇气跑来这里。


    他扭头看徐霜，徐霜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照一的心瞬间暖起来，周遭的嘈杂也不那么让人烦躁了。


    走了一段，发现并没有人打量自己，或别有深意审视自己的脚，照一最初的紧张逐渐消弭，他感觉自己正慢慢融进这一大块移动的整体里。


    照一显然做足了功课，边走边给徐霜介绍怡园的布局，一些暗藏机关的细节，还有歷代名人在此留下的墨宝。徐霜听得很仔细，越过无数游人的脑袋，尽力去捕捉照一指出的奥妙。


    两人都走得很慢，不断有游客从他们身后超过去，频频打乱照一的思路，搅得他心乱。


    「看那块石头，它有个名字，叫……」照一手指不远处，却迟迟没有下文。


    徐霜回眸，「叫什么呀？」


    照一收回手指，挠挠额头，懊恼道：「忘词了……这地方简直不像园林，像菜市场！」


    徐霜噗嗤笑出声，「是挺闹的，那我们找地方坐会儿吧。」


    两人寻了块山墙背后的石墩子，照一刚坐下，又站起来，「我和你换个位置。」


    徐霜忙说：「我来换！」


    她从照一右边换到他左边，才问：「为什么要换呀？」


    照一得意地抓起她右手，「换个手给你捂——你手太凉了。」


    徐霜笑得腼腆，「早上出来匆忙，忘带手套了。」


    照一看看她身上，「你穿太少了。」


    「不少，这也是羽绒服。」


    徐霜的羽绒服料子很普通，也显得单薄。


    照一很想把自己的加拿大鹅脱给她穿，但料到她会拒绝，便没多事。


    阴天，没有阳光，不时有冷风吹来，坐了没多会儿，徐霜的脸颊就被冻得红通通的。


    照一扭头看见，便问：「你饿不饿？我觉得饿了。」


    「……嗯，我也有点。」


    照一果断说：「这地方没法看了，干脆走吧，我们找个舒服的地方去吃饭。」


    长叔刚抽完第二根烟，照一和徐霜就出来了，他诧异道：「这么快就看完了？」


    照一说：「我们饿了——长叔，不要去那个什么街，又是好多人。找个 shopping mall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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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见长叔听不懂，笑着解释：「就是又能买东西又能吃饭的地方。」


    长叔带他们去了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家购物中心。但大过节的，这里也不能免俗，客人如织，好多饭馆门前都排起了长队，爬了几层楼，总算找到一家不用等位的美式西餐厅，三个人如释重负走进去。


    徐霜对吃什么没想法，便由照一做主，选了三人份的牛排，又点了不少小食。


    薯条和鸡米花炸得松脆可口，沙拉也很新鲜。热腾腾的牛排端上桌后，照一拦住长叔，亲自动手给每个人分牛排。


    长叔见他兴致这么高，自然乐于退居一边，笑眯眯看照一忙活。


    照一早已脱掉羽绒服，仅穿一件菸灰色羊绒套头衫，简简单单的装束，却衬出丰神俊朗的气质。他从小就生得好看，长大后眉宇间又添了几分英气，虽还有些稚嫩，却已足够动人，笑起来脸上仿佛有光，能够照亮整个世界。长叔望着此刻的照一，眼睛忽然有点潮湿。


    徐霜坐在照一身边，把照一切好的牛排一块块分进小餐盘，两人配合默契，让长叔再次心生感慨，不去考虑别的，如果能就这样看着他俩和睦相守到老，他这辈子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三个人边吃边聊。


    照一问：「徐霜，你要什么新年礼物？」


    徐霜笑容中有意外，「还有新年礼物吗？」


    「嗯。」照一点头，「你想要什么都行。」


    长叔插进来，「照一，你这样不行，得设定个范围，万一徐霜问你要一个亿呢，你给得了吗？」


    徐霜抿唇笑。


    照一很认真地说：「那我就想办法去挣一个亿——不过，可能得分期付款了。」


    长叔和徐霜都被逗乐。


    徐霜说：「我不要钱，我也不缺别的东西，但的确有个愿望，如果你答应，就算是送我的礼物了。」


    照一听得好奇，「你说吧，是什么？」


    「那你答应了？」


    照一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徐霜开心地笑起来：「等吃过饭我陪你去理髮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短髮的样子。」


    长叔闻言，赫然变色，照一的笑容也有些凝固，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霜没想到自己的愿望会让两人都神情肃穆，一时也很忐忑，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长叔打圆场说：「呃，徐霜，要不然，你换个别的吧。照一他……他习惯现在的髮型了……给你买件衣服怎么样？」


    「不用不用！」徐霜赶忙摇头，「我随便说说的，照一哥不愿意就算了。」


    照一却忽然开口：「我都答应你了，怎么能反悔呢？」


    吃过饭，徐霜陪照一去理髮，长叔也想跟去，照一说：「长叔，你帮我去买点东西吧。」


    「行！你要买什么？」


    照一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交给他，「我全写上面了。」


    长叔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抬眸朝徐霜扫一眼，笑道：「好办！我这就去採购——徐霜，照一就交给你啦！」


    徐霜使劲点头，也笑说：「放心吧，长叔！」


    照一则低声嘟哝，「又当我三岁小孩呢！」


    购物中心楼下就有理髮店，客人不算多，等了十来分钟就轮到照一了。


    理髮师问照一：「想剪个什么样的髮型？」


    照一说：「剪短就行了。」


    徐霜把墙上贴着的两排宣传照片仔细浏览了一遍，指着其中一张问照一，「这种可以吗？」


    照一扫了眼，对理髮师说：「就照她挑的剪吧！」


    照一理髮时，徐霜就坐在旁边看着。


    理髮师把照一那一缕缕长发剪落，而他面无表情盯着镜中的自己，徐霜看在眼里，忽然心生不安，隐约觉得，照一的长髮似乎对他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她贸然提出理髮的要求实在不太妥当，当然现在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二十分钟后，徐霜眼前出现了一个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照一，精神的板寸头，衬上俊朗的五官，让她眼前着实一亮，瞬间想起在资料室看见的那张光荣榜。她刚才的顾虑跑得无影无踪，神色中充满欣喜，笑吟吟打量着照一的新髮型。


    照一也在审视镜中的自己，久违的短髮，令自己看上去有些许陌生，但又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给他一种新生的力量。剪髮时的茫然渐渐从他脸上褪去，他转过头来，看见徐霜眼里的欣赏和喜悦，不觉向她展露笑容，是那种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笑。


    徐霜笑意更深，一颗心突然变得很柔软，甚至有点想哭——那个自信阳光的照一，终于又回来了吗？


    重返三江时，徐霜没买到当日的汽车票，长叔坚持开车送她回去，徐霜赶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照一本想跟去，但行程太长，来回要四个小时，长叔怕他劳累，坚决不许，徐霜也跟着长叔劝照一，照一无奈，只得作罢。


    返程路上，长叔兴致勃勃和徐霜聊天。


    「这几个月照一的变化太大了！也不老闷在家玩木雕了，喜欢到外面去转悠，有一次连声招唿都没打就熘出门，回来说是散步去了，可把我和长婶吓坏了！」


    徐霜笑道：「照一哥不是小孩子了，他喜欢出去是好事。」


    「是啊是啊！我原来不是担心他的安全嘛！现在好了，他想干什么，要去哪儿，我们都不干涉，随他！唉，照一都 19 啦，是个大小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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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照一哥为什么一直留着长发呀？」


    长叔一顿，「呃，这个么，呵呵，他不让我告诉你。」


    徐霜心头一动，更好奇了，「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你就告诉我吧！」


    长叔嘆口气，「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他原来是想，等到和你哥算完帐才去把头髮剪掉的。」


    长叔把那段典故原原本本给徐霜讲了一遍，徐霜听后默然无语，心里的震撼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她事先知道是这么回事，还会有勇气劝照一去剪髮吗？


    她转头看窗外，心潮起伏，照一把长发剪了，是否意味着，他心头的恨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思绪纷杂间，徐霜又想起哥哥，一年多过去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他想过家人吗？


    他后悔过吗？


    长叔在三江郊区的公车站把徐霜放下，那里有直达菜花巷的车子。和徐霜告别时，长叔从车里取出一件厚实的长款羽绒服，还有一副手套和一条羊毛围巾，都是他照着照一字条上的要求买的。


    「这是照一让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徐霜为难，「长叔，我不能收的，回去没法解释。」


    长叔嘆息一声，说：「看在他为你剪头髮的份上，你就收下吧。」


    第94章 no.42 故人来


    过完农历年，很快便是三月，周岚卯足劲大肆发展业务，招了两名手下和自己一起跑，期间有得有失，不必细说，忙碌数月，不知不觉夏天又来了，力成公司也迎来一周年庆典。


    公司的生日，周岚当然要有所表示，她特地把明诚和程珣都请到茂丰产业园，加上力成的六名职员，在产业园的饭馆里包了个单间，吃了顿庆生饭，还切了蛋糕。整个花费没超过一千块。


    程珣吃着甜腻的糕点，喝着粗糙的茶水，盛赞周岚，「开始有做老闆的样子了，做老闆第一要务就是抠门，既要把事情办了，还必须得省钱……」


    明诚拿手指叩叩桌子，笑道：「老程你什么意思，拐弯抹角骂我？」


    「没有没有！」程珣赶紧打招唿，「我怎么敢骂向总您呢？」


    「那就是骂我！」周岚笑道。


    程珣苦着脸，「真不是骂，是夸——行了，我说错话，自罚一杯吧！」


    正嘻嘻哈哈闹着，有人走进来，朗声笑道：「小周总，果然是你在这里！我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


    明诚抬头看，一位四十多岁，领导模样的男子站在门口，红光满面。


    周岚赶紧离席迎上去，笑容可掬说：「袁主任好！我们力成今天过周年生日，大家聚餐呢，来来！您也坐下喝一杯？」


    袁主任摆手，指指自己的肚子，「装不下了！你们吃吧，我路过，进来看看！你们尽兴！」


    等周岚送走袁主任回来，明诚问她，「这位是管招商的袁斌？」


    「就是他！」周岚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轻声说，「今天我特地定在这儿吃，餐馆老闆是袁主任的亲戚，没发现他刚才很高兴嘛！」


    程珣笑道：「原来你是借我们拍主任的马屁呀！好手段，一箭双鵰！」


    周岚解释，「我平时也没少往他那儿跑，跟他搞好关系，可以打听到不少内部消息的。」


    明诚喝了杯酒，眼睛有点红，似笑非笑瞥她一眼，「算盘别太精，小心给人反算计了。」


    周岚听出画外音，在台桌下面轻轻拧了他一把，明诚笑笑，没作声。


    吃完饭，一行人回公司，周岚没给明诚和程珣喘息的机会，把会计叫来，给他们看了年度财务报表，没有亏本，还稍有盈利。


    周岚不免得意，「向总原来预测要两年才能盈利，我花一年就做到了。当然，功劳不在我，全在您二位，给我开了好头。」


    明诚说：「不错，懂得谦虚了。」


    程珣嘆道：「你这儿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了，我和向总接下来可有排头吃喽！」


    周岚双手撑着桌面，「什么意思？你们有困难也说啊，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尽力的。」


    明诚淡淡笑着，听程珣说：「这个忙，你大概想帮都帮不上——是艾斯总部要来查帐。」


    周岚一愣，随即瞭然，「咱们合作的事让总部知道了？」


    明诚这才开口，幽然道：「一年了，再迟钝的人也该醒了。」


    周岚思索几秒，问：「方总派了谁来？」


    明诚把视线转向她，眼眸里有窥探的意味，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向星宇。」


    * *


    傍晚，周岚坐明诚的车回丁香苑，一路上很沉默，明诚也不打扰她，只管安静开车。


    快到小区时，周岚如梦初醒似的问：「晚上咱们吃什么？」


    「中午大鱼大肉吃多了，吃清淡点吧，回去炖点粥喝。」


    周岚白他一眼，「你也笑话我，嫌程珣挖苦我还不够是吧？」


    明诚笑，「你多心了。」


    「哼，中午那顿，我看你和老程都没怎么动筷子。」


    明诚说：「蛋糕不错，我吃了两块，到现在都不饿。」


    「又寒碜我！」


    两人说说笑笑到家。


    明诚先把粥炖上，准备炒两个素菜，周岚负责洗。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小，慢条斯理地洗蔬菜，明诚抱起膀子在旁边看着。


    「你没什么要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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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看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对总部来查帐一点都不好奇？」


    其实周岚下午一直在琢磨这事，心里很忐忑，担心力成的命运。


    「查帐的人什么时候到？」


    「后天。」


    「就……向星宇一个人？」


    「还有个叫高雅的，是总部的财经顾问，方静菊最信任的人之一，会陪星宇一起来。」


    明诚说着，顿一下，「其实查帐的事不需要星宇，高雅一个人来就够了，我想星宇也不见得愿意来，自从两年前他从这里逃离后……他一直怕再回三江。」


    箇中原因，明诚不说，周岚也完全理解，她语含嘲讽：「那方静菊为什么还要派他来？难道她是虐待儿子狂，就喜欢让儿子干自己不愿意的事？」


    明诚笑，「恰恰相反。我想方总这次让他来，就是希望星宇能消除这种惧怕心理吧。作为艾斯最年轻的副董，三江工厂的股东之一，他不可能总是对这里持迴避态度，等将来坐上董事长的位子，这不成一桩笑话了么？」


    周岚一震，放下菜，转眸盯着明诚，「你就看着他接任董事长的位子？」


    「不然呢？」明诚神色不改，「总部的关键人物都站方静菊那边，包括我父亲，我拿什么去和星宇争？我只求能保住三江工厂，如果哪天你的力成做起来了，我会把三江的优质资产慢慢转移去力成。或者……」


    或者等向乔然过世，根据遗嘱，三江工厂将由明诚说了算——不过这种盘算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未免太无情。


    周岚对明诚提到力成时谨慎的语气颇不服气：「你好像不信任我，觉得我没能力把力成做好嘛！」


    明诚笑笑，「这个或许是你我之间最大的差别吧。我做不到你那样对什么事都信心十足，我做一件事，总是先考虑最坏的结果，如果这个结果我能接受，才有可能启动。」


    周岚也早看出来了，多辩无益，但终究不甘心，「可是向星宇的能力和你比实在差太多，他做董事长简直没天理！」


    「不要看死一个人。」明诚温和地劝她，「想想你自己，两年前什么样子，两年后的今天又是什么样子？人是会变的。」


    周岚依旧愤愤，「我改变是因为有你教我，那他呢？」


    「他有方静菊。」


    周岚无言，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把洗好的菜交给明诚料理，自己擦干了手走出去。


    她在书房发了会儿呆，想着两年前的向星宇，还是很难相信他会变成一个称职的，甚至在能力上赶超明诚的公司管理者。


    吃晚饭时，明诚见周岚始终郁郁寡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问：「星宇这次来，你想和他见一见吗？」


    周岚狠狠白他一眼，「我见他干什么？」


    「也许你对他……」


    他眼里的担忧令周岚蓦地涨红了脸，「向明诚，你想什么呢？」


    明诚见她反应这样激烈，心里更不舒服了，又不便说什么，只管低头，默默舀粥喝。


    周岚毕竟不再是两年前那个莽撞少女，过去的遭遇令她对人情世故看得比同龄人都透，她很快揣摩出明诚的心思，冷静下来后，她恢復了柔和的语气。


    「你以为我还想着他？」


    明诚干笑两声。


    周岚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就太傻了！傻得不像我认识的向明诚——我周岚，怎么可能会惦记一个临阵逃脱的懦夫呢？我是在为你不值！明明是长子，明明有实力，却要眼睁睁看着无能的弟弟上位。刚刚在书房，想到这点我就很生气。可后来我又不气了，你毕竟不是我，咱俩性格、看问题的角度都不同，你有你的考虑，我就算不认同，但也会尊重。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经营力成，为你提供一条有希望的后路。用你的思维模式来讲，我不会让你最后两手空空离开艾斯！」


    明诚抬眸望着她，周岚凝视他的眼神澄澈而热烈，他知道她向来都不会掩饰情绪的，明诚心里的疙瘩终于消失，紧绷绷的心情也舒缓下来，脸上重又有了笑意。


    「其实，你的判断也没错。」明诚说，「星宇这两年长进不大，除了在公司挂个副董的名，也没做什么具体的事。」


    周岚撇嘴，「这也怪不得他吧，他那个强势的妈肯定事事都要插一脚。」


    「确实。星宇名义上是负责客户维护的部分，实际什么主都做不了。不过，他在外面玩得不错。结交了地产大亨陈立的儿子陈铭真，并借陈铭真的朋友圈认识了不少富二代，据说有打算筹建一家科技公司，开发家用机器人，正在找投资。如果能成事，倒是比艾斯这样靠辛苦做业务来钱快。」


    周岚蹙眉，「我对这种新兴的科技公司不是很懂，但开发机器人光研发经费就要很多钱吧？能那么容易就做出来？」


    「是啊！从研发到推广使用，会有很长的路走，不过想挣快钱也容易，有概念，能说服投资人拿钱出来就行。至于能不能做出来是以后的事。」


    周岚摇头，「那跟骗钱有什么区别？还是脚踏实地做业务靠得住。」


    明诚听了忍不住笑，伸手捏捏她的脸，「你的很多观念都不像年轻人，倒是和我们这个年纪的差不多——我也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靠几页 ppt 就把投资人的钱哄到手。不过，虽然不可靠，方总可是被儿子哄得高高兴兴的……也许到头来，还是这几位二世祖的家长掏钱出来给他们玩一阵，方总好面子，肯定也不会少了她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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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纳闷，「方静菊为什么听上去那么蠢？可如果她这么蠢，这些年是怎么经营艾斯的？」


    明诚笑道：「不，她一点都不蠢，事实上也很有能力。只是，有时候会比较傲慢。而且她很清楚儿子的能力，她容忍星宇在外面玩，是为了关键时刻星宇会妥协。设想一下，即便星宇将来做了董事长，权限也不会大。方静菊不可能把经营了几十年的艾斯交给儿子去管……不过也没什么，有朝一日对儿子失望，还可以培养孙子。」


    听到这里，周岚的神色总算起了点变化，眼神闪烁之间，见明诚望着自己，便大方地把疑问提出来，「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第95章 no.43 物是人非


    「女朋友？」明诚笑笑，「至少换过一打了吧！」


    周岚愣了会儿才问：「你是在说向星宇吗？」


    「嗯哼，我刚刚告诉你了，他在外面玩得很开。」


    「那，方静菊就由着他？」


    明诚转头看见她一脸认真模样，不觉又笑，「找女朋友和结婚是两回事，这点方总还是搞得清的。」


    周岚心里不太舒服，「你们香港人是不是都这样，把谈恋爱和结婚分开考虑？」


    「也不是，至少我没这么想过。」明诚顿一下，「还是风气开放的原因，年轻人观念越来越洒脱……内地也有不少有伴侣、但不想结婚生孩子的。」


    周岚勐然想起自己和明诚的关系，就没再吭声。她之所以如此震惊，还是因为当初对星宇单纯、软弱的印象太深刻，无法想像他会和情场高手沾边，但人是会变的，更何况，也许她从未真正认识过星宇。


    过了会儿，周岚又问：「他知道我们的事吗？」


    「他没问过我，我也没说过。」明诚挑了下眉，「不过我想，该知道的，他应该都知道吧。」


    * *


    向星宇和高雅的航班于傍晚六点抵达上海，程珣亲自前往接机。


    如果何泰在三江，应该会和程珣同去，但两天前他已被方静菊召回香港议事，明眼人都清楚，方静菊是不想让何泰那只老狐狸出现在查帐现场，以免他为工厂打任何掩护。


    至于明诚，这两天他都出差在外，要翌日晚上才能返回三江和星宇碰面。星宇猜测大哥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以便给彼此足够的缓冲时间。他觉得这样也好，毕竟此行的目的从本质上讲与上一次没什么不同——对明诚依然是个威胁。也因此，星宇是有些心虚的。


    在机场一见面，程珣便与星宇热情拥抱，毫不见外地使劲拍他后背，仿佛迎接亲人回家，「哎呀宇仔啊，我好久前就建议你该回来三江看看，结果你让我等了一年多！」


    星宇笑问：「程总真的有在等我？」


    高雅从旁插话：「那次开会，方总说要找人到三江来，还是程总提议让小向总带队——不过程总，你是不是该改改口了，还叫小向总『宇仔』不大合适了吧？」


    高雅年近五十，瘦高个，打扮偏中性，一副干练模样，眉眼间的神色却颇为柔和。程珣与她不算熟稔，只知道她是自何泰以后经常在财务方面给方静菊出主意的人，深得方静菊赏识。


    不过有一点程珣心里清楚得很，高雅才是此行的关键，当下哈哈笑道：「sorry，真的是叫习惯了！谢谢伊迪斯提醒，我都根本没想到——小向总，你别见怪！」


    星宇开心地说：「当年我在三江，程叔没少带我出去玩！他叫我宇仔，我完全没意见！」


    程珣的热情很快帮星宇驱散掉诸多不适，也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原先他很怕看见一张张客套的笑脸，而笑容背后却暗藏鬼胎。


    三个人很快上车，高雅占了副驾位，程珣和星宇则并排坐在后面叙旧。


    如今的星宇不再是一副时尚男孩的打扮，衬衫、西服、领带、皮鞋，每一处都是照职场精英的样子搭配出来的，如果程珣不清楚他内里有多少真货，光凭这身行头，还真可能被他当场唬住。


    星宇感受到他端详的目光，视线迎上去，笑吟吟的，眼里有询问的意思。


    程珣也不避开，语气里流露出赞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天的小向总和两年前相比，更加出色了！神采奕奕，英俊非凡！哈哈！」


    谁都爱听恭维话，星宇也不例外，朗声笑道：「程叔就爱拣我喜欢的话讲。」


    「我讲的句句是真啦！两年前你帅则帅矣，到底还是个 boy，不过跑到三江来已经能震住一波小姑娘了，现在你这副样子回来，恐怕又有一大群女孩子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喽！」


    星宇笑得矜持，前尘往事却陡然浮上心头，终究难以驱散那张他竭力想躲开的脸。


    两年过去了，她是否也已变得面目全非？


    程珣为两人抵达三江的第一晚做了丰富的安排，但才讲了个开头就被高雅打断。


    「谢谢程总美意，我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忙，你陪小向总玩得开心一点！」


    星宇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不好意思撂下高雅独自快活，忙也拒绝了程珣，程珣不好强求，尽心尽力陪了顿晚餐便各自散开。


    翌日上午九点，公司的车早早等候在酒店门口，高雅先下楼，和程珣一起等了七八分钟，星宇的身影总算出现。


    路上三个人随意闲聊，而星宇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窗外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想要感慨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二十分钟后，三江工厂的建筑便已进入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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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走进三江工厂，星宇内心难掩悸动，这里的基建和布局与他两年前所见变化不大，外墙颜色似乎褪了些，但厂区依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状态。


    程珣给星宇和高雅安排了两个独立办公间，位于整个办公区域最靠边的位置，也就是当年星宇和周岚使用的那两间。


    星宇不知道程珣这么安排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他也没法问。此外，程珣还特意去行政部找来一位职员临时听他俩差遣。那女孩英文名叫伊芙，长得娇俏可爱，声音很甜，态度热情周到，让星宇有如沐春风之感。


    高雅很快进入角色，和财务部相关人员见面后不久就拉出一张清单，上面列满了她想看的各类帐本和财务数据。财务部事先已得到授意，自然配合，并无二话。


    星宇对那些数据不感兴趣，在高雅房间呆了没多久，便找来伊芙作陪，以巡览的名目，到公司各处闲走。


    三江工厂的员工流动率一直算低的，星宇虽看见了不少新人，但更多的还是老面孔，有些职员居然还认得他，带着诧异与惊喜和他打招唿，令星宇油然而生亲切感。


    当然，在这些老面孔里，那张曾令星宇刻骨铭心的脸是再也见不到了，怅然有之，更多的还是轻松。


    星宇很快和伊芙混熟，无聊时便开起了她的玩笑，「刚刚那个男生，他一直有在看你哦！」


    伊芙立刻警觉，「哪个？」


    星宇就悄悄指给她看，等伊芙认清是谁，很快就噘起了嘴，一脸不屑，「那个人呀，傻兮兮的，谁要他看！」


    星宇逗她，「那你喜欢让谁看呀？」


    伊芙脸一红，「不告诉你！」


    星宇把双手插在裤兜里，抿唇笑。


    他脾气温和，加上自身条件出色，这两年在情场可谓如鱼得水，交往经验多了，男女方面那些事自然也开窍了，女孩子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在情事上的领悟力要比职场上高明太多，当然也是因为兴趣的缘故。倒不是说他特别喜欢在风月场上混，但相比酒肉场所，商圈里那些尔虞我诈实在叫他厌烦。


    重返办公区，星宇和伊芙暂时分开，他独自返回自己的小办公间。


    隔壁的房门关着，高雅在里面打电话，透过玻璃墙的缝隙，可以看见她桌上堆着好多资料。


    星宇在办公室门口略停了停，一瞬间仿佛时光倒转，他又回到初来三江时的场景中，也是像此刻一样，在同一间办公室进进出出，心情苦闷又无处倾诉，直到隔壁出现了周岚。


    他切断这无益的思绪，进门，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打游戏。


    * *


    晚宴由程珣做主，挑了家新开的本帮菜餐厅，调节气氛的缘故，还叫上了莫妮卡和伊芙作陪，五个人在包间坐定后不久，明诚便出现了。


    众人起身与明诚打招唿，明诚先和高雅寒暄几句，随后才轮到星宇，视线在弟弟身上停顿数秒，展颜微笑：「宇仔的气质越来越好了。」


    当着众人的面得到明诚夸奖，星宇现出一丝腼腆，「和大哥比，我还差得远。」


    明诚说：「那要看比哪方面了，追女孩子我肯定不如你。」


    他朝坐在星宇身边的伊芙扫一眼，「你到工厂才一天，就把办公室最漂亮的小妹妹哄到手了。」


    高雅、程珣等人都大笑，伊芙听不懂粤语，也跟着傻笑。星宇却被触动另一根心弦，笑得多少有些勉强。


    莫妮卡吩咐服务生开席，照例由程珣讲笑话暖场，大家轮流敬了几番酒，话题渐渐从闲聊转向正题。


    明诚问高雅：「伊迪斯今天有什么收穫吗？」


    高雅笑着踢皮球，「这个应该问小向总吧？这次审核由小向总负责，我只是陪客。」


    明诚看一眼星宇，视线又转回高雅脸上，似笑非笑说：「不过，跟财务部要数据的可是你，不是宇仔。」


    高雅感受到他略带犀利的目光，依然笑着说：「我看了一天数据，头昏脑涨，最大的收穫是伊芙煮的咖啡，味道特别好。」


    她后面一句讲的普通话，伊芙听懂了，甜甜地说：「咖啡是向总的私藏，专门拿来招待贵客的。」


    明诚勾了下嘴角，「算不上私藏，还是宇仔去巴西玩带回来的，寄了几包给我……」


    星宇正无所适从，听见这句，要紧插嘴：「难怪我喝着感觉有点熟悉。」


    大家哈哈打趣了几句，等笑声渐歇，明诚又旧话重提，不过这次是把问题抛给了星宇。


    「既然伊迪斯不肯明说，宇仔，我只能请教你了——你们这次来工厂，究竟是要审核什么？」


    星宇赶忙向他解释：「没别的，就和方总在电话里告诉你的一样，起因是最近一年工厂的总体费用有所增加，但业务没有多少提升，而且还多出来金额可观的营销、研发一类的支出，看上去，唔，不怎么正常的感觉。」


    明诚说：「营销和研发都是正常开支，每笔都记录在案，方总没必要这么紧张。」顿一下，又说，「倒是你们应该劝劝方总按时拨款，这么关心工厂，就不该拖工厂的后腿，现在连客户回款的速度都快过艾斯总部。」


    星宇被调侃得脸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雅不露声色为他解围，「向总您不要误会，其实总部已经两年没来工厂做审核了，方总的意思呢，工厂在向总手里经营得挺好，就没必要走多余的流程了。我们这次来，严格讲也不算审核，只是因为报表上有些情况反常，方总让我们来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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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伊迪斯找到什么反常情况了没有？」


    高雅看看星宇，而星宇盯着酒桌，神色茫然。高雅的视线并未在他脸上停留，俯身捡起搁在脚边的公事包，从里面抽出一份合约，递给明诚。


    明诚接过，先看一眼合约名称，果然是他预料的那一份，他翻开合同，草草浏览之后，放在桌上。


    「这份合约是我授意签的，有问题吗？」


    第96章 no.44 针锋相对


    高雅说：「这是一份第三方转包过来的合同，这种转包的操作，艾斯以前从没有过。」


    明诚面不改色，「从没有过，不等于永远不会有。」


    「但它其实是，呃，有违公司惯例的，向总应该知道，方总一直很反对通过中间人的模式做生意。」


    明诚笑笑，「我翻遍公司章程和各种指导手册，并没有找到不可接受转包业务这条禁令。至于说这是方总的意思，对不起，我在三江待得太久，不比与方总朝夕相处的人，能够清楚揣摩她的意愿。」


    明诚讲粤语，语速飞快，伊芙和莫妮卡虽不能听真切，但他语气里的火药味很明显，整个包间鸦雀无声。


    星宇再次萌生逃跑的想法，不是说这两年他真的一点世面没见过，而是受不了亲人之间互相撕咬的场面，受不了明诚咄咄逼人的语气——大哥在他心目中一直是谦谦君子，即便与母亲不和，也很少直抒胸臆，他没想到明诚的首次爆发，竟然要自己代表母亲面对。


    但显然，没人在意他的感受。


    高雅避开明诚锋芒，平心静气问：「关于这份合约，我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能不能请向总如实告知？」


    明诚挑下眉头，示意她继续。


    「这家叫力成的公司，是向总投资的吗，或者是参股了？」


    明诚失笑，「伊迪斯，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吗？」


    高雅没有笑，「我希望向总能明明白白告诉我，方总、包括董事长对这件事都非常关注。」


    「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是。」明诚神色坦然，「我不会投资艾斯以外的任何生意，这一点我和董事长有过书面约定。」


    高雅点头，「很好。第二个问题：这家力成公司的法人代表叫周岚。这位周小姐，据说以前是艾斯的职员？」


    「没错。」


    「向总为什么会找她合作呢？力成仅仅成立了一年，是一家非常新的公司，如果向总对转包业务感兴趣，多的是成熟企业供你挑选。」


    没等明诚开口，程珣抢先道：「啊，伊迪斯，这个我可以解释一下——我和周小姐很熟，了解她做事的能力，所以，呃，跟力成合作，实际上是我给向总推荐的……」


    高雅把视线转向程珣，目光有力，含着强烈的质疑，「是这样吗？我怎么听说，周小姐和向总……关系不同寻常？」


    本就如坐针毡的星宇听到这里，脸色顿时变了。


    程珣干咳两声，俯首向莫妮卡耳语几句，莫妮卡立刻点头，收拾好东西，招唿傻呆呆的伊芙一起离开。


    很快，包间里就只剩下明诚、高雅等四人。


    明诚仰靠在椅背上，神态放松，语气悠然，「对，我是和周岚在一起了。」


    简单一句话，却让星宇内心五味杂陈。


    他虽人在香港，对三江这里的消息也是有所耳闻的，初次听到明诚与周岚的传闻时并不相信，后来又听人议论过几次，内心有所动摇，但依然觉得不太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升任副董后和明诚更加疏远，没法亲自向哥哥求证闢谣。


    此刻听到明诚坦然承认，真如五雷轰顶，一剎那竟没有勇气去打量明诚。


    太荒唐了！然而除了震惊，他什么都做不了，脑子里空茫茫的，理不出一点头绪。


    是他抛弃了周岚，是他负她在先。他没有资格去谴责任何人。


    星宇内心撕扯的同时，席间的诘问仍在继续。


    高雅对明诚道：「既然你和周小姐是情侣关系，那么我们实在有理由怀疑，你确实拿钱出来投资了她的公司，而且利用艾斯的帐目为力成核销了不少营运费用，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工厂近一年来支出会大幅度增加。」


    明诚泰然道：「力成有自己的融资渠道跟财务核算标准，和艾斯搭不上任何关系。艾斯与力成怎么合作，走什么流程，在合约跟帐本里都有很清楚的体现。伊迪斯如果对此有怀疑，最好能找出确凿的证据，如果仅仅把猜想写进汇报书发给董事长，我想你也不会认为妥当吧？」


    他端起酒杯，慢啜一口，笑笑又说：「哪天逼得总部和工厂翻脸乃至对簿公堂，你这些猜测对方总也不会有多少帮助的。」


    高雅默然。


    明诚又道：「至于我找力成合作的原因，告诉你们也无妨。一则是为工厂的资金考虑，方总一方面不许工厂发展内地业务，一方面又死卡给工厂的拨款，我是总经理，我要为工厂的运作考虑，对我的员工负责，只要能找到足够的现金流，我都愿意去尝试。」


    高雅再次质疑：「如果是为这个原因，为什么向总要找个中间人转手呢？这样操作，利润肯定不如直接合作高。」


    明诚道：「也不见得。生意都是谈出来的，也许我去谈不过挣两成，而力成去谈能挣三成，抽掉一成的手续费再转包给我，我还是能挣两成，却可以省去与客户斡旋的成本，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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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雅努了下嘴，「好吧！那么，第二个原因呢？」


    明诚突然把视线转向星宇，「这第二个原因么，和宇仔有关。」


    「怎么会，咳，和我有关？」星宇眼见矛头毫无徵兆转向自己，很是窘迫，一边嘟哝一边笑了笑，笑容很是心虚。


    明诚直言不讳提起了往事。


    「在座大概都知道，宇仔和周岚曾经有过一段，后来因为方总不同意，不得不分手，宇仔回了香港，至于周岚，」他顿一下，语气凝重，「她经歷了一段极为黑暗痛苦的时光。」


    星宇的嘟哝消失了，眼神定在某处，表情茫然。


    明诚不看他，继续说：「起初我帮助周岚，也是希望能替宇仔弥补一点对她造成的伤害。至于后来……」


    他打住，嘴角勾起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对后面的发展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伊迪斯，我的回答或许不能让董事长满意，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有时候，我们想做什么和该做什么之间，总会存在一些差距，没有谁的人生能够完美——我想你对此应该可以理解吧？」


    高雅接收到他的眼神暗示，心头不由一动，她自己也确曾有过不少坎坷，事业的、家庭的，明诚的语气由最初的犀利转为沧桑，高雅在一瞬间竟也感觉到共鸣。


    程珣始终留意着席间气氛，此刻见终于有所缓和，要紧插科打诨，「哎呀，本来这些事应该明天到公司谈的嘛！现在好，一晚上全谈光了，明天岂不没事干了？」


    明诚和高雅都藉机笑起来。


    明诚说：「伊迪斯经营事务所的时候，都是论小时收费的，效率很高。明天肯定还有明天的议题，不会让你闲着。」


    高雅笑道：「向总不必这样如临大敌。其实要了解的情况，我和小向总今天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当然 paper work 还需要不少时间来做。我会和小向总商量着写，有不明白的地方再请教向总和程总。」


    程珣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明诚则含笑点头，「没有问题。」


    最后一道甜品端上来，四个人慢慢品尝，话题很自然地从公务转去了生活方面。


    明诚恢復平日的温和，问弟弟，「宇仔，爸爸最近身体好吗？」


    星宇感觉自己终于从噩梦中逃了出来，他丢开乱糟糟的思绪，挺起腰杆，振作精神道：「很好，大哥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最近比较忙，等过一段再找时间吧。」


    明诚和星宇很久没聊了，每次他回香港，两人都是匆匆见一面，随后各忙各的。今天这种场合，既然禁忌都已揭开，俩兄弟之间也没什么需要避开的了。


    星宇告诉明诚：「八月份是爸爸 70 岁的生日，他想办得热闹风光一点。」


    「是么？会请好多人？」


    「嗯，爸爸讲，自己不一定能熬到 80，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做整寿了。」星宇说着笑，「我们都劝爸爸不要乱想！」


    明诚没有说话，对父亲，他现在的感情疏远了许多。


    星宇忽然问：「到时照一能来吧？他可是爸爸的长孙。」


    明诚推託道：「我不能保证，他愿意去就去，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心里却微有些冷，照一出了这么多事，父亲从未想过飞来三江看望一下孩子，做寿时倒想起还有个长孙来了。


    星宇还想劝，明诚挡在前面，转移话题，「你呢宇仔？你也不小了，爸爸想再抱孙子，就得看你肯不肯努力了！」


    高雅在一旁笑道：「还真叫向总猜到了，我听方总讲，寿宴要和小向总的订婚宴一起办呢！」


    明诚睁大眼睛望向弟弟，「哦，这么快？」


    星宇很尴尬，「嗯，妈妈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我……」


    「是哪家的女孩子，我怎么没听你说起？」


    星宇支支吾吾间，高雅再次替他作答：「是秦南先生的女儿芳娜。」


    明诚更诧异了，盯着星宇又问：「是吗？真的是秦俊那个很羞涩的小妹妹？」


    星宇这才点点头，「嗯，就是她。」


    明诚笑起来，「她年纪不大吧？」


    星宇说：「你看见她的时候是不大，可你都十来年没见过她了，现在也二十五岁了。」


    明诚今晚第一次笑得开怀，并热情恭喜了星宇。


    向家和秦家很早就认识，秦家做成衣，和向家同时起步，初期有过合作，在资金上相互扶持，后来两家都发展了起来，各做各的行当，但关系一直维持着，称得上世交。


    明诚记得秦芳娜是个老实乖巧的女孩，没太多想法，大学毕业后在家族公司找了份财务的事做，没有野心，一心等着嫁人。那女孩没别的优点，就是嘴甜懂事，很讨长辈喜欢，的确是能让方静菊钟意的人选。


    而秦南的长子秦俊是服装设计师，和明诚属同龄人，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明诚每回飞去香港，只要秦俊有空，总要约上吃顿饭，叙叙旧。


    明诚抱怨：「秦俊这小子，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


    高雅听得好笑，明诚不抱怨弟弟，却抱怨朋友，可见在明诚心里，星宇这个弟弟还不如朋友亲密。


    第97章 no.45旧梦


    明诚问星宇：「你和芳娜在一起多久了？」


    星宇粗略算了下，「半年吧。」


    「相处半年就决定结婚，看来你对芳娜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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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勉强笑笑，见明诚仍望着自己，一副想了解更多细节的神色，只得又道：「一开始觉得她很平常，不过相处了一段时间，唔，感觉她很，很温柔，跟我蛮合拍……反正结婚最重要的，不就是平平稳稳么？」


    明诚想起这两年陆续听到的关于星宇在外面疯玩的传闻，微笑不语。


    星宇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明诚：「大哥有没有给爸爸挑好礼物了？」


    「呃，还在考虑……也许，会从字画里找找……」


    星宇正想和他进一步讨论寿宴的事，明诚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一眼来显，立刻接起，听了片刻，低声说：「好，我大概十分钟后下楼……嗯，你在大厅等我吧。」


    星宇留意到他讲的是国语，语气又格外温柔，立刻猜到电话很可能是周岚打来的。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搅得他坐立难安。


    高雅等明诚接完电话问：「向总有事要忙？」


    明诚笑道：「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了，余下的节目交给程总——老程，替我好好招待伊迪斯和宇仔。」


    娱乐是程珣最拿手的项目，他当即眉飞色舞，「向总放心了，保证让他们玩得开开心心！」


    明诚又跟高雅客套几句，正打算离开，星宇不知哪来的勇气，起身说：「要不然我们也走吧！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了。」


    程珣看高雅，高雅说：「我 ok 啊！走就走吧！」


    莫妮卡临走就把单买了，四个人直接出了包间，一起乘电梯到一楼大堂。


    星宇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四周，随时提防某个身影突然闯入眼帘，而当周岚微笑着迎向他们时，星宇竟没在第一眼把她认出来。


    周岚穿了身黑色小套裙，通勤打扮，但那身衣服从裁剪到款式都透出精緻的意味，星宇一打量就知道价格不菲，还有项鍊、耳坠，臂弯里抄着的手袋，无一不是高档品牌，搭配得也恰到好处。和两年前相比，眼前的周岚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她不再是星宇印象中那个虽然漂亮却略显寒酸的女孩。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神色间——她依然很美，却是那种收敛了锋芒，不再带有攻击性的美，热情自信的笑容里流露出几分令人信赖的亲和力。


    周岚与在场所有人都打了招唿，目光却没有在任何人脸上多加停留，包括星宇，仿佛他们之间的过去不存在——两人视线交汇时，周岚的笑容没有半分走样，倒是星宇脸色发红，舌头微微有些打架，他明智地选择少说话，以免当众出丑。


    但当周岚的视线转到明诚脸上后就再也挪不开了，笑容也深了几分。星宇悄悄转眸，观察明诚，见他也是一样，两人的眼里似乎只有彼此。


    明知不应该，星宇内心依然涌起一股淡淡的嫉妒，不光因为看出周岚对明诚的爱，更因为明诚的能力——他居然把周岚塑造得如此成熟美艷，又落落大方。


    一番客套话后，周岚的目光到底还是转回星宇身上，并毫不吝惜夸赞，「小向总比两年前更帅气了！」


    星宇掩饰着窘迫恭维她，「你也比从前……咳，更漂亮了。」


    明诚转首告诉周岚，「星宇八月份要订婚了。」


    「是吗？」周岚挑眉笑，「恭喜你，终于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人。」


    她说得放松而豁达，星宇却只有更难堪，讷讷说了声，「谢谢！」


    心潮起伏间，他忽然想再说点什么，正酝酿时，周岚却已转向明诚，低声问：「你喝酒没有？」


    「喝了，一点点。」


    「那还是我来开车吧。」


    明诚笑着打趣：「真打算做我的司机？」


    「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星宇掐断思绪，在对面两人情意绵绵的悄悄话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周岚很自然地把手插进明诚臂弯里，朝其他几位点点头说：「高总、程总、小向总，我们先走了，大家玩得尽兴！」


    星宇呆呆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得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直到程珣把手搭在他肩上。


    「宇仔，咱们找地方玩玩去？」


    星宇回过神来，就这么几分钟时间，他仿佛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两年前，纷乱的场景，疲倦的情绪在心头一再掠过。


    是程珣温和的嗓音把他从梦里拖了出来，他由衷感激，轻声说：「ok。」


    * *


    周岚开车，明诚慵懒地靠在副驾座上，微微侧身，手抵下巴，以星宇的眼光打量周岚，不由自主的。


    星宇的震惊明诚尽收眼底，也完全能够理解。周岚确如一块璞玉，被他以两年的时光雕琢成了精美的玉器——她是他继建立三江工厂后完成的又一件杰作。


    当明诚意识到自己从心底深处溢出的得意时，不觉自嘲地笑了笑，蛰伏三江十多年，虽说一再劝慰自己要超然，可每当面对向家其他人时，还是难掩内心不平，总想在哪里扳回点什么。


    周岚不清楚明诚的心理活动，心思还停留在刚才那简短的会面上。


    「这个高雅，看上去也没什么可怕的呀！」


    「不要小看她，艾斯在财务上出现过两次不小的麻烦，都是她搞定的。事后方总还採用了她提议的几项保障措施，所以，即便总部的业务时有回落，财务这块始终没出什么问题，对一家公司来说，财务正常流转是维持稳定局面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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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总有高雅，可你有何泰啊！」


    明诚笑了，「嗯，我有何泰，还有你。」


    「今天应该挺顺利吧？」


    「没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明诚说，「何泰是我见过的最小心谨慎的会计师，功夫全用在平时了，所以就算方总把他支开也没影响。高雅想从帐目上查到漏洞的可能性不大。」


    「他们肯定看过力成的合同了吧？」


    「当然。这是高雅今天唯一能向我提出质疑的地方。」明诚说着，耸肩，「不过她也只能表示质疑而已。」


    周岚松了口气，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要在三江待几天？」她问。


    「原定是一周，但我怀疑，他们能不能受得了后面几天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的局面……尤其是星宇。」


    「他可以打游戏啊！」


    明诚一愣，随即笑：「你还是很了解他——刚才看见他，有什么想法？」


    周岚扭头瞥他一眼，「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夸他还是骂他？」


    明诚又笑：「你说话怎么忽然拐弯抹角起来了？」


    「还不是您教得好！」


    「嗯，又是我的错。」


    两人都笑起来。


    周岚说：「我只是和他打了声招唿，又没聊别的……不过说真的，感觉他变化不大。」


    「为什么会这样感觉？」


    「一个人有没有变化，看眼神就知道。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呃……习惯性逃避。」周岚眼前晃过星宇躲闪不迭的目光，「你不是和他聊了一晚上，你觉得呢？」


    明诚点头，「你猜的基本没错——看人方面，很有长进了。」


    周岚嘻嘻一笑，「还是您教得好。其实吧，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向星宇，不足为患！」


    明诚笑着不说话，心里却闪过一丝隐忧。


    今晚的会面表面上看他稍胜一筹，可有些地方总令他觉得不对劲。


    他原以为方静菊派高雅过来是为了搜集自己违反父约的证据，他在这方面自然是做了充分防御的，高雅显然要无功而返了。然而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而方静菊肯定也设想过眼下这种结果。如果她不是为了抓错的目的而来，又是为什么呢？


    明诚没有把这些疑问告诉周岚，徒增彼此的烦恼。


    但愿是他多虑了。


    * *


    照一的生日在六月初，明诚半年前就为儿子备好了礼物。他从长叔那里得知照一迷恋上木雕后，便托朋友从印尼购得一块达拉干沉香，虽只十几公分长的一截，所费却是一辆豪车的价钱，远超明诚给父亲预备的寿礼。照一二十周岁了，值得好好庆贺一番。


    明诚提前一天去了宜城，为避开和徐霜碰面，以免那姑娘见了自己尴尬——长叔早告诉他，徐霜已和照一约好，生日当天会来宜城。


    照一的头髮从年初开始就理短了，此后，他定期到宜城商业街去理髮，不用长叔陪，独自走到村口，找方便的交通工具前往，办完事再一个人回来。


    长叔向明诚解释，「他说不要我陪我就不陪了，他总得学会自理，慢一点没事……有时候理完头髮，他会在城里多待会儿，喝杯咖啡，看场电影之类的，回来感觉他精神都好了很多！这人啊，哪能总躲在家里不出门呢，尤其照一这个年纪。」


    明诚很贊同长叔的做法，不过见到照一时，他从不提这些，一切都顺其自然。


    照一现在每天定时起床，作息很有规律，运动、读书、休息，安排得井井有条。因为经常出门散步，还认识了一些邻居，有时邻居们会上门来送些土产，顺便参观一下这座布置得古典气十足的宅院，对照一的木雕作品更是频频发出称赞。


    这些情况明诚虽然都从长叔那里了解到了，但听儿子亲口告诉自己，感觉是完全两样的，他因此特别欣慰。


    照一对父亲送的厚礼有些不知所措。


    「我平时玩的都是廉价木头，沉香太贵重了，我可不敢动手——爸还是自己留着吧。」


    明诚笑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了，等你有信心了再用也不迟，反正这东西哪怕不雕琢，摆着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照一便没再推辞，放在掌心，反覆观察，眼里流露出好奇，明诚看得出来，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份礼物。


    第98章 no.46 谈心


    借气氛融洽之际，明诚问起照一今后的打算。


    照一答得有点敷衍，「我现在这样感觉很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明诚斟酌着劝：「爸爸不是要干涉你的生活，也无权干涉，你 20 岁了，已经成人。唔，我是担心，山野生活过久了你会觉得无聊……没有考虑过接着念书？」


    照一垂眸，低声说：「我不想再上学了。」


    明诚思忖他还是因为脚的缘故，不愿与人走太近，便婉转道：「刚开始融入一个群体可能会比较困难，等互相习惯以后就好了，你会找到很多朋友，就像从前那样……」


    「为什么非要融入群体？」照一反问，「我就喜欢清净的生活。爸爸，我不是赌气，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适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想改变。」


    明诚点头，「可以理解，谁都喜欢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不过呢，一辈子很长，你不见得会一直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多学点东西，甚至吃一点苦对将来总是有好处的……也许爸爸这样说不太妥当，但是，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意外，你这时候正该在学校努力读书呢！爸爸不希望你荒废太久，等到想改变了，才发现时间跑得太快，根本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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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照一抬眸，眼里流露出少有的成熟，「其实我从没喜欢过读书，高中那么拼，也不过是为了哄妈妈开心。」


    明诚哑然，他明白，一旦与照一的谈话中涉及到欣茹，就是儿子不想往下谈的暗示，这实在是个脆弱且易碎的话题，而自己又处于理亏的一端。


    可前途这件事对照一而言太重要了，明诚不可能置之不理，想了想，还是劝，「好吧，即便你不想继续读书，也总得有个事做做吧？比如，呃，学一门技艺。」


    他见照一没有反感的神色，便热情推荐道：「如果你对工厂管理有兴趣，我可以为你在艾斯安排个位子……」


    「我没兴趣。」照一打断父亲，「我不喜欢经商，对现在的很多热闹行当也都喜欢不起来，对我来说，那样的生活太复杂了。」


    明诚一怔，照一的话竟让他想起星宇，这叔侄两人虽没多少交集，但对生活的看法倒是惊人的一致。是否从小家境优渥的人大多缺乏斗志？


    明诚当然清楚，无论星宇还是照一，即便一事无成，只要经济上不胡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是不成问题的。但他还是很难认同那种随波逐流的人生观，尤其想到照一有天说不定会成为星宇那样的空心皮囊，明诚更加不甘心。


    他轻嘆一声，「那么，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照一朝桌上一努嘴，「手工。」


    明诚失笑，「你总不能一辈子做这个吧？」


    照一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白色的围棋子，他捻了一枚递给父亲。


    「这种围棋子叫蛤碁石，产自日本，是用天然贝壳手工磨制出来的，我买到的这种来自日向市，现在那里的蛤贝资源已经枯竭，所以很珍贵。」


    明诚接在手上细细揣摩，确实和平日所见的围棋子不太一样，圆心微微鼓起，一面上还有天然的纹理。


    照一又取了几枚递给父亲，「你看，没有两枚棋子是一模一样的，每一枚上都有工匠的灵魂……许多手工艺者一辈子就干这一件事。」


    明诚心头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看向儿子。


    照一沉静的面容，修长灵巧的手，令明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他也经常被爷爷夸手巧，无论摺纸还是编竹艺，他看一遍就会了，而别的孩子还在抓耳挠腮摸索中。有阵子他特别迷编一种捕鱼篓子，甚至想过要以此为生，不过长大后就发现自己当时多幼稚可笑了。


    或许照一遗传了自己的巧手，而以这孩子的性格来看，他的确有可能就干这一件事而永不觉得腻烦，但作为父亲，明诚不愿儿子把精力消耗在手工艺这种小事上。


    「那么，你考虑过徐霜吗？」他终于使出杀手锏。


    听到徐霜的名字从父亲嘴里说出，照一吃了一惊。


    明诚见状，温和一笑，「你的情况，爸爸大致都知道，不管你做过什么，爸爸都能理解，但凡能够帮你，爸爸总是会尽力……照一，你用不着提防爸爸。」


    照一低头不语，神色是明白的。


    明诚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和徐霜的未来？」


    照一脸色微红，带一点别扭情绪，低声嘟哝，「你想太远了吧？」


    「我知道你很喜欢她。」明诚并未退缩，进一步劝，「有些事是需要早一点考虑起来的。徐霜很快会进入大学，认识更多的人，见更广的世面，这意味着她将遇到很多机会，很多……新的男孩。而你如果永远待在这里，早晚会和她脱节。」


    照一沉默。


    「爸爸知道你是个内心丰富的人，能够耐得住寂寞，就算一辈子默默无闻也不觉得什么。但徐霜也许不是这样的人呢？也许她更喜欢积极努力、愿意为理想奋斗的人呢？」


    明诚缓缓说着，一边观察照一，他的神色中果然起了变化。


    「如果你喜欢她，想和她一直在一起，那么，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她做出一些改变。」


    照一陷入思索，久久无语。


    明诚见好就收，笑着说：「不过，这些只是爸爸个人的想法，你已经长大了，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爸爸完全尊重你。」


    长婶把饭菜端出来，四个人坐一起吃饭，明诚好久没吃长婶做的饭了，赞不绝口，又跟长婶讨教了几样菜的做法。


    长婶笑问：「先生一个人在家，不会开始自己做饭了吧？」


    长叔哈哈大笑，完全当笑话听，照一却从父亲脸上捕捉到一丝迅速闪过的窘色，他猜到了些什么，此后话少了很多。


    明诚想起向乔然的 70 寿宴，问照一想不想去。


    照一完全提不起精神，「我去干什么？跟他几年都见不了一回面。」


    「爷爷特地打电话给我，说这次很想见见你。」


    照一赌气道：「那就给他带张我的照片去好了。」


    明诚心知因为欣茹的关系，照一对向家人全无感情可言，也就没有勉强。


    午饭后，又闲坐片刻，明诚就要赶回三江了。


    照例由长叔送他出门，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来到车边，又站着谈了十多分钟。话题当然全是围着照一转的。


    明诚望着远处，深深嘆了口气，「照一是个聪明孩子，可偏偏聪明人很难开心得起来，他妈妈在时稍微好一点，不过我也很少看见他特别开心的样子……他总是把一件事看得太透，对这个世界的评价也一直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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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明诚曾经的所作所为，也对照一的性格塑造造成了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当然这些话他不可能向长叔坦承。


    长叔也为照一的前途担忧，「我看他现在就听得进徐霜的话，如果徐霜高中毕业了肯跟他一道出国，倒算一条好出路，两个人性子差不多，又都体贴对方，到哪儿都让人放心。让他们在国外念完书，找个稳当事做，再把婚给结了，先生的心也能完全放下了。」


    明诚听得笑，「长叔，你也太一厢情愿了！就算照一愿意，徐霜肯不肯还是个大问题呢！」


    「我可以去摸摸底嘛，反正她马上要来……」


    明诚摇头，「千万别这么做，小心弄巧成拙。」


    长叔搓着手，心有不甘。


    明诚说：「眼前的阶段，照一还没找到方向，偶尔用徐霜刺激一下他的斗志可以，但不能当真……徐霜年纪太小，将来的变数很大。万一现在答应，以后又反悔，我担心照一会接受不了。所以，这件事不可以我们去插手，只能走到哪儿算哪儿，也别对徐霜寄太高的希望。」


    长叔听他语气坚决，眼里的急切便也退了，内心却认为明诚顾虑太多，或许是没看见过那俩孩子在一起的情形吧。至少长叔是看好徐霜的。


    他嘴上应承着明诚，心里却做着另一番打算。


    * *


    周岚忙到一整个礼拜都没回过菜花巷了，周末得空喘口气，赶紧回家看母亲，钱慧玲在电话里的抱怨大得快要发洪水了。


    钱慧玲牢骚归牢骚，女儿回来还是高兴的，让张嫂把新买的米糕拿出来给周岚吃，周岚虽没胃口，不忍拂了母亲的好意，便陪她一起吃。


    「岚岚，你一天到晚的究竟在忙什么？」


    「忙事业啊！」


    钱慧玲盯着女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周岚被问得猝不及防，神色没掩饰好，让钱慧玲抓到破绽，「有就带回来让我看看，你也不小了，谈恋爱结婚都是很正常的事。」


    周岚嘟哝：「我不想结婚，要结也得等事业有了起色再说。」


    「那你要是老没起色呢？」


    周岚嘟嘴，「妈，你就不能念我点好吗？」


    钱慧玲嘆气，「你事业能做多大，钱能挣多少，我都不在乎，我就想看着你早点找个好人嫁了，再生个宝宝，趁我还有口气，能帮你带几天孩子，我死也闭目了。」


    周岚忽然一闪念，没多想就问出了口，「那要是，我不结婚，光生个孩子，你高不高兴给我带？」


    钱慧玲吓一跳，「你不结婚，哪来的孩子？」


    周岚厚着脸皮笑，「只要想，总有办法的嘛！比如，比如人工授精……」


    「别胡说！」钱慧玲嗔道，「当然要结了婚再生娃才行，不然等孩子长大问你爸爸在哪儿，你怎么办？」


    见母亲一脸凛然，周岚便不敢吭声了。


    第99章 no.47 生日


    周岚走进徐霜的房间，徐霜正在理东西，床上、桌上摊满了衣物和课本。


    「霜霜，你在搞卫生呢？」


    徐霜扭头看见她，吃了一惊似的，连忙把手上的衣服塞进衣柜，嘴上解释：「不是的，姐姐，我想把当季的衣服找出来，可以带学校去穿。」


    周岚见她神色慌张，有点奇怪，正想问问怎么回事，转念一想，女孩子大了，总有点不想让人知道的小秘密，况且她自己刚被母亲教训了一顿，很能体会那份被盘问时的烦躁心情。


    她在椅子里坐下，问徐霜：「这次放三天假，是不是又准备跟同学出去玩？」


    徐霜低着头说：「学校组织参观大学，我挑了 n 大，过会儿就走了，去赶火车。」


    「哦，那挺好的，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姐姐！我和同学约好了，她家有汽车，会过来接我。」


    徐霜说完，发现周岚笑眯眯盯着自己打量，眼里似乎含着别样的意味，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镇定，她的脸还是遏制不住红了起来。


    下午四点，徐霜穿戴整齐，背上书包，又拎着一袋衣物出了门，钱慧玲见她东西多，便让张嫂送她，被徐霜死活拦住了——长叔的车就停在离菜花巷不远的地方。


    徐霜边走边想，今天好险，幸亏周岚三点不到就熘了，如果她在家吃晚饭，自己少不得要通知长叔换个碰头地点。


    六月初学校作考场，加上周末两天休息时间，可以连放三天，正赶上照一二十周岁生日，徐霜决定在宜城住一晚，可以多陪照一一天。


    她刚走到巷口，就看见长叔的黑色奔驰停在马路对面，长叔也看见她了，推开车门下来，脚步利索地穿过马路，帮徐霜拿东西。


    长叔把衣物袋塞进后备箱，徐霜则拉门上车，不出所料，照一也在，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觉得满满的。


    照一在电话里提出要来菜花巷接徐霜时，徐霜是反对的，她不想冒险，但照一说他要去医院做例行复查，顺道过来，并且保证会很小心，徐霜犹豫再三，同意了。一方面是照一很坚持，另一方面，其实徐霜也很想早点见到照一。


    最近一阵，徐霜不知怎么回事，经常会想到照一，即使上着课，思绪也会不知不觉绕去宜城。想到她在宜城时那些静谧的时光，想到与照一相处的那些场景，温暖而美好。徐霜不得不承认，照一在她心里的分量正变得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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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徐霜讲起为了这趟出门再次和家人撒谎的事，长叔哈哈大笑，「徐霜你记着，不会撒谎就不能叫长大！」


    照一则含笑望着徐霜，眼神温柔，澄澈如水。


    徐霜从包里取出给照一准备的礼物，一顶棒球帽和一个水晶球。


    水晶球有开关，拧开后会弹奏简单的音乐，还会发光，里面是两只手牵手的小熊，并肩坐在木屋前，表情无辜，望着这个世界。把水晶球倒过来再倒回去，会有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小熊周围。


    照一颠来倒去玩着水晶球，笑得有点傻。


    徐霜见状，很不好意思，「这个好像送女孩子更合适。那天我去挑礼物时看到，觉得太美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买了……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当镇纸用。」


    照一不假思索说：「很漂亮，我非常喜欢。」他指指小熊，「像不像我们？」


    徐霜莞尔，照一看见她的眼里仿佛也有光，而那些晶莹纯洁的雪花在光芒中快乐地飞舞。


    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喜欢这只水晶球——和徐霜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像活在童话里。


    非交通高峰段，长叔的车技又一流，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已身在宜城。长叔先驱车到镇上取预定好的生日蛋糕，随后三个人回到古竹村。


    长婶忙了一整天，做出七八道精緻的菜餚，此刻一一端出来，四个人围成一桌吃晚饭。


    长叔给照一倒了点红酒，「过了今天你就 20 了，是个男子汉了！应该锻鍊一点酒量。」


    照一看看徐霜，「你也喝一点？」


    「不行！霜霜还小，只能喝果汁。」长婶把橙汁推到徐霜面前，「来，霜霜你最爱喝的。」


    徐霜道了谢，接过橙汁，长叔也把酒倒好了，三个人举杯，向照一道贺。


    照一酒还没喝，脸已经微红，目光从长叔、长婶脸上掠过，语气真诚，「长叔、长婶，这些年，谢谢你们尽心尽力照顾我。」


    长叔笑着摆手，长婶忽然激动起来，抹了抹眼角，「照一都二十了呢！要是太太在该多……」


    后面的话被长叔轻轻一脚给阻断了，「今天是好日子，你哭什么？」


    照一笑笑说：「长婶，你别难过，妈妈都知道的……我长大了，妈妈一定也很高兴。」


    「对对！」长婶努力笑着，使劲点头。


    然后，照一的视线转到徐霜脸上，长久凝视，久到徐霜面颊上开始起红云。长叔、长婶对视一眼，把笑容藏在眼睛里。


    长叔清清嗓子说：「照一，你别光瞪着霜霜呀，说两句嘛！」


    照一张嘴，「霜……徐霜，谢谢你……一直来看我。」


    徐霜甜甜一笑，「不客气——照一哥，生日快乐！」


    她再次举杯，和照一的酒杯碰了碰，喝下一大口橙汁。


    照一也饮下一口酒，心里却不无沮丧，他本来想好很多话要对徐霜说的，可面对她笑意盎然的脸，忽然都记不起来了。


    而且，他也很想像长叔长婶那样叫徐霜的小名，可话到嘴边还是羞涩，叫不出口。


    四个人吃着长婶做的拿手菜，山南海北一通聊，话题最后就转到徐霜的学习上去了。


    长婶说：「霜霜读书好，将来争气点，考个顶顶厉害的大学！」


    长叔听得直咳嗽，怕刺激照一。


    照一倒无所谓，主动问徐霜，「想选什么专业？」


    徐霜说：「我喜欢歷史，不过姐姐希望我去考金融，觉得将来有前途，找工作容易些。」


    照一不以为然说：「还是要选你自己喜欢的专业，你要和它打一辈子交道的，如果不喜欢，学起来多痛苦，万一将来要转行，不是白学了？」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一顿饭吃到九点，外面的天全黑了，徐霜帮长婶一起撤掉碗具，长叔乐颠颠地把蛋糕端上桌。


    照一喝了半杯红酒，白皙的脸通红，像上了色，但心情很好，只管笑着看他们摆弄。


    蛋糕盖子揭开，徐霜抢着说：「我来插蜡烛吧！」


    长叔忙把装蜡烛的纸袋递给她。


    徐霜虔诚地取出蜡烛，沿蛋糕外圈一根一根插好，长叔取出打火机将蜡烛点亮。


    徐霜望着蜡烛，一根根数，眼里流露出羡慕，「正好二十支！」


    照一扭头对长婶说：「长婶，把灯关了吧！」


    于是整个客厅只剩下蛋糕上那二十支蜡烛发出的点点光芒。


    徐霜说：「照一哥，你许个愿吧。」


    照一便闭上眼睛，对着蛋糕沉默了会儿，等他睁开眼睛，长婶笑眯眯地问：「照一许了什么心愿啊？」


    徐霜急忙拦住，「不可以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长婶笑道：「你这丫头懂得真多。」


    徐霜腼腆起来，「都是电视里看来的。」顿一下说，「我自己过生日没这种仪式的。」


    「哦，那你都怎么过呀？」


    「吃长寿面……有时候忘记就算了。」


    长婶疼惜地摸摸她脑袋，「等你下次生日，我们来给你过！也照这个样子，买蛋糕和蜡烛——哎对了，霜霜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三月十七号，已经过了。」


    长叔问她：「今年几岁？」


    「17 了。」


    长婶一听就觉得可惜，「17 岁啊，也该好好庆祝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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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却笑，「在旧社会，这个年纪都该嫁人了。」


    徐霜的脸刷一下红了。


    照一在烛光中悄悄打量她，仿佛经长叔提醒才发现，徐霜长大了不少，出落得更美了，明眸善睐，生动的神情中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与清丽。难怪她每次经过照一跟前时，都让他有种眼前闪过一道光的感觉。


    长婶催促，「照一，赶紧吹蜡烛，吹了我们好吃蛋糕！」


    照一邀请徐霜，「你跟我一起吹吧。」


    徐霜欣喜地点头，眼睛亮亮的，而照一在心里默默记下她的生日，等她 18 岁，他一定要亲自给她过生日，要比今晚更好。


    吹灭了蜡烛，照一走去把客厅灯打开，不过只开了一圈壁灯，光线柔和，不像吃饭时那么亮堂刺目。


    长叔长婶匆忙吃掉自己的那份蛋糕，就到厨房忙活去了 ，把客厅留给两个孩子。


    徐霜很喜欢这种冰激凌口味的蛋糕，吃得专心致志，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像个正在过节的小朋友，一不小心奶油沾到鼻尖上，照一见了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徐霜不解。


    照一指指她的脸，「快变小花猫了——过来点。」


    徐霜便把脸凑过去，照一伸出食指，刮去她鼻尖上的奶油，给她看，「这是什么？」


    徐霜傻笑着，正要缩回去，照一说：「等等！还有。」


    她便抻着脸不动，感觉照一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这边轻捞一下，又挪到另一边，再捞一下，像个跳舞的小人。


    「沾了这么多的吗？」徐霜有点窘，吃个蛋糕居然弄这么狼狈。


    不过她很快发现照一眼底藏着笑，而脸颊上除了他手指刮擦的感觉，并无其他异常，不觉狐疑，「你是不是骗我呢？」


    照一与她目光相触，本想告诉她，自己的确是在逗她玩，但顷刻间，指尖的碰触在他心底勾起一股热流，他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然而望着徐霜的眼神却变了，手指挪到她下巴尖上，轻轻捏住，视线则出于本能，自然而然转到徐霜红嫩的唇上，喉咙里很莫名地感到一阵渴。


    起初徐霜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照一的笑容由流畅转为凝固，目光也变得异常，而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发颤，指尖滚烫。


    徐霜忽然嗅出一丝危险，赶紧把脸缩回去，结结巴巴说：「我，我去洗洗脸。」


    照一只是眨了下眼睛，徐霜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被遗弃了。


    第100章 no.48 初吻


    徐霜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中，依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响，仿佛失控了一般。


    她没用架子上的毛巾，直接拿双手捧水洗了把脸。抬头时，正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神迷离，神色慌张。


    照一火热而异样的双眸在眼前不断晃动，怎么都赶不走。她想理清头绪，脑子却使不上劲儿，脑海里只呈现出一片茫然。


    卫生间隔壁是厨房，长叔长婶一边洗碗一边说笑，那放松的家常气氛仿佛舒缓剂，让徐霜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磨蹭了七八分钟，徐霜觉得照一也该清醒了，便离开卫生间，慢吞吞走回客厅，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毕竟刚才的场面太不同寻常，太尴尬。


    照一就站在屏风后面，目光炯炯，眼里的热情分明丝毫未退，徐霜一看这架势，吓得缩回脚，转身想逃，但被照一察觉，抢先一步抓住她胳膊。


    「照一哥，你，你怎么了？」徐霜觉得脑子又不好用了。


    照一一言不发，将徐霜拉向墙边 ，身体轻轻贴上去，手臂虚虚地圈住她，轻而易举就把徐霜禁锢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徐霜望着他通红的脸，明白他是醉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赶快熘掉，然而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照一灼热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她的脸，徐霜的脸还有点湿，像刚洗干净的水果，新鲜水嫩，散发出诱人的芬芳。照一脑子里昏沉沉的，隐约感觉自己是醉了，正在干一件很鲁莽的事，可又捨不得就这样放她走。


    他俯首，脑门顶在徐霜额间，一阵急促的喘息，像在努力克制什么。


    徐霜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和照一虽然亲近，却从没有过如此逾距的接触，她完全无措，大气不敢出，慌乱中，想要推开他，照一忽然凑近她耳朵，轻唤：「霜霜……」


    这个名字，照一在心里呢喃过许多回，此刻终于能叫出口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照一的语气里仿佛也含了丝丝醉意，然而并不轻佻，饱含压抑的深情，令徐霜剎那间失了神。


    而满足只是一瞬，照一随即就觉得不够，应该再做些什么，才能填补心头那个正急遽扩大的空洞。他把脑袋稍稍远离徐霜一些，目光在她柔美的脸上游走，很自然地，再次落在她唇上。


    在徐霜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之前，照一的头颅已经压下来，两人的唇瞬间紧贴在了一起。


    徐霜浑身的血液仿佛已停止流动，包括思绪，唯有脑海中，各种幻象瞬息万变，先是如烟花盛放那样灿烂一片，之后各种颜色在空中交叠泯灭，直到陷入完全的空寂。而她最后的意识全都在唇上，照一落下的唇，柔软、炙热，带着深深的眷恋，迟迟不肯离去。


    照一无师自通地吻了徐霜，却不懂该怎样深入，又不愿太快离开，便辗转反覆，唇与唇亲密交缠、摩擦，他闭着眼睛，忘了时间的存在，看见一朵又一朵玫瑰在眼前绽放——徐霜的唇让他想起玫瑰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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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熏熏然陶醉，徐霜忽然推了他一把，照一毫无防备，往后微仰，而徐霜已乘机从他腋下钻了出去，也就几秒的时间，她再次像兔子似的蹿出客厅，很快无影无踪。


    照一被甩在原地，表情很呆，他还没从美梦中甦醒，茫然不知所措，转头时才发现长婶端着托盘站在跟前，和他一样错愕。


    「照一，你傻站在这儿干吗？」


    照一忽然想大笑，浑身都充满快乐的泡泡——徐霜显然是听见了长婶的脚步声，而自己却魂游物外，对周遭动静一无所感。


    他没有回答长婶，慢慢走回桌边，那里还残留着他和徐霜吃剩的蛋糕。他望着那蛋糕，仿佛看见徐霜可爱的脸，不知不觉嘴角弯起。


    长婶把托盘放在桌上，「霜霜呢？我做了水果羹，她一向爱吃。」


    照一幽然说：「她上楼了……今晚，应该不会下来了。」


    长婶眨了眨眼睛：「那我给她端上去。」


    却被照一拦住，「别去打扰她……让她安静一下。」


    长婶摸不着头脑，哦了一声，留下照一那碗，另一碗又端回厨房去了。


    照一没有碰那碗水果羹，心波荡漾，难以平静，脑子里全是徐霜。


    他干脆走出客厅，站在廊下望着偏厅不动。徐霜还住偏厅二楼，照一知道她一定是逃回自己房间了。


    起初，偏厅笼罩在一片漆黑里，好像那里根本没人，过了七八分钟，楼上的窗户终于透出灯光。


    照一想像徐霜此刻的样子，必定还红着的脸，羞涩的表情里或许还含着一丝惊吓。他朝窗户看了会儿，低头时，忍不住又笑起来。


    * *


    徐霜一口气跑进偏厅，把门阖上，在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还轰隆隆响个不停，脸颊更是烫得仿佛随时会起火。


    她勐然转身，把门锁保险拉上，但两秒后又把保险松开，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


    她咬紧下唇，蹑手蹑脚移到门侧的窗户旁，这扇窗曾被长叔封死，不过徐霜走后，钉在窗上的木条就被拆除了，从这里可以观察到正厅的动静。


    徐霜努力了近一分钟才有勇气向窗外张望。


    正厅依然只亮着壁灯，橘色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到外面的走廊上，而照一就站在廊柱旁，面朝偏厅，久久不动。


    虽然只是个模煳的轮廓，徐霜却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仿佛都能看清楚，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跳再次加快。


    她缩回脑袋，根本不敢开灯，在黑灯瞎火中往楼上爬，期间膝盖撞上台阶，生疼，不得不坐在阶梯上揉了好一会儿。


    她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笨拙过，好像身体里有什么机能失灵了，她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有自控意识的人。


    她抱住双膝琢磨了好一会儿，感觉这样逃走很没出息，可又不知道该干什么，脑子里很乱，太多情绪一时理不清，只得怏怏起身，还是选择了上楼。


    洗完澡进房间，九点还没到。


    徐霜有些郁闷，她一丝睡意都没有，如果能和长叔长婶他们聊会儿天该多好。


    也许这会儿他们就在客厅说话呢，自己无端端失踪，会不会让长叔长婶觉得奇怪？


    可她不敢回去，此时此刻，她不敢面对任何人，尤其是照一。


    她从书架上挑了本书，爬上床，拧开檯灯，读了十分钟，只看进去两行字，而客厅里那摄人心魄的一幕，倒是屡屡冲破阻碍，一再厮杀到眼前——


    照一俯首时急促的唿吸，瞬间在她面前放大的眼睛，还有他眼里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情，以及，双唇紧贴时带来的触觉，温软炙热，有一丝陌生又新鲜的冒险意味……


    徐霜甩掉书，捧住脸，努力让自己清醒。


    五分钟后，她拉上毛毯盖住身体，果断关灯，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了，否则她会疯掉。


    然而今晚她註定失眠。


    徐霜并不愚钝，她早就察觉出照一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感情，不管是出于歉疚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善加利用了。她让照一变回了自己期望的模样，并为此感到满足。


    而她对照一，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


    她才十七岁，对爱情虽也有过朦胧的憧憬，但总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她从未陷入过爱情，反倒是拥有丰富的拒绝异性的经验。她迄今为止的经歷不足以让她对自己和照一之间复杂的情形作出理性剖析。


    最初，她被他挟持而来，内心充满对他的恐惧和愤怒。在被迫进入他的世界并对他有所了解后，这些负面情绪又一点点转变为同情，再后来，她希望能替哥哥做点什么，于是放弃逃跑，选择留下。


    那时，她能为自己的每一步转变找到充足的理由。


    可是，在她离开这个绑架旋涡后，为什么又会想着回来呢？


    她一次次陪伴照一，那样心甘情愿，真的只是为替哥哥赎罪吗？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样美好，每一次才刚刚约定，她就已陷入期待。


    她一直以为那是给予的快乐，现在回想，难道只是那样吗？


    还有，照一突然亲她，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有点隐隐绰绰的陶醉？


    而此刻，尽管她一想到照一就脸红心跳，可为什么还是会有很想见他的念头？


    徐霜被这些问题纠缠得喘不过气来，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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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迷煳中，她从枕头底下挖出手錶看了眼，顿时吓一跳，快九点了，她很少睡到这么晚的，长婶不会以为她生病了吧？


    赶紧起床，洗漱、换衣服，又把床铺理好，这才下楼。


    想到马上就会见到照一，徐霜的脚步又慢下来，不知道他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像自己这样烙饼似的翻半宿？


    她心怀忐忑走到楼下，仿古椅子上赫然端坐一人，待徐霜看清来者面目，差点又要返身跑回楼上——是照一，正似笑非笑望着她。


    照一穿了身雪白的运动套装，板寸头，看起来状态很好，表情也自然，似乎昨晚那件事对他并没产生什么影响。


    「早，霜霜。」他不露声色改唤徐霜小名，语气也是那样自然。


    徐霜真希望自己能和他一样表现得当，可很快就发现脸庞又热起来，一直热到耳朵根，一定是脸又红了，她头一次对自己脸红的毛病感到气恼，总是在关键时刻出卖她。


    她抬起手，掩饰着拨弄耳朵边的髮丝，讷讷道：「不早了……没留神，睡过头了。」


    照一没有笑话她，指指旁边的椅子，「先坐一会儿，我们谈谈。」


    第101章 no.49 约定?★


    徐霜在椅子里坐下，视线转来转去，不知该看哪里合适，一不留神对上照一的眼眸，照一还没来得及表达友善，徐霜的目光已经仓惶逃走。


    照一想起昨晚她突然挣脱自己怀抱的情形，忍不住又想笑。意识顺着那一幕很快回溯到他紧拥徐霜的时刻，以及唇与唇相触时美妙的滋味……那是照一的初吻，他回味了大半夜，已经深深铭刻在脑子里。


    心里再次涌出热流，真想把徐霜抱进怀里 ，重新品尝那份甜蜜。但照一克制住了，他不能再吓唬徐霜。


    徐霜最终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脚，等照一开口。


    照一说：「对不起。」


    果然是为昨天的事，徐霜心一软，轻声说：「照一哥，你不用道歉，昨天，昨天你喝酒了……」


    同样的场景也在她脑海里走了一遍，徐霜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潮又涨了回来。


    「不，我很清醒，记得所有细节。」照一顿一下，语气温柔，「我原来是想，想等你长大一点再……可昨晚，我没忍住……霜霜，我喜欢你。」


    徐霜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表情仿佛要哭了，对这份大清早从天而降的表白手足无措。


    照一知道她很紧张 ——只要一紧张，她的手就会使劲搅在一起。他倾身，捉住徐霜不安绞搓的手，轻轻握着，目光柔和凝视着她。


    「我告诉你，不是要你现在就回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昨晚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戏弄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伸出手，把徐霜额前的几根散发轻轻拨开，手又缩回去。


    徐霜的视线无可避免落在他脸上，虽只快速一眼就又逃开，但照一郑重的语气，柔和的神色，以及克制的举止，无不缓解了徐霜的窘促。她意识到，眼前的照一还是那个温和体贴的照一，不会强迫她，有什么话都会好好和她说。


    「你不用怕我，昨晚那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照一又说，「我会等你长大，等到你能够做出选择的那天。如果到时候，你和我有一样的感觉，那么，我们就在一起……」


    徐霜等他继续说另一种可能——相反的可能，然而照一顿了会儿，只是问：「好吗？」


    徐霜忽然想笑，为自己捕捉到他隐藏的小狡黠。她静默了片刻，终于抬眸，敢重新直视照一了。照一清澈的眼睛里怀着期待，令徐霜无法抗拒。她把照一的话又品味了一遍，轻轻点了点头。


    照一笑了，起身说：「去吃早点吧，长叔长婶要是问你什么，别紧张，有我在。」


    徐霜这才想起来，「我起这么迟，长婶有没有觉得奇怪？」


    「她问我了，我说我过来等你。」


    徐霜咬唇，「你什么时候来的？」


    照一歪头想了想，「七点半吧。」


    「等了这么久？！」徐霜懊恼极了，「你该叫醒我的。」


    照一望着她笑，「让你多睡会儿不好吗？昨天很晚才睡着吧？」


    徐霜被他看穿，有些窘迫，心里嘟哝，难道你就睡好了？


    不过这么挑衅的话她可不好意思说出口。


    照一却仿佛听见了，「对，我也没睡好。」


    出了门，两人往正厅走，照一在前面，徐霜故意落在他身后，慢慢跟着。


    走了没几步，照一忽然停下，扭身看她，「为什么走这么慢？」


    徐霜掩饰着说：「走廊窄。」


    其实是想在后面好好看看他。以前心无芥蒂的时候，徐霜可以很自然地打量照一，可昨晚之后，她的目光就不好意思在他身上多逗留了。


    照一等她走近，抓起她的手握着，嘴上兀自解释：「在你长大之前，我还是你哥哥，有义务照顾你。」


    「哦——」徐霜傻傻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淘气地想，难道我连走路都不会了，还用你牵着走吗？


    「不是说你不会走路，是想让你走快一点——早餐要定时吃，不然容易得胃病。」


    徐霜再次被他识破，诧异极了，「你，你会读心术吗？」


    照一扭头瞥她一眼，「好像会……不过只对你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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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长婶把早餐端上桌，热热闹闹招唿徐霜吃，关于她为什么早睡晚起，却一个字都没问。


    昨晚徐霜突然消失，长婶还以为两个孩子闹别扭了，倒是担心了一夜，长叔还笑话她瞎操心。这会儿见两个孩子果然有说有笑进来，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顿时放了心。


    照一和徐霜很有默契，把昨晚的秘密藏在心底，恢復了从前的相处模式，长叔、长婶对他们心里曾起过怎样波澜壮阔的起伏毫无察觉。


    徐霜吃过饭就要返校了，长婶拉着长叔忙活午饭去了。


    照一早起时喝过一碗粥，这时又饿了，陪徐霜一起吃，长婶自己做的烧麦，还有蒸玉米。


    吃着早点，两人又聊起学校的事。


    照一想起徐霜说过想选歷史专业，便问：「那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可能会去做老师吧。」


    照一点头，「你耐心好，将来会成为一个好老师的。」


    徐霜说：「填分班志愿的时候，物理老师一直劝我选理科，说我物理学得不错。不过我自己知道，那些成绩都是刷题刷出来的。我的水平没拔尖到将来可以去专业领域做深层研究的程度，毕业后还是会走进应用领域吧，不管是进企业还是别的单位，总是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我喜欢呆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要处理，相比较来说，还是更喜欢和小孩子相处。」


    照一忍不住笑：「想法和我一样。」


    徐霜很开心，「而且我喜欢歷史，读多了就会明白，歷史其实就是一种轮迴，差不多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但不管好事还是坏事，最终都会过去……读歷史能让人心情平静，对生活也不会有太强烈的焦虑感。」


    这么说时，她想到了周岚，姐姐时刻都在奋斗，为的就是摆脱她憎恶的贫穷，而周岚对歷史一点不感兴趣，认为读多了会让人意志消沉。


    照一望着徐霜陷入思虑的神情，内心竟感到几分震撼，他一直以为徐霜的世界很简单也很纯净，很少想到她肩上也担负着生活的压力。


    「照一哥，你以前选的什么专业？」


    照一的思绪被打断，愣一下方说：「呃，我读的理科，高考成绩不理想，本想出去念的……」


    徐霜想起那些端由，忙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照一倒很平静，「那时候没什么目标，在理科科目中随便选了项机械工程，现在想想，其实兴趣也不大。」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现在么，发现自己对结构学还挺感兴趣的，如果要继续读点什么的话，可能会选这个专业吧。」


    「结构学？」徐霜好奇，「是和建筑有关的吗？还有造桥？」


    「嗯，不过不止这些。结构学的应用很广泛的。比如我做木工，也会用到里面的知识。」


    照一随手捞起一把小椅子，「你看这把椅子，是不是很简单？不过这是我做的第三把，前面两把一坐上去就散了，因为结构有问题。」


    徐霜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小心翼翼问：「那你，还会接着念书吗？」


    照一失笑，最近似乎人人都很关心他的将来，好像二十岁真是个里程碑，一旦跨过去就再也不能偷懒了。


    如果是别人问照一，他肯定又会敷衍过去，不过徐霜问，他是不会马虎的。


    「考虑过。」


    「去念结构学？」


    「嗯，也许……要看到时候的具体情况。」


    他没再说下去，徐霜也不便贸然追问。不过照一终究还是向前又推进了一步，至少他愿意去思考未来，并不避讳跟人谈起。


    想到刚刚在偏厅，照一向自己立下的约定，徐霜相信，他迟早会规划出自己的未来，而那将是照一真正独立的开始。


    振奋之余，徐霜忽然又陷入迷惘。她对照一的关心，到底是出于某种纯粹的感情，还是源于想要帮他站起来的迫切愿望？


    照一心里也不平静。


    昨晚他失眠半宿，除了消耗爱情带来的激动外，未来的出路也成了无法迴避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取决于徐霜。


    如果她高考成绩不错，能进国内的一流大学，那么他也会留在国内，如果她考得不够理想，他会说服徐霜和自己一起出国。


    这就是他思考了大半夜想到的方案。人生抉择其实不难，难的是有没有主动选择的热情。


    但照一不想过早地把这些打算告诉徐霜，免得干扰了她的计划，他自己反正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天中午，徐霜和照一在宜城车站告别，当着长叔的面，两人和从前一样微笑挥手，然后，一个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走进检票口，登上开往三江的汽车。无形中，仿佛有一根线牵着两颗心，徐霜还未离去，思念已在照一心里渐渐生成。


    徐霜靠在窗边，隐约还能感觉到照一眷恋的目光，她心里也荡漾着温暖又惘然的情绪，柔肠百结。


    她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 *


    向乔然突然召明诚回港，电话里也没讲原因，周岚为此忐忑。


    「你打算回去吗？」她问明诚。


    「当然要回，我也确实很久没回去过了。」


    「有可能是鸿门宴哦！」周岚提醒他，「方静菊前脚派人来查情况 ，后脚就把你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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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笃然，「不管是什么宴，我来者不拒。」


    「去几天？」


    「没确定，等到了再看吧。」


    周岚给他扣衬衫扣子，忧心忡忡说：「你别一回家就把我忘了。」


    明诚捏着她下巴说：「我的家在这里，在有你的地方。」


    周岚这才笑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明诚到港后第二天便给周岚来电，而周岚等这个电话简直是望眼欲穿。


    「没什么大事，」明诚在电话里告诉她，「主要是为爸爸七十岁寿宴作准备，我是长子，这种场合逃不掉的。」


    明诚语气轻松，很畅意的样子，周岚却敏锐注意到了差别，往常他提起父亲总是称唿董事长，如今一回去就叫起「爸爸」来了。


    周岚半开玩笑说：「这会儿想起你是长子了？」


    明诚只是笑，「事实如此。」


    「你心情很好嘛！」


    「唔，还行。虽然不太想在电话里传八卦，不过……」明诚顿着，笑一下，又说，「方总对星宇写的报告很不满意，听说母子俩吵了一架，星宇对母亲发火，说她再强逼自己就不干了，让方总找满意的人来代替他，他是副董，你让方总去哪里找人选？」


    周岚也笑起来，倒不是对星宇落井下石，而是弄明白了明诚愉悦的原因。


    明诚又说：「这次回来，爸爸找我聊了好几次，我觉得他对很多事看得都很明白，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煳涂。」


    「比如？」


    「比如我对三江工厂的重要性，还有整个艾斯目前的衰退危机。我们还谈到了力成……」


    周岚立刻警觉，「你告诉他了？」


    「没有。不过他猜得到，我们的关系，还有力成目前的业务，太容易猜了。」


    周岚沉默，明诚感觉到了，便说：「你不用这么紧张。爸爸只是想了解内地市场的情况，他问了我关于力成的营销模式，还有主要客户……对了，他想见见你，你愿意来香港一趟吗？」


    「我？」周岚惊诧，「他为什么要见我？」


    「他知道我们的事，他是我父亲，想见你也在情理之中……你不愿意？」


    周岚有点心乱，「你希望我和他见面？」


    明诚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妥，你还没来过香港吧？是该带你见见我家人了，而且，我感觉爸爸这次改变挺大的，应该，不至于让我们失望吧。」


    周岚听出明诚话里似乎含着深意，心头略略一动，是否向乔然向他允诺了什么，又是否和自己有关？


    也许去一趟香港就能找到答案。


    「好。」周岚说，「如果你要我去，那我就去看看吧。」


    第102章 no.50 赴港?★


    力成的业务处于稳步上升期，周岚与程珣每天都要碰面，大多数时候在力成，有时周岚也会去艾斯制造间现场监督，反正她是力成老闆的事，如今在艾斯已不算秘密。


    周岚性子急，发现问题容易绷脸，而程珣擅长打太极，兜得住周岚的疾风骤雨。周岚也颇具反省意识，每次发完火，事后都不忘请程珣吃饭赔罪，两人的关系反而越吵越铁。周岚有拿不定主意且不方便找明诚的地方，就会向程珣讨教。


    那天晚上，照例是周岚请程珣吃饭，这次不为业务上的事，程珣也知道她即将赴港。


    「你觉得向董要见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周岚眉头紧锁问。


    程珣不以为然道：「这不是好事么，你早晚总要见一见向总的家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岚不为所动，思索着说：「他要见我，无非两件事，要么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够格做明诚的，呃，伴侣——可他这么多年都没干涉过儿子的私生活，为什么现在会突然起这种念头？」


    程珣一笑，「可能向董在香港听到太多关于你的事，对你比较好奇吧。」


    周岚摇头，「他都一把年纪了，至于这么八卦么？我担心他真正好奇的是力成。」


    她视线上抬，锁住程珣，「你不是和向董认识很久了吗？你倒是给我分析分析。」


    程珣打哈哈说：「向董没那么可怕，很和善的一个人。再说，只要向总不动摇，力成就没问题。」


    「我怕的就是这个——明诚他在电话里好像，好像口气都变了。」


    周岚担心明诚可能会把力成当做和总部较量的筹码，这意味着力成随时可能为了大局而被牺牲掉，明诚的考虑或许无可厚非，但周岚却无法接受，她为力成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力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她希望力成能在自己手中发展壮大，而不是半途夭折。


    程珣从周岚锐利且充满忧思的眼神里深深洞察其意图，她不希望任何人干涉力成的运营，这个任何人中，甚至可能包括向明诚。


    两年前，周岚还是学徒心理，自然事事愿意听明诚指点，但今非昔比，她有了跑业务的能力，开始罗织自己的关系网，又有力成供她施展拳脚，以她的性格和野心，自然不愿再处处受制于人。


    虽然周岚和明诚在感情生活上恩爱有加，不过程珣深知两人在经营理念上有诸多意见不合，周岚贪图快进，而明诚一味求稳。明诚嘴上说把力成放手给周岚去做，但在关键问题上还是会插手，程珣不止一次听周岚抱怨过。


    对此程珣并不意外，从认识周岚起，他就料到有可能会出现这种局面，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他夹在两人中间，除了装傻充愣和稀泥，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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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程珣当然还是选择避而不谈，只挑眉问：「那你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程珣笑了，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神色随即正经，「向董的目的呢，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会知道，我就提醒你一句，到了向家，不管遇到什么人，碰见什么事，或者听到一些你不太爱听话，记着一定不要发脾气，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了解向董，某些方面，他们父子俩很像，看起来是好好先生，不过一旦对你印象不好就再难改变了！不管怎么说，给他留个好印象总不是坏事吧？至于说他可能会提什么要求，你也不用马上答应啦，推託考虑清楚再给答覆不就行了？」


    周岚诚恳点头：「嗯，谢谢程总，我记住了！」


    * *


    下午三点，周岚抵达香港国际机场，明诚已等候她多时。


    周岚事先告知明诚不想住进向家，明诚就给她在浅水湾附近的海景酒店订了间房，那里离向宅不远。


    和向家约的是晚宴，时间还很充裕，两人便先去酒店。


    上了车，明诚兴致很高，一路给周岚指点景物，而周岚的心思却在别处，嘴上应酬着，并未多加留意，在她眼里，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她隔着距离，而且，因为向家人的缘故，她对这里难免潜藏了几分敌意，时时刻刻提着小心。她很难忘记当年方静菊对自己的不屑。


    「晚上去你家，向董和方总都会在吗？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人？」周岚问。


    明诚说：「星宇和他女朋友也会来，呃，是方总的意思。」


    周岚哼笑，「没想到人到得这么齐全……方总真有意思，她是不是特别喜欢看热闹？」


    「热闹」两个字被她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明诚扭头瞥她一眼，「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家常便饭，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话光吃东西就好了，其他交给我。」


    「我不紧张。」周岚扬眉，「我又没做亏心事，也没那么多戏要演……既来之则安之。」


    「嗯，我喜欢你这种态度。」明诚说着，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到酒店，办完手续进房间，等侍应生把行李箱放好离开，周岚立刻甩掉高跟鞋，赤脚就朝面向海湾的阳台玻璃门跑去。


    「哇，这里真漂亮！」


    浅水湾海滩绵长开阔，金色的沙滩上点缀着林木和游人，视线远眺便是太平山，周岚早就听程珣说过，那里住着很多香港的顶级富豪。


    美景让周岚暂时抛却烦恼，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明诚见了，不觉也露出微笑。


    他忽然意识到，周岚自掌管力成以来，似乎就与从前的活泼单纯分道扬镳了，变得日渐沉稳，心思也不再那么容易被猜透，这当然是一种进步，然而明诚却微微觉得有些遗憾，他怀念初相识时那个率真的、刚中带柔的女孩。


    「房间我订了两晚，明天带你到各处看看。」他站在周岚身旁解释。


    周岚扭头看他，「你呢，你住哪里？」


    明诚从后面环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周岚的脸色柔和下来。


    明诚把她扳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低头吻她。


    唇舌相交之间，周岚的体内竟被勾起奇异的火，也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带来的刺激，也许是心头始终难以排遣的压力，让她想要找个出口，充分释放。


    她终于摆脱掉以往在床事上的被动，忽然推开明诚的怀抱，反手揪住他的衬衫前襟，一步步后退到床边，用力往后一仰，两人倒下去，明诚刚好压在她身上。


    周岚眼里闪烁着灼热的火苗，轻声命令：「重新吻我。」


    起初明诚有些不习惯，感觉周岚像换了个人，但还是依言俯首，再次与她缠绵。渐渐的，他被周岚的主动感染，身体也亢奋起来，两人如竞争般互相撩拨，直至大火蔓延，彻底吞噬彼此。


    事毕，周岚去沖澡，顺便换一身赴宴的晚装，她精心挑选了一条蓝黑色天鹅绒旗袍，长发挽髻，点朱唇，峨眉轻扫，将平日的泼辣悉数敛起，一副温婉典雅的江南女子模样，连明诚都看得有点呆。


    「你这是什么路数？」他笑问，眼里却闪烁着欣赏。


    周岚嗔道：「这叫藏锋，我是去你家看戏的，不是去吵架的。」


    她一开口，那点婉约婀娜的味道就消失了一半，明诚再度失笑，个性如此强硬的女孩，伪装温柔贤淑实在是为难她了。不过他没戳穿周岚，至少在外形上，她是无可挑剔的。


    明诚没带换洗衣物，粗粗沖洗一下，便穿着原来的衬衫出来，扣子才扣了一半，露着胸膛，甚是性感，经过周岚身边，被她探手突袭了一把。


    「越来越过分了，」明诚笑着谴责她，「连我都敢调戏。」


    他捉住咯咯笑着想逃开的周岚，还想亲她，被周岚双手挡住，「不行！会弄花我的脸。」


    明诚有点扫兴地松开她，「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十足的女商人。」


    「我本来就是！」


    她答得利索，明诚倒是无端愣了一下。


    两人重新站在客厅门边，视野里的景色一如既往的美，明诚给周岚指点，「看见对面的别墅群了吗？有红色房顶的就是我家。」


    周岚迷煳地找了会儿，放弃，「好多红色房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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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这里吗？」明诚问。


    周岚想了想，摇头，「我对不熟悉的地方很难喜欢得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香港这座城市给我的感觉，有一点点无情的味道。我还是更喜欢三江。」


    明诚点头，「你说得也没错，香港是个特别现实的地方，有钱住豪宅，没钱住鸽笼。我小时候和父母住铜锣湾，公寓房，三个人住五十多平米，已经算不错了，还有人比我们更惨。在这里，你必须要有立身之本才可能生活得好……爸爸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周岚本来听得很投入，颇有共鸣感，然而明诚最后一句感慨却叫她不怎么舒服，有一丝遭背叛的意味。她不喜欢明诚提到父亲时和缓、怜惜的语气，在她看来，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对向家人妥协。


    但疏不间亲，她什么都没说，沉默了会儿，转话题说道：「香港有几个地方很出名，我虽然没来过，但也经常听说，比如铜锣湾，油麻地，还有这里——浅水湾。」


    明诚笑：「知道浅水湾是不是因为张爱玲？」


    「对呀！《倾城之恋》，原来你也读小说。」


    明诚说：「我没读过，只是听人提起过。」


    仅这么一句便戛然而止，因为突然想起来，跟自己提起这部小说的人是欣茹。


    那时欣茹还很年轻，浑身散发着活力，喜欢看文艺电影，对浪漫保持着不懈的憧憬。


    「范柳原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二十几岁的欣茹曾对他说，「虽然不算很帅却风度翩翩，行为举止很绅士，又有良好的经济基础，流苏怎么可能不陷落呢？」


    三十多岁时，她又对明诚提过一次，「我觉得范柳原对流苏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爱得太现实，斤斤计较。也许以后遇上更好的，他会转身就走。」


    再后来，不记得是几岁了，欣茹说：「我觉得你有点像范柳原。」


    明诚那时不知道她是在夸他还是讥讽他，反正他也不在乎。如今想来，十有八九是后者吧？他有点失神，没来由的，心头涌起愧意。


    说来也怪，他和欣茹一大半的婚姻生活都在三江，然而在三江的时候，他很少会想起她，反倒是回了香港，仿佛随处可抓见往昔的影子。


    也许他和欣茹的爱在香港时最为纯粹。


    明诚扭头，不经意间瞥见周岚的脸，忽然有剎那的陌生感——这张脸与欣茹的截然不同，虽然有着同样美丽出色的容颜。他尚未完全从过去中脱身，顿了几秒，思绪才切换回现实。随即又是一阵愧意，这次是对周岚。


    周岚对他的不专心毫无察觉，目光炯炯望着外面，但视线没有落在任何具体的景物上，她的心思也早飞去了别处。


    明诚抬手看了眼腕錶，说：「七点了，我们出发吧。」


    周岚仍面朝外面站着，神色不动，淡淡说了声，「好。」


    第103章 no.51过招?★


    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周岚在心里设想着见面时可能出现的情形，而明诚的脑海里依然时不时闪过欣茹当年的模样，想起她第一次去向家，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一刻不停地在颤抖。


    明诚想，要么是自己老了，要么是受父亲的感染——父亲以往和他聊天也经常哀嘆老之已至，而这次尤甚。


    车子进了宅门，在停车坪泊好，两人下车，明诚携周岚一起往主屋走。路上，他抓起周岚的手握着，而她有点诧异似的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明诚没想到父亲会亲自出门相迎，沿着藏在草坪里的曲折小径，笑吟吟朝他们走来，明诚感受到父亲的热情，有惊讶，也很感动。


    乔然身后还跟着星宇的女友秦芳娜，芳娜好奇的眼神投向周岚，而星宇的身影则在主屋门口若隐若现。


    没有看见方静菊，明诚觉得挺正常，她肯定认为周岚这样的人物不值得自己到门外迎接。


    这是周岚第一次与向乔然会面，董事长虽然已是七十岁年纪，腰杆依旧笔挺，竟然也没发福，人偏瘦，依稀可辨年轻时的模样。老人的五官和明诚几乎看不出相似处，脸很苍老，皱纹里布满沧桑，笑容却是温暖的。


    周岚礼貌地称唿对方「向董」，应景地说了几句客套话，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随后是与星宇和秦芳娜打招唿，因为事先做了充分准备，每个人都把心绪藏得滴水不漏，彼此礼貌分寸，一派和谐景象。


    明诚与秦芳娜聊得颇为愉快。


    「我记得上次和菲奥娜见面，她还是个小女生，几年不见，忽然就要变成我们向家的儿媳了！」


    芳娜笑容灿烂，神色里透出单纯的愉悦，「明诚哥哥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喜欢开别人玩笑！」


    大家照顾周岚，都讲普通话，芳娜的普通话有些生硬，周岚猜她一定很少离开香港的圈子。她对芳娜并不反感，这女孩虽然姿色平庸，与星宇在外形上不太相配，不过脾气却爽朗，没多少扭捏作态的感觉。


    星宇站在芳娜身旁，垂眸微笑，虽已时过境迁，他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面对周岚时的那份难堪。


    而周岚最想见到的方静菊，则是等一行人进了正厅才算谋面。


    方静菊也穿了旗袍，鹅黄底色，几朵绚烂的团花点缀在腰间和裙摆上，婀娜的身形并不比周岚差多少，奈何岁月不饶人，一张圆盘脸上即便抹再多粉，深深的法令纹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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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主动向方静菊伸手：「方总好，久闻方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周岚非常荣幸！」


    她语气格外热情，旁人很难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除了方静菊自己——她能从这个年轻女孩的锐利目光中捕捉到一丝挑衅。


    方静菊以同样的热忱作出回应：「周小姐是明诚身边的大红人，我也是久仰芳名，一直很想见见你，今天你我算是都如愿了！」


    两只手蜻蜓点水般盈盈一握，又很快分开。彼此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对方身上，以笑容掩盖挑剔，互不相让厮杀了一番，又不露声色地鸣金收兵。


    六个人坐在一张可容八人共享的长餐桌上，很是宽松。


    乔然占据主位，身边是明诚，对面是周岚，他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席间频频询问周岚三江的情况，周岚一一作了解答，偶尔方静菊会插话进来，问题多涉及周岚的家庭，她也并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很快赢得乔然的赞赏。


    明诚本有些担心周岚怯场，眼见她应付自如，内心很是喜悦，尤其看到星宇和芳娜几乎不被提及，而他们两个的婚事本该是方静菊和父亲最关心的。


    上甜点时，乔然终于把话题转向力成。


    「周小姐主持力成已一年有余，我很想听听你对企业经营的看法：你认为要做好一家公司，最关键的要素是什么？」


    明诚没想到父亲会忽然提这么严肃的问题，他有点担心地把目光转向周岚，随时打算给她解围。而周岚并未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她盯着面前的一盘菜思虑数秒，抬眸望向乔然。


    「向董肯定是想听我讲真话吧？」


    乔然点头，「这个自然。」


    「那么我以为，经营好一家公司最主要的一点，是看领导者有没有胆量不设限。」


    「不什么？」


    「不设定各种限制。」


    「哦——」乔然懂了。


    周岚解释，「无论是跑业务，还是管理公司，如果给职员做太多限制，我以为这对公司发展是极为有害的。」


    方静菊越听眉头越紧，忍不住道：「周小姐，你所谓的不设限应该有个时间范围吧，我想每家公司在起步阶段是有这种需要的，比如现在的力成。不过，等公司做到一定规模，当然要配上相应的规矩，没有规矩公司经营肯定会乱套！」


    周岚笑笑，视线依然停留在乔然脸上，「不，我指的是永远不设限，或者说，做最低程度的规定，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给每位员工最大权限的自由，让他们充分发挥能力。而设限将扼杀员工的创造力，管理者规定的条条框框越多，公司的活力就越低，每个员工只知道自扫门前雪，从不想抬头看看全局，否则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但实际上这是很危险的，就像泰特尼克沉船事件——每个在船上的人都觉得很安全，其实船快沉了。」


    乔然觉得她这个观点很有意思，细细琢磨了一番，问：「一点限定都没有是不现实的，你认为，具体应该在哪些方面做出规定呢？」


    周岚道：「这就是管理者该用心钻研的地方。根据实际状况，随时调整政策。现在很多企业的问题就是管理人员太懒，一条规定出来后可以执行很多年，也不管是不是已经过时。」


    「但公司发展到一定程度，员工多了，事也多了，免不了会陷入这样的官僚处境——我想周小姐肯定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能不能，呃，和我分享一下？」


    周岚这才朝明诚看了眼，笑笑说：「这个问题我和向总讨论过好多次，我的想法是，从一开始就不要造太大的船，尽量把人员和任务分散到几条小快艇上，这样每个人都能把危机看得清清楚楚，时刻保持危机意识，再给他们独立解决问题的权限，公司的灵活性就有了。另外，即便遭遇不测风云，沉了一两艘小艇，主力还是能保存下来，不至于全军覆没。」


    方静菊笑声刺耳，「明诚，看来你教周小姐是不遗余力呀！」


    明诚笑笑不语，尽管对周岚的答案不那么认同，但对她的机敏善辩还是满意的。


    周岚则说：「光听他教没用，还要自己会用。」


    方静菊不失时机跟进，「所以他给你投资了力成？」


    席间一时静默，这问题太敏感，也只有方静菊会不顾尴尬直接问出来。


    周岚神色不改说：「力成是我的公司，和向总没关系，当然，有问题我会向他和几位有经验的朋友请教。」


    方静菊盯着她姣好的面容，不无妒意说：「你长这么漂亮，男人肯定争先恐后愿意帮你。」


    周岚笑道：「那要看怎么帮了。大多数人帮我的背后可都有目的……除了向总。」


    方静菊瞥一眼明诚，带点嘲讽地笑：「你以为他对你就毫无所图？」


    明诚被她看得有点窘，又不便解释，倒是周岚，浅笑盈盈说：「也许有所图吧，但是我愿意啊！」


    乔然哈哈大笑，席间气氛立刻转危为安。


    饭后，家佣撤去餐碟，很快摆上水果和茶点，星宇早已坐不住，拿了只橘子，在手上抛着藉故离去，芳娜并未感觉受冷落，依然坐着听他们聊天，她觉得周岚的观点很有意思。


    方静菊则一直伺机想攻击周岚，在明诚和乔然聊起大学教育时，她终于逮到空子，笑问周岚：「我有个困惑，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拼学歷拼背景，但即便如此，不少人跑出来混社会还是免不了跌跤。我听说周小姐只有高中毕业，不晓得做事方面有没有遇到困难，还有，见识上会不会比那些高学歷的同龄人差上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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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然大概听惯了太太这种尖刻的语调，没什么反应，更没有阻止，只是望着周岚，笑容和善。


    明诚听出方静菊的不善，有些恼，却又不便在这种问题上强出头为周岚解围，那会让方静菊更加看不起周岚，而到目前为止，周岚表现都不错，他希望她不要按捺不住跟方静菊翻脸，那将正中对方的下怀。


    周岚微微一笑说：「做生意和做学问是两回事。学歷高背景深的人在生意场上不见得能占多少便宜，反倒可能被束缚手脚，一方面自认为身份高不愿低三下四去求人，另一方面，遇到灰色地带的操作又会因为道德感强下不去手，所以，我倒是认为，学问太高在生意场上反而可能落下风——方总对此应该深有体会吧？」


    方静菊没想到她突然把矛头转向自己，冷声反问：「我？我为什么要有这种体会？」


    周岚道：「我读过一些採访方总的文章，这类文章虽不多，但对于了解方总的背景已经足够，方总一共读了七年书，向董比您多读了五年，可现在的艾斯，不还是方总说了算？」


    数秒静默后，乔然再次爆发出大笑，方静菊也跟着干笑了几声，芳娜则向周岚投去佩服的目光，而明诚的笑最是发自肺腑，今晚的周岚太不同寻常，他几乎要被她折服。


    乔然手指周岚问方静菊：「你看周小姐像不像年轻时候的你？伶牙俐齿，寸步不让——阿菊，你是遇到对手了，哈哈哈！」


    方静菊哼一声，并未多加理会。


    周岚却从乔然望向太太的眼神里品出浓浓爱意，方静菊的冷哼也仿佛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四个人中，明诚的心情最为愉悦，他看着周岚游刃有余地应对方静菊，丝毫没有软弱与卑怯，内心顿时充满骄傲，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当年欣茹在方静菊面前总是露怯，而越是这样，方静菊就越要欺到她头上。今晚的对谈，让明诚心中长久积累的郁气终于得以尽情释放。


    第104章 no.52 真实目的?★


    茶饮数巡后，乔然起身，先对方静菊说：「你留下陪菲奥娜，我和明诚谈点事。」又转身向明诚颔首，「你随我去书房——周小姐也一起来。」


    周岚应声站起，与明诚并肩，随乔然上楼。


    方静菊瞧在眼里，不免气闷，「宇仔跑哪里去了？」


    芳娜刚把茶杯捧在手上，闻言马上放下，「我去找他回来。」


    「不用，你坐着吧。」方静菊脸色阴沉，「我被 linda 误导了，这个周岚怎么看都不像没脑子的……谁说她是泼妇了？哪个泼妇能有这种口才，还这么沉得住气？」


    芳娜对方静菊棒打鸳鸯的事也有所耳闻，心知属敏感问题，便乖巧地闭嘴，只管默默喝茶。


    方静菊回想刚才与周岚的较量，咬牙又道：「以她这样的心计和胆识，再加上明诚点拨，以后艾斯传到宇仔手上，还能留个全尸吗？」


    芳娜被她语气里的恨意吓到，捧着茶杯半天没敢动，而星宇在外面晃悠了半天，终于又现身，手里还抓着那只橘子，脸上是调整过的笑容，一进来目光就快速转动，发现只有母亲和女友在，神色明显放松了。


    「爸爸和大哥呢？」故意不提周岚。


    他站在芳娜身后，手搭在芳娜肩上，露出亲昵的表情，芳娜仰头朝他笑笑，笑容里洋溢着满足。


    方静菊道：「爸爸把他们叫去书房了，说要谈正事。」


    她眸中有光一闪，果断说：「宇仔，你也去书房，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星宇笑道：「爸爸又没叫我，我去做什么？」


    方静菊狠狠剜他一眼，「叫你去就去，你也是他儿子，怎么就去不得了？」


    星宇笑容犹在，但已显牵强，「我不去。」


    方静菊冷笑，「就知道你不敢，一看见明诚你就怕，我早晚给你气死！」


    星宇的笑意完全消失，芳娜见状，有些不安，轻轻晃动他手臂，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明诚哥哥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方静菊嘆气，「我还不是为你们考虑，宇仔你什么都不管，我在还好，等我哪天闭了眼，你拿什么跟明诚争？如今他又添了得力帮手，我只怕将来你们两个被他吃干抹净，连个容身处都找不到！」


    星宇听得色变，芳娜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仿佛她和星宇是两个白痴。


    方静菊勐然起身，不由分说推星宇一把，恨道：「还不快给我上去！你爸爸最近也不知发什么颠，越来越往明诚那边倒，如果让他们谈成什么，你后悔都来不及！」


    星宇没提防母亲这一推如此用力，要不是芳娜及时拉住自己，他会很狼狈，顿时也火了，手一甩，朝母亲吼：「我不会去的，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拉着芳娜就往外走，芳娜犹豫，想回身安慰方静菊，但星宇力气极大，硬生生把她拽走了。


    * *


    周岚走进乔然的书房，鼻息间仿佛闻到一丝药味，她的嗅觉一向灵敏，和记忆中一比对，想起曾经在奶奶的房间也闻到过，只是奶奶那里的气味比这里重多了——奶奶的房间常年不见阳光。


    她环顾室内，这间书房不新，也略小了些，但拾掇得整洁干净，又朝南，按说不至于会有这种陈腐味，再细嗅时，那一丝气味已无影无踪。


    周岚以为乔然主要是和明诚谈，自己只需旁听就行，谁知刚落座，乔然就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向她抛来，都是针对力成业务的，问得极细。周岚在回答第一个问题前先朝明诚看一眼，明诚微微向她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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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不明乔然用意，因而态度格外谨慎，每个回答都字斟句酌，乔然也听得用心，频频点头，听完又跟着追加问题。


    终于问完后，乔然沉思片刻，拍一拍座椅的扶手，对明诚说：「看来，发展内地业务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了。」


    明诚笑笑不语。


    乔然又转向周岚说：「这几天我和明诚在探讨艾斯的未来，明诚认为，以艾斯目前的状况，如果再把内地业务拒之门外，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周小姐，你刚才回答了我那么多问题，看得出来，你对内地市场非常了解，做业务也很有把握。如果艾斯决定开拓内地业务，你愿意回来帮忙吗？」


    周岚紧张地朝明诚扫一眼，「可是我已经有力成在忙了。」


    乔然轻松笑道：「那就把力成合併入艾斯好了！」


    周岚像挨了一记闷棍，脸都急红了，「那怎么行呢？！力成是完全独立的公司……」


    乔然指指关闭的房门，语带诙谐说：「你们就不用和我唱戏啦！力成的幕后老闆是谁，还能瞒得过我——嗯？明诚？」


    明诚微笑，「爸爸，我可从没承认过哦。」


    乔然哈哈大笑，「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所以这个合併问题，我还是要徵求周小姐的意见嘛，从法律上讲，力成是属于周小姐的，对不对？」


    周岚心头涌起强烈的愤怒，觉得自己坐在俩父子中间，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不过她谨记程珣的告诫，无论如何不能发火，要保持冷静。


    乔然又道：「明诚，我知道你一直担心在工厂的地位问题，今天当着周小姐的面，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等力成併入艾斯，我会调整股权，让你控股工厂，具体方案等我和闵律师商量后再定。」


    「至于周小姐。」乔然的视线转到周岚喜怒难测的脸上，「併入艾斯后的力成，也可以单独设成一个事业部，仍然由周小姐主持——周小姐，你对这个事业部拥有独立完整的掌控权，只需，呃，对明诚一个人汇报。」


    周岚竭力压下不满，感受到乔然期待的目光，便朝他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表态，心里明镜似的，乔然看似尊重自己，实际上问她意见无非是为了笼络明诚。


    明诚对这个方案是持接受态度的，当然也有顾虑，「调整股权结构，方总能同意吗？」


    乔然道：「这个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他再次轻拍扶手，一声嘆息，「这件事到了必须去做的时候了，呵呵，换句话讲，其实是早就该做了。艾斯再这么故步自封下去，只会越来越没落。我不怕和你们讲，这几年要不是有工厂的业务撑着，光靠总部这点营收会非常艰难。唉，短短几十年，营销模式在变，潮流在变，而艾斯的服务观念却没能跟上这些变化，我们的客户一直在流失，如果想生存下去，必须尽快作出转变。」


    明诚挑眉道：「爸爸想用这些道理去说服方总，怕是很难。」


    乔然的笑声里含着无奈，但也不乏坚定，「歷来从商从政的道理都一样，总是从内斗坏起，工厂的事再不解决，我怕等我百年后，艾斯也维持不了多久。」


    明诚见父亲态度明朗，完全倾向自己，很是欣慰，想了想，继续问：「如果方总同意发展内地业务，但坚持她来主持呢？」


    乔然不假思索地摇头，「这不可能，她对内地市场完全不了解，要怎么去做？」


    顿一下，又说，「阿菊虽然好胜，终究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等宇仔结婚生子后，她的注意力会慢慢从公司转到家庭中来。宇仔志不在商，也难当大任，艾斯的未来，还是要仰仗你，现在你有周小姐帮忙，自然更好不过。」


    见周岚始终缄默，乔然又说：「今天和你们聊这些，当然不是最终方案，有什么想法，你们也可以提出来，咱们随时交换讨论。也不急在这几天去解决，我给你们充分的时间去考虑，等你们考虑成熟了我们再聚起来谈，怎样？」


    明诚笑着点头，「爸爸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那么，等我和周岚回去商量后，再告诉爸爸我们的想法。」


    「呵呵，没有问题。」乔然神态放松，话题一转问，「照一还好吧，八月份能回来香港吗？」


    明诚露出为难之色，「他不一定……学校里事忙，不见得能走开。」


    乔然得到的信息和外人一样，也以为照一在国外留学，此时脸上不免露出遗憾，「我快有四年没见到他了。唉，出了那桩意外之后，也一直没能和他见一面，好好谈谈……这孩子的精神状态怎样？」


    「还行，已经能适应现在的样子了。」


    乔然欣慰地点头，「照一真的很坚强了。」


    * *


    家宴结束，明诚开车和周岚一起回酒店，路上周岚格外沉闷，不论明诚说什么，只是以嗯啊敷衍了事。


    明诚转眸看她，「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周岚不愿和他在车里争吵，只说：「到酒店再谈吧。」


    她语气生硬，仿佛含着把刀子，让明诚陡然感到陌生。


    明诚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生气，但又有些不解，认为周岚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只要乔然开出的条件对他们足够有利，他们没理由拒绝。


    二十分钟后，两人已身在酒店。


    进了房间，明诚拥住周岚想亲热，周岚却推开他，压抑半天的怒火立刻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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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几天你在香港早就和董事长谈好条件了——把力成併入艾斯，作为交换，调整你在工厂的股权，方静菊退半步，你进半步，然后接着让你为艾斯卖命，对不对？为什么你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甚至都不告诉我一声？！」


    明诚蹙眉，「我没有特别瞒你什么，这两天确实和爸爸有谈到一些发展方向上的构想，但那些实际方案都是他今天才说出来的，而且他还把你叫进去一起听，爸爸是有诚意的，你的能力他也是认可的，他希望重用你，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看出他对我有多重视，我看到的是他想藉助力成来开拓内地业务，比艾斯自己摸索要快捷省事得多，风险也低，毕竟力成已经运作了一年，这不是典型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吗？董事长果然是董事长，算盘打得够精！」


    明诚不悦，「当初创办力成，不就说好是给我留条后路么？现在爸爸愿意退让，给的条件也不错，为什么要捨近求远？你当独立运作力成很简单？没有艾斯的支持，没有我给你撑腰，你以为力成能走多远？我不懂你这么坚持要力成独立究竟是为什么？还是说，你心里存着和我分家的想法？」


    他双手叉在腰间，越说口气越冷，嘴角的线条稜角分明，显然也是气到了。


    周岚哑然，她虽未想过要和明诚分家，但在保住力成独立性的问题上的确也是存了私心的，隐秘的盘算被戳破也有些心虚，僵在窗边半天不出声。


    窗外，浅水湾已切换成了夜色，景致依旧迷人，而看在此刻的周岚眼里，却再无一丝吸引力。


    明诚等情绪平静些，主动走到周岚身边，手臂圈住她，软声劝慰，「别生气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和你永远是一体的，不能起内讧，知不知道？」


    周岚心想，这个一体，无非是以你的利益为主罢了。


    然而她再不高兴，理智还是有的，确如明诚所言，她那么努力想要经营好力成，到头来又是为什么，还不是想得到他的认可吗？


    这么想着，身体便在明诚怀中软下来，明诚察觉了，手上越发用力，揉搓得周岚心旌摇曳。


    她阻住明诚的手，转身注视着他，表情格外认真，「那你答应我，别急着回復董事长好不好？」


    明诚沉吟不语。


    周岚解释：「到目前为止，董事长给你的统统只是口头承诺，如果他说服不了方静菊呢？如果还有节外生枝的什么事出来呢？」


    明诚想了想，点头，「好。」


    「还有，下次董事长找你谈，必须多加一个条件我才放心。」


    「什么？」


    周岚眼神中透出深思熟虑的意味，「让他出一份书面担保，等他卸任后必须由你来担任艾斯的董事长。」


    明诚怔一下，失笑，「这样赤裸裸提要求不太好吧？父子亲情都没了！如果他认为我合格，当然会让我继任，刚刚你不是也听见了，他说星宇志不在商，那么除了方静菊，我就没别的对手了。」


    「不！别把他们想得太善良，没人会主动退出的，你应该乘有谈判机会的时候把条件都提出来，而且绝不能让步，让董事长自己衡量到底哪个更重要！」


    周岚眼前浮起乔然看向方静菊的眼神，还有他带着爱怜的笑问：「像不像年轻时候的你？」心里的不安便更加强烈，她无法相信向乔然会公平地对待明诚，而让方静菊母子的利益有所损失。


    「我觉得董事长对做公司还是很有想法的，也清楚谁接任更能让公司发展得好，但是他对方静菊的感情太深，如果现在不逼他一下，到头来他不见得会做最明智的选择。」


    周岚的顾虑，明诚内心又何尝不清楚？


    这次回港，他本是满怀戒备而来，谁知父亲对他的态度却发生大扭转——看来高雅的三江之行，更多的是出于父亲对艾斯前景的考虑。


    明诚不反对父亲的远景策划，怕就怕是在给自己画一张莫须有的饼。此刻经周岚提醒，不觉又陷入矛盾。


    「我……再想想吧。」


    周岚把脑袋伏在他怀里，轻声说：「有些话你不见得爱听，但我还是要和你说明白，我认为力成最好能保持独立，既然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就不要把这条路葬送了。」


    明诚的下巴抵着周岚的发顶，过了好久，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第105章 no.53 爱的领悟?★


    晚自习，歷史老师把上午考的一张试捲髮下来，开始分析疑难重点。


    徐霜翻开笔记本，边听边做摘要，但很快发现，不少题目都是之前讲过好几遍的。


    她听得无聊，便支起下巴，随手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面上除了顶头写着的一串数字，底下全部空白。


    数字是照一的手机号，就是徐霜去给他过生日那次，照一亲手给她写下的。照一有自己的手机，但他很少用，对外联络的事都由长叔出面。


    那天徐霜离开宜城回三江，照一送她去车站，路上徐霜接到周岚的电话，无非问她返校的事。


    徐霜的手机触动了照一，等她打完电话，照一问：「你有纸和笔吗？」


    徐霜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又随手抽了本笔记递给照一，「用最后一页吧，写完撕下来好了。」


    「不用撕，就是写给你的。」


    徐霜好奇地凑上去看，原来照一写的是他的手机号，不觉笑：「我直接登记进手机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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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说：「你不是说我写的字好看吗？我给你表演一下。」


    「就几个数字，太少了。」


    「那我给你抄首诗……」照一提起笔又放下，「还是算了，会影响你上课。」


    徐霜被他逗得只会笑。


    照一又说：「你在学校不能用手机，如果想打给我，翻开本子就能找到号码，多方便。我回去会把手机一直开着……」


    此刻，徐霜盯着那个号码，无数愉悦的往事在脑海里闪回，不知不觉，笑容就爬上脸颊。她找了根铅笔，完全是无意识的，在那串数字下涂鸦起来。


    晚上回宿舍，徐霜等洗漱的当儿，汪瑶忽然闯进来，「霜！今天那张歷史卷，最后两道大题分析，你有记下来吗？」


    汪瑶也选了文科，和徐霜没分到一个班，但有好几个老师是重复的，比如歷史。


    徐霜说：「有啊！你没记？」


    汪瑶嬉笑，「我写别的作业了。把你的借我抄抄！」


    徐霜一边翻书包一边笑道：「你们班就没人记了？还专门跑我这儿来要。」


    「嗨，你最认真嘛！别人的我信不过——赶紧的，一会儿可就熄灯了！」


    徐霜找到笔记本交给她，「我没写考卷上，你看这个吧，点比较全，还能举一反三。」


    汪瑶打开本子一瞧，「哇！霜霜你记得好整齐啊！收啦！收啦！明天还你！」


    不由分说，拿着本子就跑了。


    等徐霜洗漱完，离熄灯只剩五分钟了，宿舍里却热闹得快要翻天，三个女生在房间中央扭起了秧歌，动作夸张，矫揉造作。


    徐霜在笑声中爬上床，脑袋枕着手臂，嘴角还残留着笑，神思却再次飞去了远方。


    这几天，她好像一直这样，像喝醉了酒，熏熏然，不知不觉就会走神。周遭越是热闹，她的思绪就越飘忽，好像潜意识里总在找一个可以安静下来的地方，在那里，时光是静止的，没有升学压力，没有考卷和分数，满目苍翠，鸟鸣山幽。


    眼前陡然一暗，熄灯了。胡闹的女孩们鬼哭狼嚎往床上爬。


    「我牙还没刷呢！」


    「我的袜子找不着啦！」


    「别闹！今天安老师值班，她最喜欢一熄灯就跑来查宿舍了！」


    抱怨声和笑闹声渐渐平息，房间里安静下来，而徐霜的思绪却如水洗似的，突然变得清亮剔透。


    酒醉的感觉消失了，她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些天的熏醉是有缘故的——她一直在思念一个人。


    她在思念照一。


    一个清晰无比的事实呈现在她眼前：她喜欢照一。


    她选择留下，又一次次主动去看他，希望他振作，想要他开心……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绝不仅仅是在为徐朗减轻罪行，而是因为她喜欢他。


    黑暗中，徐霜的唿吸急促起来，她惊讶于自己的迟钝，这样简单浅显的事实，她却到此刻才完全明白。


    她无法说出自己对照一的感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或许当她放下对他的戒备时就已萌芽，只是一直被过去那些恩怨压制着，令她不敢直面。


    她试着剥除掉自己和照一身上的种种附加关系，只剩下她和他，两个纯粹的人。很快，徐霜便看见照一注视自己的眼睛，温柔的，含着笑意，目不转睛望着她。而她不再躲避，勇敢迎上去，接住那眼神，甜蜜的感觉骤然从心底涌起。


    徐霜为这份崭新的领悟辗转反侧，激动难眠。


    真想立刻见到照一，或者，就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


    还有，她想告诉他，她和他的感觉是一样的。她还想告诉他，她不会再软弱，不会再退缩，她会为了他变勇敢，因为，她想和他在一起。


    * *


    周四下午有体育活动课，老师一喊解散，徐霜立刻揣着跟同学借的电话磁卡熘到宿舍区，那里有公用电话。


    拔下听筒，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拨照一的号码——那串号码早已被她铭记在心。


    拨完，等待，一声又一声的长音，电话是通的，但迟迟没人接。也许照一忘了手机这回事了，毕竟他平时也不用，也许他把手机扔在抽屉里了。


    徐霜有点沮丧，正要挂断时，电话突然通了，「喂，哪位？」


    是长叔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深沉，徐霜愣一下，才说：「长叔，我是徐霜，照一哥在吗？」


    「哦，是徐霜啊！」长叔的语气立刻变得轻快，「他在院子里，你等等，我让他来接。」


    徐霜一手持听筒，一手抚住胸口，因为激动，感觉有点发飘，可是想要和照一对话的渴望超越了一切，她耐心等待着。


    终于，听筒里传来照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霜霜？」


    听到这声温柔的唿唤，徐霜心潮涌动，几乎无法开口，顿了数秒才轻声说：「是我，照一哥。」


    「你从宿舍区打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里有公用电话。」


    徐霜笑起来，感觉能这么和照一说说话真好。


    「你找我，是不是有事？」照一问。


    徐霜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忽然顿住，脸上烫烫的，「呃，我……」


    真要在电话里表白吗？虽然她一再给自己鼓劲儿要勇敢，可事到临头，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照一哥……你，你最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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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挺好的。」照一听出她不太对劲，嗓音发颤，语气也不稳定，顿时担忧起来，「霜霜，是不是在学校遇到麻烦了？」


    「没有！」徐霜回过神，「这会儿是体活课，我没什么事，就想到给你打个电话。」


    照一笑道：「体活课呀，可以放松一下了。后天星期六，你们放吗？」


    「放的。」徐霜有些遗憾，「可惜放也只放一天，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中午就得返校了，还有很多作业。不然可以去看你。」


    「没关系，快要期末考了吧，考完又是暑假了。」


    徐霜也笑起来，「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想起上一个暑假，她顶着烈日，走在古竹村的小道上，满头大汗去见他，他见到自己时充满惊喜的眼神……


    「霜霜。」


    「……在呢！」


    「你真的，没事？」


    「没事呀！」徐霜看一眼宿舍区，好多同学已经吃过饭，在往宿舍跑了，「照一哥，我得走了，还没吃晚饭呢！」


    「好，快去吧——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徐霜内心简直有无数个念头在打架，一会儿怪自己胆小，没有把该说的话说出去，一会儿又给自己辩解，那种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一会儿想起照一的叮嘱，心里顿时好暖……


    如果她刚才对照一表白，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徐霜想像着照一的表情，抿唇笑起来，心里忽然很满，满得快要溢出来。


    * *


    下午最后一节课打完铃不久，通往食堂的路上立刻涌现出一批疯狂奔跑的身影，唐海虽身处其中，却是最悠闲的一个，他妈妈今天下午没课，已经在职工食堂打好饭等他了，所以他用不着狂奔争抢。


    有人跑到他跟前，扭头喊一声，「唐海快跑啊！」自己步履不停，从他面前冲过去。


    唐海很快认出那是汪瑶，分班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但每次路上遇见都会打招唿，有空时也聊几句，交换一下老同学的信息。有不少徐霜的消息，唐海都是从汪瑶那里打听来的。


    他沖汪瑶的背影笑了笑，想说什么显然她已经听不到了，不过他却清清楚楚看到汪瑶胳肢窝里掉出一本本子，而她浑然未觉，义无反顾沖向食堂。


    唐海加快步子，走到本子跟前，弯腰拾起，打算吃完饭还给汪瑶。


    他一路走一路随手翻看，很快瞧出名堂，这不是汪瑶的本子，扉页上赫然写着徐霜的名字。唐海一下来了兴致，脚步慢下来，把每一页都打量一遍。


    徐霜的字算不上漂亮，但清秀小巧，版面整洁干净，一看就是那种特别用功的女孩写的。


    唐海记得徐霜说过，她从没参加过课外辅导班，然而成绩却能出类拔萃，唐海看着她的笔记暗想，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翻到最后一页，歷史分析没了，忽然出现几张人像素描，令唐海有些意外，想不到徐霜也有三心二意的时候。


    他嘴角噙笑，细细揣摩画中人。


    画的都是同一个人，长发，头顶后方扎了根小辫子，趴在桌上，手里握着刀和不知什么器材，正埋头作业。不同的姿态，做的却是同一件事。


    起初唐海以为徐霜画的是自己，细品又不像，画中人虽然扎辫子，但五官、神态都不是女孩子有的，隐约透出几分英气。


    琢磨到食堂门口，依然没猜出个所以然，视线上滑，看见页头还手写了一串数字，13 开头，显然是手机号。


    唐海心里泛起疑云，慢慢把本子阖上，若有所思往二楼的职工餐厅走去。


    第106章 no.54 表白?★


    徐霜打好饭，正找位子坐，听见有人喊，「徐霜！到这儿来！」


    她扭头看，汪瑶坐在窗边正使劲沖她招手，徐霜欣然过去，几个女生挤一挤，就给徐霜挤了个位子出来。


    汪瑶已经吃好，他们班刚考完数学，正对答案，争论不休。大家都知道徐霜学习好，就追着她问答案，徐霜只得凭记忆一一回答了。


    汪瑶发现那几道有争议的题自己没一道对的，立刻捂住胸口，痛苦不堪，「完了，又要不及格！」


    徐霜安慰她，「成绩还没出来，你急什么！」


    她同学也笑，「汪瑶最夸张了，每次都喊不及格，可考出来分数都比我们高！」


    汪瑶笑嘻嘻地倒在徐霜身上，「因为我有学神保佑啊！」


    徐霜问她：「我的歷史笔记你抄完没有，下午我还有课呢！」


    问完没听见动静，徐霜转头一瞧，汪瑶的嘴巴张成 o 型，眼里流露出惊恐。


    「怎么了？」


    汪瑶砰一声站起来，「完蛋！我把你本子弄丢了！」


    徐霜也急了，「啊？你在哪儿弄丢的呀？」


    汪瑶捂着嘴，拼命思索，「我记得我出来的时候是带在身上的，想着吃饭能碰上你……后来就…..啊！一定是掉路上了——我这就找去！」


    她鲁莽地跨过条凳就要往前沖，一下子撞在唐海身上，两人同时叫唤一声。


    唐海手上举着徐霜的笔记本，「汪瑶，你火烧火燎的，是要去找这个吗？」


    汪瑶喜上眉梢，一把将本子抢过来，「对对！唐海你真是及时雨，下次请你吃饭哈！」


    唐海皱眉，「食堂的饭有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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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瑶朝笔记本亲了几口，喜气洋洋还给徐霜。


    眼看徐霜把本子放进随身布袋，唐海笑道：「徐霜，那本子上全是汪瑶的口水，你还敢要？」


    徐霜含笑不语。


    汪瑶的几个女同学端着餐盘先走了，她坐下来，朝唐海瞪一眼，「看在你帮我的份上，这回饶了你。」


    唐海也乘势在徐霜身边坐下，侧身看她，「你不谢谢我？」


    徐霜说：「谢谢！」


    「好久没见了，最近功课怎么样，紧张吗？」


    「还行。」


    「听说月考你是文强班第二？被哪门功课拖后腿了？」


    「呃，语文没考好。」


    徐霜跟他说话总有些拘束，便低着头，加快吃饭的速度，心里企盼着汪瑶别走。


    汪瑶也确实有心看热闹，对唐海啧啧地摇头，「唐海，做你女朋友真痛苦，考第二都要被你训！」


    唐海和徐霜同时抬头看她，两张窘脸。


    徐霜说：「你胡说什么！」


    唐海说：「我哪里训她了，就是问问情况……」


    汪瑶笑嘻嘻站起来，「得！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徐霜急忙拽住她，「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唐海说：「你饭还没吃完呢！」


    「我吃不下了。」


    「那怎么行！不吃饱下午会饿的。」唐海对汪瑶一努嘴，「你先走吧。」


    汪瑶甩开徐霜的手，朝她做个鬼脸，很欢脱地跑了。


    徐霜郁闷地继续吃饭，完全没胃口了。


    唐海试图和她聊几句，「文科歷史是不是挺难学的？」


    徐霜顿了会儿，才点头，「嗯，分析题不太好做。不过比政治好一点，政治的分析题更难摸到边。」


    「你当时就该选理科。」唐海不无遗憾，「你物理和化学都不错。」


    徐霜没吭声。


    唐海见她不说话了，赶紧把抱怨吞回去，琢磨了会儿说：「我妈能弄到华师附中的复习资料，他们学校有几个水平很高的政治老师，要不，我让我妈……」


    「不用了！」徐霜打断他，「别麻烦你妈妈了，我觉得跟范老师学就挺好。」


    「多多益善嘛！」


    徐霜草草把肚子填饱，拿纸巾擦擦嘴，起身前说：「唐海，谢谢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以后请别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她注视着唐海，神色平静，不起波澜，唐海却瞧得心直往下沉，木然问：「为什么？」


    「我不想欠你太多。」


    * *


    周六上午考完英语，终于可以放学了。徐霜和同学一起随大流往校门口涌。


    唐海走在徐霜后面不远的地方，他个子高，很容易发现人群中的徐霜，他努力克制，才忍住了追上去和她说话的冲动。


    分班后，唐海和徐霜不再朝夕相处，然而他对徐霜的感情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日渐浓郁，只是他已承诺在先，担心追得太紧弄巧成拙，只能暗地里关注徐霜。


    昨天在食堂和徐霜的一番对话，让唐海至今耿耿于怀。


    徐霜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隐含一丝敌意，他失落之余，也有不解。放眼整个年级，没人比自己更出色，他也没听说徐霜和谁坠入过情网。按道理，她不该这么排斥自己的。


    唐海不是情绪化的性格，他喜欢读侦探小说，擅长分析推理，他从徐霜的神情和反常的态度中推想，必定事出有因——笔记本末页的素描陡然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校门口围了好多家长，都是来接孩子的，几乎要把通道堵住。


    徐霜和找到父母的同学挥手道别，独自前往公交车站，还没走出家长包围圈，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熟悉，令她心惊，转眸一找，果然看见了长叔的脸。


    长叔从人堆里挤出来，笑意盎然走向徐霜，「可算等到你了！这么多学生全都涌出来，真怕眨一下眼睛就把你看漏了。」


    徐霜有点急，「长叔，你怎么来了？」


    「是照一要来。」长叔笑道，「跟我走吧，这里停车不方便，我把车停商贸城旁边了，照一在车里等你。」


    徐霜又是一惊，「他没事吧？」


    「没事，就说想来看看你。」


    徐霜这才安心，但还是有顾虑，紧随长叔往外走，一边稍带责备说：「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到学校来的吗？」


    长叔解释，「你那天不是给照一打电话了吗？他不放心你，非要过来看看，怕你在学校遇到麻烦。」


    徐霜想起自己打电话的初衷，脸一红，赧然说：「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来都来了，总得见一面！咱们赶紧走吧，别让照一等急了，得走好一段路呢！」


    唐海远远看见徐霜和一个中年男人碰了面，又跟他一起走了，那男人有几分面熟，在唐海心头勾起一丝记忆的涟漪，他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前面那两人只管急匆匆往北走，唐海用目光紧紧咬住他们，步履加快，唯恐跟丢。到商贸城旁边的停车场时，两人脚步才慢下来。


    唐海在桥墩子旁止步，借景观城墙的门洞做掩体，细细观察他们，很快，中年男子把徐霜领到一辆奔驰轿车旁。


    看见那辆车，唐海的记忆之门被轰开——他想起那男人是谁了！


    奔驰车门随即被推开，有人从里面钻出来，唐海睁大眼睛，使劲打量那人：年轻英俊的脸庞，瘦高的个子，皮肤白净，笑容和煦，视线停留在徐霜脸上后就再没转开过，徐霜显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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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海感到一阵窒息，他从男孩的五官中嗅出熟悉的味道，尽管唐海没有亲眼见过他，尽管他现在理了短髮，但徐霜下笔时准确地抓住了人物的神韵——唐海一眼就看出两者之间高度的相似性。


    他留意男孩走路的姿势，缓慢中微微透出一丝迟滞感。唐海意识到自己猜的没错，眼前的男孩不是别人，就是向照一。


    * *


    徐霜和照一在商贸城的一家茶餐厅坐着聊天。


    照一本想和徐霜一起吃顿饭，又怕耽误她时间，也怕她回去晚了家里起疑心，便只点了蛋糕和饮料。


    两人心情都很愉快，照一已经知道徐霜给自己打电话纯属心血来潮，没什么大事。


    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话不多，时不时抬眸互望一眼，又相视一笑，笑容在旁人看来或许有点傻，但彼此却心意相通。


    「照一哥。」


    「嗯？」


    「我听长叔说，你最近在复习功课，是打算考什么吗？」


    照一在心里嘀咕长叔嘴快，笑笑说：「没想考什么，在把旧书和学习资料整理一遍，长叔误会了。」


    「那你，如果打算继续读书的话……会出国吗？」


    走来停车场的路上，长叔对徐霜讲了很多照一的事，最后问她，「要是照一出国，你愿意和他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把徐霜给问住了，她根本没考虑过，对于未来，她全部的寄託都局限在高考上。


    此时，照一瞧出徐霜眼睛里的迷惘，忙说：「不会！至少这两年不会……霜霜，我会陪你到高考结束的。」


    徐霜眼里有东西在变化，矛盾，感动，释然。


    她想了想道：「你说过，你喜欢结构学，如果决定要学，我觉得尽早开始会比较好，就算要出国也没什么，只要你喜欢……照一哥，我不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被我干扰。」


    照一听她这样讲，心里有点失落，半开玩笑说：「哦，你不要我陪？」


    「不是的！」


    徐霜否认完脸就红了，心里忽然拿定了主意，她勇敢抬眸，望着照一说：「要是你去国外读书，不管去了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我知道有不少大学，二年级就可以申请出去读了。」


    照一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充满惊喜，「你真的愿意？」


    「嗯！」徐霜使劲点头，「你不用顾虑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我……」她忽然顿住，脸涨得通红，以极低的声音嘟哝了一句，「我不会跑掉的。」


    因为害羞，徐霜说得很含煳，不过照一还是听清了，眉眼舒展，心情舒畅，他握住徐霜的手，笑着问：「你这算是表白吗？」


    徐霜眼帘低垂，不好意思看他，半晌，有点笨拙地点点头。


    照一激动而欣然，剎那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快乐。


    他原以为自己已在 18 岁那年死去，然而走到今天才发现，他的人生原来依然能有如此美好的一刻，并可以继续美好下去。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的女孩，她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出现，给他温暖，重新点亮他的未来。


    徐霜，照一在心里反覆默念这个温柔的名字。虽然他才 20 岁，却已能清晰看到自己的未来之路——无论将来他们会遭遇怎样的风雨，照一明白，除了她，自己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女孩。


    第107章 no.55 决裂?★


    周二大课间，徐霜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拿作业，顺便被留下来训导了几句。


    「马上期末考，考完下半年就升高三了，一刻都不能松懈，不进则退啊！尤其不要去想那些目前不该想的事。」


    徐霜听出班主任话里有话，很想问问什么是目前不该想的事，当然她没这胆子。


    最近关于她和唐海的闲话又在学校里悄悄流传开来，老师想必是听说了什么，替她的前途着急，忍不住旁敲侧击想点醒她。


    虽说徐霜可以坦然面对与唐海的谣传，但心里终究有鬼，所以一脸虔诚，频频点头，表示老师的话全听进去了。


    班主任见她「认罪」态度好，很是欣慰，「跟你说句实话，我做班主任二十多年，还没看见哪个在高中里谈恋爱的学生能在高考时发挥出色的呢，前车之鑑啊……」


    回了教室，徐霜先把作业本发下去，坐回自己位子时，发现课桌上放了一摞参考资料，她随手一翻，政治和歷史的都有。后面的女生告诉她，是唐海拿给她的。


    唐海作为整个年级公认的学霸，知名度极高，而他喜欢徐霜的事，经过汪瑶、李冉等人之口，也早成了年级里公开的秘密。


    「徐霜，你跟唐海真的很熟啊！」


    同学语气里的暧昧让徐霜不舒服，她皱起眉头，把资料推到一边，专心写作业。


    下午又有体活课，老师一喊解散，徐霜就跑回教室，拎上已装进塑胶袋的参考资料，快步往篮球场走。


    唐海正挥汗如雨地打着篮球，徐霜忽然出现在场边。唐海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她了，每次她的出现在他眼里都像一道光，格外闪亮，根本无法忽视。


    男生们也都发现了徐霜的存在，场上有些许骚动，还有零碎的笑声此起彼伏。


    唐海拍着球走向徐霜，「找我？」


    徐霜点头，「方便说几句话吗？」


    唐海转身把球掷给别人，「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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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们开始起闹，「唐海，小心被捕鱼张抓住哦！必死！」


    「他敢！」唐海抓起外套跟徐霜走出球场。


    「拿给你的资料看见了吧？」


    徐霜没搭理，往远处瞧了眼，「去食堂吧，现在人少。」


    两人并排走，徐霜很沉默，话都是唐海在说。


    「我想考 f 大的微电子专业，我妈帮我打听了一下，竞争会很激烈，不过我觉得那样考上才更带劲儿。你呢，你打算好了吗？下半年咱们可就进高三了啊！对了，f 大的文科我帮你查过，经济学和法律都不错，当然最热的还是金融，你的成绩都可以去沖一冲……」


    徐霜打断他，「我想考歷史。」


    唐海瞥她一眼，笑道：「你还真执着，歷史没前途啊，小妹妹！」


    徐霜不再理他，径直往食堂走，一楼陆续有人去用餐，二楼的餐厅还没开门，徐霜就带唐海上到二楼的楼梯平台口。


    唐海四下里一瞧，笑道：「你还真会找地方，待会儿这里会挤成蜂窝的。」


    徐霜说：「没几句话，讲完就可以走了。」


    她把袋子递给唐海，「你拿过来的资料全在这儿，谢谢你替我考虑，不过我不需要。」


    唐海错愕，「你怎么可能不需要？这些资料很珍贵的，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唐海，我上次和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欠你太多……」


    「我送你的，心甘情愿，不算你欠我。」


    徐霜还是摇头，「谢谢你，可我真的不想要。」


    唐海背靠在不锈钢栏杆上，神色里泛出一丝冰冷，「你就非得跟我划清界限？」


    徐霜视线下垂，不忍看他，可她不想再接受唐海的任何好意，她知道他不是不求回报的。


    唐海轻轻嘆了口气，「别的不说，你如果想考 f 大，这些资料对你会非常有帮助，你难道一点都不……」


    「我不见得非要考 f 大。」徐霜打断他，「考不上 f 大，还有很多别的学校可以考。」


    唐海终于不淡定了，「咱俩当初可讲好的，一起考 f 大，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


    「我没和你讲好。」徐霜轻轻的，却是坚定而清晰地否认，「你说的那些话，我从来没答应过。」


    她看到唐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心里也很难过，她不愿伤害他，不愿伤害任何人，可有些话，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地步。


    「唐海，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徐霜艰难地把话讲完，「等你进了大学，会找到比我好，也比我更适合你的女孩子。」


    「这么说，你现在就打算拒绝我了？」


    徐霜没吭声，等于默认了。


    唐海盯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楼下喧譁声渐起，越来越多的学生正往食堂跑。


    徐霜见唐海不肯接袋子，就把袋子放在他脚跟前，转身准备走了。


    「为什么？」唐海在身后问她，语气冷得令人发颤，「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徐霜心有不忍，脚下滞住，一时走不了，只能咬唇蹙眉，难受得捱着。


    唐海深吸了口气，低声问：「是因为……向照一吗？」


    徐霜如闻惊雷，赫然转过身来，「你，你说什么？」


    唐海昂起下巴，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一直有来往？他那个保镖，隔一阵就会来学校找你，你当我眼瞎看不见？」


    徐霜顿时明白，自己的担忧是对的，长叔那次来学校找她，还是被唐海看见了。可是怪谁呢，谁让自己一时冲动给照一打了电话呢？


    她脸色煞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徐霜，你到底怎么回事？」唐海瞪着她，眼里流露出愤怒，「善心泛滥，失去理智了？你为了那个对你下黑手的人连前途都不顾了？」


    「难道，难道只有考上 f 大才算有前途？」徐霜终于能够反驳他，虽然声音里并无多少底气。


    「对！」唐海斩钉截铁，「我们这么努力读书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考上一流大学！你明明有实力考 f 大，可为了那个残废，你一次次浪费自己的时间，你知不知道你在退步？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连 n 大都不见得能考上！」


    当「残废」二字灌进徐霜的耳朵时，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也许因为善良，也许因为愧疚，到后来，当然是因为爱情，她从来没把照一和「残废」这个词联繫在一起过。


    徐霜没想到唐海会如此恶毒，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里燃烧着怒意，嘴唇却哆嗦得厉害，半天才开得了口，「如果，如果让我在 f 大和他之间作选择，我肯定选他，选你嘴里的这个……残废。」


    说出「残废」这两个字时，徐霜的眼泪忽然沖了出来，她仿佛直到此刻才明白别人都是怎么看待照一的。无论他曾经多么出色，无论他经歷过怎样的伤痛，而今终于得以站起来，可在旁人眼里，他的努力于事无补，他终究只是个残缺的人。


    徐霜为照一感到心痛，心底的母性也勃然喷发出来，她要保护他，哪怕对他的伤害只是来自语言攻击。


    唐海的眼里流露出困惑和妒恨，他觉得难以置信，「你喜欢他？你……喜欢那个绑架犯？」


    徐霜抹去眼泪，抿紧嘴唇，坚定而沉默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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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都考上 f ???边。耀掀?。


    ????他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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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一?。」


    ?着?字一???…这一??明。」


    ??一?了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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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着对一??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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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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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搁置。


    ???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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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怄考虑。一??明开?—??一??一??下来。


    ???酌耧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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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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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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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no.56 求和?★


    ?征?公室?无需选?。


    微一黯。


    ?


    ?着?，?心怤?合退?


    出邀请，?户?。」


    ?是，?一下，「向怀?


    ?。?????」


    ?，?着？」


    ???向怼?放着?—?向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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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他都两天没理我了！」周岚提起来就一肚子怨气。


    程珣讶异地看着她，「你们，不会还僵着吧？」


    他是和周岚、明诚坐同一个航班返回内地的，那俩人一路都闹着别扭，程珣暗忖，等到了三江，床上一哄肯定什么恩怨都散了。没想到回来三天，居然裂痕犹在。这让程珣有些意外，毕竟明诚这几天在公司言谈都很正常，看不出有郁郁不乐的迹象。还是周岚，到底年轻，什么都摆在脸上。


    周岚听他主动提及，早按捺不住，气鼓鼓说：「谁让他冤枉我！」


    程珣对两人的嫌隙也是瞭然的，当下劝道：「那位丹尼尔虽是个人才，但真的很花的，看见美女就上去撩拨，没有分寸，在圈子里口碑极差，你却和他谈笑风生，向总见了能不生气吗？」


    「可我们没聊别的，就是聊合作啊！」


    「你真信他会把你的照片登到杂志上去？」


    「为什么不，他不是那本时尚杂志的主编吗？有决定权的！我看过那本杂志，非常有格调，不是那种充斥着花边新闻的地摊货。丹尼尔也很有诚意……」


    「他如果让你觉得没诚意，怎么会撩到女孩子呢？」


    周岚反问：「要这么说，被他搭讪的女生，没一个能上杂志咯？」


    程珣语结。据他所知，丹尼尔花心归花心，对待业务还是认真的，否则早被清理出时尚圈了。


    他只得反问：「上杂志对你这么重要？」


    周岚点头，「我是在为力成将来做自有品牌铺路，女包如果不能和时尚界联动着推广，很难做出起色来。力成又是家太新的公司，根本没知名度。如果我能上杂志，先在香港弄出点动静来，说不定可以加快速度……」


    「你这个想法是没错啦，但也不必要亲自抛头露面嘛！找个模特不就行了？你好歹也是公司老总了！」


    「谁规定公司负责人就不能上杂志封面了？」周岚气恼，「你的论调为什么和向总一模一样？」


    那天她和明诚吵架，明诚一再强调的也是这点，「做实业不是做娱乐，做实业的人本身要低调，不能靠吸引眼球去为产品做推广。」


    而周岚却认为，只要不违法乱纪，只要方法有效，为什么不能试试？她相信自己亲身推广要比请个专业模特有新意得多，对提高力成的知名度也会更有效。


    程珣正色道：「那我实话告诉你，但凡一个男人很在乎你，肯定不乐意看见你上那种杂志封面博取眼球的。而且，你这次去为向董祝寿，也算出尽了风头，只怕半个香港的人都认识你了，又何必在乎区区一个杂志封面？」


    周岚笑道：「你也太夸张了！我不过是认识了几个所谓的名人，收到一堆名片而已，还不知道这些人将来肯不肯帮忙呢！」


    向乔然的 70 寿宴，程珣也应邀参加了，亲眼见证了周岚的风光。


    她和明诚在一起，无论外貌、衣着还是谈吐举止，都宛如一对璧人，相比之下，星宇和未婚妻秦芳娜的表现就平庸多了。不难看出来，方静菊对此非常生气。


    他也看出乔然对明诚的重视程度已远超星宇，介绍贵客时，总是特别把明诚和周岚拉去见面谈天，如果不是方静菊强行把星宇带在身边，几乎没多少人会注意到他。


    程珣对这些变化由衷感到欣喜。然而眼下，面对固执的周岚，又不无担忧，也许外力能够促成他们，而最终导致失败的却是这两人之间的内部矛盾——周岚的确聪明能干，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一旦她翅膀硬了，不见得肯再受明诚摆布。


    而他能做的也有限，不过是老生常谈的规劝。


    「你看你和向总走到现在这步，无论公事还是私事，都不容易。如今又是顶微妙的时期，董事长眼看是要倒向你们，但你以为方总会坐视不理？这种时候，大家更应该团结起来，不搞内讧，有问题好好商量对不对？」


    程珣边说边打量周岚的神色，见她听进去了，手指朝她点点，「尤其是你，有时候呢，主动服个软，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你总不至于等向总来求你？」


    「为什么不能？」周岚虽然还嘴硬，脸上却已有了笑意。


    程珣也放松下来，呵呵笑道：「你小姑娘撒个娇很正常，你让向总一个大男人怎么做？拉不下脸来的嘛！还有些话呢，我说出来你可能就不爱听了。」


    「说吧，不说你肯定憋得慌。」


    程珣笑了笑，很快恢復正经，「我劝你呢，不要被一点蝇头小利困住，向总那么多机会都给你了，他是希望你有作为的，但你有时候也得顾及一下他的感受，该让步时让个步。这条路不通，还有别的路可以考虑对不对？你要相信，不管力成将来怎么变，向总肯定是会给你机会发挥能力的。但如果你为了自己的想法跟他闹，到最后闹崩了，你说对谁有好处？」


    当天下午，周岚主动给明诚打电话，语气一反常态地温柔，「这两天很忙啊？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果然她一撒娇，明诚就笑了，「确实挺忙的，你呢？」


    「我想你了。」周岚直截了当，「晚上去丁香苑？」


    两人从香港回来后，因为闹得太兇，又各回各家了。此时明诚听得心头一热，本来是约了个饭局的，但要对周岚说不，是个挺艰难的事。


    他考虑了几秒，说：「好吧，我八点到，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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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我来解决。」


    周岚五点前处理掉所有公务，赶到超市大採购，六点，她拎着两大袋吃食回到丁香苑，当即撸起袖子忙活开了，也不管好不好吃，硬是整出了四菜一汤。


    明诚提前一刻钟到家，进门就看见桌上摆着饭菜、水果和甜点，从配菜和刀工看，怎么都不像出自饭店大厨之手。


    「你做的？」他问周岚，表情诧异。


    「嗯！」周岚笑嘻嘻的，脸上一丝芥蒂都找不出来，「是不是很有诚意啊？」


    明诚把她扯进怀里，「不容易，总算有几分贤惠的样子了。」


    冷战这两天，明诚因为心情郁郁，把和周岚的交往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当然印象最深的永远是最近的事。


    他意识到自己和周岚之间的分歧正在扩大，年龄差还在其次，主要是观念上的，有时他甚至觉得周岚像一匹无法驾驭的马驹，无论他怎么拉都不能让她好好在轨道上跑。虽然捨不得，他还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或许迟早，这匹小马会跑出自己的马厩，奔向他望尘莫及的远方。与其走到那令自己难堪的一步，真不如眼下就考虑放手。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更抑郁了。


    却没想到周岚会主动退让，明诚立刻把曾有过的理性想法全抛进阴沟，怀里拥着周岚，嘆息还是有她在身边的滋味最好。


    惊喜感动之下，热情便喷薄而出，恨不得马上把她推倒在床上。


    不过周岚却挣脱了他的怀抱，软声嗔道：「先吃饭，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你怎么也得给点评价吧！」


    明诚只得坐下吃饭，饭菜质量很难描述，主要是咸淡把控能力差，忽然一口很咸，又忽然一口淡得吃不出味道，明诚不免胆战心惊。


    周岚满怀期待望着他，「好吃吗？」


    「嗯，熟了。」


    「好不好吃？」


    「我认为吃饱是没问题的。」


    周岚笑着捶他，「我问你好不好吃呀！」


    「你自己没尝尝？」


    「尝了几口的。」


    明诚笑：「那你还问我？」


    「就是不好吃喽？」


    明诚亲了下她嘟起的嘴，「就当是你考验我了。」


    周岚噗嗤一声，也举起筷子，「有这么难吃吗？」


    吃了会儿，放下筷子，皱眉说：「还是倒掉吧，我来叫外卖。」


    明诚拦住她，「别，我还要吃呢！你就是给我餵砒霜我也会吃完的，谁让是你亲自做的呢？」


    周岚听得眉开眼笑。


    吃罢饭，两人在厨房洗碗。


    周岚故作不经意地提起，「丹尼尔那边，我准备推掉了。」


    明诚顿了会儿，才说：「好。」


    他眼前浮现起丹尼尔围着周岚团团转的情形，而周岚咯咯的笑声在他听来格外刺耳。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秦俊，寿宴当日，本来周岚老老实实跟在明诚身边挺好的，秦俊多事，非要让他太太带周岚去多认识几个人。


    秦俊夫妇和丹尼尔很熟，少不了给周岚引荐，此后丹尼尔就像膏药一般黏在周岚身边不肯跑了。


    丹尼尔三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行事也张扬，声称绝不用娱乐明星做模特，专找民间的纯鲜美女。他说到做到，加上眼光确有过人之处，他那本时尚杂志拥有为数甚众的粉丝。而他本人在时尚圈浸淫多年，品味与风度兼具，不少阔太太和少爷小姐都是他的朋友，经常请他指点服饰搭配和各种礼仪规范。能够得到他的指点和称道是很多女孩引以为傲的事。


    周岚这株虽生长于香港之外却有着异样艷丽的野生植物，给以「猎艷」为己任的丹尼尔带来的视觉冲击可想而知。


    尽管不愿承认，明诚心里也清楚，自己的阻挠里不无妒忌的成分。


    明诚发现自己正变得越来越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向外人展示周岚，因为她是他一手塑造起来的，看到她在父亲寿宴上游刃有余的表现，心里不无骄傲；另一方面，又因为同样的理由，他希望把周岚藏起来，她的美好只供他一人欣赏。


    在香港那几日，明诚只觉得心烦意乱，直到此刻，从前那种彼此相守的宁静和谐才重回心田。


    「为什么每次咱俩意见不同，最后总是我听你的？」身边的周岚忽然撒起娇来，语气软软的，却充满委屈。


    明诚捏捏她的脸，「因为你比我小，当然得听我的。」


    周岚把脑袋往他怀里拱，真把自己当小孩，闹得明诚躲闪不迭。


    明诚两手都是泡沫，只得笑着发出警告，「好了，再胡闹我要亲你了！」


    周岚这才收势，两人继续洗碗。


    「对了，合併的事，董事长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可能这么快做决定的……管它呢！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随它便去。」


    明诚很少用这么负气的口吻说话，周岚心中暗喜。


    只要方静菊不让步，力成就是安全的。


    但事态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周岚心里还是没底，毕竟明诚的态度是摇摆的，万一向乔然把两边的工作做通，明诚依然随时可能牺牲力成。


    周岚忽喜忽忧，烦恼如草，牢牢盘踞在心头。


    第109章 no.57 撞破?★


    整个暑假，徐霜都过得心神不宁，主要困扰来自唐海。


    那天她卯足了勇气狠狠威胁了唐海，可对自己的震慑力并无多大把握，她担心唐海报警，给照一带去麻烦——眼看照一差不多已经走出往事的阴影，她无法想像再次被推入深渊后的照一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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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一直提心弔胆，但徐霜一个字都没敢告诉照一。她依然定期远赴宜城和照一见面。


    自从和徐霜讲开后，照一便开始为入学做准备，明诚为他推荐了一家不错的留学机构，结合照一的优势和兴趣，选定了几所欧洲的老牌工业大学，逐一填报备考。


    照一希望能在来年夏季入学，这样准备的时间会比较充裕。他个人还是倾向于去德国就读，一则契合心意，二则当年仔细研究过学校背景，对校园文化、入学流程心里都有底。


    不过去德国还要过德语考试关，虽然之前学过，但已荒废两年，如今不得不重新开始，加上专科考试的要求，足以让他忙得把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都填满。


    徐霜在宜城的日子，会帮他一起准备资料，搜集考题难点。有时也会帮照一做一些默写、抽背的检测工作，这是照一最喜欢的部分，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


    不知不觉，暑假就快过去了，唐海那边没有一丝动静，徐霜才暗暗松一口气。


    离开学还有两天，徐霜不再往外跑，待在家里为返校做准备。那天上午，她正整理作业，手机响了，是照一找她，说要来三江买一些参考书，问徐霜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徐霜心里是有点顾虑的，自从被唐海识破后，总觉得照一在三江不安全。


    「是去新华书店吗？」她问。


    新华书店在市中心，徐霜一想到密集的人潮就心里发虚，尤其她有很多同学都喜欢逛那家书店，毕竟那里的学辅资料最全。


    照一说：「不是，我要的资料新华书店没有。是去北郊新开的一家工具书店，那里有不少原版书籍。」


    徐霜心软了，想想开学后要好一阵两人都见不着面，哪里忍心拒绝，两人便约好碰头地点，徐霜和钱慧玲打完招唿就出门了。


    一小时后，长叔在北郊汽车站接到徐霜，然后送两人到附近新开发的商贸区，照一要去的书店就在商贸区内。那里临近工业园，环境整洁，各种档次的饭店和购物商城鳞次栉比，不过因为开放不久，客流稀疏，还不能和其他成熟的商业中心形成竞争。


    按照惯例，长叔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便与两人分头行事了，由照一带徐霜前往钟书书苑。


    书苑在购物中心的三楼，两人一路进去，免不了在各种店铺之间流连一番。


    照一老想送徐霜礼物，看见她喜欢的就要买下来，但徐霜死活不要。


    「你上次送的羽绒服我一直没敢穿，还藏在柜子里呢！那么贵的衣服，姐姐看见了肯定要起疑心。」


    照一心疼，说：「干脆告诉她吧，不要再躲躲藏藏了。」


    徐霜勐摇头，「不行的！如果让姐姐知道我和你有来往，她肯定能猜出来我失踪是怎么回事，姐姐的脾气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万一事情闹大，让警察知道，你会很麻烦。」


    「我不怕……」


    「可我不想让你有麻烦。」徐霜看着他，「终归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你就要出去了，万一这件事暴露，会影响你出国的……还是等等吧，等我上了大学，离家远了，可能性更多了，到那时再告诉姐姐我们的关系，很多事也能圆得过来。」


    照一心知徐霜是为自己考虑，嘆口气，点点头。


    买好书，经过文具用品专区，照一忽然拉徐霜进去，挑了整套的素描铅笔、几本专用画稿，还有一本解析得很清楚的教程送她。


    徐霜照例推拒，「虽然很想画，可是一开学根本没时间，买了也是浪费。」


    照一劝她：「到了高三就是反覆刷题，保持手感，最重要心态必须好，要学会自我放松，如果老是处于紧绷绷的状态，反而发挥不好。」


    「可老师不许我们看闲书。」徐霜翻着那本素描教程，「只能先放家里，等考完试再学了。」


    「没有书你照样可以画。」


    「画什么呢？」


    「画我。」


    徐霜失笑。


    照一一本正经说：「你每天画一张我，每天进步一点点，到毕业的时候不就可以随心所欲画出一个向照一了？别笑，到时我要考你的。」


    徐霜把教程放回架子上，把本子抱在怀里，「既然这样，我自学就好了，争取每天画一遍照一哥！」


    照一得意地笑起来。


    既然不能送礼物，照一就用美食来餵徐霜，中午，两人去吃了顿豪华的法式大餐。


    徐霜不习惯用刀叉，照一便手把手教她，徐霜聪慧，很快掌握了，切割起食物来有模有样，照一托腮望着她，一脸满足的笑。


    徐霜甜甜地问：「你怎么不吃呀？」


    「我喜欢看你吃。」


    徐霜环顾左右，「这家饭店看着真是富丽堂皇。」


    「你喜欢吗？」


    徐霜笑着摇头，「在这里吃饭，感觉像在拍电视剧。」


    照一也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家里。」徐霜不假思索，「我就爱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一起做饭，然后围在桌子边吃。」


    照一笑容蓦地淡了，意识到徐霜心里装着太多人，不像自己，只有稀稀落落两三个。


    而在未来，他或许能满足徐霜很多愿望，唯独这一条：和她的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他可能是做不到了。


    徐霜没有察觉照一的变化，她正专心致志分割一块烤鳕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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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望着她温柔娴静的脸，迅速调整了心情：如果徐霜不是这样温婉豁达的性格，自己也就没机会走到她心里去了。


    照一深深注视着徐霜，眼神温柔，内心充满缱绻之意，无论他曾经经歷过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此时此刻，他依然感激上苍，能让他遇到这么好的女孩。


    也许，也许有天，他会为了她彻底放下心中的仇恨……


    徐霜忽然问：「对了，照一哥，姐姐上次去香港是给长辈祝寿来着，那位向老先生是你爷爷吧？」


    照一重新拿起刀叉，闷闷地说：「嗯。」


    徐霜迟疑一下，很是困惑，「那你怎么没去呀？」


    「不想去。」照一直言不讳，「我和爷爷没什么感情，还有他那位嚣张跋扈的夫人，一直看不起我妈，我干吗要去他们跟前凑热闹？」


    「对不起，我不知道……」


    照一抬眸：「别说对不起，和你没关系。」顿一下，「你想知道我的事，尽管问好了，我不会对你隐瞒的。」


    他心里想的却是，人要做到真正释然太难了，大概只有空想的时候才行，一涉及现实，那些怨愤的情绪便牢牢把持住内心，挥之不去。


    徐霜展颜，「那你现在开心吗？」


    照一看看她，慢慢笑起来，「开心。」


    他在心里说：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很开心，开心极了。


    * *


    下午三点，周岚拜访完客户，独自驾车回公司，路上，她的思绪不断被丹尼尔干扰着。


    她从客户办公室出来后不久，就接到丹尼尔来电，这已是他第三次给周岚打电话，而每一次，他都会给周岚多抛出一两根橄榄枝，一副不征服她不罢休的架势。


    周岚既看重他杂志的影响力，也无法忽视他拥有的丰富人脉，所以态度上还维持着在港时的热情，也没有一口回绝他的提议，再三表示要好好考虑才能给答覆。


    第三次通话，丹尼尔依旧先追问合作封面模特的事，起初，周岚的心情是愉悦的。


    「林先生这么执着，我终于相信你不是和我开玩笑了。」


    「哎呀，周小姐，我丹尼尔别的方面是会开开玩笑，但和杂志有关的事我都很认真的，你的外形、气质都很不错，以我多年的从业经验，我可以向你保证，上我的杂志封面一定能让你一夜成名！唉，可惜你已经是向先生的女朋友，要不然我一定把你追到手！」


    「林先生又开始说笑话了……呃，关于模特那件事，真不好意思，暂时合作不了。」


    「有什么问题？」


    「我现在要忙的事太多，分不开身，不过这个想法对我还是很有吸引力，也许等将来……等我这边各方面都成熟一些再考虑吧。」


    丹尼尔耐着性子听她讲完，一针见血问：「是不是向明诚反对？」


    周岚一怔，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先说是不是吧？」


    周岚对他得意洋洋的口吻不太感冒，语气略含生硬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做决定用不着徵求他的意见。」


    「周小姐就不用掩饰啦！」丹尼尔刺耳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本来你在香港答应得好好的，一回去就反悔了，傻瓜都猜得出怎么回事！」


    周岚语结，心里的不痛快又添了几分。


    「我和向先生虽然算不上朋友，可彼此认识也好几年了，他什么样人我还是蛮清楚的，当然我不是讲他为人方面有什么问题啦，向先生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敬业、稳重、谦和，他的风度是有口皆碑的。不过我不怕讲实话，他有些观念真的太老啦！光光不许女朋友在人前展示风采这一项，我就很难接受呀！」


    周岚被戳痛，又无法争辩，干脆沉默。


    丹尼尔进一步说：「周小姐，我看你是那种脾气很直的女生，我喜欢你这种性格，也把你当朋友，所以有些不该讲出来的话，我也忍不住想告诉你。」


    周岚压下敌意，软软一笑，「哦，那我可以不听吗？」


    丹尼尔哈哈大笑，笑声收敛，忽然低声说：「你本身就是能量很足的人，总有一天会大放光彩，实在不该被人当金丝雀那样养起来……」


    周岚到底还是被勾出了恼意，沉声打断他：「拜託！林先生，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什么金玉良言呢！真是笑话，我什么时候变金丝雀了？明诚从来没这么对待过我！」


    丹尼尔的笑声再次传来，「可你在很多地方还是被他约束着呀！而且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他故意顿一下，然后加重语气说，「最可怕的是——明明是他自己的意见，他却有本事说服你，让你认为那是你心甘情愿去做的。周小姐，我和你讲这些，倒不完全是因为你拒绝做我的模特，我是看到你的潜力，为你觉得可惜……」


    话不投机，周岚草草结束了交谈，然而丹尼尔的那些话却如魔咒一般笼罩在她心上，令她陷入迷惘。


    明诚真的在限制自己吗？还是丹尼尔言过其实了？


    但有一点周岚早已意识到，正如丹尼尔所说，她和明诚之间在观念上有着不小的差别，而明诚总是用年龄优势有意无意地将她引导到他希望自己走的那条路上，不止一次。


    就在几天前，工业园招商办的袁斌就把周岚叫去，告诉了她一个内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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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业园一期目前还有少量厂房可以出售，价格方面，会根据对企业的评估做适当调整，不过你可以放心，肯定会相当优惠——小周你以前不是说过，对买厂房很有兴趣吗？这么好的机会，事不宜迟，再往后，二期和三期出来，我们就只租不卖了！」


    周岚火烧火燎去找明诚商量，却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是讲好两年后再考虑建厂的事吗？现在买了也用不着。」


    「可是机会难得啊！」周岚急，「反正早晚要买，就先买下来好了，自己用不上，还可以出租嘛！」


    「如果那么好租出去，工业园怎么自己不往外租呢？」明诚还是不热心，「如果一定要买厂房，也不必非考虑茂丰，据我了解，艾斯附近就有不少空房子，可租可售。无论地段还是管理，不比茂丰强多了？」


    周岚的心突然拔凉。明诚显然还在惦记力成与艾斯合併的事。一旦力成迁入艾斯，那么在艾斯附近买厂房扩建就是理所当然了。


    明白这一点后，周岚就不和明诚争了，也一反常态没跟他吵。


    吵也没用，无论她怎样气势汹汹，到头来总还是他赢，她是风筝，而他是手牵风筝线的那个人，主次分明，作为一个识时务的人，周岚明白自己没选择。


    而她好不容易通过自我安抚压下去的不平，却在丹尼尔的一番挑唆中又泛滥出来。


    开着车，周岚心神恍惚，积郁难消，以至于差点闯了个红灯，幸亏及时回神，踩了剎车。定睛看车外，居然开错路，跑进商业区了。


    她嘆口气，抛开乱糟糟的思绪，勒令自己集中精神开车。


    红灯时间很长，周岚无聊地打量四周。又是那种新开发的商圈，拥有为数众多的写字楼、银行和综合性卖场，楼宇造得很时尚漂亮，设施崭新，可惜地段偏僻，营销力度也不够，远未形成气候，路上行人寥落。


    对面街边停了辆黑色奔驰，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有说有笑准备上车，女孩先拉开车门，和男孩推脱片刻后，女孩先上车，男孩随后也钻入车内。


    绿灯亮了，周岚还呆呆地坐在车里。


    她的震惊源自看清了那两人是谁——女孩是徐霜无疑，至于男孩，虽然两年多未见，身形长开了些，相貌上也成熟了些，但周岚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是向照一！


    不用猜也知道，奔驰车的司机必是长叔无疑。


    他们怎么会搅合到一起的？周岚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奔驰车在周岚前方开得稳稳噹噹，足以让她不跟丢。


    到了开阔路上，周岚一不做二不休，咬牙追上去，很快与奔驰车并排，她落下车窗，拼命朝对面的车做手势，然而长叔看清是她后，非但不减速，反而还加速往前沖，周岚气得七窍生烟，也勐踩油门追上去。


    两辆车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狂飙起来……


    第110章 no.58 干涉?★


    上车后，照一很自然地抓起徐霜的手，两人十指交扣。


    徐霜怅然说：「下次放假要一个月以后了。」


    照一说：「你可以在宿舍区给我打电话。」


    徐霜扭头笑，「也不能经常打的。」


    「为什么？」


    「因为打完电话就会想见你……人总是越来越贪婪。」徐霜说着，声音低下去，脸也有点红。


    照一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很想吻她，可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得等她长大才行。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冲动，硬生生把脑袋转了过去。


    可是须臾间，脸颊上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点了一下，错愕回眸，徐霜正逃似的缩回去，刚刚还绯红的脸此刻已变得血红。


    照一笑起来，想不到徐霜也有淘气的时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徐霜心里也是滚烫，而且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充满讶异，但并不后悔。原来爱情会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让她变得疯狂大胆，行为反常。


    可是，又如此快乐，如此甜蜜。


    两人正默默回味那一瞬亲密的滋味，不提防长叔忽然提速，徐霜整个人都贴在车后座上，惊诧地看向照一，照一眼里也有同样的神色。


    「长叔！」照一冲前面嚷，「你开这么快干什么？」


    长叔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专心飙车，徐霜赶紧往后视窗外瞧，只见一辆蓝色宝马正追过来，死咬着他们不放。


    徐霜只迷煳了两三秒就清醒了，「姐姐！那是姐姐的车！」


    照一也往后看，眉头微微蹙起，「周岚？」


    「嗯！是姐姐。」徐霜眼里流露出惊慌，「她，她怎么会知道……」


    照一思索片刻，果断对长叔道：「长叔，靠边停车！」


    长叔了解周岚的脾气，哪里肯就范，「不行！让她知道麻烦就大了！」


    照一说：「她都看见了！你就算现在熘得掉，迟一点她找霜霜麻烦怎么办？赶紧停车！」


    徐霜也在纠结，紧紧攥着照一的手，眼里充满担忧。


    对于和照一的交往，她私下里编造过许多版本，然而真到东窗事发的这天，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一个理由都找不到了，更遑论逻辑与合理性。


    照一倒是很镇定，对她笑了笑，又轻轻捏捏她的手，「别担心，发现就发现吧，没什么大不了！」


    长叔不情不愿减了速，很快找到一条岔道，车子拐进去，靠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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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熄火，周岚已怒气沖沖甩车门冲上来，到车边，她抬起胳膊，毫不客气地拍窗子。长叔硬着头皮打开车门钻出来。


    「长叔，果然是你！」周岚怒不可遏，「我给你打手势你为什么要逃，心里有鬼？你开那么快出了事算谁的？」


    长叔干咳一声，嘀咕，「你不追我我能开那么快吗？」


    周岚不想跟他啰嗦，恶狠狠问：「徐霜呢？徐霜在哪儿？」


    照一先下车，徐霜紧跟在他身后也下来，脸涨得通红，猫似的叫了声，「姐姐……」


    周岚瞪着她，难以置信，「霜霜，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块儿？」


    徐霜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周岚走上去，要把她拉走，照一先一步挡住徐霜。


    面对周岚，照一虽然仍有些不自在，但他没有徐霜那样的羞愧，坦然相告，「我喜欢徐霜，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周岚瞪着照一，眼睛眨得飞快，话都不会讲了，最终把目光转向徐霜，「霜霜，你知道他是谁吗？」


    徐霜低着头，神色艰难，还没开口，照一已替她回答，「她当然知道我是谁！但我就是喜欢她，哪怕她是徐朗的妹妹。」


    周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徐霜拽到自己身边，恨铁不成钢似的追问：「你要想清楚啊，霜霜！你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千万别昏了头！就算，就算要谈朋友，也不能，啊，不能是他呀……」


    她语无伦次了一番，勐地顿住，混乱的思绪忽然明镜一般清晰起来。


    她惊骇地看向照一，厉声道：「向照一，你在报復！你想借霜霜报復徐朗对不对？」


    照一面色微变，随即拉下脸来，「那你呢，你和我爸在一起是想报復谁？」


    「现在说你的事，别扯上你爸！」


    周岚一旦想明白了就绝无退缩之理，把徐霜拉到身后藏着，声色俱厉对照一说：「你可真够恶毒的！找不到徐朗就找他妹妹，你还把小丫头骗得晕头转向……」


    徐霜听不下去，红着脸辩解，「姐姐你误会了，他没骗过我！」


    周岚扭头怒道：「你不要拎不清，他有多恨你哥我比你清楚！」


    她狠狠一跺脚，「真是气死我了……走，跟我回去！」不由分说，拽起徐霜就走。


    照一急道：「周岚你别不讲理……」


    长叔在一边完全插不上话，这时见周岚要带徐霜走，赶紧也上来阻拦，又不便对周岚用强，只能好言相劝，「有话好说嘛！要不然，大家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周岚根本没把长叔放眼里，赫然转身瞪着照一，眼里快喷出火来，「谁不讲理了？！向照一我告诉你，有本事你沖我来，以后再敢动徐霜的脑筋，别怪我不给你爸面子，照样报警抓你！」


    提到明诚 ，周岚心火更炽，愤愤道：「你，还有你爸，你们都不是好人！居然合起伙来骗我！」


    长叔赶紧澄清，「这件事向先生不知道的……」


    周岚咬牙切齿：「不知道？他告诉我儿子在国外，可事实呢？向照一我问你，你在国外你怎么会认识徐霜，还认识了很长时间？！」


    长叔被噎得哑口无言。


    照一说：「没错，我是一直在这里，哪儿都没去——但我对徐霜是认真的。」


    周岚冷笑，「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照一一时答不上来。


    「我替你说吧，你绑架了她，对不对？还有长叔！」周岚手朝长叔一指，「你就是帮凶！徐霜莫名其妙失踪，就是你们搞的鬼！」


    徐霜轻轻拽周岚的衣摆，央求说：「姐姐我们走吧，他没对我怎么样……」


    周岚怒喝：「你闭嘴！」


    徐霜从没见她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火，吓得不敢吭声了。


    长叔还想解释，被照一拦住。


    照一想了想，对周岚说：「你没猜错，是我绑架了徐霜，我确实想报復徐朗，但后来改主意了。」


    他的视线转向周岚身后的徐霜，眼神瞬间变得温柔，「霜霜她很善良，是她改变了我很多想法……」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周岚打断他，「为什么要让霜霜瞒住所有事？不让她回家，不让她报警，还偷偷摸摸和你见面！你把她当什么？」


    照一沉默。


    「现在你来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实话告诉你向照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还有，以后别再缠着徐霜，否则我真的报警！」


    她愤怒的眼神从照一脸上又转到长叔脸上，瞪够了，用力一拉徐霜，「跟我走！」


    * *


    周岚没有马上带徐霜回家，到市区后，找了个喝茶的地方，坐下来仔细盘问徐霜。


    徐霜本想掩饰，奈何她失踪后，周岚曾对各种细节反覆钻研过，几个问题一追问，徐霜就露了破绽。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瞒我？！」周岚跟她急，「是不是要等我把郑警官请来你才肯说实话？」


    徐霜心知煳弄不过去，只得将当日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周岚听完差点气疯。


    「简直没王法了！奶奶的，虽然过去两年了，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她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慌得徐霜一把将手机夺过来，「姐姐！你说只要我讲实话你就不会报警，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岚怔一下，恨恨地拿手指点她脑袋，「你煳涂啊！差点被他们害死还替他们说话！就算你要为徐朗赎罪，也不该用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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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可怜兮兮看着她，「那你别报警，行吗？」


    周岚蹙眉不语，低头看见桌上的茶杯，坐下来后她还一口水都没喝过，便举杯畅饮，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徐霜见她表情没那么暴躁了，才怯生生说：「姐姐，要是报警，卷进来的人实在有点多，你和向先生到时候怎么说呢？」


    周岚被气笑，「你倒还替我操起心来了？」


    徐霜脸微红，继续说：「刚开始我也很生气，但是想到哥哥对他做的事，又有点，有点同情他……再后来，我发现他其实心地很好，不是坏人，我就想，如果能把坏事变成好事，总比仇越结越深好吧？」


    周岚撑着下巴不说话。


    徐霜眼含期待说：「照一他现在真的变了，也振作了，他还打算出国留学呢！我觉得他不会再惦记报仇的事了。既然这样，姐姐我们也别追究了好不好？」


    周岚凝眉，「你还是太天真，哪天你哥回来，向照一还是会让他去坐牢的。」


    轮到徐霜沉默了。


    周岚心知，事到如今再去报警的确不现实，会惹来更多理不清的麻烦，但一口气终究难以下咽，「他们也够狠的，脑震盪啊，都不送你去医院，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徐霜见她怒气又开始上扬，赶紧捧住茶杯，乖乖巧巧不说话。


    周岚本来气她胳膊肘往外拐，见她可怜兮兮的，心又软了，不忍再数落她。


    等周岚把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思量了一番，心中拿定主意，便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霜霜，你听我的，以后专心读书，不许再跟向照一见面…….」


    徐霜虽然早料到这结果，眼里还是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周岚耐着性子解释，「姐姐不是和你赌气。你跟他完全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现在一个人孤独，所以会依赖你，等将来生活恢復正常了呢？或者等出去读书，接触的人多了，说不定就把你忘了。他生的那个样子，虽然脚不好，照样能吸引到一大帮女孩子的，到时你不就成备胎了？你又不是我，会为自己考虑，吃了亏只会往肚子里咽，我决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徐霜还没开口，手机响了，她从兜里取出，看一眼号码，又看看周岚，周岚锁眉问：「谁打给你？」


    「长叔……」


    周岚火一下子又上来，抢过手机，按下通话键就对长叔破口大骂，「妈的！你们还有完没完？再打来别怪我不客气！」


    她摁断通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搁，眼睛狠狠瞪着：「我算明白了，这只手机也是他们联合起来搞的鬼……我真是蠢！」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卡给卸了，「以后姐姐给你买新的！」


    徐霜见她满脸愠色迟迟消退不下去，也不敢多加争辩，反正她说什么自己答应就是了。


    第111章 no.59 放弃?★


    晚七点，明诚回到丁香苑，停好车独自上楼，步履略显沉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如果不是长叔给他打电话，他几乎忘了徐霜事件的隐患，毕竟快两年过去了，而照一和徐霜此前一直隐瞒得很好。


    但他无法责备任何人，谁都有侥倖心理，包括他自己。只能说，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起先，明诚还自我安慰，好在是两年前的事，周岚再生气，也不会像刚发生时那样震惊和愤怒，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总能哄好她。


    他酝酿好说辞后就给周岚打电话，谁知她不接，打去公司，员工说她不在。


    整个下午，明诚给周岚拨了数个电话，又让程珣打，都没回应，他这才感到事态严重，结束掉手头的事务后就赶去力成，但周岚还是没回公司，助理告诉明诚，周岚曾打过电话回来，说下午有事，谁也不见。明诚于是明白，周岚是在躲着自己。


    这样的局面让明诚束手无策，他宁愿周岚当面沖自己发火，而一个愤怒且沉默的周岚会很难应付。


    到公寓门口，明诚掏钥匙开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嘆了口气，拧开客厅灯，随即愣住——周岚就坐在沙发里，身体僵直，表情冰冷。


    明诚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人在，其他的总好谈。


    他把公文包轻轻放进沙发，尽量让语气柔和，「怎么不开灯？」


    「我在等你。」周岚开口了，没有怒意，却有一丝疲倦，「顺便，想明白一些问题。」


    明诚在她身旁坐下，拉起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周岚没有排斥，神色却依旧很冷。


    「是为照一和徐霜的事？」


    周岚不说话。


    「我下午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明诚小心翼翼说，「就是想和你解释这件事……你没接，我很担心你。」


    「我需要先自己想清楚——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他们两人的事，没能及时告诉你，我很抱歉，主要是因为后来都圆满解决了，他们也不想把事情扩大……」


    周岚打断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诚不清楚徐霜究竟告诉了周岚多少实情，他踌躇着，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他不能再冒任何险。


    「徐霜失踪后不久，我去过一次宜城，照当时的情形推测，我想徐霜应该就在那里。」


    周岚把视线转向他，眼里满含谴责，「你知道她在那里，却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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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有点尴尬，辩解说：「我只是推测，没和他们证实过，而且，我相信照一不会伤害她…..」


    「你相信？」周岚冷笑，「我还相信徐朗不会伤害照一呢，结果呢？」


    明诚无言以对。


    「再说，徐霜果然没受到伤害吗？」周岚继续质问，「那她的脑震盪是怎么回事？」


    「这个，咳，好像是她自己……」


    「她那是被逼的！」周岚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向明诚，你怎么能拿徐霜去冒险，就为了给你儿子解气？！霜霜那时候才 15 岁！如果她跳下来摔死了呢？如果照一真对她下手呢？还有那个天杀的长叔，如果他们把气全撒徐霜身上呢？」


    暴风雨还是来了，明诚保持缄默，不再试图反驳。


    「而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点口风都不露，你宁愿看着我煎熬，看我难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难怪你口口声声说徐霜没事，肯定会回来，因为你早知道她在哪里！还有后来，你那么关心她，还给她送手机，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周岚越说越激动：「刚刚我坐在这里，把我跟你认识后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我总算想通了，你最爱的是你自己，其次是你儿子！」


    她眼里渐渐凝聚起泪水，「至于我和徐霜，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工具……」


    明诚神色微变，「周岚，你这样讲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无所谓！」周岚飞快抹了把眼泪，「本来世上就没公平可言。你疼你儿子我没意见，可你为他做的事已经超出合理范围，连法律道德都不顾了，这个我完全不能接受！是我傻，才会相信你真的爱我……还有霜霜，也是个傻姑娘！」


    她勐然吞下抽噎，利索地打开随身手袋，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一一摆在明诚面前。


    「这是你送我的戒指、你的车钥匙、你给徐霜的手机，还有这间房子的契据——我一直没去办过户，现在也不需要了。」


    明诚感到一阵窒息，「你想做什么，和我分手？」


    「对，分手。」周岚也望着他，浑然不觉自己的眼泪又在扑簌簌往下掉，「向明诚，我没法和你在一起了。」


    明诚盯着她，双眸微微眯起，「就因为两年前发生的那起意外？」


    「那不是意外！」周岚沖他吼，「是绑架！徐霜太善良，心太软才会被你们洗脑，可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在犯罪！你们统统！」


    明诚掏出手机递给她，「好，那你现在就报警吧。」


    周岚被气哭，「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会！我气的就是这点，你们吃定了我和霜霜！你们，你们向家没一个好人！」


    明诚丢掉手机，把她拉进怀里，长嘆一声，「周岚，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信我？」


    周岚只是哭，不说话。


    哭痛快了，才推开明诚，用手背迅速擦干净泪水，站起身，「我该走了。」


    明诚怔着，过了会儿才仰头问：「你决定了？」


    「对。」


    明诚慢慢起身，「那么，力成呢，你对力成有什么打算？」


    周岚沉默。


    明诚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你不是已经全盘考虑过了吗？肯定不会漏掉力成的，对不对？」


    周岚说：「决定权在你。你愿意留下我，我就接着做，你觉得我没价值了，我也可以马上就走……总之，你说了算。」


    「力成是你的，你不会忘了吧？」


    「不，它是你的，我只是替你做事而已，在你不方便的时候替你出面。」周岚转过身，眼里的怒气早已消失，平静中透出一丝哀伤，「刚刚…….我说的很多都是气话，你别放心上，我还是很感激你，这些年对我这么好，教会我太多东西。」


    听到这样的回答，明诚一阵绝望，他原以为还能用力成来挽留她，谁知她连公司都捨得放弃，可见是真的生了要和自己决裂的心。


    周岚必须赶紧离开了，否则眼泪又要涌出来，但她刚准备走，明诚就拽住了她。


    「为什么？」明诚眼睛都红了，「我不信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要离开我——到底为什么？」


    周岚心一颤，明诚终究是了解她的，太了解了，无论她怎么遮掩，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


    从她和明诚越来越频繁的争论中，周岚已隐约感觉到，他俩是走不远的，迟早会分道扬镳。可她贪恋从前那些缱绻与甜蜜，固执地把分歧推到一边，不去多想。如果她註定是风筝，而明诚是牵风筝的人，那就让他们以这种关系继续前进吧。


    然而，她的自我安慰解决不了现实问题，原因很简单，她和明诚都不是甘当陪衬的人。香港之行让周岚看到了自己的魅力和价值，而丹尼尔的赏识又进一步催生了她的野心。


    她偷偷憧憬过离开明诚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也许会失败，但如果成功，她相信无论光彩还是成就肯定远胜眼前。


    但在今日之前，这些假设也不过是空想而已——每次内心争斗，到最后她还是会选择留在明诚身边，因为对他的爱，还有感恩。


    尘埃落定却又伴随着无法消解的遗憾，她真正的梦想或许这辈子都只会如镜花水月，以幻影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悄然闪过。


    周岚内心的天平是脆弱的，勉强维持着平衡，直到发现徐霜被绑架的真相。至此，平衡被打破，爱恨倾覆，山崩地裂，所有考量全部推翻了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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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内心重归平静时，周岚便清楚地知道，必须分手了，因为她已找不到在明诚身边待下去的理由。


    此刻，面对明诚的诘问，她放弃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轻轻说了一句：「我想要自由。」


    「我没给你自由吗？」


    「我要的自由，在你身边永远不会有。因为我和你的很多想法都是反的。可公司是你的，资源是你给的，我为你做事，就只能听你的。」


    明诚蹙眉，「试试走我说的路，你会有什么损失呢？」


    「可我想照我的方式去做，哪怕输了我也不怕。我不要永远被你保护着往前走……我想要真正的自由。」


    明诚松开周岚，坐进沙发，半晌无语。


    从前他曾跟周岚开玩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想不到预言即将成真。他这个师傅不见得会饿死，但徒弟已经出师，不再需要自己了。他心里清楚，以周岚眼下的能力与人脉，即使没有自己，她也能重起炉灶，干得风生水起，自己是不可能用力成留住她的。


    他脸上毫不掩饰疲态和沮丧，周岚只扫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她必须走了，再呆下去，很可能会心软，会放弃。之后无非是矛盾情形的重复再现，直到所有感情被耗尽，直到不得不分开。


    这就是她思考了半天得出的结论，除非自己妥协，否则这是必然结果。


    临走，周岚又说：「我暂时不会离开力成，该负责的项目也会尽力去做，直到你找到替代的人为止。」


    她相信，以明诚的精明和理智，一旦分手，自己必定会被踢出力成。


    明诚木然坐着，迟迟没有回应，过了会儿，耳边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周岚走了。


    第112章 no.60 换种思路?★


    周岚挑了个明诚肯定不在的时间重返丁香苑公寓。


    她没有把房子翻得乱七八糟，尽量维持原来的整洁，只把属于自己的物品挑出来，打包好了准备带走。


    该做的事都做完，她站在客厅中央，再次打量这栋承载了她无数记忆的房子。


    她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依稀还能从心底搜索到那股酸楚与委屈交织的情绪；以及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和明诚的感情在这里悄悄形成并积淀，由浅转深。


    她曾信誓旦旦，永远不会离开明诚——不会主动离开他，可三年后的今天，她却做出了与誓言截然相反的选择。


    她苦笑了下，人的承诺是多么不可靠。


    想到就要离开明诚，心头还是泛起难受的涟漪，却并无反悔之意，毕竟，这是她深思熟虑，经过利弊权衡后作出的决定。


    但依然还是唏嘘，为不得不面对的分离，她清楚自己还爱着明诚，但她已不满足于只有爱的生活，且这份爱正在成为她前行的阻碍。


    她忽然想到「背叛」这个词——她这么做，对明诚而言是否意味着一种背叛？


    她摇摇头，不愿深想，把房子钥匙放在餐桌上，拎起行李箱，快步走了出去。


    周岚没有搬回家住，免去了向母亲解释的口舌，她让助理帮自己在公司附近找了间短租房，拎包即可入住——她不敢租长，明诚随时可能有决定出来。


    不管是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反正她统统都做了。徐霜也已经返校，并郑重答应她会好好读书，不再和向照一见面，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此刻，周岚坐在还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慢吞吞整理着客户资料，心情是平静的。


    两周过去了，明诚始终没给她打过电话，周岚也就当没事发生，领着员工该忙什么忙什么。当然私底下，她每天都在为自己独自创业作着筹划，可以从哪里筹到贷款，从哪里找单子，又找谁做加工等等，她庆幸这几年自己凡事亲力亲为，罗织了足够的人脉和资源，今时不比往日，她不再是初入行的菜鸟，只要够努力，她不信自己做不出来。


    办公室门是关着的，门外似乎起了一丝波澜，好像有人不顾阻拦硬闯进来，周岚正奇怪，门已被不客气地推开，她抬眸，看见向照一紧绷绷的脸。


    助理跟在照一身后，神色紧张，手足无措，「周总，我请这位先生等等来着，可他不听……」


    周岚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办公室里就一套沙发，周岚招唿照一坐，她起身去把门关上，然后重新坐回办公椅里，以一种审视的姿态面对照一。


    「向公子有何贵干？」


    其实不用猜都知道，照一所为何来。


    他也干脆，开门见山说：「我要见徐霜。」


    周岚双手一摊，「那你去见好了，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她又不在我公司。」


    她无赖的样子令照一气闷，努力克制着才没发作，「她不是你，做事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没你许可，她不敢出来见我。所以……」


    他艰难停顿，带点屈辱地问：「能不能请你，让我和她见一面？」


    周岚故作惊诧，「你在求我？」


    「……是。」


    「对不起，我不同意。」


    照一勃然变色，「为什么？」


    周岚弹弹手指甲，「我找不到让你们见面的理由。」


    照一按捺住恼怒，沉声说：「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她，她也是。」


    「向照一，你今年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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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这干什么？」


    「先回答我。」


    照一别转脸，不情不愿地答：「20。」


    周岚点头，「这么说，你是成年人了。可霜霜还不是，她才 17——你说你喜欢她，还非要见她不可，我就纳闷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引诱未成年少女？」


    照一涨红了脸，倏然调头瞪着她，「周岚，你别欺人太甚！就算霜霜还没成年，你也不是她的监护人！」


    「你说得没错，就法律上讲，我的确不是她的监护人，所以你来找我干嘛？去找她的监护人啊——去找她爷爷，看他会不会答应你？」


    照一被噎得无话可讲，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周岚觉得他这副样子远比咄咄逼人可爱，心里顿时舒服了些。


    她放缓了语气说：「霜霜还小，而且学习任务很重，不管你对她情有多深，这段时间我决不允许你来骚扰她。」


    照一闷声说：「我不会干扰她学习，只想见她一面，知道她好好的……」


    「她很好，不劳你操心……至于以后，等她成年，能够分得清好坏，也能对自己负责了，如果她还坚持要和你在一起，我绝不拦着。怎么样，话讲得够清楚了吧？」


    照一咬牙，「你不过仗着她听你的话，你根本一点道理都不讲！」


    周岚冷冷一笑，「你不也一直仗着你爸对你有亏欠心理，对他爱答不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这人呢，指责别人前得先想想自己做得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怎么样都不会同意了？」


    「没错！」


    照一霍然站起，甩手走人。或许情绪太激动，在门口还被地毯绊了一下，周岚看在眼里倒是一惊，正想起身去扶他，照一及时扶住了门框，用力拉开门，没有停留就走了出去。


    他走起路来确实熟练多了，但和正常人相比还是有差异，尤其走快了，一股不自然的拖沓感非常明显。


    周岚心里涌起淡淡的怜惜，瞬间又被烦躁打乱。她感到气闷，为什么世界这么小，要把他们四个人牢牢捆绑在一起？


    两天后，周岚终于接到明诚电话，「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吧。」


    听到他一如往昔的闲适语气，周岚便清楚他已做出决定，内心顿起波澜，嘴上却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公事还是私事？公事的话，我认为在公司谈更合适。至于私事……我想咱们之前已经都谈清楚了。」


    明诚轻轻嘆了口气，「周岚，你真够绝情的。」


    周岚眼圈忽然红了，幸好明诚不在跟前，她保持笑意说：「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反反覆覆，继续和你纠缠，你觉得有意思吗？」


    明诚没有接茬，沉默了会儿说：「就不去公司了，我们在外面找地方谈吧……还有件事，我能不能麻烦你，把徐霜也带出来？」


    周岚一怔，随即恍然，「哦，原来是向公子找爸爸哭诉去了！」


    明诚不理她的嘲讽，解释说：「我会找个喝茶的地方，我们四个一起坐下来，我们聊我们的，他们聊他们的，你在旁边看着，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有这必要吗？」周岚语气强硬，「霜霜高三了，学习紧张着呢！她需要的是专心，至于向照一，那天他来找我，我已经跟他讲得很明白……」


    「周岚！」明诚忽然抬高嗓门打断她，「我同意分手，至于这次见面，就当是我答应你的条件，还不行么？」


    * *


    见面地点最终还是周岚选的，在一家傍山腰的茶苑里，不吃饭，只喝茶，以便保持距离感。


    这地方原来是个书苑，明代某位状元曾在此苦读过，因而沾了点文气。进门就是个大院落，两边各种了几株老榆树，枝叶茂盛，足以乘凉。院子里稀稀落落点缀着几处桌椅，非周末，这里倒也热闹，来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茶客。有几对正为了什么论题激扬交谈，形成的喧闹给其他私语营造了一片天然屏障。


    明诚和周岚坐在院子左手的榆树下，徐霜和照一则在右手靠墙的桌子边，彼此看得见，但离得够远，不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周岚着盛装，妆容精緻而神情冷淡，缺乏说话的欲望，毕竟这种奇特的会面方式并非出自她本意。


    明诚则与她相反，穿的还是最平常不过的衬衫、西裤，浑身上下散发出悠闲的意味，眼神温和，脸上挂着浅笑，一副沉稳笃定的模样。


    周岚只瞥了他一眼，就猜到他心里必定有了应对各种局面的把握。


    各种局面——包括她给他制造的难题。


    想到这里周岚便有些气闷，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无论自己多强硬，到头来依然是明诚在把控全局。


    她点的茶来了，一壶冻顶乌龙，两只玻璃小杯刚洗过，杯身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渍。这里的服务生远没有商业中心的周到，把茶撂下就扭头走了。


    明诚倾身，将两只杯子先用茶水烫一下，水倒干净了，再往里徐徐斟茶。他做得专注认真，仿佛今天不为别的，纯粹就是来喝茶。


    周岚朝对面望过去，徐霜也干坐着，由照一负责斟茶，神态、动作，甚至包括倒茶的速度都和明诚一样，沉稳有度，从容不迫。周岚瞧得发怔，若在平时，她早指点明诚看了。


    明诚把一杯澄澈的茶水递给她，「你尝尝。」


    周岚接过，饮一口，没品出特别的滋味，便把杯子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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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喝了口，也放下，有些遗憾，「在玻璃壶里闷老了。应该用紫砂壶泡，透气。」


    见周岚不接茬，目光盯着对面，明诚便也望过去，照一和徐霜也在喝茶，同时举着杯子，眼睛都看着对方，彼此笑吟吟的。


    明诚不免一声轻嘆，「至少他们两个看上去挺高兴的。」


    周岚冷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和你，还有他俩，根本就是两个错误，都不该在一起……现在想起来，真是荒谬！」


    明诚说：「事情或许会做错，但感情没有对错，喜欢就是喜欢，爱了就是爱了。」


    「还是谈点实际的吧。」


    明诚把茶杯搁在掌心，微笑问：「先谈公事还是私事？」


    「随你。」


    明诚抬眸看她，「你是非分手不可了？」


    周岚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我反覆考虑过，和你在一起，我必须放弃很多想法……我们做事的方式差别太大，继续勉强下去，迟早还是会闹翻。」


    明诚没有反驳，注视她片刻，才问：「你就没有试着换种思路？」


    「怎么换？除非我放弃。可我不想放弃……至少现在还不想。」周岚顿一下，情绪柔软了些，「也许等到三十多或者四十岁，该做的事我都做过一遍，没什么遗憾了，到那时我可能会想有个家，有个……孩子……」


    「到那时，我都六十了。」明诚嘴角带笑，却是自嘲，「想爱都爱不起来了。」


    周岚反驳，「董事长都 70 了，对方总还是那么有爱，我看得出来。」


    明诚干咳一声，放低嗓音，「我不是说精神上，是指，那方面……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


    周岚懂了，脸色微红，白他一眼，嘟哝：「生不出就不生……也不是非要不可。」


    明诚轻轻嘆息，「周岚，你还爱我吗？」


    周岚想了想，点头。


    「那么，我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周岚仰头，「没有吗？」


    明诚望着她，「你觉得，我没给你自由？」


    「对。你说过让我自主经营力成，但实际上你从没真正放过手，你在乎的还是艾斯，力成只是你用来权衡局面的工具……而我却把你一开始的许诺当了真。」


    明诚默默听着，他承认周岚说得没错，只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他一直以为两人的立场始终是一致的。


    周岚眼神里透出成熟的气息，「你需要的，其实是一个既有激情，同时又听话的女人……很可惜，我不是。」


    第113章 no.61 新局面?★


    照一给徐霜倒第二杯茶的时候说：「我想再参加一次高考。」


    徐霜惊诧极了，「什么时候？」


    「和你一起考。」


    徐霜眼睛眨得飞快，「那你申请的学校怎么办？」


    「延迟。」照一不假思索，「如果高考不理想再出国也来得及。」


    他说着，朝徐霜笑笑，「想到要和你分开一两年，有点受不了。反正都是读书，在哪儿读都一样。」


    徐霜总算反应过来，心里顿时涌起点点喜悦，很快泛滥成一片，「照一哥！那你……」


    照一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嘘——轻点，别让那边听见。」


    徐霜咬唇笑，使劲点头，目光偷偷朝对面的桌子看了眼，周岚和明诚不知在谈什么，神情看上去都有些沉重。


    她俯首向前，尽量靠照一近一点，轻声问：「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


    照一学她的样子，捧着茶杯，也把手肘支在桌上，含笑低语：「没有。」


    「啊？」徐霜傻呆呆望着他，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


    照一觉得她这副既认真又想不明白的表情太可爱了，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颳了一下她的鼻尖，刮完了，又警惕地朝周岚瞥一眼，没事，那个凶凶的女人正在跟父亲讲话，表情激动，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照一扭过头来对徐霜说：「我考哪里当然取决于你——你确定是报 n 大歷史系吗？」


    徐霜点头，眼里闪烁着点点亮光，「那你也报 n 大？」


    照一失笑，「嗯，我试试吧。不过不见得能考上。好在宁城除了 n 大，还有不少别的学校，上不了 n 大也可以上别的。只要和你在一座城市，我们就能摆脱魔爪，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


    * *


    「这么说，你是打算另立门户了？」明诚问。


    周岚点头，她并不想瞒着明诚，也不可能瞒得了。


    明诚慢悠悠喝口茶，道：「那就意味着又得从零开始。以我过去的经验看，做起来会比说起来难很多，就算你准备很充分，想成功还需要有足够的运气——再说，你捨得离开力成吗？」


    「不捨得又怎么样？」周岚面无表情，「我要什么已经和你讲得很清楚了。我也做好了离开力成的准备，你还是尽早找人来接手吧！」


    「我没想过找人接手力成。力成是你的，过去是，将来也是。」


    周岚脸上闪过惊异，转眸到明诚脸上，而他并非在玩笑。


    「可我说过……」


    「你对我有哪些不满意我已经很清楚了。」明诚抢在她前面说，「从今往后，我会保证力成的独立性和你对力成的掌控权——我是指，百分之百的掌控权。」


    周岚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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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继续：「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决策，我都不会再插手。这也意味着，你要对整个公司，对所有员工完全负责，如果做错，没人会为你买单。」


    周岚的思绪越来越乱，转折太快，她反应不过来。


    明诚又说：「我现在讲的这些，一周内会以书面形式送达给你，你不用再担心我说话不算话。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请你留下来，继续经营力成。」


    好一段沉默后，周岚终于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明诚笑笑：「既然你不愿意换思路，那就只能我来换喽！」


    周岚心乱，「我以为……以为和你分手，一切就都结束了。为什么你突然肯让步？」


    「如果我说是因为爱你，你信吗？」


    周岚猝然垂眸，心头涌过一片温柔的潮汐，但她仍以理智之手抓紧自己，不愿被潮水吞没。


    明诚看出她的倔强，嘆息道：「那么，就当是我自私吧——既然把你培养出来，怎么也不能白费功夫。力成虽然小有成就，但还是个很小规模的公司，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会以它为荣，而我——会以你为荣。」


    「至于我们的私人关系。」明诚深吸了口气，豁达中夹杂着无奈，「由你决定，我不会强求——周岚，留下来，就在力成实现你的抱负，好吗？」


    周岚内心再次展开激烈的斗争。


    真的有必要走极端吗？难道她一点都不留恋明诚吗？无论是离开明诚还是离开力成，她真的捨得吗？将来会后悔吗？


    她再次感受到明诚身上散发出的致命吸引力，正如当年她毫无防御能力走入他的怀抱中一样。此刻，无论她怎样用理智去抵挡诱惑，拼命提醒自己潜在的威胁，可终究还是被捲入了潮汐。


    良久，她抬起眼眸，眼里是明诚熟悉的柔软和眷恋，令明诚欣慰，他知道，那个他倾注爱意和心血的女孩正在返回的路上。


    而在另一棵老榆树下，徐霜和照一正用茶杯做掩饰，小手指互相勾住，用唇语向彼此做出承诺：「一年后，宁城见！」


    * *


    深秋来临时，周岚和工业园招商办主任袁斌敲定了购买厂房的意向，这次她没向明诚伸手，以力成的资产作抵押，通过自己的人脉找到了银行贷款。当然，在商定条款细节和走流程的过程中，何泰给周岚严格把了关，也提了不少建议，以避免可能产生的风险。


    直到签订合同并把银行贷款办下来，明诚都没有参与过意见讨论，他践行诺言，对力成完全放手。


    而周岚投桃报李，按捺下了尽早打开力成知名度的渴望，继续踏踏实实在行业中深耕。


    丹尼尔感到遗憾之余，对周岚的兴趣不降反增，经常和她分享一些时尚圈的资讯及品牌营销技巧，周岚自然没道理拒绝，有时也会应丹尼尔的邀请参加一些酒会或是品牌推广活动，藉机结交名流和圈中人士，默默为力成的将来打基础。


    周岚形象佳，又能说会道，有胆识有魄力，无论到什么场合都不露怯，偶尔因为无知出一点洋相，也能以自黑的方式潇洒摆脱窘境，加上丹尼尔的力挺，她很快以爽直热情的性格赢得一批人的赏识。


    丹尼尔这么帮周岚当然是有目的的，他是情场高手，知道什么场合用什么方式赢得女孩芳心，奈何周岚在经歷过明诚后，对感情有了很强的免疫性，等闲侵入不了内心，她又一心扑在事业上，因此丹尼尔使出浑身解数，除了赢得周岚配合的笑声外，一无所获。


    不过周岚对丹尼尔也不是只取不予。


    随着在时尚圈交际范围的扩大，周岚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包括一些想出头却苦于找不到机会的女孩，周岚给丹尼尔推荐过几次模特，丹尼尔都挺满意，并惊讶于周岚对自己品味的把握。


    「你很懂我耶！」某次聚会，丹尼尔借着酒劲再次向周岚发动攻势，「是那种走进我内心深处的懂……你不知道，我这种人啊，看上去身边很热闹，其实比谁都孤独。」


    他的暗示周岚岂有听不明白的，不过照例不接茬，就事论事说：「你不是说过，喜欢有一点野的姑娘么？我只是照这个标准给你推荐罢了。」


    「但其实，她们和你比，还是差了点，呃，差一点神秘性。她们身上缺乏你这种流动善变的美……」


    丹尼尔比划着名手势，对用普通话来赞扬心仪之人深感语句贫乏的痛苦，随即眼前一亮，思路顺畅起来，「你身上的这种美丽是既野性又高贵的……」


    周岚听得失笑，丹尼尔好像在赞美另一个人，和她本人毫无关联。不过她没反驳他——随着眼界越来越开阔，需要应对的人和事也越来越复杂，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于用温和的态度待人接物，以免不小心得罪了谁。


    「底子再好的姑娘也是需要培养的。」她劝丹尼尔，「你对她要求越高，就越要耐下性子打磨，直到她能满足你的要求。没有谁天生就具备万人瞩目的光芒，都是一点点磨砺出来的。」


    周岚的视线投向远处，无端想起明诚，想起他对自己几乎无底线的耐心以及全方位的悉心传授，心里忽然泛起一抹柔软。


    她曾一无所有，也曾四处碰壁，是明诚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尽管她和他吵过架，分过手，然而不管她将来走多远，她永远会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是谁指点自己走上了这条充满希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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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这一瞬间，有个念头忽然跃上心头：将来，她和明诚或许依然会闹分歧，但她决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明诚。这与爱情无关，她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个想法让周岚陡然间觉得轻松。


    和明诚分手后，周岚逐渐冷静下来，也经歷过一段迷惘期，她分不清自己那么固执地反对明诚究竟是为了明诚还是为了自己。


    虽然渴望成功，周岚却一直自认不是拜金女孩，她希望凭自己的能力奋斗成功，也渴望得到一份真情，鄙视唯利是图或是出卖自己的行径。但在争夺力成的过程中，她还是察觉了自己强烈的占有欲——她把力成完全当作私有财产，并不惜向明诚龇出獠牙。


    是明诚的大度退让逼出了周岚那一丝隐藏的羞愧，令她开始正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而与丹尼尔的闲聊却在无意中启发了周岚，她一直无解的困惑终于得到答案：那就是度与分寸的问题，最难把握却也是最需要重视的地方。


    占有欲太强绝非好事，最终将作茧自缚，就像明诚曾告诉她的那样：「争取胜利的时候要拼尽全力，但在分配利益时则尤其要小心均衡问题，过分的私心容易丢失人心，反而因小失大。」


    「在想什么？」丹尼尔看出周岚明显走神了。


    周岚当然不可能把真实想法告诉他，指了指远处：「那边有个女孩子很不错，你不去认识一下？」


    丹尼尔朝她指点的方向瞥了眼，故作不屑地收回目光，继续与她攀谈，「我怎么听说，你和向明诚分手了？有没有这回事？」


    周岚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我当然认为是真的啦！」丹尼尔眉飞色舞起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可能纵容你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除非你们之间的，呃，rtionship 结束了！」


    周岚抿了口酒，耸肩说：「没有分手这回事，我们只是就某些事项作了约定……实际上，没什么东西能真正把我们分开。」


    丹尼尔酸熘熘地问：「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


    「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教会我太多东西，给我机会锻鍊，给我施展的舞台。」周岚忽然朝丹尼尔妩媚一笑，笑容里却隐含一丝讥讽，「如果没有他，我们也不会有现在这样闲聊的机会。」


    丹尼尔只接收到了她的妩媚，顿时心猿意马。


    「照你这样讲，如果你最开始碰到的是我，而我也给了你机会，你是不是同样会对我死心塌地？」


    「没错！」周岚笑着承认，「现在你看出来了？我既不神秘也不高贵，就是个特别现实的女人。」


    她给丹尼尔提供的帮助不仅止于推荐几个模特——在丹尼尔给她引荐名流之际，周岚也以锐利的目光观察着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分析他们与丹尼尔的亲疏关系。在丹尼尔偶尔向她抱怨进展不顺时，对某些人的微妙态度向他稍作提醒，丹尼尔对她的洞悉力顿时刮目相看。


    丹尼尔沮丧之余，从周岚身上又看到了另一种价值，所以，两人虽恋情未成，却逐渐发展出了类似合作伙伴的友谊。


    在与周岚的数度交谈中，丹尼尔知道力成迟早会摆脱 oem 制造商的身份，走上发展独立品牌的道路，他拍着胸脯向周岚担保，「等你有需要的时候，我的杂志一定为你尽一份力！」


    周岚笑而不语。


    她在交际场上所用的手段，无一不是明诚教的，包括如何赢得友善、怎样分析人心以及，永远保持足够的耐心。


    明诚还告诉她，经营人际关系尤其要注意分寸，在对方被你感动并信誓旦旦表示要帮你时，决不能耐不住性子立刻提出要求，以免给人迫不及待想要回报的不佳印象，要一如既往维持这份友谊，直到真正需要的时刻来临。


    周岚在丹尼尔身上小试牛刀，短短半年时间便成绩斐然，自然信心倍增。


    第114章 no.62 汹涌?★


    明诚表示不会再干涉力成内务，但周岚出于对投资人的尊重，还是会经常向他汇报诸如公司动向、业务进展之类的信息。


    有时明诚邀她吃饭，就两个人，周岚也会赴约，她清楚明诚为人，只要自己不愿意，他不会强人所难。


    两人如果在公司见面，自然有足够的公事可以聊，但私底下吃饭，话题多半会以生活为主。


    明诚对周岚的行踪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既然已经分手，他也不便借听来的传闻指责周岚，至多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周岚的反应稍加观察，便知是真是假。


    令明诚欣慰的是，周岚对他始终很信任，在他面前也很少伪装。久而久之，明诚便判断出来，周岚的心还没被人拐跑，她心里依然装着自己。


    一月中旬，周岚包下本帮菜餐馆「澜苑」的一个小宴会厅，举办全体员工参与的跨年晚会，少不了请上明诚、程珣、何泰等艾斯的重要人物。


    力成的员工目前已扩展至五十多名，除去跑业务和后勤支持部门，周岚还新增了一个设计室团队，从艾斯请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领队。


    设计室就安置在刚刚买下的新厂房内——厂房三分之二出租，三分之一自用。周岚经过精打细算，用最经济的方式添加了一条完整的作业线，所用机器和执行标准都比照了艾斯的最高要求，主要职能是完成量产前的打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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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来，客户再有零星要求就用不着你们改来改去了——程总可没少跟我抱怨！」周岚同时对明诚和程珣解释，「以后样品和小批量生产，力成自己就能搞定。」


    程珣对此表示欢迎，他也的确快被制造部的埋怨声给淹没了。


    明诚当然不会反对，但对周岚的小算盘同样一清二楚——她的这个设计室绝不只是为了打小样和做小任务成立的，相信等设计室磨合出熟练度后，周岚必定会把做独立品牌的项目提上议程。


    力成的员工多为年轻人，加上周岚一直倡导轻松、平等的公司文化，公司上下几乎没有等级感，年轻人的活跃被最大限度释放了出来。晚会办得相当成功，每个部门都上台作了精彩表演。


    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周岚被主持人强拉上台，众人在底下捶桌子跺脚，要求总经理唱一首歌。


    周岚五音不全，唱歌着实难为她，在歌本前翻了好久，故意挑了首多人合唱的曲目。她向台下发出邀请，「谁愿意上台跟我一块儿唱？」


    响应者众多。周岚干脆把大家全请上台，独唱变成了大合唱，她不露声色给自己的窘境解了围。


    明诚坐在贵宾席上，看周岚与员工和谐相处，内心愉悦而感慨，周岚身上的成熟和进步越来越明显，应对难题游刃有余，和当初那个鲁莽地闯入自己办公室的小姑娘简直不像一个人。


    过去经常困扰明诚的那个疑惑再次浮上心头：周岚身上的这些改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他从未给过周岚在职业上的机会，是否周岚也不会离开自己？似乎她独立的能力越强，他们之间的未来就越扑朔迷离。


    明诚在心里苦笑，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不过，当他望着台上笑靥如花的周岚时，沮丧终究还是被骄傲的情绪掩盖。说到底，他并不后悔培养了周岚。


    晚宴临近结束，周岚接了个客户电话，她去外面走廊谈了约十分钟，回来时，宴会厅里居然只剩下明诚一人。她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滞，随即反应过来，必是鬼精的程珣把员工全支走了。


    周岚笑意盎然走进去，「怎么就你一人在呀，大家熘得这么快？」


    明诚惬意地仰靠在高背椅里，神色柔和，看一眼腕錶说：「九点半，你急着回吗？不回我们聊几句。」


    周岚往他旁边的椅子里一坐，「不急，确实有段日子没跟向总汇报了——您想聊什么？」


    明诚笑望着她，「别和我打官腔。力成的事，你留着以后在公司讲吧。」


    几名服务员进来收拾桌子，动静扰人，明诚蹙眉问：「你们有没有空房间，可以让我们待一两个钟点？」


    服务员露出为难的神色，周岚忙说：「我们去隔壁吧，隔壁有星巴克，营业到午夜呢！」


    两人很快转战星巴克，一人点一杯咖啡，在角落找了个私密位子，舒舒服服坐着。


    明诚随口问周岚近况，周岚便提起菜花巷要拆迁的事，语气中流露出兴奋，「说是要在那里建一个大型的粮油仓库。这回是动真格了，那破地方我算呆够了！」


    「你还住阳光花园？」


    「嗯。离公司近，租金也便宜，我懒得换了。而且那地方小饭馆特多，一点不用为吃饭问题犯愁。」


    明诚听得直摇头，「你现在这样，生活质量有点粗糙啊！」


    周岚笑：「可我过得很开心啊！」


    明诚垂眸不语。


    周岚见状，也想起那些在丁香苑的日子，明诚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心知刚才的无心之语有点刺伤他，忙转移话题说：「我最近发现，真正做老闆的人，大多不是为了自己。」


    明诚舒缓了神色，似笑非笑问：「不为自己，那是为谁？」


    「做老闆其实就是一种命——劳碌命，因为挣的钱再多，自己也没时间消费没时间享受，每天只知道盘算怎样挣更多的钱。」


    明诚失笑：「那挣钱的意义在哪里？」


    「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呗！证明自己，唔，是一台出色的……印钞机？」周岚说着，不觉也笑起来。


    明诚望着她：「自己也知道在胡说八道了？」


    周岚朝他做了个鬼脸，和从前一样淘气可爱，明诚差点就要伸手去捏她的脸，到底克制住了。


    「徐霜最近怎么样，放假了吗？」


    「没呢！要月底才放。」周岚摇头，「就算放寒假，也要时不时回学校补习，跟疯了似的，一刻都不肯放松——照一怎么样？」


    「还在宜城待着呢！」明诚顿一下，又说，「他报了高復班，打算今年再考一次。」


    明诚本不想说，但想想也没必要瞒住周岚，何况他今晚还另有所求。


    周岚被这个消息惊得瞪起了眼睛，「真的假的？他是自己想考还是……」


    「他想和徐霜一起进大学，至于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


    「他对霜霜果然上心……」


    明诚说：「我了解照一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要么不做，一旦决定就会比谁都拼。对人也一样，只要是动了真感情，他会全心全意为对方考虑……那时候你怀疑他对徐霜的动机，现在应该相信他没骗人吧？」


    周岚呆了半晌才说：「你们父子，倒都是有耐心的人。」


    明诚笑笑，试探着问：「等徐霜放了寒假，能不能，让他们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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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神色警觉起来，「不是讲好等高考结束再说吗？」


    「两个陷入感情的人，好几个月不能见面，很残忍的。你看我和你，虽然我被你甩了，毕竟想你的时候还能经常找个藉口去看看你，照一和徐霜，真的是从开学到现在，一次面都没见过！」


    周岚白了他一眼，「霜霜还是个孩子呢！还有啊，你别把我形容得像个大恶人，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他们好？既然决定了参加高考，就专心复习。见面也是有瘾的，见完一次又想见另一次，成天想这些，成绩能好吗？」


    明诚虽然被她机关枪似的扫射了一番，却判断出周岚其实已经心软，便笑着没再紧逼下去。他相信，等下次自己再提，周岚十有八九会妥协。


    十点半时，周岚坚持要回去，两人便从星巴克出来，步行回澜苑停车场取车。


    路上，周岚问明诚：「一晃半年过去了啊，董事长还没给你回音？」


    明诚知道她是指以力成交换董事长位子的事，摇头说：「没下文了。董事长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在家养病呢！」


    「什么病啊？」


    「肠胃方面的问题。也是老毛病，治了很多年都没好。元旦我回去看过他一趟，气色不佳，在服中药，方总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我本想和董事长聊聊的，被她藉故挡着，也没了心思，后来早早回三江了。」


    周岚想起自己那次去香港，在乔然书房嗅到的那股奇怪异味，隐约觉得不同寻常，但也不便乱猜，只能泛泛道：「年纪大了，身体是会出很多状况的，注意保养就好了。」


    明诚也不怎么上心，点点头就不提了。


    快十一点了，车库里的车走了大半，灯光幽暗，有几分阴森。


    周岚不自觉地靠明诚近一些，嘟哝说：「这种地方应该安排个保安，万一有坏人进来，犯个罪什么的也太容易了。」


    明诚看看她，「有监控的，不用怕。」


    「那也是案发后方便警察破案的事了，根本不能阻止恶人行兇啊！」


    明诚忽然站住，一把抓住周岚的手，周岚紧张不已，四处张望，「怎么了？」


    「没怎么。」


    周岚的视线转回他脸上，「那你干嘛？」


    明诚把她拉进怀里，目光炙热，低声说：「想对你行兇。」


    「喂，你别开玩…….」


    她话没来得及说完，明诚已俯首，瞬间攥住她的唇。


    周岚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蒙，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推了推明诚，他纹丝不动，双手牢牢攥紧她，残余的咖啡气息在彼此唇齿间蔓延，其中一缕，化作一条可见的细线，在周岚脑海中缭绕，随着明诚的劫掠，从她喉间蜿蜒而下，悍然抵达心田。


    周岚沉寂已久的欲望突然被唤醒，浑身燥热，她挣扎着，但并不激烈，意识和身体苦苦争斗，最后意识落败，一溃千里。


    她不再抗拒，手臂反圈住明诚的脖子，踮起脚，热烈回应，纠缠更加绵密火热。欲望开了禁，气势汹汹涌出来，要弥补过去的损失。


    明诚骤然松开她，哑声说：「跟我去丁香苑！」


    周岚迷离片刻，忽然清醒，「不，不行！」


    她使劲顿住脚，不想被明诚拖走。刚才不顾理智的缠绵让她害怕。她怕再次屈从于明诚，更怕屈从后又心生不平。


    「为什么？」明诚宛如被泼了盆冷水，他忍耐太久，到这般田地居然还遭拒绝，如何甘心。


    周岚也很痛苦，「一回到你身边，过不了多久，我们又会因为关系太好丢了分寸，继续吵架……我不想老是重复那样的状态，感情真的会磨光的。」


    明诚低头审视她：「即使我向你做了保证也没用？」


    周岚央求，「再给我点时间行吗？让我，至少让我……」


    明诚眉间闪过戾气，不再给她表达的机会，兇狠地吻她，带着很深的怨气和渴望，他已不耐烦再听这些废话。


    周岚勉强抵御住了第一股浪潮，却没能抵挡住第二股，潮水汹涌，很快将她吞没……


    第115章 no.63 各取所需?★


    最初的愉悦过后，周岚就察觉到明诚的异常，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怜香惜玉，对自己的形象也无所顾忌，用着点蛮劲将周岚翻来覆去折腾，直到她再也受不了表示抗议，明诚的动作才慢下来，却依然禁锢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求我。」


    欲望退潮，理智回归，周岚恍悟其用意，内心顿时来气，倔强地咬住嘴唇，不肯就范。


    明诚见状，手往下探，准备再来一轮攻势，周岚慌忙阻住，「哎，你别……赶紧，赶紧结束吧……求你了……」


    明诚欣赏着她的羞赧，嘴角缓缓弯起，神色柔和下来，轻拥着周岚，又与她缠绵了一会儿才释放自己。


    等明诚洗完澡回房间，周岚趴在床上快睡着了。


    「去洗澡。」明诚抚了抚她的脸。


    「没力气……明天早上洗。」


    明诚一边上床，一边调侃她，「这么没出息？」


    周岚想起他刚才凶神恶煞的情状，新仇旧恨齐刷刷上涌，反手就在他胳膊内侧拧了一把，「都怪你！我太蠢了，总是上你的当，今天就不该来！」


    然而她根本使不上劲，明诚轻而易举便化开攻击，抓起周岚的手塞进被窝，又给她掖好被子，侧过身，哄孩子似的拍她，「别闹了，累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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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蜷缩在明诚怀里，像个柔软的婴儿，明诚用宽阔温暖的胸怀保护着她。迷煳间，周岚忽然觉得心酸，自己为什么如此固执地想挣脱这个怀抱呢？就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躲在里面有什么不好呢？


    两分钟不到，她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五点，周岚醒了，明诚还睡着，一条胳膊搭在她腰间。


    周岚轻轻搬开明诚的手，蹑手蹑脚起了床，拿起衣服到卫生间洗澡。


    热腾腾的水流沖刷着身体，捲走了疯狂的痕迹，还有疲惫感，昨晚躺在明诚怀里时涌起的软弱也烟消云散，周岚再次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她站在镜子前正准备穿衣，忽然发现不对劲，锁骨和胸部有不少红色的斑痕，像发了疹子，忙低头细瞧，半晌才恍然，是吻痕——明诚留给她的纪念，不，或许是教训。


    周岚惊慌失措，急忙检查全身，明诚还算给她留面子，没在脸和颈脖处下手。


    起初她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冲去卧室与明诚理论，转念一想，就算骂他一顿也于事无补，倒显得自己不成熟，反被他看笑话，再说，谁让她是自投罗网的呢？咬咬牙，权且忍下 这口气。


    周岚原打算来个不告而别，谁知房间门开着，里面灯也亮了，明诚坐在床上，手里翻着本杂志，大概是在等她。


    周岚只得走进去说：「我得走了，还要回澜苑取车。」


    昨晚她是坐明诚的车过来的。


    明诚放下杂志说：「我送你。」


    「不用！」周岚忙阻止，「你再睡会儿，还早呢！」


    明诚见她神情冷静，刻意要保持距离似的，便没坚持。


    周岚正要走，听见明诚问：「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


    她扶着门框站住，的确，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她还欠一个解释。


    她转过身来，表情里含了丝窘迫，「昨天晚上……」


    明诚盯着她，等她说下去。


    那一丝窘迫很快从她脸上散去，「什么都不算……就是你我，咳，各取所需。」


    周岚讲完，故作强硬地扬起下巴，眼神里还带点挑衅——昨晚的场景在脑海中再现，她还记得明诚怎样戏弄自己。


    明诚倒没恼，笑笑说：「那以后，如果你我有新的需要，还可以继续吗？」


    周岚到底脸皮要薄一些，两颊有点烧，狠狠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明诚听见门阖上的声音，有点冰冷，在客厅里迴荡了好一会儿才消失。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包烟，点上一根，慢慢抽着。


    和周岚分手后，他还是会经常住到这里来，毕竟离市区近，方便。而且反正到哪儿都是一个人，这里和空荡荡的别墅比，还多少显出些温馨感。


    他在烟雾中回味着从昨晚到今晨与周岚之间发生的一切，还有她刚刚离开时那似嗔似恼的妩媚表情，不觉失笑，心里渐渐有了底。


    抽到一半，忽然想起周岚讨厌烟味，便起身，在窗边找到烟缸，把菸蒂给掐了。


    * *


    明诚一直没有放弃让照一和徐霜见一面的想法，他借各种机会对周岚旁敲侧击，努力劝说她去趟宜城，了解一下当年照一和徐霜在宜城相处的情形，周岚被烦不过，终于松了口，离农历新年还有十天时，她搭明诚的车前往宜城。


    由明诚开车，他心情好，话也比平时多，一路上频频逗周岚，两小时车程，把周岚哄得妥帖又舒服。两人仿佛回到最初的某个亲密温馨的阶段，但又与那时有所不同。


    那时周岚对明诚是仰望的，她需要他比他需要她更多，她对他有着毫无保留的崇拜，不管明诚说什么周岚都愿意接受。而现在，他们之间的差距正在逐渐缩小，分歧却屡屡出现，可依然还爱着对方，他们必须试着发展出一种新型的相处模式，能够彼此包容。


    周岚能感觉出来，明诚正在努力做这方面的尝试。对未来，她依然是矛盾的，但也能清楚感知，内心的天平不知不觉中已再次倾斜。


    到了古竹村，长叔早迎候在通往宅子的路口，他事先已得到明诚消息，知道周岚要来，这关系着两对人的幸福，长叔自然不敢不重视。


    他跟周岚打招唿时态度格外热情，周岚也不便绷起脸，笑笑问：「照一呢？」


    长叔立刻现出懊恼的神色，「本来讲好在家等你们的，谁知道一早上忽然又跑了，说是跟同学有事商量，很紧急的样子……」


    明诚心头不快，但当着周岚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周岚，反松了口气，她并不想和照一多打交道。


    「他不在也没事。」周岚说，「我随便看一下就得走了。」


    长叔忙说：「那怎么行！无论如何得吃了饭再走！」


    他事先得了明诚的暗示，一边带周岚参观宅院，一边将徐霜来到这里后的生活细节逐一讲给周岚听，其中不愉快的部分自是飞速略过，重点全放在两个孩子如何化敌为友、和睦相处上了。


    回到客厅，长叔去厨房给长婶帮忙，明诚不知踱到哪里去了。


    周岚端着茶杯欣赏了会儿字画，便坐到曾属于徐霜的那张桌子边，想像着两人在一起的情形。


    照一的桌子近在咫尺，最上面的小抽屉开了条缝，里面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周岚随手拉开瞧了眼，忽然呆住——满抽屉的小马雕像，和她在徐霜那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她捻了数枚在手里细瞧，有些粗糙，有些精緻，不难看出是照一不同时期的作品，为了能雕出满意的作品，他必定下过一番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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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惊之余，周岚体察出照一对徐霜的深情，也明白了徐霜沦陷的原因。想到自己之前那样盛气凌人阻拦他们，实在有些不近情理，一颗心不知不觉就软了。


    明诚从外面推门进来，搓着手说：「今天真冷，看样子会下雪。」


    周岚听出他语气里的兴奋，笑问：「你盼下雪呀？」


    「当然！香港不下雪，我来三江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两次下雪天。」


    「不至于吧？三江虽然不算很冷，雪还是经常能看见的。」


    「有时候不巧，这里下雪，我却回香港去了！」明诚坐进照一的椅子，「你在看什么？」


    周岚把小马雕像递给明诚，「你儿子刻的。」


    明诚不清楚那段典故，只笑着评价，「嗯，挺精緻。」


    周岚拉开抽屉，「你看，他还刻了这么多。」


    明诚也瞠目，「是在做练习吧？」


    「照一手很巧哦！」


    「他耐心是不错。」


    周岚盯着他，「你耐心也不错……你们父子其实很多方面都挺像的。」


    明诚笑而不语，做父亲的听到这种恭维总是开心的。


    周岚问：「我可以带一枚走吗？留个纪念。」


    「应该没问题。」明诚笑，「他有这么多，你拿走一枚也看不出来。」


    长婶出来招唿：「先生，可以开饭了！」


    四个人忙碌起来，清理了一张桌子出来，摆上碗筷，长叔长婶将菜一一端上桌。午饭很丰盛，席间虽然话不多，气氛却不失温馨。


    周岚吃饭总是很快，第一个放下碗筷，长叔立刻给她端来一杯新茶暖手。


    周岚捧着茶杯，想了想说：「过几天，等徐霜放寒假，我问问她有没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我带她过来玩一趟。」


    明诚听得眼睛一亮，长叔长婶也都露出激动的神色，使劲点头，「太好了！来之前打个电话，我们好好准备！」


    下午天色越发阴沉，周岚想回去，明诚见目的已达到，也不强留，陪她一起出来，长叔长婶很虔诚地跟在两人身后。


    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照一，慢吞吞走在回宅子的小道上，肩上背着包，脑袋低垂，像在想心事，完全没发现站在门口的明诚和周岚，直到明诚叫了他一声，才受惊似的仰头，见了父亲，也没什么表情。


    明诚见他脸色苍白，萎靡不振，有些担心，走上去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照一摇摇头，勉强问道：「你们要走了？」


    明诚说：「是啊！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还没。」


    「那赶紧去吃饭。」


    「嗯——你们路上小心。」


    明诚本想陪儿子多待会儿，但照一显然没这意思，加上周岚着急走，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长叔见缝插针，赶紧把好消息告诉照一，「徐霜下个礼拜放假了，到时周小姐会带她来这里玩，你高不高兴？」


    这个消息似乎让照一很惊讶，他琢磨了会儿才点头，「高兴——长叔，我饿了。」


    上了车，明诚没急着发动，有些失神，「这孩子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周岚也觉得不太对，「是啊！跟丢了魂似的——他这样，能考好吗？」


    「可能是考试成绩不理想，心里急了。」明诚知道照一是想和徐霜考同一所大学的，「毕竟荒废了两年，要追上去不是容易的事。」


    「你不跟他好好谈谈？」


    明诚犹豫片刻，还是开车走了，「反正下周还要再来，到时我问问他——不过以照一的个性，除非他愿意告诉别人，否则谁也别想问出一个字来。」


    第116章 no.64 报答?★


    期末考试开始了，不过徐霜的心情相当愉悦，周岚已经告诉她，等放了假会带她去宜城玩。


    整整一个学期，她和照一相隔两地，只能靠偶尔打个电话互通一下消息，知道彼此都在努力，心里便很充实。


    照一每次都会在电话里给她鼓劲，让她不要顾虑自己，尽其所能考个好学校。


    「你考得好，我会为你骄傲的！」照一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别想摆脱我。」


    徐霜听出他在模仿自己，笑得格外甜蜜，「照一哥，你也要加油啊！」


    在学校，徐霜尽力克制思念，专心投入学习，想到半年后就能和照一相聚，眼下的这点苦就不算什么了。


    上午考完数学，教室里嗡嗡嘤嘤一片，全是对答案的声音。


    徐霜不喜欢对答案，吓人吓己，徒增烦恼。她归好学具就去食堂吃饭。一路上遇到好多以前的同学，都想拽着她问答案，徐霜好容易挣脱了，赶紧选条小路走——从教学楼右侧那条林荫道去食堂，距离虽远，但很清净。这里靠近围墙，外面就是街道，墙内种着各类乔木，郁郁葱葱，形成一片小树林。


    四周僻静，而徐霜脚步轻快。经过一排樟树时，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听到这个声音，徐霜的心本能一紧，勐然想起唐海很喜欢这片林子，以前经常拉她往这里走，她懊恼自己大意了。


    徐霜扭头，果然看见唐海靠在一棵香樟树上，指间居然夹了根香菸，正裊裊地冒着蓝雾。徐霜吃了一惊，在学校抽菸是严重的违纪，唐海胆子也太大了！


    唐海看出她的惊诧，把烟在树干上擦灭了，菸蒂朝围墙外一扔，拍拍手朝徐霜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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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吃饭？」


    或许是抽菸的缘故，唐海的嗓音有几分沙哑，眼睛里也有血丝，看上去似乎几天没睡好觉了。


    徐霜不想和唐海一起去食堂，便没吭声。


    唐海瞧出她的踯躅，笑笑说：「我在我妈办公室吃。」


    徐霜松口气，点头，「那我走了。」


    「等一下行吗？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徐霜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


    唐海见状苦笑：「徐霜，你很讨厌我，是吗？」


    徐霜没说话，表情微微软了些。


    「可我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两年了，想忘都忘不了。」


    他语气里的苦涩过于浓郁，徐霜听着也很难受，侷促地低下头。


    「上学期，我对你说过一些冲动的话，事后回想，也很后悔。」唐海望着她，「对不起，徐霜，我为之前的事……所有惹你不开心的事，向你道歉。」


    虽然这份歉意迟到了半年，徐霜心里还是暖了起来。能与唐海和解，也是她认为最好的结果，她不喜欢冲突，或是悬而未决的僵局。


    「都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她轻声说。


    唐海点头，露出一丝笑意，「再过半年就毕业了，也许……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霜的警惕心彻底解除，甚至有一点被打动，仰头问：「你要冲 f 大？」


    「对。」唐海眼里闪烁着坚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呢，还是坚持报 n 大？」


    徐霜没他那么有信心，「我试试吧。」


    「你行的，别太谦虚，要有自信。」


    徐霜腼腆地笑笑。


    唐海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眷恋，「徐霜，不管将来我们考去哪里，发展怎么样，我希望，咱们还能是朋友。」


    徐霜想了想，点头，「唐海，其实你人挺好的。」


    唐海自嘲地一笑，替她说：「但是……」


    徐霜噗嗤笑出来，「但是有时候比较自我，别人就不太敢和你做朋友了。」


    唐海认真听完，点点头，「我会记住你的提醒——徐霜，下半年要努力！」


    徐霜露出真诚的笑容，「嗯，一起努力！」


    * *


    五月，天气回暖，万物復甦，一个充满春意和希望的季节来临了。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明诚和周岚会定期在丁香苑团聚，通常一周一次，吃个饭，睡一晚，之后各行其是。


    两人谁也不提复合的事，小心翼翼维持着眼下这种很难定义的关系，在人前也很克制言行，就连程珣都吃不准他俩现在究竟处在何种境地。


    不过周岚身上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从内到外都柔软起来，身材玲珑有致，又饱满丰润，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女人味。为人也日趋圆润，不再像几年前那样锋芒毕露，争强好战——除了在明诚面前，偶尔还是会耍耍小性子。


    明诚不免想起她说过的话，「也许等到三十多或者四十岁，该做的事我都做过一遍，没什么遗憾了，到那时我可能会想有个家，有个……孩子……」


    说不定这个假设会提前到来——或者，他可以想办法让它提前到来。


    明诚正沉浸在对未来的遐想中，不期然接到照一的电话。


    那是五月中，离高考还剩半个月，照一在电话里邀明诚有时间去一趟宜城。


    这是儿子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明诚顿时紧张，「没出什么事吧？」


    「有几件事要和爸爸说一下，等见了面再具体谈吧。」照一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也很礼貌。


    明诚查了下日程表说：「那就明天吧，明天周四，爸爸正好有时间，上午过去你那里，可以吗？」


    「好的爸爸，我等你。」


    明诚是在办公室接的电话，搁了电话，他独坐了好久，细细回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寒假里，周岚履行承诺，带徐霜去了趟宜城，明诚临时有事没跟去，不过事后听周岚讲，两人见面很开心，也没发现照一有什么心事。


    周岚还告诉他，「我问他俩以后要不要定期见个面什么的，他俩都说不要，好像事前通过气了。」


    寒假后也是风平浪静，直到现在。


    明诚前思后想，找不到头绪，便打给长叔问情况，长叔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告诉我们先生要来，别的都没提啊……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情绪还好，话是比以前少了点，不过复习很苦啊，每天写作业都写到老晚了……倒是有几次夜里，我下楼看见他还在房间玩电脑，说是想放松放松……」


    周四一早，明诚七点出发，九点抵达宜城。


    古竹村的宅子里安静依旧，长婶在院子里择菜，长叔笑吟吟地把明诚迎进门，看上去的确没出什么大事，明诚稍稍松了口气。


    「照一呢？」


    「在房里，我去叫！」


    长叔快步走上台阶，刚到客厅门口，照一就出来了，远远喊了声「爸爸」。


    明诚含笑迎上去，随照一走进客厅。


    照一招唿父亲在沙发里坐，矮几上摆着茶具和糕点盘，长叔说，都是照一亲自准备的。


    明诚静观儿子沏茶，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再细细打量照一，以一种全新的眼光，赫然发现，儿子和几年前比又有了不小的变化，眉目疏朗，风神秀异，最难得是神情中那股凝着沖淡的气度，虽尚未定型，却已初见轮廓，惹明诚一阵恍惚，仿佛撞见年轻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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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把茶杯递给父亲，起身召唤长叔，「长叔，你和长婶也一起坐下听吧，我要说的事和你们也有关系。」


    长叔应诺着，迅速瞟了眼明诚，转身到门口，喊长婶进来。


    很快，四个人在客厅齐坐，照一给每人都敬了茶，神情格外庄重。


    明诚问：「照一，有什么事要和爸爸说？」


    照一坐在自己那把椅子里，手肘撑在腿上，双掌合拢，很有些踌躇，慢慢才开口，「我不想参加高考了。」


    三个人都有些意外，明诚因为事先有心理准备，听到是这件事，反倒松一口气，他本来就对照一参加高考不抱多少热情。长叔、长婶对此比他紧张，不过既然明诚在，他们也不好过分表露出来。


    虽然放心了，明诚还是很认真地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没把握。」照一答得干脆，「功课脱了太久，追不上了。我不想随随便便去上一所烂学校。」


    「那你有什么新打算呢？」


    照一望着父亲说：「爸爸，我想通了，我还年轻，是该好好学点东西，但我不想待在国内，我想出国，念书之余，也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明诚听得欣喜，点头说：「爸爸支持你——想去哪里读？」


    「还是德国那所学校，申请资料之前就给过中介了，他们已经帮我办好手续，我错过了今年的入学时间，只能等明年，不过我会提前过去，为入学做一些准备。」


    长叔、长婶都露出为难的神色，「照一要去德国呀……」


    他俩年纪都大了，对出国有一定的畏惧心，担心环境和语言上都不习惯。


    明诚也想到这个问题，出于对长叔长婶的尊重，他问照一，「你怎么没和长叔长婶商量一下？」


    照一垂眸：「我想一个人去。」


    长叔长婶面面相觑，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明诚的欣喜也渐渐退去，困惑浮上心头。


    照一看着长叔长婶说：「长叔、长婶，你们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着我，体贴我，感激的话我不多说了，你们永远是我的亲人。」


    长叔嘆了口气，「照一，你一个人出去，生活上怎么办呢？」


    照一笑笑：「长叔，我都 20 了，总不能一辈子靠你们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要是不信，可以隔半年去我那里检查一次。」


    他的话总算让大家脸上都有了些笑意，长叔说：「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照一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明诚道：「既然这样，那长叔长婶就跟我回三江吧。」


    长叔还没答应，照一却发话了，「爸，现在家里的情况，再让他们回去不太合适吧？」


    明诚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照一是在暗示自己和周岚的关系，而长婶作为欣茹的保姆，现在又去听周岚吩咐，不仅长婶心里可能会不舒服，照一自己更是接受不了。


    明诚暗怪自己疏忽，没想到这一层。而他也没法向儿子解释，周岚并不住在家里，只能微笑不语。


    照一又说：「我记得长婶以前说过，等年纪大了，想回老家南岭住，享享清福。长叔长婶现在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我们家尽心尽力服务了十几年，付出太多，有些事，甚至超过了你们本来的职责范围，可为了我，你们没有犹豫统统都去做了…….我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只想让你们从现在开始就能享清福。」


    长叔长婶脸上露出笑容，但神色依然是困惑的。


    照一稍作停顿才继续，「我在南岭为你们买了一处房子，大小和宜城这里的差不多，有院子，还有个后花园，你们可以像在这里一样生活。」


    长叔长婶坐不住了，「照一，这怎么行呢？我们在向家干活，先生给的钱已经够多了……」


    「是啊！这么大个房子，得花好多钱，照一你太……」


    照一摆手，「爸爸的是爸爸的，我的是我的。除了房子，以后你们的生活费照旧，不过不用爸爸负担，全部由我来——我替妈妈谢谢你们！」


    「唉，照一你，你实在是……」长叔激动得使劲搓手，目光求助似的转向明诚，「先生，你看这怎么行呢？」


    明诚沉默地听到现在，心知照一是个很难改变主意的人，而且照一花的是欣茹留给他的钱，自己也没资格多管，便顺水推舟说：「长叔，这是照一的心意，你们就别推辞了。照一能有今天，你们功不可没，不管他怎么报答都是应当的。」


    照一说：「等你们回了南岭，我会经常去看你们。」


    长叔长婶又使劲推辞一番，见父子俩态度都很坚决，只得作罢，一边唏嘘着，一边也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期待，毕竟，他们离开家乡已十多年，落叶迟早要归根，而且下半辈子无需操劳就能活得体体面面，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照一给长辈们续茶，明诚见他做了如此重大的决定，举止却依然沉稳有序，心里不由生出一番感慨，儿子是真的长大了，也成熟了。自从照一出意外以来，这孩子的将来就成了明诚的一块心病，令他百般费神思。而此刻，他忽然对照一充满信心，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等激动劲儿过去，长叔才小心翼翼地问照一，「出国的事，你和徐霜商量过吧？」


    ——


    第二部 即将完结，最后一次周末互动，要不就来说说你对第三部最期待的内容是什么吧~~也可以聊别的哈，大家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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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no.65 隔离?★


    从谈话开始，明诚就一直留意着这个问题，而照一却迟迟没有谈到，此刻听长叔提及，明诚不觉放下茶杯，盯着照一。


    照一沉默了比较长的时间，然后才说：「没有。」


    长叔长婶都吃了一惊，满脸忐忑。明诚仔细端详照一，清楚他心里已有主见，而比起结果，明诚更关注儿子做决策的过程。


    「既然你准备出国，那么和徐霜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呢？」明诚主动问。


    「我反覆想过，我和她……不太合适。」


    照一神情淡然，毫无纠结之色，他太平静了，连明诚都感觉诧异，但他没有像长叔长婶那样如坐针毡。


    「哦，为什么这么说？」


    照一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神色里透出深思熟虑的意味。


    「我和她本来就不该认识，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如果不是徐朗，我们根本不会有交集……我很感激她，也承认喜欢过她。但我现在冷静了，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而他迅速垂眸，片刻后又恢復原先的表情。


    「我和徐朗的帐还在，将来总有一天要清算，徐霜夹在中间会很难做……既然这样，不如乘现在断开。」


    明诚半信半疑，「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照一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说：「不光因为这个……我觉得我对她的感情太过了，已经不是正常的喜爱……我不想太依赖一个人，如果将来她变了，或者我变了，彼此会很痛苦……再怎么说，我们现在都太年轻，看问题不够冷静，也不可能全面……谁都不能保证将来会怎么样。」


    这个理由说服了明诚，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担心，想不到照一自己反省到了，他能够如此成熟缜密地去考虑问题，让明诚更加欣慰。


    而明诚本就不太看好照一和徐霜之间的这段感情，既然他想主动了结，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长叔长婶的心情却与他截然不同，他们是看着照一和徐霜一步步走到一起的，对那份感情的真挚性毫不怀疑，没想到照一忽然要放弃，两人实在难以接受。


    长叔说：「照一，你和徐霜谈过吗？她同意吗？」


    照一低头不语。


    明诚对长叔说：「这件事还是让照一自己做决定吧，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但是徐霜……」


    明诚蹙眉打断他，「长叔，照一大了，我们不该再干涉他的选择，由他去吧。」


    长叔听出明诚语气里的不满，只得把一串疑惑硬生生咽了回去。


    照一起身去房间，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长叔，里面有房屋资料、购房预付凭证、银行卡等物。


    「长叔，房子我付了定金，购买合同需要你们的个人资料和签名，我不能代办，具体手续，等你们到了南岭，姚律师会帮你们办妥……这张银行卡是你的，买房的那笔钱已经转到卡上，以后你和长婶每月的生活费也会打在这张卡上。」


    长叔错愕，「照一你……原来这些天你一直在忙这事？」


    照一点头，「我的签证和入学手续上周都拿到了，我很快会走，先过去读预科班。」


    长叔张口结舌，又一个措手不及。


    明诚问儿子：「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后天？！」长叔几乎要跳起来，他还没能把前面接收的信息完全消化吸收，「你的意思是，后天你就出国了？」


    长叔一脸的震惊让照一感到愧疚，他轻声说：「是的，长叔……我怕你们拦着我，所以我悄悄把事情办好了才告诉你们……对不起。」


    长叔眼圈一红，随即仰头沉默了会儿，忽然盯着照一问：「照一，出国你高兴吗？」


    照一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便努力保持微笑说：「高兴，长叔。爸爸说的对，如果我没出事，现在正努力读书呢！再过一年就能毕业了……可惜我花了三年才想明白，好在，我该走的路一直在那里等着我……我真的很高兴。」


    照一迎视长叔的双眸坦然平和，如寂静的深水，不起一丝波澜。长叔努力搜索，想要从中找到一些伪装的蛛丝马迹，然而却是徒劳。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看不透这个亲自带大的男孩了。


    虽然仍有疑惑，长叔却只能投降，狠狠点头说：「你高兴就好！长叔……永远支持你！」


    照一笑意加深，「谢谢长叔！」


    明诚问：「你一个人过去，那边有人接应吗？」


    「嗯，学校和住宿都解决了，房东会派车到机场来接，你们不用担心。」


    明诚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既然大局已定，每个人都必须在短时间内调整心情，接受新的生活，还有即将到来的离别。


    长叔心里虽然难过，但还想尽最后一份力，吃饭时热切地对照一说：「后天你是上午的航班，而且还是从上海飞，咱们可得一大早就出发！」


    照一看了他一眼，语带歉意说：「长叔，我想，让爸爸送我。」


    明诚和长叔同时一怔，明诚先反应过来，掩饰着喜悦点头，长叔随即也醒悟，掩饰着尴尬笑道：「是该爸爸送，是该爸爸送。」


    明诚临走，照一送他到路口，斟酌着说：「还有十多天就高考了，考完之前，不要让徐霜知道我走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她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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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诚点头，「我明白——还有什么事需要爸爸帮忙吗？」


    「暂时没有……等后天见了面再说吧。」


    明诚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后天一早我就过来。」


    明诚走后，照一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拉着长叔长婶清理宅子里的物品，细细交待哪些是他要的，哪些可以任由他们处置。


    当初为隐蔽起见，宅子的租赁合同是长叔出面办的，中间续过一次约，眼下离租期届满还有半年。


    「长叔，你们想在这里住满半年吗？反正钱都交了。」照一问。


    长叔摆手，「你都不在这儿了，我们还留着干嘛？等清理干净这些东西，我跟长婶就回南岭了。」


    照一自然求之不得，这栋宅子里充斥着他颓废时期的种种喜怒哀乐，而他并不想长久保留。


    长叔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他和徐霜的事，但照一特别忙碌，看上去充实而愉悦，仿佛已全身心沉浸在对新生活的期待中。长叔又想到明诚临走前的告诫，只得放弃最后解开疑团的机会。


    长婶看出他郁郁寡欢，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劝道：「照一能想开是好事，难道你希望他一辈子都靠咱们呀？」


    「唉，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太突然了，好像一下子就把咱俩给…….有点寒心。」


    长婶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向家待咱们不薄，照一就更不用说了！把咱剩下那半辈子的事都考虑到了，你还想怎么着？」


    长叔半晌无言，摇摇头，嘆口气，「老了！完全弄不明白年轻人在想什么……老婆，以后就咱俩过喽！」


    * *


    出发那天，明诚亲自开车送照一去机场。


    路上，父子俩只聊与学业有关的话题，明诚有过两年海外游学的经歷，颇有些心得可以分享给儿子，就在这样轻松温馨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上海。


    因为路途顺利，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到机场。照一的行李大部分都提前寄走了，随身只一个双肩背包加一只轻便的小行李箱。


    他向父亲提议，「爸爸，时间还早，我们找地方坐会儿吧。」


    明诚也不捨得立刻和儿子分开，欣然同意，两人便在机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闲坐。


    上海没有直飞德勒斯登的航班，照一需要先飞至法兰克福，再转机前往德勒斯登，路途遥远，一共要飞十多个小时，长途跋涉是件很辛苦的事。


    明诚虽对照一只身前往异国他乡也心怀惴惴，但想到照一是男孩，而且终归要独立，这一天晚来了三年，终究还是来了。身为父亲，明诚相信，唯有尊重与支持才是儿子此刻最需要的。


    照一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这时候他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物件，很郑重地交给父亲。


    明诚接在手上掂了掂，没多少分量，「这是什么？」


    照一缓缓说：「我给徐霜留了点东西……等高考结束，她会来找我，如果找不到，应该会去找爸爸，麻烦你到时候转交给她。」


    明诚嘴上答应着，细细观察照一神色，毕竟是父子，尽管照一努力掩饰，有些情绪还是被明诚抓在了眼里。


    等照一交待完，明诚才轻声问：「照一，你难过吗？」


    照一表情僵了一下，没再遮掩，轻轻点了点头，「……我和徐霜的事，只能拜託爸爸和她讲清楚了，请你，一定，好好和她讲，不要……不要吓到她。」


    明诚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怜悯，觉得这孩子对自己太苛刻了，忍不住想劝，「如果是因为徐朗，也许，我们可以找找别的办法……」


    照一却坚定地摇头，「不用了，爸爸。那么多难过的事我都经歷了……都会过去的，时间早晚而已。」


    明诚无言以对。


    「还有最后一件事。」照一又说。


    明诚抬眸望着他。


    「关于你和周岚。」


    父子俩视线相遇，明诚有些难堪，但照一很平静，「妈妈的事，我还是很难原谅你。」


    明诚尴尬地将目光移开，然而照一併非要谴责他。


    「但妈妈已经走了，今后，你想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也不希望爸爸为了我放弃想要的生活……时间过去够久了，我们每个人，都该重新开始了。」


    明诚听得颇受震动，再次把目光投向儿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照一脸上的愤激已被平和取代，他不再是那个戴着灰色眼镜看世界的男孩了，明诚内心油然而生宽慰，还有一丝骄傲，儿子终于成长为有担当的男人了。


    又坐了会儿，照一朝窗外扫了眼，看看时间，抬头对父亲说：「爸爸，我该进去了。」


    「好。」


    两人同时站起身，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 *


    三天后，照一独坐在法兰克福的候机厅内，随身所带依旧仅一只背包和小行李箱，手上捏着登机牌，上面显示了他即将前往的城市：美国波士顿。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去德国上学，但其实波士顿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之所以这样麻烦地绕一个圈，是因为照一不想让任何人了解他的行踪，他要和过去切断所有联繫，包括父亲和长叔长婶，也包括——徐霜。在今后数年内，他要过和从前毫无关联的生活，唯有这样彻底的隔绝，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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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旅客来来往往，一张张充满异国情调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而照一只是木然坐着，感受不到一丝兴奋。


    他的思绪被拉回三个月前，那时他踌躇满志，打算再拼搏一次高考，怀着能和徐霜考到一起的期待，并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永不与她分离。


    按照事先约定，照一不寄宿，每天在高復班听完课，领了作业就能回家了。除了完成学校指定的学业，他还额外给自己增量——长婶帮他把高三的复习资料全收着呢，这会儿又派上了大用。


    为赶上进度，照一每天差不多要花十四个小时在学习上，一天都不敢懈怠。 但他依然觉得快乐，即使这样辛苦也淹没不了他的快乐，直到他接了个电话——


    离寒假还有几天，时近黄昏，照一正沉浸在数列的复杂世界里，手机在抽屉里响了。


    这个时候，只有徐霜会给他打电话，照一不用算也知道，这会儿是学校吃晚饭的时间。他赶紧取出手机查看，果然是学校宿舍区的公用电话号码。


    照一怀着愉悦的心情点了接听键，「霜霜？」


    然而，他没有等来预料中徐霜甜美的嗓音，电话那头确实有人，因为照一能听见明显的唿吸声。


    他纳闷，「怎么不说话？」


    隔了三四秒钟，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你是……向照一？」


    第118章 no.66 下雪的五月（第二部 终章）?★


    明诚和周岚来宜城那天，照一一早却要出门，长叔很诧异，「照一，不是告诉你今天爸爸要来吗？还有周岚……」


    照一不得不撒谎，「同学找我，是关于考试的问题，很重要……你替我好好招待他们吧。」


    他必须去见见那个自称叫唐海的男孩，因为对方声称要和他谈谈徐霜。


    一小时后，照一和唐海在宜城西区的一家茶室碰了面。


    唐海再次向照一作自我介绍，「我是徐霜的同学，也是她朋友……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照一打量着唐海，他应该比自己小两三岁的样子，但看起来颇为老道，脸上挂着自信的表情。


    照一有些困惑，「徐霜知道你来找我吗？」


    「不，我没告诉她。」


    照一更困惑了，「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唐海笑笑，「还用问吗？当然是徐霜给我的——我说过，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照一开始有不舒服的感觉，但还是礼貌地问：「那么，你约我出来是想谈什么？」


    唐海简明扼要说：「我希望你离开徐霜。」


    照一震愕，思索片刻才问：「为什么？」


    唐海目光犀利，「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照一沉默，短短几句话，他已感受到隐隐的威胁，眼前这个男孩一点都不简单，言谈举止无不营造出一种压迫感。


    唐海显然是有备而来，见照一迟迟没有回应，便说：「你跟她不合适，你们之间的障碍太多了。第一个就是徐朗……你的脚就是徐朗给弄没的，你迟早会找他报仇吧？」


    照一继续缄默，出于自卫，他端起杯子喝茶，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第二个障碍，是周尧。」


    听到周尧的名字，照一握杯的手轻轻一颤，这丝细微的波动没有逃过唐海的眼睛。


    「徐霜和周尧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很深，情同兄妹——我仔细分析过周尧的死。」唐海目不转睛盯着照一，「你敢说，你对他的意外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照一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料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会有人为周尧的事来质问自己，那是他内心深处一块无法碰触的暗面——他本可能有机会救周尧，却被偏见和仇恨蒙蔽心灵，错失了良机。


    他努力想要遗忘，也真的以为自己快忘了，而唐海突然出现，用锐利的钩子将他的隐痛拖到阳光底下，让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但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照一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他很快回神，调整情绪，开始反问。


    「你和徐霜，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朋友？」


    唐海坦然说：「我喜欢她。」


    照一蹙眉想了想，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整张脸舒展而俊朗。


    唐海心里泛起一丝妒意，他想到了徐霜，徐霜面对这张脸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照一把视线转到唐海脸上，「我明白了。你喜欢徐霜，但她不喜欢你，所以你只能从我这里着手，如果能把我赶开，你认为自己的希望就能大大增加……」


    唐海被戳中痛处，脸上的镇定再难维持，「你以为徐霜真的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的？你太自大了，向照一！她是可怜你！」


    照一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復自然，他相信徐霜对自己的感情，而眼前的唐海不管嗓门抬到多高，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早就输了。


    照一放下茶杯，看看手錶说：「你讲完了吗？如果没别的事，我该回去了。」


    唐海从他神色里捕捉到胜利的气息，立刻懊恼自己没能把控住情绪，他深唿吸数次，才又说：「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讲完。」


    照一对他迅速恢復冷静的能力生出几分佩服，但已不耐烦陪他兜圈子，态度明显冷淡，「再过五分钟我必须走了，还有好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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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会长话短说——有个问题，我想先问问你，那时候你绑架徐霜，究竟是想拿她怎么样？」


    他出其不意提到绑架，照一勐吃一惊，注意力再次集中，「你怎么会……徐霜……告诉你的？」


    局势扭转，唐海脸上又有了笑意。


    「对。她失踪过一阵，后来返校，我问过她，她全告诉我了，我建议她报警，但出于对你的，呃，歉疚心理吧，她没同意。后来她决定帮你，以便为徐朗赎罪。一开始她很清醒，她告诉我，等你恢復正常生活后会离开你，没想到后来她演着演着就入戏了……她说她，咳，有点喜欢你了。」


    照一细细琢磨从唐海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不断提醒自己，他是有目的的，别信他。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他平静地望着唐海，「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徐霜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你能给她什么？」唐海目光凌厉起来，「你除了钱还有什么？你有理想吗？有未来吗？你根本就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受了一点打击就爬不起来，想撒气居然找女人！徐霜和你在一起不会幸福的！等她认清你的面目，她会抱怨你，嫌弃你！如果你真为她好，就该立刻放了她，不要把她当做你溺水时抓着不放的浮木……」


    照一勐然起身，语气生硬，「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等等！」唐海叫住他，「有个东西你必须听一听——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等你听过之后，你会改主意的。」


    于是，照一听到了那段长叔和徐霜对话的录音，正是这段录音击碎了他的信心——长叔从没告诉过他，为了转移警方注意力，他还策划了另一起绑架案！


    照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想起来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个录音？」


    「还用问吗？」唐海说，「当然是徐霜给我的……她托我保管，必要的时候……你懂的。」


    照一凌乱的眼神让唐海意识到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照一定定神，仍不死心，「如果我就是不想离开她呢？」


    唐海喝着茶，慢悠悠说：「那我就不得不把录音交给警方了。你，还有你的保镖应该都会坐牢吧——两起绑架案，不知会判几年？」


    照一脸色苍白，这份沉甸甸的震慑摆在面前，而他一筹莫展。


    唐海还不打算放过他，乘胜追击说：「不仅如此，你们还会连累徐霜，她为你做过假证，她的前途很可能会受到影响。」


    照一错愕抬眸，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说过喜欢她的，为什么要毁了她，就因为，因为她拒绝你？」


    唐海陡然间涨红了脸，神情愤怒：「想毁掉她的人不是我，是你！本来我和徐霜讲好一起考 f 大，结果你横插进来，先绑架了她，又不知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善心泛滥，连初衷都忘了，一门心思只想当救世主去拯救你！如果没有你，她会过得很好，会有一个前途无量的未来！而你，你不仅绑架她，还拿你的痛苦缠住她，让她一辈子脱不了身，你真是个极端自私的傢伙！」


    广播里忽然传出照一将要乘坐的航班信息，他的思绪被扯断，仔细听了听，航班延误了，要多等一个小时。身边有同班机的乘客，纷纷发出细碎的抱怨声。


    照一无动于衷坐着，视线投向远处，刚刚的回忆在心头勾起的痛楚还远远没有平静。


    和唐海见面的事，他没告诉任何人——如果让长叔知道，他肯定会独自担下所有责任，而照一绝不希望长叔在为自己付出那么多之后，落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他想过很多办法，甚至考虑过自首，但都绕不开长叔。还有徐霜，她为了保护他对警方说了谎，虽然不算重罪，可高考在即，照一不敢冒一点风险。


    再说，万一唐海说得是真的呢？万一徐霜只是想赎罪，只是想帮他呢？万一将来她发现自己对照一的感情是误会呢？


    「……即便你不愿意，那也假装去安慰他一下，等照一慢慢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


    录音里，长叔的语气充满恳求。以照一对徐霜的了解，她肯定会心软。他是喜欢徐霜，但绝不愿接受她的怜悯。


    照一觉得自己被黑暗团团围住，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


    在绝望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崭新的认识让他得以重拾平静——所有他犯下的错，对周尧的，对徐霜的，总有一日会得到清算。他意外收穫了一段从未奢望过的甜蜜感情，而现在，是时候把这份美好从他手上拿走了——这是他应受的惩罚。


    唐海给了他三个月时间，「高考到来之前，你必须从徐霜的生活里消失，否则，我会报警。」


    过去的三个月里，照一忙着给每个人做安排，包括他自己。而忙碌是最好的麻醉剂，虽然每做一个决定，都意味着一种别离。


    直到此刻，所有事情都忙完了，他如约从徐霜的生活里撤出，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内心充满对未来的迷惘。


    与此同时，麻醉的药效也消失了，疼痛袭来，排山倒海，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在那个五月的清晨，法兰克福机场的许多乘客都看到同样的一幕：一个年轻英俊的东方男孩，坐在等候区的椅子里，怀抱一只背包，旁若无人，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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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跑上去安慰他，而男孩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泪眼模煳中，照一耳边隐约响起生日快乐的乐声，眼前渐渐浮起两只手牵手的小熊，它们神色安详，目光柔和，无辜地注视着外面的世界，纷纷的雪花在它们周身落下，缓慢而美丽。


    候机厅里很温暖，而照一的世界，正在下雪。


    ——第二部 完


    第三部 -锋刃（终结篇）?★


    第119章 no.1 丑闻


    2016 年四月，香港。


    凌晨一点，狂欢派对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向星宇坐在角落沙发里，已是第四次偷偷看表，手上的红酒早被他换成果汁，他忍着烦躁望向客厅中央——陈铭真正与一名女模特表演嘴对嘴餵酒的把戏。


    众人看得哈哈大笑，星宇也应景地笑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陈铭真爱玩，位于新界的这栋别墅是他专门招待朋友的地方，不过只有他信得过的人才会受到邀请。


    星宇和陈铭真的友谊已有十多年之久，而他并非这里的常客，不是陈铭真不信任他，是这里的一些节目太疯狂，星宇接受不了，陈铭真也深知这一点。


    今天是庆功宴，陈铭真刚完成一个大项目，他特地请了星宇——用他的话讲，「你放心，今天保证不会有让你心脏受损的节目！」


    不过此刻星宇还是有点后悔来，因为他不擅长熬夜。


    「宇仔，怎么闷闷不乐的？」


    陈铭真走到星宇身边坐下，他的头髮湿透了，被人用酒浇湿的。


    星宇朝他笑笑，「你精神真好，闹了五个小时，还一点不累的样子！」


    星宇觉得陈铭真身上有一种豪赌气势，像他父亲。当年陈立就是在所有人看衰的情况下跟人对赌获胜，才成就了天地集团的庞大事业。


    如果没有两个哥哥，陈铭真就是父亲理所当然的接班人。不过即便如此，他迄今在商界的表现依然是陈立三个儿子中最出色的。


    陈铭真做过金融、开过娱乐公司、投资过一些新兴行业，无不玩得有声有色，七年前，他正式涉足房地产业，凭一己之力创办华煜地产，接项目鲜有失手的时候，如今更是进军内地多个城市，其势之勐，颇有陈立当年之风，而他的两个哥哥却始终在父亲羽翼下领职。


    虽然陈立很少评价三个儿子，但外界普遍认为，只要陈铭真不捅大篓子，天地集团迟早由他掌舵。


    「我知道宇仔为什么不高兴！」说话的是阿仁，「一定是看见周岚和丹尼尔的绯闻又上头条咯！」


    除了几名女伴，今天在座都是十年以上的好友，熟知星宇当年从三江逃回来的典故。


    明知是说笑，星宇的脸色还是不自然起来，「不要胡说好吗，我几时关心过他们两个的事？」


    陈铭真也说：「别开宇仔玩笑，人家现在是好老公，好父亲，比你们强不知多少倍。」


    星宇和太太秦芳娜是圈中出了名的模范夫妻，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婚姻安定幸福。


    他的洁身自好并非因为惧内，而是对风月场心生厌倦。话说回来，他本就不是风流成性之人，当初放肆也只是为了排遣郁闷，而今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当然不愿再乱来。


    托尼笑道：「放心，我们在这里讲的话，不会有一句传到你太太耳朵里。」转头又沖另一边嚷，「阿基，阿基你看新闻了吗？丹尼尔和周岚被抓到车震哎，你什么感觉？」


    阿基端着酒杯转过脸来吼：「关我什么事！」


    阿基是做服装贸易的，曾与周岚经营的力成磋商过合作，而周岚在谈条件时的寸步不让令阿基非常恼火，曾戏言要把周岚搞到手，再甩了——「挫挫那女人的锐气！」


    陈铭真慵懒地断言：「丹尼尔车里的女人不会是周岚啦！」


    托尼点头，「我见过视频，车子肯定是丹尼尔的，他本身也在车里面，但女的是谁完全没有拍到，只是猜测罢了！丹尼尔也是惨，自从和那个演电影的丝黛拉搞过一腿后就被狗仔盯上了。」


    「有什么惨的，我看他可高兴了，绯闻越多，杂志卖得越好，连宣传都是免费的！」


    「他和周岚在这点上倒是蛮一致，喜欢时不时弄点动静出来吸引关注。他们两个没关系？鬼才信！」


    星宇捏着杯子，神情拘谨，所有和周岚有关的话题对他而言都是陷阱，最好什么都别说。


    陈铭真挑眉，「丹尼尔和周岚走得很近是没错，不过那方面应该是没有事啦，丹尼尔那样的根本 hold 不住周岚——阿基你说是不是？」


    阿基这才哈哈一笑，「向明诚之后，有谁能 hold 住那个女人？不过铭哥如果出马，肯定能降住她。」


    陈铭真耸肩，「有些女人不能随便碰的，我可不想落得宇仔大哥的下场……sorry 啊，宇仔！」


    星宇勉强笑了笑，心下黯然，兄长向明诚因车祸猝然离世，已是六年前的事。明诚过世后不久，香港这边曾盛传，车祸或为周岚设计，目的是要和明诚争夺力成。


    阿仁问陈铭真，「你好像很了解丹尼尔的秘密，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嘛！」


    好几个人跟着怂恿，陈铭真便笑：「身份敏感，不方便说。」


    众人不依，「你跟我们卖什么关子，快讲，到底是谁？」


    陈铭真做了个鬼脸，才揭开谜底，「吴廷安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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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仁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你是讲那个，那个小提琴手？」


    陈铭真微笑点头。


    阿基说：「我知道！吴太太芳名林嘉，自从嫁人后好多年没出来露过面了。当年可是很红的，丹尼尔下了死力追她，最后还不是被甩了！那种女人，看表情就知道非豪门不嫁，丹尼尔长得再靓也没用！」


    陈铭真摇晃着身子说：「就是她咯！廷安最近一年都在南非忙，深闺寂寞啊……哎，你们听过就算，不要出去乱讲，我以后还要和廷安见面的。」


    阿仁乐不可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丹尼尔做到了，多年后给吴廷安送了顶绿帽，哈哈！哎？那不就是说，周岚一直在给吴太太做盾牌，以她的脾气，居然愿意？！」


    陈铭真道：「周岚是蛮讲义气的，不过这么屡屡被狗仔误会，应该也快耐不住性子了。」


    星宇正听得坐立难安，陈铭真忽然揽住他肩膀说：「不聊这些了，我和你讲一点正事——宇仔，惠城的项目你真不打算接？」


    这个话题总算让星宇情绪稳定了些。


    「如果还跟过去那样，由铭哥你来接，再转给我做一部分，这种合作我就没问题，至于说要独立接，铭哥你知道我的，我没这个能力。」


    阿仁在一旁笑话他说：「你不是没能力，是没胆量——小富即安。」


    陈铭真笑道：「宇仔这样的，我才放心跟他合作。如果是阿仁你，有机会我也不敢给你啊，怕你撬我墙角！」


    「嘿！铭哥不信我？」


    「岂止不信你，这里除了宇仔，我大多数都不信啊！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在星宇心头勾起一点陈旧的尴尬，在座几人均各有各的营生，虽然规模比不上陈铭真，但地位上是平等的，无需仰他鼻息，除了星宇。


    星宇名下的房产公司是在陈铭真的支持下成立的，这些年也一直受他关照：由华煜接项目，再分转部分给星宇做。对星宇来说，如此操作，虽然赚头少，却能规避许多风险。


    星宇能舒服度日全靠陈铭真，朋友们对此也瞭然，这就是星宇近些年变得越来越谦卑的原因。而他多次推拒陈铭真的好意，不是因为没兴趣，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太贪婪，他有他的自尊和底线。


    「惠城这单，拿地价格偏高，约束也多，体量又不大，做下来比较费劲，倒是蛮适合你的公司。」陈铭真的胳膊还圈在星宇肩上，用力拍一拍说，「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下次有好项目我再找你！」


    「谢谢铭哥。」


    星宇尽量不去看朋友们闪烁复杂的眼神，安慰自己，其实没什么，是他想多了。


    * *


    力成在香港的办事处和艾斯总部就隔两条街，幕墙广告遥相唿应，巨幅彩照上，力成的 jasmine 和艾斯的 ellie 女包，分别挎在两名当红女星的臂弯里，宛如打擂台，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只是艾斯推出独立品牌比力成足足迟了三年，无论知名度还是销量，ellie 要想赶超 jasmine，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刻，力成香港办事处的营销总监莉迪亚正陪同董事长周岚前往机场，周岚将乘坐傍晚四点的航班返回三江。


    莉迪亚本想利用路上这点时间跟周岚聊聊下半年销售指标的问题，谁知刚走出行政大楼，周岚就被几名狗仔堵住去路，录音笔都快戳到她脸上了。


    「周小姐，两天前有人录到丹尼尔和某女士在车库上演激情戏，请问你是否知情？」


    「很多人猜和丹尼尔在一起的人是周小姐，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可不可以讲一下礼拜四你去过哪里？」


    无论记者问什么，周岚一律以「无可奉告」作答，并在司机和莉迪亚的保护下，迅速上车，熘之大吉。


    虽然摆脱了狗仔的围追堵截，周岚的脸色却没有好转，莉迪亚见她双唇紧抿，面带怒色，反覆斟酌后，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莉迪亚，你看过那段视频吗？」周岚忽然问她。


    「呃，没有。」莉迪亚很尴尬，其实私底下是看过的，还和密友聊过。


    莉迪亚其实也很好奇周岚和丹尼尔的关系，不过周岚公私分明，对私生活素来谨言慎行，即使如莉迪亚这样与她关系很近的下属，对她工作以外的情况也所知极少。


    周岚见她不说话，进一步追问：「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在借丹尼尔炒作？」


    「不会啊！」莉迪亚忙摆手，「jasmine 做到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借这种方式提升知名度的了，而且还可能适得其反，产生不良影响，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的。」


    周岚脸上终于起了一丝笑意，「如果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看得明白就好了。」


    丹尼尔在 jasmine 品牌的塑造过程中助力良多，包括精准的营销定位，利用杂志平台全力宣传，而最关键的一步则是说服周岚投资了一部律政电视剧，让 jasmine 的第三款女包成为女主角的通勤必备物。当时力成并不富裕，但周岚相信丹尼尔的眼光，毅然拿钱出来做了投资，后来那部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加上后期营销及时跟上，jasmine 的知名度迅速蹿升，赢得众多职业女性的喜爱，力成也藉此在业内站稳了脚跟。


    莉迪亚小心翼翼地试探，「周总你知道车里那个人……是谁吗？如果知道，我们也许可以透露给媒体，切断这个事和 jasmine 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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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闻言，扭头望向窗外，迟迟没有作声，金色的耳坠在光线中折射出熠熠光芒。


    莉迪亚的目光投向周岚精緻的侧脸，再次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她在会议室等总经理来面试自己，很快，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推门进来……那份惊艷与震撼，至今还残存在她心底。


    两天前，周岚迎来三十二岁生日，和香港办事处的职员一起吃饭庆祝。


    周岚很健谈，尤其话题涉及公司经营时，总是神采奕奕，仿佛永不知疲倦。这也是莉迪亚最佩服她的地方，或许一个成功的创业者就是这样的，无论经歷过多少艰辛或风雨，却依然热情不减。


    周岚忽然开口，嗓音压得很低，「我知道是谁。」


    莉迪亚本没抱什么希望，听到这里，心跳都加速了，屏息凝神，听见周岚幽幽嘆了口气，然后说：「你可以告诉你的媒体朋友……是吴廷安的太太。」


    第120章 no.2 妹妹?★


    四点还差一刻钟，三江东城中心幼儿园门口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向照一不喜欢挤人堆，他总是在幼儿园对面的报亭旁等，报亭由一对大爷大妈经营，轮到大妈在岗，特别爱跟照一闲扯。


    有次大妈把一本娱乐杂志的封面举到他面前说：「看看，有没有一点像你？」


    照一朝杂志看一眼，是某位正当红的男星。


    「不过他没你好看，你要是去演电影，肯定比他还火！」大妈毫不吝惜赞美之意。


    照一没法说什么，只能对她笑笑。


    今天是大爷当值，大爷不爱说话，开个小广播一门心思听苏州评弹。


    照一有点无聊地扫视着贴在报亭玻璃墙上的各类杂志，以娱乐、时尚为主，封面千篇一律印着俊男靓女们的倩影。


    目光掠过《时装周》时，照一顿了下，想起周岚曾提过，不久前接受了这本杂志的採访。


    他绕到报亭正面，掏出钱包说：「麻烦给我一本《时装周》。」


    大爷头也不抬问：「要哪一期？」


    「最新的。」


    杂志很快甩到照一面前，他从透明塑胶袋里取出那本期刊，靠在报亭边翻看，很快就找到关于周岚的那篇访谈——


    ……


    杂志记者：我听到这样一种说法，说你给 jasmine 设定的目标是要成为中国的香奈儿……


    周岚：我没这么讲过。


    记者：看来是我道听途说了。


    周岚：其实我不太喜欢「中国的 xx」这种标籤，jasmine 和香奈儿有非常明显的产品区分和消费者定位差别，我们也从来没有模仿过任何一款其他品牌的女包，我们有自己的风格。至于说未来能做到哪种程度，到底能走多远，我没想太多，总之尽力去做好它吧，不让喜欢这个品牌的消费者失望。


    记者：一直听讲周总是个敢说敢做的人，没想到还如此谦虚。


    周岚：年轻时难免口出狂言，现在看明白了，人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记者：我记得 jasmine 是在最近两年才推出中国风系列的，对吧？


    周岚：没错，从第三款产品开始，我们有了更加明确的风格定位，就是在时尚基调中加入少量古典元素，没有很多，但效果非常好。


    记者：对，目前卖得最好的一款产品 wind 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尤其是它的徽标，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既雍容又不显繁冗。说到徽标，这也是 jasmine 区别于其他女包的地方，每种款式都会配上一个独特的徽标，而且徽标从图案到材质每次也都不一样。


    周岚：不光如此，徽标图案里还会藏不少小秘密，我们会在营销阶段通过各种方式给大家解密。


    记者：哈哈，没错！这也是买 jasmine 包的乐趣之一，我听说很多 jasmine 迷买你们的包就是为了搜集那枚徽标。这个创意真的很有趣。不过我注意到，力成从来没有公布过徽标设计者的身份，而 jasmine 的首席设计师李赫曾公开表示，徽标设计不归他负责。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对徽标设计师的真面目很好奇，能不能请周总在这里透露一下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


    周岚（笑）：很抱歉，我徵求过他的意见，但他不愿意。


    记者：太遗憾了。


    ……


    耳边骤然响起铃声，照一抬头，幼儿园的大门正徐徐拉开，家长们争先恐后往里涌。他阖上杂志，慢悠悠踱步过街。


    中三班的孩子已被接走了大半，周天悦排在等候队伍里，两只眼睛骨熘骨熘转着，直往窗外瞥，当照一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女孩脸上立刻现出雀跃之色。


    小钱老师也看见照一了，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含笑朝队伍里喊，「周天悦，你哥哥来了！」


    话音刚落，天悦便像小鸟似的飞出教室，张开双臂直扑照一怀抱，「哥哥！」


    照一笑容满面接住她，和她拥抱了一下，又很快分开——小钱老师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俩。照一朝她微笑颔首，小钱老师从他表情里读出道别的意思，便也笑着挥了挥手。


    照一知道，小钱老师其实挺想和他聊几句的，但他不喜欢当着孩子的面对孩子本人评头品足。


    兄妹俩手牵手，迈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了。


    父亲的逝去捲走了照一与周岚之间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不过照一对周岚真正转变态度，则是源于她此后的作为——周岚把力成公司和明诚的设计手稿全部交给照一，而照一从律师那里得知，这两项资产并不在父亲的遗产清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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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向照一解释：「力成是你爸爸全额投资的公司，我只是为他打工。至于这些手稿，它们是你爸爸十几年的心血，也应该归你所有。」


    照一觉得困惑：「你说的这些都没有书面凭证，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我不能对不起你爸爸。」


    照一终于开始相信，周岚和父亲在一起，并非如自己以前猜的那样，只是为了钱。


    他本就无心经营，对周岚的猜忌消除后，更加不愿沾手这些商业事务，无奈周岚坚持，经过多次磋商，两人对力成的股权进行了分割：周岚占 60%，照一占 40%，公司一切权利，包括管理和各种处置权都交给周岚，至于明诚留下的那些手稿，也全部归周岚支配使用。


    照一回国为父亲做一周年祭祀时，第一次和妹妹见面。那时天悦还是个小婴儿，虽说是早产，但经过七个月的调养，已经非常健康可爱。


    尽管和周岚达成了真正的谅解，不过没见面前，照一对这个凭空降世的小妹妹还是存着别扭心理，年龄悬殊，身份又如此微妙。


    周岚比他大方，不由分说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来，抱抱你妹妹！」


    照一猝不及防，又没法甩手扔掉，只能狼狈地抱着，目光躲躲闪闪，围着天悦周身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她脸上。


    毫无疑问，这是个漂亮的小婴儿，眉目清秀，细嫩洁白，眼神澄澈清明，略带疑惑地盯着照一，大眼睛吧嗒吧嗒闪烁几下后，忽然朝他展颜一笑。


    这么热烘烘软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照一起初很不自在，但片刻后就适应了，还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感，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等看到天悦向他笑时，照一几乎呆住，一颗心彻底融化在这个甜美无暇的笑容里。


    重返美国后，他经常会想起小妹妹，想起她献给自己的花儿一样的笑容。有时周岚因为商务事宜打电话给他，他会顺便问候一下妹妹，如果妹妹恰好在旁边，周岚会让两人聊几句，周岚有心，早早教会女儿叫「哥哥」。


    当听到天悦口齿不清地叫自己「哥哥」时，照一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还有温暖。


    他开始告诉朋友和同学，他有个妹妹。他还发现，一旦接受这个事实，他内心的孤寂感便减淡了不少。


    逢年过节，看到别人给家人准备礼物，照一也会抖擞起精神，细细挑上几件玩具，给妹妹寄回去。


    从此他不再是一个至亲都没有的人了，他还有个妹妹。


    天悦两岁时，因保姆看护不周被开水烫伤，照一听着周岚在电话里语无伦次的讲述，判断出天悦伤情严重，立刻决定回国探望。


    周岚是在事发三天后才给照一打的电话，所以当他两天后抵达医院时，天悦已从急救室转入普通病房，全身多处蒙着纱布，眼睛哭得发肿，才刚刚睡着。


    周岚则是一脸憔悴，嗓音也格外沙哑，「全身 60%烫伤，最严重是在胸前和肚子那里……整夜整夜睡不好，发烧，伤口疼，一直要我抱……只能说万幸，没有烫到脸。」


    照一难受极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那两天我出差，保姆把她带回家了，她家暖水瓶全放地上的，悦悦好奇，扳倒了一个……都怪我不好，我太忙了，根本顾不上她。」周岚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照一默然。


    周岚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公司，照一很清楚她为什么这么拼。他还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她放手事业，专心一意照顾女儿。


    两人说话时声音很低，但还是把天悦闹醒了，发出哼哼唧唧的不满，周岚忙弯腰安抚她，照一也走近病床，俯身望着妹妹。


    天悦的视线很快从母亲脸上转到照一脸上，哼唧声消失了，她怔怔地盯着照一看。


    照一努力挤出笑容，问妹妹，「你认识我吗？」


    天悦沉默了会儿，轻轻喊了声：「哥哥。」


    虽然嗓音有些恹恹的，远不如在电话里喊得那么兴高采烈，眼眸却还是如初见时那样明亮。


    除了天悦七个月时照一和她见过一次外，两人就一直是在电话里交谈。照一不信天悦还记得七个月大时发生的事，她显然是通过照一的声音认出了他。


    想到这里，照一蓦然红了眼圈。


    周岚重新哄女儿入睡时，照一下楼买了包烟，抽完两根后，他把整包烟都扔进垃圾箱，上楼回病房。


    「我想回国定居。」他向周岚宣布，「以后悦悦由我来照顾。」


    第121章 no.3 父亲?★


    周岚错愕：「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那时照一已毕业，正与朋友一起研发机器人仿生项目。


    「我的事在哪里都能做。」


    「但是这样……」


    「以后你专心忙你的，悦悦交给我。」照一打断她，「除非你能想到比这更好的方案。」


    「我知道你会对悦悦好，可这样太影响你的生活了……」


    照一安慰她，「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别的方面我也帮不了你……幸好我没你那么忙。」


    话虽这样说，照一还是花了数月时间才把所有工作安置妥当，等他重返三江，天悦早已出院，伤情也大有好转，只是胸前和腹部的伤疤怕是很难完全退掉了。


    很快，天悦就进了幼儿园。


    照一和周岚明确分工——周岚不出差的日子，早上周岚送，下午照一接，等周岚下班，再去照一那里接女儿回家。而一旦周岚出差，天悦就只能全天都归照一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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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悦黏哥哥不黏妈妈，周岚有时会开玩笑说妒忌照一，当然由照一带女儿她是完全放心的，等于解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照一也纳闷，「为什么悦悦这么信任我？我跟她之前都没见过几次面。」


    周岚笑道：「求生欲吧！知道你这个哥哥会对她好，比亲妈强。」


    刚走出幼儿园，天悦就嚷嚷：「我饿了！」


    照一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尖，「今天想吃什么，馄饨？炸糕？」


    「我要吃玉兰饼！」


    「行！就吃玉兰饼！」


    照一的公寓离幼儿园很近，步行七八分钟就到，沿途有家老字号的糕团店，每天放学经过这里，不来点什么天悦是不肯走过去的。


    兄妹俩一人手上托一个玉兰饼，边吃边走，等吃完也差不多到家了。


    进了门，天悦先换好鞋，不用照一吩咐就跑进盥洗室洗手，又拿自己的小毛巾把花脸擦干净。虽然才五岁，但在照一的引导下，小姑娘已经会做很多事了。


    大概是玩得太疯，天悦的两根小辫子看上去乱糟糟的，照一想帮她重新扎一下，但天悦很嫌弃地躲开了，「不要不要！我要玩！」


    照一只得放弃。


    天悦问哥哥：「今天我可不可以和杰瑞玩了？」


    「还不行，杰瑞的病暂时没有治好，你可以继续和莫里斯玩。」


    杰瑞是一只机器老鼠的名字，莫里斯则是一只机器鸭，是照一和同事们专门为天悦设计的智能玩具。


    天悦最喜欢杰瑞，因为杰瑞会发出 16 种不同风格的笑声，经常把她逗得前仰后合，运动速度也比莫里斯快，不管天悦跑到哪里，它总能很快追上她。可惜杰瑞性能不够稳定，经常出故障，照一上周刚把它发往波士顿，交给它的「爸爸」彼得检修。


    照一把莫里斯的电源打开，下完指令后就转交给天悦，照例千叮万嘱，「不可以带它进实验室，它会撞坏东西，你也不可以随便摸那些机器部件，可能会伤到你，记住了吗？」


    「记住啦！」


    「去玩吧！」


    等天悦带着莫里斯蹦蹦跳跳跑远，照一便打开电脑，放上音乐，用一半的心思继续做事，另一半心思留神着妹妹的动静。


    天悦是个淘气宝宝，她喜欢哥哥，不等于肯乖乖听哥哥的话，照一刚开始去幼儿园接她时，小钱老师经常向他告状——


    「周天悦今天又不乖啦，上着课，自说自话跑去拿玩具。」


    「中午吃饭，她居然把豆腐泼在地上，说不爱吃！」


    「不肯好好午睡，吵着要回家！」


    天悦的好奇心也特别重，看见任何新奇玩意儿都要摸一摸，而照一的实验室里到处充斥着与研发有关的东西，机械部件、精密电路板，各种工具和细碎的装配件——他几乎是把自己位于波士顿的工作间原封不动搬了回来。


    八年前，照一只身赴美求学，他对临行前草率填报的学校不满意，花了一年时间认真准备，并于翌年考入麻省理工学院，攻读材料结构专业。


    大学二年级，照一在兼修计算机编程时认识了彼得，两人性情相投，很快成为好友。


    彼得有个在医疗公司做事的朋友格里高利，格里高利是仿生学专家，业余喜欢捣鼓各种发明创造，最高理想是能够开发出外形和功能足以以假乱真的义肢。


    和照一熟悉后，格里高利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款义肢，并通过照一的反馈获得很多改进意见，此后半年，照一的义肢不断得到升级改造，终于与他相融和谐，走路速度明显加快，且步行姿势与正常人也几无差别。


    这项改变给照一带来了自信，而彼得和格里高利坦率真诚的友谊也给了他良多帮助，他终于不再排斥走入人群，社交圈也日益扩大。


    格里高利对自己的作品得意之余，还是感到遗憾，「虽然实现了走路功能的正常化，但灵敏度和真腿比还是有本质差别。」


    照一建议，「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特殊材料，利用软体把义肢与大脑连接起来，那么大脑就能通过义肢获得触感，提高人体对义肢的控制力。」


    彼得听得非常兴奋，「好棒的主意！看我们，有搞仿生学的，有搞材料结构的，编程我来搞定，我们为什么不试试看？」


    三个人一拍即合，没多久，格里高利和照一便各掏一笔钱出来，组建了实验室，两人是大股东，彼得则以技术入股。


    因为照一和彼得还有学业要忙，实验室以格里高利的名义成立，也由他主持，他随即辞去工作，专心研发。照一和彼得则利用课余时间到实验室工作。


    一年后，照一和彼得毕业，两人谢绝了数家公司递来的橄榄枝，也一头扎进实验室，全职搞起了产品开发。


    最初两年很辛苦，一次又一次尝试、失败、再尝试。格里高利花钱买了不少专利，几乎倾尽家产，照一紧随其后，继续为研发提供资金，但成功还是遥遥无期。眼看实验室快要支撑不下去，照一又想办法筹来一笔新的款项，鼓励大家最后再努力一次。


    三个月后，他们终于推出了独立研发的第一代仿生机器人义肢，初步实现了三位创始人最早的构想。


    虽然这款产品离理想中的精密要求还有不小距离，但即便如此，产品刚对外发布，马上就被一家医疗公司以高价购得使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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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事就顺利多了，实验室成立了公司，风投也陆续找上门来，格里高利聘了位出色的律师为公司打理商务事宜。


    成立公司后，他们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多，格里高利招募到一批新职员，包括编程高手 rick，神经系统专家 ben 等，照一的同学爱玛包揽了所有外勤事务。


    团队成员平均年龄不超过 27 岁，个个积极活跃，富于创造力，彼此关系也特别融洽，经常互相提供援手，比如设计阶段，大家都会贡献自己的创意，而照一的结构学知识加上出色的动手能力，使得他在产品拼接及灵活性方面一直有独到的想法，经常能让产品性能突飞勐进。


    第二代机器人义肢推出之后，他们的产品线逐步扩展，除了完善现有机器人义肢的功能外，还开始了难度更高的指关节项目的开发。


    就在这时，照一决定回国。


    团队成员都捨不得照一离开，格里高利尤其反对，照一擅长产品硬体架构和实用性能的验证，这些工作需要他经常泡在实验室做反覆测试。而且他们还和波士顿的某家医院进行合作，将公司产品无偿提供给肢体残缺的病人使用，并定期收集反馈数据，以便做持续改进，而照一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彼得和照一谈了数次，最终明白，照一思归心切，早晚会走，他说服格里高利，重新分配了工作职责。


    照一虽是公司的核心创始人之一，但对团队管理没有兴趣，他的离开在公司行政上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回国主要的麻烦是怎样把实验室完好无损地搬回去，过程中也的确碰到不少问题，好在最终全都解决了。


    回国后，照一继续进行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研发工作，并通过视频与队友们保持沟通，只在项目进入验收阶段时，他才会飞回波士顿待上一阵，完成产品的最终检测。


    天悦见过哥哥和波士顿的同事们视频开会，还跟特别喜欢她的彼得讲过话，所以，只要看见照一开着电脑，她就会嚷嚷：「我要和彼得叔叔说话。」


    「恐怕不行。」


    「为什么？」


    「彼得还没起床呢！」


    「为什么没起床？」


    「因为美国和我们有时差呀！」


    这样的问答经常发生，两人都乐此不疲。


    还有一些问题则是照一很难回答的——


    「媛媛的哥哥姓赵，媛媛也姓赵，为什么我的哥哥姓向，我姓周？」


    照一不得不绞尽脑汁，「呃，我姓爸爸的姓，你姓妈妈的姓，这样比较，比较公平……」


    「媛媛哥哥上三年级，哥哥你几年级？」


    照一掰了会儿手指，一摊手，「哥哥数不清了……」


    「为什么我只有哥哥，没有爸爸？」


    「呃，因为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南极吗？」


    「比南极还远……在天上。」


    「是住在星星上吗？」


    「对，星星上。」


    好在天悦问过就算，性格上她随周岚，总是精力充沛，兴高采烈，也粗枝大叶，从不纠结。当然照一也担心这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等她长大，或许就不那么容易应付了。


    父亲去世时，照一没有像失去母亲时那样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或许是因为他和父亲始终不太亲密，也或许是父亲离世时他已长大成人，足以承受生活的重击。


    不过还是会觉得难过，尤其在整理遗物的时候。


    他发现父亲留存了不少自己的东西，从小到大的照片，一些奖状和几张成绩单，其中一张成绩单是高復班寄过来的，当时照一已出国。


    成绩单上有歷次重要考试的成绩和名次，照一每次都排第一。而他离别前，曾以脱课太多赶不上进度为由表示要放弃高考。


    父亲应该有过疑虑吧，他保存好了那张成绩单，但没有通过姚律师来找自己询问，他应该猜到儿子的出走另有原因，而他最终决定，尊重儿子想要保密的权利。


    第122章 no.4 交换?★


    周岚走出机场出站口，力成副总姚晶晶立刻迎上来，从周岚手上麻熘地接过行李箱，「周总，都还顺利吧？」


    「嗯，我和莉迪亚敲定了，新包五月二十号发布，香港和内地同步做推广——晶晶，还有一个半月，来得及吧？」


    姚晶晶忙点头说：「来得及！原料都入库了，生产线也调整好了，首批完成两万个没有问题，应付发布会前后的活动应该足够了。」


    说着话，两人上了姚晶晶的车。


    五点刚过，按惯例，周岚要先去一趟公司。路上，她继续问姚晶晶：「设计那头怎么样，李赫定稿了吗？」


    「他的活儿算完工了，现在还差徽标部分。」姚晶晶说着笑了笑，「现在变成他催我了。」


    周岚也笑了下说：「知道了，徽标我会盯紧的。」


    到目前为止，除了她，没人知道徽标的设计者是谁。


    她扭头望向窗外，忽然感到一阵疲倦，忍不住往椅背上靠去，同时闭上眼睛。姚晶晶见状，明白老闆想休息，便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姚晶晶是公司的老员工之一，周岚创业十年，力成最早的五十名员工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如今全都进入管理层，成为支撑公司的中坚力量。周岚多次在公开场合感谢这些和自己同舟共济的职员，是他们让 jasmine 有了今天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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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感激是双向的，力成的员工也同样庆幸能够遇到一位创造奇蹟的老闆。


    他们中不少人和姚晶晶一样，在加入力成之初，并没有料到有朝一日，jasmine 能成为名噪一时的品牌。所以，始终坚定不移的周岚在员工眼里便有了一丝传奇意味。


    多年前，周岚曾对明诚发誓，要为他把 jasmine 这个品牌做出来，不过在明诚故世前，周岚自己也没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因为 jasmine 是艾斯的註册商标，力成无法使用。


    虽然觉得遗憾，周岚还是为力成拟好了崭新的品牌名称，并为产品上市做了充分准备。然而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魔幻，一觉醒来，你的世界或许已天翻地覆。


    葬礼后不久，向家的律师突然找上门来——明诚在遗嘱里为周岚留了 10%的艾斯股权。


    律师开门见山告诉周岚：「如果你想套现，方总愿以 300 万的价格收购这 10%的股权。」


    周岚问：「如果我不卖呢？」


    「你 hold 在手里的话，一年大概能分到 30 万左右的红利。但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尽快套现。」方静菊派来的律师显出一丝傲慢，「你除了这 10%的股权，与向明诚先生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即便你怀了他的孩子也没用。不如拿钱走人，彼此了断干净。我知道你也在经营公司，而且财务上比较吃紧，这 300 万够你做好多事了……」


    周岚按捺下让对方滚蛋的冲动，表示要考虑一下才能给答覆。


    她转头就去找了程珣。


    程珣说：「300 万肯定算低了——我们用最简单的方式来估：两年前艾斯工厂曾做过一次资产核算，全部加总有 3.2 亿。10%的股权套现，没个上千万说不过去。就算分红也绝不止 30 万一年，他们是欺负你不清楚情况，想诱骗你套现。」


    「和我想的差不多。」


    「不过，」程珣又说，「艾斯不是上市公司，所以很难用股市套现的方式来算，如果方总一定咬死只这么多钱，你就算打官司也没什么用，还耗时耗力，很麻烦。」


    「那我该怎么办？」


    「不如留着股权，先吃红利，见机行事。」


    程珣提完建议，忽然轻嘆了口气，「这是向总几年前定下的遗嘱吧？如果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出意外，肯定不会只给你留这么点的……」


    周岚不爱作假设，她只看眼前，而她和方静菊一样，彼此也不愿再有任何牵连。经过几天几夜的反覆权夺，她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重新联繫艾斯方面的律师，给出了自己的方案，「我不要钱。我想拿这 10%的股权换取 jasmine 品牌的所有权。」


    律师把她的要求转达给方静菊，数日后，周岚得到反馈——方静菊同意成交。


    * *


    六点，周岚回到公司，和各部门主管开了个短会，将后续工作迅速布置完毕。


    七点，她驾车前往照一的公寓接天悦，一周没见，周岚真想好好抱抱女儿。


    照一回国后，在三江东城的老城区买下一栋两百多平米的住宅，小区设施谈不上有多高档，但价格贵得离谱，原因简单，这里有全市最优质的教育资源。


    看着照一如此尽心尽力为妹妹考虑，周岚忍不住会想，哪天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是个好父亲。


    周岚不止一次关心过照一的个人问题，然而照一不是逃避就是推诿，每天除了照顾天悦，剩下的时间几乎全打发在硬体、程序这些东西上了。


    「你说实话，在美国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当然有了，我又不是机器人。」


    「爱玛？」


    「不是！和你说多少次了，爱玛是我同学。」


    「那到底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你怎么从不带女朋友回来？」


    「回来做什么？再说她也很忙。」


    周岚后来再问，照一直截了当说：「分手了。」


    「啊？为什么？」


    「都很忙，没时间谈情说爱。」


    有次周岚带照一和女儿去吃烤鸭，眼见照一对妹妹呵护备至，忍不住打趣他：「这么喜欢小孩，自己生一个呗！」


    照一嘟哝：「我找谁生去？」


    「娶个老婆不就能生了？像你这样有钱又长得帅，只要开口，一大帮姑娘愿意啊！」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天悦忽然插嘴：「哥哥不要娶老婆，哥哥永远陪着我！」


    周岚诧异：「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自私？」


    照一便笑：「像你。」


    周岚哼哼：「对，不好的都像我。」


    「开玩笑，别介意。」


    周岚瞥他一眼，出其不意问：「那时候你到底是为什么，撇下徐霜一个人跑了？」


    照一一愣，笑容立刻淡了。


    周岚盯着他问：「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可以讲实话了吧？」


    照一垂眸，低声反问：「我爸不是都告诉过你？」


    「你爸是说过，但我不信。」周岚直言不讳，「你走得那么突然，肯定是和徐霜之间出了什么大事，而且问题在你这里。」


    照一不语，把一块糯米糕夹到天悦的小碗里，柔声叮嘱：「慢慢吃，小心噎到。」


    周岚嘆口气说：「你知道徐霜那时候多着急吗？她疯了一样找你。先是一个人跑去宜城，可房子空了，长叔长婶也走了。她没办法，来找我，我带她去见你爸爸，你爸那套说辞是你事先跟他商量好的吧？反正徐霜也不信，她哭成泪人，拼命求你爸，想和你见一面，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什么？你够狠，跑去哪里连爸爸都没说实话。你爸后来被她哭得受不了，就给姚律师打电话，他知道姚律师负责处理你的财务，肯定会和你保持联繫，可姚律师受了你的嘱託，怎么问都不肯说，霜霜回家后就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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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了！」照一猝然打断她，面色惨白，起身就走，「……我去洗手间。」


    从那天起，周岚就坚信，照一关于女朋友的说法全是胡扯，他心里从未放下过徐霜。


    电梯停，门缓缓开启，十二楼到了，周岚振作精神走出去。


    门铃响了有一会儿才开，周岚眼前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在前，大的在后，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嘴里还都叼了根棒棒糖。


    周岚一直纳闷，即将而立的照一为什么那么爱吃糖，有次问他，照一说：「工作需要，避免用脑过度导致低血糖，而且甜食可以让人心情愉快。」


    「吃那么多糖不怕发胖？」


    「你看我胖吗？」


    周岚耸肩：「好吧，老天爷赏你糖吃…..」


    「别这么酸熘熘，我也健身的。」


    话是没错，照一的公寓里的确有个健身室，里面摆了各种运动器材，不过他运动得有多勤快周岚就不清楚了。


    周岚一看见女儿，立刻两眼放光，弯腰抱起天悦，不由分说，凑到孩子脸上使劲亲了一口，「宝贝想死我了！有没有想妈妈？」


    天悦也回亲了妈妈一下，漫不经心说：「想的。」


    周岚抱着女儿进门，不忘扭头问照一：「徽标设计好了吗？」


    「还没，再等两天，最近没灵感。」


    周岚不高兴，「我都等你两个多月啦！」


    「大姐，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的！」


    「你们晚饭吃的什么？」


    「奶油蘑菇意面。」照一几步走回办公桌边，在椅子里坐下，头也不回说：「给你留了点，在冰箱放着呢，想吃自己去热一下。」


    周岚眉开眼笑，「我还真饿了！」


    她凑在女儿耳朵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把她放下，自己轻轻盈盈往厨房走。


    天悦火车头一样冲到照一身边，急得小脸通红，「哥哥！哥哥！妈妈要你把徽标赶紧画出来，不然明天你就不能来接我啦！」


    照一摇头，「你妈真厉害，连童工都敢用……」


    周岚端着热好的面条出来时，天悦还在摇晃照一的胳膊要他赶紧画画，照一朝周岚苦笑，「明天这时候给你，可以了吧？」


    周岚已经把一筷子面塞进嘴里，没法说话，只翘起大拇指朝他比了比，算作表扬。


    第123章 no.5 女儿?★


    周岚找照一设计徽标纯属偶然。


    jasmine 最先上市的两款女包，周岚是按明诚的设计稿做的，没有进行任何修改，市场反响虽然不错，但过了宣传期后，销售量起起落落，始终难以上扬。


    周岚和丹尼尔多次讨论对策，丹尼尔认为明诚的设计虽然简洁雅致，但偏含蓄了些，缺乏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新元素。


    周岚决定以明诚的手稿为基础做适当修改，为此她在公司内部举办过几次设计徵集比赛。


    那天周岚来接女儿，不留神把一款设计稿落在了照一公寓，等她第二天来拿，发现女包正面左下角多了枚小图标，图标无论花型还是色彩，精緻细腻不说，还与整体相融相洽。


    她问照一，「这是你加上去的？」


    「嗯，这个设计看着挺有感觉，忍不住添了点东西——我直接画在原稿上，没关系吧？」


    「没事……简直神来之笔！」


    图标的出现起到了绝妙的画龙点睛的作用，周岚赞嘆之余，想起照一给徐霜刻过的小马雕像，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划过。


    「像这种图标，你能多设计一些出来吗？」她兴致勃勃问，「我希望每次推出新产品，能有不同的图标，这样一来，我们的包就会多一个和其他品牌不一样的亮点。」


    照一沉吟，「我不能保证每次都画得出来，要对设计稿有感觉才行，这一版就蛮不错的，设计师有自己的想法，不像以前看到的那种，只知道围着时尚元素转。」


    之后的一段时间，周岚会定期把收集到的设计稿都交给照一挑选，「拣你有感觉的配图标，如果没灵感，我过段时间再送一批稿子给你。」


    而照一每次落笔的稿件，都出自同一位应徵者之手，也就是最初引发照一灵感的那位——李赫。


    周岚意识到，李赫的设计思路与照一能擦出火花，产生某种特别的化学反应，彼此相融，缺一不可。


    正是从这两人的合作开始，jasmine 才开始吸引来固定的消费群。而周岚抓住时机对产品做全力而持续的推广，使这个群体迅速扩大，短短两年，jasmine 接二连三往外推新品，销售额也翻了好几番，终于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地下车库熄了火，周岚回头看，天悦已在后座上睡着了。


    她打开车门，抱起女儿，出车库，上楼。一连串干扰动作并没有把天悦唤醒，她只是有点费劲地咂了咂小嘴，很快又陷入香甜的梦境。


    发现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周岚与明诚的关系正处于一个新的尴尬期。


    周岚赴港见向乔然时，乔然已确诊患上胃癌，他怕吓到家人，採取了隐瞒措施，一边进行保守治疗，一边想要整顿艾斯，然而他的努力再次因为方静菊与明诚的对垒失败。


    半年后，乔然病情加重，方静菊才从医生那里获知真相，她担心明诚知道后有所动作，于是将消息死死捂住，并与乔然反覆磋商公司归属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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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然最终拗不过太太，虽然决定把董事长之位交给明诚，却同时作出了最大程度的约束——凡公司决策均需获得方静菊和向星宇的同意才能执行。而股权分割上也丝毫未向明诚倾斜，基本就是照原来的遗嘱走，明诚仅能获得对三江工厂的主导权。


    一年后，乔然过世，律师向家属宣读了遗嘱。


    明诚对父亲彻底失望，愤然拒绝傀儡董事长之位。在获得三江工厂的绝对掌控权后，他很干脆地剥夺了方静菊母子在工厂的所有权利，只保留股权分红，并开始筹措融资，想藉此稀释方静菊和星宇的股权，他的最终目的是要让工厂完全脱离艾斯，成为独属于自己的公司。


    问题是，吸纳外资进来，同时也会稀释明诚自己的股权，所以，他首先想到了力成，让力成成为艾斯的投资方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但周岚反对，她认为，与其把力成拖入艾斯的战场，不如明诚从艾斯退出，全力经营力成，毕竟力成一旦加盟艾斯，最终能不能将方静菊和向星宇赶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说服明诚同样困难，他在艾斯的争夺战中陷得太久太深，输赢对他的意义已超过商业本身，要他主动退出角逐了半辈子的战场，如何甘愿？


    两人讨论过多次，每次都以各执己见告终。


    冷静独处时，周岚也想过，干脆听明诚的算了，省得争来争去伤感情。可一旦进入细节考量，种种顾虑又涌上心头。她于是明白，自己和明诚一样，也很难轻易低头。


    不过分歧归分歧，两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失控地吵架了，一发现苗头不对立刻结束讨论，小心翼翼维护着好不容易恢復的关系。


    明诚频繁地与周岚见面，甚至不请自来，到周岚的住处过夜，做爱时故意不採取措施，哪怕周岚提醒了他。


    「要是有了怎么办？」周岚有点担心。


    「生下来。」明诚倒是不假思索。


    拿到孕检单那天，周岚反覆读着上面确认怀孕的信息，在医院走廊里独坐了半个小时，心情也经歷了过山车似的起伏不定，先是茫然，继而矛盾。


    但忽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要做妈妈了，不久之后，会有一个宝宝黏着她，叫她妈妈，叫明诚爸爸，他们会一起抚养 ta，陪 ta 长大……周岚心底的母性意识復甦了。


    她给明诚打电话，把这个重大消息告诉了他。


    明诚比她还高兴，「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去登记！」


    当时他在法国参加一个行业交流会。


    周岚明知故问：「登记什么？」


    「结婚啊！我们要给宝宝一个家！」


    周岚没说话。


    「你不会不愿意吧？」明诚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紧张。


    周岚这才笑起来，「傻瓜，我当然愿意了！」


    就在那一刻，她决定妥协——把力成还给明诚，从此一心一意做个好太太，好母亲。


    电话里，明诚笑得很开心，那是周岚最后一次听到他如此爽朗的笑声。


    「我会尽快回家。」他叮嘱周岚，「你乖乖等我，凡事小心。」


    周岚等了明诚三天。


    这三天里，她调整心态，从全身心扑在事业上转为准备建立一个新家，虽然仍会觉得有遗憾，但因为孩子的到来，家庭的魅力在她眼中骤然放大，她对未来的育儿生活充满了期待。


    三天后，明诚乘坐的航班抵达上海，他坚决不许周岚来接自己，提前约好公司的专车返程。


    子夜时分，车子载着明诚回三江，在即将下高速时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是一名外省籍男子，酒驾，全责。


    噩耗传到周岚耳朵里时，她首先感到的不是痛，是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周围的景致渐渐发白，褪色，淡去，同时失去的是听觉，仿佛她也正在进入另一个世界。很短又很长的一瞬，然后，现实轰的一声全部涌回来，把她包裹住，意识也恢復如初。随之而来的是锥心之痛，一遍遍凿在心上，直至千疮百孔，血肉模煳。


    周岚把女儿轻轻放在床上，俯首，在女儿脸上亲了下，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爱意。


    她从未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尽管在明诚出事后，母亲和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都劝她放弃，那年她 26 岁。


    「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结婚生孩子，如果现在生下来，将来拖着个孩子，你去嫁给谁啊！」母亲抹着眼泪劝她，是真心为她好。


    母亲不知道，周岚再也不会有结婚的念头了。她要生下这个孩子，ta 是明诚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是维繫他们的最后也是最长久的一丝牵连。


    如果没有天悦，周岚不至于活不下去，但会失去大半的生命力，她的心在得知明诚离去的那一刻而残缺，又在此后的岁月里，被女儿一点一点修补了心上的伤痕。


    * *


    深夜十一点，照一出现在青桐酒吧，每当感觉脑子不够使的时候，他会来这里放松一下。


    调酒师老严看见他，立刻热情招唿，「向先生来啦！今天喝什么？」


    照一在吧檯边的老位子上落了座，笑问：「你今天调什么酒？」


    「ck rose，beast，crying beauty……今天周二，调 b 字头的酒。」


    老严是很棒的调酒师，擅长创新，也爱给自己的作品取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


    照一想了想，「beast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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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ast 里混有烈性酒，容易喝醉，不过照一饮酒有节制，至多两杯，而且总是慢啜，他是老严见过的最温和的酒客。


    老严对他挤挤眼睛，「懂了，又有难题要做。」


    照一第一次来酒吧街是在刚回国那会儿，初衷是想寻找潘敏的下落，出于赎罪心理，他希望能对潘敏做一些补偿。


    他随意挑了间酒吧进去——恰巧就是青桐酒吧，他没有任何关于潘敏的线索，也不确定能在这里找到她，反正这件事也不急。


    那晚，他在这里喝了杯酒，看了会儿热闹，认识了调酒师老严。


    老严在酒吧街干了十多年了，见多识广。照一与他相熟后，开始打听这里发生过的事，老严果然都有所耳闻。


    「绑架案啊？知道！得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俩女孩，一个是故园情酒吧的女招待，叫潘敏，另一个是老张那儿的，名字记不得了，好像是招来做促销的临时工，老张为这事吓得关了酒吧，改行干别的去了，反正当时闹得挺轰动！可惜啊，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照一盯着手上的酒杯，鼓起勇气问：「那你知不知道，潘敏后来怎么样了？」


    第124章 no.6 喜帖?★


    老严不知道，不过老严消息渠道不少，没多久就给照一打听到了。


    「潘敏去湖滨饭店当服务员了！她两年前离的婚，孩子归她，前夫挺混蛋的，跟人跳舞，跳着跳着就跳床上去了！离了婚什么都不管，潘敏不是本地人，也没啥特别的本事，反正就凑合过呗！」


    照一花了不少心思才核实到潘敏的现状——老严的消息基本属实，离婚后，潘敏带着四岁的儿子住在出租房，她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帮自己带孩子，一家三口靠潘敏微薄的工资勉强度日。


    照一通过某个捏造出来的基金会，以「助学」的名义给潘敏的儿子捐赠了一笔钱。


    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潘敏过得开心一点，但他心上压着的那块石头至少可以轻一些了。


    完成心愿后，照一没有从青桐酒吧消失，他发现这里是个不错的去处，有酒喝，有半熟不熟的陌生人可以聊天，呆够了，不必向任何人打招唿，静悄悄一走了之便是。没人会特别注意谁，气氛是轻松柔和的，有梦幻般的温暖。


    当然，刚开始也有困扰——经常有女孩主动上来搭讪，照一婉拒了几次后，酒吧里的熟客们不约而同形成一种共识：这位老坐在吧檯边，爱和调酒师聊天的俊朗文气的帅哥，他只喜欢男人。


    两杯酒饮完，凌晨已过，照一向老严摆摆手，离开了酒吧。


    街上几乎没人，灯光似乎比来时暗了许多，也许是亮得太久，都有些疲软。


    酒吧街是步行街，要走到道路尽头才能打到车。


    照一不急着回去，在一家早已关门的店铺前驻足，掏出烟和打火机，手拢着火，点燃了一根。


    他只在来酒吧时抽上一两根，平时没机会——他不想带着一身烟味照顾天悦。


    他慢慢走着，什么都不想，偶尔抬头望一眼。


    天空黑黢黢的，像遮着一块无垠的幕布。照一不知怎么就想起好多年前，他埋首案边，在一块沉香木上小心翼翼雕琢的情景。


    日暮时分，周围也是如眼前这般安静，光线暗沉。窗外，如墨的夜色正悄然袭来。


    痛楚像一枚锐利的针，刺穿了他一晚上的苦闷无解，心头就这样明朗起来——他知道那枚徽标该怎么设计了。


    空气中饱含湿意，果然，没走几步就下雨了。雨很小，像洒下的雾气，落在身上，随即就被衣物吸收。


    照一心头涌起创作的热情，忍不住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每月十号，照一会到三江市五院的康復中心待上两小时，他把在波士顿医院的临床试验项目复制到了这里——给一些残疾志愿者免费定制义肢，并获取数据为产品改进提供支持。


    这个项目能使不少肢体残缺者受惠，试用风险与内服药相比也更低，不过因为涉及到国外企业，审批相当严格，一度受阻，多亏照一的高中同学吴飞帮忙，才使项目顺利实施。


    吴飞大学念的医科，毕业后在五院心内科任职，年轻有为，很受院方重视，在充分了解了照一的项目后，吴飞便积极为他奔走，一年前，项目终于在五院手外科启动。


    按惯例，接受义肢试用的志愿者需要定期到康復中心復检，照一则在项目辅助医生的陪同下，向志愿者询问效果和意见。


    每次照一到五院，吴飞只要有空，都会到復检室和他见个面，聊会儿天。


    这天照一刚结束调研，吴飞就笑嘻嘻走进来，满脸揣了一兜好事的表情，照一忍不住笑，「吴大夫是不是有喜讯了？」


    「猜对喽！」吴飞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一张红通通的帖子，「五月十一号我结婚，不准找藉口，必须来！」


    照一接过喜帖，一边打开一边开玩笑，「是和汪瑶吧，没换人吧？」


    吴飞轻捶他一拳，「靠！这么点时间，你让我上哪儿换人去？」


    请柬落款上，吴飞和汪瑶的竖式签名宛如并蒂莲一样绽放着，透出喜气洋洋的味道。


    復检室只剩下他俩了，吴飞把屁股蹭上桌子，一只脚惬意地搁到椅子扶手上。


    照一见状笑道：「你就不能好好坐着？让病人看见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敢找你动手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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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飞高中时就活泼好动，照一没想到他最后会选择学医，大概和家庭氛围不无关系，他家远近亲属全算上，至少有五个在医疗系统工作。


    吴飞没挪窝，嘴上抗议说：「我在你跟前装什么正经啊！我要坐得四平八稳，拿腔拿调跟你说话，你又得怪我假正经——做人真是太难了！」


    照一不理他的牢骚，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婚礼你都请了谁？」


    吴飞明白他指的是高中时候那些同学。


    「能联繫上的我都请了，不过能来几个可没准。都是奔三的人了，拖家带口的，四散在全国各地，要全聚起来有难度，反正能来是情分，不能来我也理解，谁让咱晚婚呢！」


    「汪瑶呢，也请同学了吧？」照一这么问时，努力让语气显得平淡。


    吴飞第一次告诉他女朋友也是一中的，比自己小三届时，照一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并没有盘根问底，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对！她也请了不少，而且能来的比咱们同学多多了！」吴飞诡异一笑，「她女同学里单身的一大把，要不要到时给你介绍几个？」


    照一笑着转开脸，「先顾好你自己吧，婚还没结，倒急着做媒婆了！」


    「我们都登记过啦！法律上就算是结婚了，婚礼只是个仪式嘛！」吴飞嚷嚷着，语气忽然神秘起来，「你还记得唐海吧？汪瑶在高中跟他关系不错的，这次也请了他。」


    照一顿了片刻才问：「他会来？」


    「那不一定！人家现在是大红人，忙得很。」


    唐海高考时顺利考入了 f 大，学的是微电子工程专业，毕业后去了北京，在网际网路公司浸淫半年，掌握操作流程后便迫不及待出来创业了，自己拿主意做了个短视频平台，苦撑一年半后终于迎来春天：一则爆款视频一夜间令唐海的平台家喻户晓，流量勐增，不久，风投们嗅着味儿找上门来，金融与炒作互相拉动，推波助澜，唐海更是频频在各类媒体抛头露面，成为网络新贵的最新代言人，发表过好多篇经验分享的文章，引来无数渴望成功的年轻人追捧，其势汹汹，锐不可当。


    照一刚想松口气，吴飞又说：「不过，他在乎的姑娘会来，汪瑶猜他十有八九也会来。」


    照一心头又是一紧，身体却纹丝不动，吴飞见他无动于衷，还以为他忘了。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唐海在高中时苦追过一个女同学，多年未果！他现在那公司不是火爆了吗？年初他想趁着 b 轮融资成功跟人家求婚来着，又被拒了，唐海那个失落啊！我们都想不通那姑娘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照一继续沉默。


    吴飞看看他，又说：「我听汪瑶讲，那女生长得特漂亮，还很文静，不爱出风头，很可能是嫌唐海太招眼球了，没安全感……说不定人家喜欢你这一型的……」


    照一苦笑，「你怎么动不动就把玩笑开我头上来，我有什么好的？」


    「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吴飞嘻嘻一笑，「想当年，咱们班多少女生喜欢你，我们都妒忌死了！啊对了，这次苏洁会来，她也还单着呢！专程从澳洲飞过来参加婚礼，我琢磨着自己没那么大魅力啊，肯定是沖你来的。」


    「你都说了是当年……」


    「你现在也不差啊！如果你愿意给你们公司做推广，对主流媒体开放採访，把机器人义肢往世面上一公开，就这种高大上的实用型科研项目，怎么都比唐海的娱乐公司强啊！你要是肯在公众面前露个脸，像你这种有颜值有脑子的科学家，那粉丝要多少有多少，肯定火遍大江南北！」


    照一笑着睨他一眼，「我要红干什么，惹一堆人来围观？」


    吴飞一拍大腿，「我就喜欢你这性格，低调不张扬，专心做事！」他看看手錶，从桌上蹦下来，「不扯了，我得回去坐班了！」


    「我也回去了。」


    照一陪吴飞走到心内科诊室外的走廊上，两人道了别，一个进诊室，一个往大门走。


    徐霜会来参加婚礼。


    这是照一今天得到的最震撼的消息，它意味着，自己将在吴飞的婚礼上见到徐霜。


    这些年，他和徐霜似乎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迷藏游戏，虽然彼此都清楚对方的状况，却没有一星半点直接联繫。起先是他躲着徐霜，后来是徐霜避开他。


    虽然多年未见，照一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徐霜的存在，他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然而转眼间，自己都 29 了，徐霜也 26 了。


    知道她始终是一个人，照一的心情更加复杂难辨，他是希望徐霜幸福的，也想过要给她幸福，只是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失去资格。之后，出于某种惯性，他浑浑噩噩地活到现在，被动地等待着生活给出裁决。


    他把手插在兜里，驻足仰望，四月的阳光沐浴全身，柔软而温暖，他心里涌起朦胧的渴望，像萌芽的春草，想钻出泥土，畅快唿吸。


    一瞬间，矛盾的心情有了明显的倾向，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想徐霜，非常想。


    他想看看她如今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眼。


    第125章 no.7 友谊?★


    天空碧蓝，阳光明媚，格外晴朗的一天。


    周岚一早送女儿入园后，便独自驾车前往秋月湖公墓。她总是等过了清明才到明诚墓前祭扫，她不想凑热闹，更不愿碰到熟人，被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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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旬，来公墓祭扫的人仍有不少，周岚停好车，取了祭祀物品，沿正门往里走，十分钟后，来到明诚墓前。


    墓碑周围打扫得很干净，还残留着照一祭扫时留下的黄玫瑰。关于祭祀，周岚和照一从没商量过，但两人很默契地错开了时间，各自行事，互不叨扰。


    周岚随身带了两束百合，一束放在明诚墓前，另一束放在欣茹碑前。


    周岚与明诚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所以明诚的后事都是照一拿的主意。照一想让父母合葬在一起，周岚没有反对。


    当她第一次独自来给明诚祭祀时，看着旁边欣茹的墓碑，恍惚感觉自己是把明诚还给了欣茹。


    对于欣茹，周岚无法否认，她心中始终怀着一丝愧疚。


    过去的一切宛如黄粱一梦，如今回想，她在明诚身边的身份一直是模煳而尴尬的，爱人，徒弟，战友？而现在，她不必再为此纠结。


    做完仪式，周岚在墓前又静坐了半小时，在心里默默地对明诚诉说着一年来发生的重要事件：jasmine 第七款女包即将上市了；第五款女包 wind 入选《国际时尚杂志》最受欢迎的亚洲风系列，推荐文章发表在去年的秋季周刊上，周岚还应邀参加了杂志在巴黎总部办的年度酒会；他们的女儿马上要过五周岁生日了。


    「悦悦很聪明，像你。淘气，像我。」周岚嘴角牵动了一下，想笑，然而眼眶旋即湿了。


    正午的阳光逐渐炙热，晒得周岚眼晕，她起身，是时候离开了。


    「那件事，已经开始了。」她无声地对明诚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不会放弃的。」


    她最后看一眼墓碑上明诚的照片，在眼泪再次涌出来前迅速调转视线，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去。


    回公司的路上，周岚经过曾经的菜花巷，她放慢车速，往窗外张望一眼，熟悉的街巷早已被大片崭新的粮油仓储区替代。


    菜花巷是四年前拆迁的，周岚本想把两套安置房都卖掉，带母亲去自己刚购置的商品房居住，但钱慧玲不愿意。


    「房子拆在哪里我就住哪里，邻里街坊都认识，还能走动走动，要搬你那儿去，平时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岚因为违拗母亲的意愿坚持把天悦生了下来，所以在别的事上都尽量依从母亲的想法。


    六年前，周岚因为明诚过世遭受严重打击，怀胎七个月就有早产徵兆，生产时也很不顺利，医院接连发出两道病危通知，令母亲备受折磨。


    天悦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又因为体重不足小病不断，而周岚没有奶水，无法给新生儿提供免疫保障。凡此种种，都给母亲造成了不小的惊吓。


    钱慧玲思想传统，总觉得儿女要成家立业了自己一颗心才算真正放下，而周岚非但没结婚，还做起了未婚妈妈，实在令她忧心忡忡。


    从周岚十几岁开始，钱慧玲就提心弔胆，怕这个不听劝的女儿要吃大苦头，没想到最后全被自己料中，难免积郁更甚，再加上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脾气渐渐古怪起来。


    钱慧玲在新房子住了一年不到就因二次中风再度入院，虽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然而再也无法自由行动，每时每刻都需专人看管。


    更让周岚难过的是，母亲还并发了阿尔茨海默症，有时连女儿都会认错——周岚有次去看她，母亲居然喊自己姑姑。


    对于母亲，周岚也是愧疚的，钱慧玲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然而似乎命中注定，她的两个孩子都不能过上平顺的生活。


    钱慧玲如今终日在疗养院住着，周岚每个礼拜会去看她一趟，最近因为忙，她已经有两周没去过疗养院了，恰好今天的事都被她提前排开了，下午也比较空，周岚决定吃过饭就去看母亲。


    周岚走进母亲的房间，钱慧玲正在午睡，她把一兜水果搁在桌上，悄悄退出房间。


    母亲所在的这家私人疗养院是朋友介绍给周岚的，收费昂贵，但能提供细緻入微的护理服务，无需家人操心。周岚来看过几次后，觉得放心，才把钱慧玲从医院转过来。


    出了病房，周岚在疗养院里散一会儿步，等母亲醒。


    疗养院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对周岚而言是难得的机会，她可以放慢节奏，看看春光。玉兰花早已凋谢，晚樱和蔷薇开得正旺，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争奇斗艳，绚丽的色彩绕着湖边的亭台楼阁一路蔓延开去。


    她朝湖心亭走去，那里有间茶室，是给可以走动的老人准备的，不过这个点，老人们都在午睡，木栈道上看不见人。


    到茶室跟前，周岚推门进去，许湘已端坐在老位子上，微笑着向她招手。


    钱慧玲转入疗养院是在天悦五个月大时，那会儿正值 jasmine 首款女包上市之际，周岚每天奔波操劳，又要担心女儿和母亲的健康，情绪紧张，睡眠不足，有天傍晚来看过母亲后，刚走出病房，就晕倒在楼前台阶上。


    许湘恰巧从楼里出来，赶紧唿叫医护人员，及时对周岚进行了施救。


    周岚身体恢復后，特地找许湘表达谢意。许湘的母亲和钱慧玲住同一层楼面，许湘对周岚笑言，「我们也算半个邻居。」


    她经常来陪母亲，周岚从此与她有了来往。


    许湘四十多岁，温柔娴静，说话慢声细语，周岚从未在她脸上捕捉到过激动的神色，不过深入交谈后，周岚才了解到，许湘的经歷也很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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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市府任职，虽属清闲衙门，但父亲、哥哥都身居要职，前夫是生意人，两人有过一个儿子，十岁时罹患血癌，夫妻二人用尽办法，最终还是没能把孩子留住。


    「不是谁的错，我们都尽力了，就是命吧。」许湘说话时语气淡然，但周岚能体察到这份淡然背后深含的艰辛。


    之后几年，夫妻间逐渐貌合神离，前夫在外面有了新欢，两人和平分手。许湘没再结婚，始终一个人过日子，主动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也因此，她和哥嫂的关系极好。工作上，她本有机会高升，但经歷过生死离别后，将一切看淡，只求轻松走完下半生。


    周岚倾慕许湘身上那股波澜不惊的气度，而许湘很喜欢周岚的闯劲，两人经常在疗养院碰面，久而久之，又有了茶室小聚的习惯，相聚时间虽短，却是周岚最享受的时光。


    她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许湘，也曾在许湘面前痛哭流涕过，许湘很少用语言安慰她，但周岚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个字她都认真在听，她们彼此了解对方曾经的痛苦，惺惺相惜，而这种感情，无需用语言传达。


    落座前，周岚把手上拎着的纸袋递给许湘，纸袋里是她从香港带回来的化妆品和保健品，都是许湘用惯的牌子。


    许湘很不好意思，「以后别破费了，这些年收了你太多礼物，可我什么都没能帮到你。」


    周岚笑道：「许姐经常陪我说说话，就是给我的最好礼物。而且，怎么能说没帮忙呢，海关稽查那事，不就是许姐和胡科长打了招唿，我们才能过关。」


    许湘也笑，「不是说是误会么？你们底子干净，所以能过关。如今海关查验紧得很，真要有事，谁去说情都没用。」


    「那也是你询问过了，审核流程才能加快，要不然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货放给我们。」


    两人说笑了会儿，周岚感慨道：「其实这几年和许姐聊天，让我看明白了很多官场、生意场上的事，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收穫了。」


    许湘目含深意盯着她，「我知道你聪明，也明白以你的能力，很多事自己就能办到。不过，万一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你尽管开口。」


    周岚莞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跟许姐客气的。」


    五一将至，周岚打算提前为女儿庆生，早早在饭店定好包厢，本想把母亲接出来，不巧钱慧玲感冒了，只得作罢；也请了徐霜——周岚提前庆祝就是专门凑她的时间，谁知临到假期前两天，徐霜打电话向她致歉。


    「学校组织我们去红色根据地学习，要一整周时间，还不能请假——对不起啊，岚姐，下次回来我请你和悦悦吃饭。」


    徐霜高考发挥出色，以她的成绩，填报 n 大完全没问题，但因为照一失约，她痛苦至极，改填了位于南方沿海城市的 c 大，只想远离伤心地。


    转眼，徐霜研究生毕业已一年。她本科和硕士都读的歷史，因为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毕业后被导师挑中留校，目前在 c 大歷史系任助教，课余还跟导师一起做项目。


    徐霜 26 岁了，周岚问她感情方面怎么打算，她总是支吾其词，和照一的态度如出一辙。


    徐霜读本科时就有数个追求者，但她坚持读书期间不谈恋爱，一门心思做学问，不少男孩都灰心败北。


    听说徐霜在激烈的角逐中胜出，得到留校名额时，周岚一点都不意外——以她那种疯狂学习的劲儿，谁能赢得了她才叫奇怪。


    徐霜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她难得回家，爷爷多年前就脑溢血过世了，如今在三江，她一个亲人都没有，能见的只有周岚和钱慧玲，周岚自己就忙得脚不沾地，钱慧玲又已经不认识人了，徐霜回家也无事可做，倒是经常与周岚视频通话。


    天悦有时想起徐霜，会摇着妈妈的手臂嚷嚷，「我要和手机阿姨讲话！」


    周岚纠正她，「不是手机阿姨，是霜霜阿姨。」


    下次再和徐霜通话，周岚会告诉她，「你再不回来，小外甥女都快把你给忘了！」


    徐霜笑着答应有空就回家，但很少兑现，周岚明白她心结所在，可明白了也没用。


    第126章 no.8 重瓣花?★


    生日那天在饭店包厢出现的人只有三个：周岚、天悦和照一。


    照一买了生日蛋糕，礼物是一架玩具电动车，因为太大没带来，照一把它留在自己公寓，等天悦放学可以在小区里驾驶着玩。


    周岚把服务员叫进来，「我们人齐了，上菜吧！」


    「不是说有五个人吗？」


    「不会来了，你把杯碟撤了吧。」


    「好的。」


    照一帮天悦用湿巾擦手，嘴上问周岚：「你还请了谁？」


    「不说了，反正都来不了。」


    周岚不想告诉他自己私下约过徐霜，所以照一也不明白她怏怏的神情是为了什么，猜测是公司又有什么麻烦让她头疼了。


    两人照顾天悦的作息，幼儿园刚放学就过来了，此时天色尚早，房间里窗帘开着，夕阳斜照进来，正打在周岚脸上。


    照一坐她对面，偶一抬头，把她脸上的风霜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细纹本来深藏在浓艷的妆容下面，不易被人察觉的。


    照一想着她这些年的遭遇，不免生出恻隐心来。


    他记得周岚是在父亲过世那年骤然出现衰老徵兆的，这让照一从此失去了嘲讽她的兴致，无论周岚曾经多强悍，他知道她也会被击倒，他见过她痛入骨髓的那一刻。正因如此，他原谅了她与父亲之间的一切，并与她结成了今天这样奇特的家庭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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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见消除后，照一也不得不对周岚蓬勃的生命力感到佩服，不管打击有多大，她总能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振作精神，重新上路。而照一却要花费比她多不止一倍的时间才做得到。


    亲人的相继离世让照一产生过困惑，某次闲聊，他自嘲似的告诉周岚，「也许我是孤煞命，註定天生孤独，靠近我的人都没好下场。」


    「放屁！」周岚不假思索说。


    照一脸色顿时很难看。


    周岚发现了，做个鬼脸说：「不好意思，我是粗人，你别放心上。」


    照一无言。


    周岚嘆气，「照你这意思，那我的命不是比你还吓人？我爸，我弟，还有你爸，现在都走了......谁都难逃一死，时间早晚问题。可既然活着，就不能认怂，要好好活，每一天都活得痛快！不能因为怕死就疑神疑鬼，畏畏缩缩。」


    菜一道道端上来，两人边吃边聊，还要留只眼睛看住天悦，她总是熘下位子，在房间里瞎转悠，时不时还要踮起小脚去扒窗户，努力想够到窗外的风景。


    周岚说：「我知道徽标的意思了。」


    照一交给她的最新徽标图案，一改过去略带抽象的风格，竟是一朵重瓣花，样式繁复而精緻，令周岚嘆为观止，又隐约有几分熟悉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花？」她当时就问照一，以她对花草的知识来辨识，肯定不属于常见植物。


    「什么花都不是，我凭想像画的。」


    以往，照一把徽标交给周岚时，都会讲一讲设计初衷、灵感来源之类的，方便周岚在营销阶段编一些与徽标揭秘有关的小故事。


    然而这次他却少言寡语，周岚不得不主动问：「你怎么会想到画一朵花？」


    「你逼得急，只能随便设计一下了。」


    不过周岚知道，照一不是肯应付了事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现在，她已经找到答案。


    「是你刻在沉香木上的那朵花，对吗？」周岚继续，「你消失之前，让你爸送了徐霜一件礼物，是块沉香木，上面也刻了朵花，和你这次的设计很像。」


    徽标上的那朵花要比沉香木上的更复杂，採用了三枚叠加的方式，又经过巧妙的变型设计，成为一朵精緻曼妙、独一无二的重瓣花。


    照一没吭声。


    周岚盯着他，「你没什么要说的？」


    他抬眸笑笑，「你记性真好。」


    周岚不打算放过他，「这朵花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照一放下筷子，想了想说：「李赫这次不是在包面上设计了杏叶图样么，所以我想，放一枚带花的徽标会比较相称。」


    「只是这样，没别的？」


    「没有，你想要故事，只能自己编了。」


    天悦立刻飞奔过来，「妈妈我要听故事！」


    「宝贝等会儿，我和哥哥讲话呢！」


    照一把天悦腾空抱起，放在椅子上，「你坐下来好好吃饭，哥哥就给你讲故事。」


    「好！」


    周岚还想追问照一：「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设计那样一朵花……」


    天悦嘟起嘴，使劲拍桌子，嘴里嚷嚷道：「妈妈别吵！哥哥要讲故事啦！」


    照一看看周岚，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周岚朝他瞪一眼，只得把话咽回去。


    香港湾仔庆云街的一家夜店内，程珣与星宇正闲坐聊天。


    程珣能成为三江工厂的执行总经理，全靠星宇力挺。明诚过世后，方静菊通过转让自己名下的股权给星宇，使星宇成为工厂最大的股东，但他和芳娜都不愿放弃香港的生活来三江坐镇，便将实际管理权授予程珣。方静菊对程珣没有好感，可一时找不到对工厂更熟悉的人选，而星宇又很信任程珣，只得同意由程珣暂行代理。


    何泰就没那么幸运了，工厂局面稍稍稳定后，方静菊就将他调回总部，给了个闲职，实则是要他主动离开。何泰要面子，明白方静菊的用意后，很快递交了辞职书，从此与艾斯再无瓜葛。


    工厂的第二大股东是照一，方静菊本想仿照明诚对付自己的手段，把照一清除出去，但程珣反对，星宇也认为这样做对不起大哥，他听取程珣的意见，保障照一享有父亲留给他的各项权利。


    后来是照一主动要求退出艾斯，把股票全部卖给了星宇。当时格里高利的实验室遭遇困境，急需资金支持，照一倾囊相助依然不够，加上他对艾斯毫无感情，藉此与向家斩断关系正合心意。


    照一退出后，三江工厂终于得以和艾斯总部真正合併，成为一个整体。


    数年来，在程珣的努力下，工厂没有受到明诚离去的影响，原有业务基本都保住了，工厂管理也井然有序。所以，方静菊虽然对他不满日深，无奈有星宇保他，也奈何不得。


    程珣是老酒鬼，喝了这么多年酒，口味开始变得简单，偏爱纯麦芽威士忌，这种酒对星宇来说过于劲辣，很难入口，他只叫了普通的调味酒作陪。


    「方总的要求越来越难应对喽！」程珣放下酒杯时感慨了一句。


    星宇对此类牢骚早见怪不怪，微笑说：「我不信还有你应付不来的事，她讲她的，你做你的不就是了？」


    「呵呵，行政命令当然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了，可做生产的事，说了今天要，今天如果出不来，luna 就会盯着我不放，我天天要管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应付她，不接电话超过两次，方总的电话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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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默默听着。


    「本来讲好 ellie 第三版放在七月上市，四月中方总突然要我提速，改在五月上旬往外推，我讲来不及，根本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专门飞来工厂亲自盯，现在全厂只能开足马力赶工新品。」


    程珣说着直摇头。


    星宇说：「这件事我问过方总了，她好像对这款新包很有信心。」


    程珣无奈地撇了下嘴，苦笑道：「以前新品上市都会尽量和 jasmine 错开时间，这次却差不多是同时，这一波拼杀肯定比过去更激烈，往年每次都是艾斯败阵，方总为什么今次信心十足？」


    星宇笑道：「我也不知道哎。不过我好久没看见她这样开心了，你就支持她一下，让她试试吧。」


    「我不是已经在支持了嘛！」


    程珣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星宇立刻把另一杯威士忌推到他面前。


    「我讲实话，艾斯还跟原来一样，只作 oem 就很好，大家都有饱饭吃。」程珣忍不住又牢骚起来，「现在的状态是，把 oem 赚来的利润拿去做 ellie，光广告推销费就快把这些利润消磨光了，成绩却是惨澹。方总每月都有看财务收支报表吧，一点不心疼吗？真没必要这样和力成较劲的。」


    「我理解妈妈。」星宇温声说，「那时候她把 jasmine 卖给周岚，根本没想到 jasmine 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心里肯定是不平衡的。」


    「jasmine 能有今天靠的是周岚的努力。」程珣说，「周岚从一开始就准备充分，目标定位也明确。她又能博採众长，不断地给 jasmine 找营销热点，一步步才走到现在。ellie 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出得比 jasmine 晚不说，产品策略一直很模煳，这几年变了不知多少回。在设计理念上，方总比较保守，就算有出挑的好点子，她也不愿意接受，完全没办法拼得赢力成啊！」


    星宇点头，「我们能明白，可妈妈不甘心，她太要强了，看不得艾斯败给别人。爸爸走后，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艾斯做好，我劝过她好多次，但是没有用。这几年，我看她越来越焦虑，甚至晚上睡觉到了必须用药的地步，我也很心疼。」


    父亲刚过世那阵，母亲还很有信心和干劲的，这几年性情却越来越古怪。芳娜告诉过他，有次去方静菊房间叫她吃饭，敲了门进去，方静菊没有提防，竟吓得面色大变，对芳娜发了好一通火。还有一次，星宇去原来父亲的书房，撞见母亲对着父亲的遗像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妈妈年纪大了，我又是她唯一的儿子，虽然没有办法为她分忧，精神上还是可以支持她——程叔，也希望你能理解妈妈。」


    程珣嘆口气，点点头。


    第127章 no.9 伤痕?★


    星宇转动着酒杯，郑重嘱咐程珣，「如果哪天艾斯财务上出现问题了，你不要找方总去吵，直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程珣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我讲句玩笑话，艾斯不如干脆转去做地产，这样不仅你能抓到实权，发展方面肯定也比做包具强。」


    星宇失笑，「你当做地产那么容易么？也要看人脸色的。」


    「别人不容易，你有陈铭真在背后支持呢，怕什么！」


    星宇面色黯然，半晌不语，视线投向远处，脸上忽然起了一丝沧桑，「我知道你们嘴上说羡慕我，心里其实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不过是陈铭真身边的一条寄生虫。」


    程珣顿时惶恐，「宇总，你怎么会这么想？！」


    星宇苦笑，「你就别否认了！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上个月陈铭真有一单内地楼盘想介绍我去做，我没肯接。你以为我真不想要吗？我只是不愿那些人在心里笑我既无能又贪吃……我不是没考虑过来内地做楼盘，如今香港地产越来越难做，要发展，必须到内地找新市场。但我希望接项目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陈铭真施捨……我想有朝一日能真正独立做事。」


    程珣轻拍星宇肩膀，语气温和：「我从来没嘲笑过你，别人也许会，但我没资格的，我还要靠你吃饭呢！」


    星宇扭头朝他笑笑，「我懂，程叔。」


    「不过你能有刚才那番志气，我替你高兴。你说得很对，想发展，视野不能只局限在香港那一点地方。」


    「嗯，如果有机会，我会试试的——哪天我真来三江做地产了，程叔你一定要支持我哦！」


    「那还用说嘛！」


    两人都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多了。


    程珣趁机转了个话题，「听说吴廷安在和太太闹离婚，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八卦，是不是真的？」


    星宇笑道：「如假包换！」


    「和丹尼尔有关？」


    「没错！吴太太和丹尼尔搞地下情，被狗仔拍到，吴廷安快气疯了！」


    程珣瞥他一眼，「确定是吴太太了，不是讲没证据么？」


    「具体怎样我不清楚，但有人把消息捅给狗仔了，只要找对方向，还怕挖不出真相？」星宇顿一下，才说，「大家都在传，是周岚捅出去的，她这次算是把丹尼尔给卖了……你跟她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她没和你讲过？」


    程珣挑眉，「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讲这种事情嘛！再说，现在艾斯和力成是明打明的竞争对手，好多事都不方便聊，也就是点头之交啦！」


    程珣如此轻描淡写，星宇是不信的，不过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艾斯不是他的事业。正如程珣所言，做包具的利润根本没法和做地产比，他留着艾斯，无非是想哄母亲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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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三江机场的航站楼，街对面停了一长排计程车，徐霜上车后告诉师傅，「到和风酒店。」


    大概因为她讲的是普通话，师傅一边启动一边问：「来旅游的？」


    徐霜懒得解释，笑笑说是。


    师傅挺热情，「呆不长吧？我看你都没带行李！」


    徐霜又笑笑说是，她随身除了一只双肩背包，确实什么都没带。


    的哥立刻如数家珍般给她介绍起了三江的风景。徐霜扭头看窗外，嘴上嗯啊应着，心思早飞去了九霄云外。


    在夏城起飞前，她左思右想，还是给周岚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回三江的路上。


    周岚喜不自胜，「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几点到？我去接你！」


    「不用了，岚姐！我回来参加同学的婚礼，汪瑶你还记得吗？她今天结婚，我吃完酒席就得走，晚上八点的航班回夏城。」


    「啊？怎么这么赶？」


    「学校事太多了。」徐霜早已想好措辞，「我缠了梁教授好几天才给了这一天假。本想算了不回来了，可汪瑶说，如果不回来就跟我翻脸……」


    忙是真忙，但也没忙到一刻都离不开的地步，只是不这么讲，在周岚跟前有点说不过去。


    月初周岚想拉她回来给女儿过生日，徐霜给推了。她知道生日宴上会有谁，也清楚周岚打的什么主意，这几年，周岚话里话外暗示过好多次，可徐霜没法把心里的怨气讲出来——如果照一有心，就不该让周岚传话。她相信，周岚的热心不过是剃头挑子，而徐霜绝不愿再遭遇一次伤心的窘境。


    八年前，照一突然消失，徐霜根本没办法接受，她用尽了所有方法，却依然不能和照一见上一面，只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直到两年后向明诚过世，照一才终于露脸。


    徐霜立刻打电话向周岚打听，得知照一刚回三江，准备操办父亲的葬礼，且因为遗产处理问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徐霜二话不说，马上买机票从夏城飞回三江。


    周岚派车到机场接她，上了车，司机先拨周岚的号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徐霜，「周总找你。」


    「霜霜。」周岚疲倦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你真要和向照一见面？」


    「是的。」徐霜语气坚定。


    「那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有女朋友了，那女孩是美国人，叫爱玛。这次回国，他是带爱玛一起来的。」


    徐霜的嘴唇哆嗦起来，整个人像掉进冰窟。


    「你还要见他吗？」周岚轻声问。


    徐霜咬牙说：「要。」


    她要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他欠她一个解释。


    司机载她到照一下榻的饭店，把她带进大堂咖啡吧，「徐小姐，你就在这儿等吧。周总已经告诉小向先生了，他很快就会下来的。」


    徐霜道了谢，问服务生要了瓶矿泉水，默默等了十五分钟，照一才现身。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个高挑漂亮的洋妞，两人紧挨着走过来，神色亲密而默契。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照一的那一刻，徐霜的心依然有撕裂般的痛。


    那个叫爱玛的女孩先跟徐霜打招唿，很不见外地在对面沙发里坐下，徐霜忍着难受对照一说：「可以请她离开一下吗？我想单独和你谈……有些事要问你。」


    照一迟疑一下，低声向爱玛解释了几句，爱玛关切地望着他，也问了几句话，得到确定答覆后，才耸肩离开，临走不忘扭头瞥一眼徐霜，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服务生过来问照一要点什么。


    照一说：「什么都不需要，我很快就走——找我什么事？」


    后面那句是对徐霜说的，而他的目光始终都没落在徐霜脸上。


    「我想知道为什么。」徐霜盯着他，眼里有痛苦，也有怒气。


    照一停顿数秒，低声反问：「我爸不是都告诉你了？」


    「我想亲口听你说。」


    「何必呢？」


    「因为我不信。」


    照一眉间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垂眸，陷入思索，右手搁在桌上，手指轻轻摆弄着徐霜放在那里的矿泉水瓶盖。


    徐霜紧咬下唇，倔强地等着。


    良久，照一似乎考虑停当了，才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一言不发推到徐霜面前。


    徐霜低头看，纸条上写着一个日期和一家茶室的名字，她愣了几秒，脸色蓦然变白。


    「这是你那年寒假到宜城时落下的。」照一轻声说，「地址我查过，在城西，既不是你家附近也不是学校附近，它超出了你经常活动的范围，我很好奇，就去了那家茶室。」


    徐霜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纸条上，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茶室很小，我把你的照片给老闆娘看，她还记得你，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她说你当时和一个男孩面对面坐着，男孩戴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到眼睛那里，直到离开都没有脱过帽子……她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可是她说你一直在哭，后来男孩给了你一点钱就走了。你又坐了十几分钟才离开。」


    徐霜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照一扭头望向窗外，除了刚见面时那一眼，他自始至终都没再看过徐霜。


    「那个人，是徐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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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终于啜泣起来。


    「你以前说，我在你心里是第一位的，其实不是，我永远比不过你的家人。」


    徐霜用手背擦着还在不断涌出来的泪水，哽咽着解释，「哥哥说，他不放心我……所以趁过年回来看看我……」


    徐朗告诉妹妹，他找到了不错的落脚点，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就能好好过日子了。他还给了妹妹两千块钱。


    徐霜不肯收，但徐朗一定要给她，「是哥哥的一点心意，我总算又能挣钱了……周岚把你照顾得挺好，我放心了……霜霜，哥对不起你，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哥哥……」


    「我劝过他。」徐霜继续抽抽搭搭对照一解释，「我劝他去自首，可哥哥不肯，他说他遇到了很好的人，快要成家了，他不能毁了这些……」


    「无所谓。」照一淡淡地打断她，「我知道你的选择了，我不怪你，但是，我和你……真的没办法......在一起了。」


    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吃力，说完了，他站起身，徐霜的眼泪喷薄而出，绝望地低唿，「照一哥……」


    照一转身之前，终于又快速瞥了她一眼，「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吧。」


    在徐霜汹涌的泪水中，照一走了，他的背影微微摇晃着，仿佛也在承受暴风雨的蹂躏，然而在徐霜眼里，却依然显得残酷无情。


    徐霜的心头从此又添了一道伤，而且，比以往任何的伤痕都更深，也更难以癒合。


    第128章 no.10 再相逢?★


    到和风酒店门口，徐霜结帐下车，抬眸一看，酒店门口站着两对迎宾的新人，新娘都是一身雪白的婚纱，脸上画了浓妆，一时难辨本来面目。


    她朝门口走了几步，很快吸引到新人们的注意，其中一位新娘立刻向她展开笑颜，抬起胳膊使劲晃，徐霜从她灿烂的表情里认出这是汪瑶。


    汪瑶高中时期就活跃开朗，以唿朋唤友为能事，成年后依然如此。她大学一毕业就去考了公务员，在某公立机构从事行政工作，属于有闲一族，热衷于组织各类同学聚会，并对徐霜的屡屡缺席深为不满。


    徐霜收到结婚喜帖后，凭惯性又想找藉口推掉，汪瑶仿佛早洞悉其预谋，没等她开口就在电话里沖她吼：「徐霜我告诉你，我结婚你要敢不来，以后咱俩朋友都没得做！」


    徐霜迎向汪瑶，隔着盛大的礼服与她拥抱了一下，又转头恭喜吴飞，这是她和吴飞首次见面。


    吴飞笑呵呵道：「汪瑶一直跟我说，她高一时班上的女神长得特漂亮，像高圆圆，我还不信，今天一见，不得不服。」


    徐霜已经没少女时期那么害羞了，抿嘴一笑提醒他，「今天最漂亮的肯定是新娘子哦！」


    吴飞恍然，赶紧找补：「那是那是！我是说，除我老婆之外，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汪瑶笑着推他一把，迫不及待向徐霜传达信息，哪些同学已经到了，哪些还在路上，还有哪些说好了来临时又变卦的。


    「啊对了，唐海肯定会来！他刚给我打电话，说航班延误，要晚一个小时才能到，一会儿我安排你俩坐一块儿……」


    汪瑶兴致高昂，吴飞则瞧出徐霜笑容里深藏的尴尬，忙扯扯汪瑶胳膊，低声说：「你们领导来了！」


    汪瑶眼睛一亮，目光立刻飞向远处，吴飞赶紧给徐霜指点婚宴厅位置，「你往里直走就能碰见引路员了！」


    徐霜道了谢，走进大堂，仿佛闯关成功似的暗松了口气。


    酒店环境非常不错，走廊两边都是落地玻璃窗，窗外点缀着假山、池水，绿意盎然。正是举办婚礼的高峰时节，宾客随处可见，熙攘喧闹，寒暄声、笑声此起彼伏。


    徐霜正边走边欣赏，忽听有人高声问：「向照一呢？向照一来了没有？」


    另一个声音回答：「来啦！刚还看见他的，可能进宴会厅了吧……」


    徐霜心跳漏掉一拍，脚下顿住，不得不迅速理一下思路。


    半年前，汪瑶给她介绍男友背景时，她正准备去给学生上课，心情很紧张，汪瑶的话没听进去几句，只知道吴飞是医生，也是三江一中毕业的。对徐霜来说并无特殊，每年从三江一中出来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这会儿，记忆中所有的障碍仿佛都被打通，她想起吴飞曾经是周尧的同学，那么也就是照一的同学。自己能作为汪瑶的同学来参加婚礼，照一当然也能作为吴飞的同学赴邀，他这两年不一直都在三江吗？


    根据指路牌，汪瑶的婚宴厅就在前方三米处，而徐霜却怯步难行，她转过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玻璃门前，便不假思索推门出去，她需要时间先冷静一下。


    花园小径带她绕过一座假山，来到一片人工湖旁，湖边有几棵柳树，树下有几张长凳，长凳上坐着人，还是熟人——


    照一和一个女孩并肩而坐，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照一则有些无措，摸了摸口袋，没找到纸巾，而女孩越哭越伤心，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在女孩后背轻轻拍了拍。


    女孩忽然崩溃，整个人朝他怀里倒去，照一僵住，好一会儿，才把手挪到女孩肩上，虚虚地揽着，并尴尬地环顾四周，幸好没什么人，除了假山前站着的一个娇俏的身影……


    徐霜与他对视两秒，照一起先有些发怔，忽然忘了怀里还靠着人，直挺挺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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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


    徐霜在心里默数，他们足足有六年没见过面了。


    眼前的照一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理了和少年时期雷同的板寸头，原先俊朗分明的五官在时光的打磨下不再那么犀利夺目，锐气收敛，平和中更添沉稳。唯有那双眼睛，在认出徐霜的那一瞬，迸发出令她熟悉的光芒，很快又归于寂灭。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张扬之处，却依然英气逼人。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在哪里遇见，他永远是徐霜心里最特殊的那个人，令她沉迷，也让她难过，每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碎。


    照一迟疑着向她走来。


    徐霜看出他的打算，他想和自己打招唿，以最普通最平凡的方式，而她连如此简单的寒暄都接受不了，猝然转身，快步离去。


    照一是较早到场的宾客之一，签到后，便和同学在等候区沙发里闲坐聊天。


    三江并非特大型城市，高中同学里，大约有三分之二大学毕业后都没回来。在外打拼多有不易之处，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难顾周全者众多，大家聊到某位创业未成便英年早逝的男同学，更是倍感唏嘘，赫然发现岁月的利刃已不知不觉架在了脖子上。


    然后，苏洁来了。


    这两年，因为照一返回三江，过起了优哉游哉的愚公生活，羡煞旁人之余，很多同学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而当年班上的女同学大多已结婚生子，唯有苏洁，远赴澳洲留学多年，不知为何也一直单着，于是这俩人就成了大家开玩笑的对象。


    热心归热心，也仅止于微信群里开开玩笑，毕竟谁也没工夫真的去操办这事。


    但今天不一样，人都面对面了，机会难得，同学们使尽了办法，总算把两人撮合在一起说话。当然，如果不是苏洁太主动，照一是肯定会熘之大吉的。


    苏洁说：「向照一，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看外面风景不错……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照一紧张地看了看围观同学，大家挤眉弄眼，没一个愿意给他解围，还都落井下石地催促：「快去快去！那个人工湖很漂亮，张婷刚刚去过，说很值得一看。」


    苏洁也眼巴巴盯着照一，照一是最不会拂人面子的，尤其还是女生，只能硬着头皮跟出去。


    结果他是白担心一场，苏洁找他不为表白，而是道歉。


    当年，正是苏洁把周尧出事前见过照一的秘密捅给了徐朗，结果给照一惹来灭顶之灾。为此，她一直心存愧疚，说着说着又哭了。


    照一只得安慰她，「都过去了，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苏洁啜泣着说：「我不知道他会那么对你，我没想到你会受那么大的伤害，如果我知道，打死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照一想到这件事竟然让苏洁痛苦了这么多年，甚至可能影响到她整个的人生，心里便生出怜惜，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难得怜香惜玉一番，竟会被徐霜撞个正着。


    等苏洁情绪终于稳定，照一和她一起回婚宴厅，来宾大都已就座，服务生把两人领到新郎高中同学那一桌。


    同学们看见他俩一起过来，本想起个哄，随即发现苏洁双眼通红，照一也绷着脸很严肃的样子，推测谈话可能与风月无关。当年的事很多人都亲身参与过，也了解苏洁多年的心结，纷纷收起玩笑嘴脸。


    照一坐定后，便在人群里搜索徐霜，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她。


    徐霜离他有五六桌远，恰好面向他，虽然听不见他们那桌在聊什么，不过照一还是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打量着她。


    徐霜在他们班显然是最引人瞩目的一位，正被同学们团团围着说话，脸上布满笑意。她长大了，成熟了，容颜虽然还是不脱纯净清秀的模子，但神情里添了韵致，如淡香，若有似无。时不时的，少女期的稚气和腼腆会在脸上一划而过。


    正是这一点残存的令照一熟悉的羞赧，让他觉得徐霜并没有变多少，仅仅是更沉静了，好像一朵含苞的花，把最美丽的部分隐藏着，迟迟不肯绽放。想到这沉静中有自己的一份「功劳」，照一的心便蓦然抽了一下。


    同学们渐渐聊得热络起来，照一不得不分神应对，并在喧嚣的缝隙里继续偷偷观察徐霜。


    她和过去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髮型了，当年那一根跳跃的马尾辫如今被剪至齐耳。照一猜想，是为了让自己显得老练些吧，她现在是老师了，要上讲台，要能镇住学生。


    照一很难想像徐霜给学生上课的样子，会脸红吗？视线会躲闪吗？每次想起徐霜，他耳边率先响起的总是那一声甜甜的「照一哥」，给他安慰，也令他沉醉。


    在五院项目的志愿者中，有个 19 岁的女孩，叫小麦，对照一充满好奇，很喜欢和他搭讪，和照一熟悉后，有次问他，「你是医生吗？你看着不像呀！」


    照一问：「你觉得医生什么样？」


    「严肃兮兮的，你一看就很好脾气的样子。」


    照一笑了，承认自己不是。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一旁的赵主任开玩笑说：「照一比你大不了几岁，就叫他哥吧！」


    小麦真的就叫了他一声「照一哥」。


    小麦的嗓音也很水灵，可照一知道，那不是她。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叫声能让他心跳加速。


    可是再也听不到了吧，即便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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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徐霜，许多往事扑面而来。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眼里流露出的惊恐；他在走廊里听到的绝望的哭声，她发烧时的胡言乱语。


    还有最后一次见面，她喷薄而出的泪水，而他并不比她好受多少，拼尽了全力，不让自己失控，强撑着演完最后一场戏……


    他猝然垂眸，无法再面对徐霜。


    他本该忘干净的，只有忘记才能停止自我折磨。然而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见了一面，连招唿都没打，平静的心绪便已被颠覆。


    苦涩漫溢心头，原来那刻骨的思念从未停止过，哪怕仅仅一刻。


    第129章 no.11 咫尺天涯?★


    婚宴上的热闹此起彼伏，基本没间断过。新人敬酒，宾客回敬，熟人互敬，一轮紧挨着一轮，筵席进行到一半，很多人都已喝红了脸。


    唐海的到来再次把气氛推向高潮，他一边应付着来自同学的敬酒与罚酒，一边敷衍着想採访他的记者——媒体人嗅觉都很灵敏，时刻在钻头觅缝寻机会找热点。


    最后，作为来宾中目前知名度最高的一位，唐海少不了要被请上台说几句。这方面他已很有经验，潇洒地一撸头髮，落落大方走上舞台，用幽默风趣的语言向新人表达了祝贺。


    汪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唐海这番表演实在给足了老同学面子。台下掌声和笑声也是不断，都为自己同届出了个名人感到骄傲。


    徐霜随大流，脸上笑着，手轻轻拍着，但并不怎么往台上看。


    她心里清楚，唐海是沖自己来的——收到汪瑶请柬后，唐海立刻在微信上找她确认会不会去赴宴。


    对于唐海多年来的执着，徐霜已从无奈升级为厌烦，然而解释无效，她能做的就是紧咬牙关，绝不心软。


    虽然汪瑶叮嘱过大家，让徐霜和唐海坐一起，但不是每个同学都买帐，徐霜旁边空着的那张位子很快就被许文昕霸占。


    徐霜因为许文昕替自己解决了难题，对他格外热情，许文昕一兴奋，多喝了几杯，脸红脖子粗，话也更多了。


    许文昕当年也追过徐霜，还被唐海在球场上教训过，对此他念念不忘，当然如今提起来，都能当笑话谈了。


    等唐海终于摆脱各路纠缠，回到同学桌时，看见许文昕替代了自己，正与徐霜聊得火热，心里顿时不舒服，但竭力忍着，先挨个给大家敬酒。


    轮到徐霜，他抓起酒瓶，先给自己倒满，又去给徐霜倒，才小半杯徐霜就喊停，唐海没敢强求，放下酒瓶，举杯望着徐霜。


    「徐霜，我想对你说的话，这么多年已经说过好多遍，今天就不重复了，感情都在酒里——我喝光，你随意！」


    说罢，他一仰头，瞬间将一杯酒饮尽，同学们大声鼓掌喝彩。徐霜保持礼貌的微笑，举杯轻啜一口，便将杯子放下。


    唐海看在眼里，失落难以形容。


    他今天刚一到场就先找徐霜，着实把她打量了一番。


    成年后的徐霜在衣着上始终还维持着学生时代的朴素，上身穿了件纯棉白衬衫，配上浅蓝色牛仔长裙，脚下是一双窄口帆布鞋，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件像样的首饰，和周围锦衣华服的女生相比，简单素净到可有可无的地步。


    唐海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着了魔似的，会惦记她这么多年。为她费了那么多心思，下了那么大功夫，被拒绝了无数次，却还是不肯放弃。


    时至今日，唐海已很难说清自己对徐霜究竟是真爱还是不肯服输的执念，毕竟，如今的他身边美女如云，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找到。以理性角度思考，他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或许就像有人总结的那样吧，初恋总是最刻骨铭心，最难以放手的。


    唐海的敬酒到徐霜为止，故意漏掉了许文昕，有同学提醒他，唐海才假笑道：「不好意思，把许老闆给忘了——老许，咱俩就各自随意吧！」


    许文昕红着一张关公脸说：「不管你是真忘还是假忘，我都无所谓！今天来的好多同学都是为了能见到你，我呢，对和你攀关系没兴趣！我今天来，一是祝贺汪瑶新婚，再就是想见见徐霜——老唐你肯来，估计想法跟我一样吧？」


    立刻有同学嚷：「许文昕你替自己说话就行，别代表大家啊！我们可都是来给汪瑶贺喜的！」


    唐海也点着他鼻子笑：「大家都看见了吧？老许高中就这德性，自以为是！」


    许文昕呵呵一笑，「要论自以为是，那我肯定不如你啊！那时候你多牛啊！逼着我不许追徐霜，结果呢，这么多年了，你自己不也没追到？」


    唐海虽然脸上还带笑，神色却已僵硬。


    许文昕喝了口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我说句大实话你别不爱听，虽然你现在发了，天南海北都有人知道你唐海的大名，可你吧，还真配不上徐霜。」


    唐海冷笑，「对，就你许大老闆最配！」


    「我也不配。反正啊，咱俩现在一比一平了，我这口气也咽得下去了！」


    唐海一绷脸，「许文昕，你故意找事是吗？」


    许文昕笑笑，「我哪敢啊！咱们这届不就属你牛逼么，牛逼得连话都不让别人说……」


    唐海撂下杯子就要冲上去，许文昕也立刻警觉起身，作出迎战姿态。


    同学们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分头把两人拉住，避免事态扩大，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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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算了！都喝多了，说话沖，千万别当真！」


    「就是！别搅合了汪瑶的婚礼，给人看笑话！」


    唐海还算有理智，及时甦醒，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犯不着跟许文昕这种小老闆一般见识。那边几个同学已强行把许文昕按回椅子，唐海也落了座，两人都冷着脸不再看对方。


    可唐海心里已被勾起一团无名火，熊熊燃烧着，无法自行熄灭。


    他今天，不，他前面这小半生所受的屈辱几乎全是拜徐霜所赐，如果没有徐霜给他的挫败，他的人生将多么完美。


    唐海把自己的酒杯再次倒满，仰脖子一口喝干，然后把视线转向徐霜。


    「徐霜——」他哑声低唤，受伤的眼神直勾勾瞪着她，「今天在座的都是老同学，都知道咱俩怎么回事，我不怕再丢一回人——你能再认真考虑一次吗？」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徐霜脸上，只要当事人不大动干戈，他们还是很愿意观摩这类逼宫戏码的，尤其主角还是当年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许文昕和唐海差点动手时，徐霜是第一个出手去拉阻许文昕的人，她对眼前的场面只觉得厌恶，对唐海则尤甚。


    她谁也没看，盯着酒席正中那一大盘澳龙，慢悠悠说：「我有男朋友了。」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令观者惊嘆，女同学们更是发出低唿，「真的假的？徐霜你保密功夫也太好了吧？」


    徐霜解释，「没有保密，只是刚刚才明确关系。」


    唐海脸色瞬间苍白，「是谁？」


    许文昕亢奋地笑道：「肯定非富即贵，不然徐霜看不上！」


    「和我一个学校的，也是老师。」徐霜语气淡然，「没有大富大贵，和我一样，就是个普通的教书匠。不过他知书达理，脾气好，能体贴人，和我也聊得来……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席间忽然安静下来，大家若有所思，想听徐霜再介绍点什么，而她已经讲完，端起酒杯，仰头饮尽，那豪饮的姿势，竟不似平时的拘谨腼腆。


    同学们七嘴八舌恭喜徐霜，唯有唐海，从她饮酒的姿势里品出了掩藏的痛苦。


    徐霜捧水洗了把脸，感觉舒服了些，皮肤的灼烧感不再那么强烈，但脸上因为喝酒泛起的红晕，一时半会儿怕很难消退。


    她扯了两张纸巾，把面颊上的水分洇干，然后走出盥洗室。走廊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宾客都已告辞离去，留下来聊天的多是从外地赶来的同学。


    转过拐角，落地窗前静立一道侧影，长身玉立，寂寞胜雪，是照一。


    徐霜懵怔之际，照一已转过头来，嘴角牵动，露出一抹浅笑，「嗨。」


    徐霜这次没躲开，慢步上前，也微笑：「嗨……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仿佛刚才湖边相对那一幕不存在——那时的无言代表了来自少年时期的他们的相遇，而现在，则是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客套问候。


    「是啊，真巧。」照一目不错珠盯着走近的徐霜，「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


    「我晚上就得回学校，明天还有课要上。」


    照一顿时怅然，马上又振作精神，「那一会儿，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


    「我和同学约好了，下午去喝茶。」


    她态度明确，堵得照一无话可说，半晌，点点头，笑容也变得尴尬而勉强，又感觉有必要为刚才的邀请解释几句。


    「我们几年没见了，我本想着，今天好不容易碰一次面……不过没关系，以后再找机会吧。」


    徐霜没有表示歉意，只说了声：「好。」


    照一还没有想结束的意思，期期艾艾问：「你在学校……挺好吧？」


    「挺好的。」


    「功课忙吗？」


    「教课还行，忙在帮导师整理资料，有些比较难找，很费功夫。」


    照一见她说话有礼有节，并无不耐之意，便更加不愿挪步了。


    「你，咳，你修的具体是哪一段歷史？」


    「主要是明清方向。最近两年在和梁教授整理南明的资料，梁教授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


    「南明？」


    「对。讲明朝败亡后，朱元璋的后人在南方建立的几个政权。」


    导师梁教授计划花五年时间出版一套全面介绍南明政权盛衰的论着，目前正处于资料搜集阶段。


    徐霜解释时，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蕴含着一种自信和精气神，照一忽然能够想像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了，一定很迷人，他真想也去听一听。


    「哦，那你……」


    照一还想把谈话进行下去，但徐霜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来电，对照一抱歉地笑了笑，「我该走了，同学在等我。」


    照一找不到合适的藉口挽留，只能掩饰着失落也笑笑说：「好的，我们有空再联繫。」


    徐霜向他点点头，边接电话边匆匆离去。


    照一盯着她的背影，心里骤然涌起不舍，这一幕如此熟悉，宛如梦境重现，一次又一次心碎的别离。


    他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真想伸手拉住她，向她倾诉思念。然而现实是，他只能慢慢跟在徐霜身后，始终与她错开十来米的距离。


    徐霜的同学在婚宴厅走廊等她，里面有唐海。看见他，照一忽然醒了，猝然止步，在唐海的视线扫到自己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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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却传来女生们和徐霜说话的声音，「徐霜，下次见面，记得把男朋友带过来哦！」


    徐霜笑着说好。


    「对了，你男朋友也是 c 大毕业的吗？教什么的，文科还是理科……」


    照一走进婚宴厅南门，靠在修饰柱上定了定神，只觉得手足冰冷。


    曾立和苏洁正向他招手，他努力挤出笑容走过去，神情却始终恍惚，眼前隐隐觉得发黑，像置身荒芜，身体和意识脱了节，怎么也不能协调在一起。


    年轻时似乎有用不完的勇气，可以拿来冒险或者去干蠢事。


    那时他拉着不知情的爱玛去挡箭，尽管他其实早已万箭穿心。对未来，他不再存有幻想，更不愿就此耽误徐霜，所以他要她忘了自己，为此他把事情做得很绝。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只要她幸福。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去的洒脱只不过是因为，那一刻还没真正到来。


    第130章 no.12 困境?★


    办公室里一共五人，除周岚外，还有副总姚晶晶，市场总监郭磊，销售总监张琛以及法务负责人林舒。


    周岚扫视众人，眉头随即蹙起，「李赫呢？」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产品部设计师李赫闯进来，张口就问：「是两点开会吧？」


    周岚没好气，「对！都在等你，赶紧坐下吧！」


    李赫对周岚的不满现出一副无辜相：「我又没迟到，两点还差三分钟呢！」


    不夸张地说，李赫是力成的大功臣，jasmine 的第三代女包，就是在他手下展现出令人惊喜的独特气质的。而随后几款产品 ，李赫同样没让周岚失望，他一次次往明诚的手稿中融入不断变化的新鲜元素，最终使 jasmine 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被推上今天的成功地位。


    不过李赫同时也是个性情古怪的年轻人，言语直接，不拘小节。在公司，他以讲话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余地闻名，哪怕是对周岚，他也一视同仁。


    比如他进周岚办公室从不敲门，周岚一数落他，他比周岚还惊讶：「我敲了啊！是你没听见。」


    「是啊是啊！」周岚恼火，「我年纪大了，耳背！」


    李赫便嘟哝：「我敲太快了，下次记得敲慢点儿，保证让你听见。」


    然而从来没有下次。


    平时，李赫爱揣个相机到处拍，看见什么拍什么，说是寻找灵感。


    周岚有次看见他桌上放了一堆沖印出来的照片，觉得稀奇，就一张张翻看，其中有张，只拍了块光秃秃的石头，周围杂草丛生，毫无风景可言。


    「你拍这个干什么？」她问李赫，「一块石头也值得你重视？」


    李赫鄙夷道：「没看出来这块石头的纹理很不寻常吗？类似的线条布置，我以前从没见过。」


    周岚横看竖看，还是摇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


    「理解，你就是个以牟利为奋斗目标的商人，没审美很正常。」


    周岚一开始很不习惯李赫这种恃才傲物的个性，无奈产品设计必须仰仗他，心里再不爽也只能忍，咬牙安慰自己，有才的人都是神经病，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好在李赫虽然有才，还不至于像所谓的艺术家那样不修边幅，相反，他很爱干净，也注重衣着装扮，反倒经常嫌弃周岚不讲卫生——


    「你这咖啡杯几天没洗了？」


    周岚在生活细节上很粗糙，轮到自己动手，杯子只在水龙头下草草一冲就算完事了。


    不过等周岚摸透了李赫的路数，发现他除了嘴巴臭一点外没别的毛病，对他的种种不逊也就习以为常了。


    她最服气李赫两点，一是工作起来玩命，不管周岚给他提的要求多刁钻，每次都会提前完成任务。


    第二点是他一直走在创新的路上。


    很多人成功后就会停滞不前，躺在功劳簿上坐享其成，因为前进同时也意味着从零开始，一旦遭遇挫败，就有可能失去现有的一切。而对李赫来说，过去的掌声与辉煌没有意义，他总在逼自己弄新东西出来，哪怕前程渺茫，他也绝不退缩。


    有人视设计为工作，而李赫绝对视设计为生命。


    此刻，李赫在离周岚最近的椅子里坐下，随手拿起一支笔把玩，扭头瞟了眼与会者的阵势，似乎重要人物全来齐了，不免讶异，「不会是出大事了吧？」


    周岚把桌上的一款女包推向他，「姚总刚从经销商那里拿来的，你先看看。」


    李赫丢掉笔，取包在手，全方位打量了一遍，才挑眉说：「又是仿冒 jasmine？这次更绝，居然连咱们没上市的包都仿得出来了！做工还很细緻！」


    他手上这款包，虽不是完全复制，但除了没有 jasmine 标志性的徽标外，多处设计都与 jasmine 即将上市的女包相似，比如扣饰、内层布局、整体造型、色彩，甚至包括杏叶图案的设计、力成独特的压印方式等。


    「比仿冒严重。」周岚说，「是艾斯刚推出的新品。」


    「靠！艾斯利令智昏了？抄袭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吧？」李赫嚷嚷了一句，勐然瞪起眼睛，「不对啊！他们怎么拿到产品图纸的？」


    「很简单，有人把我们的设计图泄露给艾斯了。」


    李赫立刻倾身向前，「不是我！」


    周岚烦躁地蹙眉，「我知道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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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谁？」


    「还不清楚。」


    李赫又把眼睛瞪了起来，「既然不清楚，你怎么能肯定不是我？在查明真相前，这里每个人都有嫌疑，包括你。」


    周岚气得直翻白眼。


    姚晶晶使劲推李赫一把，「都这时候了，你还跟周总抬槓！好好想办法是真的。」


    周岚说：「到底是谁泄露的，我会亲自查。把大家请过来，一是告诉你们出了这么个事，二是想问问大家的意见，我们的新包原定是五月二十号上市，也就是下周二。现在被艾斯抢先一步发了，我们的处境就很尴尬，新品到底发还是不发？」


    李赫立刻说：「为什么不发？照发啊！而且我们的设计图都是做了版权登记的，林总完全可以去告艾斯侵权。」


    姚晶晶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一版的设计图还没来得及登记……」


    「怎么回事？」李赫不满的目光扫向林舒，「我不是一定稿就把图纸发你了吗？」


    林舒看一眼周岚，没吭声。


    周岚说：「是我让林总缓一缓的，有别的事比这紧急，林总先去处理那头了，谁会想到艾斯会走这一步呢！」


    李赫质疑，「这也太巧了吧？」


    周岚冷冷瞟他一眼，李赫只得抿抿嘴，把更堵心窝子的话给咽了回去。


    姚晶晶说：「我认为还是应该发，三个月前就官宣了，如果延迟，消费者会猜疑。至于说产品相似度高，一旦有质疑，我们可以做澄清说明，我们没做亏心事，用不着怕鬼敲门。」


    周岚说：「艾斯敢这么干，肯定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舆论战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而且这款最新的 ellie 女包，我让张总找关系打听了一下，港澳地区，还有新加坡日本的经销商都拿了不少货——」讲到这里，她停顿，看一眼李赫，「从这点看，李赫这次的设计是非常成功的。」


    李赫耸肩，干笑两声。


    周岚把视线转向其他人，「买家可不会管抄袭不抄袭，货卖出去肯定不会追回来。我们的销售渠道和艾斯的重复率很高，市场就这么大，艾斯卖得好，意味着我们会有损失。」


    市场总监郭磊说：「我同意姚总的意见，还是该发。营销活动做了，广告费也花了，销售渠道全铺好了，不发损失更大。至多跟他们正面迎战，反正网络上那些笔墨官司又不是没打过，谁怕谁啊！」


    林舒提醒大家：「我觉得还是要谨慎，艾斯是有预谋的，专门沖我们来，而且熟悉我们的上市流程，他们推出新品只领先了我们一周时间，就是要让我们骑虎难下。」


    周岚说：「还是老规矩，表决吧——认为该发的举下手。」


    她数了数举起的手，「行了，超过半数，那就发吧——姚总，你多做些公关准备，我们一发，艾斯肯定会攻击我们。张总、郭总，应战的事你们别管，专心办活动，卖产品，遇到困难大家商量着办。还有林总，你尽快去做版权登记，希望为时不晚。」


    众人答应后，立刻分头行事去了。


    星宇一到家，三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立刻扑上来要和他玩。


    芳娜管孩子规矩多，又严厉，星宇就温和多了，孩子们可以在他这里抓到漏洞，所以都喜欢缠着他。


    不过星宇今天没心思逗孩子，温声说：「乖一点，听妈咪的话——妈妈呢？」


    后一句是在问芳娜。


    芳娜一手抓住一个娃，嘴巴往楼上一努，「在书房呢！今天一回来就上楼了，一直在打电话，好像很忙。」


    星宇大步流星走上楼梯，芳娜仰头望着他，有点担心，「出什么事了吗？」


    星宇朝她笑笑，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安慰妻子说：「放心，没什么大事。」


    书房门关得严丝密缝，星宇用力叩两下，听见方静菊在里面喊：「进来！」


    他推门而入，看见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宇仔，我们的新包才开售三天，销量就赶上过去一个季度的数字了，这还只是在东南亚市场……天啦！艾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星宇没有笑，「妈，新包您找谁设计的？」


    「艾斯自己设计的啊！」方静菊理直气壮。


    「具体是谁？」


    「当然是设计部了—你什么意思，质问我吗？」


    「程珣下午给我打电话，说周岚找过他，艾斯最新的这款设计有抄袭 jasmine 的嫌疑，力成方面希望艾斯能给出解释，否则他们会走法律流程。」


    「走法律流程？」方静菊夸张地笑着，「好啊，让他们去走！说我抄袭，那把证据拿出来呀，否则我告他们毁谤！」


    星宇嘆了口气，翻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给母亲看，「这是程珣发给我的，jasmine 的最新款，已经在全国铺货了。我仔细甄别，确实和 ellie 的新款很像，相似度不会低过 70%。妈，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你是吃准妈妈抄袭力成了？为什么不是力成抄袭我们？」


    「妈！您真当我三岁，什么都不懂吗？」星宇烦躁，「ellie 这次的设计风格和从前没有一点点相同的地方，却和 jasmine 前几款女包有很明显的承袭关系！」


    第131章 no.13 开战?★


    方静菊针锋相对，「那是因为艾斯一直在创新啊！告诉你宇仔，这款设计我已经在香港登记过了，力成不可能告倒我们！有本事让周岚去闹吧，这一次艾斯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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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望着母亲亢奋的脸，感觉很无奈，「妈妈，您这是何必呢？难道非要把周岚扳倒了您才高兴？保持和平各做各做的，不也很好吗？」


    方静菊倏然变色，「不是我要和周岚做对啊，宇仔！是周岚吸了艾斯的血才把力成做起来的！你想想，她当年进艾斯有什么？一穷二白！你再看看她现在！」


    星宇想开口，方静菊却抢着说下去：「起先她想依附你，被我发现后及时解决了，结果她又缠上明诚！如果她真是好人，为什么会不顾廉耻，接连找上你们两兄弟……」


    「好了！妈！」星宇听得很不舒服，「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方静菊不肯罢休，「我是要对你讲讲清楚，免得你现在日子好过了，不把艾斯放心上。可你现在能有这些，不也是艾斯给你打下的基础？你不要忘了爸爸妈妈当年有多辛苦！」


    「我没有忘。」星宇嘆气，「妈，您年纪大了，我是希望您能把不愉快的事都放下，多陪陪孙辈，好好享享福……」


    「我放不下！」方静菊红着眼圈沖儿子拍桌，「周岚她就是个大骗子！吸血鬼！拿 10%的股份换走 jasmine，还隐瞒明诚留下的那些手稿，这是欺诈，是彻彻底底的阴谋！如果 jasmine 留在艾斯手里，艾斯能这么多年被力成踩住吗？」


    星宇听着这些熟悉而怨愤的话语从母亲嘴里吼出，心知再怎么劝也是白搭，方静菊心里一直团着对周岚的恨意，总得找机会宣洩干净了才肯消停。或许，这次意外就是个机会。


    「妈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星宇温和地劝抚母亲，「我说那么多，无非是担心艾斯会惹上麻烦……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坦然面对吧。我总是支持您的。」


    方静菊这才脸色舒缓，随即自信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宇仔，妈妈既然敢和周岚开战，当然是因为有了十分的把握！哼，我这辈子什么风浪没经歷过？区区一个周岚就想踩灭我？做梦！」


    五月下旬，jasmine 新款女包如期上市，当天就有「细心」的消费者在网上发帖指出，该款女包与上周艾斯推出的 ellie 新包非常相似，调侃两个品牌在设计阶段「是不是互相抄作业了？」


    这个抛砖引玉的帖子很快引来围观和讨论，两天之内就上了热搜。


    力成公关部就此发通告，详细披露了 jasmine 新款从设计到制作阶段的全部流程，并将与此相关的内部来往邮件作为证据一併贴出，还在文末指出，不排除设计方案外泄的可能，力成正在着手调查。


    艾斯毫不示弱，不仅高调公布 ellie 新款设计的版权登记证，还明确表示，如果存在抄袭，绝不可能是艾斯抄袭别人。这份还击通告最后还爆了个大料——「jasmine 本来就是艾斯的品牌，早在十年前就有实体包上市，后被心存不轨者以不光彩的手段分离了出去……」


    这段信息几年前就在网上出现过，且每次 jasmine 有新款出现，都会被当做黑歷史扒出来热炒一遍，而艾斯通过官方媒体发表同样言论还是首次。


    没多久，力成也写了回敬文章，抨击艾斯的不当言论。


    舆论官司从五月下旬拉开序幕，发展到六月末，不仅没有收势，反而愈演愈烈。


    艾斯被力成踩压得太久，如今终于打了个翻身仗，方静菊哪肯放过大好机会，她真正的意图不是要把 ellie 卖好，而是要将周岚踢出竞争舞台，于是，差不多每个礼拜，网络上都有所谓力成的勐料放出，攻击也越来越露骨，直指周岚「糜烂」的私生活，以及不择手段靠男人谋取利益的不齿行径。


    但让看客觉得奇怪的是，随着艾斯的攻击火力日增，力成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只偶尔对一些过于荒谬且严重影响公司信誉的说法发表一番澄清，措辞克制而理性，在爱看热闹的网友眼里，显得很没有分量。


    舆论逐渐倒向艾斯，最显着的后果是，一个半月的对垒中，ellie 新包的销量已超过 jasmine，这在过去几年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力成的员工开始坐不住了，比如李赫。


    李赫本就因为自己辛苦创作的设计被剽窃而窝火，眼见网络上抹黑力成的言论与日俱增，而力成竟毫无招架之力，顿时气血上涌，找了个空当，闯进周岚办公室理论。


    「你怎么能这样？！」


    周岚诧异地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我怎么了？」


    「由着艾斯拿我的设计赚大钱，还让他们天天笑话我们！」


    「不是你的设计，是力成公司的设计。」周岚提醒他，「所有设计成果都是註册在公司名下的。」


    「你……」李赫气不打一处，「你跟我较什么真？你怎么不找艾斯较真去啊！」


    「我没说不跟他们较真啊！林总在搜集艾斯诽谤我们的证据呢！」周岚喝着咖啡，气定神闲说。


    「但负面影响已经造成了，而且很大！你就不能加大点反击力度吗？不能把战场全留给艾斯玩啊！」


    「加大力度？跟他们对骂？」周岚笑笑，「泼妇骂街看着有力度，但最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李赫瞪着她喘粗气。


    周岚挑眉，「你那么瞪着我干什么？有话坐下来说——要不要喝咖啡，很香。」


    李赫头也不回，用脚将一把转椅勾到屁股底下，边坐下边铿锵有力道：「要！」


    周岚给他在咖啡机上接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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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面对面喝着咖啡，周岚缓声安慰他，「你要相信邪不压正，正义总有一天会到来，但正义不是靠嘴喊出来的。」


    李赫气哼哼说：「对，我等着天上掉正义下来砸我一脑袋呢！」


    周岚抿嘴笑了下，「别那么暴躁，你的工作暂时完成了，接下来是灵感储备期吧？有没有打算去哪里散散心？我可以给你放个小长假。」


    李赫不接茬，仔细观察周岚，「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有什么用？我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次数太多了，早就习以为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交给命运。」


    周岚嘴角浮起淡淡的自嘲，神情也不再如往常那样刚硬。李赫看着这样的她，眼神顿时柔软了不少。


    他知道周岚不是铁打的，他见过她崩溃的时候，在产品出问题、业绩不理想的时候，她熬过夜，发过火，也曾当着员工的面肆无忌惮痛哭过。


    她哭的时候，一屋子下属都默默看着，李赫也在其中，他有过冲动，想抱住她，给她安慰，让她平静下来，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不过即使他没这么做，周岚也会重新站起来，抹干眼泪，向大家保证，绝不放弃，努力向前。


    有时，李赫不是存心要气周岚，他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放松下来，不要总是把压力牢牢地扛在肩上。


    「啊对了！」周岚放下咖啡杯，从身后架子上抽了本摄影图册递给李赫。


    「我托人从义大利带回来的，是一些比较冷门的教堂建筑，各个时期的都有吧，我也看不懂，但说不定能给你启发呢！」


    李赫接在手里翻看。


    「觉得怎么样？」


    李赫抬眸，看见周岚盯着自己，神情比提到应对艾斯攻击还紧张，忍不住笑，「不错，我喜欢。」


    周岚也跟着笑，像个送对礼物被表扬的小孩。


    她笑起来眉目舒展，神色里隐含一丝妩媚，对李赫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魔性，仿佛与生俱来的妖娆。


    他对 jasmine 的第一次设计灵感就来自于周岚。公司年会上，她穿了件织锦缎的短旗袍，登台讲话，身姿典雅婀娜，语言铿锵有力，双眸亮闪闪的，里面存着巨大的勇气。


    那时李赫加入力成没多久，他被台上的周岚吸引，并感到惊讶，力成的力量居然源自于这样一个外表柔弱而内心强大的女子。


    「看我干什么，喝咖啡呀！」


    周岚嗔责的语气让李赫回过神来，顿时有点窘，掩饰着举杯，把剩下的咖啡喝了个干净，随即起身，拿了书准备走，忽又转过身来。


    「有时候吧，我觉得你好像挺关心我的。」


    周岚仰头看他，表情镇定，「不是好像，就是关心你。你是力成的宝贝，跟大熊猫一样珍贵。」


    「那要是我跟你提要求，你会答应吗？」


    「得看是什么，你要上天摘月亮我也有心无力啊！」


    李赫低头笑了笑，思索着说：「等你有时间，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敦煌？」


    四年前，他刚毕业，在力成实习，实习期间参加了公司的设计大赛，拿到第一名，从此被周岚牢记。


    那时周岚曾问他，设计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敦煌。」他回答，「去年暑假去敦煌旅行过，印象非常深刻。」


    「等有时间，我也要去看看。」当时周岚这么说。


    几年过去了，周岚也许已经忘记，但李赫一直记着。


    眼前的周岚并未流露出瞭然李赫要求的神色，只是微笑着说：「行啊！等我们都有空的时候吧。」


    第132章 no.14 理智与情感?★


    格里高利隔着屏幕打了个哈欠，「好吧，alex，你等我查一下（他翻动手上的资料）……emmm，环氧树脂的抗拉强度是 50mn/m2，聚乙烯是 150~600……」


    照一提醒他：「greg，我们不能只关注材料的强度，还要考虑到它的韧度，有很多材料在抗拉强度提升的同时，韧度却会急遽下降。结构能不能持续有效，最终取决于材料的脆度，而不是强度……」


    格里高利在项目阶段性测试中发现数项功能值出现偏差，急忙找照一开了个视频会议，两人通过比对各自手上掌握的数据，断定是某款材料出了问题。


    此时，他们正就材料的重新选择展开讨论，其间穿插着天悦时不时的打岔——


    「哥哥，波士顿现在是几点钟？」


    照一一边翻阅材料表一边敷衍她，「唔……早上七点吧。」


    天悦伸出小手在屏幕角上划拉，那里有个显示时间的小图标，她好奇地追问：「我们是晚上八点十分，和波士顿是在同一天吗？」


    「对，同一天。」


    天悦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问：「那是不是我们的时间跑在他们前面了？」


    照一有点讶异地看着妹妹，忽然笑了，捏捏她的小脸蛋，「说得没错——悦悦真聪明！」


    天悦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


    格里高利注意到他们这边愉快的气氛，忍不住问：「alex，你在和小妹妹说什么？」


    「悦悦问我波士顿现在几点，我告诉她是早上，她居然能想到我们的时间比你们早。」


    「哈！好聪明的小姑娘！」格里高利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闷头睡大觉呢！天吶，困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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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悦虽然听不懂英语，却能猜出电脑里的叔叔为什么抱怨，她扭头对照一说：「你叫叔叔喝咖啡嘛！喝了咖啡就不会打哈欠了，妈妈每天早上都喝咖啡的。」


    照一笑道：「叔叔不喝咖啡，等我们讲完，他就钻被窝睡觉去了！」又对格里高利说，「不如你去睡大觉吧！等我把材料标准再整理一遍发你，到时候你可以照着参数范围慢慢挑。」


    「太好了！」格里高利打了个响指，「等拿到最新的参数表，我就去找 frank 打听，看看他手上有没有合适的新材料。」


    「我打赌他有，不过肯定会高价卖给我们！」


    格里高利挤眉弄眼：「我们什么时候在乎过钱呀！」


    照一当然知道他是在调侃初创时期捉襟见肘的窘境，顿时和格里高利一起大笑起来。


    耳边传来敲门声，照一说：「我该下线了，有客人来。」


    「拜拜 alex！我等你的数据哦！」


    照一比划了个 ok 的手势，关视频的同时，天悦早已蹦蹦跳跳跑向门口：「是妈妈！肯定是妈妈！」


    照一走去开门，果然是周岚来了。


    「妈妈——」天悦欢唿着扑向母亲。


    「哎，宝贝！」周岚抱起女儿，小姑娘一天没看见妈妈了，忍不住拱在她怀里撒娇。


    照一让周岚进来，随口问：「吃了么？」


    周岚说：「你越来越像我们公司看门那老大爷了，回回见面都是问这句。」


    「那我还能问什么？民以食为天不是么？」


    「今天在食堂吃了点，倒是不觉得饿，不过你这儿要有好吃的，我也可以再来点。」


    天悦勾着妈妈的脖子，亲昵地告诉她，「哥哥今天烤了羊排，可好吃了！」


    照一忙说：「本来想给你留一块的，悦悦说好吃，就全给她吃掉了。下次我多烤一份。」


    周岚亲亲女儿，「被宝贝吃了呀，没关系——有水吗？渴死我了！」


    照一给周岚倒了杯清茶，看她一气喝光。


    「很忙吗，连水都顾不上喝？」


    周岚抹抹嘴，「那倒也不至于，就是事情一多，经常会忘了。」


    「那个设计纠纷处理得怎么样了？」


    「你也关心？」


    「偶尔会扫两眼新闻——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当初不是讲好各干各的，别紧张，我不会让力成被干倒的。」


    照一朝她瞥一眼，「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周岚沖他笑笑，笑容格外柔和，「我知道，放心，我能应付——对了，过几天我得去香港待一阵，至少一周。」


    「哦，那悦悦住我这里吧。」


    周岚却一本正经说：「那怎么行？后天就放暑假了，她要是 24 小时缠着你，你什么事都别干了——我找了个人晚上带她。」


    天悦虽然脑袋趴在母亲肩上，不过事关自己的利益，她一直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这时候勐然仰起脖子抗议：「我不去雯雯阿姨那里！雯雯阿姨要凶我的！」


    周岚忙安抚女儿，「我们不找雯雯阿姨，妈妈给你找了个脾气特别好的阿姨照顾你。」


    她扭头告诉照一，「哎，我和徐霜讲好了啊，她不正好放暑假嘛！学校里给她派了点活儿，就在三江。我不在这段日子，白天你带，晚上她带。」


    仿佛眉心被人用小棒狠狠戳了一下，照一只觉得晕乎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岚交待完，抱着女儿起身，「行了，反正也没好吃的，咱们回家喽！」


    「哎你，等等！」


    周岚转身，对照一的窘迫视而不见，「还有什么事？」


    「徐霜她，她真会回来？」


    「那还有假！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她后天下午从夏城飞三江，我没空接机，只能劳驾你跑一趟了，把悦悦也带上啊！她跟霜霜没见过几面，得让她俩尽快熟悉起来——回去我就问她要航班信息，到时候发给你。」


    照一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那她知道要……」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措辞，「要来我这里接悦悦么？」


    「当然知道！」周岚眯眼审视他，「你怎么回事，好像很紧张嘛！」


    照一避开她的目光，绷起脸嘟哝，「你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我不就在告诉你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赶快问！」


    「她……」照一实在难以启齿，又受不了周岚那故作不明白其实全懂的眼神，一咬牙便问了出来，「她男朋友，咳，会不会一起回来？」


    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时，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声沉闷，囫囵吞枣似的，但周岚还是听清了，顿时惊诧。


    「男朋友？！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你听谁说的？」


    照一低头，用脚尖划拉着地板，也不好说自己是偷听来的，胡乱解释说：「她同学——吴飞的太太汪瑶，她和徐霜是高中同学。」


    「不会吧！她有男朋友怎么会不告诉我？」周岚狐疑的表情是真实的，「等会儿我问问她。」


    周岚母女走后，照一坐回电脑前，开始整理要发给格里高利的资料，然而，干了没多会儿就觉得心浮气躁，根本无心做事，居然连公式都会用错，气得干脆把电脑关了，抓起薄风衣，出门去酒吧。


    今天的调酒师还是老严，但照一毫无聊天兴致，老严起了几个话头他都没往下接，老严看出他情绪烦乱，便不再打扰，留照一在吧檯边独自喝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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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杯很快喝完，照一要了第三杯，老严瞅瞅他既严肃又落寞的神情，默不作声给他递上了酒杯。


    到他又一次敲桌子时，老严走过来，手上却没有酒，「再喝就是第六杯了，你确定要？」


    照一白净的脸已泛红，老严给他调的酒度数不高，虽然喝了五杯，但还没有醉，神志是清醒的。


    「那算了——谢谢提醒。」


    「工作上有麻烦了？」


    照一半晌不语，手里捏着空杯，凭空转了几圈，放下时问：「你相信命中注定这回事吗？」


    老严笑了，「信啊！我命中注定是个调酒师，而你命中注定要来我这里喝酒。」


    照一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手机在风衣兜里响，他掏出来接听，老严识趣地走开了。


    是周岚打给他，「航班信息刚微信上发你了，收到没有？」


    照一意兴阑珊，「还没，过会儿看。」


    「还有男朋友的事，我帮你问过了，假的！五月份她不是回来参加汪瑶的婚礼嘛，被同学追问个没完，只好编了个男朋友出来……」


    周岚絮絮叨叨解释着从徐霜那里盘问来的细节，而照一早已听不见了。


    尽管理智一再提醒他，既然自己不能给徐霜幸福，那么她尽早忘掉他，重新开始，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她有男朋友，自己理应祝福她，为她感到高兴。此前的苦闷毫无道理，而此刻的喜悦也毫无必要。


    然而情感和理智显然是两家人——数日来压在心上的沉重感突然不翼而飞，照一只觉得遍体舒畅，身姿轻盈，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感觉自己随时会飘起来。


    周岚见他半天不吱声，便停下来问：「你有没有在听？」


    照一清醒过来，嘟哝了句，「什么叫帮我打听呀？」


    「你跟我嘴硬什么，我就不信你一点不想知道！」周岚毫不留情戳穿他，「刚刚提到这事，我看你魂都丢了，现在是不是跑哪里喝酒去了？」


    照一脸发烧，忍着没回嘴。


    周岚见好就收，「不说了，记得看微信啊，别误了接机时间。」


    照一把手机揣兜里，又敲桌子，老严笑眯眯走过来。


    「麻烦解决了？」


    「呃，差不多吧——结帐，该回去干活了！」


    照一掏出钱包，取了两张一百递给老严，又在空杯下面也压了一张，挥挥手，走了。


    老严笑着把小费收起来，心想，看来是解决了个大难题，小费都比平时多了一倍。


    第133章 no.15 归来?★


    周岚在湖心亭茶室点了壶熟普洱，这里的服务比较地道，光洗茶就花了十分钟，热茶上桌之际，许湘恰好推门进来。


    两人对坐，由周岚斟茶，动作简洁利落，又毫无仓促之意，许湘看在眼里，每次都觉得很享受。几年前，当她听说周岚只有高中学歷时，着实惊讶过一番。


    「那么，你一定是遇到过很不错的老师，倾心倾力地教过你。」许湘曾这样推测，「创业挣钱算不上奇蹟，但待人处事的教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到的。」


    正是许湘的这番话，叩开了周岚一度紧闭的心门，在此后的时间里，她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人生遭际都告诉了许湘。


    喝着茶，许湘问：「你妈妈感冒好多了吧？」


    「差不多了。李医生说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我妈底子差，又有糖尿病，用药是个大麻烦。」


    「你不用太担心，这里的医护看得蛮紧的，专业水平也不比大医院差。」


    周岚点头，「我妈每天光药就要吃七八种，多亏有护士帮她记着，不然哪里搞得清。」


    她捧起茶杯，眼神有些迷离，「有时候看着住在这里的老人，忍不住会想，人生真是没意思，忙碌一辈子，到头来只能躺在一张床上，连翻个身都要人帮，太凄凉。」


    许湘笑笑说：「所以年轻的时候更要努力，把想做的事都做掉，等老了躺床上不能动了，回想一辈子的经歷，没什么可遗憾的，心情就不会那么差了。」


    周岚莞尔，「说得对——谢谢许姐，每次我想赖在地上，你都会拉我起来。」


    正因如此，她的很多消极情绪也只会在许湘面前发泄。


    许湘笑道：「我是因为自己已经在地上躺平了，不想有人学我的样而已。」


    两人调侃了会儿，许湘问：「又要去香港了？」


    「嗯，大后天走。」


    「为了解决品牌纠纷吗？艾斯这次火力很勐啊，会不会对 jasmine 造成很大影响？」


    许湘也一直留意着力成与艾斯的笔墨官司。


    周岚笃定道：「那种网络骂战，没什么好争辩的，等我把源头搞定，自然就没音了。」


    「看来你很有把握了。」


    「对我来说，只要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就该拼出全力去做——对了许姐，外面盛传冯舒民会接任赵副市长的职位，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个位子不可能给他，莫非是现在情况有变？」


    许湘失笑，「哪次改选前不是小道消息乱飞？不过据我所知，冯舒民还是没可能。」


    「你确定吗？」


    许湘迟疑了几秒，方说：「可以确定。他犯过原则性错误，具体原因我不方便说，虽然这几年非常努力，但提升希望渺茫。」


    周岚紧追着问：「那为什么现在唿声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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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因为有人觉得有利可图了，就像我之前和你分析的那样。」


    「那么，最有希望接任的还是项波？」


    许湘笑而不语，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周岚点头，「谢谢许姐，我可以放心了。」


    「这件事，对你很重要？」


    「目前还不知道。」周岚努嘴思索，「我希望是……另外，赵副市长年内应该不会调任吧？只要他不走，接任者就不会公开，是不是这样？」


    「对。光候选人目前就有三四个，要做调查，还要内部评定，总之程序很多。」


    周岚在茶室呆了一个多小时，和许湘聊了很多，临别时仍有依依不捨之感。


    许湘叮嘱她，「再大的事也要一步一步去做，急不得。还有，做事要紧，但身体也很重要，不能马虎。」


    周岚一一答应着，忽然有些感慨：「等忙完这阵，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了，给自己放个长假……也许，去敦煌看看。」


    她想起李赫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一定以为她忘了，其实没有，她一直都记着，只是从来也找不到时间，以及心情。


    照一约了辆专车，带上天悦直奔机场。路上无聊，兄妹俩就坐车后面玩手机。


    照一的手机里下了很多简单有趣的小游戏，想放松一下时就掏出来玩会儿，被天悦看见后抢去，从此再也不肯撒手。


    周岚对此很恼火，严厉警告照一，「不许给妹妹玩手机！」


    所以照一每次给天悦玩游戏都跟做贼似的，掐着表，到点了立刻喊停。可惜他缺乏周岚那股子杀伐凌厉的气势，对天悦基本构不成威慑力，每次都要磨破嘴皮子才能把手机讨回来。


    这次也一样——


    「再玩一会儿再玩一会儿！我还没打完这局呢！」天悦抓着手机不放。


    「你不要骗我啊！刚才明明看见你打完了——快把手机还我，你妈妈知道了要骂的，连我一起骂——」


    照一作势要抢，天悦哇哇乱叫，「我不玩游戏啦，我是要看照片！看照片！！」


    「那也不行，快给我！」


    天悦见转战无效，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压在屁股下坐着，一脸挑衅瞪着哥哥。


    照一无奈，「那……你再看五分钟，只能五分钟！五分钟后再不还我，告诉你妈！」


    天悦紧绷绷的小脸忽然一展，露出一朵大大的笑容，忙把手机又抓手里，嘴上嘟嘟哝哝强调：「我是要看照片的呀！」


    边说边熟练地点开相片簿，一张张翻看自己的照片，边看还边自夸，「哇！这个小朋友好漂亮呀！」


    她以前没这么自恋的，自从有次穿连衣裙被邻居夸了一句后，审美意识忽然復甦，变得特别爱拍照。


    照一看着她自我陶醉的样子，只能憋住笑不说话。


    五岁的天悦已经很有自尊了，发现别人笑话自己会恼羞成怒。不过天悦确实越长越漂亮，她这么夸自己倒也没有罔顾事实。


    照一朝车窗外扫了眼，去机场的路已走了一半，心里忽然忐忑起来，马上要见到徐霜了，见着了说什么好呢？她看见自己又会有什么反应……


    「哥哥，这个人是谁？」


    天悦把手机送到照一眼皮底下，屏幕上是一张他和徐霜的合影，天悦的小手正指着徐霜的脸蛋。


    照一曾经删光手机里所有与徐霜有关的图片和信息，唯独留下了这张合影，因为捨不得。


    照片是他俩那年去苏城园林玩，让长叔帮忙拍的，抓到了徐霜转眸而笑的一刻，特别美。照一狠不下心删除，便留下来作了唯一的纪念。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天悦这小丫头乱翻到的。


    他纠正妹妹：「不能问这个人是谁，显得特别没礼貌，应该问这个姐姐是谁。」


    天悦见哥哥非但不回答还教训起自己来了，小眉头顿时一皱，颇不耐烦地催促，「哎呀，她到底是谁呀？」


    「就是我们现在要去接的那个姐姐，你应该叫她霜霜姐姐。」


    天悦不傻，盯着照片仔细端详了会儿，恍然大悟，「我认识她的！她是手机阿姨！妈妈要我叫她霜霜阿姨的……」


    「你妈弄错了，你就该叫她姐姐。」


    「妈妈不会弄错的！」


    照一耐心向妹妹解释，「她比哥哥年纪小，凡是比哥哥年纪小的女孩子，你都应该叫姐姐，懂不懂？」


    天悦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会儿，忽然笑嘻嘻说：「哥哥要是再给我玩一盘游戏，我就叫她姐姐！」


    飞机即将降落，徐霜收起耳机往舱外看，地面遥遥可见，她努力辨识是否有自己熟悉的景物，而入眼之色千篇一律，无非一片片树林和各种雷同的建筑物。


    这大概是她回家最勤快的一年了，上次回来是一个多月前，参加汪瑶的婚礼。


    六月下旬，带她做项目的导师梁教授告诉她，三江市立图书馆有一批明清时期的古籍要找人整理。


    「我推荐了你去，正好是你的家乡，明清史又是你的专业方向。另外，整理过程中可能会找到一些散佚的南明资料，可以补充进我们的丛书……」


    整理工作为期三周，新图书馆又搬到了南郊，离市区较远，徐霜原打算谁也不打扰，静悄悄回来，忙完就走。她还在图书馆附近预租了个小单间，往来很方便。


    临行前几天，恰逢周岚打电话来和她闲扯，徐霜一不小心说漏嘴，被周岚一五一十盘问了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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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周岚很高兴，「我下礼拜要去香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帮我带几天孩子吧！」


    徐霜听说带孩子要和照一做对接，就不太情愿，硬着头皮解释，「新图书馆离市区太远了，赶来赶去不是很方便。」


    「你可以打车嘛，费用我报销！你四点下班是吧？打车到市区半个多小时吧，悦悦的晚饭照一会管，你只要把她接回家，哄睡着就行，够简单吧？」


    「但是我已经租好房子了……」


    「退了呗！你也是，自己家空着，还在外面租房子住，真是闻所未闻！」


    徐霜还想找藉口推，周岚怒了。


    「就算你不想跟向照一见面，也不能连家都不要了吧？你自己算算，上大学以后统共在家呆过几天？连拆迁拿房子那么大的事，你都不肯回来，全是我在帮你搞定！现在你人都到三江了，我让你帮着带几天孩子你跟我推三阻四？人不能没良心啊，霜霜！」


    徐霜吓得大气不敢出，想想这些年自己的确任性，躲在夏城不回家，大事小事全让周岚出面解决，确实说不过去，忙道：「你别生气，岚姐！就，就照你说的办……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悦悦的。」


    出了航站楼，满眼都是人和车，闹哄哄的。徐霜原打算自己打车走的，但周岚在电话里再三向她强调，照一会带天悦一起来接她，根本不容她拒绝。


    徐霜手拖行李箱，咬唇在人群中搜索接机者的身影，心里着实别扭。


    照一抱着天悦从徐霜搜寻的反方向走近来，「徐霜！」


    徐霜猝然转眸，照一已在眼前，她僵硬地咧了咧嘴，「哎……没等太久吧？」


    照一笑容和煦，「还好。」


    徐霜把视线转向他怀里的天悦，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悦悦，你怎么不叫我呀？不会真把我忘了吧？」


    天悦歪着脑袋看看她，小手扯了扯裙摆，很不好意思地喊了声，「霜霜姐姐。」


    徐霜一愣，「我是霜霜阿姨，怎么会是姐姐呢？」


    「是哥哥让我叫的。」天悦细细的手指戳在照一脸上，「他说你比他小，所以是霜霜姐姐。」


    照一立刻陷入尴尬，「不是你自己要叫姐姐的？刚才在车上还跟我吵……」边说边轻轻瞪天悦，暗指她背信弃义。


    天悦用手掌捂住眼睛，使劲笑，忽然放下手，沖哥哥嚷：「那我要是承认了，哥哥能再让我玩一盘游戏吗？」


    徐霜淡淡地朝照一瞥了眼，照一没法辩解了，赶紧指指街对面，「我约的车停那儿了，我们过去吧。」


    他想帮徐霜拉箱子，徐霜轻轻闪开，「我自己来。」


    第134章 no.16 用意?★


    照一坐副驾，徐霜和天悦坐后面，天悦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面相甜美，说起话来永远柔声细语的「姐姐」。


    「妈妈说你是大学里的老师，特别厉害——大学里的小朋友是不是都很乖？」


    徐霜笑道：「也不是啊！也有好多调皮的小朋友的。」


    「那要是他们不乖，你怎么办？」


    徐霜反问：「你们班小朋友如果不乖，老师都怎么办的？」


    「汪老师会叫他们罚站！华老师最凶，会拍桌子，有时候还踢夏小强的椅子，我们最怕华老师！」


    徐霜说：「大学里可不许罚站，也不可以踢椅子，我们会和犯错的学生讲道理。」


    天悦把脑袋偎依在徐霜怀里，夸张地嘆了口气，「要是姐姐做我们的老师多好呀！」


    徐霜笑着说：「你们乖一点，老师就不会对你们凶了。还有啊，要叫霜霜阿姨，不可以叫姐姐。」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你妈妈的妹妹。」


    「可是你比哥哥小呀！」


    照一坐在前面，不由自主挺了挺腰，屏息凝神听徐霜怎么回答。


    徐霜依然是慢条斯理的口气，带一点点笑意，「那你觉得是该听妈妈的话呢，还是听哥哥的话？」


    天悦被问住，咬着手指发了会儿呆，眼睛忽然一亮，大声说：「那以后在哥哥面前，我叫你霜霜姐姐，等见了妈妈，我再叫你霜霜阿姨！」


    照一扭过头来笑斥，「周天悦，你真是个两面派！」


    天悦立刻往前蹿去，一手揪住照一的一只耳朵，边拽边嚷嚷，「哥哥才是两面派！哥哥才是！」


    徐霜忙搂住天悦，防止她摔倒，看她和照一纠缠不休，有点想笑，忽然又很惆怅，想起周岚曾经也是这样，喜欢拽周尧的耳朵教训他。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好多年过去了，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伤痛，如今也不过是凝结成了心头一道轻浅的伤疤而已，生活还在继续，人也兜兜转转又撞在一起，然而曾经许下的诺言，却四散在时光的缝隙里，早已无从寻觅。


    徐霜扭头看窗外，快七点了，天光犹在，接连而过的街景，对离家多年的她已算不上熟悉，不过依然觉得亲切，沉甸甸的情绪略有松弛，心底隐约生出一缕暖意，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回家了。


    路上，照一接到周岚的电话，问他见到徐霜没有，照一告诉她已经和徐霜在一起了，正要往周岚家去。


    周岚忙说：「我下班了，刚在锦园定了包间，你们直接去饭店吧。」


    照一便叮嘱的哥转头去饭店。


    等他们快到锦园时，徐霜透过窗玻璃看见周岚正站门口等，左顾右盼，很焦急的样子，她心里愧疚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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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程车在饭店对面的路边停下。


    照一和的哥转帐付钱，徐霜等不及，想抱天悦先下车，天悦嚷嚷着要和哥哥一起下。照一猜出徐霜急着和周岚打招唿，便扭头对她说：「要不你先下吧，一会儿我带悦悦过去。」


    徐霜推开车门，快步跑向周岚。


    周岚看见她，顿时一脸喜气，「霜霜！你可算回来了！」


    姐妹俩热情拥抱了下，徐霜上下打量着周岚，「岚姐，你又瘦了！」


    「不是瘦了，是老了。你看我这眼袋，是不是比以前明显很多？」


    「我看不出来。」徐霜笑，「在我眼里，岚姐永远是大美女。」


    周岚笑得停不下来，「你这丫头，到底出去见了世面，连嘴巴都变甜不少！」


    照一付完车资，一手拉着徐霜的行李箱，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天悦走过来。徐霜这才发现自己一激动把箱子给忘了，忙从照一手里接过，很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谢谢！」


    照一也轻轻回了句：「别客气。」


    周岚一把将女儿捞起，「宝贝儿，先亲个——有没有叫阿姨？」


    天悦眼珠子咕熘熘转着，「叫了——霜霜阿姨。」


    「真乖！走吧，先去吃饭，我饿死了！」


    徐霜微微努起嘴，对天悦的过于机灵有点哭笑不得。


    包间比较小，只一张能供六人用餐的方桌，四个人坐很宽松。周岚点菜也讲实际，三个冷菜之外，就是四五道热炒加米饭，毫无铺张浪费之意。


    饭菜都是地道的本帮菜，徐霜很久没吃到家乡味了，忽然想念起了钱慧玲的手艺。


    「玲姨身体还好吗？」她问周岚。


    「老样子，就那样。现在对我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呢，你接的那个什么活儿几时开始？」


    「明天先去报到，后天开始上班。」徐霜顿一下，「明天我想回家看看。」


    「看看没问题，但要住回去就算了啊！你那么久不回来，灰尘估计有半米高了。」


    徐霜愧笑，「没那么夸张吧？」


    周岚转头对女儿说：「今天开始，霜霜阿姨就住咱们家了，你是小主人，对客人要礼貌，记住了吗？」


    天悦使劲点头，「记住了，妈妈！」


    周岚对徐霜笑，「我看得出来，悦悦很喜欢你呢！」


    照一和妹妹并排坐，显得格外沉默，只偶尔和天悦说几句话，其余时间就是安安静静吃饭，旁听她们姐妹聊天。


    周岚看看他，似笑非笑说：「照一，明天一早我可就走了，悦悦就交给你和徐霜啦！」


    照一答应着，目光虚虚地朝徐霜扫去，徐霜脸上挂一点笑意，却没与照一视线相接，低着头，专心致志吃一块排骨。


    洗过澡，徐霜走进周岚为她准备的客卧，窗帘还没下，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不断变化着色彩。从二十五层往下看，街灯下车水马龙，仿佛永无休止。


    周岚的这栋新居安置在宁华里小区，被各类新兴名校包围着，属于炙手可热的新学区房，这里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在其他地方买个别墅绰绰有余。


    周岚打算得是挺好，结果到头来为了方便照一接送，女儿还是上了东城幼儿园。


    「不过东城那边的教育资源也很棒，明年悦悦幼儿园毕业，也可以考虑进东城中心小学，跟幼儿园就隔了条街……」


    周岚解释这些教育经时，徐霜并未仔细听，她还没到为孩子操心入学的阶段，而且对周岚这种热衷名校的心态也不是很认同。


    以现在的眼光去衡量她就读过的菜花巷小学和蠡桥中学，实在是烂透了，可这些学校也出过不少考入一流高校的学生。在她看来，读书这件事，不是靠拼资源就能读好，主要得靠学生自己，心怀理想，坚定信念，并能保持长久的意志力。


    徐霜把窗帘放下来，正要上床，周岚敲门进来。


    「房间还满意吗？」


    「很舒服。」徐霜笑着说，「悦悦睡了？」


    「刚睡着。平时九点睡，今天因为你在，有点人来疯——你呢，不着急睡吧？听说大学里很多人都是夜猫子。」


    「不急，才十点呢！」


    周岚在窗边软椅里坐下，「我一般也要过了十二点才睡得着，不熬夜不尽兴似的！你上床坐呢，咱俩聊会儿——都多少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徐霜靠床头坐着，问周岚，「我真的不能去看看玲姨？」


    周岚嘆气，「她现在连我都认不出来，你去看她也是白费事，反倒自己伤心，而且你跟她说话还可能让她脑子更加混乱，就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吧。其实她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天天为这个操心那个烦恼的，她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像刚出世的孩子那么活着……」


    徐霜听得黯然。


    周岚见状又道：「别怪姐姐无情，我只是不想你浪费时间，去走那些形式主义，不管你去不去看她，我都知道你心里有她。最重要啊，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算对得起她了。」


    她显然话里有话，徐霜一时无言。


    周岚幽幽看她一眼，笑笑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本来以为叫不动你呢！」


    徐霜赧然，「姐姐都沖我发火了，我哪敢不听？再说，帮你照顾悦悦是应该的，这些年，我欠岚姐的实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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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正色道：「我叫你回来，不是在问你讨什么人情。至于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徐霜顿时眼神闪烁，笑容发飘。


    「我实在是受不了你们俩！」周岚坦然抱怨起来，「这都几年了，还互相憋着劲儿呢？如果是爽爽脆脆分开，然后各自找人，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那也是个事儿。可你们呢？分开七八年了，他马上 30，你也 26 了都，天晓得你们在想什么！你不结婚，他也不结婚，还都连个对象都不找，什么意思呀？比赛单身呢？又没人给你们发奖盃！」


    徐霜辩解说：「有人给我介绍的，我也试着跟人谈过，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周岚冷哼着摊手，「看吧，连敷衍我的话都差不多！别在我跟前装了行吗？我眼又不瞎，看不出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呀！」


    徐霜低头不语。


    周岚缓了缓语气又说：「那时候你们分开，据说是因为徐朗，可徐朗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我已经不指望他回来了。不回来也好，安安分分各过各的日子……霜霜，你听我一句，如果这次照一肯主动求你复合，你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徐霜的眼圈有点红，过去那心碎的一幕幕场景，再次从回忆里跳出，只觉得扎心的痛。


    她把眼泪逼回去，调整心情，对周岚笑笑，「岚姐，你别着急，男朋友的事，我会认真找的。我没那么挑，只是过去几年太忙了……」


    周岚肩膀一垮，看来自己半天的唇舌全白费了。转念一想，人都回来了，以后这俩人碰面的机会多的是，她不信照一能忍得住，何必急在一时。


    她没接茬，起身说：「行吧！我去睡了，明天一早还得赶飞机！」


    第135章 no.17 家?★


    徐霜认床，一夜辗转难眠，到凌晨才合眼，感觉睡了没多久，就有人走进房间，她立刻被惊醒。


    周岚抱歉说：「我得走了，八点半照一会在春祥路车站等你们，悦悦这孩子起床很费劲，你稍微早点叫她，免得耽误你时间。」


    徐霜答应着要爬起来，被周岚拦住，「七点还没到呢，你再睡会儿。」


    周岚走后，徐霜虽然头昏眼花，但心有牵挂，迟迟难以入睡，干脆起床。洗漱后去厨房找找有什么可以做早点的。


    家里就周岚母女住，看样子也很少开伙，厨房用具都是崭新的。周岚告诉过徐霜，她雇了个钟点工，每三天会来做一次保洁。


    徐霜打开冰箱，在里面找到几个鸡蛋，一盒牛奶。她又把所有柜子都打开来看了一遍，收穫了一箱方便面和一小袋白米。


    她用奶锅炖粥，等粥的时候煎好两个蛋，倒了两杯牛奶，勉强凑出一顿早餐。


    八点，徐霜去主卧叫天悦起床。小姑娘蜷缩在空调被里，双眸紧闭，任凭徐霜怎么叫，就是不肯醒。


    徐霜起先还温温柔柔，只动口不动手，后来看时间不对了，便有些着急，不得已动起了粗，揭开被子，想把天悦强拉起来。


    天悦侧身躺着，扭了几扭，拎住被子角往脑袋上一蒙，接着睡。


    徐霜再看表时，已经八点二十。她和图书馆讲好九点半报到的，算算时间可能来不及，顿时满头汗。


    门铃声忽然响起，徐霜只得撂下天悦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照一，一身浅蓝色运动装，头上戴顶棒球帽，眉目清朗，神采奕奕，手里还拎了个马夹袋，见面就递给徐霜，「我买了些早点。」


    徐霜措手不及地接了，「岚姐不是说，你会在车站等我们……」


    照一边进门边说：「我担心你应付不了悦悦那个起床困难户，所以过来看看——她起了吗？」


    徐霜顿时松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真让你猜着了，我怎么叫她都不肯起，急死我了！」


    她说话时，照一拉开了门口的鞋柜。徐霜无意中瞥见他从鞋柜里拿出来的不是拖鞋，而是鞋套，想必是细心的周岚专门为他准备的。


    「别着急，悦悦交给我了。」


    照一很快套好鞋套，双手往裤兜里一插就往主卧走，经过餐桌时，看见上面摆着白粥、煎蛋和牛奶。


    徐霜叫住他，「哎，那悦悦就麻烦你了，我得马上去赶车！」


    照一转身，「来得及吗？我可以帮你叫车。」


    「来得及！」话音刚落，徐霜已冲进自己房间。


    等她背着包出来，却见照一还在客厅站着，徐霜顾不上多问，快步走到门口换鞋。


    照一拎起徐霜放在桌上的马夹袋，走过来递给她，「你路上吃吧，过会儿我让悦悦吃你做的。」


    徐霜迟疑两秒，感觉腹中空空确实难受，便没拒绝，「谢谢！」


    照一很开心，朝她微微一笑，「路上小心。」


    在晨曦中，他的笑容格外耀眼，令徐霜恍惚，仿佛时光倒错，她又回到宜城……


    再一定神，现实便如一堵墙，重重地杵在两人之间。她挪开视线，不再胡思乱想，拉门出去。


    徐霜没捨得打车，她事先查过公交线路，小区门口有班车可以直达图书馆附近，车程约四十分钟，下车后再走一里路就到了。


    上了车，徐霜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定，这才打开照一给她的早点袋，里面是两个裹着油条的粢饭糰和两袋豆浆。


    粢饭糰酥松香脆，再喝上一口豆浆，简直绝配。徐霜想起很小的时候，徐朗来不及做早饭，就会去早点铺买两个粢饭糰，兄妹俩一人一个，边吃边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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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车停停走走，花了近一小时才到图书馆站。下了车，徐霜一路狂奔，跑到项目负责人陈嘉的办公室。


    「对不起，我迟到了！」她红着脸打招唿，在学校，她最忌讳的就是迟到这种事，不管是上课还是开会。


    陈嘉很客气，「没关系，没关系。请坐！」


    听说徐霜是从市区坐公交来的，陈嘉反过来抱歉说：「那真是够辛苦的，来回要两个小时吧——另外，关于报酬，我跟领导申请了，有是有，但很少，希望你不要嫌弃。」


    徐霜忙摇头，「不会不会！梁教授和我讲过的。」


    「那就好！反正这里的书你随便看，资料也尽你查。还有时间方面，你自己安排吧，早点晚点都没关系，反正项目组就咱俩。」


    陈嘉先带徐霜去小仓库看了要整理的资料，然后陪她在整个图书馆走了一遭，上午的时间就打发过去了。


    「在这儿吃个饭再走吧，我们馆供应午餐的。」陈嘉盛情邀请。


    徐霜想反正也没事，就跟陈嘉去了食堂。很简单的两菜一汤，不过饭菜很干净。


    这地方虽是清水衙门，自然环境却出乎意料的好，馆内遵照园林布局，绿植很多，维护得也不错，管理上能看出不少用心之处。


    徐霜忍不住向陈嘉夸赞，「你们这里挺适合做学问的，清净，资料又多。」


    陈嘉摇头，「做学问还得在大学，像 c 大，多好的学术环境啊！进了图书馆，很多人脉资源就找不到了，写个论文都没处发，除非你耐得住寂寞，不在乎学术成就。」


    徐霜笑道：「也是，我太想当然了，就是一到你们这儿觉得真好，至少比学校吸引我。」


    她能留下当梁教授的助理，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竞争的，其间还被一些闲言碎语无端抹黑，也着实气恼过一阵。虽然能用「身正不怕影子斜」之类的古训安慰自己，终究还是难以平心静气。


    「你要愿意来我们馆，那我肯定欢迎啊！说实话，这批古籍早该整理了，我都申请多少年了，一直没有经费批下来，也没帮手。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别的资料等着整理呢！」


    吃过饭后，徐霜和陈嘉道别，离开了图书馆，独自走回公交车站，她要搭车去菜花巷，查了站点表，发现得转一趟车才到得了。


    公交车不准时，折腾到三点，徐霜才来到菜花巷。


    当然，真正意义上的菜花巷早已不存在，她下车的那站叫新蔡家园，是安居房小区，原来的菜花巷居民全都拆迁到了这里。


    徐霜上大一时，爷爷脑溢血死了，她成了徐家唯一的人口。房子拆迁时，徐家可以拿 180 平米的安置房，周岚问她意见，「你是要拿一个大户型，还是两个小户型？大的住着舒服，小的将来好卖。」


    「拿两套小的吧。」徐霜说，「我得给哥哥也留一套。」


    不过拿到房子后，徐霜只回来看过两次，一次是在装修前，一次是装修后。装修的事也全是周岚在操持，买建材，找装修公司。


    徐霜几次要和周岚算装修的帐，都被周岚拒绝，「你一年能挣多少呀？管好自己就行了。」


    徐霜很过意不去，「装修已经让岚姐全包了，哪能让你又贴人又贴钱？」


    周岚说：「你跟我分这么清干什么？哪天我需要你，你别推辞就行了。」


    徐霜当时答应得爽快，现在想，也难怪周岚会对自己躲麻烦感到生气，幸亏最后她还是回来了。


    两套房子在同一栋楼里，徐霜那套装修好了，留给徐朗的则是毛坯房，她想等将来徐朗回来，按自己的心意装修。


    掏钥匙开锁，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但也没有像周岚形容得那么恐怖，家具上只蒙了薄薄一层灰。徐霜猜周岚会定期找人来清扫。


    她站在这九十平米的空间里，陌生感与奇妙感交织在一起，这理应是她的家，是她最后的容身之所，只不过久置不用，房子似乎也带了点怨嗔，令她很难想像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


    但不管怎么说，回家的感觉还是愉悦的。她在夏城一直住学校的员工宿舍，以她的收入，在夏城买房子的可能性为零。不过反正她对物质的需求一向不高。万一哪天落魄到无处可去了，至少这个窝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房子的水电都接通了，明知不会住下来，徐霜还是忍不住接了桶水，把地面拖干净，又将家具全擦了一遍，忙出一身汗，心情却格外舒畅。


    五点半，照一忽然打电话来，问她在哪儿。


    徐霜不想据实相告，便反问：「是悦悦找我吗？岚姐让我七点去接，要不要我提前过去？」


    照一忙说：「不用，她没事。我，呃，就是想问问你……晚饭你吃什么？」


    徐霜刚想说「打算随便吃点」，转念之际意识到什么，赶紧改口，「我约了同学一起，不过你放心，七点前肯定能赶过去的。」


    照一掩饰着失落说：「哦，那行……不着急，你晚一点过来也没问题。你要是来不及，我可以送悦悦回家……」


    「我来得及。」徐霜打断他，「我会尽量早一点去接她。」


    「……好，我和她说一声。」


    徐霜走出新蔡家园，门口就是一排饮食店，她找了家面馆，点了碗面条，囫囵着对付了个饱。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公交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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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徐霜来到照一的公寓门口，楼道里很安静，她匀了口气，抬手叩门。


    门很快开了，照一的脸率先出现在徐霜视野里，「来了？」


    「哎。」


    四目相对，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眼里总有一种熟悉的、容易令徐霜误会的神情，让她在面对照一时，心情再难保持往日的平静。


    徐霜急忙转开视线，搜索天悦的身影，小姑娘倚靠在照一腿边，仿佛小草贴着大树，永远是开心快乐的表情，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瞪着徐霜。


    徐霜脸上有了柔和的笑意，把手伸给天悦，「悦悦，我们回家吧！」


    照一刚想说话，但天悦已经松开他的手，喜新厌旧般扑进徐霜的怀抱，「霜霜姐姐！」


    徐霜的脸色有一点点不自在，但没说什么，抬头对照一说：「那我们走了。」


    「我送你们！」


    他正要出门，却被徐霜拦住，「别送了，你忙你的吧，我认得路的。」


    照一讨了个没趣，只好缩回脚，站在门内，手扶门框，眼里流露出难以描述的缱绻，眼睁睁看两人走远。


    直到徐霜快消失在走廊尽头了，他才大梦初醒似的喊了声：「路上小心！」


    「哎。」徐霜嘴上应着，头也不回走了。


    第136章 no.18 殷勤?★


    出了小区，徐霜拉着天悦的手继续走，天悦东张西望，有点困惑，「我们要走回家吗？」


    徐霜说：「咱们去坐公交车好不好？」


    天悦眼睛一亮，使劲点头：「好！」


    她平时回家总是坐周岚的车，照一带她去哪里也都是打车，从来没考虑过坐公交，所以天悦对那种蓝色的大型车一直心存好奇。


    公交车上人多，天悦有点紧张，死死抓住徐霜的手，徐霜早就习惯了挤公交，看见人群中出现缝隙，马上拉天悦穿过去，两人一点一点耐心地往车后挪着，两三站后，车里松快了不少，徐霜发现两个并排的空位，赶忙抱天悦坐上去。


    这对天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胜利，一坐定就朝徐霜咯咯咯使劲笑，眼里也流露出对徐霜的仰慕。


    「霜霜姐姐，你真厉害！」


    徐霜笑着捏捏她的手，「怎么又叫姐姐了？昨天晚上还叫阿姨的。」


    天悦理直气壮回答：「因为妈妈不在这里呀！」


    徐霜想了想说：「这样不好。」


    她神情略显严肃，天悦的小脸上便也起了忐忑，更多的还是不解，「为什么不好？」


    「你在妈妈面前叫阿姨，背着妈妈又叫姐姐，用一个成语形容，叫阳奉阴违。时间久了，你会养成迎合别人的习惯，就没有你自己了。」


    天悦眨巴着眼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我了，我明明在的呀！」


    徐霜一想，自己的解释确实很难让她这么点大的孩子理解，只得换个说法。


    「你一会儿叫我姐姐，一会儿叫我阿姨，会把我搞混乱的，就比如说，我早上叫你小乌龟，晚上才叫你小悦悦，你会喜欢吗？」


    「我不要做小乌龟！」


    「那就是啦！」徐霜笑，「我也不要做姐姐。」


    天悦这回懂了，点点头，爽气地说：「那好吧！以后我一直叫你霜霜阿姨！」


    徐霜头一天带天悦，难免有点忙乱，给天悦洗澡时，还被小丫头泼了一身的水，衣服都弄湿了。


    等洗完澡，她给天悦穿衣服，天悦嚷嚷说：「我自己会穿！」


    徐霜就把衣服递给她，天悦果然手脚麻利地把衣服穿好了，又笑嘻嘻对徐霜说：「霜霜阿姨，我也会自己洗澡的。」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因为你没问我呀！」


    徐霜颳了一下淘气小妞的鼻尖，天悦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轮到自己洗，徐霜又担心天悦一个人在外面闯祸，草草洗了会儿就跑出去。


    天悦在客厅和一个电动玩具玩得不亦乐乎，那玩具套了个米老鼠的脑袋，双腿纤细，直接按在一对轮子上，唯独手特别灵巧，不管天悦朝它抛掷什么，它都会很灵敏地接住。


    「杰瑞！去捡那个球！」


    天悦说着，把手里的橡皮小球往杰瑞的反方向投去，徐霜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阵风，那只机器老鼠已经把球抓在手上，快速向天悦移动，还会喊话：「悦悦，你的球球！」


    徐霜夸赞，「好聪明的小老鼠！」


    天悦背着双手，一脸骄傲，「哥哥送给我的！哥哥说，全世界只有一个杰瑞，它是独一无二的！哥哥还帮杰瑞找了个特别厉害的医生，以后杰瑞不会动不动就生病啦！」


    不过要把天悦和杰瑞分开不是件容易的事，徐霜不得不以讲故事为条件，天悦才肯把杰瑞的电源给关了。


    等天悦在床上躺平，徐霜就开始讲故事，她搜肠刮肚，把所有记得的童话都讲了一遍，然而天悦两只眼睛依旧锃亮。


    徐霜摊手表示无奈，「我讲不出新故事了。」


    「你不是大学老师吗？老师每天都要讲故事的。」


    「嗯，可是老师每天讲故事之前都要备课的。今天的故事讲完了，等你睡一觉，明天我再给你讲新故事好不好？」


    天悦通情达理地点点头，「我要一个晚安亲亲。」


    「嗯？」


    「妈妈每天睡觉前都会亲我一下，和我说一声晚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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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懂了，低头在她脑门上亲一下，「晚安，周天悦！」


    天悦乖乖闭上眼睛，徐霜扭头把檯灯关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作业的嗡嗡声，徐霜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躺在黑暗中发呆。


    「霜霜阿姨……」天悦忽然细声细气地叫唤。


    「怎么了，悦悦？」


    「星星上能住人吗？」


    「目前还不可以。」


    天悦顿时紧张，一骨碌翻起身，「可是哥哥说爸爸就住在星星上呢！」


    徐霜一愣，忙说：「我们人类现在能登上的星球不多，对星星还没有全面的了解，我想，肯定存在可以住人的星星，等你将来长大，也许就能去那些星星上旅游了。」


    天悦这才放心，重新躺下，「到时候我一定要去找我爸爸。」


    徐霜轻拍着她，柔声说：「那你得认真读书，掌握充足的科学知识才去得了。」


    「为什么？」


    「因为地球以外的星星和地球是不一样的，有很多不同的环境要去适应。」


    「只要能见到爸爸，我做什么都可以！」


    徐霜觉得心酸，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俯身又亲了她一下。


    天悦嘻嘻笑道：「两个晚安亲亲了！」


    徐霜也笑：「那悦悦肯定很困了。」


    天悦果然打了个哈欠，没过多久，徐霜便听见她低微而均匀的鼾声。


    周岚生产时，徐霜特地从学校赶回来陪她。孩子胎位不正，而且脐带绕脖，险象环生。钱慧玲是个没主意的，着急起来只会拜天拜地拜菩萨，还抹着泪告诉徐霜：「我给岚岚算过命，说她生这个孩子不祥，凶多吉少……」


    徐霜是不信命的，她相信周岚一定能逢凶化吉，挺过难关。不过她和钱慧玲有同样的担心，周岚生下明诚的遗腹子，会不会给今后的生活带来诸多麻烦？


    当然，五年后的今天，看到这样活泼可爱的天悦，看到歷经波折依然开朗豁达的周岚，徐霜除了为周岚感到庆幸，便只剩下对她的佩服了。


    徐霜的生活很快规律起来，白天在图书馆做资料整理工作，下了班，先找地方解决晚饭，然后到照一那里接天悦回家。


    有时干活晚了，来不及吃晚饭，她就回去吃周岚存在厨房里的泡面。


    她吃泡面的时候，天悦会趴在桌边旁观，大眼睛吧嗒吧嗒闪着，很认真地看徐霜往嘴里送面条。


    徐霜以为她馋，便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天悦摇头，「不要——妈妈才喜欢吃这种泡面。哥哥说泡面吃多了不好，会变丑八怪。」


    徐霜噗嗤笑了，「你哥哥胡说八道，你也信呀？」


    天悦嘻嘻傻笑，忽然蹙起小眉头问：「你不是对哥哥说你吃过晚饭了吗？为什么还这么饿呀？」


    徐霜噎住，顿了下才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饿呀！」


    「那你下次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天悦热情邀请，「哥哥做饭可好吃了，连妈妈都会嘴馋。」


    徐霜笑笑没接茬。


    头几天，徐霜都是接上孩子就走，连门都不进，照一几次邀请她进去坐会儿，徐霜都以没时间为由谢绝了。


    到第四天，徐霜还和往常一样，六点五十分，准时去敲照一公寓的门。


    门开了，眼前却只站着照一一个人。


    「悦悦呢？」徐霜的视线错过照一，看向屋内。


    照一转头，「悦悦，姐姐来接你了！」


    天悦站在电脑前纹丝不动。


    照一挠挠鼻樑，有点无奈地对徐霜说：「我刚刚就叫过了，她一盘游戏没打完，怎么也不肯放手——不如，你进来坐一会儿，等等她？悦悦就是这样，玩不舒服会不高兴，你带她回去她会和你闹。」


    他说得特别诚恳，徐霜却怀疑他是故意的，只是没戳穿他，默默随照一走了进去。


    照一在她身后轻轻把门关上，脚步忽然轻盈起来。


    天悦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手里的滑鼠来回移动，一脸紧张，徐霜朝屏幕扫了眼，其实就是个很幼稚的动物小游戏。


    「悦悦……」


    徐霜刚叫了一声，天悦就急得嚷嚷起来，「阿姨我还没玩好呢，你等等我！等等我嘛！」


    徐霜摸摸她的小脑瓜，「好吧，阿姨等你。」说着，退后几步，在一把椅子里坐下。


    椅子很舒服，软硬适中，还是贴合人体曲线设计的，陷在里面有种不想再动弹的感觉。椅子旁的小圆桌上摆了几本杂志，徐霜随手抄起一本翻看，尽是些人工智慧和机器人研究方面的文章。


    一杯咖啡忽然递到面前。


    徐霜抬眸，照一温柔的眼神里镶嵌着殷勤，也不说话，就等她接手。徐霜迟疑了下，接过来，照一背手站她旁边，含笑望着她，等她品尝。


    徐霜只得又低头啜了口，耳边立刻传来殷切的问询，「好喝吗？」


    徐霜盯着杯子说：「嗯，挺香的。」


    不是客套，确实香气四溢，滋味浓郁。徐霜不怎么喝咖啡，但有时也会和同事一起去星巴克来上一杯，感觉那里的咖啡味道已经很好了，但和此刻手上的比，还是差了一截。


    天悦趁游戏升级之际，扭头朝徐霜飞速扫了眼，大声解释，「咖啡是哥哥自己磨的！」


    徐霜笑：「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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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的！」


    照一不理天悦，盯着徐霜问：「喜欢吗？喜欢可以带点回去，我有磨好的咖啡粉。」


    徐霜忙说：「谢谢了，不过我没时间喝。」


    照一不气馁，转身又去了厨房，也不知在忙什么，徐霜只听见微波炉叮噹作响的，两三分钟后，照一又出现在面前，手上端个碟子，里面盛了块刚热过的什么饼，不由分说递给徐霜。


    「喝咖啡必须配松饼。」


    天悦虽然在玩游戏，两只耳朵却密切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这时听见哥哥把松饼端出来，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松饼也是哥哥烤的！霜霜阿姨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徐霜本想谢绝，眼见天悦一脸「我哥哥很厉害吧？」的傲娇表情，不忍打击，只得又从照一手上接过盘子，顺便看了眼电脑屏，「悦悦，你游戏打完了吗？」


    天悦慌忙转回去，握着滑鼠来回划拉，「还没有吶！」


    第137章 no.19 无悔?★


    徐霜看着天悦打游戏，不知不觉把咖啡喝光了，松饼也吃干净了，正想去厨房清洗，照一的手已经伸过来，「给我吧。」


    在徐霜阻拦之前，照一已把餐具全夺走了。


    徐霜很不好意思，起身说：「我自己来洗好了。」


    天悦背着她嚷嚷：「霜霜阿姨别客气，哥哥有洗碗机的！」


    照一去厨房，把餐具塞进洗碗机，重回客厅时，发现徐霜去盥洗室还没出来，他走到天悦身旁，弯腰在她耳边低语，「小叛徒！怎么又叫上阿姨了？白给你玩这么多盘游戏！」


    天悦毫不示弱：「因为她就是阿姨呀！你那么喜欢姐姐，你叫她姐姐好了！」


    照一瞪着她说不出话来，突然伸手去抢滑鼠，「不能玩了，你该回家了！」


    天悦急得踮起脚，整个身子都扑到桌上，一边护住滑鼠，一边兇狠地叫唤：「我不回家！不回家！哥哥骗人，哥哥还没给阿姨吃烤鸡翅呢！你说那是留给霜霜阿姨的！」


    徐霜正好洗完手走出来，把天悦的话听了个分明，脸上的神情一时难以描画，照一扭头看见，顿觉窘迫，赶紧直起腰，看一眼天悦，又看一眼徐霜，搓搓手，朝徐霜咧嘴一笑，「要不要来份烤鸡翅？」


    这天徐霜在照一的公寓待到八点钟，才带着天悦回家，期间不仅吃到了美味的烤翅，还参观了照一的工作间。


    工作间是把书房和半个客厅打通后改建的，划分了数个区域，分别存放着实验用的器材、精密测量仪，还有不同材质制成的肢体骨架，各类软碟机、晶片、载体，以及无数细碎的机械小零件。


    徐霜好奇，「你就是用这些东西来装配义肢吗？」


    「对。我主要负责拼装和性能测试，然后针对硬体方面的问题做改善。」照一热切地给徐霜介绍，「那些晶片、软碟机之类的，都是同事在美国灌好之后直接发过来的，运作程序如果出问题，也会由那边的同事负责修正。」


    徐霜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条金属胳膊，仔细察看。


    这条胳膊有着和人类肢体一样细腻的线条弯曲、肌肉突起，肘部也能灵活扭动。徐霜格外注意到连接在胳膊末端的手掌也非常逼真，五指微微弯曲，大小类似一个男人的手掌。


    她轻轻拨弄「手掌」的食指，感受到指间的韧度，当她松开时，食指又恢復了原来的状态。


    徐霜笑道：「有趣，像真的一样。」


    照一说：「要想变得和真手一样灵活还早呢！目前也只是实现了抓握功能，精细度方面的研发才刚刚开始。哦对，还有皮肤培植——我们在合作的生物研发机构有一些培养箱，希望可以利用卵细胞加激素控制的方式，在多孔硅氧树脂的骨架上培养人类肌肤引用自阿西莫夫短篇小说《证据》……」


    关于照一的工作，徐霜从周岚那里听到过一些，但周岚讲不清那些专业性很强的东西，此刻，徐霜听着照一侃侃而谈，眼中倒映出他神采飞扬的脸，心里再次激盪起温柔的情绪。


    一剎那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七岁，正全心全意爱着那个不再被仇恨困扰，开始嚮往新生活的大男孩。


    她又想到照一刚刚递上来的咖啡、松饼和烤翅，还有他期待被认可的眼神，心变得更加柔软。


    她能从照一的目光中感受到与过去毫无二致的那种热情和依恋，虽然他们都长大了，学会了怎样去掩藏心事，可有些东西是无法藏干净的——从少年时期延伸到现在的那种牵连感和默契。


    徐霜心里的怨恨忽然淡了不少，不管她和照一之间曾经发生过多么不愉快的事，眼前这个自信的、对未来有着充分把握的照一，让她觉得没什么可后悔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岚在丽明街口下车，独自走进巷子深处，这是条老街，和上海的弄堂相似，有着寻常的住户门面，此刻是下午两点，家家均是门窗紧锁。


    她找到 62 号，门关着，丝毫看不出是家咖啡馆。周岚疑心自己找错了，不得不掏出名片，仔细校对地址。


    没错，就是这家。她走近了敲门。


    门开处，一名身着短旗袍的女子出现在周岚面前，五十岁上下，有双精明的眼睛。


    周岚递上名片，女子扫一眼，立刻露出微笑，用粤语说：「请跟我来，向先生等你有一会儿了。」


    周岚不会讲粤语，但能听懂，她跟着女子穿过客堂间，由木楼梯上到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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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梯平台口遮着日式布帘，女子掀开帘子，请周岚进去，周岚仰头看，忽然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帘子外是个相当宽敞的露台，摆了几套茶桌椅子，间距很远，但此时整个露台上只有星宇一人。


    他从摇椅里起身，含笑迎上来，「你好，周岚！」


    周岚跟他握了手，笑道：「这地方真让人意想不到，从外面看，一点猜不出里面的样子，走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


    「你说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我就想到这里了。是一位朋友的私宅改建的，只向熟人开放，不对外营业——坐吧，今天这里就我们两个，有话可以尽情讲。」


    周岚依言坐下，转眸之际，那引路的女子已经消失。


    小圆桌上摆着功夫茶和水果糕点，趁星宇张罗茶水时，周岚打量起了四周，露台下面是内院，面积也很可观，栽了芭蕉、铁树等热带植物，还有个人工池塘，淅淅沥沥喷着水，看上去格外清凉。这宅子于古朴中又带一点殖民时期的风格，中西合璧的产物。


    周岚忍不住又对住宅点评了几句。


    「你猜对了！」星宇把一盏茶递给周岚，「此地原主人是个英国爵士，房子内部装饰是他亲自设计的，后来回国，这栋房子多次易手，才被我朋友买下来。」


    「你这位朋友，是不是陈铭真？」


    星宇神色里掠过一丝不自在，随即笑了笑，「是他——你们认识？」


    周岚摇头，「在一些场合见过几面，但没讲过话，我感觉他比较傲慢吧，眼里能看上的没几个人。」


    「也没有了。」星宇替陈铭真辩解，「他很忙，朋友也太多，但人是很讲义气的，你如果想和他认识，我可以……」


    「谢谢，我想暂时不需要。」


    星宇收口，有点尴尬地笑笑，发现周岚正望着自己，不免忐忑。


    虽然如今两人都已过而立，有家有口，可单独面对周岚时，星宇还是无法做到自如，她身上铭刻着自己年轻时留下的印迹：愚蠢和无情。


    「星宇。」


    周岚一反常态直唿其名，星宇心里竟觉得有点暖洋洋的。他讨厌一切犀利的东西，性格、语言、行为，无不如此。这也是他此前一直害怕和周岚接触的原因，「犀利」二字似乎是周岚身上揭不去的标籤。


    「你说。」


    「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吗？」


    星宇的笑容有点僵滞，以为周岚又要提到自己那时的不告而别，然而周岚却说：「是你的善良。」


    星宇愣了下，微微苦笑，「呵呵，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


    「怎么会呢？」周岚温声慢语说，「你有那么多朋友愿意帮你，比如陈铭真，我想也是因为他们看出来你是个善良的人，没有图谋，不会害人，可以放心交往。再比如我，找你之前，我仔细考虑过，艾斯和力成目前的这场纠纷，到底应该找谁谈最合适。我知道艾斯实际上是方总在管，你对具体业务并不熟悉，但我还是决定找你，我想只有你，才能不计前嫌，心平气和听我把话说完。」


    星宇默默听着，见周岚停下来，似乎在等自己表态，便点了点头。


    「尽管你很善良，」周岚又说，「可有些事我还是不得不去做，也请你理解，我那么做完全是站在商务角度，而非个人角度。」


    星宇越听越没底，清清嗓子道：「周岚，我既然肯出来跟你见面，心里也是有准备的，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周岚微笑，「那么，关于艾斯剽窃力成设计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问过我母亲，她告诉我，艾斯的设计方案已经在香港做过版权登记，所以应该不存在剽窃的问题，我想，很可能是无意中发生的设计雷同吧？」星宇说。


    周岚失笑，「你果然善良啊！」


    星宇被她说得有点脸红，语气诚恳道：「其实具体情况我真的不算很清楚，你也知道，艾斯是我母亲在管理，如果你有疑问，其实应该找她谈。」


    「你认为我和她能谈出什么名堂？你母亲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


    星宇默然。


    「我呢，找你不是为了理论，只是要告诉你一些事实，也许你还不知道——你母亲，是从丹尼尔那里拿到的 jasmine 图纸。」


    星宇吃惊地望着周岚，「丹尼尔？可我妈和他一点都不熟啊！」


    周岚微微挑眉，「只要有利益存在就能进行商务交换，用不着互相熟悉。」


    「可我还是，还是很难相信……」


    周岚喝了口茶，才慢慢解释给他听。


    「丹尼尔和吴太太的地下情你应该早听说了，他认为是我把这桩丑事捅给了娱记，所以记恨上了我。我和丹尼尔一直有很密切的合作关系，每次新款设计出来，他都能够提前拿到蓝本。力成的这些情况，方总自然是很早就一清二楚了，所以接下来，不知道经过哪位高人的指点，她派人去找了丹尼尔，希望看一眼 jasmine 的最新设计图，当然不会是免费的。丹尼尔想报復我，所以就和方总做了这笔交易。」


    星宇结巴起来，「那你，你怎么会知道？」


    周岚淡淡一笑，「这件事说来巧了，丹尼尔和 luna 秘密交易时，正好被我的一位朋友看见，朋友很有心，认为丹尼尔和艾斯的人在一起八成有鬼，所以偷偷拍了张照发给我。我这次来香港也有好几天了，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找你，就是在搜集证据，当然 ，还包括和丹尼尔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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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更没底了，「你的意思是，你找到证据了？」


    第138章 no.20 施压?★


    周岚不去看星宇惶遽的神色，从皮包里取出一沓文件。


    「丹尼尔和吴太太的事一暴露，他在香港就待不下去了。我给他推荐了一家总部在义大利的时尚媒体公司，他们需要一个负责亚洲版面的主笔，丹尼尔很合适，条件是他必须把交易内幕如实告诉我，并在必要时给我作证。」


    她把文件递给星宇：「这里面有丹尼尔的亲笔陈述、我们拍到的照片、luna 到丹尼尔工作室进行交易的监控截图——还有这些，是艾斯怎么利用网络媒体抹黑 jasmine 和我的路径痕迹。律师告诉我，凭这些证据我完全能够告倒艾斯。」


    星宇浏览着厚厚的文件，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深恨母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干下如此龌龊之事，不仅让自己此刻在周岚面前抬不起头，更糟的是，这些证据一旦公开，艾斯和自己的地产公司都会被拖累。


    周岚自己给自己斟茶，慢慢啜着，等星宇给出回应。


    星宇慌乱了一阵，忽又镇定下来，「如果你要告艾斯，就不会来找我了——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周岚朝他赞许地一笑，「那我就不浪费你我的时间了——我希望方总能卸任艾斯总经理的职务，从此以后既不沾手外部业务，也不再对内部有任何管理职责，简单来说，就是要她完全退出艾斯。」


    星宇听完，脸都涨红了，被怒气染的，但他没有发作，僵硬地笑了笑说：「这是艾斯的家务事，外人不太方便指手画脚吧？」


    周岚不以为意，挑眉道：「正常情况下，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无权干涉艾斯内政。但现在情况特殊，艾斯的把柄在我手里，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会起诉艾斯侵权，再以牙还牙，用同样的舆论炒作让艾斯名誉扫地，直到关门了事——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会让你母亲好受一点？」


    星宇沉默了片刻，忍气吞声问：「那如果我母亲不管艾斯，谁来管呢？」


    周岚盯着他，「你。」


    星宇面无表情说：「我有自己的公司要经营，再说，我对艾斯也不如我母亲熟悉。」


    「你认为方总这几年真有为艾斯做过什么事吗？」周岚冷声道，「据我所知，总部这里的实际管理者是 luna，三江工厂是程珣。luna 没别的本事，只会哄方总高兴，所以总部的业务一团糟，至于工厂，如果没有程珣，情况可能和总部差不多，如今整个艾斯的利润差不多全来自工厂，而你母亲为这些利润做过什么？她连程珣都看不惯，要不是有你支持，程珣也早被逼走了。」


    星宇无言以对，周岚说的都是事实。


    「你看，你母亲已经成为艾斯发展的绊脚石了，让她留下，对艾斯有害无益。但我想，这应该不是她的初衷吧？」周岚保持平和的语气，「她年纪大了，思路跟不上现实情有可原，如果这时候你能主动为她分担，把艾斯做好，我觉得她应该能接受。」


    星宇郁闷极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接手？」


    周岚粲然一笑，「我喜欢和善良的人打交道。」


    星宇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不过心情略有好转，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周岚又道：「我和你坦白讲，艾斯工厂是明诚的心血，我一点都不希望它倒掉，相反，我是想它能做好的。只是方总一直以来对我敌意太深，别说合作，能不拆台就算万幸了。」


    她看着星宇，神色认真，「等你接了手，我相信情况会不一样，因为你是能听进道理的人，以后你我两家无论出现什么纷争，我们都可以像今天这样，坐下来协商解决，在网络上互相揭底对谁都没好处。我们完全能够化敌为友，甚至还存在合作的可能。市场那么大，不是非要靠斗倒对方才能活下来的。」


    星宇也回望着她，试图从这张美丽不减当年的脸上找出一丝虚情假意，然而没有，周岚的表情非常诚恳。


    他一时心神晃动，犹豫不决，「我不知道母亲她会不会愿意……」


    周岚打断他，斩钉截铁说：「这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你必须说服她，软的硬的方式都用上——你得让她明白，如果她不走，艾斯会马上完蛋！」


    她轻叩还捏在星宇手里的文件，「这些证据你留着，必要时给你母亲看看……我相信，她会搞清楚轻重缓急的。」


    忙到晚上九点，周岚才离开力成办事处，司机直接送她前往入住的商务酒店。


    周岚虽然常年往来于三江和香港，但没有在香港买房，每次来都是住酒店。


    出于私人原因，她始终不太喜欢香港这座城市，而且考虑到女儿的因素，她很少长期在外出差，尤其是在天悦受伤之后。逢万不得已必须出去见客户或来港处理公务，她会尽量把时长控制在三天左右，像这次在香港要驻留近两周的情况，实属例外——一来要办的事既棘手又重要，她不放心交给别人，二来，也想藉此给徐霜和照一创造机会。


    周岚刚走进酒店大堂，手机仿佛有感应，立刻响起来，她扫一眼来显，便按下接听键，「在哪儿呢？」


    「你往左边看，靠窗位置。」


    周岚依言搜索过去，果然看见李赫坐在窗边，举着手机，正望向自己。他一身休闲穿着，混在西装笔挺的商务客人里，辨识度极高。周岚收起手机，朝李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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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李赫放了一个月的长假，指望他能在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之余，顺便从中寻觅到新的设计灵感，谁知李赫买了与她同航班的来港机票。


    周岚在候机厅看见李赫时，惊诧极了，「你怎么在这儿？」


    李赫吊儿郎当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不是给你放长假让你出去玩了吗？」


    「对啊，这次我想去香港。」


    周岚使劲眨眼睛，「香港有什么，也值得你跑一趟？」


    「这话说的，香港要什么都没有，你干嘛把力成的第二基地放那里去啊？」


    「那，你计划好去看什么了吗？」


    「强迫症才喜欢做计划呢！我最讨厌搞那套东西。」


    周岚觉得再像家长盘问小孩那么盘问下去，李赫要鄙夷自己了，便收了口，拖上行李箱找空位坐，李赫突然拉住她。


    「你在香港住哪里？」


    「希尔顿。」


    李赫伸出食指挠了挠嘴唇，「可不可以帮我在那里也订间房？」


    就这样，李赫成了周岚的临时小跟班。


    周岚还没走到李赫跟前，他已经起身迎上来，「晚饭吃过了吧？」


    「嗯，你呢？」


    「早吃了——还去昨天那家酒吧来两杯？」


    周岚神经紧张了一天，此刻也觉得有放松的必要，点头说：「行啊，走吧！」


    酒吧在酒店三楼，晚上人不少，角落的位子都被占掉了，只能靠吧檯坐，他们的位子头顶有盏灯，明晃晃的，照得周岚很不习惯，感觉像在被审问，好在光线还算柔和。


    李赫开玩笑，「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周岚白他一眼，「这是人的本能，不喜欢被安置在太显眼的位子，尤其像酒吧这种地方，大家来是为了舒缓心情——亏你还是学设计的，这点心理都不懂。」


    李赫起身，「来，我跟你换一下。」


    周岚没动，「别折腾了，赶紧叫酒喝吧！」


    李赫歪头看她，「还是威士忌？」


    「你决定。」


    「那我随便点啦——你这口气，好像很能喝嘛！」


    周岚忙说：「不管你点什么，别超过三杯，这几天都有正事呢！」


    李赫翻着酒水单说：「你哪天不在干正事啊？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一直这么忙，依我说，该放松就放松，别给自己设限，哎，这还是你告诉我们的。所以呢，今天我点什么，你就喝什么，我点多少，你就喝多少！」


    在力成，李赫是个非常独特的存在，从不拿自己当打工仔看，跟谁说话都主人翁似的大大咧咧。


    周岚倚重他，怕他跳槽，几次提出要给他公司股份，李赫没要。他讨厌束缚，特别注重自由空间，而一旦接受股份，就等于是和力成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从此难免随着公司的命运患得患失，无法再洒脱度日。


    不过他也没打算离开力成，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起过类似的念头。他喜欢和周岚一起工作，尤其喜欢周岚生气时瞪着眼睛警告自己：「你最好记住，是力成给了你施展才华的舞台——你和我，我们是在一条船上！」


    酒来了，两人动作出奇得一致，先急饮一杯，再端起第二杯来慢啜。


    李赫虽然说话口气很沖，实际上还是挺体贴人的，他给周岚叫的是混有果汁的调和酒，度数低，不容易喝醉。


    「跟向星宇谈得顺利吗？」


    周岚「嗯」了一声。


    这几天两人天天见面，周岚在干什么很难瞒得住李赫，不过她也没打算瞒他。李赫之前为网络骂战的事生过周岚的气，所以周岚有必要让他明白，她对于如何应战是有计划的，她和力成都不是软包。


    李赫问：「你觉得他能接受吗？」


    「差不多吧。」周岚的手指在杯身上轻弹，「他也没别的选择，说服方静菊是比较困难，但那老太太也是个识时务的，等她发完火，冷静下来，会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李赫低声问：「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你有时候……很无情？」


    周岚一愣，鼻子里哼气说：「商业社会就是这样，你不先下手，就会被别人干掉。」


    「可整件事不都是你一手谋划的？」李赫冷静地分析起来，「丹尼尔的事是你捅给媒体的，他把设计方案卖给艾斯，你在其中肯定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包括后来网络上那些舆论闹剧。你由着艾斯攻击我们却按兵不动，这样等反转时就能给 jasmine 加分，为力成赢得理性克制的美名。你做这一切，到头来就是为了打压艾斯，再说得明白点，就是为了把方静菊踢出局。」


    周岚听出他语气里的审判意味，她没有愠怒，沉默了会儿，反问：「如果你只想好好做事，偏偏有条狗一天到晚缠在你脚边叫唤，你会怎么办？是由着它闹，还是想办法把它除掉？」


    李赫愣了会儿，笑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永远不会去经营一个企业。」


    周岚把酒杯举到齐眉处，透过酒水看向对面，酒吧在杯身的折射作用下，扭曲成了另一个空间。


    她心平气和说：「不是我狠，游戏规则在那儿摆着，你要想玩，就得遵守规则，如果接受不了就赶紧滚蛋。」


    李赫无言，两人都有些沉默，各自喝着酒。


    因为没有话题当下酒菜，酒喝得很快，周岚喝完三杯鸡尾酒，感觉不过瘾，敲敲桌面，又要了两杯，李赫没有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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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周岚把第四杯酒握在手上时，李赫说：「我没有要谴责你的意思，我不是圣徒，也不想做道德模范，我考虑的是，到底有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性？或者说，还有第二条路吗？更加合理的，伤害更少的？」


    周岚耸了下肩，「也许有吧！可我只能想到眼前这条路，也……只想走这条路。」


    「好吧！」李赫与周岚碰了下杯，「商业方面，肯定你比我厉害，我没资格挑战你——对了，既然跟向星宇谈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三江？」


    「等他做出决定再说。」周岚一笑，「我认为，到时候我们还需要再面谈一次。」


    「他要是迟迟不决定呢？」


    「不会。我给他设最后期限了，最迟明天晚上必须回復我，否则，我的律师会启动起诉流程。」


    不知不觉，点的酒又喝完了，周岚的眼睛变得湿漉漉起来，酒吧的灯光倒映在她那片湖泊似的眼眸里，搅动起绚烂的流光，平时在人前收敛住的妩媚，这时也肆无忌惮释放开来。


    李赫望着这样柔软婀娜的周岚，一时有些失神。


    周岚的脑袋忽然凑近他，「问你话呢，是不是没在听？」


    李赫有点仓惶地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掩饰着嘟哝了句，「26。」


    他依稀捕捉到周岚的提问，她在问他几岁，他想他应该没听错。


    「真年轻。」周岚嘆了一声，很羡慕的语气。


    第139章 no.21 爱情?★


    「你也不老啊！」李赫已从迷醉中甦醒，重新转头打量她，「不也才 32 吗？联合国最新标准说了，45 岁之前都算青年。」


    周岚笑：「谢谢你安慰我——你来力成有四年了吧，怎么从没见过你女朋友？」


    「因为没有呗！」


    「不会吧！26 了还没女朋友？」


    李赫嗤笑，「刚才是谁夸我年轻呢！」


    「总不会从来没谈过恋爱吧？」


    「大学里尝试过两次，都失败了。」


    「原因呢？」


    「不知道。」李赫想了下，「我的问题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想找个什么样的。」


    周岚点头，「理解。物质充裕，选择太多，容易让人眼花缭乱，得到了这个觉得那个也不错……乱花渐欲迷人眼吶！」


    李赫轻轻鼓掌，「周总厉害，能随口吟诗了！」


    他俩平时在工作上起争论，周岚如果说不过李赫，就会自嘲，「我没文化，输给你不算丢人。」


    李赫的讥讽令周岚直乐，「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读几页书的，就为了能跟上你们年轻人，可以和你们多聊几句。」


    李赫最听不得周岚跟自己卖老，不过这会儿心情好，忍不住又跟她碰了下杯，「要坚持啊！争取今年年会上表演个诗句大串联，比年年唱歌强多了！」


    「好啊！我背诗，你朗诵，一定要声情并茂那种……」


    两人互相取笑了会儿，李赫忽然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就是因为物质充裕，选择太多，人心难以安定，所以找不到心灵契合的那个人。」


    周岚说：「你要是经歷过我小时候那个年代，就会明白现在的人有多贪婪了。」


    李赫终于忍不住，不以为然说：「不就比我大六岁嘛！至于老在我跟前卖沧桑？」


    周岚白他一眼，「我 80 后，你 90 后，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儿去吧？咱俩差着整整一代呢！」


    李赫认输：「行！你是老大，你继续。」


    周岚眨着眼睛想了会儿，总算重新找回思路，「我小时候，一到过年就缠着我妈要买新衣服穿，我妈没钱，就哄我，明年吧，明年一定给你买！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个愿望却很少能实现，后来我火了，逼着她给我个准日子，我妈就说，等我满 18 岁，就让我去店里挑一件漂亮衣服穿。」


    「这回兑现了？」


    「呵呵，还是没有。我 18 岁的时候，家里情况更难了。我不高兴读书，扔了书包出去打工，那时候就想着，日子怎么这么苦呢？将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也得让自己有钱，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她转头看李赫，「我这样的经歷，你肯定没有过吧？」


    李赫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


    李赫看着远处，低声问：「那时候，爱情对你来说是什么？」


    周岚努了下嘴，笑着摇了摇头，「没认真琢磨过，光想着怎么让自己迅速致富了。」


    「所以，你有今天的成就，是用自己，咳，换来的……和爱情无关？」


    他问得尖锐，但周岚喝了不少酒，好一会儿才品味出来，神色渐渐起了变化，当然不可能是愉悦。


    李赫看出来了，但他不准备道歉，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弄明白的问题。


    「你是说我和向明诚吧？」周岚苦笑，「正相反，我爱过他，很爱，是他让我懂得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走的时候我不会那么痛苦……他给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陪我走完这一生……不知道我是幸运还是倒霉！」


    久违的苦涩涌上心头，像一滴墨落在水里，缓缓散开。她端起酒杯，发现是空的，怅然一嘆，瞬息之间，忽又释然。


    「我想自己还是幸运的。」周岚轻轻揉了下脸，「没有他，我不会得到力成，现在大概就是个庸庸碌碌的家庭妇女，对老公不满意，说不定还会经常拿孩子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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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很少提及个人生活，关于她和明诚的关系，公司里有过许多传闻，尤其在早几年，但真正了解内幕的人几乎没有。


    现在明诚已成为歷史，公司上下也早形成共识，即周岚是力成真正的主人，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上的八卦便很少再被谈起了。


    李赫知道，只要自己问下去，可以得到更多的一手资料，但这些偏偏是他最不愿面对的。


    出神之际，酒保已走至跟前，是周岚把他叫来的。


    李赫阻止，「你行了，今天喝不少了……」


    周岚笑笑说：「再来一杯，一杯就好……放心，我不会醉的。」


    这次她要了威士忌。酒到手后，她想都不想，举杯一气喝光。


    李赫沉默地注视着她，她脸上有种悽怆的美艷，还有她痛饮的姿势，紧蹙的眉头，仿佛正在心里和什么东西抗争着，艰难而痛楚。


    李赫从她此刻的神色中领悟到，周岚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离开酒吧时，周岚还是醉了，走起路来步履踉跄，全凭李赫出手相扶。


    周岚的意识还没陷入混乱，边走边不停地道歉：「对不起，还得麻烦你……今天出洋相了……你可别笑话我……」


    李赫提供帮助时很绅士，只用右手抓住她一条胳膊，给她一点维持平衡的支撑，彼此之间隔了至少半尺的距离。他心知周岚尴尬，也不多解释，默默扶她去房间。


    拐弯时，周岚走急了，身体失衡，撞在墙壁上，她停下来，背靠着墙稍事休息。


    「真不该喝那么多酒！」她沮丧地自我批评，「明天早上有个会，还得早起……」


    她像在自言自语，始终闭着眼睛，李赫可以放肆地打量她，心里再次涌起那股冲动，想抱着她，想吻她，并本能地认为，周岚不会抗拒的，因为她需要他——迄今为止，她几乎没拒绝过李赫的任何要求，哪怕很无礼。


    她会答应他的，因为她对他别有所求。这念头沖淡了李赫的欲望，心里有点泠泠的寒意，捏紧的拳头又悄悄松开。


    「走吧，早点回房休息。」他的声音沾染了内心的凉意，这句话说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周岚睁开眼，似乎也清醒了些，勉强对他笑笑，「好。」


    和星宇谈判 24 小时后，周岚接到了他的电话。


    「我母亲同意了。」他长长唿出一口气，「我希望你也能履行承诺，这件事我们不必闹到法庭上去。」


    周岚没有立刻回应，也许是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令星宇不安。


    「周岚，你在听吗？」


    「在。」周岚温和地笑笑，「我是在想，你终于不再逃避，肯承担责任了。」


    星宇明白她指什么，苦笑道：「说服我母亲不是件容易的事，昨晚几乎没睡，争论了很久，一直到刚才，她才终于松口。」


    「辛苦你了。我提的方案不见得让你母亲高兴，但和艾斯的发展不矛盾，我相信她会接受的，虽然很无奈……既然决定了，我想我们应该再见个面，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敲定一下。」


    「还是去丽明街？」


    「不，你来我公司吧，你应该从来没到过力成的办事处吧？希望我们在这里的首次见面，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星宇傍晚五点来到力成香港办事处所在的写字楼，周岚携香港分部的核心管理层到公司门口迎接，给足了面子。


    一行五人至事先预备好的会议室落座，进入和解磋商阶段。


    由于两家公司在公众面前已是交恶的局面，要和解，挑起事端的艾斯必须先亮明态度。


    「双方争论的焦点是设计侵权问题。」周岚对星宇说，「艾斯的确存在剽窃行为，这一点向先生应该没疑问吧？」


    星宇为难道：「周总是打算怎么处理呢？如果公开的话，对艾斯的名誉肯定会造成很大打击，我希望能以缓和的方式来解决……」


    周岚点头，「这一点我们已经考虑到了，既然是和解，我当然希望双方都能减低损失。你看这样行不行，由艾斯支付一笔专利使用费给力成，等于是从力成手上购买了这款设计方案，然后你们可以继续销售这款产品，而我们的同款会收缩营销规模，为了合作，这是我们不得不承担的损失，但比两败俱伤要好。」


    星宇追问：「那对外该怎么说呢？」


    「廖总已草拟出一份休战声明，不过，支付专利费不会出现在声明里。」周岚转头看向公关总监廖总，「你把声明发给向先生看看。」


    廖总立刻将列印文件送至星宇手上，并做了简短的口头介绍。


    「大意是讲，艾斯和力成的新款女包确实存在雷同与巧合之处，现在经两家公司高层充分沟通，已达成谅解，并决定对两款产品做联合营销，至于网络上那些所谓的黑幕资料，实属心怀不轨人士藉机挑拨离间，营造事端，两家公司将保留追究名誉损毁的权利。在这份声明里，我们会避开剽窃、抄袭等敏感词彙，把公众视线引向积极、友善的方面。」


    星宇表示满意，又谨慎地问：「专利使用费，具体会是多少？」


    周岚报了个数字，远超星宇的心理预期，他露出震惊之色。


    周岚解释说：「专利使用费只是个叫法，这个金额我们是结合 jasmine 上一款女包的利润率，以及新款上市后累计的损失估算出来的，已经是个比较保守的数字了，实际损失可能是现在的两倍。你该知道，如果没有艾斯的违规操作，我们的女包销量不会像现在这么惨——jasmine 从第三代女包上市以来，销售业绩一直是往上攀升，从来没跌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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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沉吟，「你说的情况我可以理解，不过金额方面，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周岚看了眼自己的营销总监，「这个问题，你可以在会后和伊迪斯再商量——伊迪斯，只要艾斯的要求合情合理，我们尽量满足吧，毕竟以后要合作的地方还很多，可以吗？」


    伊迪斯点头，星宇向她露出感激的一笑。


    星宇本是硬着头皮来的，不过整个磋商过程，周岚表现出了极为大度的一面，让他感觉舒服了许多。


    他也知道，钱是肯定要出的，多点少点的问题，但至少，原来可能要对簿公堂的一段纷争，现在能够平稳解决，对他这个特别讨厌分歧的人而言，已是很好的结果。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两小时之内便结束了，周岚示意廖总、伊迪斯等人先离开房间，留下她和星宇继续聊会儿天。


    周岚问：「方总退下来以后，艾斯的人事会有大变动吗？」


    「会。」星宇很肯定地点头，「总部这边，我接总经理的职务，我太太菲奥娜会接手财务和行政，至于工厂，有程珣在，我想变动不会太大。」


    「我能提个请求吗？」


    「请讲。」


    「我希望，你在真正接手艾斯后，能匀出至少一半的精力在工厂，经常去三江看看，虽然程珣管得是不错，但总部如果能够重视工厂，会对它的发展起到促进作用。」


    星宇有些困惑地望着周岚，听她继续解释，「艾斯工厂是明诚创办的，不论它最后属于谁，我想明诚不会乐意看到它一步步衰退，这就是我处理这次危机的基础，我们两家是竞争关系没错，不过一旦某些阻碍性因素消除了，我们是完全可能合作的。」


    星宇若有所思。


    「如果你能经常来三江，我们也许可以寻找到更多的合作模式，比如共同开发新品，联合推广等等。我不怕对你说实话，力成和艾斯比，其实很多地方都是脆弱的，表面风光而已，根基并不算牢，这也可以理解，艾斯已经有近五十年的歷史，力成前后加起来也就十年。艾斯这么多年累积的营销经验是很宝贵的，我认为不该捨弃，如果我们两家能够联手，取长补短，应该可以走得更远。」


    星宇露出欣喜而释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说：「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周岚莞尔，「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努力想让你执掌艾斯了吧？只有你来了，和平才有希望。」


    星宇望着她，由衷道：「以前是我对你抱有偏见，以为你处处针对艾斯……这几年，我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但是你却变了。眼界更开阔，胸怀也更豁达了。」


    周岚避开他赞赏的目光，向他伸出手，「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吧——我会在三江等你。」


    两人的手用力握在一起，星宇豪迈地回復，「一定让你等到！」


    第140章 no.22 热闹之下?★


    第一个周末，徐霜没有休息，照常去图书馆工作，周一让陈嘉知道后，婉转地批评了她。


    「徐霜你不要这么积极嘛，假期还一个人跑来干活，万一给领导看见，肯定说我懒骨头，不思进取了。」


    徐霜本来没想到这层，被陈嘉一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第二个周末来临时，她没敢再去图书馆。


    周五晚上她给照一打电话，「我这两天都有空，悦悦就我带着吧，你不用来接了。」


    照一顿了下才问：「悦悦答应了？」


    徐霜转头就把天悦叫过来，「悦悦，哥哥有话问你呢！」


    她把手机递给天悦，听她用甜甜的嗓音沖电话那头说：「是的呀！霜霜阿姨要带我出去玩的……那你也可以自己出去玩呀……可是阿姨没说要带你一起玩，她比较喜欢我……阿姨会给我买好吃的，哥哥你就放心吧！」


    周六一早，等天悦起了床，吃过早点，徐霜就带她去嘉乐城的儿童乐园玩。


    天悦在这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把每个项目都玩到了，小脸通红，还一身的汗，徐霜怕她累着，以吃饭时间到了为由，要带她离开，天悦意犹未尽，还想再多赖一会儿。


    徐霜便说：「你不是想吃拌饭吗？那家卖拌饭的店客人多着呢，去得晚就卖光了！」


    天悦这才乖乖跟徐霜走了。


    饭店也在嘉乐城里，很小的店面，桌椅摆放得挤挤挨挨，客人确实不少，等了十分钟才轮到她们。


    天悦第一次吃这种韩式拌饭，新鲜劲头在，感觉好吃极了。包括和徐霜一起出来玩，也让天悦有种全新的体验。


    徐霜不像照一，时时处处盯着她，稍微有点冒险的动作都不许她尝试，唯恐她受伤，相反，有些项目比如走绳梯，天悦因为胆怯不敢上去，徐霜却鼓励她勇敢尝试，同时从旁提供安全保障。当天悦顺利走完绳梯下来时，小脸上写满了兴奋与骄傲。


    吃过饭，两人又在商场里逛了会儿，徐霜见天悦哈欠连天的，便打算带她回家午睡，可天悦忽然说想哥哥了，要去哥哥那里，徐霜劝了会儿，天悦居然大哭起来，非要马上见到哥哥不可。


    徐霜无奈，出了嘉乐城，在街边拦了辆出租便直奔照一的公寓。


    照一刚吃过午饭，正窝在躺椅里翻杂志休息，徐霜带着哭哭啼啼的天悦来砸门。照一刚把门打开，天悦就扑进他怀里，委屈得像被谁欺负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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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怎么哭了？」照一抱着她问。


    天悦不说话，光搂着他脖子嚎啕，徐霜尴尬得脸都红了，「我没怎么她，就是忽然说要见你，一刻都耽搁不了……」


    照一朝她笑笑，低声说：「没事，犯困了。」


    果然，他哄了两三分钟，天悦就睡着了，照一把她抱进小房间，轻轻安置在床上，出来时，看见徐霜正站在他的书桌前，手里翻着本书。


    他走过去说：「睡着了，总算可以安静一个小时。」


    徐霜再次解释，「我带她去儿童乐园玩了，一直都高高兴兴的，吃过饭不知怎么回事就…….」


    「和你没关系。」照一说，「她这个情况就是该睡觉了，又不想睡，贪玩，硬撑着，找事情和你作，你态度强硬一点就好了。」


    徐霜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都让她吓死了，哪里还敢凶她。」


    照一笑，指指她手上的英文版书，「你感兴趣？」


    徐霜低头扫一眼，「看不懂，术语太多了。」


    「讲人体骨骼的。」


    「哦。」


    房子里忽然只有他俩了，以往天悦在时，笑闹打岔的动静是一道隔开两人的安全屏障，现在，这道屏障消失了，两人不约而同拘谨起来。


    而对照一来说，这样单独相对的时光又是如此难得，简直像老天爷无偿赠送的大礼包。


    他怕徐霜想走，赶紧随口找话讲，「这本书挺有意思的，讲到老人容易骨折的原因，经常被归咎为骨骼脆化，不过有数据显示，骨骼的抗拉强度从 25 岁到 75 岁只下降了约 22%，思克莱德大学的保罗教授认为，老人骨折的一个重要诱因是逐渐失去了对肌肉拉伸的神经控制……」j.e.戈登《结构是什么》


    徐霜抬眸，笑问：「你在背书么？」


    她盈盈的浅笑近在眼前，照一忽然一阵恍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时愣在那里。


    而徐霜已经把书放下，看了看表，「我先回去了，晚上七点过来接她。」说着，拔腿就往门口走去。


    照一就怕她这样，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手臂，「等一下！」


    徐霜扭头，仿佛很惊诧，照一赶紧松手，语气近乎央求，「再坐会儿吧，我，我反正也没事……干脆，等吃了晚饭再走，省得跑来跑去了，天又热。」


    徐霜还没开口，照一又急急忙忙说：「对了，我昨晚做了冰激凌，你等下，我拿给你尝尝！」


    他也不等徐霜回应，尽了最快的速度进厨房，从冰箱取了支冰激凌出来，递给徐霜，「香草味的。悦悦叫了好几天，昨晚总算有时间做了。」


    徐霜迟疑着接过冰激凌，照一又迅速给她把软椅挪近，「坐着吃吧，我再给你拿个碟子……」


    徐霜看他自己把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忍不住说：「不用了，就这样好了。」


    她往软椅里一坐，照一的神色总算放松下来，也坐进电脑前的皮椅。徐霜心情复杂，一面觉得有点好笑，与此同时，心里还是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


    「图书馆的工作还顺利吗？」照一再次挑起话题。


    「嗯，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一周时间，要把表单做出来，再和实体校对一遍。」


    照一有些失落，「那，下周末，你是不是就得回学校了？」


    「对，星期六下午的航班回去。」


    徐霜忽然发现，这样对讲的情形有几分熟悉，很久以前，她主动到宜城去见他的那一次，也是夏天，也在客厅，他们就像现在这样，照一坐在桌前，而她坐在椅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时间过得真快！」她一语双关地感嘆。


    「是啊！」照一语气怅然，徐霜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宜城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脆生生的，也不善掩藏心事，只需对望一眼，就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意味，而现在，两人都长大了，懂得控制情绪，把真实的一面层层包裹，眼眸虽依然清亮，却已深不见底。


    徐霜察觉到熟悉的怨艾再次从心底涌出，便转开视线，不再和照一目光相接，同时有些羞恼，她还指望他什么呢？就因为他对自己这些天的殷勤，因为吃了他几顿饭，就再次对他萌生出了期待？


    难道他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吗？自己真是太傻了。


    「晚上我们包馄饨吃好不好？」照一忽然提议，「我冰箱里有馄饨皮子……」


    徐霜却已站起来，「我还有事，你和悦悦一起吃吧，我七点过来。」


    这一次，她速度太快，照一根本来不及反应，徐霜的手已经搭在了门上。


    「霜霜！」照一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小名。


    徐霜鼻子发酸，暗怪自己不争气，但她实在不想继续逗留在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里了，那种猜测不定，若有似无的情愫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


    她义无反顾拉开了门，正要往外走，周岚拎着行李箱一脚跨进来，春风得意地笑着，「哎哟，我门都不用敲就自动开啦——霜霜？！原来你也在啊！」


    那天晚上，四个人在照一公寓包馄饨吃。


    馄饨馅儿是照一剁的，其实他有搅拌机，但照一坚持认为肉馅必须手剁的才香。


    剁好了馅儿，周岚和徐霜负责包馄饨，照一负责煮熟。


    周岚在港事务进展顺利，所以提前回来了，也没给谁打招唿，凭灵感到照一这里来撞运气，结果还撞了个正着，简直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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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见她兴高采烈的，还时不时拿自己和照一开一下涮，明白她是误会了，心情更加郁闷。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天悦，她上午玩累了，一气睡了俩小时，这会儿精神饱满，在客厅和厨房两边窜来窜去，喜气洋洋看大人们忙活。她和周岚一样，都喜欢热闹，家里忽然有了四个人，一张小脸顿时乐开了花。


    大人们忙碌之际，天悦趁机在照一的办公桌抽屉里乱翻，发现什么有趣的，就拿去给周岚和徐霜看。


    照一现在偶尔还会玩一玩木雕，抽屉里能找着不少小作品，徐霜留意看，精緻程度却远不如从前。想来那时候，照一把木雕作为唯一的乐趣，心无旁骛，而现在，或许只是众多消遣中的一个，纯粹打发时间的。


    徐霜正乱想，天悦又找来新的花样，「霜霜阿姨，你看哥哥的好朋友！」


    她垂眸一瞧，原来是个小镜框，里面压着照一公司团队的集体照。


    天悦怕她不明白，一个个指点给她看。


    「这是哥哥，这是彼得叔叔，这是咖喱叔叔。」她读不像格里高利的名字，照一就开玩笑地教她念成了「咖喱」。


    「还有这个，这是，这是……」


    周岚见女儿认不全，故意逗她，「怎么结巴了？谁啊到底是？」


    天悦小手指在镜面上一划拉，胡乱总结道：「不是叔叔就是阿姨呀！」


    「耍滑头的小东西！」


    天悦咯咯笑着，撂下镜框跑去厨房找哥哥了。


    徐霜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爱玛，和照一紧挨着，站在前排右边，笑容灿烂。


    虽然周岚后来都告诉她了，爱玛和照一是很纯粹的同学兼同事关系，而且爱玛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曾经心碎的一幕让徐霜终生难忘，看见爱玛的脸，还是本能地有些牴触。


    一锅馄饨煮不了太多，每个人能分到四五只，也懒得正儿八经坐着吃，一人捧个小碗，吃完了继续包，照一继续煮。


    天悦吃得最慢，大家都在吃第二锅了，她第一锅的还没吃完，总是吃完一只就跑掉，过好一会儿才回来再吃一只。


    周岚实在受不了，趁她蹦回来时，强行把她抱起，按进椅子里，「必须吃光才可以玩！」


    天悦见妈妈绷脸，知道妈妈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但也绝不肯乖乖听话，周岚让她坐着，她偏偏就要跪着。


    周岚训她：「你给我好好吃！」


    「我不是在好好吃嘛！」天悦也虎起了脸。


    周岚火更大了，正要再训几句，徐霜抿唇笑道：「岚姐，悦悦这脾气和你真像！我记得以前在菜花巷，玲姨要你干什么，你也喜欢跟她反着来。」


    周岚经她点醒，火顿时消了，摇摇头，做了个鬼脸，「我现在懂了，什么叫报应哎！」


    第141章 no.23 醋味儿?★


    照一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天悦不等妈妈吩咐，一骨碌熘下椅子，抓起手机就往厨房跑，「哥哥！有人给你打电话！」


    周岚朝徐霜努一下嘴，笑道：「瞧这殷勤劲儿，哥哥的小狗腿！」


    须臾，照一出来，二话不说就开电脑，天悦双手叉着腰，得意洋洋看哥哥摆弄。


    「悦悦快回来，馄饨还没吃完呢！」周岚提醒完女儿，又问照一，「谁找你啊？」


    「格里高利要和我视频。」


    周岚笑：「电话里说不行吗？咱们正吃晚饭呢！」


    「他搞定材料了，兴奋得睡不着，非要马上给我看实物，无非是想让我夸他几句——哦对，炉子上还煮着一锅，你们谁去看一下？」


    周岚擦擦手对徐霜说：「你接着包吧，我去煮馄饨——悦悦，别瞎起劲，好好吃你的！」


    天悦不情不愿地扭回来，手上虽然端着碗，注意力却全在照一那里。


    视频很快接通，格里高利语速飞快地和照一说着话，间或还有爽朗的大笑传过来。


    天悦哪里还坐得住，趁妈妈在厨房，再次熘下椅子，蹦到哥哥的电脑前，隔着屏幕喊格里高利，「咖喱叔叔！咖喱叔叔早上好！」


    格里高利能听懂几句简单的中文问候语，顿时惊诧，对照一嚷嚷：「你妹妹真厉害！居然还记得我这里是早上！」


    反正正事也讲完了，照一干脆把天悦抱起来，搁腿上坐着，跟格里高利插科打诨。


    周岚端了新出锅的一盘馄饨出来，一眼看见天悦又熘号了，碗里的四个馄饨纹丝未动，顿时气炸。


    「向照一！你怎么做哥哥的？赶紧让妹妹吃晚饭啊！」


    照一假装哆嗦了一下，对天悦说：「不得了！你妈动怒了，哥哥不能留你了，乖乖吃去吧！」


    格里高利说：「你家好像很热闹啊！」


    「是，来了两个，咳，客人——周岚你认识的。」


    格里高利眼睛一亮，「啊，是周小姐来了，我可以和她见一下吗？」


    周岚和照一的同事们都见过面，有时撞上照一和他们视频，也会凑上去聊两句，她英语不怎么样，能听懂一些，但不太会讲，也就是问个好的水平。


    照一扭头对周岚说：「格里高利强烈要求你出镜。」


    周岚欣然走过去，和格里高利打招唿。


    徐霜只听见她一叠声地说着：「hello……yes…..ok……ok……」忍不住想笑，忽然听见照一喊自己，「徐霜，他还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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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没太大兴致，嘟哝了句：「我有什么好见的？」


    周岚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过去，「打声招唿嘛，以后说不定会常见面的！」


    徐霜英文很好，与格里高利对答流利，照一本是愉悦地旁听，心里隐约带着点骄傲，渐渐发觉不对劲——格里高利对徐霜的兴趣似乎越来越浓了。


    「徐，你和 alex 是男女朋友吗？」只听他直言不讳地问。


    周岚和徐霜几乎是同时开口——


    「yes！」


    「no!」


    格里高利飞速眨眼睛，然后把视线转向照一，「alex，你的意见呢？」


    照一支支吾吾，「呃……both……」说完不敢看徐霜。


    格里高利继续眨眼睛，「这算什么回答？？alex，你总有办法难倒我！」


    徐霜忙说：「真的不是。他们开玩笑呢！」


    格里高利大笑：「我知道！alex 最爱捉弄人，他还是个疯子，为了搞定任务，可以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好几天，连觉都不用睡。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还会拉我们所有人陪他一起熬！他回国，我们大家都很高兴！」


    照一面无表情：「这是你的心里话咯？」


    格里高利赶紧投降，「开玩笑的，报復你一下咯！」又对徐霜说，「其实 alex 是非常棒的合作伙伴，执行力强，意志坚定，哪怕公司明天就可能倒闭，他也依然会鼓励大家不要放弃，我们团队有了他，才能发展到今天。」


    照一这才露出笑脸，正庆幸话题已经转移，不提防格里高利又杀了个回马枪，「徐，你什么时候来波士顿？我要请你吃大餐，还要和你一起跳舞。我喜欢温柔的中国女孩，你的笑容太迷人了……」


    照一听得心里直泛酸，忍不住戳穿他，「这些话，我听见你对麦莉小姐说过，对汪小姐也说过……」


    「我那是在恭维她们呀！但是对徐，我是真心诚意的，发自内心的赞美……」


    徐霜笑道：「谢谢！」


    照一的手指搭在滑鼠上，笑容完全消失了，「greg，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没有的话我下线了。」


    格里高利诧异，「你很忙吗？」


    「当然！我要做大餐给家人吃，以为是你，成天吃快餐吗？」


    「你是在生气吗？alex，生我的气，啊？」


    「没有！」


    「我觉得你有，你声音都变了……」


    「就这样吧，ok？我下线了，ok？」


    视频一关，周岚先发出笑声，「明明吃馄饨不用蘸醋的呀，我怎么闻到这屋子里有股浓浓的醋味儿啊？」


    徐霜早已走回餐桌边，默默地继续包馄饨，照一也沉默着关了电脑，一头钻回厨房。


    天悦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搞不懂大人们在玩什么机关，忽然扭头对周岚喊：「妈妈，馄饨我要蘸醋吃！」


    照一把餐具一个个放进洗碗机，周岚走进来，他回头扫一眼，幽然问：「香港的事办得还顺利吗？」


    「当然，要不我能提前回来？」周岚不想跟他聊这个，「你呢，和霜霜处得怎么样？」


    「挺好。」


    「挺好？那就是说，有进步喽？」


    照一闷声答：「你想多了。」


    周岚听他又是这副不冷不热的逃避腔，心里来气，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笑说：「我懂了，既然你对霜霜没那方面的意思，我可把公司里那设计师介绍给她啦！」


    照一缄默，嘴角抿得过分用力，神色也冷冷的。


    徐霜在客厅喊：「岚姐，悦悦犯困了，我们回去吧！」


    周岚答应了，转眸又低声对照一说：「知道我把她哄回来多不容易吗？你小心将来后悔！」


    下楼时快九点了，天悦趴在周岚肩头昏昏欲睡。照一送她们到小区门口，周岚没开车，由照一在街边为她们拦了辆的士。


    上车前，天悦努力睁开眼睛，对照一说：「哥哥，明天见！」


    照一握握她的小手，「明天见！」


    眼睛却瞥向徐霜，两人的视线有剎那的交汇，照一眼里柔情似水，却一句能说出口的话都没有，徐霜闪开目光，内心郁郁，先钻进车里。


    周岚见他俩这样，也不好说什么，重重嘆一口气，都懒得看照一一眼，也上了车。


    照一站在街边目送车子离去，怅然而沮丧，一时也不想回家，摸摸裤兜，手机钱包都在，便信步沿街走去。


    天悦打着哈欠，又捨不得睡着，偎依在妈妈怀里的感觉很舒服，她伸出手指偷袭徐霜，被徐霜发现，轻轻捉住，天悦又笑嘻嘻地抽出手指逃走，两人互相逗着乐子。


    周岚看出徐霜心里不痛快，也没法劝什么，归根到底，他俩的癥结还是在照一那里。她即便安慰徐霜，给徐霜鼓劲儿也是白搭。


    徐霜的手机响，周岚暗暗一振，期望是照一打的，结果徐霜一接起来就问：「汪瑶，这么晚还给我打电话？」


    汪瑶是前天刚知道徐霜回三江的，立刻热情洋溢地表示要攒饭局，徐霜不太想参加，上次在婚礼上闹的不愉快她还没消化干净。但汪瑶可不管她愿不愿意，转身就去同学群热热闹闹拉起人来。她效率也是真高，电话里直接邀请徐霜去酒吧街，她约的同学已经好几个在那等着了。


    「你说不想吃饭，行，那咱就喝酒，我知道你不爱闹腾的地方，特地挑了巴黎春天，最近几年才开的，特有情调，你跟的哥报下名字，没有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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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瑶根本不容拒绝，徐霜记下酒吧名字，嘆口气收了线。


    周岚说：「同学这么热情，去就去吧，喝点酒，跟熟人聊聊，心里也痛快些，记得别喝多。」


    她让的哥换了路线，先送徐霜去酒吧街，然后再回家。


    徐霜下车时，天悦已在周岚怀里睡着。周岚再次叮嘱她，「酒别混着喝，尽量早点回来。」


    作为组织者的汪瑶，只比徐霜早到了一分钟，两人在走廊上遇见，汪瑶好一番咋唿，然后挽着徐霜的胳膊去找预定座位。


    徐霜边跟她走，边四下打量，很宽敞的一间酒吧，大堂里摆了十几张桌子，楼上还有 vip 包座。音箱里播放的是舒缓的爵士乐，灯光也柔和，的确是个约会聊天的好去处。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十几岁在这一带打工的情形。


    然而现在整条酒吧街都改造过了，她找不出一丝熟悉的痕迹，这没什么不好，她宁愿把过去当作一场梦，永远搁置在角落里。


    心情当然也不会紧张了，现在徐霜知道，酒吧里没什么妖魔鬼怪，多半还是来放松神经的上班族。


    汪瑶请了七个人，连她在内到了六个，另有两位同学临时有事来不了。她领着徐霜在包座一露脸，其他四位同学都起身相迎。


    徐霜逐个与他们打招唿，来了三个女生一个男生，女生都是汪瑶的朋友，和徐霜不怎么熟，男生是许文昕，徐霜一见到他就想起喜宴上的闹剧，心里有些不自在，不懂汪瑶怎么想的。


    许文昕则一脸殷勤，为徐霜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徐霜，坐！」


    女生们见状，都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徐霜如果拒绝，倒显得不大方，只好道了谢，自自然然坐下。


    「徐霜，你不够意思啊！回来这么多天了都，也不告诉大家一声，不然可以早点约出来嘛！」许文昕亲昵地埋怨她。


    徐霜解释，「事情太多，分不开身……而且，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时间。」


    「时间嘛，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再说，只要是出来见你，天上下刀子我也会顶着锅盖来赴约！」


    汪瑶不耐烦地朝许文昕挥挥手，「你省省那些肉麻话吧！今天来这么多女生，你眼里就只看得见徐霜，要再这样厚此薄彼，以后大家出来玩不带你了！」


    一个女生立刻抗议，「那怎么行，没有许老闆，谁给我们买单啊！」


    许文昕一脸得色，盯着徐霜说：「我虽然排场没有唐海搞得大，不过在三江也算利税大户！上礼拜经开区区长冯舒民还到我那里视察呢！冯舒民你知道吧，基本就是内定的赵副市长接班人......」


    徐霜听得似懂非懂，见许文昕还在等自己表态，便提了个问题：「你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餐饮，雅丰集团，听说过吗？」


    徐霜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许文昕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汪瑶忙向徐霜解释，「许文昕的叔叔开餐饮连锁店的，三江好多购物中心都有他们家分店。许总负责宝丽购物城那家，我搞聚餐经常去他那里，可以找许总打折。这次本来想请你吃饭的，你没时间，所以才改来了这里。」


    许文昕假作漫不经心说：「巴黎春天我叔叔也有股份的。」


    徐霜当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炫耀，笑了笑，低头喝酒。


    第142章 no.24 爆炸新闻?★


    喝酒、闲聊。


    徐霜发现自己和同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难找到她参与得进去的话题，可能真像周岚调侃的那样，一天到晚埋首故纸堆，读书读傻了，与现实生活脱了节。


    既然插不进话，她干脆做起了听众，保持笑容，默默喝酒，倒也轻松自在，而她真正的烦恼并不在这里。


    大家见她不说话，光喝酒，以为她很能喝，一见她酒杯空了，立刻有人给她满上，徐霜阻拦无效，索性听之任之。


    酒喝多了，身体会发热，心头的郁闷仿佛也随之蒸发掉了，确实舒畅不少，徐霜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迷恋杯中物。


    当同学们谈起唐海时，徐霜已喝了不少酒，思维变得有些迟滞，只因为她始终安安静静坐着，没人察觉她已生醉意。


    是汪瑶先提的，话是对大家讲，眼睛却瞄向徐霜，「唐海要结婚了，你们都听说了吧？」


    几位同学也全盯着徐霜看，许文昕则眯起眼睛，露出类似于警惕的神色。徐霜过了会儿才醒悟，这则消息大家应该早知道了，汪瑶是专门讲给她听的。


    她把酒杯握在手上，笑笑说：「哦，我不太清楚。」


    汪瑶露出意外的神色，「你没看同学群啊？下午我们在群里讨论这个事，一下刷了好几百条呢！」


    「我带我姐的孩子出去玩了。」


    汪瑶见她反应平淡，并无伤心之色，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立刻眉飞色舞道：「太突然了！我是中午听刘江说的，以为开玩笑，没想到下午群里就爆出来了，唐海自己都出面承认了！估计官宣就这一两天的事吧。以他现在的人气，一旦公布，绝对算得上爆炸新闻！哎，徐霜，唐海连你都没知会一声？」


    徐霜摇摇头，举起杯子喝酒。


    或许是她的笑容略显僵硬，女生们眼里莫名流露出对她的同情——关于徐霜男朋友的事，很快就有热心人悄悄在私底下揭秘，纯属子虚乌有，大家猜测可能是徐霜和唐海耍脾气，没想到耍过了头，唐海一气之下和别人双宿双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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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瑶还没有从这则消息带来的震撼中走出来，毕竟仅仅两个月前，唐海还当着大伙儿的面逼问徐霜来着——那一幕已成为汪瑶婚礼上一个特别重要的情节，婚礼过后，数名同学争先恐后向她做了添油加醋的汇报——没想到唐海转身就另觅新欢了。


    由此看来，唐海的「逼宫」应该是最后一击，从此对徐霜彻底死心。汪瑶今天特意约徐霜出来，原是想深挖一下内幕，谁知徐霜一句话不说，只顾闷头喝酒，倒是其他同学提供了不少有趣内幕。


    一名女生暗戳戳笑道：「听说是奉子成婚，不知道真的假的。」


    「这个就难讲了，反正女的肚子现在还看不出来，等生产的日子呗！」


    许文昕忍不住讥讽说：「老唐那傢伙，嘴上说得好听，一副浪漫深情的腔调，实际上老早就脚踩几条船了！别怪我嘴毒啊，这个叫什么李咪咪的姑娘，要能把老唐拴住五年，我当众表演裸奔！」


    「不是李咪咪，是李晓弥啦！」有人纠正他，「人家也是名校校花，和老唐门当户对，你就别酸了！」


    「我酸他？」许文昕用力抖腿，「我犯得着吗？老唐做事是牛逼，可人品不咋地，要不然徐霜怎么死活看不上他呢，徐霜你说对不对？」


    他转眸朝徐霜望去，忽然大惊失色，「徐霜你，你怎么哭了？」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徐霜，果然见她鼻息抽动，两行泪水挂在脸上，顿时都精神一振。


    酒精降低了情绪控制的能力，徐霜心底久积的郁结不合时宜地被冲垮了堤防，倾泻而出。她轻轻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想否定什么，拿起杯子还想喝，被汪瑶一把夺下。


    「哎呀徐霜你别喝了！许文昕，都怪你……」


    许文昕不知所措，半弯着腰向徐霜致歉，「对不起啊徐霜，是我说错话了，老唐他，他真不是东西……」


    「你还说！」


    「行行！我闭嘴！」


    汪瑶把椅子拖近，搂着徐霜推心置腹地劝：「你和唐海到底怎么回事，我虽然不清楚，但他既然都要结婚了，徐霜你也该想开点，好男人多的是，不见得有唐海那么出息，可太出息了也危险啊！关键还得人老实，能被你管住……」


    许文昕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徐霜，语气温柔，「擦擦脸吧，妆该花了。」


    汪瑶乐道：「徐霜就没化妆——许文昕你也别装纯情，女朋友都换多少茬了，这会儿玩什么落井下石啊！」


    许文昕喊冤，「我什么时候换了，这几年压根就没有！」


    其他女生开始半真半假揭发他，气氛又恢復了轻松。


    徐霜意识到自己出丑了，但也没觉得有多羞愧，酒精在降低心理防线的同时，也削弱了羞耻感。


    「能不能……」她扯扯正在高谈阔论的汪瑶，「能不能再给我点喝的，我渴……」


    照一在青铜酒吧独酌。


    老严不在，点酒时失去不少乐趣，不过照一今天本来也没心情。徐霜哀怨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一再浮现，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还爱着自己，就像自己也还爱着她一样。


    微醺中，记忆把他拉回好多年前，在酒店大堂的咖啡馆里，他和徐霜少年时期的最后一次见面——


    徐霜坐在沙发上，面前只放着一瓶矿泉水，目光闪烁，神色难安。而他带着爱玛走向她，给了她尖锐的一刀。


    那一刀带着他年轻时自以为是的孤勇，刺得如此之狠，以为能让双方死心，从此再无瓜葛。


    然而，当他面对徐霜惨澹的面容，汹涌的泪水，他还是后悔了，他高估了她的承受力，也高估了自己的。


    他不该多此一举的，如果不是因为徐霜紧追不放，而他手上又恰好握有徐朗现过身的秘密，他不会下决心去见她。


    刺出去的刀已收不回来，他别无选择，只能硬起心肠，转身离去，并在心里发誓，余生再不相见。


    而生活总爱与人开玩笑，他们散开的轨迹再次交汇在一起，而一旦重逢，照一就明白，从今往后，他再难安于过去早已习惯了的那份孤独。


    他望着远处，眼神茫然。


    他和徐霜之间的难题，该怎么破解？八年前，他没想出来，八年后，困境仍在。


    他刚回国定居那阵，曾找机会试探过长叔对自首的态度，长叔很坚决，他不同意。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再去翻旧帐？而且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你的前途，我绝不能冒这个险！」


    照一没法怪长叔，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即便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唐海的缘故，他也宁愿把那段黑色记忆从脑海中删除，从此不再提及。


    后来是长叔自己琢磨出了不对劲，「照一，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


    照一一惊，忙否认，过了会儿，又试探，「如果真有人这么干，长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长叔双眸眯起，眼中锐利丝毫不减当年，冷冷地问：「是谁？」


    照一看着长叔这样的眼神，忽然懂了，长叔不会接受任何胁迫，尤其还关系到照一的前程，他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果让他知道照一被唐海拿捏，后果不堪设想。


    照一于是明白，和长叔坦白基本行不通，他怎么能让长叔再为自己去犯罪呢？


    他闷闷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找到长叔，缓慢浏览着长叔发的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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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平时很少看朋友圈，也从来不发，只在想起谁的时候，点开来了解一下对方的近况。


    朋友圈这种东西，初看觉得新鲜，细想之下，不过是在迎合人的炫耀欲和窥私慾。有时他会觉得，自媒体的盛行，正在将一段段普通的人生演变成一场场直播，类似于电影《楚门的世界》，只不过楚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全方位向观众袒露隐私，而自媒体则是选择性地展现私生活，所以诸如人设崩塌的现象才会经常发生。


    或许这没什么不好，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个体，总是在通过各种方式寻求外部的认同感。而照一宁愿将孤独深藏心底，因为他的孤独不是靠分享就能消解的。


    长叔、长婶一直生活在南岭。照一出国念书期间，逢过年总要飞一趟南岭，陪两人吃顿年夜饭，叙叙旧。


    回国定居后，时间上更方便了，一开始他只要有空就会去看望两人，渐渐就不那么勤快了。


    随着年龄增长，照一感觉和长辈们能说的话越来越少，而长叔长婶对他的个人问题表现出了一种焦虑似的关心，令照一难以应对，只好故意躲着。


    长叔的微信是两年前照一帮他装的，长叔不排斥新玩意，而他回家乡后交际圈也越来越广，三天两头髮照片更新动态，尽是些细碎的家常生活——长婶做的可口饭菜，家里养的猫狗打架，花开了，老朋友请喝茶了。照一定期会去翻看一下，知道两人过得平安幸福，就会觉得很欣慰。


    「昨晚和老秦比喝酒，我干掉了一整瓶赤霞珠！我年轻时候就比老秦能喝，老了还是比他厉害！不过回家让老婆知道，老婆大概会跟我翻脸吧，哈哈！」


    「老婆让我在院子泥地上挖个坑，说要做叫花鸡，嘿嘿！有老哥晚上来喝酒吗？」


    「家里的土猫生了一窝小崽子，这下好，抓老鼠不用愁了！」


    照一逐条看着，嘴角轻轻扬起笑意。


    再往下翻，忽见有一条这样写着：「哎哟，老了老了，居然还当一回英雄！」


    文字下方有两张配图，一张是长叔坐在医院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笑容灿烂，正对镜头比划剪刀手。第二张是南岭日报的一段新闻截图，大意是表彰长叔见义勇为斗歹徒，光荣负伤的事迹。


    照一吃了一惊，看日期，是两个月前发的，心头立刻卷过懊恼，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错过了。


    他想马上给长叔打电话，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只能作罢，长叔长婶不像自己是夜猫子，这个点早睡了。


    照一反覆刷着长叔的动态，懊恼过后，渐渐冷静，好在有惊无险，而且长叔显然很为自己还能徒手擒歹徒感到自豪。


    照一把最后一口酒喝干，结帐离开。


    他来酒吧街时的愁绪忧思此刻都被长叔的「事迹」吓跑，萦绕在脑海中的全是长叔对他的好，从十岁开始，到不得不分离的二十一岁。


    如果长叔出事，他想自己会比失去父亲更伤心，在他成长的岁月里，是长叔的陪伴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父母关系带给他的紧张情绪，弥补了他缺失的安全感，而且他一直很清楚，和父亲相比，长叔给他的爱更纯粹，更完整。


    他无言吁了口气，自己欠长叔太多，实在无法再要求什么。


    照一走到酒吧街尽头去拦车。今晚他走得比平时早，街边等车的客人不少，稀稀落落站了一排。


    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推推搡搡，似乎起了争执，照一漠然朝他们扫了眼，随后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一瞬间甚至连唿吸都被搅乱——那个强行被搂在男子怀里的女孩，竟然是徐霜。


    第143章 no.25 心语?★


    晚上十一点，汪瑶被夫婿吴飞一个电话叫走，她本想把徐霜也带走，但徐霜还没喝够，不肯离开，许文昕信誓旦旦保证会送她回去。


    汪瑶见还有三个女生在，就叮嘱她们照顾好徐霜，「别再让她喝了，你们谁回去的时候送她一下，务必送到家啊！」


    许文昕亢奋地表示：「汪瑶你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


    汪瑶别有深意地看看他，半开玩笑道：「老许，你别趁徐霜喝醉了乱来啊！」


    「哪能呢！」许文昕大声抗议，「我能那么混蛋吗？」


    汪瑶点到为止，挥挥手先退了。


    汪瑶在的时候，坚决不许徐霜再喝含酒精的饮料，她一走，许文昕和其他同学都拦不住，徐霜便开了戒，又喝了好多乱七八糟的酒入肚，后来连许文昕也看不下去，夺了她的杯子，厉声说：「你跟我翻脸我也不准你再喝了！」


    女生们见徐霜失了态，有点怕惹事上身，提议说：「要不咱们也散了吧！」


    许文昕立刻附和：「散了散了！」不由分说把徐霜拉起来。


    徐霜一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女生们扶她有点吃力，许文昕又特别积极，这几个女同学本就和徐霜不太亲密，一个个乐得全撒手了。


    一出酒吧，大家象徵性地叮嘱了许文昕几句，便作鸟兽散。


    许文昕是开车来的，事先已找好代驾，车就停在酒吧街对面，可等他把徐霜带到车边，徐霜却怎么也不肯上去，不知她哪来的蛮力，任凭许文昕怎么拽，就是没法把她按进车里。


    「徐霜，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我得送你回家啊！」许文昕无奈极了。


    徐霜不说话，表情倔倔的，一门心思作着抵抗。两人纠缠之际，一个人影悄然走到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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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文昕正忙得一头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喝，「放开她！」命令的口吻中隐含一丝颤慄。


    许文昕错愕，回眸一看，不认识——挺年轻一男的，个子很高，眉目清秀，然而五官却微微扭曲着，显然是因为愤怒。


    「你谁啊？」许文昕没好气。


    「我叫你放开她！」男子重复一遍，嗓门虽不高，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许文昕不由自主松开徐霜，正摸不清状况，徐霜忽然笑起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你在跟踪我吗？」


    许文昕心里更没底了，讪讪地问：「你们认识啊？」


    然而那俩人谁也没搭理他，男子的手向徐霜伸过去，而徐霜竟乖乖接住，由着对方把自己拉走了。


    许文昕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竟莫名生出几分自卑来。


    他在汪瑶的喜宴上讽刺唐海配不上徐霜，不完全是为了气唐海，他确实认为周围的人没有配得上徐霜的，可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看上去却和徐霜如此相谐，更重要的是，他们望着彼此的眼里竟满是爱意。


    许文昕按捺下酸熘熘的情绪，还是不放心地追上去，「徐霜，你认识他吗？可别跟着坏人走了啊！」


    徐霜扭头，朝他粲然一笑，「他不是坏人，你才是坏人呢！」


    许文昕悻悻止步，有种上当的错觉。也是，像徐霜这样的美女，怎么可能会没故事呢？人家只是不挂在嘴上说而已。


    照一很快拦到一辆出租，把徐霜扶进去，两人并肩坐在车后。


    车子开动，虽只是轻微的颠簸，徐霜的胃里依然翻腾起来。照一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掌心滚烫，忙又探了下她额头，幸好没发烧。


    他低声问：「难受吗？」


    徐霜蹙眉，「……想吐。」


    「能忍得了吗？十五分钟就能到家。」


    「嗯。」徐霜说着，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照一侧过一点身子，把她的脑袋拨过来靠着自己的肩膀，「那你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徐霜听话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照一开了点窗，让夜风倒灌进来，新鲜空气能让徐霜舒服一些。


    他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此时不知不觉变成了十指相扣。好多年前，他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长叔的车里，悄悄握着彼此的手。


    这情形令照一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依相伴，中间那被隔开的八年根本不存在。


    「照一哥。」徐霜忽然开口。


    这熟悉的称唿令照一心头一颤，「我在呢，是不是很难受？」


    徐霜没有睁眼，喃喃低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照一怔着，说不出话来 。


    徐霜靠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而那句话就像是她梦中的呓语，没有前缀，也没有补充。


    照一手上微微用劲，将徐霜的手握得更紧，泪水骤然间涌出，无声掉落在衣襟上，他猝然转眸，望向窗外，心如刀绞。


    车子停在东城花园小区门口，照一轻轻唤醒徐霜，扶她下车。


    他没有送徐霜回周岚那里，从酒吧街过去太远，他担心徐霜撑不住，临下车前给周岚打了电话。周岚得知徐霜在他那里，自然没有不放心的。


    照一几乎是半抱着把徐霜弄进了公寓，刚进门，徐霜就吐得一塌煳涂。


    照一忙了大半夜，给徐霜擦洗，伺候她上床，然后收拾卫生，又上网查了各种醒酒汤的制作方法。


    他不放心徐霜一个人睡，搬了把躺椅进房间，凑合着对付了半宿，也没睡踏实，刚要朦胧过去，立刻就警醒过来，探头看看床上的徐霜，她安然无恙，他才放心。


    虽然一夜没怎么合眼，照一却从来没觉得这么幸福过。


    早上八点，徐霜终于从混乱无序的梦中甦醒。


    第一件事，头很疼，其次，她不在周岚那里。


    她慌张地爬起身，脑袋里像装了果冻，晃来晃去，嗡嗡作响。


    她花了点时间才回忆起来，昨晚喝了太多酒，大部分细节都记不清了，但能确定自己最后是跟照一走的。


    她环顾房间，看见天悦随手扔在这里的几件玩具，心定了一些。随后便是羞愧，她依稀记得自己趴在水池边狂吐，照一轻轻捶打她后背的情形。


    徐霜没心思打量房间，很快起床，开门出去。


    客厅没人，动静都在厨房，徐霜走到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转身去卫生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蜡黄的脸，她拧开水龙头，凑了些水漱了口，又胡乱洗了把脸，手使劲在面颊上揉搓，想让脸色变好看些，其实徒劳。


    她心里泛起懊恼，真不该一时放纵喝那么多酒，愁没消解，麻烦倒是添了不少。


    照一忽然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徐霜，你在里面吗？」


    徐霜忙答应，「在。」一边把门拉开。


    她还穿着昨晚那套裙子，脸上湿漉漉的，目光闪烁，不敢与照一对视。


    照一递给她一个纸袋，「你要不要洗个澡？我把你的替换衣服拿过来了。」


    经他提醒，徐霜顿觉身上脏兮兮的，说了声「谢谢！」红着脸接过。


    「架子上的毛巾都是干净的，你随便用——牙膏牙刷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徐霜无话可说，唯有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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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徐霜感觉舒服了不少，走出去时，餐桌上已经摆好早点，粥、煎蛋、腌莴笋和烤吐司，还有一小碗热腾腾的汤。


    照一把汤端给她，「先喝汤吧，里面放了陈皮，据说可以醒酒，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徐霜没有推辞，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对照一笑笑说：「谢谢，感觉好多了。」


    她笑得憨憨的，又着实可爱，照一看在眼里，却很心酸，醒酒汤哪有那么快就发生作用的，她不过是觉得太麻烦他了，想让他安心。


    「能吃下早点吗？」他拉开椅子问，又补充说，「没胃口也最好吃一点，不然胃不舒服。」


    「嗯。可以吃一点，粥就很好。」


    徐霜坐下来喝粥，粥熬得软软的，入口即化，似乎放了点糖，唇齿间有清香之气，盖过了酗酒带来的苦味。


    不知道是醒酒汤的作用，还是粥的作用，徐霜一点一点想起了昨晚的细节，她说过的话，发过的傻。


    她的脸几乎要埋在那小小的碗里，半天都抬不起来。


    照一坐她对面，陪她喝粥，时不时看她一眼。


    他早上六点就起了，悄悄把躺椅搬出房间，免得徐霜见了尴尬，又去厨房把粥熬上。


    六点半，他打车去周岚家，周岚睡眼惺忪开了门，问他干什么。


    「帮我准备一身徐霜的干净衣服。」照一语气匆促，「赶紧啊，我得马上回去。」


    「徐霜呢？」


    「还睡着。」


    周岚忙进徐霜房间拿衣服，隔着门盘问照一，「徐霜昨晚怎么喝醉了？」


    昨天照一给她打电话时，因为时间紧迫，没有细说。


    「我也不清楚。」


    「她不是跟同学在一起吗？怎么又跑你那儿去了？」


    「我正巧在酒吧街，她一喝醉，他们同学就把她扔给我了。」


    「是吗？」周岚半信半疑。


    照一叮嘱她，「你拿仔细啊，别漏了什么。」


    周岚把衣服装进干净纸袋，出来递给照一，目光朝他一瞥，「那什么，你没趁机占霜霜便宜吧？」


    照一的脸轰一下就红了，「你胡说什么！」


    「得得！开个玩笑而已，没做亏心事你脸红什么！」


    周岚嘴上这样讲，心里却哀嘆，看来这傻子果然什么都没干，如果真干了点什么，说不定事情反而顺畅了呢！


    此时，照一见徐霜半天不抬头，脸上还飞起两坨红云，以为她和周岚一样想偏了，顿时很窘，可这事自己还没法主动解释。


    徐霜掩饰着问：「悦悦怎么还没过来？」


    「周岚今天休息，说不送过来了，她们晚上会来，到时一起吃晚饭……你要没事，就在这里休息吧。」


    徐霜迟疑了会儿，勇敢抬眸，盯着照一问：「昨天晚上，我有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


    照一避开她的视线，「没有……你很难受，回来就吐了......之后就睡着了。」


    「……那我就放心了。」


    徐霜这么说时，眼里的光芒却暗了，神情也冷静下来。


    她想起自己在计程车上靠着照一时说过的话，那是她心灵深处的秘密，脑子清醒时羞于启齿的。而照一却没给她任何回应。


    吃过早点，徐霜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走，先去卫生间拿换下来的脏衣服，没想到已被照一丢进洗衣机，电子屏上显示，还有四十分钟才能完成洗衣任务，她对着那条提示发了会儿呆，只得作罢。


    回到客厅，却见照一坐在电脑椅里，正低头刷手机，神情过于专注，连徐霜走近都没察觉。


    「我要走了。」


    照一一惊，忙把手机倒合在桌上，起身说：「不用这么急吧，反正也没事……」


    徐霜不看他，语气平静，「我还是去岚姐那里吧，书都留在她家了。」


    「那，你的衣服还没洗完呢！不如等衣服……」


    「不用了，等有空再来拿吧！」徐霜说着，已经去开门。


    照一一反常态没有多加挽留，等目送徐霜消失，他赶紧回到办公桌边，抓起手机继续看，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偶然瞥到的这则新闻上——永盛视频 ceo 唐海大婚在即……


    等浏览完全文后，他又急切地查阅了多个不同平台，甚至搜索到唐海的个人微博查证，最终确信这条消息是真的。


    照一坐不住了。


    唐海即将结婚，这意味着他终于放弃徐霜了！而对照一而言，这是否也意味着——某种转机？


    第144章 no.26 罪犯?★


    之后几天，一切如常，不过因为周岚回来了，天悦的接送不再需要麻烦徐霜，徐霜便不肯再去照一那里，连洗干净的衣服都是托周岚晚上带回来的。


    周岚问她，「照一怎么你了？喝醉那天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结上仇了？」


    「没有结仇。」徐霜心平气和，「去了也没话讲，不如在这里多看几页书。」


    周二晚上，周岚到家就问徐霜，「图书馆的事都结了吗？如果方便，明后两天能不能早点回，照一要出门，我得把悦悦带公司去，上午还好，下午两天都要开会，我怕她捣乱。」


    徐霜说：「都做完了，我去也是在挑资料看，要不干脆让悦悦跟我吧，图书馆有给小孩子看的书，半天很容易打发，吃过饭我就带她回来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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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一拍手，「这样最好！」


    徐霜迟疑一下，问：「照一他，要去哪里？」


    「说是去南岭看长叔。」


    「长叔怎么了？」


    「有点小毛小病吧，毕竟年纪大了……哎，你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去？当年大家都挺熟的。」


    徐霜避开她调侃的目光，嘟哝道：「我去干什么，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


    前台女孩挂了电话，抬头对照一说：「唐总在开会，乔秘书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结束，我带您到等候区先坐一会儿吧。」


    「谢谢！」


    照一跟女孩走到附近的敞开式区域，这里有几张沙发，角落摆着饮料机，桌上有盘糖果，另两名访客抬头看看照一，随即把视线转回手里的宣传册。


    下午四点，阳光依然炽烈，照一只往窗外扫了眼就收回目光。


    他无事可做，便也从架子上取了本宣传册随手翻阅。手册里的内容和他从网络上了解来的大同小异，尽是溢美之词，他只粗略翻了几页便阖上，把册子搁在掌心把玩。


    等待总是令人焦虑，但他花了几天时间才鼓起勇气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便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他也要坚持到见过唐海才甘心。


    当等候区只剩下照一一人时，唐海终于出现了——照一正好抬眸，看见他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触，眼里的警惕和戒备很快消融在客套的笑容背后。


    「没等太久吧？」唐海语气淡淡的，对照一的出现似乎不意外。


    「还好。」


    照一原以为会等得更久，唐海很忙，或者，出于某种故意。


    但愿这会是个好兆头。


    「去楼上咖啡厅聊吧。」唐海看了眼手腕上的宝柏表，「五点都没到，吃晚饭太早了。」


    照一自然没意见，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前台女孩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俩，猜不出照一是什么来头——唐海见了他没有称唿，也没有握手，显然不是客户，但也不像朋友，朋友不可能这么疏远。


    咖啡厅里员工不少，三三两两边喝饮料边聊天，看见唐海进来，纷纷扬手招唿，唐海不以为意地笑笑，一副上下平等的派头。他领照一进了包间，面积不大，临窗，摆设很简洁，整体给人放松舒适的感觉。


    唐海解释，「这个房间是我专门要求做的，我很喜欢这面窗户，是这一片为数不多可以看到绿化的位置，视野也开阔，方便我思考——你喝什么？」


    他这么问时，并没有菜单提供给照一，照一便说：「都行。」


    唐海按了桌上的铃，一个女孩很快进来，他挥了下手吩咐，「两杯摩卡。」


    女孩点头，出去准备。


    照一为了掩饰尴尬，目光频频浏览着房间。


    唐海以为他感兴趣，进一步解释：「这里不是我私人专用的，向公司所有员工开放，我讨厌搞等级制度那一套……」


    咖啡来了，照一端起杯子尝了口，味道还算醇正。


    唐海不看他，慢悠悠说：「上礼拜我和莫丽森基金的马修一起吃饭，他跟我提到你——你认识马修吧？」


    照一点头，「见过几面，莫丽森的总部在纽约。」


    「马修对你赞不绝口。」唐海迅速瞥他一眼，幽然道，「他告诉我，你拒绝了莫丽森的投资。」


    照一纠正，「不是我，是我们团队一起做的决定。」


    「但你是核心股东，而且最先持反对意见的也是你——为什么？」


    照一沉吟了下，解释，「莫丽森给出的限制条件太多，我担心接受投资后，公司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


    唐海目光中流露出诧异，「就因为这个？」


    「对。」


    唐海盯着他看了会儿，有点难以理解似的，「你知道你拒绝了多大一笔投资吗？」


    「知道。但对我们来讲，能够不受干扰地做事更重要。」


    唐海不以为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把钱弄到手再说嘛……」


    照一也看了他一眼，「我们现有的条件已经很不错，足够支持我们做研发……有时候，钱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唐海干笑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吧，你找我什么事？」


    「听说……你要结婚了？」


    唐海嘴角牵了下，仿佛嘲讽，「你听谁说的？」


    「网上看到的……是真的吧？」


    「对。」


    「恭喜你。」


    唐海盯着他，「然后呢？你不至于就是为了向我道贺才来找我吧？咱俩的关系可没好到这种程度。」


    汪瑶的喜宴上，唐海当然注意到照一了，就像照一也注意到他了一样，尽管两人都没特意去搜索对方。有两类人，不需要通过眼睛就能发现对方的存在，一种是爱人，一种是情敌。


    照一露出窘迫的神色，他尝试开口，却讲不出想说的话，唐海揶揄轻佻的口吻令他感觉到一种羞辱。


    面前的唐海和八年前比，更加成熟老练，眼里的凌厉也丝毫不减。照一揣摩他此刻的神色，明白他熟知自己来找他的原因。


    或许他就等着照一来求他，好让他有个新的机会奚落情敌。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唐海果然开口了，「你认为我跟徐霜之间没可能了，所以你想来问我要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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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徐霜的名字被唐海说出口时，照一感到一阵心悸，仿佛他们还坐在当年的那家茶室里，仿佛那场令他撕心裂肺的较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照一忽然豁出去了，「对。」


    他抬头，接住唐海嘲讽的目光，「八年前，你逼我离开，我以为徐霜会重新开始，但她没有……我们已经浪费了八年时间，现在，既然你要结婚了，过去的事，能不能就……」


    「不能！」唐海斩钉截铁打断他。


    就在两天前，许文昕在同学群里爆料，酒吧聚会那晚，本该是他送醉酒的徐霜回家，谁知半道上被一个帅到没天理的男人截了胡。


    这则消息自然让同学群炸了锅，很多人@徐霜求真相，徐霜却始终沉默，没有出面作任何解释。而唐海一下就猜到那个人是向照一。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全部放下，可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发现所有情绪都没有远去，骄傲、妒忌，憎恨，以及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挫败感，这些他竭力想要摆脱的东西，并没有因为即将结婚而有丝毫减少，再次齐刷刷朝他涌来。


    许文昕狠狠地夸着向照一，唐海认为他是故意的，不放过任何一个刺激自己的机会。


    和徐霜一样，唐海也保持缄默，没有发言，却在心里发出冷笑，许文昕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个被他夸上天的男人，有个天大的把柄握在自己手上。


    唐海预料到向照一很快会来找自己，不出所料，他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


    「哪怕再过去八年，你，还有你的保镖对徐霜、对潘敏做过的事也不可能当不存在，除非你们被绳之以法，否则，这是你们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罪孽！」


    他的话掷地有声，在房间里形成一股重压，朝照一兜头罩下。


    不管唐海是否拥有审判自己的权利，照一心里清楚，他的确是犯了罪，那罪行像一道阴森的黑影，矗立在他前行的路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绕行过去。只要他还想藏住这个秘密，它对他的震慑力就会一直在。


    唐海的嗓音忽然由严厉跌为慨嘆。


    「我们三个，过去几年就像在进行一场比赛，没有对话，也没有看客，互相之间连面都很少见，可是一刻都没放松过……很累，又停不下来。」


    照一沉默地听着。


    「后来我想，只有等我们中的哪个人先结了婚，这场比赛才可能结束。你看，现在我主动退出了。」


    唐海倾身，近距离逼视照一，眼眸中注入怨毒，「但为什么不是你呢？」


    「为什么不是你先退出？」唐海重复，「如果你结婚了，徐霜她会死心的，可你偏不！这么多年，你耗着她，也耗着我。你是在报復我吗？」


    照一垂眸，心知今天不该来，但他也没觉得多后悔，更多的是麻木，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永远与绝望为伴。


    唐海的目光咬着他，恨恨地瞪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回去。


    「从现在起，如果哪天我听到徐霜嫁人的消息，我会为她高兴，前提是，那个人不是你。」他一字一顿，「不管你现在多风光，表现得多温良无害，可你的底色没变，你是一个罪犯，一条本该接受法律惩处的漏网之鱼，你没资格得到徐霜！」


    照一深唿吸，让自己充分冷静后才开口，「不是我有没有资格的问题，是你心理不平衡。你逼我离开，却依然失败，如果我和徐霜在一起，你耍的心机和这些年的时间全白费了，而你，不肯承认这种失败。」


    唐海咧嘴，似乎是在笑，「你说得没错，在你面前，我没必要否认。但，那又怎么样？你敢捅破这层纸吗？敢公开承认你犯下的罪吗？如果这个秘密曝光，你承受得了后果吗——你的公司，你如今的地位、成就，你在投资人那里的口碑，到时候会统统消失，你很可能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你想得到徐霜？行啊，拿这些东西去换啊！你有这份勇气吗？」


    照一被他一长串的质问逼得胸闷气短，却又无言以对。


    唐海抓起杯子，食不知味地勐喝一气，转眸瞥一眼照一，后者木着一张脸，一副倒霉相，他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我真搞不懂，」他嘆口气，摇摇头，语气略显舒缓，「天下有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抢同一个？」


    照一觉得这个质问如此熟悉，想到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如此质问过父亲，为什么非周岚不可？


    现在他懂了，爱上一个人，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天下的确有很多女人，可她们都不是她。


    对面的人似乎还沉浸在困惑中，「为什么？你为什么盯着徐霜不放？你已经很成功了，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照一终于开口，缓缓说：「我对成功的定义……和你不一样。」


    唐海瞪着他，眼中困惑未减，而照一已失去和他谈下去的兴致。


    他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地走了。


    唐海没有立刻挪窝，在包间里又逗留了片刻。


    从他所在位置的窗边俯视楼下，可以看到出入行政大厦的一个个身影。而他正等着目送那个竞争了近十年还是没有倒下的对手，种种滋味忽然涌上心头。


    他当然清楚自己并没有嘴上形容得那么正义，他的私心从一开始就暴露无遗，否则，他应该直接把录音交给警方，而非用来逼向照一远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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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他也算功成名就了，又即将成家，继续折磨向照一还有意义吗？他质问向照一的问题，难道不能反向用在自己身上吗？


    第145章 no.27 追问?★


    周五深夜，照一从南岭坐火车回三江，到家已是子夜。


    他在火车上心烦意乱，不愿被打扰，干脆把手机关了。洗过澡上床前，才打开手机看了眼，发现周岚发来一条微信，让他明天中午到锦园给徐霜践行。


    照一对着那条消息发了半天呆。数日前因为见到徐霜而雀跃的心情，此刻消失殆尽，他发现自己害怕面对她。


    失眠了大半宿，早上又被周岚的电话吵醒。


    「昨天给你发微信，收到没有？」


    「嗯。」


    「那你怎么不回我？」


    「大姐！我晚上十二点才到家，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啊，还没起？那中午出来没问题吧？霜霜下午可就走了。」


    「……嗯。」


    「怎么没精打采的？」


    「困啊！」


    「好吧好吧，你接着睡——别睡过头啦！十一点半锦园见！」


    挂了电话，照一回床上继续躺着，可哪里睡得着，磨了一阵，垂头丧气爬起来，看时间，十点一刻，也不早了。


    洗漱后，他制了杯浓浓的咖啡，热腾腾喝下去，勉强赶跑了睡意。十一点，他打起精神，换了身衣服出门。


    照一到锦园饭店时，周岚已经带着天悦和徐霜在包间等他。


    徐霜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新剪了头髮，嫩生生地坐在椅子里，仿佛重回少女期。照一一见便心神恍惚，此后再没恢復过来，始终有点木呆呆的。


    天悦一反常态没有缠着哥哥，而是黏住了徐霜，依依不捨地一再要求她经常回来看自己。


    周岚取笑女儿，「你不是说最喜欢哥哥吗？怎么忽然又变了？」


    天悦说：「霜霜阿姨给我讲睡前故事的，而且有阿姨陪着我，妈妈就不会对我乱发脾气了。」


    周岚诧异，「嘿！我什么时候乱发脾气了？」


    徐霜笑道：「那天她没好好洗脸，你把她丢卫生间走了，悦悦可伤心呢！」


    周岚俯身在女儿脸上用力亲一口，「对不起宝贝，以后你乖一点，妈妈也克制一点，咱俩啊，每天都进步一点点好不好？」


    天悦得到妈妈的承诺，顿时喜气洋洋，使劲点头说：「好的妈妈！」


    周岚问照一：「长叔身体还好吗？」


    「受了点小伤，已经痊癒了。」


    徐霜闻言，抬眸看了眼照一。


    周岚也惊诧，「怎么回事，还受伤了？」


    照一就把长叔的事说了一遍。


    长叔长婶回家乡后，日子清闲，长叔耐不住寂寞，去参加了一个太极拳班，他本就有功夫底子，学起来有模有样，一年后就成为培训班的师傅，开始教徒弟了。挣钱在其次，重要的是从此有了个好消遣。


    那天上午，他教完一班，准备回家吃午饭，走到储蓄所门口，看见有名歹徒正持刀威胁一个银行职员，围观人群里有人告诉长叔，歹徒声称被储蓄所骗了钱，正抓着职员要挟所长谈赔偿。


    长叔见女职员在歹徒手下瑟瑟发抖，泪眼婆娑，一时动了豪情，悄悄挪到歹徒背面，乘那傢伙分神，给他腰上来了个大俯冲，把他跟女职员撞开，随后和围观群众一起把人给制住了。


    但因为现场人多哄乱，被歹徒抓个空子，拾起刀来朝人群一通乱戳，长叔离他最近，没来得及躲开，被扎到几下，幸好刀口不深，又被及时送去医院救治，免去了性命之忧。


    长叔的惊险经歷，给原本气氛凝重的饯别宴增添了几分活气，不过在唏嘘感嘆过后，徐霜即将离去的愁绪再度回到席间。


    周岚眼见照一没有一点点有所表示的意思，心里的火忍不住又冒上来。


    「照一，吃完这顿饭，霜霜就去赶飞机了，你怎么说？」


    照一如梦初醒似的看了看她，嘟哝，「说什么？」


    「你装什么傻呀？」周岚眉头一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霜霜这次回来，是我硬拉她来照顾悦悦的，目的就一个，让你俩能有个结果。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心里又都没别人，我以为只要给你们创造个机会，把过去那些不愉快都说开了，你俩就能重新开始，想想这是多好的事！可怎么就那么难呢？啊？」


    照一低眉沉默，徐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周岚越说越气，「你，你们怎么就那么墨迹呢，我太不明白了！」


    天悦一边吃酒酿小圆子，一边忽闪着眼睛听妈妈训话，虽然听不懂，但她知道妈妈只要一骂谁墨迹，说明是真火了，赶紧插嘴：「妈妈，我不墨迹的！」


    周岚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脸蛋，「这里就数悦悦最乖，好好吃宝贝儿！」


    周岚把目光转向照一，「向照一，你倒是说句话呀！」


    照一侷促极了，一会儿把筷子放下，一会儿又握在手里，半天攒不出句话来。


    徐霜看在眼里，忽然不落忍，眼见周岚还要逼问，忙打岔说：「岚姐，别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以坚决的目光制止周岚，周岚心里窝着火，本想沖照一好好发泄一通，但也明白，她骂得越凶，徐霜心里越难过。


    一顿饭草草了局，照一由始至终都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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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的航班是下午三点。周岚本想让照一送她，给两人再创造一点相处时间，但这会儿也没心情了，冷着脸把帐结了，又问徐霜还想去哪里。


    徐霜说：「也不早了，就直接去机场吧！」


    「那行，我送你过去。」


    徐霜不愿周岚奔波，阻拦说：「我自己打车好了，你带悦悦回家午睡吧。反正我行李不多，挺方便的。」


    周岚又朝照一看看，虽然恼恨他窝囊，到底还是存了一线希望，点头说：「好吧，等你到夏城，记得告诉我一声。」


    「嗯，一定！」


    徐霜在饭店门口拦了辆出租，把行李放好后，走过来亲了亲天悦，天悦吃过饭就昏昏欲睡，趴在母亲肩头，蔫蔫地叮嘱徐霜：「阿姨你要常常回来看我。」


    徐霜用手指点一下她的鼻尖，「会的，阿姨很快就会想你的。」


    她向周岚和照一道了别，随即钻入车内。


    照一默默地站在街边，眼睁睁看车子载着徐霜，绝尘而去。


    天悦吊在妈妈脖子上，哼哼唧唧地犯困。周岚扭头看照一，他还是那么一副木头木脑的样子，然而眼神飘忽，仿佛魂魄已不在身上。


    周岚气极了，咬牙道：「我真搞不懂你！当初求着我，死活要跟她见面的是你，后来招唿不打，一声不吭跑掉的人也是你！以前怎么样先不管，今天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哪知道你连句暖心话都不会讲！」


    照一脸上掠过受伤的神色，把头转到一边，依旧是无言。周岚不再管他，抱着女儿就往停车场去。


    天悦迷迷煳煳问：「哥哥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周岚恨恨道：「哥哥不乖，罚他站街！」


    上了车，周岚把哈欠连天的女儿在后座安置好，想想不放心，又给徐霜打了电话。


    「霜霜，你到哪儿了？」


    「刚上高架桥。」


    「今天的事……」


    「岚姐，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唉，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感情，我真的不懂……霜霜，我觉得照一心里肯定有事，也许，也许他是怕被你拒绝，也许你该主动一点。」


    徐霜沉默了会儿说：「我给过他机会，可他好像……岚姐，我想的和你一样，他心里藏着东西，可是对谁都不肯说，如果他不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就没法解决。」


    「到底是什么事呢？」周岚简直抓狂，「能让他忍八年都不吐一个字，你说这得有多大耐力才能……」


    她勐然顿住，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照一不会是身体有疾吧，还是……难言之隐？


    周岚越想越有可能：主动提分手，八年不相见，也从不找女人……那晚徐霜喝醉，都上门住他家了，照一居然能坐怀不乱……周岚倒抽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劝徐霜主动，不是在害她嘛！


    但她不敢把猜想告诉徐霜，以她对徐霜的了解，如果自己猜测无误，这丫头肯定对照一更加不愿放弃——这俩人都是读书读傻了，想法和常人不太一样。


    「霜霜，既然这样，我看就……就算了吧。」周岚磕磕巴巴转了口，「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在 c 大好好找找，一定有和你般配的人……」


    到机场了。


    徐霜付了钱，从后备箱取出行李，和来时一样，独自往候机厅方向走，心境却是两重天，回来时，茫然中有忐忑，也隐含了一点期待，而此刻，忐忑早已消失，期待也没了，只余下茫然。


    在周岚告诉她爱玛和照一只是同学之后，徐霜渐渐意识到，照一当年没对自己说实话，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后来的岁月里，照一始终孑然一身，让徐霜更加坚定了这种猜想。


    这些年，她痛苦过，矛盾过，也怨恨过，她不愿承认自己一直在等照一，反覆强调只是缘分未到——她不能勉强自己和一个毫无感觉的人谈情说爱。


    直到这次与照一重逢，温馨的相处再度勾起往日的甜蜜，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他。


    而现在，她已苦苦等待了八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坚持八年，可如果放弃，她又该怎么办？随便找个人嫁了，结束这毫无尽头的苦海？她真的愿意吗？


    「徐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爆发似的喊。


    徐霜心一颤，赫然回眸，果然捕捉到照一的身影，正气喘吁吁朝自己走来。


    他走得太快，几乎是在奔跑，也因此暴露了脚不方便的事实，而平时他总是慢条斯理地走路，早已一点破绽都瞧不出来。


    徐霜抑制住心跳，远远望着他，等他走近，看清他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


    照一神情凝重，视线却不再躲避，笔直地奔向徐霜，那眼里有灼灼的光芒，令徐霜的欣喜瞬间而起，这一刻，她相信他们心意相通。


    「徐霜。」照一的嗓音听上去有点干涸。


    徐霜没有说话，继续望着他，等他把话讲完整。然而须臾，照一眼里的光芒从明亮到收敛，仿佛烛火熄灭。


    「……路上注意安全。」


    徐霜僵着脸，毫无表示，她不信照一这样匆忙赶来，只是为了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她倔强地等着，等他再多说一句，哪怕就一句。


    照一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嘴唇动了动，近乎嗫嚅地又添了一句，「我希望你，你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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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的心忽然凉透，她闭了闭眼睛，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自己不必再纠结，因为照一再次喊停了？


    她点点头，微微苦笑，「但愿吧。」说着，抓住行李手柄，转身就走。


    照一却突然抓住她的胳膊，颤声说：「对不起，你的幸福，我……给不了。」


    他痛苦的语气让徐霜的心稍稍回暖，她回身，盯着照一，而他不敢再与她对视。


    「照一哥。」徐霜柔声叫他，「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照一垂眸点了下头。


    「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


    这个问题，照一回答不了。


    「那天晚上，我把心里话都告诉你了，我以为，以为你会懂……」


    照一的脸庞颤抖着，露出痛楚的神色。


    「那时候你说是因为我哥哥才要和我分开，可这几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徐霜仔细审视着照一，「如果有，请你告诉我，好吗？就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请你对我说实话……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第146章 no.28 倾斜?★


    照一感觉自己快疯了，说出来，他对不起长叔，不说，又对不起徐霜。


    徐霜看出他内心矛盾，更加确定自己没猜错，以坚韧的目光注视着照一，耐心等待。


    照一嘴唇哆嗦了会儿，终于痛苦地开口：「徐霜我……我不配。」


    徐霜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他。


    在她这样的目光里，照一感觉自己正越缩越小，终将化为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里。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没有心，这样就不会觉得痛，而事实却是，痛已席捲全身，他每一秒都在努力与之作抗争。


    徐霜眼里的期待渐次黯去，她失望极了，试了几次才挤出一丝惨澹的笑意，「好吧，那么，再见了——从今天起，我会学着忘记你，也希望你能幸福……照一哥。」


    照一木然听着，浑然未觉自己还紧紧抓着徐霜的胳膊，直到她用力甩开他，转身离去。照一明白，自己又一次狠狠伤了徐霜的心，从此以后，徐霜不会再等他，不会再给他机会。


    直到上了飞机，徐霜才痛痛快快哭出来，坐她旁边的女孩始终紧张地关注着她，给她递纸巾，帮她要热水，直到她情绪有所平復才暗松了口气。


    徐霜擦干眼泪，喝光了开水，向女孩道了谢，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朦胧中，激扬的情绪松弛下来，尽管她不愿再去回想和照一在机场外话别的情形，可是种种细节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一遍遍重现，除了在心头再次挑起阵阵痛感外，又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她睁开眼，发了会儿呆，渐渐明白困扰所在——


    从前照一说，离开她是因为徐朗，可这一次，照一说：「我不配。」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不配？他拿自己和什么作比较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徐霜打开遮阳板，夕阳耀眼的光芒箭一般袭来，她顿住手，又一个疑问在心头划过：高三那年，照一究竟遭遇过什么？


    照一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右手拇指死死抵着嘴唇，他在努力忍住泪水，因为太用力，牙齿咯咯作响。


    他后悔了。


    他后悔对徐霜说那些话，那不是他的本意。看着徐霜黯然离去的身影，他想追上去，想把那些话统统推翻，想抱着她，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


    泪水终于还是涌出来，流进嘴里，一股咸涩味。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在一棵香樟树下站定，收拾情绪。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带着好奇扭头看一眼，又匆匆离开。照一心神恍惚，毫无知觉，他只知道，自己急需一个出口，他和徐霜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抹去泪水，深唿吸，终于拿定主意，掏出手机，拨长叔的号码——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必须和长叔好好谈一谈。


    这次去南岭，照一察觉到长叔身上起了不小的变化，他脸上的皱纹比从前更密了，白头髮也比上次来多了不少，在过了八年风平浪静的生活后，长叔眼里的锐利淡了，变得慈眉善目起来。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和过去也大有不同——


    「人一老，心肠会变软，稍微看见点作孽的事，心里就特别难受……唉，想不通怎么回事。年轻时哪管别人死活呀……」


    「所以那天我救了人，心里特别高兴……你也是啊照一，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能为别人着想，你现在做的事业就很好，也是在帮助别人……」


    在长长的唿叫音中，照一仿佛看见自己正艰难行走在一条黑漆漆的路上，努力搜索着光明的方向。


    「照一！」长叔接了，嗓门很大，「太巧了，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


    照一一惊，自艾的情绪褪去大半，「出什么事了长叔？」


    「是这样，我年底不就满六十了嘛！几个老傢伙想凑份子给我好好办一办，我本来不想搞，一辈子也没干成啥事儿，瞎起什么哄呢！到时候自家人关起门来吃一顿就算了，所以你前两天在这里我都没跟你提。可老傢伙们不依啊，今天追上门来了，非逼着定日子不可！我给他们吵得头昏，想想大家说的也有道理，人一辈子就这一个六十，我也别谦虚啦！热闹一回算对得起自己——照一，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定哪天合适？我们反正天天有空，关键看你，终归要凑你方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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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兴奋的语气里充满对照一的依赖，还含着一丝对小辈的讨好。


    照一勐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大事。长叔一直是拿他当儿子看待的，尤其在父亲走了以后。


    和普天下的父母一样，这么多年，长叔对照一有求必应，而自己遇上困难却很少打扰照一，怕给他添麻烦。


    做寿是喜事，长叔没有子嗣，对他来说，照一能否出席就成了头等大事。


    照一迅速调整心情，在脑子里把工作计划过了一遍，然后回答长叔：「我过两天要去波士顿，公司有个项目急着赶出来，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清楚，不过十月之前必须得完工，要不就定在十月份吧，哪天都行。长叔，你选好日子告诉我一声，有什么要我准备的也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长叔喜不自胜，「行行，那就十月份！没什么要准备的，你人来就好——哎，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我，我的蓝牙耳机找不到了。」照一胡乱扯了个谎，「可能是忘在房间了，你有空帮我找找吧……找不到也没关系，我重新去买……」


    「好好！我等下就去找——照一啊，工作要紧，身体也要注意，我听你嗓子怎么哑了，是感冒了吗……」


    和长叔结束通话后，照一也不管干不干净，直接在马路旁的花坛沿上坐下，握着手机，呆呆地望着不远处车来车往的情形。


    回想刚才电话里长叔愉悦而洪亮的声音，他内心的歉疚感尤甚，长叔一定以为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长叔和徐霜，他註定要对不起一个，而这次，天平已明显发生倾斜。


    即便今天没能向长叔开口，照一明白，念头既起，这一天终究还是会到来。也许，在他和徐霜重逢的那一刻，便已註定这样的走向。


    如今，他还能为长叔做的事，就是再忍耐一阵，让长叔高高兴兴过完六十岁大寿，再和长叔摊牌，然后，他会陪长叔一起，承受这一轮前途未知的人生风暴。


    他还不想回家，继续在花坛边坐着，缓缓平復情绪。中间又接了一次长叔的电话，告诉他耳机没找到，又和照一闲扯了会儿，才依依不捨挂了电话。


    照一感觉自己的世界被噼成了两半，一半还停留在正常生活里，另一半却已被颠覆，乱作一团，需要时间重新梳理。


    而他此刻最渴望的，是能和徐霜说说话，她离别时的眼神令照一心碎，痛意再次卷过心头，照一咬牙，不再多想，开始拨徐霜的手机号。


    他的一腔热切扑了空，徐霜关机了。


    照一怅然地收起手机，他忘了徐霜在飞机上，要等两小时后才能联繫得上。


    失落令乱闹闹的脑子冷静下来。也许，过早把徐霜卷进来不是好事。


    那天去见唐海，照一从他强硬的态度中意识到他依然很恨自己，所以，如果要和徐霜在一起，他就不能存任何侥倖心理，他和长叔唯一的出路是主动找警方坦白，既能争取宽大处理，也可以让唐海手里的把柄失效。


    也因此，照一必须确保，在他和长叔去自首前，唐海不会出来搅局。


    如果他现在把真相告诉徐霜，徐霜十有八九会去找唐海质问，而此时惹怒唐海绝非明智之举。即便照一能劝服徐霜忍住，但只要唐海知道他俩在一起了，必定会疯狂报復。


    唐海手上掌握着热门的自媒体平台，利用那段录音炒个爆款出来轻而易举，到那时，非但照一和长叔会陷入被动，所有和照一关系密切的人都会被牵连，首当其冲就是徐霜。


    徐霜作为事件亲歷者，却知情不报，很可能会背上包庇的罪名，牢狱之灾虽可免，但履歷上沾了污点，作为大学讲师的前途肯定会受到影响。这还只是法律层面的顾虑。


    舆论方面，为了博流量不顾当事人隐私的媒体数不胜数，一旦事件曝光，照一不难想像后果——他和徐霜等人的个人信息被暴露是必定的，而徐霜还有可能被冠以「斯德哥尔摩症」受害者的头衔，被大众和媒体津津乐道。再加上唐海的推波助澜，照一很难想像徐霜还将承受怎样的打击。


    过去，照一不止一次推演过秘密泄露后可能引发的种种后果：长叔平静的晚年生活，徐霜的前程，自己的公司和同事，甚至包括周岚和天悦的生活，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也因此，他每每想要抗争，却终究望而却步。


    他当然会选择低调处理，但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事件一旦公之于众，最终可能会导向一个超出他掌控的局面。


    但这次他不会再退缩，因为他终于明白，只要是做错了事，无论早晚，也不管以何种方式，终究要付出代价。而越是逃避，代价将会越惨重。


    第147章 no.29 指点?★


    星宇在锦园饭店包厢等周岚，每逢他来三江，周岚都要尽尽地主之谊。不过今天请客的人是星宇，因为他有事要请教周岚。


    艾斯与力成的纠纷早在两个月前便圆满解决，两家公司在公众面前互秀友好，配合默契，当然背后也做了不少攻坚工作，总算得了个化干戈为玉帛的局面。


    紧随而来的是 jasmine 和 ellie 两款新包的联合促销，因为有前面这些热闹作铺垫，效果居然不错，双方销量都有不同程度的涨幅，以至于有人猜测，他们前期闹纠纷说不定就是为促销的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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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最终结果是双赢，坏事变成了好事，星宇由此对周岚更加刮目相看。


    而很快，星宇又意识到，自己从前对三江持逃避态度完全是个错误——短短两个月内，在程珣的帮助下，他结交了不少三江的达官贵人，并得以分享到许多信息，其中不乏地产开发方面的宝贵资源，尤其是认识了曹先生，简直有相见恨晚之感。


    曹先生是程珣在三江的多年老友，虽非官非商，手里却掌握着各种秘密消息，他靠贩卖这些有价值的信息维生，日子过得风光惬意。


    星宇问过程珣，「曹先生那些消息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程珣说：「这个我们没办法问的，不过也好猜，他有个伯伯在市府做官，职位不低。」


    「这么说，是他伯伯那里流出来的咯？」


    程珣笑道：「伯伯给他打底是肯定的，不过曹先生的消息四通八达，有些他伯伯也未必提供得了。这种事情嘛，入门之后就看各人能力了。罗织人脉，买卖消息，这些都是曹先生很擅长的事啦！」


    星宇流露出认真的神色，「程叔，那你觉得，曹先生的消息能听吗？」


    「我不能说绝对能听，还是要自己去分析判断。」程珣想了想，又补充，「反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他给谁吃过亏。」


    曹先生听说星宇在香港是做地产的，便来了兴趣，细细打听之下，才发现星宇的公司只不过是陈铭真的附属，对此很不以为然。


    「以艾斯在三江这么多年的资歷，找块地造个楼还不是小菜一碟？这几年楼市虽说没头十年那么热了，不过房子是刚需，市场稳健，还没达到饱和的程度呢！尤其咱们三江，经济发达，但规模上只能算二线城市，房价拉不到一线那么高，周边一线城市过来买房的人可多了！你想啊，这里到上海走高速也就一个多小时，来回算它三小时吧，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住五环，到二环上个班，也得这么长时间，还没算上堵车呢！所以我有绝对把握，三江的房价还有上涨空间……」


    星宇听得动了心，他早就想摆脱陈铭真，苦于找不到出路，而三江有艾斯——作为利税大户，政府肯定会支持，而且他还有程珣可以依靠，依託这些，星宇不信自己在三江不能成就一番作为。


    他还进一步打算，只要在三江站稳脚跟，他就把地产公司从香港迁过来，顺其自然地和陈铭真脱离关系。


    有了这个想法后，星宇来三江就更勤快了。


    今天他找周岚，也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核查一下从曹先生那里获取信息是否可靠——自两家公司展开合作后，他对周岚的信任度也迅速提高。


    周岚进门就道歉，「不好意思啊！让宇总久等了，跟客户开会，对方兴致太高，我也没法打断……」


    星宇笑道：「理解的，自然是客户优先——请坐，你来点菜吧，这里你比较熟悉。」


    周岚接过菜单，「我点可就依我的口味了！」


    「当然。今天你是客人啊！」


    说笑间，周岚已迅速点好了单，两个人吃，菜无需太多。


    「你今天刚到三江？」周岚问。


    「不是，前天就来了，一直在忙。」


    周岚面露诧异，「是吗？艾斯的业务已经多到需要董事长出面的地步了？」


    星宇笑起来，「没有没有，艾斯还是程珣在管啦，我来是为别的事。」


    「你还是想做地产？」此前星宇和周岚提过。


    星宇点头，正想切入正题，服务员端冷菜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周岚不急着继续刚才的话题，先问道：「总部情况还好吧？」


    星宇说：「好多了，我和菲奥娜一起重新排了组织结构，调了几个有能力的职员上来，菲奥娜告诉我，现在大家做事时那种你推我我推你的官僚风淡了好多，希望真正做事的人能多一些，给公司带点新的业务进来。」


    方静菊退下来后，艾斯总部出现过一番乱状，主要还是因主管裁撤问题引发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大体上已安稳了。


    「你母亲能忍住不管？」


    「一开始也忍不住，常常抓着菲奥娜问公司的安排，后来我让她带两个孩子去加拿大度假，来电话也不接，一个多月不给她公司的消息，好像已经习惯了。」


    周岚笑，「就怕回来又会钻进去。」


    「是啊！所以我和菲奥娜商量，是不是干脆让孩子们在加拿大读书，母亲陪读，分开两年左右，应该就没有问题，不过菲奥娜捨不得孩子，想亲自管。」


    周岚认同，「教育也很重要，孩子最好让父母带，不容易被宠坏。」


    「这些事以后再考虑吧，不急。」


    周岚开车，不能喝酒，星宇就陪着喝果汁，聊了会儿家常，他总算把话题转到重点上去了。


    「我这次过来，是和曹先生谈合作的。他给我介绍了块地，在虞河镇，说那里要开发三江新城，会规划好多楼盘，还有学校、医院等设施，而且三江的地铁二线也会经过那里，对提升房价帮助很大。如果我想在三江造楼，没有比虞河更值得拿下的地方了。」


    周岚笑笑，「虞河镇现在可是大热门啊！」


    星宇眼睛一亮，「你也听说了？」


    「听说了快一年了吧！地价年初炒得很高，我还以为全卖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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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的！曹先生说，表面看是全被人拿走了，不过他有路子，可以帮我拿到地，我想做精品洋房，卖给收入中上水平的职场精英。」


    「听起来不错。」周岚沉吟，「不过，曹先生真能给你找到地吗？」


    「能！」星宇很肯定，「他告诉我，很多人在那里拿地其实也不为开发，就是想圈在手里，待价而沽，反正他知道谁手上有地，可以做中间人帮我们成交。」


    「曹先生是高级掮客，他既然答应了你，想来不会骗你，不过佣金肯定也不低吧？」


    「这个无所谓，他应该拿的。」星宇望着周岚，「我比较担心的是，关于新城开发，到目前为止都是大家嘴上讲，政府还没有发书面条文出来，万一今后有变，我拿了地不是很麻烦？」


    周岚若有所思，「这个风险的确存在，当然了，你做任何项目都是有风险的。」


    「我明白，我今天约你出来，也是希望你能帮我评估一下，这个单子值不值得做。」


    周岚笑：「为什么问我？你应该问程珣啊！」


    「我问过他了，他也给不出太多意见，毕竟没做过地产，只是劝我谨慎。他向来是走保险路线的，这种事找他问也没意思。」


    星宇说着，瞥一眼周岚，「你和他就不一样，你做事有气魄，敢下决定，所以我想和你了解一下，你对这件事的感觉。」


    周岚道：「谢谢你信任我。我做事呢，原则就一个，想做就去做，而且必须做到底，绝不半途而废。」


    星宇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


    「新城开发放在虞河镇这事，我听说很久了，无风不起浪，我感觉可能性还是蛮大的，现在内地虽说政府做事和从前比规范了不少，但小道消息这种东西到什么时候好像都杜绝不了，而且很多最后都被证实是真的。当然假的也不少，有人信了赚到大钱，也有人信了赔掉老本。虚虚实实，只能凭投资人自己判断。」


    星宇目不转睛盯着周岚，听得极为认真。


    周岚喝了口饮料，接着说：「当然你做地产呢，和做股票还是不一样。股票信了假消息赔得只能跳楼，地产再怎么说也是实业，手里有地，能够造房，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这番话正中星宇下怀，顿时眉眼舒展。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很可能不对。」周岚转折，「毕竟造个楼要动用的钱不是一点点，万一信息不准，中间出了差错，资金鍊一断，跳楼的人也不少。所以还是要谨慎——你为什么不找陈铭真把把脉呢？他在内地也做过不少楼盘了，对怎么操作，怎么和官场中人打交道都有经验的。」


    「我知道他在内地有不少资源，但在三江就不一定了。」


    周岚已从星宇闪烁的目光中读出他内心的顾虑，沉吟一下问：「你其实是不想让他插手吧？」


    星宇一顿，笑容有几分尴尬，「怎么会？」


    周岚说：「我在香港不止一次听人背后讲，你的地产公司全靠陈铭真养活，他每年分你一两单业务就够你吃了。」


    星宇骤然脸红，一半羞惭，一半恼怒。


    周岚视而不见，继续说：「我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陈铭真给你业务，难道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又不是慈善家！他给你做，价格高低你不好和他争，他说多少是多少，外人看是你得了便宜，实际上我猜，他从一个项目里拿走的比你拿到的要多，你不过是给他打打小工罢了。」


    星宇这才脸色舒缓，嘆了口气，「程珣告诉你的？」


    周岚摇头，「程珣从不跟我说你地产公司的事。这种靠着熟人做项目的事又不难猜，换做是我，也会动脑筋早点甩开他单干。」


    「所以了，我在香港动弹不了，内地的项目，我就希望凭自己本事做，做得了就接，做不了就不接。」


    「你有志气是好事，不过没必要放在明面上。」周岚推心置腹说，「就算你现在不告诉陈铭真，他还能一直不知道？万一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对你肯定有想法。再说，资源就是资源，放着不用也是浪费。倒不如上来就摆个漂亮姿态，大大方方向他请教，他心里舒服了，你也达到目的了，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星宇陷入沉思，神色中闪烁着迟疑，似有所动。


    「其实，陈铭真几年前在三江有过一个项目。」他斟酌着告诉周岚，「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做成。据他自己说是有人搞幕后操作。我担心他对我在三江做楼盘不看好。」


    「这事我听说过。」周岚挑眉道，「不过和你听到的恰巧相反。」


    「哦？」


    「陈铭真现在都成地产界的一块活招牌了，到哪儿哪儿火，他想做点事，地方上配合还来不及，怎么会搅黄呢？我听说的是，他看上的那块地因为土地所有权问题没谈成，区里给他另外找了一块，他自己不愿意要，觉得受了亏待，二话不说跑了。」


    「原来是这样。」星宇明显松了口气，笑笑说，「本来我还有点担心，陈铭真在内地也做了不少项目了，偏偏和三江没合作，是不是三江的投资环境不太好，尤其是官员们，会不会不好相处，这个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还是蛮重要的。」


    「曹先生有没有告诉你，虞河镇的规划方案是谁提出来的。」


    「说了，叫冯舒民，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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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点头，「听说过。他是副市长的热门人选！」


    「对对！」


    「这人口碑不错，有能力，会犯点无伤大雅的错误，但也不算坏事，要不然让你们投资人怎么办？」


    星宇笑起来，信心大增，说：「人一生总要给自己一个搏一搏的机会，这个项目我做定了！」


    周岚举杯，「那么，我预祝你成功！」


    两人碰了杯，各自喝一口，放下。


    周岚再次提醒他：「我还是建议你和陈铭真聊聊，一个是可以消除将来可能出现的尴尬，另一个他的资源你不用白不用，还省得绕弯路。只要能把项目做起来，你的能力总会被人看见的。」


    星宇此时再无顾虑，朗声说：「放心，我回去就找他好好谈！」


    第148章 no.30 沉香?★


    九月下旬，照一离开波士顿回国，坐的是抵沪航班，周岚亲自开车，带上女儿去接机。


    照一这次在美国逗留的时间特别长，天悦嚷嚷着想哥哥了，得知哥哥要回家，缠着妈妈一定要到机场去接。周岚刚好有个空档，便满足了女儿的心愿。


    兄妹俩久别重逢，一个哇哇叫着勐冲过去，一个绽着笑脸张臂迎接，周岚抱起手臂旁观，又好笑又有点心酸。


    回程路上，照一和天悦坐车后面叽叽哌哌说个不停，天悦攒了一箩筐的话要告诉哥哥，周岚只能趁她喘息的功夫和照一扯几句。


    「你们那个什么 agg 的新一代，哎，名字太难记了……」


    照一纠正她，「是 agl 第五代仿生机器人手臂。agl 是我们公司的缩写，你还是股东之一呢，到现在都记不住公司名称。」


    「那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力成的名字就够用了——反正这个新产品是做出来了对吧？」


    「嗯，不然我能回来吗？这一个多月反覆做测试、纠错，快累死了！」


    「哥哥，你吃鱿鱼丝吧，吃了就不累了！」


    话音未落，照一嘴里已被塞了根鱿鱼丝，天悦殷切地盯着他，「好吃吗？」


    照一边嚼边陶醉，「好吃，好吃得不得了！」


    天悦摇头晃脑，很是得意。


    「悦悦，妈妈怎么没有的吃啊？」


    「妈妈开车呢！」


    照一笑，「对，开车应该认真一点。」


    周岚冷哼，「行！你们真当我车夫了啊！」


    照一问：「公司里都顺利吧？」


    周岚说：「还行。」


    「现在讲话很低调啊！」


    「没什么值得告诉你的。」周岚顿一下才说，「倒是向星宇的地产开发项目进展神速，地块都拿好了，2.2 亿买下的，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叔叔，终于也要玩票大的了。」


    照一挑了下眉，「这么轻率？2.2 亿不是小数目，他付得起吗？」


    「自己出一部分，跟人借了一部分，剩下的就是银行贷款。他在陈铭真手下憋坏了，快四十的人，急着弄点名堂出来。再说，也不见得就干不成。」


    「陈铭真也合股了？」


    「没有。不过他问过陈铭真意见，陈铭真支持他的，所以他信心更足了。」


    星宇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告诉周岚，「陈铭真和我讲，就是要在规划方案放出来前先下手，等政策一公开，地皮价格肯定还要涨，这种事拼的就是眼光和魄力！」


    周岚又告诉照一，「陈铭真知道他资金方面是短板，给他拉了几位投资人，他的钱就是从这些投资人那里借来的。」


    「这么大金额的项目，风险肯定不低吧？」


    「那肯定呀！高风险高回报嘛！」


    照一听了，沉吟不语。


    天悦和哥哥分享完鱿鱼丝，不耐烦听他俩聊生意经，挽住照一的胳膊，亲亲热热告诉他，「哥哥，我升大班啦！是新的老师来教我们了！」


    照一回过神来，笑问：「哦，新老师是谁？」


    「蒋老师！」


    周岚逗女儿，「蒋老师可漂亮了，是不是啊悦悦？」


    天悦使劲点头，「漂亮是漂亮的，可是有点凶，没有霜霜阿姨好！要是霜霜阿姨做我们老师就好了！」


    周岚笑，「霜霜阿姨是大学老师，教你们这些小屁孩不是大材小用了？」


    照一默不作声把脸转向窗外。


    天悦问母亲：「霜霜阿姨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她不会回来咯！」


    「为什么不回来？她不喜欢我了？」


    「喜欢，可是她忙啊！」


    天悦扭着身子说：「不是！我知道阿姨为什么不回来！」


    「你知道？」周岚又笑。


    「嗯！因为哥哥老想让我叫她姐姐。」


    周岚问照一，「什么意思？」


    照一尴尬，嘟哝说：「开玩笑的。」


    周岚嘆气，「你俩的事，我也懒得管了！随便吧，你喜欢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好了。我是心疼霜霜，傻傻地陪你浪费青春。等我有空，得飞过去看她一趟，好好劝劝她，早点找个好男人嫁了，怎么也比现在这样强……」


    照一不吭声，手指搁在嘴边，有一下没一下划拉着嘴唇。天悦见了，很严肃地把他手拨下来。


    「哥哥不许吃手指！」


    「我没吃。」


    「我看见你吃了！」


    周岚笑着劝女儿：「你哥还小，不懂事，你就原谅他吧！」


    照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徐霜的身影，思念在心底悄然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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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叔的寿宴定在十月六号，还有半个月。照一打算给长叔做完寿以后，留在南岭待一段日子，他会找时机把唐海的事向长叔讲清楚，并说服长叔，这次务必要用法律的手段，而非私刑来解决问题，否则麻烦将永无止息。


    照一明白，即便自己找来最好的律师，他和长叔都能得到最好的结果——无需经歷牢狱之险，但此事一公开，长叔长婶在南岭老家可能就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了，所以，照一已计划好给长叔长婶重新安一个家。


    还有格里高利和彼得，不管他们将对自己持何种态度，也有必要提前让他们了解即将发生什么，以免舆论出来时措手不及。


    之后，照一会再找唐海见面谈一次。


    他不能阻止唐海为了给平台吸引流量利用此事兴风作浪，但他希望能劝动唐海手下留情，放过徐霜，甚至在必要时，利用手中资源保护徐霜的隐私。


    这次回波士顿，虽然任务很紧，照一还是挤出时间去纽约和莫丽森基金的马修见了个面。


    是照一主动约的马修。马修非常看好照一他们的公司，一直有意染指，对照一本人印象也不错，所以，虽是照一请他吃饭，最后却是马修抢着结了帐。


    闲谈中，照一得知唐海仍在努力争取莫丽森的投资，他便几次故意提到自己和唐海的校友关系，马修果然向他谘询对唐海的看法。


    照一含煳其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如他预想的那样，马修眼里渐渐流露出疑虑。


    照一素来厌恶玩这种商业心机，但他不能坐视徐霜受到伤害。他要让唐海明白，如果唐海置徐霜的安危于不顾，那么他会想方设法搅黄莫丽森对永胜视频的投资。


    照一当然清楚自己未必有能量撼动莫丽森的最终决定，但他愿意赌唐海不敢冒这个险。


    等以上种种都办妥，照一会亲自去夏城找徐霜请罪，向她坦白一切：唐海的威胁，以及他自己的顾虑。


    即便他谋划好了每一步，却依然无法预测最终结局，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让徐霜了解真相，他要她知道，自己一直爱着她，从未忘记过她。


    徐霜，她还在等他吗？她会原谅他吗？


    从三江返回夏城后，徐霜便一头扎进工作，先给新搜集的南明资料做了索引交给梁教授，教授如获至宝，一番挑拣后，让徐霜把新增内容添加进书稿。原先落下的编纂工作也得接着往下做。


    假期食堂不开门，徐霜只得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觅食，她向来吃得简单，一碗面条、一盘炒饭就能对付一顿。


    这些餐馆都是以学生为主要消费对象的，价格便宜，分量也足，只是吃多了难免觉得没胃口。


    徐霜有时会想起邻居安教授夫妇，如果他们还住隔壁，自己倒是能经常去蹭饭，可惜上学期两人就离开了。


    安教授五十多岁，教唐宋史，是从宁大聘来代课的，因为教时短，也懒得去外面找房，就和夫人一起住进了学校安排的教员宿舍。


    夫妇俩很喜欢礼貌谦和的徐霜，见她平时总独来独往，安夫人便常常叫她去吃晚饭，三个人相处得颇为融洽。


    来而不往非礼也，徐霜得空也会买些上好的点心，请两人到自己房间喝茶聊天。


    徐霜住的是单身宿舍，一个房间二十多平米，有床、衣橱、桌椅、书架，卫生间是一层楼面公用的，没有厨房，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


    她对生活要求不高，房间里最多的是书，书架上堆不下，床头床尾都成了存书的地方。


    春天的时候，她会折两枝门前盛放的梨花，插在茶杯里应个景儿，这是她房间里少有的摆设了。


    另一件比较像样的摆设就是照一送她的那块沉香木，这些年，她一直随身带着，搁在书架上 ，与书为伴，相得益彰。


    安教授生活上很懒散，事事离不开夫人照顾，不过为人豁达，也讲究情趣，教课之余，喜欢收藏些古典饰物和手串。


    他很快就注意到那块沉香，「这是什么？」


    「木头。」徐霜随口答。


    偶尔有同事来她宿舍串个门，注意力也经常会被这块沉香吸引。


    「什么木头啊，看着挺特别的。」来人往往要拿起来看看，再放鼻子边嗅一嗅，「有点香气的。」


    「嗯，可能是某种香料吧。」


    徐霜自己也不清楚这是块什么东西，她从明诚手上接过时，还没拆去包装。而她当时伤心欲绝，哪里有闲情去关心照一送的什么礼物。


    等她拆开看时，周岚倒是在身边，可她对木头的了解也有限。


    「看着像沉香——既然他给你，你就收好吧。将来总归还会再见面，如果到时你不想要，当面还给他。」


    这是周岚给她的建议。徐霜记住了。后来，她的确有过与照一重逢的机会，但木头没带在身边，她想过要寄还给照一，终究还是没付诸行动。


    心曲迂迴，有时连自己都难解。到今天，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留着，就当是个纪念吧。


    安教授是识货之人，仔细甄别了几眼便断言：「这是块沉香木。」


    他先是对沉香上那朵精丽的雕花赞不绝口，「功夫一流！而且特别自然，你看它不是一个平面，是贴合着底下起伏的山峦依势雕琢出来的，有立体感。」


    把玩了一阵，安教授又发现沉香本身也有来头，「哎哟，绝对是上品啊！内里色泽深，油脂含量很高，我闻这味儿也醇和，不是印尼就是马来的——小徐，你哪儿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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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说：「别人送的。」


    安教授啧啧赞嘆，「能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一定是交情非常深厚的人了。」


    徐霜闻言，心头便觉一恸。


    安教授先后三次来看这块沉香，最后以肯定的口吻告诉徐霜：「达拉干沉香，错不了！你要不信，我可以陪你去找我做沉香的朋友鑑定一下。」


    徐霜不懂沉香，也没兴趣了解分类，只是当个纪念物摆着看的。


    安教授见她不以为意，便又叮嘱：「小徐，我看你还是把它收好吧，就这么一块东西，没个上百万拿不下来。」


    徐霜吓一跳，「怎么会呢！就是个木头摆件，哪里会值那么多钱？」


    安教授急，「那是你不了解沉香的行情，好沉香啊，上千万的都有。你还是收收好，万一丢了麻烦就大了！」


    徐霜笑笑，「丢了是它命该如此。」


    「小徐你怎么大大咧咧的？你要是不喜欢，干脆转让给我朋友吧，他肯定愿意收，价格上也不会蒙你。」


    徐霜当然不会卖掉，但对安教授价值百万的评估也是不信的，虽然不信，架不住安教授热心，到底还是把沉香给锁了起来。


    一锁就是半年，等安教授调回宁大后，徐霜某次打扫房间时，从抽屉里把沉香翻出来，又一次摆在了书架上。


    这块木头黑沉沉的，仿佛随手噼下的一块柴木，除了黑亮的色泽，并无奇特之处，只有拿起来细看，才会发现那粗陋的面上，躺着一朵细腻温婉的小花。


    徐霜的手经常会拂过那朵花，感受它错综复杂的纹理，想像照一埋头雕琢时安静的气息，那一刻，他们依然声息相通，仿佛回到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她还走在烈日下，去看望那个她尚未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爱上的少年。


    她所有的热情都遗留在了少女时期。而这朵花，是唯一的印证。


    回夏城后，徐霜和照一再度失去联繫。


    忙碌沖淡了感情受挫带给她的伤痛，不过闲暇时，徐霜还是会想起照一，想起临别时他痛苦不堪的表情。


    她猜想过各种可能性，但因为无法得到确证，猜了也是徒劳。


    以前她还能从周岚口中得到一点照一的消息，但现在，周岚也懒得提起他了，倒是经常劝徐霜赶紧找男朋友。


    徐霜甚至猜想，会不会周岚已经知道原因，而且确实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所以会对两人的关系突然转变态度。但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周岚是直爽脾气，又事关徐霜，她不可能沉住气不告诉徐霜。


    就这样胡乱猜疑着，日子倏忽一下就滑入九月底。国庆假前夕，学校里呈现出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徐霜上午有堂课要讲，十点半以后，她假期前的教课任务就全部完成了。她打算下午去泡图书馆，争取早日把农民起义部分的稿件整理出来。


    课进行到一半，徐霜放在讲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她拿起来扫了眼，是唐海，她没接，放下手机，接着讲课。


    这几年，唐海没少打电话骚扰她，以至于看见唐海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上，徐霜心里立刻就涌起厌烦。


    不过即使不是唐海来电，她上课时也不会接。


    下了课，徐霜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想一想，还是给唐海回了个电话。


    唐海是月初结的婚，好多同学都应邀参加了，徐霜託故没去，不想被人评头品足。


    她让汪瑶帮忙转送了一份礼金，婚礼过后，汪瑶打电话告诉她，「新娘挺漂亮的，大学刚毕业好像。穿婚纱时看不出来，换了旗袍后肚子一下就显出来了，我们猜应该有四五个月了，老唐真行！」


    徐霜想，唐海现在成家立业，又即将当父亲了，总不至于再为感情的事来纠缠自己了吧？


    第149章 no.31 剎车?★


    电话通了，唐海的声音在徐霜耳边响起，「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呢！呵呵！」


    「我在上课。」徐霜彬彬有礼说，「找我有事？」


    「嗯。我刚到夏城，来办点业务，想跟你见个面，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徐霜打了个隔顿，「我，最近挺忙的。」


    仓促之间，藉口找得有点敷衍，讲起来也有点虚，唐海听出来了，一阵轻笑，「你一个歷史老师有什么可忙的，还忙到连老同学来都顾不上见一面？」


    徐霜沉默。


    唐海也恍悟自己言语里的轻慢，他在外人面前轻狂惯了，一时没切换过来，心头先起一阵懊恼，随即释然，既然已经放弃她了，又何必在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呢！


    「我其实也挺忙的。」唐海说，「下午要见客户，晚上还得赶回北京，就中午有个空挡咱俩可以聊几句。我是想，我人都到夏城了，不见见老同学说不过去，哦，没有勉强你的意思，见不见随你啊！」


    徐霜踌躇数秒，终究却不过情面，「那，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两人在校门口碰了头，因为唐海说想参观 c 大，重温一下大学生活，便由徐霜带他在校园里走了一圈。


    c 大校园出了名的漂亮，唐海边看边开玩笑，「早知道这里跟公园似的好看，还有那么多美女同学，我当年也该考 c 大的。」


    徐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心里明白唐海不过是戏言，唐海对名校的等级异常看重，c 大再美，名声上也远不如 f 大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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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很久没这样心平气和走在一起了，唐海还维持着过去的习惯，时不时会偷偷的，带着点小心地瞥徐霜一眼。


    唐海如今格外注意公众形象，出门必是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气派十足，相比之下，徐霜脂粉不施，衣着朴素，齐耳短髮更显出一股子平淡味儿，和他走在一起，像个涉世不深的高中生。


    创业成功后，唐海的交际圈也提升了档次，身边美女如云，什么类型的都有。这几年，他虽然苦追徐霜，暗地里却也偷偷谈过几次恋爱，其中不乏心灵契合的女伴，但徐霜对他而言，仿佛是个摆脱不了的魔咒，始终难以忘怀。


    而此刻，当徐霜真实地走在身边，唐海发现她虽然和学生时代一样好看，但那种好看却显得单薄木讷，没什么层次感，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为她魂牵梦萦这么多年，一见到她，熟悉的挫败感就打心底油然而生。那种沮丧的滋味，是不论融到多少资金都难以消解的。


    幸亏他终于想清楚，踩下剎车，放过了自己。


    徐霜在 c 大二食堂请唐海吃饭，二食堂楼上是商务餐厅，有包座，可以点菜。


    唐海一落座就说：「这顿我请，你们做老师的挣点钱不容易。」


    「是没你挣得多，不过一顿饭我还请得起。」徐霜把菜单递给唐海，「学校的饭馆比不上外面的星级餐厅，以家常菜为主，就最上面那几道比较像样些，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不用替我省钱。」


    唐海接过菜单一瞧，居然有澳龙，118 块钱一份，不觉笑，「118 块的澳龙？别是假的吧！」


    徐霜微微蹙眉，「我没吃过，假的应该不至于，老闆人挺好的。」


    唐海本能地想反驳，人好不见得菜也一定好。转念一想，自己这是干嘛，多年怨气未消？明明只是来和她见个面，何必处处抬槓呢！


    他忍住好辩的劲头，挑价格中等的菜随意点了几个，阖上菜单后又翻开来，「忘点酒水了，你喝酒吗？」


    徐霜摇头，唐海便给自己要了两瓶冰啤。


    菜上得很快，味道差强人意，不过唐海就着冰啤吃，很快找到上大学时的感觉来。


    「还是学校里好啊！」他感慨，「读书之外就是疯玩，什么压力、责任、前程，根本不用去考虑！可惜好日子总是跑得快，四年时光一晃就没了！」


    徐霜只吃菜，速度慢，有点心不在焉，但对唐海的话也留意听着。


    既然唐海已经结婚，徐霜面对他时情绪就放松多了，平心而论，唐海人不坏，就是嘴巴太锋利，说话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抛开这点，同学里谁有事找他帮个忙，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你现在这样不是更好，我们那届同学里，就数你最厉害了吧？」徐霜适时恭维他两句。


    「可你还是看不上。」


    唐海接得太顺熘，两人同时愣住，唐海先回过神来，自嘲地摇了摇头，「徐霜，我追你都快追出神经病来了！」


    徐霜只能笑笑不语。


    「你知道吗？我曾经把你当做项目来做，整出十来页 ppt 分析咱俩之间的问题究竟在哪儿，结果呢，一点屁用没有！」唐海说着忍不住笑，笑声里含一丝心酸。


    徐霜心有不忍，「对不起啊！是我不识好歹了，可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勉强……」


    「你别道歉。」唐海朝她摆摆手，「我老婆没几个月就要生了，我都快当爸爸了，过去的事，就当我走到现在必须付出的代价吧。相比代价，我得到的更多……我就是想不明白，徐霜，你今天能给我句实在话吗？我，为什么就不行呢？」


    徐霜低着头，想了会儿，把筷子轻轻搁下，「我以为你明白的。」


    唐海心里憋闷，较劲似的说：「我不明白。」


    徐霜抬眸注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闪烁，「因为我爱的人是向照一，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变过……我想过要忘了他，但是没用，我忘不了。」


    唐海眼前一黑，那种曾经吞噬他的挫败和妒意在最初的一瞬再次排山倒海涌来，而他的意志力令他在几秒内迅速甦醒。他提醒自己，他已今非昔比，他不会再被任何逆境打败，尤其是感情方面的。


    然而他一时没有找着合适的话语来应对，干脆将最后半瓶啤酒一饮而尽，他的酒量差不多也到顶了，脸倏忽间红了起来。


    「你可真直接啊！」他摇头苦笑，「这句话对我来说，像把刀子扎在心上。」


    徐霜眼里流露出歉意，但并无后悔，她淡淡地说：「这把刀子，何止对你，也是对我。」


    唐海摸着啤酒瓶，轻轻瞄一眼徐霜，目光随即转开，「你们……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成？」


    他脑子里有点晕，灵魂仿佛脱壳似的，在头顶盘桓，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太管得住嘴，他不该这样问的，像在给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徐霜神色黯然，「我说不清楚，我觉得他老在躲着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等下去？」


    轮到徐霜苦笑，「能怎么办呢？我努力过了，可他不回应我。我也绝望过，想找个别人试试，但是不行，我接受不了……所以，就这样吧，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学校里总有事情可以做，还有那么多书可以读。」


    她转头望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八年都过去了……人生还能有几个八年……一辈子不长，过过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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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海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他觉得心痛，徐霜太傻，为了那个人，根本不值得。


    他想伸手为徐霜擦去眼泪，然而她虽然心思游离，神色却是平静的。唐海忽然惶恐起来，他发现眼泪是从自己脸上滑落的，是他在哭。


    他长这么大，几乎没哭过，更别提是当着女孩子的面，他慌忙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嘴唇不知为何哆嗦得厉害，更多的眼泪正在争先恐后涌出来，他觉得恐怖极了，两只手在脸上拼命揉搓，想把震颤的皮肤抹平。


    徐霜把脸转回来时，看见唐海表情诡谲，既像哭又像笑，脸上湿漉漉的，而他绝望地瞪着双手，仿佛对什么事无能为力。


    「你怎么了？」徐霜吃了一惊。


    唐海说不出话来，摇摇头，用手捂住脸，双肩却依然颤动得厉害。


    「是不是喝醉了，难受吗？」徐霜手足无措。


    「别……别管我。」唐海断续的声音从掌心里渗出来。


    徐霜选修过心理学，大约能猜到一点唐海的心情，他在自己这里受了太多年的委屈，现在是一种宣洩，向过去告别。等他平静下来，就算真正解脱了。


    徐霜跑去找服务员，给唐海要一杯清茶，等她端着茶水重返包座，唐海已经发泄完了，正拿纸巾收拾残局。他的脸依旧很红，眼睛因为哭过，也是红的。


    徐霜把茶递给他，他说了声「谢谢」，始终不看徐霜。


    「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徐霜柔声说，「心里难受，哭一哭挺好的，不管男女都一样。」


    唐海似乎觉得冷，把茶杯捧在手里取暖，确如徐霜所言，哭过后，他觉得心里松快多了，连醉意都消散了不少。


    「有件事，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他垂着眼眸，嗓音很低。


    徐霜没有回应，她对唐海的心事没兴趣，只是希望他在酒醒后不至于对今天的言行感到懊恼，她知道唐海自尊心一向很强。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没指望真能见到你。」唐海继续说，「如果我们不见面，我就不用说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请我吃饭……打电话之前，我发过誓，只要你肯见我，我一定得告诉你。」


    他语气郑重，徐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目光带着疑惑看向唐海。


    唐海低头啜了口茶，踌躇良久，终于沉重地开了口，「七月中旬吧，大概二十号前后的样子……向照一到北京来找过我。」


    徐霜像被闷棍击中，「你，你说什么？」


    唐海没有理她，盯着茶杯，自顾自往下讲，「其实我现在不那么恨他了，好多年都想不起他来……可是那天，看到他坐在我公司里，斯斯文文的样子，我忽然又……我承认我是妒忌，妒忌他得到了你的感情，妒忌他……和你在一起，看起来那么相配……虽然我得不到你，但我以为事业上我是成功的，是超过他的，这让我多少能够找回些平衡……」


    他猝然苦笑了下，「可当我知道他这些年在干什么，又取得了什么成绩之后，我知道我在他面前什么都算不上……我输得一塌煳涂……」


    「你到底在说什么？」徐霜变了声调，「他为什么去找你？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三。」唐海缴械投降般交代，「高三那年，我约他出来谈过，给他听了你和长叔的那段录音，我警告他，如果他不离开你，我会把录音交给警方，他和长叔都得去坐牢……」


    他本想为自己粉饰一下，在道德层面上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然而一旦把真相说出口，看着徐霜在一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忽然觉得没必要了，无论自己怎样掩饰，他在徐霜心里的形象都已破败不堪。


    于是，他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包括那些细节、对话，还有他那么干的真实用意……他忽然发现，讲真话给他带来的竟是解脱的痛快感，尤其在为徐霜感到痛惜之后——她被毁掉的八年青春，她长久的困惑与痛苦，以及她仍将继续无望等待下去的决心……也许一开始不是他的错，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无可否认，他是必须为此负上一部分责任的。


    他是爱徐霜的，他爱过她，本心上讲，他希望她能幸福。而他原来希望自己能够给予她这份幸福。现在，既然他给不了，把真相告诉她，或许还来得及弥补些什么。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某个契机，他或许不会来找徐霜，毕竟，他从不做那些看起来高尚却毫无价值的事——


    他和莫丽森的投资合作推进得一直有些吃力，经过他数月的努力，才有了实质性进展。谁知九月初，莫丽森的态度突然又冷淡下来，计划中要进行的重要磋商会议，也被拖着迟迟不开。


    唐海急了，莫丽森投资一向是大手笔，这次双方商谈的投资额总量更是远超他歷次的融资额度，一旦成功拿下，永胜视频将有望称霸整个行业。如此大的诱惑，他怎么能不全力以赴？


    他四处打听问题何在，得到一堆五花八门的情报，其中一条看似无关紧要却立刻引起他的注意：马修在八月中旬曾和向照一见过一面。


    唐海内心一凛，直觉告诉他，莫丽森的态度转变和向照一肯定有关系。


    想起那天向照一坐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由着他调侃奚落，谁知一转身，他竟去找马修给了自己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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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海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向照一，更令他坐立难安的是，他不知道向照一接下来还会干什么。


    他必须在莫丽森给出结论前，把向照一的问题尽快解决。但他没法主动去找对方理论，所以才把脑筋转到了徐霜身上。


    唐海虽然不了解向照一，但有一点他是有把握的——如果他能帮向照一解开和徐霜之间的死结，向照一应该不会再咬着自己不放。


    徐霜浑身冰冷，直到唐海全部讲完，她依然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他，仿佛在重新认识他。


    她没想到唐海这样阴险，居然私下去找照一谈判，逼得照一躲了自己八年！


    她恨自己蠢，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她分析来分析去，居然没有把唐海考虑进来。


    不，她想到过唐海，很早以前就担心过，怕他会报警，或把录音公之于众，然而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她相信唐海是放弃了，毕竟，他当时只是个高中生。而且高中毕业后，他们一度曾失去联繫，直到大二，唐海才重新出现在徐霜面前。


    徐霜至今还记得他表情真挚地对自己说：「徐霜，既然你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


    而他，偏偏做了徐霜认为不可能做的事。


    徐霜抬起手，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朝唐海狠狠掴去！


    两人都没有听见手掌打在面颊上的声音，但徐霜缩回手时，分明看见唐海脸上有几个清晰的指印。


    「……对不起，徐霜……」唐海脸上挤着一点歉意的笑容，看上去很扭曲。


    徐霜一句话没说，勐然抓起自己的包，快步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照一，她想立刻就见到他。


    她终于明白了！所有想不通的地方，这一刻都有了解答。


    第150章 no.32 冰释?★


    晚上十点半，照一正和波士顿的同事们开视频会，彼得新近接了个定向委託项目，为一家探矿企业设计一款机器人，能够在高温高酸环境下完成特定的任务。


    该项目由彼得组织资源，他希望照一负责硬体部分的设计，而照一给他推荐了才加入公司不久的新人霍德。


    照一对霍德的整合与纠错能力十分欣赏，天悦的机器老鼠杰瑞寄回波士顿后，彼得随手交给霍德维修，此后不管天悦怎么折腾，杰瑞的性能一直都很稳定。


    「我读了几遍客户对产品要求的描述，我认为由霍德接手比我更合适。」照一向彼得解释，「完整机器人不是我的强项，而且我对工矿企业也不熟悉，霍德有机械行业背景，又参与过类似机器人的设计，能够更好地满足客户需求，再说，我们也该多给新人机会，不能总让他们打下手。」


    彼得说：「即使交给霍德做，我也希望是你来领队，这样霍德可以及时得到你的指点，不至于出大问题。」


    照一说：「我在波士顿的时候，和霍德深聊过几次，我相信他有能力独立完成任务……再说，万一哪天我离开公司了呢？」


    彼得和格里高利都瞪起眼睛，异口同声：「离开公司？！」


    彼得急问：「alex 你打算去哪里，是有谁在挖你吗？」


    照一笑笑：「别紧张，没人想挖我，但谁也保证不了明天会发生什么。」


    格里高利举手，「我同意 alex 的意见，我认为霍德接手没问题。」


    彼得扭头看格里高利，「你真奇怪，开会前还强调这件事必须交给 alex 你才放心，变化太快了吧？」


    格里高利耸肩，「你也看到啦，alex 最近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现在连怪话都说出来了，我想我们应该给他延长假期。」


    彼得的注意力也转移过来，「alex，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照一说：「我很好，但是现在快深夜十一点了，没精神是因为犯困……」


    格里高利说：「不不！我们都知道你是属夜猫子的，晚上精神比白天还好，你就别掩饰了！」


    彼得：「他在掩饰什么？」


    格里高利：「我认为他失恋了。」


    照一嗤笑：「你又开始胡扯……」


    格里高利：「我打赌，alex 和徐一定有关系，彼得，你记不记得他在波士顿的时候，我一提起徐，他就给我脸色看？」


    照一：「谁给你脸色看了，是你对我吼……」


    彼得：「好啦好啦！那时候大家工作压力大嘛，难免紧张——alex，greg 是逗你的，他没想和你抢那个女孩的。」


    照一仰天：「你们谁能告诉我，今天开会到底是要讨论什么？是机器人还是我失恋？嗯？」


    格里高利对彼得说：「你看你看，他又要翻脸了！」


    门铃响，照一如释重负地笑：「不好意思，我有客人！该下线了，你们慢慢讨论吧，有问题再找我，ok？」


    彼得歪了下头：「好吧，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alex——你也开心点！」


    照一努力对他俩笑：「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格里高利挤眉弄眼：「希望门外站着的是你喜欢的女孩，比如徐……」


    照一毫不客气地下了线。


    门铃声又响了，照一懒洋洋喊一声，「来了！」慢条斯理起身去开门。


    心里猜，准是周岚，十有八九又是接孩子时落下什么物事了。


    照一走到门边，解锁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周岚，而是徐霜，肩上背个帆布包，风尘僕僕，一头细汗，唯有双眸闪着熠熠的光彩，格外耀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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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照一以为自己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没错，是她，「你，你从哪里过来？」


    徐霜仰着脸，酒窝里藏笑，「你不请我进去吗？」


    照一如梦初醒，忙往后退，「进来吧！」


    他看着徐霜跨进门，又在她身后把门关上，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颗心突突直跳，喜悦与不安同时涌上心头。


    「你……」


    「我渴，有水吗？」徐霜转身问，一边把背包放在沙发上。


    「有矿泉水，你等我一下！」照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进厨房，又很快出来，手上拿了两瓶水。


    徐霜接过一瓶，二话不说，拧开盖子喝了个痛快。


    照一站在她身边，傻傻地望着她，突然想起那个夏天，她第一次到宜城来看自己，走进客厅，也是渴极了，在他面前仰脖子咕嘟咕嘟喝水。


    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姑娘，却如一束阳光，照耀进自己最黑暗的岁月，此后，她一直盘踞在他心上，再没离开过。


    徐霜把空瓶子放在桌上，用手背抹了抹唇，也许是赶路的缘故，她的头髮略显凌乱，照一真想伸出手，帮她理整齐，当然他不敢。


    徐霜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随后落在照一脸上，见他正望着自己，神情复杂，眼神里有欣喜更有忐忑，他肯定不明白徐霜深夜突然而至是为什么，他在等她揭秘。


    徐霜决定不再折磨他。


    「我从夏城过来的。」她望着照一说，「我中午去机场，可是只买到了下午六点飞上海的机票，到上海后，再换高铁回三江……从下午到晚上，我赶了两千公里的路，就为了和你见一面。」


    照一的脸庞微微红起来，眼里分明有激动，可他努力压制着，喃喃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见到唐海了。」


    照一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感觉一阵窒息，脸上的红色也退掉大半。


    徐霜看出他异常紧张，向他靠近一步，柔声说：「我全知道了——唐海今天来夏城找我，他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照一哥，你为什么这么傻？」


    照一唿吸急促，眩晕感骤然加重，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今天白天，他还在为怎样承受未来的风暴做着计划，思考要怎样和徐霜坦白，他们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照一哥，这些年你一定很难过吧？比我还难过……」


    这句简单的问话让照一瞬间红了眼圈，他低首，看见徐霜正用疼惜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照一再也绷不住，用力把徐霜拉进怀里，紧紧搂着她，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到凭依。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默默筹谋，想要替所有人遮挡风雨，然而这一刻，当徐霜站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心疼他、怜惜他，牢固的防线忽然决堤，那些无处可诉的委屈、不甘、无奈，还有绝望，统统从心底泛滥开来。他的下巴抵着徐霜的头顶，怎么努力也无法遏制哽咽。


    徐霜能感觉到照一全身都在颤抖，他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瞬终于有了宣洩的出口。她紧紧回抱住照一，想要给他安慰，她知道他撑了这么多年有不容易，又有多累。


    照一的泪水控制不住，滴下来，落在徐霜头髮上，他觉得羞愧，想松开徐霜，而她察觉了，死死搂着他，不让他离开。


    照一终于不再伪装，有了如释重负的痛快感。


    「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我太…..太没用了？」


    徐霜仰脸盯着他，眼神坚定，「不！你是想保护长叔，保护我，唐海就是抓住这一点才能牵制你……可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管多难，我们一起承担……」


    不等她讲完，照一已经俯首，忘情地吻她。


    19 岁那年，他初吻徐霜，热烈却也笨拙，浅尝辄止，没有深入，十年后，那个年少时的吻终于得到了延续，变得完整。


    他久久地亲吻徐霜，与她唇齿纠缠，难分难解，两人的泪水交融在一起，却不再悲伤，充满了甜蜜。


    半小时后，徐霜坐在餐桌前，吃照一给她做的义大利肉酱面，照一坐她对面，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目不转睛盯着她吃，一脸傻笑。


    「好吃吗？」


    「好吃。」徐霜重重点头。


    「配上鸡翅更好吃，可惜鸡翅要腌制一晚上才能烤。」照一用遗憾而郑重的语气说。


    徐霜笑道：「那就明天吃吧，我的课全部讲完了，后天开始放国庆假，我们有整整八天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照一满足地笑着，伸出手，帮她撩开额前的髮丝，缩回手时，指尖在她面颊上轻轻划拉了一下，两人对视而笑，同时想到照一十九岁生日时的那一幕。


    分开的岁月里，他们想到最多的都是离别时的情形，一次次感受着锥心之痛。而今天的重逢，终于阴霾尽散，阳光直晒进来，照耀出那些美好的时光。


    「霜霜。」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照一单手撑着面颊，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徐霜，隔一会儿，又轻轻叫一声，「霜霜。」


    徐霜觉得他傻气，又有些心酸，她也伸手，在照一鼻尖上颳了一下，缩手时，却被照一抓住，他把徐霜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眼睛还盯着徐霜，眼里泛出笑意和丝丝戏嚯。手背上传来酥麻的触觉，令徐霜脸红耳热，她静待了会儿，出其不意一挣，把手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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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洗碗。」她低声说着，赶紧起身去厨房，以遮掩猝然而起的羞赧。


    照一怅怅地坐了会儿，嘴角渐渐勾起浅笑，过去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今天全都不存在了，他知道徐霜不会再从自己身边逃开。


    第151章 no.33 我爱你?★


    徐霜走得急，只胡乱往背包里塞了几身替换衣服就出发了，临睡前才发现没带睡衣。


    洗过澡，她穿上了照一的短袖 t 恤。t 恤下摆及膝，柔软舒适。照一的睡袍对她来说太大，穿着像唱戏，行动也累赘。


    她在夏城待久了，已经有点忘记三江秋夜的寒凉，吹干头髮后，便只着一件 t 恤从卫生间出来。


    房间里虽然开了暖气，温度却还没升高，照一怕她着凉，找了件纯棉外套将她裹起来，一边帮她把拉链拉上，一边用仿佛随意的口吻说：「悦悦的房间有点乱，你就睡我房间吧，我刚收拾好，床单和被套都换过了。」


    徐霜觉得无所谓，「还是我睡小房间好了，她那张床比较小，你睡不舒服。」


    可是照一坚持，「你睡也不会舒服的，我可以睡沙发。」


    徐霜见他一脸认真，只得笑道：「好吧，你是主人，听你的。」


    照一见她答应，孩子气地咧嘴一笑，「那我去洗澡了——你累不累？不过累也等等我，等我和你道过晚安再睡好不好？」


    徐霜失笑，「好，等你！」


    她醉酒那天，虽然在照一房间睡过一晚，但因为状态很差，根本无心留意其他。而今晚，她心情愉悦，对这里的每件东西都充满兴趣。


    照一的房间里摆了许多看上去很舒服的家具，色彩却极为单一，整体就是浅灰与白色相交错的色调，所以即便东西多，空间还是显大。徐霜想起他在宜城的房间，风格与这里大同小异，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喜好一直没变。


    床很大，徐霜感觉自己躺上去可以翻好几个滚，靠墙的衣柜做了一整排，她闲来无事，忍不住拉开门细看。


    照一太喜欢白色了，衣橱里至少有一半的衣服都是白的，白 t 恤，白衬衫，白色运动装。徐霜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把门阖上，含着淡淡的笑在房间里走动，像在某个特别美好的梦中散步。


    她觉得灯光太亮，在门边找到开关，两板并排，有数个按钮，她逐个揿着按钮，像个调皮的孩子，把每盏灯都打开来，又关上，感受房间里光线的变化，想像着照一在这里的生活，他平时是坐在那张躺椅里看书吗？他进门会先开哪盏灯？


    徐霜觉得自己忽然变小了，对什么都好奇，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她都希望能了解仔细，因为这些都和照一有关。


    她终于觉得困了，把大灯全都关掉，只留了一盏壁灯和床前的檯灯。


    柔和的光线在房间里铺散开去，徐霜激动了一天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她坐在床沿上，嘴角还弯着一丝浅笑，强打起精神，等照一进来道晚安。她平时认床，可今晚，她相信自己能睡个好觉。


    门外终于传来走动声，徐霜轻轻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开门，手还没碰到门，照一已推门进来。


    他换上了睡袍，睡袍带子在腰间松松垮垮打了个结，眼眸清亮，脸上也毫无睡意。


    徐霜笑问：「你洗完了？」


    「嗯。」


    「我给你把被子搬去沙发上了。」


    「我看见了。」


    「今晚我鸠占鹊巢，只能委屈你了。」


    照一没说话，向她走近一些，徐霜有点迟钝地看着他，心情是放松的，仍旧微笑着说：「十二点都过了，我们睡吧。」


    「嗯——晚安。」


    照一说了晚安，人却不走，目光灼灼，盯着徐霜。


    徐霜只纳闷了几秒，就领悟他的意图，脸倏地红了。照一见她明白了，趁势抓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把她拉近，眼里有试探，也有坚持。


    徐霜纠结了会儿，终于释然，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她扬起脸，目光迎向照一，羞涩中含着默许。


    照一的手移到她脸上，轻轻捧着，温柔地凝视，「霜霜，我爱你。」


    他嗓音低柔，仿佛雪花轻轻飘落在水面上，又因深情而显出沉甸甸的分量，令徐霜鼻子发酸，她等这句话，等了好多年。


    而照一没等徐霜回应，便已低首，重新吻她。


    刚见面时那一吻，是融化冰雪的阳光，纯净温暖，将笼罩在两人身上的黑暗重重推开，是少年时期的他们在经歷过艰辛坎坷之后迎来光明的印证。


    而此刻的吻截然不同，充满情慾的味道，他们已长大成人，需要从彼此身上汲取爱，满足久已干涸的渴望。


    照一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青涩少年，他热烈而纯熟，果断而坚定，完全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而徐霜也完全信任他，把主动权交给照一，任他以爱意填满彼此的身心。


    睏倦散去，激情上涌，徐霜感觉自己和照一像乐谱上两朵跳跃的音符，正谱写着愉悦的曲调。


    照一的唿吸骤然间急促起来，他放开徐霜，直起腰，拉松了睡袍带子，正要脱衣，勐地意识到什么，又转过身去，在床沿上坐着，弯腰解去绑在右腿上的义肢。


    当把那只冰冷的金属脚搁在一边时，照一心头不期然被针扎了一下，从迷乱火热的欲望中清醒过来。


    尽管这只机械脚已陪伴他多年，宛如长在他身上一样，然而今晚，当徐霜躺在他身边，当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时，照一忽然发现它是那样刺眼，它提醒着他的残缺，有一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得到徐霜，得到如此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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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发现曲调无端中止了，她睁开眼，看见照一坐在床边，望着地上发呆，不觉也起身，「照一哥？」


    照一回过头，眼神有点茫然，「霜霜……」


    徐霜爬到他身边，往地上看了眼，立刻明白了，不等照一说什么，她已伸手，捧住照一的脸，嘴凑上去，学他亲吻自己的方式，在他唇齿间辗转吮吸。


    她想自己果然是个好学生，不管学什么，经歷一遍就全会了。


    她的动作既鲁莽又青涩，然而对照一来说，不啻于丢入木堆的火把，瞬间把所有疑虑燃成灰烬。


    冷却的热情再度骤涌上来，且比刚才烧得更旺，欲望如岩浆。在身体里喷涌，他再无犹疑，反客为主，疯狂地回吻徐霜。


    两人都是第一次，起初因为生涩有些不得法，但他们急于将彼此融合在一起，以眼神互勉，探索着对方的身体，在经歷了一段磕磕绊绊的情形后，终于找到正确的路。


    徐霜忽然呻吟起来，暗藏一丝痛楚。


    照一不是不懂，停下来，紧张地问：「很疼吗？」


    「没关系。」徐霜努力朝他微笑，鼓励他继续。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路，即使再艰难，徐霜也不愿放弃，她要和照一融为一体，即使痛也在所不惜。她默默配合着照一，跟随他的动作起伏，咬着唇，努力掩藏疼痛，直到照一精疲力竭，终于抵达路的尽头。


    早上七点，徐霜被生物钟叫醒。


    她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照一就躺在身旁，手臂还圈在自己腰间。他睡得正香，唿吸均匀，睫毛微微颤动，白皙俊气的脸上似乎还荡漾着笑意。


    徐霜心里柔情涌动，把手伸过去，指尖轻轻绕着照一的脸部轮廓游走。


    昨晚她做了个梦，梦里，照一也像这样躺在她身边，他们做了许多事，说了许多话，一切都那么美好，徐霜差点不愿醒来。


    现在她知道，那些美好都是真的，她不必再患得患失，从今天起，她和照一再也不会分开。


    照一被脸上轻微的痒感弄醒，眼睛朦胧地睁开，先看见徐霜俏皮的眼神，还有她嘴边勾起的浅笑。他也缓缓笑了起来，等徐霜的手指从鼻尖移到他唇上时，照一出其不意张嘴，用双唇含住她的指尖。


    徐霜受惊，本能地把手缩回去，对着照一嗔笑。照一朝她挪近，把她重新圈进臂弯，手在她后背轻柔地抚摸，徐霜偎依在他怀里，乖顺如猫。


    「再睡会儿吧。」她低声呢喃，知道时间还早。


    抱着她的人没有回应，后背上的手却移到了别处，蠢蠢欲动，很不安分。徐霜忍耐了会儿，捉住那只手，轻笑着问：「你不累吗？」


    照一不说话，把她扳转身，又覆盖上来。


    这一次，他做得很慢，不像昨晚那样急促，徐霜渐渐感觉到异样，不再是献祭似的承受，欲望在身体的某个点上生成，逐渐形成一股热流，而照一也比昨晚娴熟多了，仿佛一夜间成了箇中高手。


    徐霜浅轻的呻吟里不再带有痛楚，更多的是惊诧，原来是这样，原来还可以这样。


    体内那股热流随着照一的动作被推来推去，缓缓酝酿，渐渐的，徐霜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随时可能被热流带飞出去……她忽然伸出手，用力勾住照一的脖子，情不自禁低唿出声。


    照一停下来，紧紧拥住她，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慄。过了会儿，他觉得徐霜平静些了，才撑起身子打量她。


    徐霜面颊绯红，眼睛湿润而迷离，照一满意地笑了笑，俯首，充满怜惜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过后，徐霜躺在照一怀里，听着他砰然有力的心跳声，手指在他胸前轻轻勾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带点羞赧地问：「你说……会不会怀孕？」


    「会。」照一不假思索。


    徐霜被逗乐，仰头看他，「这么肯定？」


    照一搂紧她，嘆息说：「我有时候会幻想，我和你能有个孩子，眼睛像你，鼻子像我……可是不敢多想，怕落空。」


    徐霜重新把脸贴在他胸前，默默偎依着，心里说，会的，一定会有的。


    照一设的闹钟忽然响起来，八点半了。


    他一跃而起，「差点忘了，九点周岚会送悦悦过来！」


    徐霜也赶紧起床，照一拦住她说：「你要是累就再睡会儿好了，我保证不让悦悦来打扰你。」


    徐霜笑道：「那小姑娘一来，我哪里还睡得着，干脆起来陪她玩吧！」


    她找拖鞋时，无意中瞥见照一躲在床尾装右脚义肢，身子尽量遮掩着，显然是不想让她看见。


    徐霜想了想，光脚就下了床，走到照一跟前蹲下，柔声说：「我来帮你。」


    照一住了手，窘迫极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徐霜已从他手上接过义肢，她没有马上行动，盯着照一的断肢处看了会儿，手伸过去，轻轻抚摸。


    照一的身体微微一颤，几乎要窒息，他平时总是很小心，避免被人看见，哪怕是天悦在这里留宿，照一也会等她睡着了才处理这类事。


    而此刻，把身体最丑陋的部分呈现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这在他是难以忍受的事，可他无法推开徐霜，他无法拒绝徐霜做任何事。


    徐霜缓缓仰头，视线与照一对接，照一仓促想逃，可徐霜的眼眸里除了温柔与爱恋，别无他物，他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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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哥。」徐霜说，「我爱你，是爱你的全部，不管好坏，我都接受。所以，你不用躲开我，也不用觉得难堪，我们是一体的，不分彼此，从今天起，直到永远。」


    照一鼻子发酸，可心里是甜的，他微微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而笑容里充满释然。


    第152章 no.34 温情?★


    周岚来敲门时，徐霜跑在了照一前面，「我去开！」


    照一诧异，「不怕她笑话你？」


    徐霜扭过头来，脸红红的，笑着说：「终归要让她知道的。」


    照一双手往兜里一插，微笑着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徐霜虽然性格腼腆，骨子里却是很有勇气的，关键时刻从来不会退缩。


    开了门，只见周岚正弯腰叮嘱女儿什么，徐霜朝她喊了声：「岚姐！」


    周岚冷不丁听到徐霜的声音，错愕地直起腰，待看清果然是她，一时连话都不知怎么说了。


    倒是天悦，开心极了，蹦蹦跳跳扑上来猴住徐霜，大声叫唤着，「霜霜阿姨！你是来看我的吗？」


    徐霜把天悦抱起来，快乐地点头，「是呀！来看你，还有你哥哥——岚姐，进来说话吧。」


    周岚惊魂甫定，边进门边问：「霜霜，你，你怎么在这儿？！」


    徐霜避重就轻说：「我昨晚回来的，太晚了怕打扰你和悦悦，就住照一这儿了。」


    天悦一听，立刻警觉起来，「阿姨你睡哪里了，是睡我的床了吗？」


    周岚已回过神来，心里明镜似的，笑道：「小气鬼，阿姨才不要睡你的床呢！哥哥的床那么大，当然睡哥哥的床啦！」


    徐霜虽然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被周岚的调侃逗红了脸。


    天悦不依不饶，「阿姨睡哥哥的床，那哥哥睡哪里了？」


    照一赶紧指指沙发，「我睡沙发了！」


    天悦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是对的，男生和女生不可以睡在一起。所以我和哥哥也分开睡的！」


    关于男女有别，还是照一告诉天悦的，有阵子出过儿童被猥亵的新闻，照一担心天悦被欺负了不懂，特地给她讲过这方面的注意事项，没想到天悦一直牢记在心。


    周岚还有事，本打算撂下孩子就走的，现在当然是不能了，趁天悦缠着哥哥说话的功夫，把徐霜拉进厨房，细细盘问。


    「怎么忽然跑回来了？」


    徐霜也不隐瞒，「回来找照一的。」


    「那你们这算是……好上了？」


    徐霜点头。


    周岚困惑，「怎么回事啊？前面我费那么大劲儿都没用，怎么忽然就好上了？」


    「照一他想通了，给我打电话来着，正好假期前我学校的课全结束了，就直接飞回来了。」


    徐霜没提唐海，不想把事情搞复杂。


    周岚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你不是说他心里有事吗，他告诉你了？以前那么别扭到底是为什么？」


    徐霜笑笑说：「我和他之间的事本来就不复杂，一开始是怕耽误我，后来又误会我有男朋友，反正这次我们把话都讲清楚了。」


    周岚想起照一确实问过自己徐霜男朋友的事，前后一串，倒也说得通。


    「你不怕他以后突然又跟你别扭？」周岚还是有些担心，「这傢伙能坚持和你别扭八年，保不齐哪天又搭错筋……」


    徐霜噗嗤一笑，「不怕！我看他也不敢。」


    周岚暗忖，这俩人都是闷声不响型的，念书脑子特别好使，和自己完全不一路，她搞不懂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也情有可原。


    不过在替徐霜高兴之前，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她得弄清楚了。


    「那昨晚上，你们，咳，有没有……」


    徐霜脸又红了，顿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咳咳，没什么问题？」


    徐霜脸更红了，同时对周岚如此露骨的盘问感到一丝诧异，低着头，咬着唇，蚊子似的答了句：「挺好呀！」


    周岚端详她神情，虽然面含羞涩，可那笑容里分明藏着甜蜜，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我就放心了！」周岚眉开眼笑，「也对，别人拿他没办法，你治他一治一个准！哎哟，你怎么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不把悦悦送过来了，凭白让她当个小灯泡！」


    徐霜笑道：「没事啊，我也想悦悦了，今天正好带她出去玩！」


    周岚和徐霜说完悄悄话，出来跟女儿打过招唿便要走，照一送她到门口，嘴上嘀咕说：「能不能让悦悦以后叫霜霜姐姐啊？叫阿姨我听着太别扭了！」


    周岚噗嗤一乐，「这可由不得我，你自己想办法让她改口吧。」


    「她说是你让她这么叫的。」


    「悦悦！」周岚把女儿叫过来，「以后你不能叫霜霜阿姨了，得叫霜霜姐姐，知道吗？」


    「为什么呀？」


    「因为霜霜阿姨的身份变啦，她被你哥哥降级了！」


    天悦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问徐霜：「霜霜阿姨，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


    徐霜笑：「没有呀！」


    「那我叫你姐姐不生气吗？」


    「不生气。」


    「可是你以前不喜欢我叫你姐姐的。」


    照一蹲下来劝，「但是现在她喜欢你叫她姐姐了，霜霜姐姐比霜霜阿姨好听多了！」


    周岚看一眼时间，甩手说：「你们慢慢搞吧，我得走了——晚上我争取早点下班，咱们一块儿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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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快乐的一天。


    照一和徐霜带天悦去里湖公园玩，看了野鸭子，吃了湖鲜，还在游乐场呆了两个小时，对天悦来说，最愉快的事莫过于不用回家睡午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按照讲定的条件，她终于答应改口叫徐霜「姐姐」。


    到下午三点，天悦虽然嘴上很顽强地表示不累，照一却看出她精力已经用光了，便提议打车回去，天悦起先不肯走，照一说回家给她玩游戏才算作罢。


    上车后不到两分钟，天悦就在照一怀里睡着了。


    照一对徐霜说：「小孩子真有趣，总要用到一点力气都不剩才算完。」


    徐霜说：「小孩子的有趣就在于虽然贪婪，有各种小心思，可全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不像长大以后，懂得把情绪藏起来，就谁也看不透了。」


    照一听出她话里有话，赶紧腾出手，与她十指交扣，身体靠过去，语气殷切说：「你放心，以后我有什么事全都告诉你，保证一丝都不保留。」


    徐霜笑起来。


    天悦玩得太累，到家后还是没醒，照一把她放在小床上接着睡。


    徐霜也累了，但不想睡觉，翻着杂志消磨倦意，照一削了盘水果，两人一起偎依在沙发上边吃边聊。


    照一说：「刚才你陪悦悦玩的时候，我给长叔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长叔可高兴了！他十月六号过六十岁寿诞，要我一定带你去南岭。」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照一说：「我不但想告诉长叔，还想告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告诉全世界！」


    徐霜抿唇笑，「你认识多少人呀？」


    「还真不少。」照一想了想，掏出手机，用 facetime 拨格里高利的号码，「先打击一下我的头号情敌。」


    徐霜笑得停不下来，「波士顿现在几点？」


    「大概早上四点吧。」


    「这么早打过去不太好吧？」


    「没事，我们经常互相骚扰！」


    照一等了好久，格里高利才出现在屏幕上，睡眼惺忪，满脸怒气，「alex！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知道！但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ok！你说！」


    「我要谢谢你！」


    「不用谢！还有呢？」


    「没了！」


    「那我可以接着睡了？」


    「当然！」


    「拜……等等，你要谢我什么？」


    照一郑重说：「谢谢你给我的祝福。」


    「……我祝福你什么了？」


    照一把手机转了个角度，把徐霜也拉进屏幕，两人一起出现在格里高利面前，「昨天你祝福我开门可以见到心爱的女孩，而事实是，被你说中了！」


    格里高利朦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睡意全消，他瞪着徐霜惊唿：「wow！真的吗？你们，你们在一起了？」


    「对，在一起了。」照一说着，伸出一条胳膊，搂住徐霜的肩。


    格里高利狂叫，「天吶！alex，我妒忌你，我妒忌你......」


    照一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去睡了，拜拜！」


    格里高利还在那一边嚎叫，照一很干脆地把线给掐了。


    徐霜刮他的鼻子，「没想到你这么坏！」


    照一抱住她，边亲边笑道：「没让他看我怎么亲你，已经很仁慈了！」


    长叔寿宴前两天，照一带徐霜去了南岭。


    虽然在电话里和长叔讲好，两人会从火车站打车过去，但长叔在家坐不住，坚持开车过来接他们，长婶因为激动，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时隔八年，当他们看到照一和徐霜再次手牵手，并肩站在一起时，两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霜霜啊，这些年长婶可想你了！我跟长叔都没想到，你们会，还会……」


    长婶抓着徐霜的手，说了没几句就哽咽落泪，又努力挤出笑容，「我太高兴了，话都不会说了！」


    徐霜抱了抱长婶，含笑说：「我也想你们的，长叔长婶！」


    照一站在旁边望着这一幕，心底忽然生出异样的柔软，感觉那逝去的八年，宛如一溪流水，被一只无形的手搅皱，如今，涟漪消失，溪水又重归宁静。岁月的美好再次显现出来。


    在南岭郊区的独栋小院里，长婶养了一群鸡，三条狗和五只猫，前屋后院的泥地都被开闢出来种了时蔬，长叔帮着搭起来的丝瓜架、长豆架和葡萄架上已是硕果纍纍。


    吃过晚饭，徐霜和照一陪长叔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


    关于两人分离八年的原因，长叔长婶虽然好奇，但谁也不敢开口问。两年前，他们因为对照一的个人问题干涉得过于勤奋，导致照一都不太来南岭了，这个教训太深刻，他们不得不铭记在心。


    此时，长叔眼见照一和徐霜虽然斯斯文文坐着，彼此说话时却眉目含情，言语甜蜜，俨然已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小情侣模样，心里那份痛快舒畅自不必说。结果比什么都重要，年轻人的事就该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


    正说话，长婶端出来两碗绿豆汤。


    长叔嗔怪：「刚吃完饭，他们哪里喝得下呀？」


    照一忙伸手接了，嘟哝说：「我渴，我喝得下！」


    徐霜也笑吟吟接过，「我也想喝。」


    长婶喜滋滋地看看照一，又看看徐霜，「好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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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点头：「很好喝，味道一点没变，和从前一模一样。」


    长婶炖的绿豆汤清甜香糯，是消暑解渴的佳品，徐霜记得夏天在宜城时，长婶到下午就会炖一锅给她和照一吃。


    长婶眉开眼笑，「那你们以后常来，长婶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徐霜笑着答应。


    长叔长婶这里的日子，仿佛是宜城的翻版，岁月绵长，什么都是慢的，日子变得细腻而琐碎，像一个柔软的永不会破碎的小球。


    聊够了天，长婶把徐霜和照一领去二楼一间卧室，她一早就给收拾好了，用具全换了新的。


    长婶向徐霜解释：「以前照一来都是睡这间房，最大也最敞亮。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就照我的想法布置了，要是不好你告诉我，明天我再给你们换！」


    徐霜一看双人床上摆着成套的枕头，床单、被子居然都是暗红色，像极了婚房，顿觉一阵羞赧，琢磨着该怎么要求和照一分房睡，但照一比她先一步开了口，「让长婶费心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言毕，手臂往徐霜肩上一揽，大言不惭走了进去。徐霜终究没能开得了口，硬着头皮，不去看长婶的脸。


    等长婶笑眯眯地走了，照一把门一关，徐霜便问：「是你让长婶这么安排的？」


    她知道长婶是知礼数懂分寸的人，如果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绝不会这样贸然行事。


    照一装傻，「你是说床单枕头的颜色？我也觉得隆重了点，不过反正我们住不了几天……」


    徐霜看着他不说话，照一有点心虚，往床上一坐，把徐霜拉进怀里搂着，耍赖似的说：「我不想和你分开，一秒钟都不想。」


    徐霜脸上虽有了笑意，还是觉得害羞，「可这样也，也太明目张胆了……」


    照一凑在她耳朵边低语，「别不好意思，长叔长婶都急着抱下一代呢！」


    第153章 no.35 霜花?★


    深夜，两人在那张喜气洋洋的床上相拥而眠。


    换了环境，徐霜一时半会儿睡不着，黑暗中，感觉照一也一直醒着，仿佛心绪难安。


    「照一哥，你睡不着吗？」


    「嗯。」


    「在想什么？」


    照一顿了会儿，低声说：「唐海。」


    徐霜沉默了下，「你担心他？」


    照一没接话，轻轻吁了口气。


    徐霜拧开檯灯，侧身望着照一，他眼帘低垂，满脸思绪。


    「你放心，唐海不会再找你麻烦。」徐霜语气肯定，「如果他想那么做，就不会来找我了。他拿录音胁迫你，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万一传出去，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照一说：「我知道。」


    他大致能猜到，唐海的这番作为，应该和自己去找马修有关。


    那天他请马修吃饭，原来不过想着为以后做个铺垫，没想到戳中了唐海的软肋，问题竟致迎刃而解。由此看来，自己明显低估了莫丽森对唐海的重要性。


    徐霜望着他依旧紧蹙的双眉，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自己心里过不去？」


    照一靠过来，把脸埋在她怀里，闷声说：「我本来想等长叔过完六十大寿，就劝他和我一起去自首，没想到唐海会突然去找你……就是觉得，自己终归是做了坏事，就这么轻而易举过去了……不配拥有你这么好的女孩。」


    徐霜轻拥着他，「你和长叔有没有聊过这件事？」


    「你说唐海？没有。」照一摇头，「如果让他知道唐海威胁我，他很可能会去找唐海的麻烦……不过我和长叔谈过自首的事，很久以前。」


    「他怎么说呢？」


    「不同意……他说，过去的事就别再去掀开来了，以后多做好事，尽量弥补。」


    徐霜沉吟了会儿，道：「长叔说得对，那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照一没有表态，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徐霜，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徐霜从照一紧绷绷的姿势里感觉到他并未彻底放下。但要圆满地解开这个心结，确实是个难题，徐霜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她没再说什么，轻轻嘆了口气。


    长叔的寿宴风光热闹，且因为照一和徐霜的到场，更是让他倍添颜面，在宾客中穿梭着敬酒、笑谈，腰板挺得笔直，仿佛年轻了十岁。长婶陪伴在他身旁，也是一脸幸福的笑容。


    照一坐在席间，望着这样的长叔长婶，有恍若隔世之感，长叔长婶可以继续徜徉在平和宁静的岁月里，对他来说，简直像某种恩赐。这样想着，照一又由衷感激徐霜，不知不觉握紧了徐霜的手。


    徐霜扭头看他，心有灵犀地朝他笑了笑。


    七天假期一晃而过，照一和徐霜在南岭与长叔长婶惜别后返回三江，很快又到了徐霜回夏城的时刻。


    照一送她到机场，两人依依不捨，徐霜说：「周末很快就到的，只要没事我就回来。」


    照一黏黏煳煳说：「真想和你一起去。」


    「那悦悦就要哭了……不早了，我该进去了。」


    「嗯。」照一嘴上应着，手却迟迟不肯松开。


    徐霜笑道：「你怎么像个小孩子？小时候也这么缠人的？」


    「没有，我小时候妈妈身体就不太好，所以特别懂事，很少缠着大人……可能就因为这样，现在才会报復性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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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胡扯。」徐霜笑着，看看表，「真的该走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照一把她拉近，「亲一个再走。」


    徐霜看看周围，「这里好多人……」


    但照一已经俯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低声嘆，「不过瘾。」


    徐霜脸红，「你脸皮真厚……」


    照一说：「我是在帮你，多亲几次，你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也许就没了。」


    他百般不情愿地松开徐霜，「进去吧，到了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拜拜！」徐霜朝他挥挥手，快步穿过玻璃门进去了。


    照一站在门外，痴痴地望着她走远，心里像被剜空了。


    接下来，他开始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不过周三晚上，周岚来接女儿的时候，悄悄告诉照一，「我找了个幼托机构，以后悦悦放学，就由他们去接，不麻烦你了。」


    照一很意外，「你这是干什么？」


    「把你解放出来啊，这样你不就能去夏城待一阵了嘛！」


    照一迟疑，「悦悦答应了？」


    周岚爽快道：「这你不用担心，我是她妈，她的事我说了算！」


    照一嘟哝，「你是她妈没错，可你老爱强摁牛头吃草——万一她去了幼托机构不适应怎么办？」


    「小孩子的适应力强着呢！头两天可能会哭一哭，习惯就没事了。我去那里看过，条件挺好的，保育员都很年轻，设施也齐全，有吃有喝，还有很多小朋友能在一块儿玩。再说，她也不能总赖在你身边啊！以前你孤家寡人一个，我不用跟你客气，现在你有了霜霜，当然要多陪陪她了。难道你不想她？」


    照一默然，怎么可能不想？


    周岚说：「就这么定了。等我们一走你就可以订机票啦！哦对，先别跟悦悦说，她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照一心有不忍，「要是她伤心，你得告诉我。」


    周岚笑，「没问题！」


    照一翌日下午便飞往夏城，他事先打电话告诉了徐霜，所以一走出机场就看到了徐霜的笑脸。


    照一也笑着迎上去，「等很久了？」


    「半小时吧——走，我们去打车，对了，你住哪儿？」


    照一逗她，「不是住你那里吗？」


    徐霜有点窘，「我那是单身宿舍，你住着不舒服的，而且……影响不太好。」


    照一明白她心思，笑道：「我早订好酒店了，你晚上过来陪我住好不好？」


    他抓着徐霜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意味深长，徐霜脸又红了，照一凑近她，低声说：「你一脸红，我就想亲你。」


    徐霜赶忙往旁边躲，慌张的表情瞬间把照一逗笑。


    照一订的酒店在 c 大附近，和学校相距十分钟脚程。徐霜陪他去酒店办好入住手续，看时间不早了，两人便到五楼中餐厅吃了顿晚饭。


    徐霜问：「一会儿要不要去坐轮渡看海景？」


    「不要。」照一答得干脆。


    徐霜愣了下，方说：「其实挺有趣的，夜里海上的景色可漂亮了。」


    照一喝着饭后咖啡，一本正经说：「我是来看你的，景色再漂亮也吸引不了我。」


    徐霜盯着他研究了好一会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呢？」


    「因为我以前的确不油嘴滑舌。」照一凑近她，与她脸对脸，「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一看见你好像就管不住嘴，可能是和你在一起太开心了……」


    徐霜抿唇笑，用食指轻轻点一下他的鼻尖，照一趁势抓住她的手，起身说：「我们回房间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电影。」


    徐霜微红着脸，也不戳破他，只嘟哝说：「现在看电影是不是太早了？」


    照一一边牵着她的手快步走，一边回过头来，目光灼灼，「不早，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样的日子是照一从前不敢奢望的——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徐霜。幸福得让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徐霜每周除了教学任务和行政事务外，其他时间都用来撰写书稿了，照一不愿打扰她工作，白天或者在酒店歇着，或者自己找景点消磨时间，夏城是旅游城市，风景随处可见。


    中午，他会和徐霜约好一起吃午饭，为节约时间，通常就在学校附近找个饭馆。傍晚，他提前到校门口等徐霜下班，然后两人一起走回酒店。


    有时不想在酒店吃晚饭，便由照一事先找好饭店，等接上徐霜就打车过去，吃了晚饭，再乘着夜色，散步回酒店。


    路上，他们总是走得很慢，因为有说不完的话，关于往事、未来、彼此的工作、兴趣爱好……他们既喜欢分享自己的观点，也会认真聆听对方的想法。


    他们恨不能每分每秒都厮守在一起，只要碰面，彼此的视线就很难从对方身上移开。照一想，这就是热恋的滋味吧，而他们似乎比其他恋人要更热烈一些，因为压抑了太久，想要疯狂地弥补回来。


    徐霜虽然不想让照一在自己那里留宿，但还是带他去宿舍参观过。


    房间里的简朴在照一的意料之内，可因为徐霜住在这里，即便再简陋，对照一而言也是充满温馨的地方。


    他很快注意到书架上的那块沉香木，盯着看了会儿，伸手将它取下，这块沉香带给他的是黯然神伤的记忆，他需要调整一下才能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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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给他倒来一杯茶水，见他手上拿着沉香，便问：「你还认得它？」


    照一挑眉，「怎么可能会忘？我花了一个月才刻下这朵花。」


    「忘了问你，这到底是朵什么花？」


    照一朝她瞥了眼，笑笑说：「霜花。」


    徐霜惊诧，「居然是霜花？难怪我觉得不像植物花，我还查过不少花草图片呢！可是，霜花是长这样的吗？」


    「霜花有很多种变化。」照一说，「我心里的霜花就长这样——好看吗？」


    「嗯……」徐霜忽然笑，「以前我们这儿有位安教授——现在已经调走了，他告诉我这块木头值好多钱，得有上百万吧。」


    「他没说错。」照一把沉香放回原处，「你完全可以拿它去换个舒服点的房子。」


    徐霜一时愣住，「真能卖……上百万？那你，你怎么就给我了？」


    照一回眸，见她傻呆呆的样子，甚是好玩，忍不住笑道：「我身心全都给你了，还在乎一块木头么？」


    「你，你也太随意了。」徐霜惊魂甫定，「万一被我弄丢了怎么办？」


    照一淡然道：「钱财身外物，你不用这么紧张。」


    「可那是你的，丢了我还不起。」


    「你当然还得起。」照一轻轻拥住她，眼神温柔，「你把一生都给我了，对我来说，就是无价的，多少沉香都换不到。」


    除了沉香，徐霜还收藏着照一给她刻的那枚小马木雕，她用绳子穿了，挂在脖子里，照一见了，很感动，说：「等回去再给你刻一枚，我现在刻得更好。」


    徐霜说：「我就喜欢这个，喜欢当年那个全心全意为我雕刻的小哥哥。」


    「不喜欢现在的我？」


    徐霜故意歪头作思考状，眼角余光瞥到照一一副要扑上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也喜欢。」


    第154章 no.36 求婚?★


    周末，徐霜不用去学校，两人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吃过早点，从酒店出发，信步走到海边。


    夏城是临海小岛，海滩居多，照一不方便下海，他们就沿着沙滩散步。这里四季差别小，即使入了冬，穿件外套也足以御寒。


    徐霜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一年四季都不冷，不像三江，冬天阴冷，夏天湿热，过这两季都需要勇气。」


    照一说：「其实，我几年前就来过这里。」


    徐霜诧异，「是吗？」


    「嗯，想来看看你读书的地方。也想过要不要搬来这里住，后来放弃了，不想折磨自己。」


    徐霜靠近他，主动握住他的手。


    「霜霜，你想在这里定居吗？我们可以买个房子。」


    徐霜说：「以前想过。那时候不太愿意回三江，不过现在想法又变了，这里虽然好，但情感上不够亲近，总有客居异乡的感觉，还是想回家……」


    照一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一看来显，是周岚。


    「悦悦想你了，要和你说话。」周岚在电话里告诉他。


    须臾，照一耳边就传来天悦的声音，「哥哥！你还在夏城吗？」


    「是啊！和霜霜姐姐在一起呢！」


    「夏城好不好玩？」


    「还行吧——你在幼儿园乖吗？」


    「乖的！」天悦回答很响亮。


    照一笑，「乖就好。」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照一挠挠鼻樑，又看看徐霜，露出为难的表情，「还不知道呢……我在帮霜霜姐姐做点事，霜霜姐姐很需要我……」


    徐霜咬着唇笑，轻轻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悦悦，你好好上学，等哥哥回来，给你买一份超大的礼物，好不好？」


    「好！」


    周岚等天悦和照一说完，拿回手机，问照一，「霜霜在吧？我和她说几句。」


    照一便把手机递给徐霜。


    周岚问徐霜：「你俩怎么样？」


    「挺好的。」徐霜怕她又提到床笫密事之类的难堪话题，忙问：「照一不在，悦悦有没有哭呀？」


    「哭倒是没怎么哭，就也想去夏城，天天跟我唠叨。」


    「那就让她来吧，照一白天反正也没事。」


    「白天是没问题，但晚上怎么办？」周岚笑，「我可不想被照一埋怨。」


    徐霜被噎得脸又红了。


    周岚说：「拜託你俩赶快结婚吧！结了婚我就能彻底放心了，照一他爸妈也该安心了。」


    等讲完电话，照一问徐霜，「周岚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你脸都红了。」


    徐霜支支吾吾没句明确的话，照一揣测她神色，大致也能猜到周岚说了什么，便笑笑没追问下去。


    从前，徐霜是没有周末概念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泡图书馆了，不过照一来夏城后，情况就变了，不仅图书馆去得少了，晚上因为总被照一早早拖去酒店耳鬓厮磨，书稿的进度也拖慢了一截。


    有天她对照一提起被梁教授催稿的事，忍不住嘆了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照一立刻矮下身子，强行偎依到徐霜怀里，捏着嗓子回：「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哎，我比杨贵妃也不差吧？我认为你还是赚到了！」


    徐霜笑弯了腰。


    「你在夏城，公司有事找你怎么办？」她问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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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说：「我休假呢！他们都知道我在夏城陪女朋友，没人敢来打扰我。」


    徐霜想了想说：「要不你周一还是回去一趟吧，等周五再过来。可以陪陪悦悦，公司万一有事需要你处理，也方便。」


    照一哪里捨得，刚要开口，徐霜又说：「我也能好好写稿子，你在这里，我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照一有点委屈，「我白天可从来没打扰过你。」


    徐霜瞟他一眼，轻声说：「可我心里总会惦记你呀！」


    照一顿时身心舒畅，又见她眼风柔媚，神情娇软，哪里还有反抗之心，当下便道：「行吧！那我去订机票了，星期一回去，星期五一早就过来！」


    照一开始频繁地往来于三江和夏城，但待在夏城的时间要远多过三江——他确实周一就回去了，但熬不到周五便又飞过来，徐霜拿他没办法，再说，她也挺想照一的。


    有天中午，照一来学校等徐霜吃午饭，徐霜上午有课，照一就在离教学楼不远的操场等她。


    徐霜出现时满面带笑，像遇到了什么喜事。


    照一好奇，「什么事这么开心？」


    徐霜笑道：「今天课上被学生祝福了！」


    她不是以口才见长的老师，又是新人，站在讲台上难免紧张，好在专业知识扎实，学生有难题请教，她都能指点一二，加上人长得漂亮，对学生又很宽容，所以讲课风格虽然比较拘谨，在学生中还是很受欢迎的。


    今天课上是讲解上周的作业，气氛比较随意，接近尾声时，忽然有男生问：「徐老师是不是谈恋爱了？」


    徐霜心情好，笑着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这一问，立刻勾起学生们的踊跃回復。


    「以前徐老师给我们上课总是一本正经的，最近忽然变得爱笑了！」


    「是啊是啊！而且我们现在也很少在第二食堂看见徐老师了，肯定是被约出去吃饭啦！」


    学生们七嘴八舌，福尔摩斯般提供着拼图碎片。


    「我看见过徐老师的男朋友！」一名女生勇敢地揭发，「长得好帅的！经常在校门口等徐老师！」


    徐霜本来在学生面前已经不太会脸红了，这时候脸上又泛起一层红晕，学生们更兴奋了。


    「一定是啦！」


    「徐老师官宣一下嘛！」


    徐霜想了想，走到讲台前，大方承认，「对，你们没猜错，徐老师有男朋友了。」


    学生们拼命鼓掌，欢唿声快要掀翻天花板，吓得徐霜赶紧让他们小点声。


    一个男孩高声嚷嚷：「是徐老师真心喜欢的人吗？」


    徐霜红着脸，点头，「对，很喜欢。」


    照一听完，立刻贊道：「果然多亲亲不是坏事，脸皮真的会厚起来耶！」


    徐霜脸又红了，轻轻拧了他一把。


    吃饭时，徐霜说：「我整理的书稿告一段落了，新任务后天才开始，下午没事，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照一来了劲头，「我上午逛街时买了个单反，正想去白沙滩拍照。」


    「行啊，那就去白沙滩。」


    吃过饭，两人先回酒店喝茶休息，照一在阳台上调试相机，天突然阴下来，光线不好，拍出来的相片平平无奇，他泄气地把相机收起来，「不玩了，没感觉！」


    「那还去白沙滩吗？」


    「去啊！带上伞，也许会下雨。」


    夏城的天气变化多端，阴晴不定。两人打车到白沙滩附近，工作日的下午，海边没几个人，浅黄色沙滩平坦开阔，顺着视野延伸到天际。


    他们拣了块巨石，坐着听海。


    徐霜说：「我来夏城七年多，这一个月走过的沙滩比我七年加起来都多。」


    照一说：「看了这么多海滩，还是最喜欢白沙滩。干净，开阔，而且游人少，特别安静，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坐上两三个小时。」


    「想什么呢？」


    「想你。」


    徐霜抿唇笑，「又被我猜到——这是固定答案吗？回答起来脑子都不用动了。」


    「其实从 19 岁认识你开始，我一直就是这样了。」照一说，「可能是你给我输入了一个爱你的程序，所有事都以你为主，我自己也无能为力。」


    「我说不过你。」徐霜靠在他肩上，「你开心就好。」


    「我开心……好像又回到 19 岁了，我们在宜城，不，比那时候更开心。」


    照一伸手揽住徐霜的肩，两人一起望着远处的海岛，心里都满满的。


    「霜霜，我们结婚吧！」照一语气轻柔。


    徐霜心一跳，「会不会太快了？」


    照一扭头看她，「快吗？从你 17 岁等到现在，足足九年，我觉得一点都不快。」


    徐霜笑起来。


    照一从口袋里掏出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铂金戒指。


    徐霜拿在手里细看，戒指上各雕着一朵霜花，和沉香木上的样式相仿，不觉惊嘆：「你在哪里买到的？！真的好巧啊！」


    照一说：「戒指的样式是我设计的，然后发给格里高利，请他找人做好了快递给我，今天早上终于等到了。」


    徐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想到照一如此用心，又很感动。


    照一问：「喜欢吗？」


    「嗯，很漂亮！」


    照一取出女款，拾起徐霜的右手，给她戴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好。他又把自己那枚也戴起来，两只戴了对戒的手先是并在一起，随即又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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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朝徐霜微笑，「你答应了？」


    徐霜红着脸点了点头。


    照一忽然站起身，一把将徐霜抱起，疯狂地原地转圈，徐霜尖叫着发出笑声，「快放我下来，要摔下去了！」


    话音刚落，两人已滚倒在沙地上，照一始终没有放开徐霜，咫尺之距，是两张笑得红彤彤的脸。


    照一翻了个身，把徐霜轻轻压在身下，双眸凝视，柔声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霜霜，谢谢你！」


    他低首，深情地吻着徐霜，徐霜从他的举止中感受到珍惜之意，内心酸楚，柔情涌动，双臂情不自禁揽住照一的脖子，与他一起陷入温柔的缠绵。


    天忽然放晴，太阳从云层里钻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两人终于分开，坐起身，徐霜给照一拍衣服上的沙粒，笑道：「好多沙子呀！」


    照一不在乎，拉徐霜起来，两人重新坐回大石墩上。


    「结了婚，我们住哪里呢？」徐霜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照一说：「我无所谓，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我想回三江。」


    「那 c 大的工作怎么办？」


    徐霜也为难，「没想好。」


    照一俯首看她，「你不喜欢 c 大吗？」


    「也不是。读书的时候倒是想过在这里待一辈子，但留下来教了一年书，觉得环境复杂，和原来想的不一样……暑假我在三江图书馆的时候，觉得那里很安静，蛮适合我的，如果回去，可以考虑去图书馆。」


    「去当图书管理员？」照一摇头，「太埋没你了。而且图书馆也不一定有你想得那么清净。」


    徐霜笑道：「嗯，我再想想吧，我的要求不高，环境别太复杂，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些就可以。梁教授一直很照顾我，我会找他商量一下。」


    照一搂住她，脑袋和她紧紧挨着，「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总之我们先结婚。」他憧憬着接下来的生活，精神抖擞，「元旦咱们就把婚礼办了好不好？」


    徐霜讶然，「一月份？太冷了吧！再说，哪有在一起才两个月就结婚的。」


    「可我等不及了。」照一忽然坏笑，「而且也是为你考虑，总不能等有了宝宝再仓促办婚礼吧？」


    徐霜红着脸捶他，「你瞎说什么！」


    照一一本正经道：「谁瞎说了！我是很认真在提醒你，说不定已经有了……」


    徐霜虽然脸上带笑，心里却添了几分不安，毕竟，他们不是每次都会做安全措施，比如昨晚……


    「当然了，如果你觉得挺着大肚子结婚没问题，我也 ok 的……」


    徐霜咬唇想了会儿，说：「但是一月份真的太赶了，还是六月吧，等我上完课，请假也方便……结婚也要做准备的，时间上可以充裕一点。」


    照一确实不想随随便便迎娶徐霜，这些年他参加过好几场婚礼，对繁琐的流程有所了解，想了想现实问题，即便婚礼放在六月份，时间上也蛮紧张的，便答应了。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一下午，吃过晚饭才手挽手回酒店，路上经过一家药店，徐霜突然停下来，推推照一，低声说：「你进去买一下那个吧。」


    照一不解，「那个是什么？」


    「就是，就是那种东西……你不是说没了吗？」


    照一眼见她脸红得厉害，这才懂了，却不太情愿，「也不是非买不可，有了就生下来好了。」


    徐霜有点急，「婚礼要明年六月才办呢，你真想让我没结婚就……我还要上课的！」


    照一就爱欣赏她娇艷欲滴的红脸，忍不住逗她，「好像没有规定老师不可以怀孕吧？」


    徐霜见他存心使坏，红晕渐渐褪去，神色也平静下来，「不买也行，今晚我回学校住。」


    照一愣了下，「不用开这种玩笑吧？」


    「谁和你开玩笑了？」


    照一盯着徐霜琢磨了会儿，意识到她是来真的，顿时有点慌，「那你等我，马上去买！」


    徐霜背着手，站在药店门口，笑看照一一头沖了进去。


    那天晚上，徐霜破天荒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她和照一戴着对戒握在一起的手。


    自从有微信以来，这是徐霜第一次发动态，用意简单，昭告亲朋好友，自己从此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五分钟不到，她已收穫几十条祝福语和询问留言，汪瑶最性急，半小时内就飙电话过来，「霜！你什么意思？要结婚了？？」


    徐霜承认了，「不过具体哪天还没定，等定了告诉你们。」


    汪瑶咋咋唿唿地叫，「徐霜你厉害啊！平时没动静，一有动静就吓死人——现在同学群里都炸锅了，全在问你男朋友是谁呢！你那张照片发得也太含蓄了！」


    徐霜还没来得及回话，汪瑶已自揭谜底，「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吴飞在朋友圈收到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我俩一对比，简直快懵了！不会吧，你是和向照一？！」


    「嗯，就是他。」


    「你们怎么认识的？」


    徐霜去繁就简说：「在你的婚礼上。」


    「一见钟情？」


    「对。」


    「哇，太奇妙了！」汪瑶大笑，「这么说，我和吴飞勉强也能算媒人了？」


    徐霜笑道：「等我们回了三江，一定好好谢你和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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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等你们哦！」汪瑶心情舒畅，「听吴飞说，这位向照一可是个人才，麻省理工的高材生，自己开公司研发仿生机器人义肢，和吴飞他们医院有合作的，特别牛！就是很低调，所以很少有人听说——嗨，我跟你吹什么牛啊！你肯定都知道了。」


    「没关系，你继续说好了，听别人夸自己男朋友总是开心的。」


    汪瑶乐不可支：「看来是真爱了，你以前讲话没这么幽默的，特别高冷……真为你高兴啊！霜霜，一定要幸福哦！」


    第155章 no.37 到此为止?★


    唐海隔了一天才有所表示，没有留言，只默默点了个贊。


    徐霜打完他耳光后，两人就再没有联繫过。徐霜长这么大，从没对谁动过粗，那天实在是气疯了才扇了唐海一个耳光，事后想想也有些后悔。


    虽然唐海威胁照一，令他八年动弹不得，但如果唐海没有主动把真相告诉徐霜，那么照一将会按计划公开当年绑架的秘密，不论他想处理得多低调，但只要曝光了，必定会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网络发达的今天，网际网路正义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徐霜太清楚照一的自曝将引来怎样的口诛笔伐，而一旦事件发酵到失控的地步，对照一、长叔带来的伤害将远大于他们应该受到的惩罚，还可能牵连到许多无辜之人。


    基于这样的担心，从理性角度讲，徐霜对唐海还是存有一定的感激之心。


    照一的心情与徐霜又有所不同，他本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谁知突然之间就柳暗花明了，那种感觉，颇像得了一笔不义之财，总觉得难以心安。


    徐霜深谙他心事，但不贊成他去自首。


    「如果自首可以圆满解决问题，你也不会八年都下不了公开的决心。我的顾虑和你一样，这件事一旦让外界知道，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会有很多节外生枝的麻烦，你当初担心的事都可能会发生。」


    照一垂眸不语。


    「我不贊成你去自首还有一个原因。」徐霜继续，「最近我找了刑法里那些条例来读，对比你和长叔的情况，我认为不见得能够上判刑——只要对当事人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当事人也肯原谅的话，是可以不起诉的。所以，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别的解决方案，比如，取得当事人的谅解。」


    徐霜握住照一的手，「我早就原谅你了，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好受，就去找潘敏谈一次吧！」


    十二月初，照一开始为婚事做准备。而在此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联繫了潘敏，与她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潘敏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一张娃娃脸，衣着也偏朴素，照一想起她有个七岁的儿子。


    虽然日子过得艰辛，潘敏眼里难得没有怨气，不像是个犀利难相处的人，照一无端松了口气。


    他没有浪费双方的时间，短短几分钟就把前因后果都交待清楚了，接下来就是看潘敏的态度。


    照一说话时，潘敏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流露出震惊，只在他的视线扫向自己时，眼睛会飞快眨几下。


    「三年前，我收到一笔来自嘉阳基金的打款，对方告诉我是定向捐赠的助学金。」潘敏望着照一，「那五十万是你给我的？」


    照一顿了几秒，点头承认。


    潘敏便低头去取咖啡杯，喝了好几口，才放下杯子说：「我 19 岁就出来找事做，今年 30 了，见过太多人渣，像你这样做错了事，隔这么久还没忘，并且敢找上门来道歉的，我是第一次碰见……放心吧，我不会去告你的，也谢谢你给我的那笔钱，我帮我儿子存起来了，希望他将来能好好读书，比我出息。」


    照一心上笼着的那块阴云豁然消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谢谢你！」他无比真挚地感谢潘敏，「谢谢你肯原谅我。」


    潘敏朝他笑笑，「其实，你应该早点来找我，这样就不会和徐霜浪费那么多年时间了，你俩很般配，心地也都很好，希望你们能幸福。」


    照一愣了下，他并没有告诉潘敏自己和徐霜后来的事。


    潘敏读出他眼里的困惑，揭示说：「徐霜来找过我，在你联繫我之前，她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她希望我能原谅你……向先生，你运气真好，遇到这么爱你的姑娘，要好好珍惜！」


    潘敏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交给照一，「这是那天见面，徐霜硬要给我的，10 万块，说是补偿我。但既然今天我弄明白了，之前那 50 万是你给的，这 10 万块请你务必还给徐霜，我不能要。」


    照一望着大信封，百感交集，想了想说：「这是徐霜给你的，我无权替她收回，否则她会怪我，还是请你拿回去。」


    「你俩可真有意思，确实天生一对。」潘敏笑起来，「我虽然穷，但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我心里有数。你前面给我的 50 万，已经足够补偿。」


    她把信封重新递给照一，郑重地说：「那件事，就到此为止。」


    和潘敏分别后，照一立刻给徐霜打电话，她刚好下课。


    「见过潘敏了？」


    「嗯，刚谈完。」照一低着头，嘴角噙笑，脚尖在地上划拉，「你之前就找过潘敏？」


    「她告诉你的？」


    「是啊——你担心她会告发我？」


    徐霜笑笑说：「我希望她在做决定前能充分弄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我担心你不太会展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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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想让照一彻底放下心理负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得到潘敏的谅解，但前提是，潘敏是个厚道人，值得他们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徐霜在对照一提那个建议前，先找旧友陈菲菲打听过潘敏的为人，知道她是个爽朗耿直的姑娘，但还不放心，又亲自找潘敏谈了一次。她是在对潘敏有把握后才对照一开口的。


    「潘敏人挺好的对不对？」


    照一同意，「对了，她把你的钱还给我了，我怎么劝她都不肯收——为什么偷偷替我给钱？」


    「你和我需要分这么清楚吗？」


    「我知道这是你的心意，可用你的钱，我会心疼，你平时那么节省……」


    徐霜笑起来，「你是在说我穷吗？」


    照一失笑，「不，你比我富有多了，从来都是……霜霜，你把所有问题都帮我考虑到了，感觉自己像个被人照顾的宝宝。」


    「你不喜欢？」


    「喜欢，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怕你觉得别扭，你心里的结应该由你自己去打开，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嗯，好多了。」照一心里暖暖的，嘴上却开着玩笑，「你这么了解我，我会害怕的。」


    「那以后乖乖的，别做坏事。」


    「不敢。」


    两人说笑了会儿，徐霜又道：「应该把钱给潘敏的，等以后再找机会吧。」


    照一说：「其实，我三年前给过她一笔钱，她今天和我确认了，所以才把你的钱退回来。你再找她，她也不会要的。」


    徐霜轻嘆，「我果然没看错人。」


    「你那边怎么样，和导师谈过了吗？」


    「嗯，周二我找了梁教授，他一直挽留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他。」


    不过徐霜去意坚决，梁教授最后也只能作罢，他心知这位爱徒不会钻营，担心她真的跑去图书馆消磨才华，这两天一直在帮她找合适的单位。


    「他推荐我去吴都大学歷史系，就在三江，等联繫好了，过几天我可能要回去面试一下。」


    照一知道吴都大学，是三江的一所师范院校，综合实力虽比不上 c 大，但远胜图书馆，对徐霜而言，也算一个不错的去处。


    徐霜资质优秀，又有名导师作推荐人，接收基本不成问题，但梁教授还是觉得很遗憾，「你去吴大可惜了。」


    他希望徐霜在走之前能把丛书项目中她负责的部分做完，「书上会给你署名，以后方便评职称。」


    徐霜虽说对这些东西没有执念，但毕竟是导师的一片好意，便答应下来，完成她那部分任务，大概需要半年，刚好够她带完一届学生。


    她在电话里告诉照一，「我想尽早把稿子赶出来，婚礼的事，只能劳烦你操心了。」


    照一笑道：「没问题，婚礼那天你准时到场就可以了。」


    照一先着手物色婚房，看了好多楼盘，都不满意，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后来周岚给他提供信息，「我们小区有套房子想出手，房主还没来得及装修就准备移民了，户型和我家差不多，视野更好，你要不要来看看？」


    照一去看了房，确如周岚所说，地段、位置，周边设施都不错，他打电话给徐霜商量，徐霜听说可以和周岚住一个小区，自然高兴。


    「那以后我们去看悦悦也方便了。」徐霜开玩笑，「本来就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好像把你从她身边抢过来的一样。」


    照一回三江后就和周岚商量，想继续接送天悦。


    周岚问他，「你忙得过来吗？」


    「除了忙房子装修，规划婚礼外，没别的事了。时间方面安排好，接送是没问题的。」


    「你公司里没事要做了？」


    「我告诉格里高利了，想休假一年，专心家庭事务，所以接下来的项目，他们会尽量交给其他人负责，可能测试和反馈阶段需要我参与进去，但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也就是说，我会有一整年比较轻松的时光。」


    周岚原来想让天悦逐渐适应没有照一的生活，毕竟照一结婚后，会有自己的家庭，这种分离几乎是必然的。不过既然以后彼此会住得很近，这点担忧就不足为患了。


    照一当然也看出周岚的打算，劝慰她道：「别以为悦悦会一直依赖我，小孩子长大以后变化很多的。明年她就上小学了，会认识更多的朋友，再过几年进入青春叛逆期，大概谁的话也不肯听了，所以趁现在还小，能多亲热几年就多亲热几年吧！」


    天悦已经从母亲那里得知哥哥要结婚了，很是担忧，缠着照一问：「哥哥为什么要结婚呢？」


    「因为哥哥喜欢霜霜姐姐，想和霜霜姐姐生活在一起啊！」


    「那哥哥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不可以和我结婚？」


    照一笑：「因为你是我妹妹呀，哥哥不能和自己的妹妹结婚。等悦悦长大，会找到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小朋友，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结婚了。」


    「人一定要结婚吗？」


    「嗯，结了婚就不孤独了。」


    天悦蹙着小眉头想了半天，又问：「可是妈妈为什么没结婚？」


    照一被问住，「因为，因为妈妈已经有你了呀！」


    他不想让天悦在这个问题上多停留，转口问：「悦悦不喜欢霜霜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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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的！」


    照一继续耐心解释，「以前只有妈妈和哥哥照顾你，等我们把姐姐娶回家，以后你就有三个人喜欢你照顾你了，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天悦按这个逻辑往前推进了一番，眼睛渐渐亮了，终于眉开眼笑，豪气地一拍桌子，「好吧！那我们就把霜霜姐姐娶回来！」


    第156章 no.38 不安?★


    在周岚的协助下，照一很顺利地完成了购房手续，紧锣密鼓地布置起了婚房。


    「向星宇的楼盘也开始动工了。」周岚和照一开玩笑，「可惜你等不及，不然可以买一套支持一下你叔叔。」


    照一意外，「他动作这么快？」


    「是啊！上周还拉我去现场看过，已经在打地基了，他给我讲具体怎么规划，头头是道的，可兴奋了！」


    「神速。」


    「确实，是虞河镇那么多地块里最早动工的一个。反正不是坏事，早建成早开售嘛！再说那么多贷款呢，拖拖拉拉的，利息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是不是借了很多钱？」


    「嗯哼！一半银行贷款，另一半由陈铭真介绍的投资人出，他自己又拿不出多少钱来，买地皮的时候就把身家全押进去了。」


    照一不觉瞥了周岚一眼，「你帮他找的贷款？」


    周岚淡淡一笑，「我只是帮着牵了根线而已，具体情况都是他和程珣去谈的。」


    照一想了想，又问：「有可能搞砸吗？」


    「那就要看将来这楼盘究竟能卖多少钱了！」周岚耸肩，「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我还没听说一点险不用冒就把钱给挣了的！不过人的适应力也是很强的，你看他来三江后，经人稍稍点拨，很多事要怎么操作立刻心领神会——这么点时间，能够攒到一大笔资金把楼盘造起来，也是需要点本事的！」


    照一隐约觉得事情没周岚嘴上说得这么简单，不过当初他俩就讲好，各干各的事业，彼此不干涉对方。或许周岚一早就料到自己会对她的某些做法持反对态度。


    装修房子是个累人的活儿，尤其照一对细节又很苛刻，磨了无数嘴皮子，房子才勉强达到他预期的要求。


    三月中终于验收完毕，照一迫不及待想去夏城待几天。天悦知道后，缠着他非要一起去不可。


    为这事她哭闹过不止一次，还在电话里向徐霜告状，「霜霜姐姐，我想去夏城找你玩，可是哥哥不肯，他说你很忙，老要我等着……」说着又哭了。


    徐霜哪里受得了，赶紧对照一说：「你就带她来吧，不能老哄她，说话要算话！」


    照一无法，先徵得周岚的同意，又给天悦在幼儿园请好假，兄妹俩择日飞往夏城。


    天悦难得出来旅行，心情自然飞扬，一路上小嘴就没关上过，叽叽哌哌问题不断。照一见她这么开心，当然也挺高兴，唯一惆怅的是，和徐霜的亲密恐怕要被这小傢伙搅黄了。


    徐霜上午有事，不能来机场接他们，照一熟门熟路，先去常住的酒店登记，等订好房间，他就拉着天悦出门打车去学校。


    天悦问哥哥，「晚上我住哪里？」


    「住酒店啊！」


    「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吗？」


    「你太小了，不能单独住一间房，你和哥哥住一起。」


    「不行的！男生不能和女生住一个房间！」


    照一头大，「那怎么办呢？」


    天悦自有主意，「我和霜霜姐姐住一起就可以的！」


    他们到 c 大时恰好是中午，徐霜赶到门口等他们，天悦蹦蹦跳跳扑进徐霜怀里。


    徐霜笑容满面抱她起来，天悦目光锐利，立刻大叫，「霜霜姐姐留长头髮了！」


    照一第一眼就发现徐霜的头髮在脑后扎了个小马尾，露出清清爽爽一张脸，比短髮时更加清丽可人。他抿唇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徐霜说：「是啊！留了几个月啦！」


    「为什么呀？」


    「因为好看呗——你觉得好不好看？」


    天悦使劲点头，「好看的！」


    照一凑过来说：「姐姐要做新娘了，当然得把头髮留长了。」


    徐霜笑着拍他一下，问天悦，「悦悦饿不饿？」


    「不饿！」天悦伸长了脖子，注意力全被大学校园吸引过去了，「霜霜姐姐你就在这里教书吗？」


    「是啊！要不要带你参观一下？」


    「要！」


    徐霜和照一就陪天悦在 c 大逛了一圈，天悦被这座学校的庞大和美丽震慑住了，不断发出惊嘆。


    「将来我也要来这里上大学！」


    徐霜笑道：「那你必须好好努力才考得上，下半年就一年级了，不可以睡懒觉，上课也不能走神，能做到吗？」


    照一替她回答：「不能。」


    天悦推开哥哥，响亮回答：「能！」


    照一摇头：「小孩子最天真，不知道苦日子快要来了，还以为给她发糖呢！」


    照一和天悦是周三到夏城的，赶上徐霜手头忙，兄妹俩便自己跑景点玩，对天悦来说，不用上幼儿园，没有老师对自己管头管脚，还可以去那么多从没去过的地方看风景，简直是天大的享受。照一就有点闷闷不乐，连着两天，徐霜都是带天悦回 c 大睡宿舍，把他一个人孤零零抛在酒店。


    周五晚上，徐霜终于得闲，三个人在酒店中餐厅吃晚饭。吃了一半，天悦就嚷嚷要给妈妈打电话，汇报白天看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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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就帮她拨通了周岚的手机，趁她们母女聊天时，照一偷偷和徐霜私语：「我忽然觉得，还是晚点要孩子比较好。」


    徐霜笑：「你的想法怎么老是变来变去的？」


    「太早要了，你就只关心孩子不关心我了。」


    「你想得真多……」


    照一凑近她，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神魂颠倒，低声说：「今晚别回学校了，留在酒店住吧，吃过饭我再去开间房……」


    徐霜心知他打什么主意，看看天悦，摇头说：「那怎么行，有悦悦在呢！多不好意思……」


    天悦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勐然抬头，发现哥哥和姐姐靠得那么近，都快黏一块儿了，尤其是哥哥，恨不能把脸贴到姐姐脖子里去，立刻严肃地敲碟子，「不许讲悄悄话！」


    照一正懊恼地直嘆气，也不理天悦，只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住徐霜的手，捏来揉去没个够。


    徐霜笑着向天悦解释，「哥哥陪你玩了一天累坏了，正撒娇呢！」


    周岚在电话那头叮嘱女儿，「要乖乖的，听哥哥姐姐的话，不然以后哥哥不带你出来玩啦！」


    天悦细声细气说：「妈妈，我很乖的，是哥哥不乖，姐姐说他撒娇呢！」


    徐霜听得噗嗤笑出声，照一倏然转头，气愤道：「周天悦！你学还没上呢，倒先学会打小报告了？」


    周岚和女儿亲亲热热讲完电话，一边把手机放包里，一边朝桌子对面的星宇笑道：「照一快结婚了，你知道吧？」


    星宇说：「我听程珣提到过，只是，我和照一一直没联繫，我猜他结婚不会请我了。」


    周岚挑眉：「怎么会呢！你是他亲叔叔，现在又几乎天天在三江，哪有结婚不请你去的道理？回头我提醒他一声。」


    星宇其实无所谓，但见周岚这样热情，也不便说出口，笑着问道：「他未婚妻，是不是那个逃犯的妹妹？」


    周岚表情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似笑非笑说：「对，你说的那个逃犯叫徐朗，他妹妹叫徐霜，他们兄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们感情很好。」


    星宇顿时尴尬，「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


    「没关系，都是以前的事了。徐霜嫁给照一我是放心的，至于徐朗……」周岚轻嘆一声，「不管他在哪里，希望他一切都好吧。」


    星宇干咳一声，「我记得当年照一出事，大哥非常愤怒，还想找人报復徐朗，没想到照一最后会和徐朗的妹妹在一起，也算是，呵呵，缘分吧。」


    「是啊！缘分的事谁说得清呢！」周岚轻轻一笑，「就像当年，我以为会和你在一起，谁知道最后跟了你大哥。」


    她的笑容里有淡淡的嘲讽，星宇心头仿佛被扎了一下，如坐针毡。


    即便现在他和周岚的关系已大大缓和，但其实他还是有点看不透周岚，有时她对自己很体贴，有时又会冷不丁拿话刺他。


    星宇很难分清她究竟是在说正经的还是开玩笑。而他和周岚打交道的时候，会不由自主想要讨好她，就像今晚，周岚说想和他吃顿饭，顺便聊聊，他二话不说，推掉其他应酬就来了。细究起来，还是亏欠心理作祟。


    周岚察觉到星宇的不自在，笑容变得温暖了些，但她不作任何解释，直接换了话题。


    「其实今晚请你出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对你来说，可能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星宇有点紧张，「哪方面的？」


    周岚不和他兜圈子，直奔主题说：「冯舒民，可能不会接赵副市长的班。」


    星宇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神色更紧张了，「你确定？」


    「我只是听说，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是真是假得等正式公布了才知道。」周岚停顿片刻，「下个星期应该会出结果。」


    星宇迷茫，「不是冯舒民，那会是谁？」


    「你听说过项波吗？」


    星宇摇头。


    「市委组织部的，做事很低调，据说可能是他接任。」


    星宇蹙眉：「曹先生怎么没和我提过呢？他当时可是拍着胸脯担保说，肯定是冯舒民。」


    「官场变化向来多，曹先生也不是神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星宇思索着，越想越忐忑，「如果真是项波接任，会有什么问题吗？」


    周岚道：「我听说他和冯舒民的做事方式很不一样，比较求稳，冯舒民把三江新城规划在经济比较落后的虞河镇，目的是想带动周边经济，从这个角度看是好事。但现在有另一种声音，认为虞河镇太偏远，把地铁延伸过去是一种浪费，建议发展蒋村为新城，蒋村跟虞河镇比更靠近城区，周围村落又密集，人流量大，建新城房子好卖，建地铁也容易尽早收回基建成本。」


    星宇听得脸发白，「要真是这样，我的项目不就完蛋了？」


    周岚安慰他，「这是最坏的结果，不见得真就这样了。我告诉你是想给你提个醒，早有心理准备——你和曹先生多联繫吧，他的消息肯定比我多。那么多人都在曹先生的撮合下去虞河镇投资了，上面做决定也要看民意的……」


    这顿饭吃得星宇失魂落魄，周岚后来又聊了些别的，不过看情形，星宇基本都没听进去。


    一周后，周岚忽然接到星宇电话，气急败坏告诉她，「人事调整公布了，接班人真的不是冯舒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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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其实早知道了，不过还是关切地问：「那新城计划呢，有没有一起公布出来？」


    「还没有。」


    「那你慌什么？」


    「问题是，曹先生联繫不上了！」


    「你去他公司了？」


    「他哪有什么公司！平时就在家里招待客人，这两天好多人找他，谁知道他房子都搬空了，肯定是捲铺盖跑了！」


    星宇语气里充满焦虑，周岚便劝他，「你冷静点，只要新城计划没改，有没有曹先生在问题都不大……」


    星宇急，「可新城计划一直是曹先生嘴上吹的，现在他人却不见了！」


    「地是你的没错吧？你和镇上签了合同的，房子你也在造着，造出来总会有人买对不对？只要你这里资金鍊不断，等房子造好一出售，就是个赚多赚少的问题，房子是刚需，不愁卖，你怕什么呢？」


    星宇一想也对，稍稍心安，「我是看大家都在吵，有点头昏——不过，联繫不上曹先生，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就是个掮客，靠倒卖消息为生的，可能这次押错了人，不好交代，暂时出去避一避吧，总会回来的，不然还能逃哪儿去呢？你让程珣盯着就行，安安心心造你的房子吧！」


    「你这么一讲，我好受多了！谢谢你，周岚。」


    「谢什么，都是自己人。既然你在三江，能帮的我总要帮的。」


    星宇感动极了，「这个项目如果能顺利完成，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周岚笑笑，「你别自乱阵脚，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有信心。」


    第157章 no.39 失踪?★


    照一从夏城回来后，就开始挑选家具，这是个很费时间的事，往往在家具城里一逛半天，却找不到几件中意的款式。


    他跑了小半个月，总算把沙发、床、餐桌椅等主件套给定好了，还剩一些功能性和装饰性的小件，他懒得再往郊区的大卖场跑，正好公寓对面的购物中心有个欧陆风的家具店，每天傍晚接到天悦后，照一就带她去家具店闲逛。


    照一以前就在这家店买过不少东西，他很喜欢这里的设计风格，松软舒适，简洁大方。


    他和导购员聊天时，天悦就在家具店里东躲西藏，和哥哥玩躲猫猫的游戏。有时她会忽然从一排货架后面冒出来，大喊一声：「哥哥我在这儿呀！」有时又会钻进一个球状的软椅里缩好身子一动不动，等照一发现了，再把咯咯直乐的小丫头从里面拽出来。


    这天店里进了批新货，导购员打电话通知照一去挑，等天悦放了学，两人便兴致勃勃前往家具店。


    照一果然挑到了好几件设计新颖的小玩意，正打算去结帐，听见天悦在远处嚷：「哥哥！我喜欢这把椅子！」


    照一扭头看，天悦深陷一张蓝灰色的小靠背椅里，正夸张地感嘆着，「哇！好舒服呀！」


    照一走到她身边，看她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便问：「既然这么喜欢，要不要哥哥买了送你？」


    天悦立刻小嘴一咧，「要！」


    照一扭头对导购说：「麻烦再添把椅子。」


    导购笑吟吟地点头，「好的，这就给您加进去……你妹妹真可爱！」


    「淘气着呢！」照一跟导购去收银台付帐，扭头叮嘱妹妹，「别乱跑啊，一会儿咱们就回家了！」


    收银员是新来的，对系统不熟悉，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等照一结完帐，又耐心登记好送家具的地址，转过身来，发现天悦又不见了。


    起初他以为小丫头还在和自己玩捉迷藏的游戏，便没怎么紧张，在店里晃悠着搜索妹妹的身影。


    五六分钟后，天悦依然没有出现，照一不觉心头一紧。他知道以天悦的性子，自己叫上几声就会得意洋洋跑出来，她何曾有过这样的耐心？


    两名店员得知小女孩不见了，忙也帮他一起找，还把附近的店面都问了一遍，依然找不到天悦的踪影。


    店长随即通知购物中心服务台，播报寻人启事，保安也出动了，在整栋商城里搜索。


    照一心急如焚，要求调看监控视频，而这需要上级部门批准，交涉了十多分钟，商场方面答应派人带照一去控制室查阅。


    前往控制室的路上，照一感觉自己像在做梦，恍惚，特别不真实。天悦到底去了哪里？是自己跑掉的，还是被人带走的？


    如果她出事，照一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还有，他要怎么向周岚交待？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着实把照一惊了一下，他真怕是周岚打来的，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手机屏上显示的却是个陌生号码。


    照一思绪涌动，心里骤然起了一丝凉意，他屏息接起，「餵？」


    对方没说话。


    照一抬高了点嗓门，「请问，你是哪一位？」


    对方挂机了。


    照一步履迟缓，心跳加速，正思忖要不要回拨过去，手机震动，进来一条简讯，号码和刚才打来的那个一致——


    「不许报警，否则孩子会没命！」


    照一勐然感到窒息，倏地驻足，迅速权衡后，他追上在前面领路的工作人员。


    「对不起，我得走了……监控不用看了！」


    对方很诧异，「怎么回事？」


    尽管浑身发凉，照一还是保持镇定解释，「孩子在我朋友那里，他刚打电话给我了，我这就去找他，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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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发了工作人员，照一立刻走进一条安全通道，推开安全门，顺着楼梯往下走，边走边拨那个给他发简讯的号码。


    能拨通，但对方不接电话，照一继续拨，很快又收到一条简讯——


    「别给我打电话！等我简讯！想要孩子没事就老实点！」


    被动等待最为煎熬，而照一一刻都闲不下来，虽然也猜到绑匪八成是把孩子带离商场了，可他不死心，将购物中心暗藏的角落寻了个遍，包括中心附近的巷子，停在路边的汽车，只要觉得可疑，他都要上去探查一番。


    人一旦存了疑心，看谁都像歹徒，照一觉得再找下去自己会疯掉，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多思考，多问几个为什么，而不是像没头苍蝇一样瞎转。


    绑匪知道他的手机号，带走孩子后还主动联络他，显然是沖他来的，这个念头让照一稍稍安心了些。


    只要是沖自己来，天悦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对方说不能报警，照一考虑了报警的后果，到底还是不敢拿天悦的生命冒险。


    照一在他搜索的最后那条巷子里徘徊，思索着绑匪究竟想从自己这里要什么，以及，他该不该马上告诉周岚，又该怎样措辞才能减少对周岚的冲击……


    第三条简讯进来了。


    「苏巷 189 号老董茶室。你一个人来，半小时内到。如果发现有警察，孩子你别想要了！」


    照一立刻冲出巷子，到街边拦车。


    他不熟悉苏巷，更不知道老董茶室在哪里，上了车就急切地向的哥询问。


    的哥也不清楚，「老董茶室？没听说过啊，用导航呗！」


    导航显示，老董茶室在购物中心南边，隔了三条街，不算远。


    「师傅，麻烦你开快点，我有急事！」


    「不堵车的话，十分钟内肯定到！」


    「能再快点吗？我加钱！」


    「尽量吧！路况问题可由不得我……」


    坐在车里，照一不停地看表，计算着还剩多少时间。下班高峰期，车子开过两条街后，到底还是给堵上了。


    照一急忙查看导航，从他目前所在的位置直走，再右拐就能抵达茶室，步行约七分钟，他再次看窗外，狭窄的街道被堵得严严实实，不知何时才能疏松。


    他一咬牙，甩了张五十元纸币给的哥，推门下车，朝着南面疾步而去。


    虽然快步走对照一来说有点吃力，但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远比坐在车里干等着明智。五分钟后，身边的汽车接龙还在继续，而他已经找到了苏巷。


    照一边往巷子深处走，边目不错珠查看着各种门店招牌，唯恐错过老董茶室。奶茶店、手工艺品作坊、藤器店……直到走至巷子尽头，茶室的招牌才映入眼帘。


    看见「老董茶室」四个字的剎那，照一松了口气，但也仅仅是两三秒而已，神经随即又紧绷起来。


    他再次看表，离绑匪指定的半小时期限还差八分钟。


    他没有立刻进茶室，先快速浏览了一番周边环境：苏巷尽头与一条交通主干道山水路接壤，两者呈垂直状，山水路上绿树成荫，路边停了一熘汽车。


    照一猜测绑匪约在这里的目的——如果绑匪的车也停在路边，一旦有风吹草动，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他忍住了前往路边检查那些车辆的冲动，怕弄巧成拙，在没有搞清楚绑匪的目的之前，最好不要惹怒对方。


    第二件事，照一不得不给周岚打个电话，担心自己进去后万一脱不了身，外面必须得有个接应，至少要想办法把天悦救出来。


    周岚仿佛有感应，接起电话就问：「悦悦怎么了？」


    照一心头涌起愧疚，沉声说：「周岚，请你保持冷静听我讲完，这件事很重要。」


    周岚愣了几秒，说：「好，你讲。」


    「悦悦被绑架了。」


    周岚的嗓子瞬间干哑，「谁，谁干的？」


    「还不知道。」照一继续用镇定的语气说，「我现在要去见绑架她的人……」


    「你一个人？」


    「对，他要求只能我一个人去。」


    「和你有仇？」


    「也许。所以悦悦暂时不会有危险，我进去后，如果能解决问题，会让他把悦悦放了，万一解决不了，你记住这个地址，我会在那里留下记号，方便你和警方查找。」


    他把地址报了一遍。


    「不行！」周岚叫，「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来不及了！」照一看了眼手錶，加快前往茶室的速度，「我必须进去了。记住，一小时后，如果我没联繫你，立刻报警！」


    「你要小心！」周岚忍着哽咽，「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还有，先别告诉徐霜。」


    照一挂机，深吸一口气，在茶室门口停下脚步。


    老董茶室的门上吊着塑料帘子，半透明的，照一从门外往里面打量，挺简陋的地方，四十多平米的空间里，摆了几张老式八仙桌配木条凳，有三五个食客在吃面，另有一桌在打牌，吆喝声与笑声不断。


    照一挑帘子进去，跑堂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脸上挤着笑迎上来，「先生您几位？」


    「找人。」


    跑堂仰头看看他，「你，是不是姓向？」


    照一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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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堂领照一穿过一扇边门，往楼上走。


    楼梯窄而陡，上至二楼，照一注意到整层楼面有四个包间。跑堂将他带进朝南的那间，门开着，里面没人，桌上放了壶菊花茶和两只茶杯。


    「你先坐会儿，我去告诉一声。」跑堂含煳地交待了，步履匆忙退了出去。


    照一没有坐下，警惕地环顾房间，这里和楼下差不多粗陋，唯一的亮点是桌子临窗，窗下是另一条巷子，很安静，鲜有行人经过。


    他站在窗口，思量着绑匪的用意。


    他敢约自己在市区见面，显然是吃准了自己不敢报警。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悦悦？为了钱？


    这家茶室和歹徒有关系吗？看跑堂的表情，似乎不像知道内情，但也许是他掩饰得好，如果他们果真串通了，那天悦很可能就被藏在这里。


    但可能吗？歹徒会把孩子带在身边吗？


    最重要的是，悦悦现在安全吗？


    照一想得心焦，勐然回眸，视野里多出了一个人，戴鸭舌帽，穿藏青色工装，乍看像空调装机工人，毫无起眼之处。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像刚从某个工地上抽身过来般仓促随意。


    照一不由挺直了腰，全部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与此同时，内心却感到一阵悚然，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悄无声息。


    「你是谁？」


    照一边问边紧张地观察对方，绑匪比他矮半个头，帽檐紧压脑门，下巴稍稍往里勾着，整张脸被遮蔽在阴影里，面目模煳。


    绑匪没有回应他，反手关门，还上了锁，照一从他的行为举止中判断出，这是个有经验的惯犯，行动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照一心里顿时沉甸甸的，不知自己能否应付得了。


    但瞬息之间，他便调整好了情绪，无论情况多糟糕，他都要先确保天悦的安全，他希望周岚能沉住气，不要马上报警，他能感觉出来，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绑匪终于转过身来，与照一面对面，数秒后，他缓缓抬起手，揪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向照一，你还认识我吗？」


    第158章 no.40 两个孩子?★


    照一定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久违的徐朗。


    如果不是照一对徐朗的印象过于深刻，早已将其五官铭记在心，光凭眼前这副模样，他不可能想到此人会是徐朗。


    十一年前，两人在铁轨旁最后一次交手时，徐朗才十九岁。虽然在照一眼里，他的面目十足可憎，但平心而论，彼时的徐朗眉目清秀，完全是男孩模样，而面前这个容貌沧桑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仿佛已经有四十岁了。


    由于徐霜的缘故，照一对徐朗的恨意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模煳，今日的相见猝不及防，勐然将他拉回十一年前那个恐怖的黄昏，熟悉的仇恨重新注入血管，照一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剎那间变得难看起来。


    「徐朗，你终于出现了。」


    徐朗迅速朝照一瞥了眼，目光复杂，随即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饮下，仿佛很渴。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他放下杯子时说，「你要报仇……你说过，这辈子不会放过我。」


    徐朗的声音忽然轻了，照一当年在绝望中朝他吼出的那些话，随着时间推移，已化为巨石压在他心上，只要想起来就觉得沉甸甸的，而这些年，他似乎从未轻松过。


    直到此时，当看见站在面前的照一完整无缺，这种沉重感才略有减轻——他早就留意到，照一走起路来顺畅自如，丝毫看不出有所损伤的样子。


    当然，他知道照一的右脚的确是没了，是他的过错造成的——他和徐霜最后一次见面时，徐霜告诉过他。


    照一无心与他「叙旧」，也无心现在就讨伐他的罪行，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天悦的安全。


    「你把悦悦藏哪儿了？」


    「她没事。」徐朗指指对面，「坐下说。」


    照一冷冷地坐下，「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徐朗瞪他一眼，「不是你要见我吗？是你要找我报仇！我本来过得好好的，干吗要冒险到三江来？」


    照一不解地看向徐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徐朗不自觉地扫了眼门口，放低声音说：「把我儿子还我，我就带你去见你女儿。」


    照一诧异，「你儿子？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徐朗勃然怒道：「向照一，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装！不是你找人把我儿子绑走的？就为了引我出来见你！」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字条，啪一声拍在照一面前，「看看你留给我的破玩意儿！这么快就忘了？！」


    照一蹙眉接过字条，迅速浏览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徐朗，别以为躲了这么多年就没事了，你逃不掉的！你对我干的那些事必须血债血偿！拿三十万来换你儿子，捨不得钱你儿子就会没命！给你三天时间把钱准备好，三天后我会联繫你！」


    字体很工整，但照一直觉写得不怎么流畅，仿佛在刻意模仿字帖。


    「不是我写的。」他把字条推回徐朗面前，「我不知道你躲在哪里，也不知道你有个儿子，如果我要报復你，知道你的下落后，不是应该立刻报警抓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绑架你儿子，还给你留字条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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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朗脸上的愤怒退去一半，换成犹疑，但依然怀着警惕，「不是你还会是谁？我早就改名字了，没人知道我以前叫徐朗，除了你，我也没……没对其他人下过手。」


    照一没有搭茬，继续说：「还有，悦悦不是我女儿，她是周岚的孩子。」


    徐朗的愤怒一下子褪尽，眼里流露出错愕。


    照一记得周岚曾经提到过，徐朗从小怕她，此时他细心观察，发现这震慑力余威尚在，而徐朗的神色里没有懊恼和恐惧，那么天悦应该还是安全的……


    「她结婚了？」徐朗的语气里有一丝艰涩，但不明显。


    「没有。」照一直言相告，「悦悦是她和我父亲生的孩子，我父亲六年前已经过世。」


    徐朗垂下眼帘，面无表情。


    照一试着与他谈判，「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悦悦交给我，我帮你想办法找儿子。」


    徐朗从回忆中勐醒过来，眼神凌乱。


    他怀着满腔怨怒实施了「反绑架」的计划，以为可以逼迫照一把儿子还给自己，谁知照一将他的设想全盘推翻，令他陷入一团乱麻和更深的恐惧里——如果不是向照一干的，那究竟是谁绑走了他的儿子，儿子现在还活着吗？


    照一从徐朗的眼神里觉察出某种危险气息——多年前，照一曾在他们仅有的几次交手中嗅到过同样的危险，他清楚徐朗的个性，一旦事态失控，他会选择走破罐破摔、鱼死网破的极端路线。


    照一按捺住焦虑，把天悦暂搁一边，决定先帮徐朗破局，「你儿子什么时候丢的？」


    「前天下午。」


    「怎么丢的？」


    徐朗脑子里乱糟糟的，勉为其难回道：「他放了学在家门口玩，等我老婆喊吃晚饭才发现，找不到他了。」


    「孩子几岁？」


    「七岁，上一年级，平时很乖，从不闯祸……上学是我老婆在接送，写完作业就由着他玩，我们那里是小地方，一直挺安全的，没想到会……」


    徐朗双手在脸上用力抹了把，一脸痛苦之色，照一注意到他眼睛很红，严重缺乏睡眠的迹象。


    「你报警了吗？」


    徐朗摇头。


    照一想了想，懂了，徐朗认定是自己干的，怕报警牵扯出旧案——他的名字至今还列在公安系统的追捕名单上。


    两人正交谈，忽然传来敲门声，徐朗脸上的茫然一扫而光，机警地看看门，投向照一的目光再次变得兇狠，「你找警察来了？」


    「没有！」照一也紧张，「我一个人来的，也许是服务员……我去看看！」


    「等等！」徐朗厉声阻止，「你坐着，我去！」


    他迅速闪到门边，先俯耳在门上听了听，始终保持侧身姿势，方便留意照一的动静，照一从他这娴熟的举止中捕捉到他流浪时期的种种痕迹。


    「谁啊？」徐朗拔高嗓门问。


    「添茶水的！」


    果然是服务员。


    「不需要！」徐朗喊完，并未离开门边，依旧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门外显然不止一个人，很快从窃窃私语转为高声争执，照一听出和服务员吵闹的是个女人。


    他突然跳起来，「是周岚，周岚来了！」


    徐朗变色，「你告诉她了？」


    照一没好气，「悦悦是周岚的女儿！女儿失踪了，她当然有知情权——开门吧，让她进来，大家好好谈！」


    徐朗恐慌，「万一她报警了怎么办？」仿佛门外已站着大批警察。


    周岚会怎么做，照一心里也没底，但仍用肯定的口气说：「她不会的！孩子在你手上，她不敢！我也特别警告过她不要报警……徐朗，如果你想救儿子，就动作快点，别婆婆妈妈拖延时间了！」


    徐朗被照一催得心乱，喘了会儿粗气，忽然从裤兜里掏出把弹簧刀，对照一说：「你过来！」


    照一没动，「你想干什么？」


    「你来开门！」


    照一只得走过去，徐朗立刻把刀顶在他腰间，「开吧，别动歪脑筋！」


    照一苦笑着，小心翼翼启锁，把门打开一条缝，门外只有周岚和服务生，他顿时松一口气。


    周岚忽然发现门开了，眼睛一亮，立刻凑上前来，「照一！你没事吧？」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照一的脸，而照一神色还算平静。


    「我挺好——你要进来吗？」照一用眼神暗示周岚最好进来。


    周岚会意，转头对服务员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服务员看看周岚，又看看那道只打开了一点点的门，眼神闪了几下，随即转身下楼，显然不愿惹事。


    照一这才把门开大了些，示意周岚进去。


    周岚怀着紧张的心情跨入门内，很快看见照一身后还站着个人。


    徐朗的帽子已经脱掉，五官完全暴露在周岚的视野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朗？！」


    徐朗只扫了周岚一眼就把视线转开了，然而这一眼足够他把她打量清楚——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不，更漂亮了，二十岁时的周岚没有眼前这样的气质和风度。


    十一年的分离，只一眼，徐朗便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了。


    周岚忽然扑到徐朗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拼命摇晃。


    照一心惊肉跳，低声朝她吼，「周岚你疯了！他有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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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却不管不顾，「徐朗你把悦悦怎么样了？啊？你，你把我女儿带哪去了？你害我们还不够惨，还要接着回来搞事是吗？」


    徐朗握刀的手无力地垂着，嗫嚅般解释：「她好好的，我没怎么她……」


    周岚怒道：「快带我去找她！」


    徐朗起初被她晃得方寸大乱，但随即冷静下来，「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找不到儿子，我不会放你女儿！」


    周岚震惊，「你儿子？你儿子怎么了？」


    徐朗却僵立着不动，目光固执地盯着某处，仿佛被什么程序冻结了。


    照一便用三言两语把徐朗儿子失踪的事告诉了周岚。


    周岚听得更加气愤，转头又讨伐起了徐朗，「你这么多年对家里不闻不问，儿子出了事你知道回来了？居然还对我女儿下手？你是人吗你？你知道你跑了之后，我和霜霜为你吃了多少苦？徐朗，你良心是不是餵狗了？」


    周岚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徐朗却在她噼头盖脸的痛斥声中渐渐冷下脸来。


    照一始终留意着徐朗，此时意识到，周岚这么做只会把徐朗推向绝境，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他把周岚往身后拉了拉，沉声道：「以前的事暂时不要提了，救孩子要紧！」


    周岚啜泣着，忍住愤怒，勉强住嘴。


    照一提议，「这样吧徐朗，你把悦悦还给周岚，我跟你走……」


    「不行！」


    「不行！」


    周岚和徐朗同声否决。


    徐朗说：「你肯定在跟我耍花样。」


    周岚说：「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照一不理周岚，耐心向徐朗解释：「我会把手机、钱包都交给周岚，我光人跟你走，我这副样子，肯定不是你对手。我在你手里，你也不必担心周岚报警——只要你放了悦悦，我随你怎么处置！」


    「我说了不行！」周岚叫起来。


    照一以严厉的眼神瞪她一眼，「你小点声！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眼前有两个问题，把能解决的先解决。」照一不容置疑打断周岚，又对徐朗说，「你现在应该相信，我和你儿子失踪的事没关系吧？」


    徐朗沉默，不置可否。


    照一继续劝，「你把悦悦抓在手上解决不了问题，时间拖久了，反倒可能把警察引上门来。到时你还怎么找儿子？你放了悦悦，带我走，周岚不敢报警，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说不定就能找到你儿子了呢！」


    徐朗的眼神又混乱起来，周岚内心焦急，既担心女儿，也担心照一。但只要她一开口，就会被照一阻止。


    照一的精力全在徐朗身上。


    「徐朗，如果我要害你，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你。等你到警方手上，不愁逼不出悦悦的下落。我愿意跟你走，是真的想帮你。」


    「你为什么肯帮我？」徐朗冷冰冰的，「你恨我都来不及，你会帮我？」


    「我是看在徐霜的面上。」


    周岚终于插得进话了，「徐朗，照一马上要和霜霜结婚了，今年六月，是真的！」


    徐朗震惊，盯着照一说不出话来。


    照一点头说：「我爱你妹妹，所以我想帮你，至少是这一次。我也很疼我妹妹，不希望她受一丁点伤害，你儿子和悦悦差不多年纪，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不该波及到孩子，他们是无辜的。请你相信，我绝不会为了报復你，对你儿子动手。」


    徐朗的脸色缓和下来，但依旧犹豫不决。


    照一提醒他，「你刚才说，绑架你儿子的人给了你三天时间，你儿子是前天失踪的，现在你只剩下一天了，我们在这里多浪费一分钟，你儿子就多一分危险，赶紧做决定吧！」


    徐朗终于咬牙道：「行！我把孩子还给你们！」


    照一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周岚紧绷绷的神经也一下子松弛，眼泪顿涌而出，她顾不上擦，急忙去开门，却被徐朗叫住。


    「你开车来的？」


    「对！」


    「车停哪儿了？」


    「附近没有停车场，我把车停山水路路边了，就在巷子尽头，离这个茶室不远。」


    周岚这么说时，照一脑海里随即浮现出地图，他猜徐朗如果有车，应该也停在那一带。


    果然听见徐朗说：「很好，我的车也在那里——等会儿出去，向照一坐我车上，周岚你开车跟在后面，别动歪脑筋！」


    周岚听得心里有气，但也清楚徐朗的火爆脾气，且今时不比往日，有气也最好先忍忍。


    「你走我们后面，自然一点。」徐朗吩咐着，顺便瞟了周岚一眼，低声提醒，「把眼泪擦干净。」


    三个人终于先后跨出了门槛，徐朗和照一併肩在前。徐朗的一只手搭在照一肩上，看上去亲密，实则方便控制他，周岚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徐朗的样子，内心五味俱陈。


    一路下楼、出茶室都很顺利。那位引周岚上楼的服务员可能察觉了不对劲，但他害怕的是在茶室出事，此刻见三个人平安无事走了，顿时松一口气。


    第159章 no.41 疑点?★


    徐朗到三江后便去租车公司租了辆夏利，他让照一坐副驾上，周岚驾驶的奔驰车在后面紧跟着。


    时近晚上八点，天已全黑，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出了城区，直奔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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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心里虽存了种种疑团，但怕问多了惹徐朗猜疑，只能忍住，徐朗也缄默着，一路无话。


    开了半小时，来到运河边。


    照一借路灯光仔细打量车窗外，认出是南郊的外贸码头，附近有三江最大的仓储区，离原来的菜花巷不远。


    徐朗把车开进煤炭仓储区，在一条岔道边停下，车子熄火，他命令照一下车，后面的周岚也急忙锁好车赶来。


    「你把悦悦藏哪儿了？」周岚焦急万分。


    徐朗把鸭舌帽拉低了些，「跟我走吧！」


    这地方一到晚上便鲜有人迹，一座座高耸的煤山在露天堆放着。三个人就在黑灯瞎火中，借远处的一点路灯光慢慢朝前走。


    周岚记得小时候自己来这里玩过，那时还开玩笑说这地方最适合拍杀人片，她一向自恃胆大，也不愿常到这里来，想着女儿被藏在这么个地方，她心如刀绞，恨不能敲开徐朗的脑袋。


    总算把煤山都走过了，靠河边有间废弃小屋，因为常年不用，锁都锈烂了，被徐朗轻而易举撬开后，换了把新的，此时，他掏出钥匙，打开新锁，推门进去。


    黑黢黢的房间里很安静，所以那一点点哭声听得很清楚，哼哼唧唧的，像猫叫，可能因为哭太久了，显得有气无力。


    周岚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悦悦？」她柔声低唤。


    哭声骤然消失，静默几秒后，又勐地放大，伴随着含混不清的说话声。照一取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塞满木条箱的角落里有个被捆成了粽子似的小人儿。


    周岚扑上去给女儿松绑，又撕开蒙在她嘴上的胶条，天悦立刻投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妈妈——」


    周岚心疼极了，搂住女儿泪如雨下，「没事了，宝贝！妈妈在的，妈妈来了啊！」


    照一提醒她检查一下孩子有没有受伤，徐朗在一边低声嘟哝，「我没对她怎么样。」


    周岚虽然依旧愤怒，但不愿当女儿的面和徐朗争执，怕吓着天悦，经过询问，确认天悦没有受伤，才算放了心。


    而天悦受到的惊吓显然不小，被周岚抱起来后，死死搂着母亲的脖子，再也不肯撒手。


    照一当着徐朗的面，如约把手机和钱包等物交给周岚，「你先带悦悦回家吧！」


    周岚忐忑，将他拽到一边，低声说：「我不知道他现在变什么样了，万一他对你……」


    「放心。」照一以同样低的嗓门安慰她，「他现在急着找儿子，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如果不是被逼到没办法了，他也不会冒险来三江……」


    徐朗走过来，冷冷道：「可以走了吗？」


    照一点头，「走吧。」


    他们沿来时的路返回到车旁。周岚正想把天悦抱进车里，天悦忽然凑在她耳边问：「哥哥怎么不一起走？」


    周岚心一抽，转头看对面，照一已钻进徐朗的车内，徐朗也正要上车，她抱着女儿发足跑过去。


    「徐朗！」


    徐朗迟疑一下，还是从车里退了出来，他低着头，手扶车门，不看周岚。


    「我现在说的话，你肯定听不进去了。」周岚对他道，「我就告诉你一件事。那时候你对向照一下完手就跑了，他爸爸要找人弄死你，是我去求了他，求他给你一条生路。今天，我也求你，不要伤害照一。」


    徐朗在昏暗的光线里沉默着。


    「还有你妹妹，照一现在是你妹妹最在乎的人，请你在干任何事之前，都先想想这一点，你欠霜霜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做对不起她的事。」


    徐朗听完，闷声不吭，钻进了车里。


    周岚眼睁睁望着车子绝尘而去，心里空落落的。


    天悦把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啜泣着轻声叫唤：「妈妈……」


    周岚醒过神来，拍拍女儿，柔声说：「宝贝，我们回家。」


    照一孑然一身上了徐朗的车，他不知道徐朗要去哪儿，但从徐朗不停地折返、又转向上可以判断出，他内心混乱，并没什么计划。


    「你怎么和我妹妹认识的？」徐朗忽然问。


    「我去找她……因为你。」


    照一说得隐晦，实在不愿再提「绑架」二字，但徐朗还是懂了。


    「你找她麻烦，想在她身上报復我？」


    照一有点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开始的时候，是这样。但霜霜很善良……我很感激她，是她让我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没有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徐朗沉默。


    他和徐霜最后一次见面，徐霜没有提过她和照一之间的纠葛。现在想来，必定是他这个总想息事宁人的妹妹怕他被激怒，再生事端。


    徐朗低声问：「你真的想娶她？」


    「真的。我想给她幸福，而且，我认为我可以……我们有十年的感情。」


    徐朗又不说话了，心烦意乱开了一阵，勐然踩下剎车。


    「你下去！」


    照一错愕，「什么？」


    「我让你下车！」徐朗冷然说，「你走吧！以后好好对我妹妹！」


    照一没动，「你儿子怎么办？」


    「我自己想办法。」


    「你有办法了？」


    「……」


    照一看看他，「既然你放了悦悦，我也要说话算话。我不会走，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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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朗闷声说：「我不想再欠你们的。」


    「我又没说是无条件帮你。」


    徐朗想了想，决然道：「你要真能帮我找到儿子，我也随你处置。」


    「就这么定了——等这件事过去，你我之间的恩怨也得有个了结。」


    「你要报警？」


    照一望着正前方，慢慢道：「我会以我的方式解决。」


    徐朗不在乎他想干什么，只要能找回儿子，他绝无二话，当下便爽快地说：「成！」


    话说开了，车里气氛也轻松了不少，虽然儿子失踪的疑云依然笼罩在徐朗心头，但来自照一的压力已骤然减轻。


    「有点饿了。」照一说，他从傍晚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徐朗提示他，「把你前面储物箱的盖子拉开，里面有饼干。」


    照一依言做了，取出一包咸趣，边拆开边问：「你要吗？」


    「我不饿。」


    照一独自吃着饼干，又问徐朗：「这几年你一直躲在哪里？」


    事已至此，徐朗明白瞒着照一已没有意义，「锦阳。」


    照一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很多人都没听说过。」徐朗解释，「是个小城镇，在西边。」


    「你靠什么维生？」


    「干过很多活儿，乱七八糟的，后来进了一家汽修厂，总算安定下来，到现在都没离开，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


    徐朗已经好多年没和家乡人聊过天了，哪怕是向照一，在解除了紧张后，竟也能给他带来些许亲切感，他渐渐有了倾诉欲。


    20 岁那年，徐朗走上逃亡的道路，没有计划，更没有目的，就这么一路往西走，他不敢乘坐任何交通工具，真的就是靠双脚，有时会碰上一两个热情的货运司机，让他搭载一段。


    兜里没钱了，他会找个工地临时干一阵活，结到钱了立刻走人。他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待，也不敢交朋友，怕暴露自己。就这么东躲西藏着，走完了他的 20 岁。


    到锦阳时，徐朗已流浪了一年多，追在他身后的黑影似乎没那么浓重了，他渴望安定下来，而这个此前他从未听说过的小县城给了他某种安全感：陌生的面孔，破旧的道路，来来往往的货车司机——这里似乎是某个交通枢纽的必经之地，没人会留意一个外乡人，因为这里随处都能听到外地口音。


    他在打工者云集的破旧巷子里暂时落了脚，逐渐了解这里的各种设施，有光明正大的，也包括见不得人的。等熟悉环境后，他便用打工攒来的钱去黑市弄了张假身份证，并凭着这个新身份在一家汽修厂找到份工作。


    他就是在汽修厂认识张萍的，也就是他后来的妻子。


    张萍是汽修厂的会计，比徐朗大两岁，他进厂不久，张萍就留意到他了，见他生得眉目端正，又踏实讷言，对他顿生好感。


    一次徐朗重感冒，在出租屋高烧不退，是张萍及时上门发现，并悉心照顾他。病好之后，两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在张萍的提议下，徐朗退掉出租屋，住进了张家。张家父母都是本分的小百姓，对徐朗没什么可挑剔的，两人很快结婚，过起了小日子。


    儿子出世后，徐朗对妻子的感激达到顶点，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拥有如此幸福的生活，好日子过久了，内疚感也油然而生，终于，在儿子五岁生日那天，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偷偷告诉了妻子。


    张萍震惊之余，对他的态度并没多少改变，徐朗从此更加卖力地干活，挣的钱一分不剩都交给张萍存着。


    「将来给儿子上学用。」


    他努力为小家庭做着贡献，几乎快忘了自己的过去，仿佛生来就在锦阳。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直到那张字条横空降临。


    照一问：「你和你太太，关系应该不错吧？」


    「嗯。当初交朋友，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徐朗脸上闪过一丝腼腆。


    「那，你告诉她你的，咳，在逃身份时，她有什么反应呢？」


    「就让我别告诉任何人，还像以前那么过日子。」


    「你告诉她的时候，有别人在场吗？」


    「当然没有！我俩在自己房间说的。」


    「你不是说你是住在岳父母家吗？有没有可能，被他们不小心听见了？」


    徐朗开着车，陷入沉思，过了会儿说：「他们都属于那种没什么想法的人，不可能干偷听这种事……就算听到了也不可能讲出去吧，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照一说：「既然字条上出现了你的真名，那就意味着，你的秘密肯定不止你太太一个人知道。这是个很简单的推理，要么是你太太讲出去的，要么是你告诉她的时候，被人偷听到了——你岳父母家还有别人吗？」


    「没了啊，就我俩，她父母，还有我儿子……哦，我老婆有个弟弟，但不跟我们住一起了。」


    照一神情专注起来，「她弟弟人怎么样？」


    徐朗嘆口气，「没什么出息！快三十了吧，老爱赖在家里，不出去干活。张萍说他从小好吃懒做，被爸妈宠坏了。去年年初，他跟父母要钱的时候被张萍逮着了，和他吵了一架，他弟弟一赌气，就搬出去住了，平时很少回家。」


    「他出去以后，找到工作了吗？」


    「说是在水泥厂里干活，张萍去看过，没逮着他人，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地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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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岳父母会不会还在偷偷给他钱用？」


    徐朗撇嘴，「那我哪儿知道啊——你不会是怀疑他吧？」


    照一反问：「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徐朗皱起眉头，「他那个人胆子很小的，又怕张萍，虽然懒，但没惹过什么大事，总不至于对自己人下手吧……而且听说他最近跟朋友出去做生意了，不在锦阳。」


    照一正思索，听见徐朗又道：「再说，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张萍一直不喜欢他，肯定不会告诉他。」


    「也许你太太和自己父母说过，然后你岳父母又讲给儿子听了呢？」


    徐朗露出迟疑的神色，「会有这么巧？」


    「能让我再看一下那张字条吗？」


    第160章 no.42 破解?★


    徐朗腾出手，从兜里把字条掏出来，递给照一。照一下意识地要去取手机，口袋是空的，才想起来手机让周岚带走了。


    他开启车内的阅读灯，借着黯淡的光线，将字条上的内容字斟句酌细读起来。徐朗沉默地开着车，努力回忆和小舅子有关的一切。


    良久，照一的视线才从字条上挪开，但思绪还久久沉浸其中。


    窗外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光线，徐朗把车开出了南郊，一路往东，正行驶在偏僻的村野中。


    「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别介意。」照一忽然开口。


    「问吧。」


    「你有多少存款？」


    徐朗一愣，「你问这干什么？」


    「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二十来万吧。」


    照一点头，「谢谢——先别跟我说话，让我再好好想想。」


    他把干扰因素一条条滤净后，终于用果断的语气对徐朗说：「让你太太报警吧！一定要尽快找到他弟弟，请警察好好盘问你那位小舅子，我认为他的嫌疑非常大！」


    徐朗一脚踩下剎车，「你确定？」


    「你先抓紧时间打电话，其他问题我等会儿向你解释。」


    徐朗慌忙停好车，取出手机拨张萍的号码。


    照一注意到他和妻子讲话时用的是当地口音，这是否也是为了生存必须作出的改变？


    「她去找人了。」徐朗挂了电话，眼神茫然，「不管是不是那小子干的，我这么一怀疑，以后在老丈人家可就待不下去了。」


    照一安慰他，「孩子要紧，宁愿错了也不要将来后悔。」


    徐朗扭头瞟了他一眼，「你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你在锦阳住了七八年，一直没什么事，这说明你的生活环境不复杂，你身边主要的不安定因素就是那位小舅子，三十岁了还没有稳定工作，喜欢啃老。如果他和你们住一起，你还能了解他最近的状态，但他搬走了，不常回来，你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么样，也许遇到了经济上的大麻烦，正到处想办法呢？」


    徐朗反问：「为什么一定是他，难道就不可能是我的朋友，或者一起干活的人？」


    「我没说绝对。」照一想了想说，「不过，人在外面和在家里的状态是不一样的，在外面会更谨慎一些。而在家人面前，其实是很难藏住秘密的，除非你一个人都不告诉。」


    徐朗没有反驳，照一说的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另外，我刚才问你存了多少钱，你说二十来万，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徐朗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少存款？」


    「勒索人问你要三十万，没多要，所以我猜应该是熟人，对你的经济情况很了解。他在你能承受的基础上提要求，这样你妥协的可能性会比较大。如果他问你要一百万，你根本拿不出来，可能就会选择别的方式来解决，而不是给钱了。」


    照一顿一下，又说：「我感觉你太太和父母的关系挺紧密的，不然不会结了婚还住一起。如果她真把你的身份告诉了父母，再由两位老人传到儿子那里，那很可能你们的经济情况也是以同样的路径泄露出去的。」


    徐朗狠狠一抹脸，嗓音沙哑道：「张萍在家里很有地位，我老丈人丈母娘什么都听她的……张萍和她弟弟吵架那会儿，她爸妈想帮儿子，被张萍骂了回去，说弟弟就是让他俩惯坏的，她还让弟弟滚蛋……可能那时候说的话伤了她爸妈的心……」


    这是别人的家事，照一不便置评。


    「现在怎么办？」徐朗的语气表明，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把照一当作了靠山。


    照一耸肩，「等吧！」


    既然有了方向，徐朗也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开了，很快找了条岔道，把车停进去。


    照一坐得四肢麻木，提出想下车走走，徐朗观望车外，裊无人烟，便跟照一一起下车。


    即便徐朗心情焦灼，没有胃口，这时候也感觉飢肠辘辘，不过他没有备多少吃的，唯一一包饼干也早被照一干掉了。


    「我也饿啊！」照一拍拍口袋，「可惜身无分文——你带钱了吗？可以找个加油站买点零食。」


    徐朗毕竟是大风大浪里熬过来的，飢饿消磨不了警惕性，绷着脸说：「一顿不吃死不了的！」


    照一干笑笑，「嗯，就当减肥了。」


    四月的深夜，依旧寒凉，两人衣衫单薄，在外面呆了二十多分钟就又躲回汽车里窝着。


    等待熬人，徐朗逐渐烦躁起来，「也不知道张萍有没有跟警察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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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次想打电话问问，又唯恐耽误妻子办事，手机拿起来又放下。


    照一想帮他缓解焦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徐朗闭上眼，嘆口气，然后说：「给我办假证件的人是个黑客，我把你名字和居住城市告诉他，很容易就筛查出来，电话住址都有，给钱就行。」


    拿到地址后，徐朗一刻都没耽搁就赶到三江，但照一居住的小区门禁查得严，不让人随便进，徐朗只能在门外盯着。


    他只花了一天时间便锁定了照一，下午四点，照一走出小区——他不开车，是徐朗能立刻发现他的原因。


    之后，徐朗跟踪照一去了东城幼儿园，看到他接出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理所当然认为那是照一的女儿。


    照一带女孩去购物中心，徐朗也一路紧紧尾随，而照一毫无察觉，在家具店任由天悦跑东跑西，自己则专心挑家具。


    徐朗跟踪照一，本来没什么计划，只是本能地想要抓些筹码在手里，而天悦的出现，可谓天赐良机。


    他悄悄侦查好路线，怎么样可以遮挡路人视线，从哪里走能以最快的速度撤退……之后，他就重新返回家具店门口，等候下手的机会。


    当天悦跑到店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下藏起来，而照一却远在收银台和服务员交谈时，徐朗认为机会来了。


    那时天悦离徐朗不过数步之遥，因为桌子侧面镂空，他能看清女孩的动静。店里人不多，且都离他们很远，家具店左手就是安全通道，工作日下午五点，是整个购物中心客流最稀疏的时候，安全通道周围更是好久都没个人经过。徐朗很有把握，只要抓住女孩并迅速撤离，十几秒内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唯一的问题是，过程中女孩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过对打架高手徐朗来说，这不算难题，下手够狠就行，为了儿子，他那么做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


    徐朗算准时机，正要踏入家具店，打算出其不意将天悦掳走——脚还没跨出去，女孩的脑袋忽然转过来，并看见了他。


    女孩有双漂亮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竟令徐朗生出熟悉之感，心跳一阵加速，就这么一迟疑，最佳时机被错过了。


    他以为女孩会叫唤起来，正想往后退，孰料小姑娘却朝他灿烂一笑，并竖起食指往嘴上一按，示意他别出声。


    瞬息之间，一个新的念头在徐朗脑海中生成，他朝收银台看了看，那边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几个人仍在热烈讨论着。


    徐朗悄悄蹲下身，用唇语和女孩搭讪起来。


    「我告诉她，我知道她爸爸的名字。」徐朗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她很好奇，问我爸爸叫什么，还问我是不是从星星上来的。我说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她二话不说，居然爬出来就跟我走了。我把她引到安全通道口，推开安全门，外面就是步行楼梯，下到底层是停车场，我的车就停在那附近，我回过头去抱住她，把她带到汽车边，前后花了一分钟都不到……」


    照一心里泛起苦涩，天悦年纪虽小，但对父亲的执念却早已种下，真不知将来要怎样去圆那个关于爸爸的谎言……


    枯等了三个多小时，手机铃声把照一从梦中惊醒，徐朗也从迷煳中回过神来，性急忙慌地接电话。


    照一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事情有转机了，至少没有变坏。


    果然，通完电话徐朗就兴奋地告诉他，「我儿子找到了！你没猜错，确实是张峰那混蛋干的，骗孩子买糖吃，然后给带朋友家里藏着去了……」


    张萍接完徐朗的电话后立刻赶赴镇派出所报警，并联繫了在那里当副所长的同学帮忙。小镇本地人口不多，彼此都很熟悉，一个多小时排查下来，很快就摸清了张峰的藏身处，他没有离开锦阳，而是躲在同谋犯家里等着收钱呢！


    警察一上门，两个小混混立刻慌了，没怎么费劲就把情况招了个一清二楚，张峰最近因赌博欠下近五十万的债，被债主围追堵截得受不了了，才想出这个昏招。


    儿子有了着落，徐朗整个人都精神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向照一，你神了！居然全被你猜到！」


    「其实不难猜——你是让被那张字条，还有你的真名牵住了视线。」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照一瞥他一眼，神色复杂，「你不用道歉，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有算。」


    徐朗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镇定，「我答应的事不会赖掉，说吧，你打算怎么了结？」


    照一缓缓道：「你，欠我一只脚。」


    徐朗虽然不算多聪明的人，然而照一这句话，他竟一下就听明白了，咬牙说：「行，我还你！」


    第161章 no.43 还债?★


    「给周岚打个电话吧。」照一说，「把情况和她说清楚。」


    徐朗踌躇，时至今日，他仍然有点怕周岚，尤其刚才自己对她态度还那么恶劣。


    照一解释：「你该了解她的脾气，紧张起来脑子会乱，搞不好就报警了……」


    徐朗把手机递给照一，「你给她打吧！」


    照一拨通周岚的号码，把现状简略交待了一番。周岚得知两人都好好的，着实松了口气。


    「哦对了，你们的事，霜霜知道了——她十点多打你电话，你手机不是在我这儿么，我就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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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很不满，「不是让你别告诉她吗？」


    「这么大的事，你让我怎么瞒？」周岚恼火，「她接完电话就去买机票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会赶回三江，还有啊，她说了，这次一定要见到徐朗，你最好跟徐朗讲清楚。」


    照一挂了电话，转头告诉徐朗，「你妹妹要见你，你怎么说？」


    徐朗无言，半晌道：「等你我之间的事了干净再说。」


    清晨五点，他们来到当年事发的铁轨旁。


    太阳还没升起，但东方已稍稍露白，借着微弱的晨曦，两人同时注意到，这里早已今非昔比，周围竖起了大片厂房建筑，一个新的工业园正在形成之中。


    那段铁轨还在，被四周的建筑物团团围着，看上去像被遗弃了，不过铁轨的金属面依旧锃亮，看样子仍有火车会从这里经过。


    徐朗坐在铁轨旁，脚搁在铁轨上，照一在他身旁蹲下，先对周遭环境作一番观察，脚边搁着捆绳、胶带和刀子等工具，都是从徐朗的车里现成拿来的。


    照一在车上就把游戏规则告诉徐朗了，他会把徐朗的双脚绑在铁轨上，只有等发现火车时，徐朗才能开始解捆绳，一如当年照一遭遇的那样。


    此时，徐朗还有心情开玩笑，「如果火车老不来怎么办？」


    照一没回头，淡淡道：「我们在这里待一小时，一小时内火车不来，算你走运。」


    他观察完毕，拾起捆绳，在手里掂着，略作思索。


    遭徐朗毒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照一非常热衷研究各种捆绑方法，他幻想着有朝一日逮到徐朗，能以牙还牙。十一年过去了，当年牢记的捆绑手法很多都已模煳，幸好他记忆力不错，隐约还能回想起其中的两三种来。


    考虑停当后，照一牵出绳头，开始绑徐朗的双脚。


    徐朗正好整以暇看他忙活，照一忽然冷声道：「把头转过去——当年你也没给我机会看你怎么绑我的。」


    徐朗干笑两声，转过脸去，还很诚信地闭上了眼睛。不过感觉清晰地告诉他，照一正把绳子穿在他的双脚和铁轨之间。


    一开始，照一捆得很慢，也不敢绑太紧，不过当他想到徐朗就是用这卷绳子绑了天悦，说不定还想过用来绑自己时，他就不再心慈手软了。


    完工后，照一拍拍徐朗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脚，满意地说了声：「可以了！」


    徐朗睁开眼，天似乎又亮了几分，空气很清新，带着丝丝潮气，大概是尚未散去的晨间薄雾。


    他扭头看绑在脚上的绳子，照一的捆绑方式乍看不算繁复，但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该怎么下手解开。


    照一从他眼里读出困惑，微微一笑说：「我研究过很多绳子打结的方法，给你用的这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十分钟内破解，除非——」


    他扬起手上的小刀，「你也用工具。」


    照一把刀插进土里，顾不上脏，就地坐在徐朗身旁，目光投向铁轨尽头，那里静悄悄的，一丝动静都没有。


    徐朗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递到照一面前，「抽吗？」


    照一本已戒菸，但今天情况特殊，他迟疑了一下，伸手过去，从烟盒里抽出一根。


    徐朗的烟对照一来说有点沖，才抽一口就呛到了，徐朗望着他笑，照一没理他，转过身去，等感觉好些后又缓缓抽了几口，总算适应了。


    两人错开一点距离，反方向坐着，各自吞云吐雾。徐朗放弃解绳子的念头，和照一聊了起来。


    「那天我走没多远就后悔了，我想回来救你，但火车已经来了，我知道赶不及，干脆就跑了。」


    照一默默听着，那遥远而恐怖的一幕又在脑海里浮现。


    他曾全心全意地恨过徐朗，即使到今天也并未完全放下，而此刻，当他们重返十多年前的现场，且角色已经互换的时候，这种恨意忽然变得模煳而荒诞。


    「你现在还认为……是我把周尧推下山的？」他问徐朗，嗓音有些干涸。


    徐朗发出一点苍凉的笑声，「现在谈这个还有意义吗？」


    他狠狠抽了口烟，「十年了，我活得像只老鼠，从一个地方躲到另一个地方，随时等着被抓起来，一看见穿制服的人就慌得要死，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警察……我后悔过，真的很后悔，不管周尧是怎么死的，我都没权利那么对你，可惜这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


    照一微微眯起眼睛，缓慢而落寞地抽了口烟。东方的白已转成橘黄，太阳正在那片霞光之下跃跃欲试。


    「我没有推周尧。」他喃喃地说，「但我猜到他可能出事了……我没告诉任何人……如果我当时说了，周尧他，也许还……救得过来……」


    他猝然低首，脸上拂过痛苦的神色。承认错误是一件艰难的事，尤其这个错误还导致一个人失去了生命。


    徐朗没有谴责他，只是轻轻嘆了口气，「要怪就怪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想到什么干什么，根本不考虑后果。」


    他把菸蒂在铁轨上揿灭，拍拍手，语气忽然轻松了不少，「错了就认罚，能有机会和你了结，我觉得也挺好，我不爱欠别人的……向照一，过了今天，咱们就算两清了吧？」


    照一笑笑，「嗯，清了。」


    两人抽掉了半包烟，漫无边际地扯着闲话。太阳出来了，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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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身上被太阳晒出些暖意时，徐朗掏出手机看时间，露出胜利的笑容，「还有两分钟就满一个小时了，火车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你有没有后悔给我留的时间太短？」


    「没什么后悔的，讲好怎么样就怎么样。」照一坦然说，「这是你的命。」


    徐朗自嘲地笑，「我小时候算过命，瞎子说我命硬，会过得很苦，还真让他那张狗嘴说中了——不过，我都在烂泥里滚那么久了，人到中年，稍微来点好运也不过分吧？」


    「时间差不多了！」照一心情也轻松起来，「绳子你自己想办法解开啊！我记得你有刀子的。」


    「我有。」徐朗从兜里掏出弹簧刀，失笑，「想想咱俩是不是挺傻的，我三十一，你也快三十了吧，还玩这种游戏。」


    照一绷脸，「十一年前你玩同样的游戏时，我丢了一只脚，我命没你好。」


    徐朗顿时讪讪，目光转向照一的右脚，很想问问他装了什么新型武器，可以走路那么利索，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不过就这么分了下神，徐朗再次看向照一时，却发现他脸色变了。


    「糟了！有火车来！」


    起初，徐朗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火车高亢的鸣笛声，才勐醒双脚还在铁轨上绑着，短短几秒内，游戏忽然变成冷酷的现实，他惊得脸煞白，只呆了一下就俯身，手忙脚乱去解绳索。


    照一也扑上去帮忙，嘴里嚷着：「用刀！快用刀子割右脚！左脚我来！」


    鸣笛声越来越近，火车仿佛随时会到眼前。


    因为太紧张，两人的手都开始发抖，照一摸到绳头，试着抽开，但他刚才绑得太结实了，一时拉不动，情急之下，他放弃了繁琐的解索过程，拔出刀，狠命割了起来。


    他自己绑的绳子，当然清楚薄弱处在哪里，很快找到突破口，几刀一拉便势如破竹，徐朗的左脚很快被解放出来。


    右脚就没那么利索了，徐朗分神分得厉害，边用刀子割，边不时去看火车。


    他满头大汗之际，仰头看见黑黢黢的火车头竟已出现在视野里，离他们约三四百米的距离，而他右脚上的绳子还纹丝未动。


    绝望袭来，他沖照一喊：「来不及了，你快躲开！」


    照一没理他，深唿吸，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推开徐朗哆嗦的手，找准切割点，使尽全力锉割。


    徐朗涨红了脸，想推他走，「我不能再对不起霜霜！」


    照一神经已绷紧到极限，还要被徐朗干扰，忍不住朝他怒吼，「你他妈别烦我！」


    火车一刻不停朝他们飞驰而来，司机大约也察觉了铁轨上有闲人，发出一串警示性鸣笛，藉以驱散他们。


    照一一手撑住徐朗的脚，一手快速运刀，终于锉烂绳子的关键部位，在火车眼看就要扑上来之际，他抱住徐朗的上身，勐一用力，两人齐刷刷往铁轨外的石子坡翻下去。


    他们滚倒在坡下，往上三米处，火车唿啸着飞驰而过。


    随后，周围重新陷入死寂。


    徐朗仰面躺着，视野里只有蔚蓝色的天空，他扭头看了眼照一，后者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经歷了刚才那场惊险，他俩谁也没力气说话。


    手机忽然响，把两人吓得同时哆嗦了一下。


    照一有点困难地爬起来，「你怎么样，没崩溃吧？」


    「好像还活着。」


    照一低下头，笑起来，徐朗也跟着笑，笑声都很神经质。


    「接电话啊！」照一提醒他。


    「没力气接——你帮我看看是谁。」


    照一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一眼号码，突然坐直了，「是霜霜——你还是接吧。」


    徐朗苦着脸坐起身，接烫手山芋似的捧住手机，缓缓按下了接听键。


    「霜霜？」


    听筒里，徐霜唿吸急促，「哥！你真的回来了？」


    「嗯。」


    「你没把照一怎么样吧？」


    徐朗苦笑，「没，他好好的，就在我身边……你要跟他讲话吗？」


    徐霜语气里掺杂了一丝羞涩，「不急——哥，你还好吗？」


    「嗯。」


    「孩子呢，找到了吗？」


    「刚找到，也没事。」


    「那就好——你们在哪儿？」


    「还在三江，周岚说你要回来？」


    「我已经到了，飞机刚落地。一开机就看见岚姐把你手机号发我了——我们去岚姐家碰面吧，照一知道怎么走。」


    「好。」徐朗把手机递给照一，「你们聊吧。」


    徐朗重新躺倒在地上，忽然觉得很疲倦，视野里，天正变得越来越蓝，像一块没有杂色的布蒙在视网膜上。


    他听见照一在跟徐霜讲话，用很温柔的语气，忍不住想，他一定很爱霜霜吧。


    他闭起眼睛，睡意席捲而来，而他再无顾忌，把肩上所有负担都暂时卸下，他要好好睡一觉。


    这铁轨旁的同一片天空也曾数次出现在他梦里，永远伴随着昏黄的光线，嘈杂的背景，各种喊叫、谴责，凌厉如锉刀，在梦里一遍遍折磨着他的耳朵。


    而现在，那些杂声全消失了，空气变得透明而轻盈，黯淡的黄昏正在褪色，一缕曙光不知从哪里照了进来……


    他是被照一推醒的。


    「你再睡下去要着凉了。」


    「几点了？」徐朗揉了揉眼睛，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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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霜霜已经到周岚家了，我们也该走了。」


    徐朗起身后忽然说：「我想去自首。」


    张萍给他打电话时特别提到，她已经偷偷警告过弟弟，要想从轻发落就不许把姐夫的事说出去。但徐朗只轻松了一小会儿就改主意了。


    照一说：「你欠我的，你妹妹很多年前就替你还了。至于你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徐朗仰天嘆息，「我受够提心弔胆的日子了，装成另一个人，每天都要惦记着说话别露马脚……还有我儿子，我不能给他做坏榜样……我想恢復原来的身份。」


    第162章 no.44 婚礼?★


    两天后，徐朗走进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周岚和徐霜陪在他身边。


    周岚事先提醒过他，「你要想好，这一进去，可能得好几年出不来，你老婆孩子能接受吗？」


    徐朗在拿定主意就给张萍打电话进行了充分沟通，并最终说服了张萍。


    「我跟张萍商量过了，她同意的，孩子那里，等我出来再好好弥补……我得让他知道，是男人，错了就要改，有罚就得认。」


    徐霜虽然也很难过，但理智上是支持哥哥自首的，她不希望哥哥永远以假身份活着。


    在前往公安局的路上，徐霜叮嘱徐朗，「等这件事过去，你带嫂子和孩子回三江来吧，家里两套房子都给你，我这些年也攒了点钱，虽然不多，够你们开个店面，做点生意养活自己了。」


    徐朗没有回应，把头转向车窗外，过了会儿，抬起手，悄悄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水。


    * *


    婚礼订在六月初，照一三十岁生日那天，日子是徐霜挑的，用以纪念十年前他们初次坦露心迹的时刻。


    婚礼前后，热闹纷呈。


    早在婚礼前一周，格里高利就盛情邀请照一回波士顿一聚。


    「来吧，alex，我们为你举办一个告别单身的狂欢 party，你快乐的单身生活就要结束啦！」


    照一不为所动，「对不起，我太忙了，来不了，而且，我的单身生活一点都不快乐，我更享受现在的二人世界哦！」


    格里高利大声抗议，「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扎我的心！」


    「不好意思，但实话实说，可能性不大…….」


    婚礼前一天，徐霜陪照一去机场接他的小伙伴们——波士顿团队的核心成员全飞来了。


    时隔多年，徐霜又一次见到爱玛，那个漂亮的金髮女孩，虽然知道当年是误会，但她给徐霜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初见面时，笑容多少有点勉强。


    而爱玛是个活泼热情的姑娘，和徐霜一点不见外，照面才几分钟，就把徐霜心头那一丝小别扭沖得干干净净。


    「徐我告诉你，在波士顿有好多女孩喜欢 alex，可他从来没对谁动过心。后来我们猜他可能喜欢男孩，就让 george 去试探他，alex 还是没有反应，直到有天，他把钱包忘在检测室了，被桑蒂斯捡到，桑蒂斯把钱包交给彼得，两个人都不知道是谁的，然后他们一起翻开来检查，你猜怎样？里面居然有 alex 和一个女孩子的合照！天吶，我们都好奇死了！可是 alex 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你能猜到那个女孩是谁对不对？就是你啦！」


    长叔和长婶也是在婚礼前一天赶到三江的，住进了照一为他们预定的酒店。


    当着徐霜的面，照一对长叔长婶说：「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霜霜的父母也联繫不上，婚礼就请长叔长婶作为我们的长辈出席吧！以后，我和霜霜会把你们当父母对待的。」


    长叔激动地握着照一的手，光点头，说不出话来。


    长婶抹着眼泪说：「照一，你妈妈在的时候老放不下你，现在你终于成家了，妈妈也可以安心了。」


    婚礼现场，长叔作为家长被邀请到台上发言，他捏着话筒紧张得不行，照一笑着走向他，低声叮嘱，「长叔，想到什么说什么，没关系的。」


    长叔便说：「把照一交给徐霜，我们放心，把徐霜交给照一，我们也放心……除了祝他们幸福美满，早生，咳，早生贵子外，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徐霜和照一的同学也来了好几桌，两人忙不过来，吴飞、汪瑶夫妇便热心承担起了招待工作，把同学们都安置得妥妥帖帖。


    唐海没来参加婚礼，托汪瑶带来了祝福和礼金。


    汪瑶告诉徐霜，「他老婆刚生，走不开。」


    另一位同学笑道：「老唐刚拿下莫丽森的投资，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估计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吧？」


    又有人反驳，「未必！听说莫丽森答应给的投资大缩水，老唐正恼火呢！」


    许文昕呵呵一笑，「就凭那个莫名其妙的视频网站能圈来莫丽森的钱，老唐就知足吧！」


    徐霜抽空看了眼唐海在朋友圈发的动态，果然他最近发的全是跟儿子的合影，最早的一张是两个月前，配了文字：「激动！当爸爸啦！」


    徐霜在这张图片下默默点了个贊。


    整个婚礼都是照一和婚庆公司商量着安排的，徐霜没操一点心。她原想办得简单点，省心又不走俗套，但照一不同意。


    「俗气就俗气吧！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也得热热闹闹的！你不用紧张，所有可能让你觉得尴尬的节目我都删掉了，还有同学里那些能闹的，我也全通过气，告诉他们我太太很害羞，要闹就闹我，千万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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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到交换戒指的环节，底下不知谁吼了句：「新郎必须吻一下新娘！」引得一群人跟着起闹，还有节奏地拍手喊口号。


    司仪也凑热闹嚷嚷：「新郎新娘不表示一下，怕是不好过关了！」


    照一二话不说，揽住徐霜的腰，一口亲上去，来了个货真价实的长吻，徐霜都快窒息了。


    事后照一向徐霜解释，「那种场合脑子不可能清醒的，像喝多了酒，一直醉醺醺的……」


    婚礼当日，徐朗从看守所打来电话，祝福妹妹和照一新婚幸福。


    徐朗的案子已经审完了，正在等下判。他是自首，加上照一提交了原谅申诉，并为他请了非常出色的刑辩律师，刑期预计在三年上下，不会太长，入狱后只要表现出色还有可能减刑，所以心态上是比较放松的。


    张萍也带着儿子来参加了婚礼，徐霜建议嫂子带孩子转到三江来生活，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可以互相照应，但张萍放不下家中二老，推说还要和徐朗商量了再决定。


    婚礼过后，就是蜜月旅行。


    旅行为期一个月，线路也是照一规划的，徐霜没去过欧洲，照一打算先带她去欧洲转一圈，然后到美国各处看看。最后一站放在波士顿，他要让徐霜在自己学习、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好好感受一下。


    当年照一初到美国留学，心情郁闷，每逢假期就挑个地方独自前往散心。而此番携徐霜同行，心境却是两重天，照一相信，蜜月归来，数年前独行路上的灰霾必将被一一扫尽。


    出发那天，周岚抱着天悦来给他俩送行。


    自从受了那场惊吓后，天悦变得特别黏妈妈，有时照一去接她放学，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小鸟扑棱翅膀似的朝他飞过来了，而是慢吞吞走到照一跟前，怯怯地问上一句：「妈妈呢？」


    照一因此很内疚，私下里问周岚：「她会不会是怪我没保护好她？」


    「别傻了！」周岚说，「这是小孩子的天性，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总是要找自己最亲的人，谁让她是我生的呢！」


    照一听了，难免有点酸，「那过去三年，她为什么一直和我最亲？」


    周岚笑道：「你要是心里不平衡，就赶紧和霜霜生一个，保证黏得你手脚都施展不开来！」


    照一把两人的行李放进计程车后备箱，转头看见徐霜还在和周岚说话，天悦依偎在母亲怀里，乖乖巧巧地旁听。


    照一忍不住走去逗妹妹：「悦悦，想不想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玩？」


    天悦看了他一眼，小手搂紧妈妈的脖子，脑袋和妈妈的紧挨着，抿嘴不说话。


    照一无奈地嘆了口气。


    周岚安慰他：「你俩结了婚会有很多事要忙，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把悦悦扔给你，以前我是有点担心悦悦太依赖你，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办，现在这样也不算坏事，以后我会多留点时间给她，好好补一补母女感情，你和霜霜有时间就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顺便看看妹妹，这样不是挺好的？你就别再纠结了！」


    行李就绪，上车前，徐霜挥挥手说：「悦悦，我和哥哥走啦！」


    天悦这才绽开一点笑容，朝两人摆了摆手。


    周岚说到做到，能不出差就不出差，每天亲自接送女儿。学校放假了，就把女儿带去公司，和自己一起上下班。自己忙的时候，她就让行政部的小姑娘过来陪天悦看书、玩耍。


    不过天悦喜欢四处熘达，公司里年轻人多，爱逗小孩的也不少，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看到一张张友善亲切的笑脸，女职员们更是纷纷把随身带的各种小零食拿出来取悦她。


    天悦生性活泼，绑架的阴霾在心头散去后，她又变回了那个爱笑的淘气小姑娘。


    有时周岚正开会，门会突然被推开，露出一个小小的脑瓜和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惹来与会者的轻笑，虽然不够严肃，不过有这么一个顽皮的小精灵在公司里穿梭，气氛也无形中活泼了不少。


    母女俩渐渐习惯了这种新的相处模式。周岚为了方便女儿休息，还把总经理室改造成了内外两间，外间办公，里间隔成一个卧室，添了书桌椅、床、柜子等家具。如果工作得太晚，她就干脆和女儿在公司就寝了。


    七月底，照一和徐霜终于度完蜜月，姗姗归来。


    徐霜的转调手续也已办妥，正好利用假期余下的一个月熟悉新学校的风格，顺便自己备备课。


    照一虽几次声明要休假一年，但带徐霜去波士顿待了两周后，还是带回来一个新项目——公司业务好，不断有项目进来，他也不能眼睁睁看同事们忙碌，自己做甩手掌柜。


    转眼便是九月，徐霜开学了，天悦也进入小学开始读一年级。照一打电话问周岚要不要继续接送天悦，周岚拒绝了。


    「学校就在家门口，接送很方便的，你和霜霜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照一和徐霜的婚房只在结婚时充作道具用了一下，平时两人还是住在老公寓，出入方便，而且照一的实验室在那里，搬动起来太费劲。两人想等将来宝宝出生了再搬去新房子住。


    日子如涓涓细流般流淌着，平静而幸福，这是照一最渴望的生活。他的人生到这里终于迎来了光明，阴霾散尽，所有心结也都解开——他娶到了徐霜，与徐朗的恩怨也解决完毕。未来看得见，摸得着，等待他的都将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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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下旬的某天，照一接了个电话，聊了十多分钟，挂机后，他很快给周岚拨过去，把聊天内容作了简短转述。


    周岚听完，静默了会儿，问：「你答应借给他了？」


    「我按你说的，告诉他需要时间考虑……他约我明天见个面，说要详谈。」


    「好，把见面地点和时间发给我，其他你别管了。」


    照一迟疑片刻问：「你都想好了？」


    「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会不会有危险？」


    周岚笑笑：「又不是杀人放火，怕什么？放心，我反覆考虑过，没有把握不会去做的。」


    「那你自己小心，有麻烦一定告诉我。」


    「好。」


    第163章 no.45 告急?★


    周岚走进绿岛咖啡馆二楼，香浓的咖啡气息中，她很快搜索到靠窗位子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停顿两秒，调整情绪，缓步走上前去。


    星宇正焦灼地刷着手机，不时抬头朝楼梯口看一眼，当周岚跃入他眼帘时，星宇着实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站起来，「周岚？你，你怎么来了？」


    周岚不等他邀请，很自然地在他对面落座，微笑着说：「来见你呀！」


    星宇重新坐下，脸上现出几分尴尬，「照一他，告诉你了？」


    周岚不回应，挑眉一笑，抓起点单看起来，「这里的招牌是什么？」


    「手沖咖啡不错，他们店自制的，很有特色，你要试试看吗？」


    「可以。」


    星宇忙招手唤来服务生，「再来一杯手沖，谢谢！」


    周岚把点单阖上，仍旧放回桌角，视线转到星宇脸上，停留，那目光含一点审视，令星宇不安。


    「你跟照一借钱了，数目还不小？」


    星宇侷促地点点头，「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新城方案是五月中旬公布的，不在虞河镇，也不在蒋村，而是落户在一个叫上宾的地方，不过入选理由倒是和周岚推测的蒋村相差无几。


    紧随而来的是新地铁的线路规划，蒋村、上宾都在沿线，唯独此前唿声最高的虞河镇，完全落空。


    方案公布后没多久，虽然虞河镇方面做了大量的挽留工作，并给出种种承诺，但大批投资还是义无反顾撤了出去，炒了两年的地皮价格更是一落千丈，星宇着慌，完全乱了方寸。


    他曾在电话里苦笑着对周岚说：「什么民意！就是曹先生假借冯舒民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上当的人里面，我可能是最惨的，因为动工太早了。」


    而他已势成骑虎，除了继续开发，别无他选。但很快，就连这条路也走不通了——投资人得到消息后，毁约撤资，他的资金鍊崩断了。


    此时，他和周岚相对而坐，再次倒起了苦水：「投资人拿钱给我造楼，都是一期一期给，等将来房子售出后再连本带分红还给他们。买地皮我向银行贷了一大笔款项，所以他们每期打过来的钱，我都是先还银行，剩下的才给承包商和供应商分，万一吃紧，可以稍微往后拖一拖，就这样打着时间差，勉强能把眼前应付过去。谁知道他们对虞河镇没信心，给我来了个釜底抽薪……」


    「你没去求陈铭真帮忙？这些投资人不都是他介绍的吗？」


    星宇唉声嘆气，「怎么可能不找？但他讲得很明确，新城计划有变，在虞河镇建楼没前途，他就算想帮我，也不能做赔本生意。至于投资人，他说他无权干涉人家怎么做决策，谁也不是慈善家。他还说，那块地现在不说一钱不值，也和垃圾差不多了，劝我尽早找人接手，可现在的情况，谁会愿意接手呢？」


    周岚替他出主意，「你向银行贷款是拿地皮做抵押的吧？不如把地给银行，这样损失是不是能小一点？」


    星宇再次苦笑，「和银行签的贷款是照市场估值来的，现在这块地的估值大跳水，银行不会肯要的，真要退的话，还得赔上一大笔钱……唉，当时太自信，又急于求成，什么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我现在天天被银行催还款，只能逼程珣给我挪艾斯帐面上的钱，可是艾斯运作也需要现金，程珣也被我追怕了。」


    「你自己的公司呢？」


    星宇长吁了口气，「我这一年多全身心扑在这个项目上，没别的进项，公司早没钱了……我到处找人，连岳父大人都去求过，他帮我还了两期贷款，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至于其他人，你也懂的，酒肉朋友从来都是有难的时候躲你远远的。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才会去找照一。」


    周岚喝了口刚到手的咖啡，缓缓说：「你最不该去求的人，就是照一。当初，你们从他手里买下艾斯股份才花了多少钱？照一等于是白送给你们的。」


    星宇面露惭色，「我明白的，可是……唉……我不怕和你讲，我母亲为了我的事已经病倒入院了，幸亏抢救及时，不然我这次的罪过就太大了……」


    周岚面色微动，「你没瞒住她？」


    星宇摇头，「她早从加拿大回来了。那几个投资人一撤，圈子里人人都知道我在内地做楼盘踢到了脚板，我母亲怎么可能听不见？」


    他仰头，努力平復情绪，自嘲地笑了笑说：「可能我天生就成不了大事吧，来内地做第一个项目就弄成这样，我这辈子，大概永远摆脱不了失败者的厄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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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岚默默地喝着咖啡，没再安慰他。


    星宇又说：「我心里也清楚，找照一借钱不合情理，就算他愿意，也不可能彻底解决麻烦，可能就是再帮我还上一两期，不会再多了，到头来，我还是要靠自己解决问题……」


    他低头，咬着牙，痛苦道：「我怕我，保不住艾斯了。」


    「你打算卖掉艾斯？」


    「这是最后的办法。」星宇喃喃地说，「要到万不得已了才……我还要和母亲商量，等她病情稳定一些……她一定会生我的气，谁让她生了我这样失败的儿子……」


    他一脸痛苦之色令周岚于心不忍，「别急着否定自己，你四十岁还没到呢！完全有时间重新来过。很多人在成功之前，都会摔跤，而且不止一次，没人能顺顺利利就把事情给办成，就当交学费吧！」


    「可是陈铭真就可以，每次都能做得很好。」


    周岚的笑容里露出一丝轻蔑，「那是因为他从来不把失败的例子展示给你们看。」


    星宇并未听出其中深意，忽然抬眸，急切地盯着周岚问：「如果我最后不得不卖艾斯，你愿意收购吗？卖给别人也许艾斯不久就会消失，但我相信卖给你不会，你一定能把它经营得很好。」


    周岚怔怔地望着他。


    星宇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你看，周岚！你喜欢这个行当，而且力成现在和艾斯也有一些合作项目，大家融合得也很不错，如果你买艾斯，程珣可以继续留下帮你，你们早就是朋友了对不对？我也可以少对不起一个人。」


    周岚放下咖啡杯，「然后呢？你怎么办？」


    「我再想办法吧，先把眼前应付了再说。」星宇单手支着脸，满面倦色，「也许干点别的……自己能够把握的事。」


    「你觉得，你母亲会愿意把艾斯转让给我？」


    星宇犹豫了一下，「如果找不到别的出路，也只能这样了，总比倾家荡产好。」


    周岚再次沉默。


    星宇琢磨她的神色，试探着说：「我也不会乱开价的，我知道眼前我处于什么地位，只要能把地皮差价和拖欠的那些钱还清，身上不背债务就差不多了……我想艾斯，还是值这个价的。」


    周岚终于开口，「给我几天时间，我需要全盘考虑一下才能答覆你。当然，你也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星宇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很淡也很无奈，「好吧，我们都再好好想想。」


    晚上十点，周岚在办公室敲完最后一封邮件，起身走到窗边。


    从她的视角望出去，可以看见工业园一角，大部分厂房都还亮着灯，灯火辉煌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经过十年发展，茂丰工业园已成为一个规模虽小，却日臻成熟的轻工业制造基地，当年为周岚出谋划策的袁斌早已升职调任，不过她和现任的工业园管理层仍然保持着密切而良好的关系。


    她再次想起星宇的提议，如果她把艾斯买下来，为了方便管理，她肯定会把厂房迁过来与力成合併，以她如今在工业园的地位，再买一栋厂房也不在话下……


    她随即打断冥想，摇着头轻笑了下，买下艾斯，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关了两盏顶灯，让室内光线变得柔和些，这个时间点对她而言还太早，精神仍沉浸在亢奋之中，即使上床也睡不着。


    她拉开文件柜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红酒，走回桌边，拿起茶杯看了眼，还有两三口剩茶，她仰头喝干，很潦草地把红酒倒进去。


    周岚靠在办公椅里，闭上眼，一口接一口抿着红酒，什么也不想。酒精在体内蹿动，神经舒展，周身开始放松。


    耳边骤然传来敲门声，轻且慢，仿佛在试探。周岚眉头微蹙，这么晚了，还有谁没下班？


    她放下杯子，慢悠悠走去开门。


    李赫站在门外，一手捏下巴，一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看见周岚，难得露出笑容，「你果然在。」


    此刻的周岚不想见任何人，但李赫除外，他是她任何时候都不愿怠慢的人。


    「进来坐。」


    李赫跨进门，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没吭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小公主呢？」


    周岚指指里间，「早睡了——你怎么还没走？」


    李赫揉了下眼睛，漫不经心说：「改方案啊！想逼一下自己，看能不能今天就做完……不行，我不是那种靠逼就能出成果的人。」


    周岚一点不意外，笑道：「我根本没指望，看来我比你了解你自己。」


    李赫坐在椅子里往桌前挪近些，探身看周岚的茶杯，「不像咖啡嘛，红酒？」


    「嗯。」


    李赫看看她，「你有心事？还不是小事。」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为了赶工，应该喝咖啡。」


    周岚瞟他一眼，「你很细心啊！」


    李赫泰然靠回椅子里，「第一次见你在办公室喝酒。」


    周岚笑，实话实说：「不是第一次，我藏起来的，你们不知道而已——你开车吗？」


    「唔，开……自行车。」


    周岚白他一眼，「要不要来点？反正下班了。」


    李赫爽快，「行，陪你。」


    然后，他沉默地看周岚翻箱倒柜找出一只瓷杯，去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沖了沖，又从抽屉里取出红酒，给他倒了小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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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赫接在手上先不喝，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杯口，没发现污渍，才举杯小饮一口。


    周岚气乐，「嫌我洗得不干净？」


    李赫泰然说：「小心点不是坏事。」


    「你这种疑心病是打哪儿来的？」


    「娘肚子里，从下就这样。」


    周岚摇头，「真受不了你们这种有洁癖的男人。」


    喝着酒，周岚又说：「你好像不喜欢小孩子。」


    有次天悦无意中闯进李赫的办公室，随即被他请出来，天悦把这件事告诉了周岚。


    周岚问女儿，「叔叔对你凶吗？」


    「不凶，可是他要我出去，说我会打扰他工作！」


    天悦习惯了所到之处见到的全是笑脸，对李赫的冷淡耿耿于怀。


    李赫说：「不是不喜欢，而是有点怕，小孩子像动物，眼神特别犀利，而且口没遮拦。」


    周岚噗嗤一声，「你的比喻真有趣！也对，你们年轻人特别重视自己的私人空间，生儿育女这种事离你们还是远了点。」


    「又和我卖老？」李赫瞟她。


    「好吧，我错了。」周岚笑，「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以后 jasmine 的徽标，只能你来设计了，你的搭档前不久告诉我，他以后不干了。」


    李赫愣了一下，「为什么？」


    周岚解释说：「他刚结婚，没时间，大概也没激情了吧？以前听谁讲过，艺术是内心渴望得不到满足的产物，他现在娶到了心仪的太太，又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称得上花好月圆了。」


    李赫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不谈恋爱不结婚，才有可能保持持续的创作力？」


    周岚忍不住笑，「我没这意思，你当然可以自由地恋爱结婚……不过，也许可以挑战一下难度高一点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实现的，说不定会刺激出你更强的想像力。」


    李赫盯着她，「听上去好有道理。」


    周岚举杯笑道：「我胡说八道的——喝酒。」


    李赫把视线转向窗外，「说说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啊！」


    「那为什么喝酒？」


    「喝酒不见得是不开心，开心也能喝。」


    李赫的目光重新转到周岚脸上，而她却看向了窗外。


    「整整五年，我生活在黑暗里，现在……终于要天亮了。」


    「什么意思？」


    周岚垂眸，「等事情过去，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关于我所有的故事——」


    她呢喃的语气令李赫恍惚，然而对面的人视线忽然上抬，锁定自己，他分明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捕捉到熟悉的锐利。


    「前提是，」周岚补充，「你得先把卖身契签给我——承诺永不离开力成。」


    李赫鼻子里哼气，「苛刻。」


    周岚做了个鬼脸，「秘密都是昂贵的。」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为了听八卦出卖自己的人吗？」


    周岚又笑，语气却很肯定，「你会的。不过不是为了听八卦，而是为你自己——我给你提供这样的环境，让你可以自由发挥，从来不束缚你，你上哪里去找我这样的老闆？除非自己创业，可创业更辛苦，没有自由，还得克制各种欲望，到处赔笑脸……你这么任性，不会吃得了那种苦……」


    她嗓音低下去，数年里种种风雨在心头模煳地掠过，心神飘荡开去，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一丝苍老。


    李赫出其不意靠近她，在她面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周岚心思迟钝，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李赫已经重新坐回去，神色依然是镇定的，仿佛刚才他做的事再自然不过。


    「我知道你很辛苦。」他的目光安静地凝在周岚脸上，「我会留下来的，不是因为害怕创业，也不为能在你这里得到多少好处，纯粹是为了你……我希望你以后，可以不必这么辛苦。」


    他把酒喝光，起身，手指在桌面上轻盈地弹跳了几下，柔声说：「等天亮了，记得告诉我——你所有的故事。」


    几秒之间，他静悄悄地消失在门后，留下周岚，仍呆呆地坐在椅子里，一动都不能动。


    第164章 no.46 援助条件?★


    和星宇的第二次面谈，地方是周岚挑的，一处茶苑，位于半山腰，进了山门，便是开阔的露天庭院，两株老榆树仍在，就连桌椅也还是原来的那些。


    「好清幽的地方！」星宇贊道，「一点不比丽明街上的私人会所差。」


    周岚说：「不一样的风格——看见山坡上那些茶树了吗？这里喝的茶都是隔壁寺庙的僧人种的，我记得茶园里还间杂了一些果树，说是这样种出来的茶叶能带一点果香……」


    星宇其实没心情聊这些风花雪月，耐着性子听周岚讲完，便问：「关于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周岚浅浅一笑，「谈大事不能性急，越急越谈不好。」


    星宇讪讪，接过周岚递来的茶单。


    「挑一款你喜欢的茶吧，这个时节，新绿茶不多，红茶倒是正香。」


    「那就来壶红茶好了。」


    「一壶阳羡红。」周岚告诉服务员，「如果有水果和蜜饯，也可以来一份。」


    两人坐着等茶。


    周岚仰头望一眼榆树，叶色正在变深，时间过得飞快，又是深秋了。


    「几年前，我和明诚来过这里。」她闲闲地告诉星宇，「也是来谈判。那时候年轻气盛，不太懂退让妥协的道理，也是仗着他对我好，不管我要什么，到最后他总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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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周岚和明诚的事，星宇向来无从置评，只能沉默听着。


    「我很早就失去父亲，明诚虽是爱人，但因为年纪的关系，我在心里有点把他当父亲对待的意思，可以撒娇，可以任性，享受他宠着我的感觉，以为可以跟这个人走完一生……我怎么会想到，两年以后，我和他就天人相隔了。」周岚轻轻嘆了口气，「年轻时总想着要摆脱他独立，等他真走了，才知道一个人做事有多难。」


    星宇轻声安慰她，「你做得很好。」


    周岚似乎没听见，兀自往下说，「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不是肯随便放弃的人，他告诉过我，总有路可以走，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是你努力得还不够。」


    星宇觉得这几句话仿佛是在说自己，无言低头，面露一丝愧色。


    茶来了。周岚负责烫杯、斟茶，星宇要相帮，被周岚止住，须臾，她将一杯热茶递到星宇手里。


    「谢谢！」


    星宇接过杯子时，视线转到周岚脸上，周岚脸上荡漾着笑意，不是那种客套应酬的漫不经心的笑，但也绝谈不上温暖。


    三十冒头的年纪，正是女人最成熟迷人的时候。眼前的周岚，妆容精丽，举止娴熟自信，既沉稳又不失女性妩媚，然而星宇打量着这样的周岚，不知为何，心头却会不经意掠过一阵悚然。


    他发现自己总是看不透她，有时候，他觉得她仿佛离自己很近，可她却将从前的事，桩桩件件都铭记在心。另一些时候，他觉得应该警惕她，而她却又真心实意为他担心，替他筹谋策划。


    心乱了一瞬，随即平静，头脑很快从混沌的猜忌中復甦过来，星宇明白，自己的虚弱只是源于他有求于她。


    「你的事，我仔细想过了。」周岚终于切入正题。


    星宇精神一振，凝神聆听。


    「我是这么考虑的——该怎么解决，取决于你还想不想继续。」


    星宇不解，「继续什么？」


    「造楼啊！」周岚俏眉一挑，「就算新城计划变了，你在虞河镇的楼盘还是可以接着开发，眼下不就是要解决资金问题嘛！」


    星宇苦笑，「资金有那么容易解决？现在的局面对我来说，能脱身就是万幸了，哪里还敢想别的。」


    周岚盯着他，「那我这样问你吧，如果钱不是问题，你想不想把楼造下去，还是说，赶紧清理了债务，回香港缩着，以后关起门来过小百姓的日子？我是很认真在问你，麻烦你考虑清楚再回答。」


    星宇眨着眼睛，吃不准周岚用意，但还是思索了片刻才说：「继续做吧。还清了债务，我可能就一无所有了。把楼盘造出来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周岚赞许地点头，「其实情况没你想得那么惨。虞河镇这次虽然没轮上规划，但三江的经济还在持续上升，人口不断进来，住房始终是刚需。中心城市的开发已经饱和，市中心的房价远远高过普通人的承受力，很多年轻人买房也都在往边郊转移，反正现在私家车都普及了。你的楼盘只要质量好，不愁卖的。你那些投资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只想挣快钱，风声一来立马一闹而散。但从长远看，也不是坏事，他们能挟制你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星宇并无心情做畅想，但还是耐心听着。


    周岚又说：「这会儿热钱争先恐后从虞河镇退出来，唿啦啦地全往上宾涌，虞河镇方面肯定也着慌，如果你选择留下，好好经营，他们必然会给你支持，说不定你的楼盘能成为虞河镇的标杆，带动中高档住宅向那一带迁移呢！」


    星宇眼见周岚如此热情地给自己画饼，只能继续苦笑，「是啊！你说得没错，可问题是钱呢，钱从哪里来？」


    周岚望着他，一字一句说：「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提供低息借款给你，让你继续造楼。」


    星宇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用艾斯做交换？」


    周岚摇头，「我不要艾斯，我说了是借钱给你，投资也行，但不是收购艾斯。」


    星宇真的被惊到，「周岚你要明白，造楼需要的资金不是小数目……」


    周岚淡然一笑：「我当然明白。」


    星宇启动这个楼盘时，没少和她通气，大致帐目周岚心里都有数。


    「那你是，打算找银行借吗？」


    「不，我用自己的钱。」


    星宇快结巴了，「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力成的销售真的比艾斯好那么多吗？」


    「不，我不会动用力成的钱。」周岚轻松道，「几年前我投资了一家公司，没想到后来涨大发了，歷年分红加上部分股值套现，帮你造个楼应该问题不大。」


    星宇仍然讶异地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


    周岚不再跟他绕弯子，直言相告，「我说的这家公司就是照一在美国做仿生机器人的公司。他创业时有过一段艰难期，研发很烧钱，差不多消耗掉了他手里的大部分资产，即使这样还是差点没撑下去，后来他回国找我，希望我能入股他们公司，那时候力成正好有了点起色，我就把大部分利润投给他了，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谁知道这几年他们公司发展得相当好，我也拿到了丰厚的回报。」


    她看看星宇，微笑说：「其实你去找照一借钱倒也没错，他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钱的一位，真正的富翁，只是他们公司和他本人都非常低调，不喜欢抛头露面，干了这么几年，连个採访都不肯接受，说会干扰他们做事的专注程度，我也是蛮佩服这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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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一句句消化着周岚抛掷出来的信息，豁然开朗之余，又生出困惑。


    「但是周岚你为什么这么做——不趁机收购艾斯，还愿意低息借钱给我？」


    「因为我看好你的楼盘啊！」


    星宇笑了，连日来难得笑得如此舒展，「你这么相信我？」


    周岚目含深意望着他道：「我说过，我喜欢和善良的人打交道。」


    「如果我最后还是搞砸了呢？」


    周岚耸肩：「就当我投资失败了吧。」


    星宇思考着，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狐疑却愈深，「这可能吗？我是说，你愿意无条件损失一大笔钱来帮我？」


    「不是无条件。」周岚正色说，「我肯出手帮你，是建立在一个条件上的。」


    星宇一颗心放下又提起，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满足周岚的要求，如果不能，他可能会沮丧得无以復加，因为她提供给他的前景实在太诱人了。


    「你说吧。」他艰难地舔了下唇，「只要我能做到，肯定答应你。」


    「其实你做不了什么。」周岚神色缓和了些，朝星宇笑笑，「我的条件是，和你母亲好好谈一次，如果她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和你之间的合作就没有问题。」


    「我母亲？」星宇迷惘，「她能给你什么呢？」


    周岚把视线投向远处，「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我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你去找她商量吧，问问她愿不愿意见我。」


    方静菊还在病中，高血压引发的心梗，多亏抢救及时，已无性命之虞。前几天刚出院，改在家中调养，只是身体仍很虚弱，儿媳秦芳娜把二楼的旧书房改成起居室，供她白天养病用。


    方静菊畏寒，房间里的窗户大多数时候都关着，因此周岚被领进门时，率先嗅到的是一股暮气，掺杂在淡淡的药味里。


    同样的场景总是在悄悄重复上演着，太阳底下无新事。然而心情却有更替。


    十年前，周岚初次踏入这个房间时的新奇感和紧张感早已消失，她几乎是用俯视的姿态看向靠在躺椅里的方静菊，后者尽管依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要强——换了正装，还化了妆，却难掩苍白的面色。


    周岚在心里算了算她的年纪，再过两年也要七十了，真的老了。


    芳娜请周岚在沙发里落座，又亲自端了茶水来奉给她，周岚道谢后接过。芳娜便走去与婆婆耳语了几句。


    周岚的视线落在芳娜身上，和十年前相比，芳娜的改变不大，依然是温婉而从容的，对长辈也一如既往地恭顺。从她的言行举止里，周岚能感觉到某种与生俱来的修养，暗忖她和星宇能举案齐眉十年绝非偶然。


    芳娜转过身来，含笑对周岚说：「周小姐，那你们聊吧，我在楼下，有事随时可以叫我。」


    周岚也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看她走出去，又轻轻把门带上。


    方静菊先开口，「星宇最近在财务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告诉我周小姐愿意帮他，这是我没想到的事，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周岚说：「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


    「可他是我儿子呀！」方静菊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周岚望着她说：「星宇除了有点懦弱外，算是个不错的男人。」


    「所以你愿意帮他？」


    方静菊这么猜的时候，嘴角仍藏着一丝笑意。这几天她翻来覆去想周岚的用意，始终难以摸透。今日相见，她先留意到周岚注视芳娜的眼神，此时又听到她对星宇如是评价，感觉似乎抓到了什么，而这领悟也令她心头很难不升起一丝鄙夷。


    周岚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你能这样看待星宇，我很高兴。我以前对你存有偏见，在不少事上也做得过分了些，我没想到你会不计前嫌，在这种时候拉星宇一把，我真的很感谢你……」


    这几句话方静菊说得还算发自肺腑，毕竟星宇捅了这么大篓子，她本以为无力回天了。


    然而周岚并未动容，轻轻打断她说：「我来见你，不是为了要你感谢我，我没那么肤浅。」


    方静菊神色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静，为了解决星宇的困局，她已碰壁多次，足够清楚自己和儿子眼下的处境。


    她的语气缓和而平静，「除了尊严，我已经没什么可给你了。我连儿子都保不住，是个没能力的老太太了……我输了。」


    她望着对面的周岚，心头升起一些模煳的画面，恍惚回忆起三十多岁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活得风风火火，有滋有味，有过太多憧憬，做过很多计划，隔几天就换一种想法，财富、地位，一切都是可能的。她拼命跑着，张开双臂，毫无畏惧地去拥抱未来。


    「你信不信？」她挣扎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喃喃低语，「如果我年轻三十岁，我还可以接着和你比，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周岚点头，「我信。」


    方静菊从她审判似的眼神里读出一丝嘲讽，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早已失去角逐的能力，不论剥夺她机会的是岁月还是别的。


    她轻嘆一声，把自己从妄想中拉回现实。


    「好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星宇说，必须我满足你的要求，你才会真的帮他。」


    周岚扬起下巴，毫不迟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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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no.47 查证?★


    方静菊顿了一下，「什么真相？」


    周岚审夺着她，想从她脸上抓住一些蛛丝马迹，但那张脸覆着一层厚厚的粉，把真实情感都遮掩了起来，她探不到一点点启示，幸好她不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先说说杨骏是怎么死的吧。」


    方静菊面无表情反问：「杨骏是谁？我不认识。」


    「向宜生的小弟，跟了他十几年，你会不认识？」


    厚粉下的那张脸依然不为所动。


    周岚便自行说下去，「公开的消息称，他是酗酒过度，酒精中毒死的。但我听到过另一种传闻，说他背着向宜生干了恶事，所以被作了内部清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岚觉得方静菊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她在躺椅里稍作挪动，很快又陷入平静。


    「我和星宇刚认识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你和向董早年在元朗摆摊做服装生意，有当地混混来收保护费，后来是向宜生出面才摆平了麻烦。我想，你对动私刑这种事是不陌生的，也许还很贊同，因为比走法律程序干脆多了。所以，你后来会很自然地把这种招数用在明诚身上。」


    方静菊倏然从躺椅里坐起，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岚没有退缩，目光灼灼盯着她，「我要求你告诉我的真相就是，明诚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笑话！他死了你来问我？你搞搞清楚，他是在三江出车祸死的——要问，你该去找那个肇事司机！」


    「我问过了。」


    明诚葬礼完毕后，周岚去找过肇事者，那时肇事者因涉嫌酒驾已被刑拘。她不断质问为什么，但没人给她答案，所有记录都显示，那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不论周岚有多痛苦，最终她只能接受，生活的无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这一次，她被不幸砸中。


    「我慢慢也接受了，以为这的确是个偶然事件，直到一年后，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要卖我一个消息，而那个消息，和明诚的车祸有关。」


    方静菊的脸庞突然抖动了一下，像一块坚石被一锤砸松。她仍然不说话，而周岚也还没有讲完。


    找她的人不肯自曝身份，只告诉周岚，因为机缘巧合获悉了杨骏的一些黑色秘密，其中一个涉及明诚的意外，对方于是想拿来和周岚做交易。


    周岚付了一笔钱，然后被告知，明诚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找杨骏安排的。


    「他把车祸细节都告诉了我，和我从警方那里得到的没有差别。我相信了他，他还建议我去找向宜生，因为杨骏是背着向宜生干的。我记得明诚提到过向宜生，说这个叔叔很喜欢他，于是我去找了向宜生，希望他能为明诚主持公道。」


    方静菊木然坐着，腰挺得笔直。


    「向宜生说他会查得清清楚楚，给我个交待。我满怀期望留在香港，等一个结果。可是几天后，我再见向宜生时，他口风变了，说不好查，车祸痕迹没了，也不能随随便便怀疑别人。我求他，求他再想想办法，但向宜生不愿再听，他告诉我，这是向家的家务事，向家人说了算，我是外人，没资格插手。」


    周岚举杯喝下一大口茶水，放下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完全不顾风度，而方静菊也根本无心在这些小细节上再鄙视她。


    「我不信向宜生这么好煳弄，他肯定是问到了什么，却把我排除在外，唯一的可能是，买通杨骏下手的人，就是你们向家人。」


    周岚往方静菊的手瞥去，那双搁在腿上的手正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不久杨骏死了，更证实了我的猜想。可是我没办法为明诚报仇，我找不到证据，向宜生又不肯帮我，我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为明诚讨回公道。」


    方静菊终于开口了，「所以，宇仔弄成今天这样，全是你在搞事？」


    「不能说全是因为我，也要谢谢你们配合得好。」周岚扯了下嘴角，「如果你们自己没有野心，没有贪念，我再怎么努力也撼动不了你们。」


    方静菊的手伸到躺椅旁的木几上摸索，手掌碰到水杯，她使了点劲才抓得起来，凑在嘴边勐喝了两口，姿势颇像喝酒，带几分豪迈，让周岚联想到年轻时她可能的样子，现在以如此病容现人，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水的滋润似乎令方静菊找回了一点支撑，她用手巾擦了擦嘴，又扔回木几上，「说吧，你是从哪一步开始算计我的？」


    周岚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昔日的强硬，不免觉得有趣，此刻她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


    「jasmine 的设计方案。」周岚心平气和提醒她。


    方静菊若有所思，「所以，那个方案是你故意泄露给艾斯的？」


    「对。」


    「那么丹尼尔呢？他是在和你做戏给我们看？」


    「丹尼尔的情况有点复杂，不全是做戏——丹尼尔和吴廷安的太太林嘉旧情復燃，不过没多久他就看出林嘉只是拿他当寂寞时的消遣，丹尼尔对她很失望，想摆脱她，同时也有点想报復一下林嘉，当年是她甩掉了丹尼尔，现在又去勾引他，太不把丹尼尔当回事了。」


    「那么，你把他们的事曝光给记者，丹尼尔早就知道？」


    周岚点头，「之所以由我来曝光，就是为了让外界以为，哦，说明白点，主要是为了让你以为——我跟他因为这件事闹翻了，之后，他把设计方案卖给你就变得顺理成章。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 luna 的一份力，如果没有她向你提议，丹尼尔主动找艾斯卖方案会显得突兀，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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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静菊变色，「原来你连 luna 都收买了？」


    周岚笑笑，「不算难事。一个能对你言听计从的人，本质上也是个没什么原则的人，很容易被利益诱惑。」


    方静菊怔了数秒，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当然是苦笑，「我真蠢，居然一点不对劲都闻不出来。」


    周岚望着她说：「因为你太想赢我了，而我能提供给你的机会又太少。」


    「丹尼尔真的去义大利了？」


    「我不知道。」周岚说，「他离开香港后，我们就没联繫了，他说要重新开始，把过去都忘掉。」


    方静菊讥讽地笑笑，「怕吴廷安找他麻烦？吴廷安和太太不是闹到离婚了？」


    「也许吧。反正他们的事和你我关系都不大。」


    一句话又把方静菊拉回现实，她想了想说：「你完全可以借那次品牌危机打压艾斯，可为什么你会和星宇私下和解？」


    「因为搞垮艾斯不是我的目的。」


    「为什么？」方静菊脸上又现出嘲讽般的笑容，「因为它曾经是明诚的心血？」


    周岚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语气依然是平静的，「不是，艾斯如果倒了，至多只能算你的理想破灭了，只能伤到你的皮肉，还伤不到你的心脏。你仍然可以靠星宇过太平日子……只有把星宇搞倒，你才会真的慌张，才有可能出来见我，愿意听我和你谈条件。」


    方静菊的镇定再难维持，「你太卑鄙了！」


    「我再卑鄙，也没杀过人。」


    方静菊嘴巴剧烈抖动，想要否认，却张不了口。


    周岚没有乘胜追击，话锋一转，又回到最初。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达到復仇的目的。我只能慢慢等着，一步步摸索。」


    方静菊的手再次伸向水杯。


    「后来，我从程珣那里听说了星宇的事，他跟在陈铭真屁股后面讨生意，虽然衣食无忧，心里却觉得屈辱，当时我就想，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做点什么。但不能在香港，我在香港资源没你们多，而且稍微一动手脚就可能被你察觉。所以，必须把星宇引来三江。」


    周岚打量着方静菊喝水的样子，强调，「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打压艾斯，而是要求你退休，让星宇来做艾斯真正的主人……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给他找了个看上去很诱人的项目，让他把所有资源都投进去，再让他落空。然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见面了。」


    方静菊垂着眼帘，彻底沉浸在挫败中，失去了与周岚互动的兴致。


    「为了找到这样一个项目，我可是等了好几年。那些年，我不断打听各种消息，也想过很多招，但都没有太大的把握，直到我听说了那个新城计划，这是个足够大的陷阱，可以让急于求成的星宇轻易上钩，但在此之前，我先要把他的后路全部断掉，除了把你支开外，还包括他的另一个后援，陈铭真。」


    方静菊倏然抬眸。


    周岚没有避开她的视线，「陈铭真如果愿意帮星宇，那我挖多大的坑给他跳都没用。」


    方静菊觉得难以置信，「你和陈铭真也有交易？！」


    「谈不上交易吧，他曾想在三江投资一个项目，而我得到的消息是，那个项目看上去很风光，实际上是块鸡肋，回报率很低，当时他和两个哥哥正暗地里较劲儿拼业绩呢，容不得一点闪失，我及时提醒了他，让他在父亲面前保住了地位。那时我还不知道将来会求他什么，但我很清楚，我帮他就是在帮我自己。」


    方静菊看着周岚，她还是那样温煦如风的语气，不疾不徐，眼神里甚至没有憎恨与激动，平静得像在讲述与彼此都没关系的故事。


    生平第一次，方静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而这股压力还来自于她曾看不起的那个人，很莫名的，她心底竟生发出了一丝敬畏。


    周岚继续，「星宇对虞河镇项目动心后，我一方面请陈铭真鼓励星宇，另一方面又叮嘱他，项目将来如果出问题，他不能插手干预，更不能向星宇伸出援手。对陈铭真来说，这种事没有难度，他乐得藉此还我的人情。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后来你和星宇到处都借不到钱了吧？」


    方静菊苦苦一笑。


    「陈铭真向来是投资圈里的风向标，他都不愿意借钱给星宇，还有谁肯拿钱出来打水漂？」顿一下，周岚又说，「其实虞河镇项目本身就有很多疑点，不该轻易冒进的，但星宇太想摆脱陈铭真了，又误以为在内地只要有人脉，什么事都能摆平，所以会吃这个亏。站在陈铭真的立场上，知道星宇特别想摆脱自己，你认为他还会真心实意帮星宇吗？从他主动给星宇介绍投资人就能看出来，陈铭真是个狠角色，乐得把想背叛他的人往坑里推！」


    周岚端起杯子，茶水已经凉了，温度于她而言却是正好，讲述这些过程时，她表面虽风平浪静，内心之火却无法遏制，灼烧着全身，需要用凉意来中和一下。


    房间里骤然寂静，空气仿佛也变得稀疏，方静菊觉得快要窒息了。


    周岚解了渴，通体舒畅，放下茶杯接着说。


    「明诚教会过我很多东西，而我记得最牢的是，做事要沉住气——这口气，我忍了五年，现在，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周岚重新把视线转到方静菊脸上，「你可以把艾斯卖给我，但别指望我会出多高的价格，你们现在穷途末路，艾斯也不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艾斯了。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想买它。等你们倾家荡产偿清了债务，你可以带上儿子回元朗继续摆地摊度日，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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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静菊脸色苍白，默不吭声。


    「如果你忍不了那种日子，那么我还可以给你提供第二条路走——你把明诚车祸的真相公布出来，那么我也会兑现承诺，帮你保住你儿子现在的产业——艾斯，还有虞河镇的那个楼盘——你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以后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全在你手里。」


    周岚说完，目光停在方静菊脸上，不难看出，后者正处于激烈的内心争斗中，眼神凌乱，嘴唇哆嗦。


    「哦，顺便说一声，在私刑和法律之间，我选择法律，这样我就用不着因为做了刽子手而睡不着觉。我想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第166章 no.48 棋局中人?★


    方静菊慢慢地把水杯放回木几上。


    她想以不比周岚逊色的姿态来应对这场人生中最后也是最困难的危机，她久经风雨，慌乱不过是一时，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但忽然之间，和向宜生见面的情形一下子扑到她眼前——


    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向这位向家的「裁判者」忏悔。


    「我错了！」她抓着他的脚大哭，「我没有想杀明诚，我要报復的是那个小狐狸精，她离间明诚父子，还怂恿明诚要把我们母子赶走！阿叔，如果是你，你能忍吗？还有，还有李欣茹的死，和那个小狐狸精也有关系的，如果没有她插足，李欣茹也不会死掉，你知道照一吗，照一变成残疾也是因为她…….」


    她把明诚的车祸归结为误会，又无数次强调向家的利益以及周岚的贪婪……那绝不是一场容易应付的对峙，而她凭着在向家的地位和软硬兼施的态度，终于说服向宜生把矛头调转向了周岚。


    然而，所有的帐都会等来清算的那一天，时间早晚问题。


    她张开嘴，试了几次，话语仿佛被卡在喉咙里，很难吐出来。良久，终于成句，「我是被逼的。」


    方静菊说出这句话时，等于承认了她做下的一切，而与之相伴而来的，竟是久违的轻松。


    那件事，她除了和向宜生谈过，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这些年她把秘密闷在心里，而这秘密却像一条毒蛇，总是在深夜逶迤而出，吞噬她，令她陷入无尽的恐惧。


    「是明诚一步步把我逼到这样的。」她重复一遍，嗓音沙哑。


    向乔然在世时，艾斯虽然是方静菊说了算，但逢遇到重大决策，她还是会听一听乔然的意见。而乔然一走，她发现自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公司业务也急转直下——莫名丢失客户，资金鍊日益紧张，财务几次向她告急。


    方静菊不得已找明诚商量，想从工厂筹款应急，明诚却趁机谴责她无能，把父亲创下的事业弄得一败涂地，要求她退出管理层，方静菊当然不肯答应。


    不久，她得到密告，称艾斯眼前的危机，其实是明诚买通关键人员暗中操作导致，方静菊震怒，在公司内部来了次大换血，将与明诚关系密切的员工统统辞掉。明诚无法撼动总部，便退而求其次，动起了工厂独立的脑筋。


    「工厂得到了公司最多的资源，发展也最好，如果我听凭他把工厂从总部剥离出去，那艾斯还剩下什么？」


    方静菊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既然大家同是棋局中人，他进就是我退，只要棋局没有完，争斗就不会停止——明诚的第一步是拿下工厂，那第二步呢？他的用意太明显了，就是想把我和星宇赶尽杀绝！」


    周岚摇头，「你想多了，明诚只是想保住工厂而已，工厂是他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


    「他的一砖一瓦？」方静菊冷笑，「没有艾斯给他投资，帮他拉业务，他哪来的资本发展工厂？如果他有志气，当初就该离开他爸爸自立门户！到这一步再来谈工厂的归属是不是太晚了？」


    周岚想到自己也曾数次劝过明诚离开艾斯，此刻面对方静菊的质问，一时竟也无言。


    方静菊又道：「他爸爸在的时候，他还能有所顾忌，爸爸一走，他就朝我们动手了。要是哪天我也走了呢？星宇怎么可能是明诚的对手？星宇再无能，也是我儿子，我绝不容许他被明诚逼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所以你杀了他？」周岚的眼圈瞬间红了，当年经歷的剧痛再次卷过心头，「就因为害怕输掉，你就可以杀人？你知道明诚的离世让多少人陷入痛苦？」


    方静菊缄默，脸上露出倔强的表情，然而眉间却剧烈抖动着，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我以为他不在了，就该是我赢……我没想到你会替他杀入棋局，接着和我争……」


    周岚内心的痛楚渐渐退潮，改为心酸，她低声说：「那天他回国，本来我想去接他，可他不肯让我去，如果我去了，那么你就真赢了……我的命是明诚救下的，所以，他没完成的棋局，必须由我继续。」


    方静菊苦笑了下，抬头望着周岚，眼里重新注入坚定，「不管怎么说，这盘棋已经下完，到今天这步，我没什么好讲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儿子。」


    周岚想把杯子里残余的水泼在她那张振振有词的脸上，还想把杯子砸碎在地上，但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搁下茶杯，站起身来。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坚持把它做完吧！刚才的谈话我录了音，但我希望你还是能採取主动，如实向警方坦白，告慰明诚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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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静菊沉默着，在周岚拉门之际，才出声问道：「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了，你会放过星宇吗？」


    周岚没有回头，语气平静说：「只要你肯担责，我说到做到。」


    秦芳娜和星宇坐在客厅沙发上，窃窃私语，神情不安，看见周岚下楼，两人同时起身。


    星宇迎上来，忐忑地问：「你，你们聊得怎么样？」


    周岚面无表情道：「都谈清楚了。我的条件也向你母亲提了，她在认真考虑。」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啊？」


    「你可以去问你母亲——我该走了。」


    星宇箭似的飞上了楼，而芳娜则体贴地转向周岚，「周小姐，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出向宅，公司的车在停车坪上等周岚。


    她和芳娜道别，钻入车内，芳娜站在草坪边上，微笑着目送她，眼里含着深深的忧虑。


    等车子开远了些，周岚从包里取出手机，拨号。


    耳边很快传来照一的声音，有点紧张，「你没事吧？」


    「没事。」


    「见到她了？」


    「嗯，刚谈完。」


    照一忽然沉默。


    周岚吸了口气，才说：「她认了。」


    依然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照一才又开口，「谢谢你，周岚。」


    当年照一从周岚那里得知父亲是冤死的后，也想过很多办法，报警、找向宜生和方静菊讨公道，但被周岚拦住了。


    「没有用的！证据全毁了，他们不会承认的！」


    「我爸不能白死了！」


    「他不会白死，我会给他一个交待的！」


    「那我能做什么？」


    「好好读你的书，做个有出息的人，别让你爸失望！」


    「……你打算怎么办？」


    「还不知道，但我会想出办法来的。」周岚语气沉着，「一定能的。」


    而今天，她终于兑现了诺言。


    听着照一的感谢，周岚没有说什么，嘴角微微勾起，想笑，泪水却蓦然冲出眼眶。


    汽车正缓缓开出宅门，周岚回头望一眼门前那一成不变的青青草坪，想起自己初来时的情形，她和明诚挽着手，远处的乔然笑吟吟朝他们走来……


    太美好的回忆是一把割向心脏的刀子，但周岚清楚，她能扛得过去，就像这些年，每次陷入痛苦时，她都能承受住一样。


    她知道从此她无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而她也清楚，她早就在这样做了。


    圣诞节前的酒吧街格外热闹，凌晨一点依然有酒客在街上穿梭，出入于各家店面。


    周岚与李赫混迹于其中一间，他们从晚上九点开始聊到现在，已整整四个小时，喝掉了近两瓶苏格兰威士忌。


    大半的酒都进了周岚的肚子，她天生酒量不错，十多年商界滚打，功夫自然愈加精进，四个小时喝喝停停，酒精不知不觉蒸发了，脑子倒还清醒，除了有次上洗手间，爬下凳子时脚底打滑了一下，被李赫及时扶住，她笑着摆摆手，自己走去又走回，什么事都没有。


    李赫自知不胜酒力，很节制地小口抿着，偶尔任周岚往他酒杯里添一些，在淡淡的酒意中，听周岚把她小半生的故事向自己娓娓道来。


    听完了，李赫歪头想一想道：「有个问题——你怎么确定向星宇一定会上钩？为什么不等他在三江多待两年再说？」


    「我的确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周岚承认，「但如果等他熟悉了三江的环境，有了自己的人脉圈，我的影响力就没了，我说的话他会找别人去印证，你想我还有下手机会吗？只能抓住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时机，背水一战。」


    李赫努了下嘴，又问：「你那些信息都是怎么来的，我是说像官员升迁、规划项目等等的，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咳，不妥当的事？」


    周岚哼一声，「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为利益出卖过自己？」


    李赫没吭声。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李赫盯着自己的杯子，轻声说：「有时候，你的确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虽然他在公司除了设计别的什么都不管，但他耳朵不聋，听到过太多关于周岚的是非，也确实曾经怀疑过，甚至为此痛苦过。


    周岚非常坦诚，「对，我不是纯洁的小白花。这些年，我也偷偷和男人交往过，但不是为了交换什么，就是因为寂寞吧。至于那些情报，我有我的渠道，不能说来得光明正大，但和出卖自己无关……以前有人教我，要站在对方的立场去考虑问题，为对方的利益着想，让他觉得，不跟你合作是他的损失……你看，女人不是非得靠出卖身体才能获利的。」


    李赫不难猜到那个教她的人是谁，他不想再听周岚回忆与那个人有关的事，转了个话题问：「那么，向星宇现在知道他母亲，呃，买兇的事了？」


    周岚点点头，「方静菊自首前和儿子坦白了……唉，怎么说呢，星宇对明诚一直没什么恶意，某些方面，他还挺崇拜大哥的，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下这种狠手，方静菊又声称他那么做是为了帮儿子，你想他心情能好得了么……」


    李赫陷入沉思，片刻后问：「你有没有想过，向星宇也有参与那件事的可能？」


    「我不信。」周岚否定得很干脆，「我和他几次提到明诚的事，他没有异常反应，他不是那种善于掩饰的人，而且，如果他干得出那种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落魄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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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真打算投资他的楼盘？」


    「当然！其实我还挺看好星宇的。」周岚俏皮地咧了下嘴，「现在我是大股东，我让他别为了赚黑心钱短斤缺两，一定要造个好楼盘出来，他很贊成，亲自在那里当监工呢！镇上也很支持，去虞河镇开发楼盘的公司少得可怜，这是他们那里第一个上档次的商品房小区。」


    周岚举杯喝了口，发现杯子里已换成果汁，她看看李赫，李赫说：「我换的，让肠胃休息会儿吧。」


    周岚笑，欣然喝下小半杯，想了想，又说：「有段时间我很怨恨星宇，但现在把什么都经歷了一遍，再回过头去看，其实他人不坏，没什么算计的心眼，做事本分，又很疼太太和孩子，在商业圈里算很难得了。整垮他对我来说没意义，我从他身上着手布局，也是没别的办法，谁让他是方静菊唯一的儿子呢！既然方静菊已经受到惩罚，星宇就不该被牵连，他和他太太又没做错事……」


    李赫盯着她说：「我发现你的胸襟和气度都不像个女人。」


    周岚不屑地瞟他一眼，「只有男人才配宽大的胸襟？」


    「好吧，我错了。」


    凌晨两点，他们走出酒吧，发现外面下起了雪，周岚的疲惫一扫而光。


    「是初雪呢！三江很少这么早就下雪的！」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兴奋地伸出手掌去接雪花。雪下得不大，细软轻巧，一簇簇在街灯下乱舞，像有生命的小飞虫。


    周岚想起那年去宜城，也碰上下雪天，明诚兴致高昂地拉她去看雪。雪花落在脸颊上，冰冷濡湿，而记忆里，明诚的手掌是温暖的，周岚的手被他握着，觉得踏实而安心，这么多年，她觉得他从未真的离开过。


    直到今天，她把关于他们的故事全讲了出来，她心里的哀伤渐渐化开了，明诚带给她的温度也变得抽象起来，她感受不到，也再难抓住……


    李赫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周岚停了下来，他转眸，看见她呆呆地望着天空，眼里恍惚有泪光。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停下来，默默等候着她。他已经等了她很长时间，再多等一阵也没关系，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早上七点，徐霜还在梦中，身边的天悦也睡得正香。


    照一悄悄推门进来，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蹑手蹑脚走到徐霜这边，拉开被子一角，很小心地钻进去，手环住徐霜的腰。


    「霜霜。」他凑在徐霜耳边低语，「昨晚下雪了耶！」


    徐霜被弄醒了，但没睁眼，嘴角含笑，也轻语，「嗯，外面很冷吧？」


    「冷。」照一说着，又往她身上靠了靠，「等下起床，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徐霜又迷煳起来，「再睡会儿吧，乖。」


    昨晚徐霜在两个房间折腾来折腾去的，累着了。


    「我还得去煮早点呢！」照一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动，依然搂着徐霜，脑袋凑上去，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垂，然后笑着闭上眼睛。


    窗外，雪已经停了，朝阳正缓缓升起，阳光洒在一片银白之上，让这个世界看上去格外的明亮洁净。


    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启。


    第167章 no.49 抵达幸福（终章）?★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五月上旬，照一到五院手外科，继续追踪义肢试用的项目，吴飞忙完门诊，赶来復检室和他见面。


    两人一照面，吴飞就孩子气地冲上去给了照一一拳，「嘿小子！想不到咱俩要同时当爸爸啦！」


    汪瑶和徐霜的预产期在同一个月，都是年底前后。


    照一笑道：「心里不平衡了？谁让你不努力啊，你比我还早结婚一年呢！」


    吴飞挠挠后脑勺，「我那不是工作忙，没时间嘛！哪像你啊，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哎，既然这么有缘分，干脆咱给孩子订个娃娃亲吧！」


    照一噗嗤，「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再说，你怎么知道生男生女？」


    吴飞笑嘻嘻说：「现在是还小，看不出来，等过俩月上医院一查不就清楚了？而且生男生女其实是可以猜出来的！」


    「你半仙啊？」


    「你难道没听过一种说法吗？夫妻俩谁强势孩子性别就随谁。我们家全是汪瑶做主，肯定男孩没跑，你和徐霜么……」吴飞琢磨着照一，一时吃不太准，「你脾气倒是也不大，但你太太那么温柔，应该都听你的吧？所以你生女孩的概率很大……」


    照一笑道：「你居然信这种言论，让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个假医生——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女儿的，要真能承你吉言生个女儿也不是坏事！」


    吴飞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哈！」


    照一挑眉，「谁跟你定了？我的女儿不能随便嫁的，等你儿子将来出息了咱们再谈！」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吴飞手机响，他忙接了。


    「哎，小夏，我在医院啊……好，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讲完电话，他把手机塞回兜里，说：「小夏找我捐款呢，我得回去了。」


    「捐什么款？」


    「他们科新收了个病人，男孩，才 17 岁，查出来是白血病，挺惨的，家里条件不怎么样，爸妈离婚了，他从小和爷爷一起过。人很懂事，不愿意麻烦别人，说治得了就治，治不了就算，但求别告诉他爷爷。小夏他们打算组织大家给凑点钱，有多少是多少吧，这是个富贵病，特别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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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一凝神听完，说：「总共需要多少治疗费，我来承担吧。」


    吴飞讶异，「数目不小，怎么也得好几十万呢！你又不认识他……」


    「你就认识他了？」


    「我们出不了多少，百来块钱总拿得出来——你要这么救人，再多钱也承担不起。」


    「我也没说要承担所有病人，这个不是情况特殊么，又让我遇上了——我想做点好事，你还拦着我呀？」


    吴飞笑道：「行，我知道你有钱，我们也确实挺想帮这孩子的，那什么，你要不要先和太太商量一下？」


    「不用，她肯定支持我。」


    照一随吴飞去看了那个生病的男孩，虽然脸色很差，但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很惹人喜欢。照一不让吴飞当他的面提捐钱的事，只告诉他，某个基金组织提供了一个免费救治的名额，院里帮他争取到了，要他振作起来，好好治病。


    男孩感激涕零，起身向吴飞深深鞠了一躬。


    十二月下旬，圣诞节前夕，周岚决定在家设宴招待亲朋好友，照一徐霜夫妇自不必说，老友程珣以及公司主要管理层李赫、姚晶晶、郭磊等也在受邀之列。


    方静菊判刑入狱后，艾斯名声大跌，星宇无力挽回，最终还是把公司卖给了周岚，周岚亲赴香港整合业务，为此还请回何泰协助自己，之后她把艾斯的优质资源併入力成香港办事处，并将办事处升级为分公司，着力开拓海外业务。至于三江的艾斯工厂，仍由程珣负责管理。


    程珣向周岚推辞说：「我老了，留下来可能会阻碍你发展，你还是找别人吧。」


    周岚道：「我们合作了十几年，你老了，我难道不会老？别给偷懒找藉口，再帮我顶五年，五年后我肯定让你解甲归田！」


    程珣大笑着答应下来。


    星宇甩去艾斯这个包袱后，便全力扑在地产业上，虞河镇的楼盘因规划合理、造型漂亮，用料又是实打实，加上周岚的巧妙宣传营运，带着北郊首个明星楼盘的光环隆重亮相，一开盘销量就相当不错，而最近的好消息更是接二连三：一个崭新的物流园即将落户虞河镇，地铁三期工程据说也会规划到这里……


    程珣赞赏周岚的眼光，周岚笑笑说：「运气好而已。」


    她心里当然清楚，自己走到这一步并非只是靠运气，她花了太多心思筹谋运作，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除了事业，她几乎一无所有。


    当然，她还有女儿，一个可爱的天使，此时正与李赫在餐桌边聊天。


    天悦七周岁了，上小学二年级，有做不完的作业。周岚喊吃饭时，她还在埋头写数学题，客厅里的热闹引得她蠢蠢欲动，干脆带着作业本跑上了饭桌。


    「叔叔，这道题我不会，你能帮我想想吗？」


    「行啊！」李赫立刻把作业本拿在手里，念念有词读起来，「一根绳子坠到井底，外面还剩六米，如果把它一折二，再坠到井底......问：这根绳子有多长……」


    天悦一边吃葡萄干，一边等李赫解题。李赫想了半天，没解出来，脑门上汗都下来了。


    周岚走过去，看着他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小学二年级的题目哎，你不会？」


    李赫没好气，「要不你来试试？」


    天悦摇头晃脑：「叔叔肯定上学时候不用功，等哥哥来了，我让哥哥做，肯定一分钟都不要就能做出来。」


    周岚笑着告诉女儿，「叔叔是艺术生，好久没做数学题了……」


    天悦同情地说：「叔叔，要不你别做了，吃葡萄干吧！」


    「不吃！」李赫更加气闷，护住本子道，「我还不信我做不出来！」


    周岚笑着跑回厨房，看阿姨的热菜有没有备好了，天悦不耐烦等李赫，也追随母亲走了，「妈妈，我饿了！我要吃小笼包！」


    李赫几次向周岚表达感情，周岚都没答应，倒不是周岚对他一点都不动心，只是觉得两人年龄差得有点大，将来或许会产生分歧。而且李赫对孩子比较排斥，周岚即便想成家，首要考虑的是天悦的感受，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婚姻给女儿带去阴影。


    周岚劝李赫找个同龄人，李赫不为所动，等他弄明白周岚的担忧后，便主动接近天悦，希望能从小姑娘这里找到突破口。每次看见天悦，他都会送糖果给她，态度也比从前热情多了。但天悦很聪慧，从李赫的态度中隐约察觉到这个男人有可能要把妈妈夺走，所以对他格外警惕。


    当然李赫也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他能随手画各种有趣的漫画，还有各种漂亮的涂鸦，常常能让天悦发出惊嘆。


    虽然追求之路看上去依然漫长，但李赫从来没丧失过信心。


    程珣来得比较晚，他还是那么肥壮，一进门，周岚感觉客厅都变小了。


    「人都齐了？」程珣浏览着热闹交谈的来客问周岚。


    「还有照一夫妇没到。」


    程珣笑道：「住得最近，怎么还到得最晚？」


    姚晶晶起身和程珣打招唿：「程总好！」


    程珣最爱和美女搭讪，当下笑眯眯挪过去，准备在沙发里落座，林琛、郭磊等人忙起身给他让座。


    周岚端了把看上去很宽大的靠背椅过来，「你们都别起来，程总坐这把椅子吧，舒服！」


    程珣说：「还是周总最体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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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笑哈哈地看他小心翼翼把身体塞进靠背椅里。


    「听说照一的宝宝是双胞胎？」程珣扭头问周岚。


    周岚喜上眉梢说：「是啊！没想到照一这么厉害吧？家里一下子添俩孩子，可有的热闹了！」


    天悦蹦跳着嚷嚷：「还有我还有我！」


    周岚揪揪她的小脸，「等哥哥的宝宝出来，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你成姑姑啦！」


    天悦得意地比划了个剪刀手的姿势。


    姚晶晶问：「是不是快要生了？」


    「对！预产期就这几天。」


    「那得提前找好保姆，过年的时候找月嫂不容易的。」


    周岚道：「有长辈过来帮忙的，他们早打好招唿了！」


    程珣挑眉，「长叔长婶？」


    「没错，就是他们！」


    天悦朝李赫瞥了眼，忽然跑过去，李赫察觉了，赶紧把手机关掉，但天悦已经嚷嚷开了，「妈妈！叔叔作弊，叔叔上网查答案了！」


    客人们全都笑嘻嘻地朝李赫看过来，李赫窘得脸都红了，幸亏周岚手机响，及时给他解了围。


    是照一打来的，说徐霜胎动了，要马上送医院。一屋子人都忙乱起来，有人去备车，有人赶去照一家帮忙……


    午夜十点，产房外，周岚陪照一候着，时不时的，能听见徐霜的呻吟从里面传出。


    照一坐立难安，一听到徐霜的叫唤，脸就发白，隔几分钟就问周岚：「她会不会有事？」


    周岚安慰他，「放心吧！女人比你想像得坚强，否则为什么是女人，不是男人做母亲呢？」


    照一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周岚被他转得头晕，从包里取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你坐会儿，吃根糖吧——悦悦让我带给你的。」


    天悦本想跟母亲一起来，但周岚没让，叫保姆监督她早点睡觉。


    照一接过糖，剥去糖纸，塞嘴里，没滋没味吃着。


    等待真是度日如年。


    当孩子的啼哭声传来时，照一兴奋得脸都红了，「生了！霜霜她生了！」


    周岚也兴奋，「听声音这么响亮，一定很健康！」


    须臾，护士出来报告：「龙凤胎啊，姐姐和弟弟！母子平安！恭喜啦！」


    照一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


    周岚沖护士高喊：「谢谢！」扭头对照一笑，「你运气也太好了吧，儿子女儿一下全有了！」


    等徐霜被推出产房时，照一一个箭步冲上去，「霜霜，你没事吧？」


    徐霜面带倦色，但心情很好，轻声问：「你不看看宝宝吗？」


    周岚走过来笑道：「在他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过我帮他看过了，两个宝宝都很漂亮呢！」


    照一这才把目光转向另一边——两个宝宝包在蜡烛包里，头挨着头，躺在徐霜脚边。


    宝宝的皮肤皱皱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里哼哼唧唧的，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照一心里生出奇异的感觉，「霜霜，左边的是女儿吧？眼睛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徐霜听得笑起来，「错了，是右边的……」


    她的笑容里既有少女时期残留下来的一丝腼腆，更有初为人母的甜蜜。


    虽然今天没能参加周岚的新年宴席，但她没觉得遗憾，她知道，这样热闹团聚的日子以后会有很多，而她嚮往的那个大家庭，也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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