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重生有异能》 【001】序 “你想清楚了?” “嗯。” “梦想真得那么重要吗?” “嗯。” “比我还重要?!” “……” “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支持你的梦想,但你的梦想现在具有危险性。” “……” “答应我。量力而行,好么?” “好!等我回来,你娶我。” …… 曼岛,是位于英格兰和爱尔兰之间的小岛。 1907年以前,曼岛只是英国领土中一块名不见经传的岛屿。 1907年5月28日,国际摩托车旅游杯首届在此举行,曼岛迎来了属于它的光辉。 曼岛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特别是追求极致挑战的摩托车爱好者们,愈发被这座岛屿的魅力所吸引。 曼岛有一条全场约60公里的环岛公路,短短60公里的长度,却拥有着200以上的弯位存在,这也正是吸引摩托车爱好者们神往的所在。 随后,一场举世震惊的赛事出现,‘环岛机车耐久赛’,我们将它称之为‘曼岛tt’。 曼岛tt是世界机车爱好者的圣地。 因为在这里葬送了无数的在他们眼中的英雄。 这是一项残酷且荣耀的征途。 整个赛制为6圈环岛,总计360公里的耐力赛,但追求极致速度机车爱好者们,却一次次刷新了记录。 60公里,16分钟一圈的最快速度,两个小时跑完全程。 全程的平均速度超过200公里每小时,最高时速可达330公里每小时。 不懂机车的人恐怕无法理解,这样的速度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让我们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解读…… 曼岛tt自1907年开启至今,有近乎300位赛车手在这条赛道上丧生,100年的时间,平均每一届比赛有3人在此离世。 外人,很难理解一群机车疯子的想法,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前赴后继的奔赴死亡。 难道拿生命去开玩笑,就是所谓的梦想? …… 易安,他是外人,却也是外人的家属。 虽然他没有和柳馥结婚,但他知道,这辈子,这个女人,是他的。 柳馥有一个无论男女,都会觉得很酷的职业——赛车手,曾经的。 她总计上过三次国际大赛,却并没有取得什么好成绩,赛车生涯也因此画上句点。 离开了赛车场,柳馥没有了事业,但对易安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平安。 虽然他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演员,但二线配角的片酬也足够让两人衣食无忧。 赛场上是时刻充满危险的,车祸、死亡,只是家常便饭。 柳馥三十岁生日,易安向她求婚了。 积攒了好多年的片酬,让他有足够的底气,给柳馥一个安定舒适的生活——房子、车子,他都备齐了。 两人交往同居五年,易安知道柳馥是愿意嫁给他的。 但那天…… 她说。 她还有一个梦想没有完成。 她要去曼岛tt参赛。 易安最终咬着牙答应了,但让易安没想到的是,机场送别的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见柳馥。 …… 曼岛。 “喔,该死的!” “这个车手的速度太快了,前面是急弯!!” 吱! 砰! 车祸,曼岛最常见、也最令人痛心的一幕。 车手在时速二百公里的机车被甩了出来,身体犹如脱线的木偶一般,狠狠砸在赛道一旁的青石墙壁。 价值数百美金的头盔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赛道旁的观众错愕的发现,在头盔破碎的那一刻,头盔下散落出的竟然是一席乌黑的长发。 “上帝,她是女车手!!” 撞击、撕裂、疼痛,这些柳馥都感受不到。 死亡前一刻,肢体的体悟似乎已经全然丧失。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眼前的天旋地转,以及心脏猛然骤停间,有一丝无奈的悔恨蔓延。 刹那间,又恍若隔世。 眼前的天旋地转终于停止了,可视线却也在这时渐渐出现分影,变得模糊,直至被一片煞白的光幕替代。 “死亡……不是一片漆黑吗?” “或许,我去了天堂?” …… ‘2017年曼岛tt,华夏籍30岁女车手,比赛中车祸丧生。’ 易安。 我错了。 我后悔了。 我想嫁给你。 【002】坠楼毕业生 白光无比耀眼,宛如烈日晴空的午后,站在空旷的原野凝视那炙热的太阳。 光芒渐渐的凝聚成线,有类似摄影机滤镜的光圈斑点,顺着那光线重重叠叠,由近到远排列成序。 弥散的光聚合了。遮不住周遭的视野,而那光线的尽头,也显露了浑圆的轮廓。 白光微微泛黄,后来变成了金色。 柳馥觉得自己的眼球无比的酸涩,她认得眼前的事物,它叫太阳。 可是…… 天堂也有太阳吗? “柳馥,柳馥……” “快走,上课要迟到了,柳馥!” 耳边依然在嗡鸣作响,可隐约间,柳馥还是听到了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也在这一刻,她毫无预兆的感受到了炙烤的炎热,嗅到了空气中尘埃的味道。 那呼喊声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只手遮挡了眼前的刺目光华,又化作黑影砸落。 砰…… 脑门被人拍了一下,柳馥浑身一个激灵,一切熟悉的感觉都回来了。 身体、听觉、嗅觉以及酸涩眼眶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滑落脸颊的湿润。 “柳馥,你怎么哭了?哎呀,别闹了你,再不去教室,老李保准要训人啦。” 耳边的话语清晰了起来,柳馥看了过去,一个黄毛丫头又气又急的瞅着自己。 这姑娘的模样有一些眼熟,可柳馥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她也是死人吗? 和自己一样来到了天堂? “我们……是在天堂吗?”柳馥吃愣愣的望着女孩,问道。 “天堂?”黄毛丫头苦笑起来:“我只知道再不去教室,咱俩就要下地狱了!” “好好的行不行?再闹我不理你了,自己先走了!” 教室?! 柳馥好像抓住了关键词,这时才记起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栋六层高的教学楼伫立在不远处,楼体暗沉的色调,俨然像是很多年前的建筑,楼层的墙壁粉刷着蓝白相间的漆料,军绿色的护栏上有些已经掉了漆皮。 楼体的顶层中央,有一颗大大的红星。 楼顶有旗杆…… 一面死气沉沉的国旗,似乎也懒得在太阳的炙烤下多动弹半分。 “铃铃铃……” 突兀响铃声把柳馥吓了一跳,面前的黄毛丫头总算急了,犹豫了不过半秒,就丢下柳馥跑了—— “我,我不管你了,随便你疯吧!” 黄毛丫头走了,跟着几个同样年纪正匆匆赶来的大男孩,快步的冲向了楼道。 直到这时,柳馥才回过神来,但眼神中却愈发透着惊愕。 “这里是汉川三中?可是……三中不是早就拆迁重组,搬到……搬到哪里来着了?” 柳馥认得这里。 汉川三中,她曾经就读的高中。 高中的年岁距离她已有十几年的光景,而本就不算愉快的高中生活,显然不是值得纪念回忆的片段。 柳馥只在后来听说,三中拆了,和市一中合并。至于具体搬到了哪里,她连汉川市都多少年没回来过,又哪里知道三中搬到了什么位置。 但是…… 眼前的汉川三中,绝对是以前的三中,她曾就读过的地方。 至此,一丝玄乎的思虑飘忽。 难道我是重来了? 不不不,重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柳馥的心中正念想着,眼前的视界猛地出现一道幽蓝的光芒,这光芒很像美国科幻电影里的高科技产物。 然而,还不待她有所反应,眼前的一切再次发生了变化…… 白光! 强烈刺目的白光,就如同几分钟以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与之不同的是,柳馥能感觉到躯体被自己掌控着。 太阳的轮廓再次显现,光线的滤镜斑点照旧重合排序。 “柳馥,柳馥……” “快走,上课要迟到了,柳馥!” 耳边的呼喊声又一次响起,甚至于……一字不差。 柳馥错愕的回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方才那个早就跑进楼道的黄毛丫头,出现在了眼前。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馥呐呐自语,无措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柳馥,你到底走不走啊。再不去教室,老李头保准要训人了。” 一如既往的追问,只不过期间少了那个打头的动作和几个字眼。 柳馥没工夫理会那女孩,她的心里在默数着数字。 ‘1.2.3……7.8.9……’ 铃铃铃! 刺耳的响铃声来了。 “我,我不管你了,随便你疯吧!” 黄毛丫头走了。 与之同行的,依旧是那几个同龄的男孩,只不过这一次,柳馥看清了他们是从校门外着急冲了进来。 “我刚才说到了什么?为什么场景会重新再现一遍。” “重来,重……” 柳馥神思一滞,她找到了关键的地方。甚至她在自己的眼睛中,发现了端倪。 在她的视界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透明小方框,方框在视界的左上角,随着柳馥的视线偏移,方框的位置却不曾改变。 它似乎被镶嵌在了自己的眼球当中。 方框中有一个同样泛着幽蓝光芒的数字——2次。 “两次,什么两次?重置场景两次?” 微微念叨,柳馥猛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说到了关键词,但这一次却没有发生之前的情况。 “这一切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呆立在原地,空气的炙热愈发让柳馥觉得心思紊乱,汗珠顺着齐肩短发沁湿了脖颈,让人感到一丝瘙痒。 柳馥下意识的抬手擦汗,可摸到脖颈时,动作却忽然停滞。 “我的头发,变短了?” 可怕的思绪汹涌袭来,柳馥的瞳孔猛地缩放了一下,她抬起了一双胳膊。 短袖,不是赛车服。 纤细的手臂看起来不是很白,但胜在肤质细嫩。 脚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双男款的白色运动鞋,鞋面上不慎沾染的油渍,也绝对不是一个成熟女性可以容忍的。 “老三中、短袖、头发、运动鞋……” “所以,我是重,重生了?!” 柳馥总算说对了词,可脑袋却越发紊乱。 现在她急需一块镜子,来验证自己的模样,可找遍了周身,没有随身装东西的小包,甚至连书包也没有。 望向远处,教学楼一层的过道上,有着一面仪容镜。 柳馥几乎是用跑着过去的,站在了镜子前。 镜中的人……是自己,没错。 熟悉且陌生的自己。十年,十一年,具体的时间,柳馥不能确认。 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这是高中时期的自己。 但,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记忆中,抵达曼岛走下渡轮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车祸的那一刹那的场景,只让她后背发凉。 “回光返照?”柳馥这样想着,用手狠狠的掐在了大腿上。 呀…… 吃痛的低吟,她感觉到了真实的疼痛。 “重生,就这么发生了?” “是老天聆听了我的悔恨……” “易,易安……” 一想到机场临别时,易安不舍的神情,柳馥便觉得心脏仿佛要碎掉一样的痛。 泪,也在不知不觉间淌下。 重生,可以被确定了。 但柳馥的心情,却无比的复杂。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死而复生的喜悦。 有得只是悔恨与对上天垂怜的感恩。 说实话,她不愿意重活一次,哪怕她看过很多的重生小说,却也没有重生的念想。 重生真得好吗? 弥补过去的遗憾? 算了吧,人这辈子要是平坦得一点涟漪都掀不起,根本不叫人生。 人生因为跌宕起伏而精彩,因为有所遗憾而缅怀。 年老时,连坐在树荫的轮椅,对子孙感慨、诉说自己这辈子遗憾的权利都没有了,柳馥觉得不公平,也害怕得老年痴呆。 而更为主要的原因…… 柳馥满足了,她找到了这辈子的挚爱——易安。 结婚,生子,安度晚年。 她不再想那么多。 当然,柳馥承认,她辜负了易安,为了所谓的梦想,丢掉了一切。 一想到在某一个时空中,易安得知自己死讯时的情形,柳馥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悔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不成熟,为什么不立刻答应他的求婚。 浑浑噩噩的从镜子前离开,柳馥早已哭作了泪人。 仰头望着那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哪怕柳馥大概想起来教室的位置,如今也没有心思上去。 回家!哪也不去!! 上学?老娘没功夫奉陪!! 柳馥走了,走得理所应当。三十岁的灵魂灌注的十几岁的身体,肯定不再是那个威慑于学校教条威严下的少女学生。 柳馥肯定忘不了家的方向,父母在被自己从汉川市接走以前,一直都住在那里没有变动过。 然而。 就在柳馥踏出教学楼前的小花园范围,身后却猛地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刺耳的声线,声嘶力竭,充满了恐惧。 由远到近,甚至还伴随着一丝空啸的声音。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柳馥的背后震颤。 这声音,就好像一把重锤,撞在了她的心房。 柳馥在这一瞬间,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2003夏。汉川三中,高三毕业生自杀坠楼!!!” 回眸间,血肉模糊。 一丝血肉远远飞溅而来,掉落在了柳馥的白色运动鞋前。 呕!!! 【003】男的? 柳馥喜欢看美剧,因为美剧暴力、血腥、真实。 玩赛车的人内心似乎都潜藏着躁动的基因。 可是眼下。 柳馥看着在地上烂作一团,血肉好似西红柿汁液四溅一地的尸体,却再也感受不到所谓的刺激。 她好像在瞬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但血腥的味道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发散,哪怕是三十八、九度的炎炎夏日,它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发酵。 有科学依据证明,人的视觉在看到某样具有强烈意味的事物时,脑神经会下意识做出味觉判断幻想。 就好像人在看到切开的柠檬时,不入口,却觉得两腮发酸,随即脑子会脑补出柠檬那酸涩的味道来。 此刻,柳馥没工夫理会什么科学依据…… 她在吐。 胃部好像痉挛似得抽搐,恨不得把所有的汁液都挤榨出来。 没有消化掉的菜汁饭渣恶臭无比,可这股恶臭竟然掩盖不住满鼻的血腥。只是五六秒,柳馥就可以肯定,她吐光了今天吃下的所有东西,但胃部依然在不断的翻滚。 门房的大妈听到沉闷的撞击声,这时才慢半拍的出了门。 太阳炙烤着空气扭曲,大妈摘下了刚才看报戴着的老花镜,这才隐约看到了不远处小花园的这一抹煞红。 “唉,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去上课?” 门房的大妈可不是个好脾气,面对十六、七岁即将迈入成年,觉得自己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刺头们,她早已没有了符合这个年龄段人的温婉慈祥的脾气。 可当她的步子迈来,脸上原本佯装出的严肃表情就没有了。 她呆了。 血,肉……尸体。 “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呐。” 高傲的嗓门极具穿透力,惊醒了上课铃声后寂静的校园。 各个楼层的老师办公室是第一个有动作的。 死人了? 开什么玩笑呢? 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老师手里端着茶缸,淡然的探出头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偏回头的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凝固了,而头颅随之一点点的再次依照方才的轨迹,扭动了过去。 血,是大片的血,惨白的骨头渣子在鲜红中格外的辣眼。 啪…… 搪瓷茶缸从他手上滑落。 “死,死人拉!叫保卫科,保卫科!” 中年老师的低吼才是真正拉开了混乱的伊始。 有人探头张望,呆凝不动。 有人撒腿就跑,赶往小操场保卫科的方向。 刚刚上课不过三分钟的各个教室也躁动了,老师先出门,学生们跟着跑了出来。 “啊……” “呕……” 一声声尖叫,有男有女,身在二楼教室的人们,大多数都直接呕吐了起来。 对比那教学楼上的混乱,小花园就好似一个真空区的凝滞。 水泥地,血肉模糊,一滩恶心事物的跟前,一个女孩躬身双手撑着膝盖,吐无可吐,眼神放空着。 她在想,在回忆,让脑子里的片段和当下的这一刻进行重合,然后又用这些片段作为印子,勾起更多的记忆。 然后,她真的想起来了。 眼前血肉模糊,分别不了性别的尸首—— “是女孩!” 柳馥对高中的生活再淡忘了,也无法忘记这件事。 甚至于对死者的高考分数,她都记忆犹新…… 454。 只因为,这一年本省的高考文科二本录取线是……455分。 一分之差,女孩落榜了,家里就算有资源托关系,硬性分数都达不了标,也无济于事。 女孩家条件不差,是国企职工。 本不应该因为一次高考落榜就自暴自弃。 问题就在于…… 死前她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大体的意思是:一分,就连一分你都挣不回来,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汉川人都有些直愣干脆,本来女孩也早该习惯了家里人的脾性。 可迎着巨大高考压力勤恳复习多少个日月,本以为能取得好成绩,最终却以一分之差落榜,而形成的强烈落差,本就让女孩有些深思分离。 随后至亲之人的这一句话,彻底撕裂了她意志。 这些详情,都是事发后经过警方调查才渐渐传播出来的。 后来有不少人惋惜,女孩的父母有些太过分了,如果能忍过一段时间再训斥,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也有人分析…… 女孩要能再考差一点也好。 可关键是…… 一分,就差一分,她就有能上大学的可能了! 有时候偏偏就是那么一分半毫的落差,让人难以接受,随之分崩瓦解。 想明白了一切,躬身的柳馥,直起了腰来。 仰头望天,直视骄阳,任由那火辣酸涩在眼球上蔓延。 “老天爷?上帝?你让我活了回来,又让我亲眼看着一条生命的死去?” “为什么?你tm有病啊!” 柳馥对着天空嘶吼着,这一嗓子,几乎让乱哄哄的教学楼都寂静了半秒。 “你不是能重来嘛?” “来啊!跟刚才一样啊,倒退!重来!重生!重置!” “tm的给我get-it-back!back!back!” 嘶吼落下的刹那。 柳馥觉得发生了些什么…… 视线中白茫茫的光芒没变,变得是视界中左上角小方框里的蓝色数字—— 咔嗒。 就好似钟表指针运动的机械声,两次变成了零次。 低头平视…… 教学楼上没有了乱哄哄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的呕吐物恶臭也不复存在。 最主要的…… 那滩血肉模糊不在了,这摊事物原本的位置上,站着那位柳馥今天第三次见到女孩。 “柳馥……再不走要迟到了,老李保准要训人!” 呼…… 听着熟悉的台词,柳馥悠长的出了口气,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 哪怕在确定自己重生回来时,柳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现在…… 那个自杀的女孩还没死,柳馥有一种莫名的舒心,好似胸口卸去了什么,轻松了好多。 是的,时间倒退了,她又一次回到了一开始的这个时间点上。 “你……”柳馥发现自己叫不出她的名字来:“你先去,我有事儿!” 说罢,柳馥动了,扬起步子,飞快的从女孩的身边擦肩而过,向着教学楼跑去。 这一回轮到女孩愣住了。 有事儿? 有事儿你还往教室跑? 有病吧! 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了,女孩再也不敢耽搁,随着柳馥的路线跑了过去。 可当她疾步踏上二楼的楼道时,却发现漫长的走廊根本没有柳馥的身影。 “柳馥什么时候这么能跑了?体能测试时还病怏怏的模样。” 女孩快步走回教室,发现班主任老李还没到,总算安心了。 可是…… 第四组靠窗位置上,柳馥…… 不在?!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上课!” 老李猛地在她身后出现,不给女孩半点思考的时间。 楼道上。 柳馥大口喘着粗气,拼命迈着步子狂奔。 记忆里高中时体质嬴弱,但也没有这么不堪吧?只是上到三楼,柳馥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然而,此时的她心里没有多余的念想,有得只是那个曾经或许在校园里碰面却不相识,后来只在黑白相框中见过的女孩。 跑!拼命的跑! 一边跑,柳馥的嘴上还执念的循环着一句话:“活着,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有未来。” 上到五楼,柳馥的双腿都发软了,可她还是再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迈着。 教学楼高六层,但算上天台,是有七层的。 眼看还有两层,估摸着时间,柳馥知道,自己肯定赶得上。 爬啊爬…… 上课铃声过后的教学楼寂静无比,整个楼道里似乎只有自己喘气的响动。 六楼,近了。 柳馥一手拉着栏杆,累得垂头丧气,却一直反复念叨着那句话:“活着,一定要活着……” 就在这时,堪堪踏上六楼中间间隔的柳馥,忽然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柳馥心里只是升起一团急躁的愤怒,抻起右手就将对方死命的推开:“让开!” 那人影出乎意料的孱弱,只是被柳馥一拨的功夫,就偏向了一旁,重重的撞在了六楼隔断层摆置的杂物上。 “啊……” 那人吃痛的低吟,柳馥却没工夫理会。 “活着,一定要活着,老娘拼了老命……来救你的!” 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骂脏话了,柳馥自从和易安在一起后,就少有爆粗口的机会。 易安,不易怒,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总是给人一种安宁平静的感觉。 走上隔断层和天台的最后几阶楼梯,当炙热的阳光透过屋檐照在身上,柳馥疲软到了极限的身体,有了一丝回光返照的感觉。 不论是不是错觉,但柳馥的确缓过一丝气力,她目光扫视空旷的天台。 一个人影就站在天台围墙的边缘位置,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秒,趴着围墙耸身一跃。 此情此景。 柳馥俨然有一种莫名的责任心窜生。 作为一个成年人,人性告诉她,一定要救下这个人,没有为什么。 而理性…… 不说祖国的花骨朵是否应该报效祖国,回报父母。 只说为了她自己,她也得活着,享受一段应有,但绝不会美妙,甚至饱含坎坷的人生。 于情于理,柳馥都不能看着她跳下去放弃生命。 “死,不能解决问题……” “大学考不上,可以复读,父母不够爱你,你可以自爱……” “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人性允许自私,你可以抛弃所有,但绝对不能抛弃自己。活着就会有拥有一切的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话已至此,柳馥实在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语了,刚爬完楼梯,大脑正处在重度缺氧的状态当中,根本没多少脑回路。 柳馥倒是记得几句后世的经典段子—— 你死了,别人就会睡你老公! 打你孩子! 名正言顺拿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而你,却连抽她的能力都没有! 可关键问题是…… 对象不合适啊。 高中女生哪来的老公和孩子? 然而…… 令柳馥惊奇的是,对方动了,竟然慢慢了转过了身。 所以,自己说的几句话,还是有用的? 可就在对方彻底转过身来时,柳馥呆了…… 短发,平胸,喉结,硬朗的面部线条,如果裤子在紧绷的突出一些,就完全集合了所有的男性特征。 “……男的?!” 【004】死而复生 死者,绝对是女性,别的什么都有可能出错,但仅对这一点,柳馥万分的肯定。 可眼前伫立的人,的确是一个男生。 性别的分辨不应该从发型、衣着、体型来判断。 女孩也可以穿polo衫、牛仔裤,理平整的短发甚至光头,男孩同样有长发飘逸的一面。 但气质和感觉这两样东西做不了假。 无论怎么掩饰,或许第一眼会蒙骗别人的双眼,但第二第三眼,总能发现端倪。 柳馥看着男孩,脑袋痴了。 双眼却从头看到了脚。 平常的圆寸,两边鬓角没有刻意推短的痕迹,符合当下这个年代的平凡。 上身是蓝白相间的海军衫,下身则是一条质量不怎么好的牛仔裤,没有洗的发白,但裤子的颜料却或轻或重的形成了斑点,他的脚上有明显双钩状的商标,回力帆布篮球鞋,白色的布面发黄,脚尖…… 如果柳馥没看错的话,硬质耐磨塑料覆盖的鞋头,裂开了一个口子,透出里面的深色袜子。 这样一个男孩,柳馥已经不能用朴素来概括了。 可‘穷酸’二字却也不是柳馥惯于出口的词语,包含贬义。 男孩悄悄的看了柳馥一眼,随即就很快低下了头,双颊由白变红就在一瞬间,肯定不是阳光的炙烤的作祟。 或许…… 是因为柳馥那些在他听来,不明所以的话。 或许,又是因为自己狼狈的一面被一个同龄女孩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男孩没说话,沉默低头的走了。 他的步伐很细微的绕开了一个弧度,和柳馥拉开距离,走向了她的身后。 直至那身后的脚步渐渐远离,柳馥都没有从呆滞中回过神。 直到…… 有一阵低泣在耳边隐隐回荡。 是身后。 当柳馥转过身时,一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天台门口的屋檐下。 她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胳膊肘处弥漫着擦伤后的血迹。 低泣哽咽,女孩看着柳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柳馥…… 慌了! 还没从痴的状态里走出来,就沦陷到了另外一种紊乱的情绪当中。 她认出了女孩,不是很好的记忆力就好像打了鸡血般,不知怎么的就变好了。 女孩,是死者。 可她,活着! 记忆里黑白相框中的容颜本是模糊的,可眼前女孩的模样,却让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清晰。 是她,错不了! 女孩活着,但柳馥慌了。 为什么? 柳馥害怕了,她猛地发觉,满脑子想着救人的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自己以什么理由来救人? 凭什么自己就能知道她要自杀? 说,我重生且见证过两次你摔成了稀巴烂的样子? 这种矛盾本来是不存在的,所以也不怪柳馥忽略与否。 如果方才站在天台边缘的人,就是她,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柳馥路过‘凑巧’救人。 但是…… 现在的情况是,柳馥赶在了女孩之前抵达楼顶,背对着她,且对着别人,说下了一番劝慰轻生者话语。 或许柳馥可以解释成,她这番话就是对男孩所说,她以为男孩也想跳楼。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存在—— 上楼梯时,柳馥一直都在叨念着一句话:活着,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这一句话肯定被女孩听去了。因为她胳膊肘上的伤,是柳馥着急上楼时推搡造成的。 她是怎么知道有人要轻生跳楼的呢? 想到这里,柳馥鬼迷心窍似得侧眼看了一下天台的围墙。 要说自己在操场抬头时,无意看到了天台上的人影……会不会有些太侮辱别人的智商? 就这个围墙,柳馥一米七的个头,垫脚才能勉强张望出去。根本不用测量什么角度之类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楼下的人不可能看到上面的情况。 心思乱成了一团,好在女孩的哭声持续,这才让柳馥回过神来。 “你在这里哭什么?” 为什么救人的逻辑思维现在梳理不清楚,但这也并不影响柳馥用语言,去牵引女孩的主观思维。 第一时间,给她一个自己是来救那个男孩的第一印象。 至于之后的事情…… 一个谎圆一个谎吧。 “怎么不去上课?”蹲下身子,柳馥佯装出才发现女孩伤口的样子,恍然:“哦……我刚才撞倒的人是你吧?对不起,你别哭了,我给你道歉,刚才太匆忙了,是我的不对。” “这个……很疼吧?” 柳馥虽不是演员,但易安是啊。 遥想每次易安接到新剧本时,哪怕是只有两句话的小角色,他都喜欢拉着自己对半天的台词。 被易安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演技,蒙骗一个花季少女,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女孩中招了,思绪完全被柳馥引导。 “不,不疼……没事!我,我谢谢你……” 这里要有第三者在,肯定不会明白女孩混乱的华语代表着什么含义。 柳馥显然明白…… 哪怕自己努力半天搞了一个大乌龙,但还是确确实实的救下了这个本该死亡的女孩。 她心里有感激。 “谢谢?你,谢谢我?”柳馥瞪大了双眼,手指在两人间反复,显得极为错愕。 女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出真相,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噎住了。 自杀,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而柳馥,显然也并不是被她能作为倾诉对象的那种关系。 “没事……反正,谢谢你!我走了。” 说罢,女孩从地上站了起来,连裤子上的灰尘都没有拍打,就快步下了楼。 柳馥有些心悸,挥手想叫住她,却晚了半拍—— “被我这么误打误撞一遭,她应该醒悟,不会轻生了吧?” “这姑娘……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青?” “算了!” 至此一刻,精神松懈了下来,剧烈运动后的副作用终于找回了存在感。 胃部抽搐,呕…… 柳馥第二次吐了。 撑着天台门口的墙壁,柳馥再次弥漫起茫然的情绪,因为—— 眼前的呕吐物……实在有些过分的似曾相识了。 …… 下楼,教学楼里静悄悄的,下午第一堂课应该才进行不到十分钟。 柳馥一心想着回家,她需要一个自我觉得安全的地方,静一静。 不巧的是,下到三楼,柳馥被逮了…… 中年老师身宽体胖,整洁的老式西装给予他一种肃重的气质。 “哪个班的?怎么没去上课?” “我……七班的。”迟疑了半晌,柳馥才不确定的说道。哪怕话已经出口,她还有些怀疑自己记没记错,她的记忆力真的很不好。 “问你怎么没去上课!”中年老师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着重体现他给出的两次质问,但柳馥只回答一个问题的不满情绪。 “不舒服……” “是‘不舒服’?” 老师的话让柳馥迟钝了一下,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这里所说的‘不舒服’代表着……例假、大姨妈。 这年头的老师可不会像若干年后那么开放直白。 值得感慨,汉字语言的玄奥深邃。 “不是……” “那是哪不舒服?” “刚才吐了,在天台。” “天台?学生是禁止上天台的!”说到这里,一问一答的质问过程总算告于段落:“跟我去教导处。” 到了地方,柳馥总算想起来这位老师的身份——教导主任。 然后,她就后悔自己怎么那么实诚的回答了主任的疑问。 如果说是大姨妈,她可能还会蒙混过关。 偏偏,她说吐了,而且去了天台。 教导主任可没闲功夫从三楼爬上七楼天台,去与柳馥的呕吐物作交流验证。 在他看来,这个女学生就是在编瞎话,骗无可骗的说到了天台。 人和人的相处应该以交流付诸,而不是猜忌。 但没办法……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老师和学生不对等的身份,让他们都不会选择用交流的方式来相处。 门口罚站,是教导主任对柳馥的惩罚。 刚刚呕吐完的身体,真得不算舒服。 好几次,柳馥都想一走了之,但理智还是很果断的战胜了冲动。 她知道…… 既然回来了,在没有计划好未来该怎么度过之前,她还离不开学校。 这时候的教育制度,还是九年义务教育。 高中三年,不算在义务的范畴之内,在高中惹怒了老师,而且是教导主任。 想要重新回到教室,可是要狠下一番功夫的,而考虑到不是如何富裕的家境,柳馥最终没有这么做。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楼道口,有徐徐凉风吹袭,总算让柳馥缓过了劲来。 站在门外。 柳馥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因为她的焦点在那个神秘的蓝色小方框上。 原本存在的数字‘2’成了‘0’,也是它,让自己拯救了那个女孩。 重置、back! 这两个关键词大概就是催动它运作的口令,当然现在还并不能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能重置时间,倒退时间。重置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归复之前的样子,应该死的女孩和七楼天台上柳馥第二次吐出来的呕吐物,都能够证明这一点。 至于说,重置到多久以前,怎么补充它的重置次数,柳馥还是不得而知。 依稀记得第一次重置时,上面的数字由‘3’变‘2’,可第二次重置却整整扣除了两次。 估算时间,大概可以成立一种假设,1次约等于10分钟。 很科幻,也玄之又玄。 不过结合起自己死而复生、且回到了2003年的事实,这个世界上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柳馥也没必要去惊叹于蓝色小方框的奇妙能力。 它是怎么来的? 上帝赐予?老天爷的神秘法器?还是外星球遗落产物? 这种问题是无解的,只要蓝色小方框不出现类似后世网络小说中人工智能的桥段,主动和柳馥交谈。柳馥研究一辈子,哪怕最后挖出自己的眼球,也不可能搞清楚。 所以几分钟之后,她的注意力就从蓝色小方框上转移走了。 第一个想到的,依然是易安。 他好吗?伤心吗?会不会喝的烂醉如泥,然后没人照看? 家里的煤气记不记得关?洗衣服的话一定要先开电源再开水龙头…… 心疼了几秒,柳馥就猛地反应过来,现在的时间点是2003年的初夏。 那么…… 现在的易安,他在哪?他好吗?年轻的模样是不是真像照片里那样,具有小鲜肉的所有特质? 这种特质,会不会吸引同龄女孩们动心…… 第二个想到的,是那个要死却没死成的女孩。 想到女孩的同一时间,一个词语也跳入了脑中——蝴蝶效应。 本该在这个时间点死亡消失的人,现在死而复生了,她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电影中,一个蝴蝶的翅膀煽动,都能引发另一个半球的飓风来袭,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过,柳馥没有害怕,更不会后悔。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对于现在的柳馥而言,比较起科学理论,她更愿意相信迷信一点的东西。 毕竟她……死而复生,回到从前。 【005】03年6月末 站在教导处办公室的门口,柳馥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回顾了上辈子三十年的人生,也大概思考了处于现今状态下,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坠楼女孩的事情,提醒了柳馥。 作为一名通晓未来十几年世界走向的重生者,利用先知的信息,去汲取自身利益是可行的,但在此之前,必须要三思而后行。 最起码的一点,她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冒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各种媒介会让人们的思维方式,变得越来越超前。 预知未来,早在九几年就是好莱坞电影的热门题材。 所以,在没有万全准备的前提下…… 除非事关人命,绝不能肆意利用自己的先知能力,去改变未来的运行轨迹。 三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诉柳馥,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都要讲求一个‘底线’。 至于再多的事情,柳馥还来不及去想,下课时急促的铃声,就不自不觉的在耳边回荡。 教导主任的处罚是……罚站一节课。 铃声惊醒了徘徊在沉思中柳馥,收敛神思。 教导处办公室的房门是敞开的,可就算这样,柳馥还是很礼貌的敲了三下门板,示意之后,才跨步迈进了教导处的办公室,佯装出一副这个年纪应有的学生乖巧模样—— “老师,下课了。” 然而,回应柳馥礼貌举止的,却是那位中年老师的蹙眉:“进来不知道先打报告?” 报告?! 柳馥显然没有跟上教导处主任的思维。 可她还是照做了,退回了门外,再次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may-ie-in?please!” 易安的妈妈做了一辈子的老师,退休后回到老家。因为耐不住寂寞,托了熟人的关系,又被返聘回了当地的小学任教。 工资与否不是重点,重点是能让老人家消遣时间。 记得一次雨天,回去探望老人的易安和柳馥去学校送伞。 因为来早了一节课,在办公室里,他们看到了一位送作业给老师批改的学生,就是这么说得。 may-ie-in? 我可以进来吗? 出于礼貌,柳馥还加上了一个‘please’。 心想,这回没问题了吧? 可是,还不等柳馥再次踏入办公室时,教导主任就转过满是严肃的面庞—— “报告!进门打报告!从小学上到了高中,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报告?! 柳馥终于被点醒了,要说‘小学''的话…… 只见柳馥猛地举起了右手,呈掌横在了太阳穴边——敬礼! 然后气沉丹田:“报告!” 是的,所谓的报告,不是什么‘我可以进来吗’,就是纯粹的两个字—— 报告! 柳馥想起了核心关键,却疏忽了一件事…… 高中生了,不是少先队员了,用不着敬礼的啊同学! 教导主任或许是被柳馥的动作惊呆了。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挥了挥手:“去吧,回教室去!不要再被我撞到第二次。” 蒙混过关后,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柳馥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现在显然是无济于事了。 小小的尴尬很糟心。 而更为让人无法适应的是,明明三十岁的灵魂,却还要面对一个四十岁男人的训斥。 这种酸爽,简直无言以对。 遵循着记忆来到二楼,柳馥最起码记得班级的楼层。 可到底是七班,还是八班? 两个教室的门脸,看起来都很熟悉。 为柳馥排忧解难的,依然是一个中年男老师—— “柳馥,旷课一节,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解释,明早给我交一份检讨书。” “要求,前因后果详细,不得低于一千二百字。” 说完,这名从七班出来的老师就果断闪人了。 柳馥站在原地,又一次呆了。 她就觉得奇怪,被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竟然只是一次罚站,就蒙混过关了? 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看似随意让她罚站了一节课,原来就等着让任课老师,以旷课的由头来处置自己。 这算不算是职场潜规则? 教师与教师之间的行为默契? 不管怎么说,一句话—— 教导主任太狡诈。 走进七班大门时,柳馥的心脏狂跳不已。 虽然对高中三年的生活,连记忆都不屑于去铭记,但面对即将再见的一屋子,自高中毕业后就断了联系的老同学们。 柳馥还是怀揣着小小的悸动。 说到底,人总要有一些东西去回忆。 三十岁的柳馥也曾在某次酒后感概…… 高中三年,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拥有。 没有闺蜜,没有男友,没有让别人铭记,也没有记住别人。 除了知道自己的确上过高中以外,这三年时间几乎就是人生的一片空白期。 说不遗憾是假的。 所以,既然老天爷给了重生的机会,柳馥觉得自己就应该将这段本该是空白期的人生篇章,填满。 下课后的教室里,乱哄哄的一片。 柳馥的踏入就好像一颗小水滴汇入了浩瀚的海洋,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一步步的前行,柳馥的眼神尽可能的保持着高速运转,从班上每一个人的面孔上扫过。 “好面熟……” “他姓李,篮球打得不错。” “班长应该是她?不对,她是组长。” “咦,他叫什么来着,姓陈?还是姓王?” 一路越过了讲台,柳馥连一个人的名字也没回忆全,甚至还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而觉得面熟的几人,也是班上比较引人注目的。 至于其他人…… 大概只能用‘陌生的熟悉’来总结。 如果说,高中三年,哪怕柳馥的记忆力再差,也总该记住两三个人吧? 实然…… 这不能怪别人,只能怪她自己。 高中时期的柳馥,身体嬴弱,家境亦不是很好。 这时候的学习氛围虽然也算良好,但攀比的趋势已经开始随着生活条件的优越而弥漫开来。 当别人穿着李宁安踏时,柳馥还一如既往的跟不上当下潮流,差距自然就凸显了出来,外加上那时候身体嬴弱带来的不自信。 在班上,柳馥几乎不怎么愿意和人交流。 自然而然的,也没人愿意和她相处。 直至高考落榜,进入大专开始住宿生活时,柳馥的性子才一点点的发生变化。 柳馥旷课,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唯独那位今天连续见了三次的黄毛丫头,上了心思。 她心想…… 柳馥那个闷葫芦,哪怕平时再呆,也绝对不会旷课逃课,今天她到底是怎么了? “柳馥,柳馥……” 黄毛丫头迎了上来,轻唤着沉迷在回忆中的柳馥。 柳馥回过神来,自然认出了她,只是叫不出名字而已:“怎么了?” 黄毛丫头说:“你旷课去了哪?” “我有点难受,去洗手间吐了几次,然后被教导主任抓走了。” “不舒服?”对方有些狐疑。 不舒服刚才上楼梯的时候,还能一下子跑得不见影子了? 恰巧这时有人喊她上厕所,追问才没有继续—— “我先去厕所啦,下午放学路上……嗯,再说吧。” 这句话就显得很微妙了,透露的意思无外乎是…… 我和你回家同路,但是我不是很想和你同路回家。 叫她去厕所的人喊了黄毛丫头的名字,也同时唤醒了柳馥尘封已久的记忆。 黄毛丫头叫林晓燕,她家和柳馥家在同一条街道。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上课铃声前夕,她会和柳馥同在操场上,且呼喊她要迟到了。 除了林晓燕,班上在没有第二个人理会柳馥,此情此景貌似有些生冷,却也是柳馥现在需要的。 她连班上人的名字都叫不全,有人打招呼她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需要时间去将大家的名字一一记住。 毕竟这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要相处。 坠楼女孩事件,告诉了柳馥当下的时间点是2003年。 她的自杀原因是高考失利,所以根本不用怎么思考,柳馥就知道,现在是03年的六月末。 因为高考成绩是6月23号公布。 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柳馥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仔细观察着班上人的一举一动,很快她就从大家的交谈中得知了不少人的名字,心中默念几遍,算是勉强能记下了。 上课铃声响起后,故意慢半拍的回位,柳馥很自然的在最后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第四组靠窗的座位。 进入高二的尾声,老师已然将整个高中生涯的知识点基本都讲解完毕。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针对性的巩固复习。 这一节是英语课,柳馥当年的英语成绩并不理想,但现在的她,显然不是当年的她。 高考落榜后,柳馥没有选择复读。 一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不忍支付较为高昂的复读费,二是柳馥也不愿意再苦熬一年充满压力的高三,三是在国企工厂当副厂长的舅舅给出了建议,现在紧缺小语种专业人才。 舅舅不愧是国企副厂长,给出的建议还是比较有远见的,不说03年,就是往后推十年,小语种人才也是不愁工作的稀缺人才。 因为高考落榜,柳馥也曾经失落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她就进入了状态。 在省城读书,见识到了社会的现实挣扎,她开始努力起来。 那时候的大专院校德语老师,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三年制的大专课程,柳馥两年就学完了。 后来在第三年,学校的德语专业被省城的二本大学吸纳,学校里来了几个德国的交流生…… 至此,柳馥的一生开始了升华。 德国的交流生不见得学习如何好,否则也不会来到国内的二本大学交流。 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两所大学间,给有家境优越的学生们一次出国旅游机会。 来自德国的交流生很喜欢重型机车,而德语还算不错柳馥很快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不知是潜移默化,还是她的骨子里真得埋藏着躁动的基因,柳馥也爱上了这项刺激的运动。 德国交流生离开前夕,柳馥拿着平时勤学俭工的积蓄,从他们手上半卖半送的得到了一辆重型机车。 次年,省内来了一群来自南方的骑行团,这时候正直柳馥的毕业,脑袋一热的冲动,柳馥骑着车跟这群人去往了南方。 后来柳馥才知道,这个骑行团中不乏有职业车手存在。 国内的机车运动不是很风靡,但还是有人在训练这项运动。 柳馥对机车的执着和热爱,最终吸引了一位职业教练的注意,而这时也正是国内组建女子机车队的风头。 经过多番竞技和甄选,柳馥成为了一名职业车手。 随后的六七年内,机车几乎就是她的第二生命。 直至在12年的一次国际小型比赛中发生了车祸,柳馥才正式结束了她的赛车生涯。 在这之后,她才在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中,认识了朋友的朋友—— 易安。 长达六七年的赛车生涯,让柳馥得到了许多。 高昂的比赛金,车祸事故后的保险,这类物质需求先不提的话。 那么在精神上…… 因为经常去国外参赛,她的德语不仅得到了升华提炼,连英语也随之融会贯通。 在和外国人的交流相处中,她的眼界着实得到了极大的开拓。 所以后来,哪怕她退役之后,也从未断过经济来源。 偶尔客串一把英语家教,或是德语临时翻译,断断续续的兼职工作也绝对不比易安的片酬少。 甚至于在股市上,她也少有亏本。 因此,在当下,课上的英语老师在柳馥的眼界中看来,难免有些看不上眼了。 chinglish,中国式英语。 说通俗点就是chinese-english。 课上。 听着英语老师那略显妖娆的口音,柳馥好像被催眠了似得。 不知不觉间,困倦袭来…… 她睡着了。 【006】老柳家祖上八辈… 柳馥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家,和易安共筑的爱巢,这时的两人在争吵,但到底说着什么,柳馥听不清。 整个梦境,更像是一场电影,而柳馥则是看电影的观众,是第三者。 任凭柳馥如何呼喊,想要去制止‘电影’中的自己,停止和易安的争吵,她都做不到。 后来,画面又跳转了到了机场送别的一幕。 柳馥进入登机口走了,而易安伫立当场,直至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他的视线都不曾偏移过分毫。 接着,易安哭了,像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而周遭无数的路人,就好像看不见易安似得,视若无睹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去安慰他。 正当看着这一切的柳馥心痛无比时,电影又跳转了一次…… 这一次,是这场电影的结局。 赛车上,时速二百四十三迈,前方是急弯,而急弯前的路面有一个肉眼难以分辨的小坡度。 赛车的速度太快了,小小的坡度让车头微微的翘起,柳馥失去了操控转向的能力。 砰…… 车上的自己飞在了半空中,时间好像被放慢的十倍,发丝一根根的从头盔中散落。 强烈的白光骤而席卷了一切的视野。 啊! 柳馥从梦中惊醒了,双腿猛地一顶,撞在了桌下的抽斗,引发一声低沉的闷响。 同桌被柳馥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她回头看向柳馥时,只见柳馥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齐肩的短发有不少黏在了脖颈,全然被汗水沁湿,样子狼狈之极。 讲台上,英语老师还在放声讲解着课题疑难点,并没有注意到课堂下某个角落的这一幕。 同桌低声道:“你怎么了?” “我……做梦了,没事!” 同桌的女孩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再去理会柳馥。 柳馥缓了好一阵,才从那个梦境中彻底脱离出来,可回忆起梦中自己走后,易安抱头痛哭的样子,止不住的心酸就蔓延心头。 这到底是梦…… 还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人生回放?! 柳馥无法分辨的清楚,因为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和以往的任何梦境都不同。 沉默中,一堂课不知不觉的结束了。 老师走后,同学们又乱成了一团,柳馥的同桌也起身想去和好朋友嬉闹一阵,可站起来之后,她又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卫生纸。 卫生纸是从卷纸上撕下来,折叠后放在身上使用的。 这个年头,小包纸巾还没有风靡,基本上所有女孩口袋里都装着这样一团皱皱巴巴的卫生纸。 “给你,擦擦汗吧,心里多想些开心的事儿,就不会做噩梦了,我妈告诉我的。” 柳馥将纸接了过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实在没想到,自己三十岁的人了,竟然反过头来被一个小女孩开导。 同桌走了,走得很自然…… 因为,柳馥和她的关系也说不上好,只是一般,不似别的同桌那样成为闺蜜。 属于非正常同桌关系。 这一切,自然还是上辈子柳馥的内向,所造成的结果。 用女孩给的纸擦了擦汗,柳馥也随之安宁了下来。 事到如今,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了。 错了就是错了,但错得是上一世,这辈子可以避免发生。 趁着同桌不在,柳馥随意翻开了她桌上的书本,第一页后写着她的名字—— 咸佳。 在看到这里时,柳馥无比的愕然。 愕然的不是名字独特,而是她竟然连如此少有的姓氏,都没有记住。 …… 下午五点多,放学铃声响了。 空气似乎都在隐隐轰鸣颤动,楼道里、操场上全是三中的学生。 汉川三中是有初中部的,教学楼在柳馥她们这栋楼的背后,小操场的另一头。楼龄恐怕比这栋主教学楼还要老上不少,建筑风格俨然是模仿前苏联式的,整栋楼只有四层,却胜在面积大。 在确定值日表上没有自己的名字,柳馥这才出了教室门。 这时……林晓燕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馥又一次哭笑不得的哀叹,自己的人缘真得有那么差? 出了校门,一路向左就是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她才大概知道这个方向是正西…… 柳馥不是没方向感的人,但对汉川的东西走向,她实在分不清楚。 因为在汉川的这些年,自己都在学校中度过,没有几个朋友,自然说不上周末出游聚会,所以她对城区很陌生。 回家的路上,柳馥走的很慢,一路上都忙于左顾右盼,打量周遭的事物。 从人,到车,最后是建筑。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怀旧。 从学校走回家,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这还是在柳馥故意放满速度的情况下。 当家里的门脸出现在眼前时,柳馥顿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自己当上职业车手的第二年,她就接走了父母,去南方定居,这个家的样子虽然没有忘记,却显得格外陌生。 柳馥的家,是街边的门面房,父母靠着这个小门面,做起了面馆的生意。 不要以为临街门面很高大上,开饭馆的就一定有钱。 首先,现在是2003年。 其次,汉川市是连三线城市都排不上的小城市,原来是汉川地区,后来才撤地改市。 最后,家里的门脸是用木条隔断作为封门的。 可能说到这里,很多人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古代那种酒肆的大门,是用大小相同的长条木板,卡在门槛里的古老木门。 像这样门脸,遍布汉川大街小巷,哪怕是十年后,还有不少这样的老式建筑存在。 这也算是汉川市的一个特色,后来汉川开发成旅游城市后,不少外地游客都对这样的木门和建筑,暗暗称奇。 家里的面馆没有招牌,父亲用一块方型木板,那毛笔在上面写了三样东西—— 牛肉面、排骨面、炸酱面,这就是面馆的菜单。 来到家门口,柳馥驻足了半晌,只是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双儿回来了?站着不进来干什么?”面馆里没有客人,迎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还生你妈气呢?” 这个男人就是柳馥的父亲,柳永生。 父亲的话唤醒了柳馥,让她的视线从门脸,转到了柳永生的身上。 这时的老爸,年轻的过份,放在后世,绝对属于那种吸引小女孩热爱的大叔气质。 虽然…… 这身行头还差点样子。 上辈子,父母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直至柳馥去曼岛时,他们二老还计划着想要去哪里哪里旅游呢。 当车手的那段时期,柳馥和父母都住在一起,赡养二老。 后来和易安同居后,她就将买下来的房子让给了二老住,自己和易安则在不远的小区里租住下来,来回步行十分钟的路程,相互有个照应是一说。有时候她和易安犯起懒来,就去老爸老妈家蹭吃蹭喝。 所以,在看到父亲的第一眼,柳馥心里除了感概年轻以外,在没有更多的想法。 自己做到了为人子女应当做的,而二老也过得开心,上辈子他们都能健健康康的,这辈子也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 生我妈气是什么情况? 我和她吵架了? 念及此处,柳馥便不作声,想从老爸嘴里面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老爸的性格可以归结成一个字……好。 而这个‘好’字也可以解释成‘妻管严’和‘女儿奴’两个含义。 这两个词不带有贬义情绪,是褒义的。 柳馥和柳馥妈,是老柳这辈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二,那位之三是柳馥早已过世的奶奶。 家里当家做主的一直是老妈,而老爸,更像是所谓的‘家庭妇男’,没多少主见,只会操持一些琐碎的小事。 柳馥和柳馥妈每次发生矛盾时,也是老爸从中调解的。 接下来,老柳就开启了家庭妇男的絮叨调解模式—— “你也知道,你妈那个人没坏心,咱家条件一直不好,从小到大,你都捡你表哥的衣服鞋子来穿。” “上次你体能测试要运动鞋,你妈恰巧就去你舅舅家串门,你舅妈听说了这事儿,就让你妈别花钱了,把你表哥的运动鞋拿了出来。” “爸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是大闺女了,不想穿别人剩下的东西,更不想穿男孩子的。” 说到这里,老柳凑了近了些,低声说:“这样,爸做主,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你重新买一双。” 听完这些话,柳馥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得是在这个阶段,老妈还是总喜欢捡表哥穿剩下的衣服,拿给自己。 笑得是老爸永远都这么可爱,疼自己。 稍微早一些出生的孩子,只要家里有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绝对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那就是将哥哥姐姐们穿小的衣服,捡起来废物利用。 自己是女孩,上头有位姐姐,那还算好一些…… 可遇上柳馥这样情况的,就实属酸爽不能了。 女孩穿哥哥的男款淘汰产品,小学初中都还能蒙混过关,到了高中…… 开玩笑。 男女体型的差异发育出来了,穿上身,别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随后迎来的就是嘲笑。 这时,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白色运动鞋的柳馥,总算是记起上辈子的确发生过这么一段故事。 为了这件事,她和老妈闹了好几天的冷战。 不过以柳馥现在的目光来看…… 旅游鞋,嗯,表哥倒是没有脚气,非让穿,也能穿,不至于和老妈闹得不熄火。 但是经过这次冷战,也是有好处的。 就柳馥的回忆…… 似乎正是因为这次事情之后,老妈总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再也没从舅舅家拿过旧衣服旧鞋子回来。 “爸,买鞋子就算了,你的私房钱还是收好吧,老妈管钱管的那么严,你存点也实在不容易。” 柳馥这话是笑着说的,一副戏弄老爸的样子。 柳永生被女儿这幅模样弄呆了…… 貌似,女孩没这么笑过吧? 从上了初中,就开始有些内向,哪怕和自己,和她妈,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哪里还会开玩笑? 柳馥感受到了老爸对自己的异样眼神。 不过…… 无所谓,她总是要将这一面呈现出来的。 老爸老妈不是外人,自己忽然的性情变化,最多引起三两天的惊奇,就没没什么事了。 笑着绕过了老爸,柳馥就走进了面馆里。 面馆的后厨用一块白布门帘遮挡,老妈正在里面忙活备菜,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晚餐饭点。 掀开门帘,看到和老爸同样年轻的老妈,柳馥就唤了一声—— “妈,我回来了!” 同样,老妈于美玲也被女儿的样子弄蒙了。 两母女正冷战呢。 这情况不对吧? 还不待老妈回过神来,柳馥就上去给了老妈一个拥抱,抱着她撒娇——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个鞋子我穿……” “但是我求您一点,我大了,马上都该成年了,总不能一直穿表哥的衣服裤子吧?” 老妈痴愣愣的被动享受着柳馥的拥抱—— “啊?哦,哦,好……那什么……” “饿了没?我给你下一碗牛肉面,今天你爸才从聂老三那割回来的新肉,肉也是刚炖好的。” 柳馥点头,老妈的牛肉面可是一绝。 完美解决了家庭冷战关系,柳馥心满意足的在面馆的餐桌上坐了下来。 牛肉面端上来,红油汤,大块牛肉盖了一层。 细嚼慢咽的吃完后,用卫生纸擦干净了嘴,柳馥就对老爸老妈喊了一句—— “爸妈,我回房间看书了。” 说罢,柳馥便穿过后厨,去了家里的后院,这里是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 柳馥走后,老妈就连忙拉着老爸到了面馆门外。 “老柳,双儿怎么回事?怎么完全跟变了个人似得……” 哦,对了,双儿是柳馥的小名。 当初想乳名的时候,老爸老妈都觉得‘馥馥’、‘馥儿’太不顺口。 干脆啊,馥取复,复为双,就叫双儿了。 “你知道吗?刚才闺女还抱我,就从后面拦腰抱的,直接就把我给吓住了,跟着了魔似的。” 老爸看着老婆绘声绘色的形容表演,哭笑不得的同时,同样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也觉得……我刚才说,要是她不愿意穿她表哥的鞋,我拿私房钱给她新买一双,她都说不用了。” “你没看,吃饭时候也是细嚼慢咽的,转变太大了,饭后擦嘴那一下,一点一点的,生怕擦烂嘴唇,跟电视上的富家太太似得。” 老妈愕然,想了半天,道:“老柳,你说咱家闺女,不会真的着魔中邪了吧?” “哪的话?老柳家祖上,上数八辈儿,都没做过亏心事,撞邪?老柳家没这待遇。” 说到这里,夫妻俩都沉默了起来。 直到好半晌,老妈才打破了寂静:“老柳……” “又怎么了?” “你刚才好像说,你有私房钱啊?” “没,没有吧?” “哼!快说,钱藏哪了?好啊,现在你真是贼精了,都学会藏私房钱了。” “喂喂喂,老婆子,你能不能别跳跃的那么快?正说双儿的事儿呢。” “你不是说你老柳家祖上八辈儿,没做过亏心事吗?还用得着担心?” “不不不,我祖上是我祖上,双儿也有你得一半,你快想想你祖上……” “柳永生,你给我住嘴,不要岔开话题……” 【007】距离高考还有347天 晚上七点,汉川三中高二七班。 班主任老李站在讲台上点名查到—— “李军。” “刘莹莹。” “陈宝山。” “……” 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答到声随之响起。 随着高三毕业生的离校,高二年级的气氛愈发压抑起来。 现在是六月末,一周后期末考试完就是暑假的到来,等到假期结束的九月,这群高二的孩子们就要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高二的早些时候,还有不安分的男同学,时不时逃掉学校安排的晚自习。 可现在,哪怕比女孩晚熟的男同胞们,也终于闲不下心去逃课享乐了。 “柳馥。” 老李念完这个名字后,下意识的就要张嘴念下一个名字。 可寂静的教室,却让他的节奏陡然打乱。 没有答到的声音…… “柳馥!”老李抬头,循着柳馥的座位就看了过去。 座位上没人。 “柳馥呢?柳馥去哪了?” 询问间,底下的学生们都只是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 柳馥的确缺席了晚自习,原因是……她忘了。 重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柳馥实在无法完全适应高中学生的角色。 不过,柳馥不记得这件事,柳永生和于美玲却没忘记。 晚饭的时间段过去,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于美玲开始清点今天的收入。 清点完毕后,她把钱递给了柳永生:“老柳,双儿去学校了吧?我没怎么注意。” 柳永生被老婆的话问愣了,接过钱的下意识,就侧头张望向后院—— 闺女房间的灯是亮着呢。 “可能,今天孩子不舒服吧,让她休息一天好了。” 于美玲本想说…… 转眼两个月就要上高三了,正是学业最紧张的时间。 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只因为,她回忆起今天女儿反常的表现来。 “算了,休息就休息吧。我去炖明天的排骨,等会好了,你给双儿送一碗过去,补补脑。” 家里有个面临高考的高中生,家长们很不得把所有具有营养价值的东西,都和补脑挂钩。 “好嘞。” 眼看老婆出奇的没有发脾气,柳永生心情不错。 …… 老柳的心情是很不错,小柳的心情却不是怎么平静。 从学校回到了家,因重生而弥漫的不安,渐渐消弭。 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比的兴奋…… 重活一遭,装着满脑子对后世发展的走向,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心潮澎湃? 不说别的,只说掐准了未来十几年股市的走向命脉,就足以让柳馥成为一个坐拥千万乃至亿万的富婆。 除了股市以外,赚钱的路子还有很多。 坐在书桌前,柳馥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下了许多对后世发展的关键节点。 赚钱的方法不愁了,但另一个问题却缠绕起了柳馥—— 易安。 和易安在一起的五年,两人的爱情已然升华作了亲情。 他,就是柳馥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位家人。 忽地一下重生到了2003年,易安不在身边了,那种空虚的感觉,根本难以用言语来表述。 就好像是某种习惯忽然丢失了。 所以,柳馥迫切的想要尽快找到这时候的易安。 易安不是汉川人,两人的家乡相隔一千六百多公里,柳馥知道易安的一切,包括生养他十八年的家庭住址。 可是,柳馥发现,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几乎没有半点用处。 第一,柳馥没有钱出这趟远门。 第二,就算攒下钱,去了,甚至找到了易安,但易安并不认识他。 而现在还处于未成年阶段的柳馥,显然不可能在易安的家乡长住,亦就没有充足的时间,让彼此相处,让易安重新认识自己。 柳馥赫然发觉,两人之间的阻隔,已经不单纯是一千六百公里的距离,而是相隔了两个世界那么远。 两人的所有瓜葛,都被留存在了另外一个时空。 至于眼下的这个时空…… 只要柳馥坚持,那么易安肯定还会像从前一样,和她相识相恋。 只不过,这样的坚持,要从现在的2003年,一直到2013年。 直至十年后的那场朋友聚会,才正式融为一个篇章。 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 柳馥等不了那么久,而沁透在血液里的习惯也不能容忍,没有易安的日子。 烦躁,甚至是抓狂。 柳馥手中的中性笔刺破了纸张,将她记录的后世发展关键节点都撕裂成了几瓣。 咚咚咚…… 敲门声遏制了柳馥的狂躁情绪,柳永生端着一碗清汤排骨进入了房间。 “你妈特意让我端来的,清汤,加了胡椒和花椒面。” 柳馥暗暗深吸一口气,隐没了自己的情绪,勉强撑起笑容:“谢谢爸。” 老柳呵呵直乐,眼睛却锐利的扫过了被柳馥撕破的纸张。 他没说什么,就要转身离开,到了门口,才宽慰的道:“知道你现在压力大,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尽力而为就好,人这一辈子,也不是非要仰仗一次高考来改变什么,你未来的时候还长。” 看着老爸的微笑,柳馥忽而觉得有点鼻酸。 老爸总是这样,一切都愿意遵从自己的意愿,不会强逼。 说句不好听的话,其实柳馥当年高考落榜,其实也有老柳的一定责任。 老妈一心给自己加油打气,俨然是要和高考分数线,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可无论老妈如何努力,也抵不过老爸的一句泄气话。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泄气,只是宽慰的有些过度。 就像现在一样,不是非要仰仗高考来改变什么…… 这种话的确很有哲理,但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而言,很容易偏离其中的核心侧重点,只认为家人觉得高考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的柳馥,自然不会这样以为,她明白,老柳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放松一些,缓解压力。 老爸离开后,柳馥望着那碗清汤排骨出神。 老爸老妈,其实都非常想让自己考上大学。 上辈子没完成二老的心愿,或许…… 这辈子试一试?! 柳馥的念头堪堪延伸到这里,她又猛然间给愣住了—— “对啊,高考!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这一刻,柳馥悟了…… 她没有上过大学,但是易安上过,柳馥知道易安所毕业的学校,到底是哪一所。 她完全可以借助大学四年的时间,和易安相识相知。 这样一来,既圆满了父母的愿望,更满足了自己的夙求。 虽然…… 高考还有整整一年,也就是说,和易安的相见只能是在一年之后。 但是,对比起遥遥无期的十年之久,一年时间,已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至此。 柳馥将那张写满东西的纸张,彻底撕碎,丢入垃圾桶毁尸灭迹。 然后看着桌面上的台历,写下了一行字—— ‘距离高考,还有347天。’ …… 【008】融入 早晨六点,柳馥被闹钟惊醒。 她只睡了四个小时,昨夜一直熬到了两点。 既然立志高考,她当然要开始准备起来。高中学业距离她整整十四年,很多东西都快要忘干净了。 虽然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未来一年学校老师也会对之前的知识点进行汇总复习。 但柳馥还是针对自己的情况,拟定了一份计划书。 文科班科目总计六门,语文、数学、英语、文科综合(地理、政治、历史)。 前三科总分各150,文综总分三百,合计750分。 记忆里,04年的二本分数线是510分左右。 首先,英语是最不用操心的,不夸张的说,她现在的英语水平,足以笑傲汉川市所有的高校英语老师。 英语150的总分,柳馥有信心拿下130以上。 其次,文科综合三百分的占比很重要,文综内的三门,大多数是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 柳馥对文综的期望分数是200分。 最后,语文和数学,各占150。 语文的问题不大,一年的复习日程,应该能搞定110分左右。 而数学…… 柳馥最大的一处弊端,上辈子就是因为数学分数拉分太厉害,才导致了落榜。 结合起前面的期望分数,英语130,文综200,语文110,合计起来是440分。 二本分数线510,为了保险起见,最起码还要上浮十分,来到520。 两项分数相减,数学只要达到80分,柳馥的大学梦就可以达成。 英语的高分,是柳馥对数学期望值下降的保障因素。 当然啦,150的总分,柳馥的数学再怎么样也不会不及格的,少说也得来个九十分。 而这份计划书也还只是初期计划,随着学习进度的变化,目标分数自然还会有相应的浮动空间。 …… 洗漱完毕,柳馥坐在面馆里吃着妈妈做得排骨面。 一碗二两面,半两肉是柳馥以往的正常饭量,可今天,柳馥特别让老妈多下了一两面。 经过昨天的事件,柳馥发现自己现在的体质,简直差得可怜。 健康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改变身体素质,是柳馥计划中的第一项。 热乎乎的肉汤面才吃了一半,柳家面馆里进来一个女孩。 “美玲姨,给我下碗牛肉面。” 于美玲一看,笑呵呵的应道:“晓燕来了?行,马上就好。” 老妈的话才提醒了柳馥,让她放下筷子,砖头望过去。 来人正是林晓燕,和自己住在同一条街道,却不愿和自己同路的同班同学。 按理说…… 她往常不会来找自己上学才对的,怎么今天…… 还不待柳馥深思,林晓燕就在柳馥对面坐下,探过头小声道:“你可惨了,昨天晚自习没到,老李发飙了。” 直到这时,柳馥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犯下的错误,也转而明白林晓燕突兀出现,来找自己的缘由。 “我昨天不舒服……” 听到这话,林晓燕道:“你不舒服,也跟我说一声啊,我好帮你请假,现在好了,今天去学校,你保准要被老李拉去办公室叨念半天。” “叨念两句……也死不了不是?” 柳馥对此不以为意,一次旷课,老师也不能开除自己,犯不着摆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来。 这幅作态被林晓燕看在眼里,直是让她愣了一下。 叨念两句,也死不了? 这还是柳馥吗?什么时候她这么随性了? 两人吃过了早饭,结伴向学校而去。 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让林晓燕愈发觉得不对劲,但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她说不上来。 不紧不慢赶到学校,也不过六点二十五,早自习六点五十开始,柳馥没着急上楼—— “燕子,你先上去,我跑会步。” 林晓燕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柳馥就渐渐跑远了。 跑步?! 愣在当场好几秒,林晓燕这才恍若失神的上楼……奇怪,今天的柳馥太奇怪了。 03年,不论是学生,还是步入社会的成年人,都没有锻炼身体的意识。 后世,柳馥孱弱的体质,也是在进入职业车队后,才被教练硬性要求改变的。 而自此之后,她就习惯了运动带来的好处。 免疫力增强,远离病痛,最主要的是…… 哪怕到了三十岁,身边同龄人开始在肚子上发起一圈小肚腩时,柳馥已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材。 标准四百米一圈的操场,柳馥只是跑了三圈就结束了。 第一天,身体需要逐步适应。 来到教室时,班上已经到了不少同学。 没有人关注进门的柳馥,哪怕此时的她大汗淋漓。 回到座位后,同桌咸佳是唯一关注柳馥的人:“你干嘛了?时间还早,用不着这么匆忙的跑来把?” 柳馥一边拿卫生纸擦汗,一边笑道:“在楼下跑了几圈步,锻炼身体。” 这样的回答让咸佳诧异无比。 初夏的汉川已然开始显露几分炎热,要说冬天冷,跑两圈会舒服一些很正常,但是这大夏天的,你跑哪门子步啊? 咸佳的诧异并没有让柳馥感到不适,因为未来的一年,自己都会如此保持下去。 六点五十分,早自习开始,班主任老李如期踏入教室。 进门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布置今天的自习内容,而是望向了第四组靠窗的位置—— “柳馥,跟我出来一下。” 老李的一句话,让班上五十多双眼睛都瞩目在了柳馥的身上。 大家这才回想起昨晚晚自习点名时,只有柳馥缺席。 面对众人的目光,柳馥报以一抹浅浅的笑容,而后便离开了教室。 至此一刻…… 无数人都在心里诞起了和林晓燕一样的念头。 柳馥,怎么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是说,我从前没有怎么注意过这个女孩? 出了教室,一路跟着老李上到三楼办公室。 这次柳馥学精了,进门之前说了声‘报告’。 老李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显然都去各班教室巡查了,老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就凝视起柳馥。 “昨天让你写的检讨书呢?” 柳馥佯装错愕,道:“李老师,我忘了。” 老李登时蹙眉:“忘了?一句忘了就没事儿了吗?有你这样的学生吗?” 眼前的情形,柳馥早已预想到了,自己昨天无故旷课,又逃掉了晚自习,老李肯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她继续道:“李老师,我是真忘了,昨天我不舒服,一回家就睡下了,您要是不信,可以请我的家长来和您对峙,另外,检讨书我会补上,包括昨天晚自习的。” 对此一幕,老李看着柳馥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 印象中,这个女学生向来沉默寡言,什么时候口齿变得如此伶俐了? 记得高一时,因为一次作业没带,自己说了还没两句,她就掉了眼泪。 可现在,却是完全一副淡定的模样。 好奇心冲淡了怒意,老李终是没有大发雷霆下去:“这次是你主动提出的,两份检讨书,下午放学前,交到我的办公桌上。” “嗯,我保证完成。” 老李放过了柳馥,但柳馥却为此付出了两份千字检讨书的代价。 回到教室时,同学们的目光又一次徘徊在柳馥的身上,同样,柳馥依然用浅浅的微笑回应。 这一次,有后排的男学生起哄道:“柳馥,这么快老李就放过你了?说说你的秘诀呗,这样我们哥几个,下次也好借故去打游戏了。” 本以为柳馥不会理会那人的起哄,没想到柳馥回到座位,就伸出了两个指头,笑道—— “一千二百字的检讨书……两份。” “你可以试试。” 随即,大部分男同学们都发出一阵‘吁’声,笑声朗朗。 而女同学们,眼望着柳馥,心中复杂,不少人觉得,柳馥怎么和那些坏学生一样,有点把检讨书视作成了‘光荣’? 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而柳馥…… 借着早自习的四十五分钟,火速完成了第一份检讨书。 直看得一边的咸佳膛目结舌。 上午第一节课,是老李的语文,这节课上,柳馥是不敢随便动作的。 一上午的课程,柳馥都听得专心致志。 期间在英语课上再次完成了第二份检讨书,中午放学时,她就将两份检讨书交了上去。 从三楼办公室下来时,林晓燕正在楼道口等着谁。 直到看到柳馥从楼上下来,柳馥才知道,林晓燕等得竟然是自己。 “检讨书交了?走吧,今天我不回家了,去你家吃饭。” 林晓燕家同样是做小买卖的,开得是五金杂货,母亲看店,父亲兼职做一些水电维修和开锁的活,收入要比柳馥家强出不少。 家里虽然有人做饭,但和大多数汉川人一样,更多的喜欢在外面的小馆子吃。 一碗排骨面才四块钱,如此便宜的物价,用得着在家麻烦开火? 林晓燕来柳家面馆吃饭的次数不少,但绝对没有说要和柳馥同路回去的,而吃完了面,也是很干脆的离去。 眼下林晓燕所表达的意思,显然是想在柳馥家消磨掉中午的时间,这让柳馥大感意外。 同时,也让她明白,自己正渐渐得重新融入这个时代…… 【009】夜半诡光 6月30号。柳馥重生回来的第五天。 汉川三中高二年级组,正式公布了暑假安排计划。 当中午放学时的学生们,看到校门口公告栏的通知时,皆是怨声一片。 7月2号至3号,进行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而这也是高三预备役同学们所迎来的第一次高考模拟测试。 好好的期末考试成了一模,老师的解释是…… 提前让学生们进入状态,明白自己和高考分数线的距离还差多少。 随后,八月一号公布一模成绩,这一天也是新一届高三学生,开学的日子。 “天呐,只放一个月的暑假?” “别说一个月了,我在汉川一中的同学,他们只放二十天。” 学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暑期补课。 对此,柳馥惊呆了。 上辈子的暑假,可没有补课这么一说,整整两个月的假期,一天没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了许久,柳馥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学校不仅没安排补课,貌似连高二的期末考试也没有安排。 只因…… 03届高三毕业生的那场自杀坠亡事件。 而现在,这件事被柳馥改写了,学校不用忙于应付上级领导和公安部的调查,自然而然也就可以安排新一届高三的补课计划。 细细想来,其实补课对柳馥一众准高三学生而言,是一件相对利好的事情。 享乐的时间是没有了,但学习时间却多了整整一个月。 当各位同学的家长们听到这件事时,全然是欢腾一片。 老柳这晚还多喝二两白酒:“呵呵,学校补课?好啊,补课要额外交钱的吧?反正我的私房钱被你妈发现了,到时候我给你钱报道。” 老柳破罐子破摔似得,给自己私房钱被抓,找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 …… 七月二号,汉川三中第一次模拟考试开始。 考试时间,考场环境都参照正式高考布置,为此,高二全年级学生在这一天都早到了半个小时,来收拾桌椅。 场地布置完成,九点钟准时开始第一门科目,语文。 单桌考试,前后两名监考老师,如此情形可是让不少学生的压力徒增,仿佛真得来到了高考考场一样。 柳馥面对这一切显得很轻松……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模的成绩不会理想。 七月三号,下午五点。 最后一门科目考完,学生们彻底解放,一人拎着一套各科发下来的暑假作业,背着沉重的书本回家。 校外的路上,能看见无数的学生在议论题目,估测分数。 从那次林晓燕主动等候柳馥开始,这些天两人上学放学都在一起。 林晓燕渐渐发现柳馥真得变了,变得不在那么沉默寡言,甚至于有时候她说出来的话,让林晓燕觉得很有意思…… “唉唉,柳馥,你英语考的怎么样?我们教室那个英语听力的录音机声音好小,我什么都听不见。” 今天最后一门考的时英语,各班学生的顺序都被打乱了,林晓燕和柳馥并不在一个教室。 “还行吧,我也不知道,反正觉得题目都挺简单的。”柳馥说道。 林晓燕白了柳馥一眼:“简单?那你可完蛋了,越觉得简单,其实越不简单,说不定你还考不过呢。” 考不过燕子? 柳馥心里窃笑,要不是为了循序渐进的展现自己的英语水平,不被人怀疑。 就一模的那些英语题目,她都有信心拿满分。 林晓燕的话茬,柳馥没去接,只是听着她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 眼看两人快走到了柳家面馆,林晓燕忽然拉着柳馥站定,道:“唉,柳馥,你暑假有什么打算没?就一个月假期,还不好好玩个痛快?” 不用多想,只看林晓燕现在的作态,柳馥就知道她肯定有什么鬼点子。 柳馥摇头:“没什么打算,就准备好好在家复习吧。” “复习?八月一号开始,有的你复习的时候,你快算了吧,还不趁这会放松、放松?” 终于,林晓燕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我跟你说,我小姨家在省城开了个饭店,可不是你家面馆那样的啊,有两层楼呢,大饭店。我小姨就说,让我去省城给她帮忙。” 说到这里,林晓燕还炫耀似得挑了挑眉:“说是帮忙,其实就是过去玩一段时间。” “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去?” 林晓燕暑假要去省城? 柳馥也不记得上辈子,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情况了,以前她和林晓燕真不是很热切的关系。 03年的省城已经开始筹建新城区,正式进入发展轨道,比之汉川这座山城而言,绝对属于现代化都市。 也难怪林晓燕会这么兴高采烈的。 不过…… 柳馥拒绝了:“我就不去了,你小姨我又不认识,而且我爸妈也不会同意的。” 爸妈二字,对现阶段的孩子们而言,就是一道囚笼枷锁。 一听这话,林晓燕也知道没辙了:“算了,你去不了,就等着我回来给你带特产吧。” 嘻嘻哈哈的,林晓燕走了。 省城特产?都在一个省份,物产都一个样子,你还能给我变出花来? 第二天,林晓燕就出发了。 离开之前,她还专门跑来柳家面馆,悄悄给柳馥留了个电话字条,嘱咐道:“你要能跑得出来,就给我打电话,号码是我小姨的手机,你说找我就行了。” 林晓燕这么够意思,是柳馥完全没想到的。 自己上辈子怎么就能那么木讷,才错失了这位小闺蜜?! 暑假的篇章正式翻开了,可柳馥的日常却依然保持规律。 早晨六点半起床,趁着还不是很繁忙的街道,进行半个小时的慢跑。 运动结束后,稍作休息,开始复习前面的课程。 上午七点半到十一点半,学习的时间,几乎和在学校里一样。 到了中午饭后,可以睡一会午觉,一觉睡到自然醒,之后继续看书学习。 柳馥这样的规律作息,引得老爸老妈都惊喜的不得了,似乎闺女考上大学,已然是可以预见的事实了。 每到晚间,柳馥则开始在桌前写写画画起来,而每当她临睡前,都会将画的满篇的稿纸,撕成粉碎。丢入垃圾桶后,明天直接带去跑步路过的公共垃圾箱,毁尸灭迹。 写的东西,全然是对后世的发展走向。 这些信息,柳馥不可能给任何一个人看到,哪怕是自己的亲爸亲妈。 人说,高考是出人头地的第一步,但柳馥却只是将大学看成是自己爱情的发源地。 至于赚钱…… 还得靠自己从上一世带回来的记忆。 后世什么最赚钱?赚钱的项目太多了…… 连连攀高,只升不降的房价;被誉为百年不遇的07年大牛市;淘宝网店等等等…… 随便抓住一次机会,柳馥都能确保自己和易安的下半生过得轻松逍遥。 上一世,两人虽然都有着稳定的收入,有车有房,没多大的生活压力。 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定理。 两人一直想抛开一切去环游世界,但这个计划……始终被无限延长。 有一次易安笑称:“老婆,等我啥时候被大导演看中,一炮而红,我就让你天天喝拉菲,出门开法拉利,迪奥古奇一月换一套。” 拉菲柳馥是没喝过,法拉利也没坐过,迪奥古奇倒是买过,但平时穿戴的还是大众品牌。 虽然不奢求这些东西,只要有易安陪伴就足够了,但梦想总得有,生活才会有乐趣啊。 重生一遭,柳馥忽然觉得,易安曾说过的这些东西,似乎也并不是不敢想啊? 要是能在这两年攒下钱,屯几套北上广的房子,等到两人三十岁的时候,随便转手一卖,也就什么都有了。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 屯房子需要本金,而现阶段的柳馥。 口袋里十九块五,就这些,还是最近勤奋复习的表现,感动了老妈后,下发的零用钱。 就算不说不动产的事情,但做其他的也需要本金。 想了好几个晚上赚钱大计的柳馥,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钱钱钱,本金在哪里……” 抓狂似得喊叫,引得老妈于美玲跑了进来。 “喊什么呢?钱怎么了?刚给你的二十块零花,你花完了?” 忽然窜出来的老妈,把柳馥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没没没,就花了五毛,今天下午太热,买了根小布丁奶糕。” 这时候要是不把钱拿出来作证,柳馥还真怕视钱财如生命的老妈,把她生撕了。 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好,只看后院的红砖房就知道,这还是当年父母结婚时盖起来的。 柳馥想赚钱,一是为了自己和易安,二来也是想让老爸老妈在提早几年过上好日子。 深夜…… 柳馥躺在床上,为钱的事情,久久合不拢眼。 咔嗒咔嗒…… 桌上的钟表声在寂静的卧室里回荡。 就在两个指针重合在12的数字上时,双眼凝望着漆黑天花板的柳馥,眼前猛地闪过一丝微弱的蓝光。 这一幕,可是将她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撞鬼了?” 坐起身来,那道蓝光也随之开始收拢,汇聚到了左上角的方向。 嗒的一声,似乎只有柳馥能听到的异响。 只见镶嵌在视界中的蓝色小方框,忽然变化了一下。 柳馥凝神望着,那数字从7变成了8。 这么多天来,柳馥一直都没工夫关心自己眼球中的诡异,也是今夜早早关了卧室的灯,才第一次在黑暗中,发现了它的变化。 原本的数字0,不知什么时候成了7,现在又变作了8. 柳馥转眼望向桌上的钟表,现在的时间,刚好十二点整。 这是自己重生回来的第七天……不,准确的说是第八天。 “难道说,每过一天,这个数字都会增长一次?” 至此一刻,柳馥再没有了一点睡意。 眼球中诡异的数字,如今已然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而这个数字,更加蕴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 也正是这股神秘的力量,让柳馥得以救下了本该自杀身亡的女孩。 “重置时间……它到底能重置多久呢?” “back!” 自七天前算起,柳馥第二次主动引动了蓝色数字的力量。 哗…… 眼前只是一黑,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回过神来的柳馥,忽然发觉…… 之前早已从床上坐起来的自己,此刻又躺在了床上。 侧头而望,桌上的钟表所显露的时间—— 11点50分。 【010】舅舅 这一夜,柳馥失眠了。 眼球中蓝色小方框的神秘力量,让她又惊又喜。 哪怕经历了重生这么荒诞的事情,她还是被这种超自然神秘力量折服。 至于喜…… 昨夜,她一共测试了三次‘back’的重置能力。 事实证明,只要蓝色小方块中数字保持充足,她就可以无限制的倒退时间。 而三次的测试结果,让她从午夜十二点整,退回到了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的柳馥,正在院落的厕所内方便,突兀从卧室的场景中变化出来,险些让她一屁股栽进便池。 对此…… 柳馥的第一反应就是,按照重置能力每天增加一次的刷新结果来计算。 等到了一年后的6月7号高考那天,她将拥有三百余次的back能力。 就算按照三百次来计算,一次倒退10分钟,这也是能倒退3000分钟的能力。 3000分钟等于五十个小时,而一天只有24个小时。 高考进行两天,总计四十八个小时。 这也就是说,柳馥完全可以凭借back的重置时间能力,将高考的试题统统记下,随后倒置时间,针对性的进行临时知识补充。 如此一来,别说是二本院校了,就是清华北大,也不是不能博一把。 就这样…… 带着满脑子对高考作弊手段的期望值,柳馥直到凌晨四点才真正的睡下。 …… 二天一早,柳馥起晚了。 老柳和于美玲坐在面馆的桌前,一阵唉声叹气—— 于美玲道:“我就说吧,那丫头就没长性,这才坚持了几天?还没有一个礼拜吧,就坚持不住了。” 老柳哭笑不得,心说…… 你貌似没说过咱闺女没长性这句话吧? 昨天还是你主动掏了二十块钱给双儿当奖励的。 老柳说:“上学还有个周六周末呢,你就不能让闺女休息一天?” 天下可怜父母心,柳馥自然想不到,因为一夜失眠,竟然会让两位老人如此想入非非。 至于说放松学习进度? 柳馥这时候还不敢这么做,就当下来看,back能力的确是一天刷新一次,可谁知道它有没有上限呢? 万一积累够了十次、一百次不使用,就不继续增长了怎么办? 所以,学习进度不能松懈,就算想靠着back的能力对高考进行作弊,那也是三百天之后,验证了back次数积累,才能考虑的事情。 当然,就算不说高考作弊,back能力对柳馥的好处,依然是不言而喻的。 一直睡到了上午十点半,柳馥才懒洋洋的起了床。 洗漱完毕后,柳馥对着正在厨房后厨忙活午饭食材的父母道:“爸妈,我去跑步了。” 什么都可以耽搁,锻炼身体这件事绝对不能停歇。 跑步回来,吃了一碗老妈做得牛肉面,柳馥继续开始功课复习。 这一下,老柳和于美玲才安下心来。 老柳笑逐颜开:“看看,你低估咱闺女了吧?她也就是睡半早上懒觉,现在又去学习去了。” …… 唯一的一次失眠后,柳馥日常生活再次回到了计划行为当中。 看着蓝色小方框内的数次,日日的递增,柳馥也愈发对高考这事儿充满了期待与动力。 七月十号这天早上,柳馥刚刚跑步回来,正要回屋复习,就被老妈拦住了。 “双儿,今天休息一天。” 老妈主动提议让自己休息? 我没听错吧? 柳馥惊得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时,老爸适时出来解释道:“今天你舅妈生日,你舅舅让咱们一家都过去给你舅妈过生日,面馆的生意也停一天。” 这话一出,柳馥才转而明白过来。 随后,拎着一大袋老妈卤好的牛肉和在街边买上的水果,一家三口坐上了去舅舅家的公交。 柳馥的舅舅,名叫于东升,其意旭日东升,虽然比较大众,却也比较有彩头。 早些年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姥姥姥爷供舅舅读上了大专,老妈初中毕业就离开了学校。 或许是出于对老妈的愧疚,舅舅对柳馥这一家都很上心。 就连上一世,柳馥高考落榜后进入省城的大专院校,还是舅舅亲自领着她去找熟人报的道。 于东升是国营军工企业下属印刷厂的副厂长,国企领导,十足的铁饭碗。 厂里的效益不错,所以他们家的房子,也是厂里自主出资建造的,三年前入住时,十万块的全款,整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的领导房,暖气水电,厂里全包。 公交车五站路,柳馥一家三口到了汉川市印刷厂。 从车站绕行厂大门五十米,东边就是印刷厂家属区。 一进大门,就能感受到国企家属院真材实料建筑体的厚重感,绝对是后世那些商品房没法比的。 舅舅家的具体方位,柳馥早就忘了,佯装出怯生生的样子,跟在父母后面,这才到了地方。 十二栋一单元四楼一号,老妈于美玲站在最前面,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舅妈,一头波浪卷短发,放在03年这个节骨眼上,很是新潮。 “哟,美玲、老柳、双儿,来啦啊?快快快,快进来,你看看你们,来就来,还拎什么东西?” 照本宣科的客套话,听得柳馥都觉得尴尬,但她知道,舅妈这人就是有些作。 进了门,一家三口换拖鞋的功夫,舅舅才从书房里出来。 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专门给领导们设计了一间书房,其余两间才是家人的卧室。 “双儿,开学就该高三了吧?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考上大学?” 没想到舅舅一开声,问的就是自己。 记忆里,自己和舅舅的关系,真不算热切。 每次来到舅舅家,也都是父母在旁说话,她则坐在一边沉默寡言。 或许是上辈子没怎么注意吧,舅舅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柳馥露出一抹微笑,点头:“一本有点难,我打算考个二本!” 谁知道,随着她这么一开声,一屋子大人都愣住了。 四位大人皆是升起一个念头…… 这还是双儿吗? 她什么时候能这么大方利落了? 是的,柳馥从小到大都有些害怕舅舅,觉得这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身上总是散发着比班主任老师还强烈的威严。 但就眼下看来…… 亲人就是亲人,哪怕他周身散发着作为领导的气质,也掩盖不了作为亲人的事实。 短暂的愣神,舅舅先一步反应过来,登时大笑起来—— “哈哈,我们家小双儿也出落成大闺女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错!” “既然有信心考二本,再努把力,不就是一本了?你表哥成天不安分,最后给我考了个二本回来,让我在同事面前好一阵丢脸,双儿要是能考上个一本大学,我也能扬眉吐气一把啊。” 所以说,做领导的就是不一样,反应比常人要快得多。 老爸老妈看着自己闺女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或许,闺女是真长大了? 反正,从前几天开始,就看她怪怪的。 一段小插曲后,四位大人就坐在沙发上聊起了家长里短。 舅妈很热情的给柳馥拿来了瓜子、水果和汽水,让她随便一些。 柳馥也不客气,听着大人们的闲聊,就吃喝起来。 来到舅舅家好半天,老爸才发现表哥不在。 “小峰去哪了?” 于峰,舅舅的儿子,比柳馥大两岁的表哥,现在是一名二本大学的学生。 按说,这暑假应该从外地回来了吧? 一说到这里,舅妈专属于女人的炫耀心理就蹿升—— “嗨,那小子,一人从我们俩这里骗了一千块钱去,和大学同学旅游去了。” 这话一出,老妈先是惊呼起来。 “一人一千?两千?旅游?这……” 03年汉川市的人均工资,才不过近八百元一个月,就说舅舅他们国营工厂的正式工,月薪在一千二百元上下。 老爸老妈就更惨了,一个月到头,生意好时,才能勉强挣到两千,要是到了过年那段时间,一个月能有八九百块,就算笑破肚皮的事情了。 为此,没到年节,舅舅没少找各种借口来资助柳馥一家。 其实,柳馥一家的日子也不算难过,一家人自给自足,除了柳馥上学的学费,平时根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就每月两千的利润,俩老人都能每月往银行存点钱进去。 所以,这笔钱在老妈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用这笔钱去旅游,根本是于美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舅妈这时又道了:“钱是多了点,不过花了也就花了,趁着上大学,他也就能玩那么四年,大学毕业,就等着他爸给他安排,进厂工作吧。” 舅舅是实权领导,带儿子入厂混上编制,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听到这里,老爸老妈也是无话可说。 家庭经济条件不同,自然活法也不同。 这时,舅舅看情况不好,也就岔开了话题。 至于柳馥,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听大人们的家长里短,实在没意思,就小声问于东升—— “舅舅,我能去你书房上会网吗?” 【011】多灾多难的一年 一早在进门时,柳馥就瞄上了舅舅家书房的电脑。 后世的大网络数据时代,让电脑成为家庭必需品,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大妈,都懂的网上购物。 但在03年这会,电脑完全是一个奢侈品,多数家庭都不会添置。 一是不会用,二是价钱太高,三是没有用到的时候。 舅舅的工作性质,实然也不会用到电脑,而他家的电脑,也纯粹是追随潮流时尚的跟风产物。 平日里唯一的作用,只是看看新闻,或是打两把纸牌,体验一下新鲜感。 外甥女要上网? 于东升没多想就点了头:“去吧,要我给你开机不?” 可这话音才堪落,老妈就打起岔来:“双儿,玩什么电脑啊?和舅舅、舅妈说会话,那电脑你也不会用啊。” 老妈的潜台词,无外乎透露着一个意思…… 电脑是金贵物件,你别给舅舅弄坏了,咱家还要赔。 不单单柳馥看懂了老妈的意思,老爸、舅舅、舅妈,都心照不宣。 对此,于东升打了个哈哈,笑道:“怎么不会用?从初中开始就有电脑课了吧?双儿都高中了,能不会用?” 说着,于东升拍了拍柳馥的手:“去吧,不用我给你开机吧?” 柳馥哭笑不得的点头:“我会用。” 终于,柳馥还是如愿以偿的踏入了舅舅的书房。 电脑是符合时代特征的大屁股电脑,乳白色的塑料漆面,崭新且不占灰尘。 在柳馥眼里堪称古董的东西,就是这个时代较为先进的科技产品了。 这年头虽然已经出现了液晶屏幕,但哪怕是国企单位,也没有奢侈到去采购。 开机动画是windows2000…… 对比起记忆里后世的win7、win10,眼前的画面俨然有一种俄罗斯方块的粗糙体验。 等待开机的功夫,柳馥随意打量着书房的陈设。 靠墙摆置的木制长椅,椅前则是一个茶几,茶几的对面才是一个红木大书柜。 书柜上多数是表哥遗留下来的初高中课本,以及字典、四大名著一类的书籍,舅舅的书只占了最顶层的一格。 这年头的人都实诚,不会像后世那样,买来无数诗集古典来充门面,装得自己好像多有文化一样。 将视线收回,电脑侧边的一叠文件吸引了柳馥的注意—— 《德国全电控印刷机械使用说明》 文件的名头是汉字,虽然尽可能的端正如一,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手写的痕迹。 名头下方则是一排德文打印的文件标题,题意如上。 文件全部以德语描述,文字的排序间隙中,才是人工手写的汉语翻译。 密密麻麻,却排列整齐,不显得凌乱。 德国的工业水准位列世界前茅。 全世界人都知道,德国人以严谨而著称,因此他们的机械工艺亦是出类拔萃的。 汉川印刷厂的设备多用于德国产,因为和德国人常有来往,又苦于翻译难寻。 所以,在柳馥高考落榜后,舅舅才会提议让她学习德语这门小语种。 文件上的德语多为机械方面的专业名词,柳馥后世常为商业公司做商业翻译,还是精通小部分专业术语的,再结合起前后语法的承前启后,这份文件她不难看懂。 大体意思无非是一个全新电控印刷机械的操作指南。 然而…… 在柳馥看到一半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有一年,汉川市印刷厂燃起大火,烧毁了一批新进设备,直接导致两名主管领导落马。 而身为副厂长的舅舅,也因为此事,被记大过处分,因此终止了仕途的上升空间。 模模糊糊的记忆诞起的同时,一个念头也油然而生—— “不会,就是今年吧?!” 心里边一个咯噔,柳馥大概确定,就是今年,而且就在当下的七月初。 时间节点,可以参照03年汉川三中的毕业生坠楼事件。 因为。 这一年,汉川发生了很多事。 年初,全国大闹非典,汉川市虽然没有病历出现,但还是闹得人心惶惶,这也是为什么,03年的二本分数线只有四百多分,而到了04年却飙升至五百分出头。 非典一过,高考结束,三中毕业生坠楼事件,引起全城瞩目。 紧随其后的就是炎炎夏夜里,汉川市印刷厂的一场大火。 印刷厂多有化工原料,火势堪称汉川市近三十年之最,大火照亮了夜空,一共烧毁了两座车间厂房。 大火之后,就是引动全省的一件大事…… ‘5.26’汉川市连环杀人案,这个杀人案始于五月,直至八月底案件才彻底宣布告破,省法院枪毙了翻案嫌疑人。 这是汉川市多灾多难的一年,只要结合起非典、三中坠楼事件,哪怕柳馥的记忆力再不好,也随即想起了后面的两件事。 两座车间厂房价值几何说不好,舅舅也从未在柳馥一家人面前,提过这件事详细情况。 但只看后来两名主管领导被免职,舅舅于东升也因此被阻碍了上升的势头,就可以想象其后果。 不知道为什么…… 柳馥看着桌面上的德国说明书,眼皮就跳动个不停。 冥冥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她,这个文件,就是在提醒柳馥,帮助舅舅躲过这一劫。 就好像,她重生回来的时间点,恰好就是那个高三毕业生坠楼的当天下午。 不觉间,柳馥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忽然压在心头。 于是。 柳馥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起大火的准确时间。 最终,起火的时间被她大概圈定在了,距离现在十天之久的7月20号到22号之间。 至于再准确的日子,柳馥实在想不起来了。 大概的事发日期有了,但这并不代表,柳馥就能帮舅舅躲过这一劫。 三中坠楼事件,提醒了柳馥,自己不能随意展露先知的能力。 要挽救大火,柳馥只能从侧面去提醒、引导舅舅,而不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20号到22号期间厂里会发生大火。 直接告诉舅舅会起火,舅舅会不会相信,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就算舅舅最后相信了柳馥的话,但柳馥难以解释她为什么能提前知道灾难的降临。 重生二字,对于一个重生者而言,是最为禁忌的话题。 在柳馥心里想来,就算最后自己没能拯救这次大火,使得旧事重演,且舅舅的仕途终止…… 她也决不能展露自己先知的能力。 如此一来,柳馥又是苦恼了起来…… 到底怎么样,才能合情合理的帮舅舅躲过这一劫呢? 【012】没关的网页 今天是周六,大部分汉川人都习惯只吃两顿饭。 因为不用忙于工作,早饭可以吃得晚一些,随后就等到三、四点钟吃下午饭。 柳馥一家人到舅舅家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四位大人家长里短的一个多小时,喝了两壶舅舅的好茶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下午饭。 主厨由老妈于美玲担任,往常应该是舅妈打下手,但今天因为是寿星婆的关系,舅舅则担任了辅助工作。 别看于东升是厂里的副厂长,他做起饭并不比舅妈差到哪儿去。 当然,终归还是比不上老妈的。 一阵锅碗瓢盆的叮咣声,下午三点,开饭。 老爸在书房门口喊道:“这孩子,对着电脑小半天了,也不说出来帮帮忙。” 柳馥这才从电脑桌前站起来,临走前她的目光还在电脑屏幕上徘徊一阵,嘴边微念:“也只能这样了。” 餐厅的桌上,红烧草鱼、辣子鸡等等大菜,都是老妈的手笔。 舅舅的拿手菜是四喜丸子,随后就是一切凉菜拼盘,以及从面馆带来的卤牛肉。 最后出锅的还有一叠炸虾片。 炸虾片柳馥许久没吃过了,望着盘中红红绿绿的事物,又是诞起一阵怀旧感……也只有在汉川的逢年过节,才会吃到这样小食,后世哪里还见过这东西? 满满一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柳馥和老爸合力将桌子从靠墙的位置抬出,这才供得两家人落座。 舅舅开了一瓶五粮液给大人们斟满,柳馥则端起了可乐。 “祝舅妈(嫂子、老婆)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祝福之后,便动了筷子。 一顿饭吃得有说有笑,整整到四点半才歇桌。 汉川人虽然也兴吃长寿面,但自从有‘西点屋’进驻之后,大家更喜欢用‘生日蛋糕’来博彩头。 撤下吃剩得饭菜,舅舅提溜着一个方盒子过来,盒子打开就是白色的奶油蛋糕。 和后世多式多样得各类风味不同,这上面就是单纯糊了一层甜奶油,外加一颗淡粉色得奶油寿桃。 奶油表面一圈是黄桃罐头,中间一个红色的塑料牌才是‘生日快乐’的四字祝福语。 插上五根蜡烛,取四十五岁的零头,点燃。 舅妈像模像样的闭眼许愿,吹熄蜡烛,引得老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老柳家原来可没用生日蛋糕来过过生日。 做饭时,老妈还小声问舅舅,要不要煮碗长寿面给舅妈来着。 分蛋糕时,寿桃那块自然取给了舅妈,而第二块,于东升给了柳馥—— “双儿,多吃一些,等会蛋糕要吃不完,你就拎回去放冰箱,明天吃。你表哥不在,我和你舅妈没人爱吃这玩意。” 柳馥听到这话,满面笑意的点头,可心里边…… 舅啊,我也真不爱吃这腻腻呼呼的纯奶油蛋糕。 巧克力,酸奶,稀奶油,芝士什么的……有么? 当然没有! 盛情难却,哪怕心里很酸爽,也得表露出一丝窃喜来。 一家人吃了蛋糕,无一例外都腻歪得龇牙咧嘴,最后用一壶浓茶才冲淡了腻味。 随后,这一天生日就算是过完了。 收拾完饭后的零碎,在舅舅家坐到六点半,柳馥一家才准备离去。 舅舅舅妈一路送到了家属院的大门口。 老爸道:“行了,别送了,又不是啥外人,就到这吧。” 舅舅说:“刚吃饱饭,我俩权当散步了。” 说完,舅舅望向一边的柳馥:“双儿,平时要是没事儿,可以多来舅舅家玩,以前你还怯怯生生的,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总不会害怕得不敢来了吧?” 于东升的话,引得柳馥心中一动,她一直在等着舅舅的客套话出口。 “嗯。”柳馥点头道:“舅舅,我暑假放一个月的假,八月份就要开始高三补课了,在开始补课之前,我想来您家用电脑学学英语,行不行?” 柳馥这一开口,老妈和老爸都楞了一下。 又用电脑? 不是才玩了一下午吗? 电脑,还能学英语? 老两口对柳馥的说辞,有些反应不过来。 出于第一反应,老妈和老爸其实不想柳馥去碰电脑的。 万一弄坏了,就算他舅舅不让赔,也闹得两家人面子上尴尬。 但是,柳馥一句‘学英语’,却是让老两口都迟疑了。 舅舅、舅妈对这件事的反应不大,舅妈更是抢先一步开口:“行啊,双儿要来就来吧,学英语是好事啊,电脑放在家里,也就你舅舅平时摆弄两下,基本没人用,放在那实在浪费。” 有了舅妈的话,舅舅于东升也就不插嘴了,任由老婆当了次甜嘴,只是再一旁呵呵笑着点头。 说定了这件事后,两家人这才分别。 目送柳馥一家三口离去,于东升没着急回家,而是拉着老婆在家属院里遛弯消食。 走了没两步,舅舅于东升就呵呵得笑出了声。 舅妈侧头一看,搞不懂丈夫得意思:“老于,你傻乐什么呢?想到什么高兴事儿了?” 于东升看着妻子,道:“蓉蓉,你看我家外甥女,变化大不大?”舅妈的大名叫陈蓉。 陈蓉点头,亦是略带诧异得感叹起来:“是啊,记得端午节那次来家里吃饭,还不是这样啊,怎么才一个多月得时间,忽然一下就变了一个人似得,开窍了?” 开窍?! 要是让柳馥听到这个词,肯定会极为认可。 重生一遭,三十年的灵魂注入,那可不就是开窍了? “没听双儿说嘛?要高考了!咱家小峰当初高考前,也一下灵光了不少。”说到这里,于东升叹了口气:“孩子们,都长大了,记得原来,小峰和双儿都还是个小不点。” 大人们最感慨得永远是孩子。 看着孩子们一点点得长大,也意味着自己在变得苍老,每每回忆起来,似乎一切都是眨眼即逝般得时光匆匆。 在楼下走了三圈,遇上不少厂里得职工。 来到家属区游艺室得时候,陈蓉被相熟的大妈叫走。 三缺一,缺个嘴子。 汉川人喜欢打麻将,女人尤为甚之。 老婆陈蓉被人拉走了,于东升不想凑去一堆大妈得桌边,听那些风里来雨里去得厂区八卦,就只能一个人上楼。 回了家,习惯性得冲上一杯浓茶,于东升就端着茶缸进了书房。 德国得新机器才回来半个月,花了一周时间,才从省城德语教师那拿到翻译过来得说明。 在下个月投入使用前,于东升这些天都在忙着钻研这些说明书。 刚刚在电脑桌前落座,手臂触碰桌子带起得振动,挪移了一下鼠标。 这一下,原本漆黑得电脑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原来是电脑没关,自动进入了熄屏状态。 于东升下意识得望向屏幕,就被其中的内容吸引。 网页上,是一则国内新闻详解。 《南方某制衣厂燃起滔天大火,烧毁财务共计百万余元》 花了几分钟时间看完了文章,于东升就直接关了电脑,一心钻研起桌上的说明书。 与此同时。 堪堪回到家的柳馥,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秀眉不展—— “舅舅会不会去看,自己没关的网页?” 【013】火火火 网页,是柳馥专门留给于东升的。 用火灾新闻,引起于东升的关注,培养他对火灾隐患的意识。 哪怕未来的几天里,柳馥都会延续今天的做法,但只凭这些,就想挽救十天后的灾祸。 这在柳馥自己看来,都觉得很可笑。 可是,这就是她所能想到,不暴露先知能力的唯一办法。 灾祸就在眼前,却没有万分的把握挽救,这让柳馥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就好像后世网友常说的…… 不是所有人的重生,都能披荆斩棘,所向无敌,一路高歌,化作真龙、火凤。 有的人可能还是一只草窝雏鸡,而雏鸡能做到的,也只是让自己的草窝,变得华丽一些而已。 有人对此说法,并不认可。 说‘我是足球迷,通晓世界杯、欧洲杯的比分战绩,我可以去欧洲下注赌球,哪怕只有一千元的本金,也能靠着冷门高赔率的场次,赚到百万甚至千万的利润’。 然而,问题来了…… 你会说英语嘛?去过欧洲吗?怎么办理签证护照? 就算以上这些暂且不论,就是1000元的本金,都有可能成为一项计划阻碍。 满脑子的先知储备,却毫无用武之地。 这就与一锅备好一切食材佐料的高汤,只等着你点燃一把火就能享用,而却不给你任何取火设备,让你钻木取火一样。理想和现实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越过那一条线。 柳馥自认不是真龙、火凤,但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草窝雏鸡。 以她的能力来界定,她应该是华贵的锦鸡,比上不足,比下肯定绰绰有余。 “如果这次没能帮到舅舅,等我以后发达了,再从别的地方上弥补吧。” 界定了自己的等级,那种无力感也就稍纵即逝。 就算柳馥改变不了别人的人生轨迹,总有把握让自己腾飞……无论如何! …… 第二天,柳馥依然起了个大早,跑步后,在家里吃了早饭,就带着英语书出了门。 最起码在老爸老妈眼里,她是去学习英语的。 有了昨天的认门经历,柳馥轻车熟路的到了舅舅家,按响门铃。 开门的人是于东升,在见到外甥女的第一眼时,带着明显的诧异,随即他就想起了昨天柳馥的请求。 “双儿来了?快进来吧。” 进了门,舅舅舅妈还正在吃早饭,舅妈张罗道:“双儿吃了没?一块来吃点?” 柳馥笑着拒绝:“吃过饭才来的。” 随后,柳馥就进入了书房,她还真拿出了英语书和习题,对照着电脑上的词典开始复习起来。 今天是周末,舅妈昨天就约了牌局,吃完早饭就出了门。 舅舅于东升倒是没有活动,收拾完早饭的碗筷后,轻手轻脚进书房拿走了那份德语机械说明,在客厅里看了起来。 舅女俩各不影响,整个房间内,只有书页和笔记的沙沙声,时而徘徊。 从十点开始,一直温习到下午。 期间柳馥出去倒了两杯水,便在没有了动作。 直到下午三点,柳馥脚下拖鞋的踢踏声,才再次响起,出了书房门,轻声对舅舅唤道:“舅舅,我学完了,明天……还能再来吗?” 于东升早已沉浸在操作指南当中,恍惚听到柳馥的话,才抬头看了眼钟表。 “嚯,都三点了?”站起身来,伸了伸腰,他才道:“来,当然可以来了,这样……我给你一把备用钥匙,明天我和你舅妈都要上班,你要来得晚,就自己开门进来。” 于东升对自家外甥女的确没什么不放心的,从小到大,柳馥都不是那类调皮捣蛋的人。 而只看今天这半个下午,柳馥的确一直都在学习。 拿到了备用钥匙,柳馥离开舅舅家。 于东升估摸着时间,老婆陈蓉该回来了,这便开始准备着手准备晚饭。 习惯性的将‘德语机械说明’放回书房,电脑的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 屏幕画面中,是一场森林大火的图片,滚滚浓烟遮盖了半个天空,大片树木焦黑烧毁,一副毁天灭地的情形。 “这天干物燥的……还好不是国内啊。” 新闻报道的是一周前的加拿大。 唏嘘之后,于东升随手关闭了电脑。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柳馥天天都往返与舅舅家。 无一例外,每次当她离开后,都会刻意的搜索一片火灾新闻,留于电脑上。 随着时间的日进推移,柳馥的心里愈发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这一切,到底有没有引起舅舅的注意。 这一天是周六。 在踏进印刷厂家属区时,柳馥心中抱着几分期待与怯意。 她希望自己这些天的努力,不是无用功。 同时,也担心万一舅舅真得注意到了自己的刻意而为之,向自己询问时,自己该如何应对。 来到门前,按响门铃,开门的人是舅妈陈蓉。 进门之后,柳馥登时诧异起来…… 舅舅,好像不在家?! “舅妈,我舅今天怎么不在?” 陈蓉笑道:“这些天厂里事儿多,你舅天天晚上回来的晚,这两天双休日也得加班。” 回来的晚,加班?! 那电脑……是谁关的? 差一点,柳馥就要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了,可话到嘴边,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舅妈所透露的信息,让柳馥愈发担忧。 以至于往日里,她还能投入到学习当中,可今天,却完全没有了心思。 在电脑前呆坐了一会,柳馥出了书房,舅妈正在沙发上打毛衣。 一看柳馥出来,舅妈笑道:“双儿,学累了?” 柳馥点头:“嗯,舅妈我陪你聊会天吧?”说着,柳馥就直入正题道:“我表哥怎么还没回来?” 一说到表哥,舅妈就来了心劲:“嗨,你表哥我和你舅舅可管不住咯,前两天打来电话,说这个暑假都不回来了,准备去同学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女朋友了……” 这话匣一打开,随着柳馥的刻意为之,两人就没停住。 一整个下午,都在家长里短的说着闲话。 直到下午五点,舅妈才道:“双儿啊,今天吃了饭再回去吧?你舅舅也快回来了,我去做饭。” “好啊,我给您帮忙。” 此时此刻,柳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今天也得见到舅舅一面,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舅舅真看了自己每天刻意留下的火灾新闻,必然会有所反应。 毕竟,自己的行为实在太怪异了,就算每天忘了关电脑,也不会天天都在上面留下一页新闻吧? 而且新闻的内容,还出奇的一致。 两天三天可以是凑巧,但整整一周时间了,随便是谁,都会察觉到不对劲。 和舅妈做好了晚餐,收拾好餐桌没多久,门口就传来一阵掏钥匙开门的稀疏零碎声。 舅妈道:“双儿去开门,你舅舅回来了。” 柳馥强忍心中的微微怯意,终是为舅舅打开了家门。 于东升一见柳馥,明显楞了一下,随后便露出了笑容:“今天要留下吃饭吗?” “嗯。”柳馥点头:“我今天陪舅妈聊了一下午,都忘了时间呢。” 舅妈这时道:“呵呵,我跟双儿聊小峰呢,我俩都一致认为,你儿子暑假不回家,肯定是找女朋友了。” “老话不是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嘛。” 舅妈吃味的样子,把舅舅逗乐了:“哈哈,人都没领回来呢,你这个做婆婆的,就吃起飞醋了啊?” 洗手上桌,吃饭间的氛围,依然融洽的环绕在表哥的身上。 至始至终,柳馥都没在于东升的面容间,看到她所期望的神情。 “难道……舅舅真得没注意到那些新闻?” 这一下,柳馥是真的慌了。 眼看距离自己圈定的事发时间,不足三天。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改变策略了。 难道…… 真要让旧事重演?! 心里忐忑时,柳馥的意志还是坚定着…… 她不能直接摊牌,无论如何都不能。 饭后,舅舅主动进了厨房洗碗,柳馥则进了书房。 电脑没关,上面依然是她在上午来时,准备好的火灾新闻,可现在…… 她觉得这样的做法,意义不大了。 转念间,书桌侧边的毛笔引起了柳馥的注意。 她探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确定舅舅、舅妈都不会注意到自己,便连忙将毛笔渗入了钢笔水中,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几个大字…… 火!火!火! 写完后,将毛笔在稿纸上蹭干,将一切恢复原状,这才拎起自己东西,准备离去。 到了客厅,对舅妈道别:“舅妈,我回家了。” 舅妈点头:“好,路上注意安全。” 咣啷的关门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于东升。 站在洗手池前的他,微微一怔,眯起了眼,迟疑了两三秒后,忽然放下还只是洗了一半的碗筷,走出了厨房。 于东升问:“双儿走了?” 舅妈道:“对啊,再晚该没公交车了。” 于东升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径直走入了书房。 来到书桌前,他晃动起鼠标,然而电脑没像前几天那样,似乎刻意的遗留。 “电脑关了?” 愣神间,于东升终于注意到了书桌前方,茶几上的一张宣纸。 走上前去拿起宣纸,上面的三个毛笔大字,引得他的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火,火,火……” “双儿这些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于东升,自然发觉了柳馥遗留下的手尾,频繁留在电脑上的火灾新闻,早在三天前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后的日子里,每当回家后,他都会下意识进入书房查看,然后电脑上的新闻,一次次验证他对柳馥刻意而为之的猜想。 今天回家时,在见到柳馥的第一时间,于东升就想提起这件事。 但他又担心,或许自己是真的多想了? 外甥女留下的火灾新闻,都是凑巧? 直至方才,在听到关门的响动后,于东升有了一个念头…… 只要这次再有新闻留下来,他就真要向外甥女去问上一句了。 眼下。 新闻虽然没有,但这一页宣纸上的三个大字,可要比新闻更加具有说服力。 几乎就在数秒的凝滞后,于东升迅速的出了书房,拿起门口鞋柜上的钥匙就出了门—— “我去门口买烟!” 砰。 还不等陈蓉反应过来,于东升已经出了门。 “买烟?前天不是才拎了一条回来吗?”客厅中,陈蓉看着电视柜旁的一条还未拆封的香烟,茫然着。 【014】一个时代的崛起 柳馥漫步走在去往公交站台的路上,心思忐忑。 她明白,如果舅舅对之前的火灾新闻,没有留意的话。自己方才所留下的毛笔大字,实则也没有什么意义。 心里面虽然早已找到了对这件事,豁然的态度延伸…… 但对于明知即将发生的灾难,却无能为力的颓败感,依然很不是滋味。 正当柳馥走出了家属院大门,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双儿,双儿……等等舅舅。” 声音若即若离,一点点的向着柳馥靠近。 恍然回过神来的柳馥,在听到这阵熟悉声音时,心里猛地一喜。 是舅舅。 可还不等喜意蔓延,一股子慌乱就随即迎上心头—— 自己该如何解释? 矛盾,充斥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里,这是不完美的处事方式所造成的,也只能怪柳馥自己的智商不够妖孽,才不能做到鱼和熊掌的兼顾。 虽然晓得这种兼顾,很难完成。 但也正是人类追求完美的贪欲本性,使得生活也因为追求,而不会变得乏味。 柳馥在原地站定,回头望向疾步而来的舅舅。 这一刻,柳馥没有压抑心中慌乱的情绪,反之故意流露出一丝忐忑。 仿佛做错事的小女孩,被大人识破后的胆颤心惊:“舅舅……” 于东升看着柳馥胆怯的模样,心中的猜测被愈发坐实。 他没有露出责备的表情,毕竟柳馥也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这件事引起了于东升的好奇。 所以,于东升很温和的笑了笑,抬起手很费劲的拍了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柳馥的脑袋:“走吧,舅舅送你去车站。” 柳馥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而一大一小的舅甥俩,其实在这一刻已然心照不宣。 从家属区到公交站台有一段不短的水泥路,于东升掐算着路程,直至走过了一半,给了柳馥一定组织措辞的时间后,才决定开口询问:“双儿,那些关于火灾的新闻,是你故意留给舅舅看的吧?” “是。”柳馥答的出奇的干脆,而她内心也大有破罐子破摔的一种决绝。 也不等于东升继续追问,她便继续道:“舅舅,我做了一个梦,梦到……” “印刷厂,燃起了大火,把整个印刷厂都烧没了。” 柳馥的干脆作答,让于东升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外甥女想引起自己的注意,从而求得什么。 可能是不方便向父母开口讨要的零用钱,也可能是某种物质需求。 可真正的结果,竟然是一个“梦”。 梦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定义。 迷信的人会将梦当作某种警示,或是财富,或是灾难,表达着各类反射现实生活的含义。 但对于于东升而言,梦是荒诞的。 他虽然只是大专学历,但在同龄人中还是属于较为少有的。 半辈子的国营工厂履历,到现任的副厂长一职,于东升有着根深蒂固的反迷信思想,一切牛鬼蛇神都是虚惘。 短暂的怔神后,于东升哭笑不得起来,柳馥是为了他好,他自然领情,可是…… 这个起因只是一个梦,却让他不敢苟同。 “双儿,所以你用那些火灾新闻,来警示我?” 柳馥点头,并且佯装夸张:“舅舅,我的梦一直很准,你一定要相信我,就在这三四天里,肯定要起大火。” “唉,你这孩子……”于东升哭笑不得的,又是拍了拍柳馥的脑袋:“好好好,舅舅相信你。” “不过,舅舅得多说几句,信仰这些东西,舅舅拦不住你,只能让你自己从生活中去体会和领悟,迷信可以,信仰也可以,但不能过度。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面对高考,以后可不能因为迷信,而耽误学习,好不好?” 于东升不信,这在柳馥的预料之中。 舅舅肯定不会相信,但她也从没打算过,凭借三言两语就能将其说服。 有了火灾新闻的铺垫,和现在荒诞梦境的冲击,足以在于东升的心里,印上一道痕迹。 柳馥能做的,只能是引导舅舅对火灾这件事,产生一个敏感度。 至于…… 历史的轨迹到底会不会被改变,柳馥真的没心思去操心那么多。 最起码一点,她做到了自己能力范畴内能做的。 就好像人们常说的,只要尝试过,哪怕没有成功,也不会后悔。 因为顺从了本心。 于东升一路将柳馥送上了公交车,这才原路返回。 回到家属院门口时,他还不忘在商店里取了一条平时常抽的香烟带回去。 哪怕他这时已经想起,自己前天才买过一条香烟,放在家里没有拆封。 …… 周日,柳馥照旧去了印刷厂家属区。 虽然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但这也并不影响她来继续使用电脑。 舅舅于东升正如舅妈说的一样,两天双休日都要加班。 舅妈陈蓉周末倒是休息了,却舍不掉朋友们邀约的牌局。 如此一来,柳馥更能够明目张胆的把英语书放在一边,上起网来。 柳馥上网没有具体的目的性,大部分时间,都在此时已经存在的大型门户网站,浏览着实时新闻热点。 这些新闻则能够让柳馥脑子里的先知信息轨迹,变得清晰。 qq在这时早已存在,与当下所有的学生一样,柳馥也早已有了qq号,是一个七位数短号。 记忆里,这个账号早在自己后来成为职业车手后,因为长时间的不登陆,被系统回收。 但是现在,这个号码再次回到了柳馥的手里。 qq上的好友不多,只有五六个初高中同学,林晓燕就在其中,但是没有一个人在线。 怀旧了片刻后,柳馥很机智的拉出qq个人资料,填写起密保信息验证,尽可能避免这个账号再次被系统回收。 要知道,这个账号放在十年后,也是价值六七百元的一笔小财富。 “要不然,多注册几十个账号,留在手里?” 欢脱的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柳馥粉碎了。 一个账号六百,十个六千,一百个六万,意义好像真的不大。 重生一遭,靠倒卖短位的qq号码赚钱,难免有些太无能了吧? 想到了qq短号的价值后,柳馥又想起了出售qq短号的渠道…… 某宝,已经面世了。 起始于03年5月的电子商务网站,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能预见它会在未来,登顶中国互联网世界的王座。 看着眼前第一版淘宝页面,柳馥只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个时代的崛起。 又或者…… 她自己,也会是崛起的其中一人?! 【015】守夜 夏有三伏,冬有三九,说得是一年中最热和最冷的两个时期。 自7月16号初伏以来,天气就闷热的够呛,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似得扭曲。 街上再也看不到孩童们追逐打闹的场景。 一个有一个,全被大人反锁在家里,杜绝在大太阳下瞎跑,以免中暑害邪。 柳馥不是小孩子了,每天往返于舅舅家,为得也是学习英语,这让柳永生和于美玲满心怜惜,又不忍阻止。 去双儿他舅家的公交还有七站路呢。 这个鬼天气,上一趟公交车,跟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炼了一遭似得。 所以,这一段时间,柳馥口袋里的零用钱就没断过,是老妈于美玲给她的降暑费。 走在路上买根冰棍,买瓶冰可乐什么的,自由发挥,用不着省钱。 柳馥肯定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 这年月,走哪,哪都没空调,唯独舅舅家有一个嵌入式一体机空调,柳馥也没敢随便启用。 大人都没发话,她哪里能在一旁叫唤? 她只得搬着坐地风扇,定住了扇头,对着吹。 可就算如此,稍微心绪烦乱一点,额头、脖颈还是会忍不住的渗出汗珠,一直流入短袖衫里,难受极了。 坐在电扇前的人,都受不了这伏天的酷暑,也就更别提工厂里上班的人了。 汉川市印刷厂。 最近为了赶工期,几乎所有车间都在加班,早七点到晚七点十二个小时,每个车间小组还有轮换夜班的小组。 就算领导体贴的从冷库那边买来了冰棍,也丝毫减轻不了酷热。 连轴转了一周时间,工期总算结束。 厂领导在每周例会上讨论决定的第一个议题——明天车间全体休假一天。 毫无意外,全票通过。 随即,厂长将会议预备稿翻页,继续说第二个议题:“德国采购来的设备,放了也快一个月时间,我们预约的安装工程师后天到,现在各位车间主任把说明指南都学习透彻了没?” “疑难问题点,趁着明天休息时间,做好总结,到时候可以向安装工程师提问。” 厂长所说的说明指南,就是于东升书房的那一份,全厂车间领导人手一份,自主学习为主,安装工程师可没工夫在厂区停留,给他们言传身教。 所以他们只能提前预习,总结疑难点后,安装结束后,统一提问。 见到大家都点头后,厂长最后道:“各位还有什么补充?要是没有,今天就散会。” 说罢,厂长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上点燃。 一个精致的银质防风打火机,是厂长爱不释手的小物件。 啪嗒一声脆响,不自觉就吸引了一桌人的目光。 按下打火机,一束紧凑的蓝色火苗蹿升,发出细微的‘簇簇’声。 身为副厂长的于东升,就坐在厂长的侧首,下意识打量向蓝色火焰的他,不觉间眼皮猛跳两下。 天气燥热,再看那火焰,愈发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也在同一时间,他脑子里就陡然跳出一个念头…… “厂长!” 于东升忽然起声发话:“我还有件事,想提一下。” 原本,在厂长话后,桌上的人都开始收拾笔记,就等宣布散会了。 可于东升的一句话,却让大家的动作停滞,心中升起一阵烦闷—— 搞什么搞? 就快点散会吧。 厂长吐出一口淡蓝的烟雾,才侧头问到:“哦,小于,有什么事情要说?” 厂长二十五岁入厂,在厂里呆了有三十年。 论资历,论职位,论年纪,放眼全厂,都能在对方的姓名前加上一个‘小’字。 于东升分明感受到了在座同事们的细微怨气,实则…… 他自己现在也有些后悔忽然插话了。 自己怎么就忽然想起那么一茬事儿来了? 于东升连忙道:“方才大家提议的明天放假安排,我有一点补充……” “现在是三伏天,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气节。” “天干物燥,难保有火情发生,我认为,各个车间应该留有职工守夜,确保夜间厂区的环境安全。” 这话一出,在座的好些人都为之一愣。 留人守夜? 预防火灾? 旋即,回过神来的另一位副厂长说道:“老于,你这样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咱们印刷厂建厂四十年来,也没发生过一次火灾。” “对,我承认你的提议没有错,天干物燥,是有这方面的隐患。” “但是这种隐患的发生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大?” “最后,我再问你一点,全厂为了赶工期,连续加班了一周时间,各个车间组都有通宵,连轴转的情况出现。” “现在你又提议要留人守夜,哪一个厂职工会愿意?” “很多职工本就怨气满盈了,每个车间又都有那么一两个刺头,万一因为这件事,闹出了什么乱子,谁来负责?” 印刷厂一位厂长,两位副厂长。 三位领导间,就并不存在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况。 但是,老厂长年岁渐长,距离退休也不过三年。 那三年后正职厂长留下的空缺,两位副厂长自然是有力竞争者。 虽然就现在而言,时间还早,用不着你争我夺,但有些时候总会发生一些擦碰。 擦碰的次数多了,两位厂长的关系也就不融洽了。 不能用敌人来形容,也能说一句对头。 陈副厂长的一番长篇大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印刷厂建厂几十年至今,的确没有发生过火灾,而眼下…… 刚刚赶完工期,准备全厂休息一天,自己提议让人守夜的事情,难免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可是,这些话要是换一个人来说,于东升都会放弃自己的念头,以防因为职工怨气,而闹出什么乱子来。 然而关键就在于,这番话是出自陈副厂长之口。 如若自己在这里退让了,难保厂里风言风语说,自己低了陈副厂长一头。 心中诞起一口火气,于东升就反驳道—— “我这个提议,也是为了厂区的财产安全着想,总会有职工会乐于奉献。” 陈副厂长一听这话,嗤笑起来,阴阳怪气的道—— “当然会有职工乐于奉献,但最起码,总要有一个领导带头吧?” “要不然……于副厂长就给我们以身作则,亲自带领职工守夜,保护厂区财产安全?” 这话一出,于东升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 连忙喝下一口凉白开,缓过劲来,他才用茶缸在桌面上一顿,冷哼道:“以身作则,我身为副厂长,责无旁贷!” 会议结束,虽然没有公开表决这项提议,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话说到这个份上,于副厂长也只能亲自带人留下来守夜。 当会议上的情形,被人传出来时,无数厂职工都是叹息咂舌—— “大热天的,守夜?于厂长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呵,不光是给自己,还是给咱们。” “像他这样的领导,以后成了正职厂长还得了?我们这些普通职工还用不用活了?” 最终,在下班前夕,于东升亲自在各车间挑选了守夜人选后,这才带着一肚子气回家吃饭。 于东升回家时,柳馥早就走了。 舅妈陈蓉是印刷厂里的会计,自然亦是知道了厂里领导会议上的情况。 陈蓉埋怨道:“老于,你是怎么了?干嘛没事儿找事儿?现在全厂人都在背后指戳你。” 对老婆,于东升提不起怨言来,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书房,只是摇头不语。 这事儿怪谁? 怪双儿?当然不行! 火灾隐患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性,双儿的那些作为没有半点错。 虽然,她的那个梦也太荒诞了一点。 或许错的是自己? 自己真得太敏感了?多看了几篇火灾新闻,就满脑子想入非非? 然后又被那个荒诞的梦给影响了? “谁指戳,叫他们指戳去,我对我的决定,不后悔!” “火灾意识必须要培养!” 【016】火起 三伏天的夜,闷热难耐。 被太阳炙烤了一整天的大地,余温不散,连街边的野狗都不愿意长久的触足,寻觅完了食物,就躲在某家洒水纳凉的屋檐下,怎么驱赶也不肯离开。 从家属区到印刷厂,短短两分钟的步行路程,让于东升汗流浃背。 身为厂领导,他当然不可能学着底下的职工,穿着背心汗衫招摇过市。于是乎,在踏入厂大门后,身上白衬衣的前襟后背,就全然被汗水打湿,被厂区的灯光一照,尽显透明的滑稽。 被点名守夜的人,都是各个车间忠厚老实,亦或是家庭条件不好的职工。 前者属于不怕吃亏的那类人,后者则甘愿用一夜的辛劳,为不是很富足的家庭,多换上两盘肉菜,给上小学的儿子买上两本复习资料。 反正…… 这炎炎夏夜,也根本是热的难以入眠。 于东升到达时,各个车间的职工早已到齐,数清了人头,眼看时间还早,于东升自掏腰包,摸出了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一个相熟的中年职工—— “老王和小刘抱两件冰镇啤酒来,能有冰碴的最好,再称点凉菜,多放辣子多要肉。” “每人一瓶啤酒,不能多喝,吃饱喝足了,今夜就辛苦大家一晚上,轮班值守。” 来时,大家也都吃了饭,不过天气燥热,实则也没多少胃口。 倒不如两瓶啤酒,几盘酸爽凉菜来得痛快。 于东升的做法大家看在眼里,领导自掏腰包让大家搓一顿,也就是为了给大家表达一下歉意。 守夜预防火灾? 哪怕是忠厚老实的那一批人,都觉得属于‘没事找事’的范畴。 不过领导现在略微表示了一下,大家也就更是没了多少怨念。 不多会儿,老王和小刘抱来了吃食,二十几人搬来两张写字桌一拼,就吃喝闲聊起来。 巨大的工业风扇,绝对要比家里头的风扇效率大上数倍。 呼哧呼哧的狂风吹来,凑上一口啤酒,夹一条爽脆的猪耳朵,只想大呼一声‘攒劲’。 喝了酒,情绪放开了不少,和于东升差不多年纪的老职工就说:“在家也是热的睡不着,咱厂里的大电扇才舒服,于厂长要是每天给咱们开个小灶,我天天来守夜。” 随即,年纪小的又道:“每天开小灶?你以为咱于厂长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嘿嘿,肉菜可以少点嘛,来两碟花生米,炝莲菜就足够咯。” 于东升的心绪本来还挺烦闷,被他们这一打岔,却是舒坦不少—— “几叠凉菜算的了什么?你们只要愿意来,这点钱我还是掏得起。” 吃吃喝喝,混到了晚上十点,诸位就准备各回车间。 临走时,于东升说道:“每车间有两人,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岔开来休息,到时候我去检查,可不能打盹啊,既然来了,总得付诸行动,能不能完成?” 厂长的话,众人自然毫无意义。 再说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对比起环境来看,厂区还比家里清凉。 这大热天的,几个大老爷们也不会想要和婆姨在床上腻糊,免得遭来一身臭汗。 众人分散后,于东升和自己的办公室主任,值守三号车间。 办公室主任实则算是于东升的半个秘书,领导都来守夜,他自然也得随从。 主任名叫曹子豪,今年不过二十八岁,二十岁进厂,如今也干了八年时间,因为为人端正,这才被于东升看重。 到了三号车间内,曹子豪就说:“厂长,你去休息室睡吧,今晚我一个人守着就好了。” 曹子豪的心意,于东升心领了,既然说到了要以身作则,哪怕是在亲近人眼里,他也得一个唾沫一个坑的办到。 “轮班休息,每人守四个小时,到六点钟结束。” 说着,于东升就找了个空处坐了下来:“我守前半夜,两点钟叫你起来,免得你小子耍滑头,到时候让我一觉睡到大天亮。” 曹子豪一看如此情形,就知道领导铁了心,苦笑两声,只得照做。 夜渐渐的深了。 厂区的大树上,蝉鸣知了叫,绵延不停歇的声音,只让人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 于东升一人枯坐了一个小时,就有些受不了寂寞的打起瞌睡。 连续抽了好几根烟,勉强去除的睡意,没过半个小时就迎头而上。 于东升今年也有四十六岁了,早已过了年轻力壮的年月,哪怕再怎么挣扎,亦是没有争得过疲惫。 混混沌沌中,燥热的天气让于东升发起梦来。 梦里有人叫喊,喊声绵延很远的地方,到了他这里时,已经听不清楚。 于东升尽力想要分辨那声音,而那声音也很巧合的迎着他慢慢接近。 “起……起……” 起什么? 什么? 就在于东升几乎就要听清那句话时,他的梦境猛然粉碎,身体被人推醒。 是小曹。 他正满面骇然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厂长,起火了!起火了!” 陡然一下,于东升瞬间就清醒了,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起火了?” 小曹吞咽了一下唾沫:“仓库,仓库起火了。” “仓库?!”于东升立即站了起来。 可无奈何,久坐不起的双腿,却泛起麻意来,踉跄一下差点绊倒,还是小曹手疾眼快的将他搀扶住。 于东升这才慌忙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起火的?你不是在休息室吗?” “我也才起来,本来想替你的班,但是看您睡着了,就没有叫你。” “我刚出车间门,想抽根烟,十三号车间那边就喊起来,说库房起火了。” 说着,小曹指着厂区的东面:“那边,那边已经开始冒起浓烟了。” 听完这一切,于东升只感觉有种晴天霹雳的遭遇,可立时间,他就回过神来—— “仓库里……有新采购的德国机械,叫人,救火,打电话给消防队!” 哪怕满腿泛着麻意,于东升也一瘸一拐的向着库房的方向跑去。 待他到达时,值守的二十余人,早已到齐。 “于厂,现在怎么办?” “天呐,怎么就忽然起火了。” 于东升大喊:“别她妈废话了,进去抢救设备,德国的机械就在库房里!” 一句怒喝,于东升率先冲着浓烟滚滚的库房而去。 明火还未燃起,说明还有希望。 至此一刻,余下的二十多人,也都跟着冲进了厂区。 一趟又一趟…… 当最后一个机械总机被二十人合力抬出时。 轰隆! 一声巨响,埋藏了近乎二十分钟的大火,终于爆发。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夜空。二十余人看着眼前的震撼一幕,已然呆凝住了。 也在这时,小曹猛地惊呼一声:“厂长……厂长晕倒了。”吸入大量浓烟的于东升,在看到德国设备被救出后,终于没抗住脑袋的眩晕,眼前一黑。 消防队直至四十分钟后,才姗姗来迟。而此时的汹汹火势,早已从库房,蔓延至十五、十四号车间。 【017】人在做天在看 7月21号,凌晨。 汉川市印刷厂发生大火。 全城都为这场意外大火而震惊,消防车的笛鸣从深夜喊到天明。 柳馥自然对此一切,浑然不知。 在清晨。 从睡眠中醒来,一切照旧的晨练、早餐。揣着老爸柳永生悄悄给自己追加的五块钱零用钱,去往舅舅家。 天空的烈日似乎就要将大地烤得干裂,而市区修于二十年前的交通路面上,也的确蔓延着几条肉眼可见的细小裂痕。从人民西街公交站台离开,下一站就是汉川市印刷厂,柳馥从座位上提前起来,站在车门处。 这些天来,柳馥对周遭的街景已经熟悉,可当公交车即将开到印刷厂车站时,柳馥陡然发觉眼前的景致,有点变得不一样了。 还未从诧异中回过神来,一股太阳温度蒸发水汽的潮湿感,就随着公交车门打开后,扑面而来。 下了车,她终于发现了异常。 是水,街道上流淌着许多的水,从某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流淌下来,在路沿处汇聚成一条翻滚激浪的河。又在排水渠堵塞的低洼地带,汇聚形成了海。 炎炎夏日和这幅水漫金山似得场景,格格不入。在柳馥的眼前形成强烈的落差对比。 放眼望去,无数的人在印刷厂的大门处驻足围观,人们的好奇心让他们忘却了双脚被不停流淌的‘河流’沁湿。 也在这一刻,柳馥嗅着潮湿空气里的一股硝烟味,惊醒过来。 “所以,大火还是发生了?就在昨天晚上?” 事发了,纠葛了好多天的心底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因为火灾成为了过往,而不是脑海里记忆中的先知讯息。 上一世,柳馥没有看到这幅场景,当她后知后觉从老爸嘴里听到这件事时,已经是事发一周后。 慢慢凑上围观人群,厂大门被民警的警戒线包围,远远望去,能依稀看到厂区深出几辆消防车还在喷吐着高压水柱。 看了一会,柳馥就没了兴趣,只是心想着…… 舅舅会不会后悔没有听从自己‘梦境’的预言。 步入家属区,退休的大爷大妈们都在议论着大火,唏嘘、感慨、后怕,周遭的气氛都充斥着一种灾难后独有的人心惶惶。 轻车熟路的上楼,来到舅舅家,柳馥准备开门。 但是还不等她摸出钥匙,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舅妈匆忙的正低头穿鞋,根本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柳馥。 “舅妈?你要出去?” 柳馥的轻唤声,这才让陈蓉抬起头来。 两人照面的刹那,柳馥就看到舅妈脸上深深的疲惫倦意和浅浅的担忧。 “双儿,你舅舅住院了。” “住院?”霎时间,无数种猜测在柳馥的心头蔓延。 厂里的处罚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是舅舅硬朗的身体,不似会被一次处分就吓出病来。最主要的是上一世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啊。 或许是陈蓉心里边有所积郁,看到了柳馥,这才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来时看到了吧?厂里做完发生火灾了!你舅舅昨天在厂里守夜,火灾时抢救了一批设备,吸入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昏迷了四个小时,早上七点钟才醒过来,我也刚从医院回来,给他煮了一些清粥。” 充斥在‘于东升为什么会去守夜’的猜测当中,柳馥下意识就跟着陈蓉一块去往了医院。 火灾当晚守夜和抢救设备,这都是上辈子不曾发生的情况。 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舅妈陈蓉告诉了柳馥,昨天下午办公会议上的情况。 于东升提出火灾预防,被陈副厂长否定,后来亲自带人夜间值守厂区。 原本将于东升看作笑话的所有人,如今都笑不出声来了。 反之大家都升起了同样一个念头—— “现在,好多人都在闲言碎语,说这把火会不会是你舅舅放的,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人刚刚才醒来,也不知道身体好坏,就要面对民警的调查。” “你舅舅怎么可能去放火?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柳馥平淡表情之下,心脏却狂跳不已。 火灾,的确是发生了。 可历史的轨迹却出现了小小的偏差,自己对舅舅于东升还是产生了影响。 可这个影响在现在来看,并不是向着正面、利好的方向延伸。 火灾的起因,竟然被归结到了于东升的身上,就因为他提出火灾预防被人否定的当晚,在厂区守夜。 这样的猜测附和思维逻辑,但逻辑的出发点,显然是阴暗的。 提出预防火灾的人,成了放火嫌疑人。这是‘贼喊捉贼’的逻辑定论。 舅妈陈蓉为这件事,急的哭了,柳馥一边安慰的同时,一边担忧和自责。 来到医院的住院部一楼,民警和一干厂领导在病房外小声说着什么,陈蓉和柳馥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却无人上前,柳馥发现他们的眼神中都埋藏着几分异样。 进入病房,于东升半靠在病床上出神,手上拿着的氧气面罩也忘了去吸。 “老于,到底怎么回事?民警怎么说的,有定论吗?” 于东升这才从出神间转醒,看到了陈蓉,也看到了柳馥。 只在柳馥和舅舅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柳馥在其中捕捉到了茫然与惊骇的情绪。 柳馥心中一个咯噔,波澜不惊的扭转视线,只是开始忙活着将保温饭盒里的清粥盛出来。 这时,于东升才收回了目光,转向陈蓉,叹息:“哪里有定论,现在才开始调查。” “她们凭什么怀疑你?你是副厂长,怎么可能去防火烧厂。”陈蓉急迫的道。 “我提出的火灾预防,又在火灾的第一现场,这样的怀疑很正常。” “正常个屁!”这是柳馥第一次见到舅妈骂人的模样:“你说要预防火灾,没人理会,现在火起了,你抢救设备住了院,他们凭什么怀疑,凭什么?” “不行,我要去找厂长理论,找民警理论!” 舅妈激动得不行,还不等柳馥去拉,就已经跑出了病房。 柳馥想要跟出去阻拦,却被舅舅唤住:“双儿,你……” 柳馥的脚步停滞,哪怕于东升的话起了个头就没了下文,她还是知道舅舅想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会起火? 答案,柳馥早就告诉过于东升,是因为梦。 这也是为什么,于东升欲言又止。 柳馥来到于东升的面前,低垂了脑袋:“舅舅,都怪我,是我乱说话,乌鸦嘴,现在让你住院,还被人怀疑。”话语间,柳馥不住的眼眶湿润。 这个情绪有七分假,也有三分真,所以泪水才会很容易被她酝酿出来,这也是三十岁的人生阅历在告诉柳馥,她应该这么做。 于东升凝望着柳馥,心中虽有万千的感概与震惊,却也无法吐露。 外甥女的一个荒诞梦境,竟然成了真。 于东升只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人生,都白活了,莫不成这世上真有光怪陆离的鬼神存在? 沉吟了许久,也听完了老婆陈蓉在病房外的大喊大叫,于东升拉起了柳馥的手:“双儿,你别自责,你是对的,只是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做好。” “可是……舅舅,万一人家真说是你放火怎么办?你会被抓起来吗?” 不说故意纵火罪,于轻于重。只说这则罪名加身后,于东升的人生、陈蓉的人生,这一家人的人生都会被改写。 于东升思考了一会,却是给了柳馥一个坚定的眼神:“不会!” “人在做,天在看。” 这一刻。 柳馥陡然发觉,舅舅变了。 宣教过柳馥不要迷/信的于东升,满脸虔诚的望向天花。 他眼神似乎穿透了墙壁,一眼望穿了虚无。 【018】调查 “人家都叫你老王?你的真实姓名呢?” “王本富。” “入厂几年了。” “二十一,快二十二年。” “你为什么会愿意在厂里守夜?” “于厂长抽调的,我只是执行命令。” “火灾是你先发现的?” “对,我先发现的,因为我被安排在十四号车间,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同车间的小刘。14号车间就在仓库前面,我们坐在车间北门,看到里面忽然冒起烟了。” “行了,你出去吧,把小刘叫进来。” “刘宇,你为什么愿意在厂里守夜?” “我刚参加工作两年,去年结的婚,也要了孩子,我父母都在农村,还有一个亲弟弟在外地上大学,全家都靠我一个人的工资过活,晚上守夜有额外的加班费……” …… 警方的调查在印刷厂内展开。不算住院的副厂长于东升,共计二十九名在当晚守夜的职工被调查。 为了避嫌,汉川市印刷厂的厂领导不在调查参与范围内。 印刷厂是‘洞三五’军工基地的下属工厂,035基地不在市政管理范围,原属航空部管辖,后被国资委下辖集团接手。 陪同警方调查的人,是035基地的党组副书记,以及纪检组长。 在二十九名职工接手调查后的下午,柳馥和这两人在汉川市医院,于东升的病房里照面。 两人的一番自我介绍后,在病房内照看的柳馥和陈蓉就被客气的请了出去。 走出病房的柳馥,眼神闪过一丝恍惚。她依稀听过这两人的名字…… 虽然不曾见过,但在记忆里,当年印刷厂火灾后,正是以这两人为首的调查组,进驻印刷厂,配合警方进行调查。 火灾的调查结果是,仓库通风设备线路老化,引起自燃。 处置结果,虽为意外事故,但厂领导却难逃‘管理疏忽’之责,厂长临近退休,难过一劫,陈副厂长和于东升,记大过处分。 仓储部正副主任,被免职为普通职工,后来主动辞职。 走出病房的陈蓉,满面忧色更甚,拉着柳馥的右手,不由的紧了紧:“怎么办?基地的领导都来了……你舅舅他……” 陈蓉现在是关心则乱。 光是警察就足够触动她的神经了,现在又加入的基地领导,在陈蓉的眼里,更被看作是天条王令的存在。 两人的手上,拿捏着舅舅于东升的生杀大权。 实则,柳馥在看到两人时,原本同样慌乱的心境却归入一丝安宁。 只从上一世的处理结果来看,这两位基地大领导的处置方式,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该受罚的严惩不贷,同样也给了即将退位的老厂长网开一面,留下一点人情味来。 舅舅这一世因为自己,对这次事件产生了影响。 虽然他‘巧合’的火灾预防提议,让他背上了‘贼喊追贼’的纵火嫌疑。 但是…… 上辈子既然能调查出‘自燃’的结果,这一世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只要调查结果真相大白,于东升自然也会沉冤得雪,不说会不会因为他‘巧合’的抢救了机械设备得到褒奖。 最起码原本该有的‘处分’,肯定落不了他的头上。 想清楚了其中的条理,柳馥轻抚着陈蓉的后背:“舅妈,肯定不会有事的,舅舅不是还在火灾现场抢救了机械设备吗?或许还有功劳呢。” 陈蓉叹了一声,没有言语,她不看重功劳,只想一切平安无事。 病房内。 警方早已录过一次口供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针对基地领导问询时,做第二次补充笔录。 这次火灾在警方看来,也大有可疑之处,职业性的刑侦心理和人性的阴暗面,让人不由得会催生出‘纵火邀功’的猜测。 但在看完二十九名职工的口供后,警方对这件事抱有的态度,却只剩下两个字——滑稽。 于厂长在职工们心里的口碑很不错,不似能作出这种丧心病狂事情的人。 当然,调查案件真相,自然不能感性对待,但至关重要的一点是…… 位于起火点最近的13、14号车间的四人,都一口咬定,他们没有看到有人出入仓储库房。 仓储库房只有一个大门,火灾事发前被锁死,钥匙在仓储部主任的手上,事发后他们用了撬棍才打开了大门。背靠后院的窗户亦是从内部封死的状态,不可能有人绕后翻窗进入,就连火灾后的现场,那几面用铁板条焊接的窗户,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以此来看,只要取验小组的报告出来,本次案件就能以‘意外失火’来结案。 至于眼前的于厂长…… 大家只能说,巧了。 于厂长的火灾预防提议和意外起火事件,这么巧合的撞在了一起,难免就会让人对他产生猜忌心理,所以…… 在警方眼里看来,这事儿对于东升这位副厂长个人来说,实在滑稽。 躺在病床上的于东升想要坐起,两位基地领导阻拦,但还是没有执拗过固执的于东升。 双方握手后,两位基地领导直接进入正题—— 纪检组长问道:“于东升同志,你在起火当天的办公会议上,为什么会提出‘火灾隐患’的预防建议?” 于东升靠在床头,回忆道:“当天办公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休假,厂里因为工期紧凑的原因,在上一周连轴转了七天,每天都有车间小组通宵赶工。” “工期结束,办公会议上,厂长因此提出了休假决定,我们也全部通过。” “全厂休假一天,这里虽然不包括门卫,但他们无权进入车间巡视。” “我的担忧就是因为,自入伏以来,天干物燥,车间如果没有人值守,难保会发生火灾。” 说到这里,于东升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来:“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烧起来的,竟然会是仓库。如果当时那里也安排了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了!” 对于东升这番言论,在场的警/察和两位基地领导,都从印刷厂参与当天办公会议的领导口中获悉。 基地来得党组副书记,疑惑道:“在你任职副厂长的八年来,你似乎并没有提出过类似的‘火灾隐患’预防意见,为什么偏偏!” “在这个时候,你有了这样的预防意识?” 党组副书记的话语里,着重了‘偏偏’二字。 他表达的态度,实则也是在场所有人所好奇的地方—— 你一个月、一周前没有火灾预防意识,为什么就在火灾发生的当天忽然有了? 这可不怪别人的臆想,只能说,这二者间联系起来,未免太巧合了。 于东升自然能听出党组副书记的意思。 同一时间…… 他的心里,在某一瞬间闪过了柳馥的身影,但他肯定不会照实的去说,那个荒诞的梦境。 组织一番措辞,他竟是这样说道:“5月20号,加拿大森林大火!” “5月29号,南方市制衣厂意外火灾造成百万财产损失。” “6月5号,邻省……” 随着一条条关乎火灾事件的新闻,被于东升详细到日期的赘述出来。 病房内的几名警官登时愣住了,而两位基地领导,亦是神色微变,眼神不自觉的相互触碰,意味深长。 没有人打断于东升的赘述,他连续不断的说了十余则关于火灾的新闻讯息。随即,仰头望着眼前的两位领导,道:“这些都是我在网络上看到的新闻,新闻中有意外火灾,也有人为纵火,最后的结局,都是让人民安全和财产,遭受了难以挽回的损失。” “或许,无意间看到的这些新闻,影响了我罢?” 【019】爱看新闻的副厂长 病房内的情况,柳馥和陈蓉一概不知,只能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到无声静默的画面。 调查持续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与来时不同的是,两位基地领导在出门与两位家属照面时,淡淡的点头。 舅妈陈蓉一心想着舅舅,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个瞬间,只有柳馥对两位大叔回以微笑。 走进病房,陈蓉着急的问道:“老于,到底怎么样了?基地的领导都问了些什么?” 于东升笑了一下:“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哪怕于东升的状态,明显比两人出病房之前好上了许多,陈蓉亦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态度:“真没事儿了?可是,他们不都在怀疑你吗?就连警方都把你列作嫌疑人了。” “嫌疑人,那是正常的办案程序,参与守夜的职工都是嫌疑人,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看着陈蓉还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说不得,于东升便补充道:“基地领导临走前说,让我相信组织,基地来的调查组,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舅舅后面的这一句话,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实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正副职是三位厂长间,还是彼此存在权力间的倾轧的。 不要看只有于东升和陈副厂长在明争暗斗,背地里老厂长是一番什么心思,没有人能知道。 眼看还有三年就要退位,谁又能舍得放弃手中的权柄呢? 若老厂长一心抱着过退休后的闲散生活,此时早该表明了他的支持态度—— 要么,支持于东升;要么,支持陈副厂长。 反之,眼看着两位副职厂长,明争暗斗而视而不见,这就是老厂长在无形间维持的一种牵制与平衡。 于东升被视作嫌疑人,这符合常理。但这种风言风语能够传遍全厂,必然是从某个地方刻意被传播出来的。 可能是陈副厂长,也可能是老厂长。 这两人都需要一个为火灾担负责任,为他们承担风险的人。 所以,基地领导在临走时透露出的口风,对身为‘嫌疑人’的于东升而言,显而易见是利好的趋势。 有了于东升的这句话,陈蓉明显安静了许多,她需要静下心来,自己琢磨这番话的含义。 而柳馥…… “或许,舅舅因祸得福了?!” 两舅甥很意外的相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一丝心照不宣的意味。 …… 柳永生和于美玲直至下午,才听说了印刷厂大火的事情。 后知后觉的赶来了医院,为于东升带来了自家炖好的鸡汤。 老爸老妈的心思没有那么多,他们并不晓得于东升所背负的压力,只是安抚他静心养病,到了天黑前,才领着出门一整天的柳馥回家。 因为舅舅住院,舅妈也要陪护。哪怕舅舅在柳馥一家人临走前,特意嘱咐了可以让柳馥继续去用电脑,老爸老妈也没有点头,只是说等一切事了后再说。 对现阶段的柳馥而言,用不用电脑,意义实在不大。 学英语完全是个幌子,不用每天往返与舅舅家,她更是可以静下心来复习其他的课程。 如此一来,日子又一次归入了平淡当中。 7月25号。 在医院整整待了四天的于东升出院了,老厂长带着一干领导特意前来接他,开来了两辆桑塔纳2000。 事实上,于东升早就可以出院,只是想在医院里躲一个清静。 而这一天,亦是调查组宣布调查结果的日子。 重新回到厂区,于东升看着烧毁的库房和两幢车间厂房,心痛不已。暗暗后悔没有在库房安排人守夜的同时,也乐于见到现在的状态。 只看周围的目光,于东升就能大概分辨出,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对他的利益没有损害。 反之,陈副厂长的脸色显得特别难看。 上午十点,大会开幕,场地就在火灾后的现场,别有一番意味深长。 基地领导在临时搭设的讲台上说道—— “经过警方的核实验证,火灾的起火原因,为线路老化所致,不存在人为纵火的可能性。” “这次事故,为印刷厂,也为整个‘洞三五’基地,敲响了火灾隐患的警钟,希望大家引以为鉴,痛定思痛,杜绝此类灾祸的发生。” “经统计,火灾共造成印刷厂一百一十余万的财产损失,其中包括库房内的仓储材料,14、15号车间机床设备若干,以及厂房的毁塌……” “火灾事件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在副厂长于东升领导下的守夜值班小组,在火势骤变前夕,抢救下了价值四百六十余万的德国机床设备。” “经过基地党组会议讨论,予以于东升、王本富、刘宇同志在内三十名厂职工,劳动模范的表彰。” “另,基地党组书记会议决定,任——于东升同志为‘洞三五’基地汉川市印刷厂,常务副厂长一职!” 这话一出,全厂职工一片哗然。 常务副厂长? 意思是……要让于东升全盘接手印刷厂的一切事物了? 那老厂长呢? 原定三年后的退位,难道要提前了? 于东升的心底里,与一干普通职工一般诧异。 这时,台上的基地党组副书记道:“会议到了这里,其实就该结束了!” “但是!我想再说一件事。” “全厂职工应该都知道,在火灾发生的当天下午,于东升同志曾经提出过对‘火灾隐患’的安全意见。” 说到这里,台下的人纷纷点头。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大家以为于东升是贼喊捉贼的故意纵火,但是现在调查结果都已经出来,大家自然不会在臆测什么。 “同样,我和你们一样好奇,为什么于东升同志,会忽然提起对‘火灾安全隐患’的意识。” “在于东升住院接受调查期间,我问过于东升同志。” “而于东升同志这样告诉我……” “5月20号,加拿大森林大火!” “5月29号,南方市制衣厂意外火灾造成百万财产损失。” “6月5号,邻省……” 连续十余则关乎火灾的事件,被台上的副书记吐露,直是听得大家一片茫然。 看着台下无数人的反应,党组副书记笑道:“对,我当时的反应,基本上与大家如出一辙,惊诧于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于东升同志告诉我,这是他在网络上看到的新闻,也正是因为这些给人民安全及财产造成损失的惨痛事件,让他有了提前预防火灾的意识。” “回到基地后,我一一调出了这些新闻,发现每一个事件的发生日期,都与于东升同志所说的,分毫不差!” “当下,我国正在进一步接轨国际,步入信息网络时代。” “但很多时候,我们的领导、同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去紧跟这一国家决策的步伐。” “而于东升同志,他走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身为厂领导,却不仅仅局限于当下,而是放眼全国,乃至世界。” “所以,我想说……” “于东升同志,是我们全厂职工,乃至整个‘洞三五’基地都值得学习的表率!” 至此一刻。 哗哗哗。 台下宛如雷动般的掌声,不觉间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于东升的身上。 与此同时,无数人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近似相同的念头—— ‘爱看新闻的副厂长?!’ 【020】梦境后记 035基地调查组离开前的饭局上,于东升和基地党组副书记亲切交谈。 反之,身为正职厂长的老赵,却只是一副陪客的模样坐在一旁,只顾着眼前一道味美的松鼠鱼。 陈副厂长没有参与这场饭局,以身体不适告饶。 饭后。 调查组离开,于东升和赵厂长目送着几辆汽车驶离街角,才收回目光。 “东升啊。”忽然,赵厂长的一只手搭在了于东升的肩膀。 于东升有些诧异于老厂长不曾有过的亲昵肢体举动,也细细咀嚼着对方称呼自己的方式。 是‘东升’,而不是‘小于’? 于东升浅笑着侧头,表情还是如从前那般,表露着对老厂长的尊敬,静待着后话。 “明年,我打算组建厂工会。至于我嘛,就担任工会主席的位置。”这句话,着实让于东升惊了一下。哪怕听到党组副书记宣读自己副厂长的职位前,多了一个‘常务’,他也没有诞起过这样的情绪。 “是,基地领导的意思?” 赵厂长虽然没有点头,但微微显出几分落寞的笑容,却是不可置否的。 “虽然这次事件没有人受到处罚,但做错了事情,总是要承受责罚的。” “可,不是还有三年时间吗?”于东升当然明白工会主席一职,对老厂长意味着什么。 “总是要退下来,何必在乎长短呢?” 说到这里时,老厂长的手拍了拍于东升的肩膀,让于东升感到微微的沉重。这仿佛是莫名间的某种仪式,老厂长将某种事物,彻底托付给了于东升。 7月26号。 汉川市印刷厂针对烧毁的两栋车间,一栋库房,展开灾后重建工作。 重建工作小组的组长是厂长赵边山,副组长为于东升,但施行人实则还是后者。 因为,赵厂长请假了。 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厂长忽然旧疾复发,住进了‘洞三五’基地疗养院。年过五十是为知命,正是大小病痛发作,遥看后半辈子还有几年逍遥岁月的时候。 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在全厂职工眼里,却显得意味深长。 不说别的。只说多年来,和于东升打对台的陈副厂长,在办公会议上连续数次,坚决支持、贯彻于副厂长的重建决议。。 就让所有人回过味来—— 印刷厂的天,要变了。 …… 这一天下午,于东升请客,邀请柳馥一家去往鸿运楼吃饭。 前身为汉川饭店的鸿运楼,是经济改制后的产物。 里面的厨师不再是一边能修水电、烧锅炉,一边还能烹饪出二十人大锅饭的老师傅。 据说里面的主厨,是鸿运楼高薪聘请的国家级厨师。 这些暂且不论。 只看鸿运楼翻新重建后的仿古四层小楼,就是拒普通人家与门外的高档场所,里面的装修更是奢华、精细,且不失雅致。 几乎全汉川人都知道鸿运楼的不俗。很多人也将去鸿运楼吃一顿饭,视为闲暇时间里,和邻舍有人‘炫耀显摆’的谈资。 老爸老妈少有与外人接触,但柳馥却在班级上,很多次见过家境不错的同学,说起这件事时,脸上傲娇的神情。 上一世,鸿运楼是柳馥遥不可及,也从未踏足过的地带。 哪怕后世她有了钱,但早已见惯了国外更加高档奢华的场所后,她也对鸿运楼没了兴趣。 这一次去鸿运楼吃饭,是上辈子没有过的情况。 因此,也让柳馥意识到,正如自己所猜测的一样,舅舅因祸得福了。 否则稍有些小气的舅妈,也绝对不会允许舅舅如此铺张浪费的做法。 要去鸿运楼,可是把老爸老妈紧张了一下。 该穿什么,该怎么打扮,要不要化妆? 关上店门折腾了一下午,老爸老妈才略作心虚的认为自己的装扮,还算得体了。 坐上舅舅开来的桑塔纳2000,柳永生和于美玲都略显局促,一路上都只是听着曾去过鸿运楼几次的舅妈陈蓉,不停歇的介绍起里面的情况,少有作答。 到了地方,一家人在厅堂落座。 按照于东升之前的想法,是想要进包厢用餐的,但无奈何,哪怕他身为汉川市印刷厂的常务副厂长,鸿运楼的经理也宣称短时间内排不上号,最起码要三天之后。 如此一来,于东升的心意就此作罢。 一大桌鸡鸭鱼肉,冷拼酱菜,在一家人落座后一分钟就开始上席。 现在的鸿运楼,已经有了后世里的预约制度,提前说好时间,按准确时间到达,就能直接吃上可口的饭菜。 惊讶于这一切的于美玲,直至酒过三巡,才稍稍压惊,问道:“就算庆祝安康出院,也不用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吧?” 柳馥早已猜到了缘由,这时也更想听到切实的答案。 陈蓉笑道:“美玲,你哥升职了,常务副厂长,可不单单只是庆祝老于安康出院那么简单。” “升职了?”老妈有些跟不上节奏:“常务副厂长,那还不是副厂长吗?” 这时,老爸苦笑道:“不同,常务管得东西更多,职责更大。” 舅妈陈蓉对老爸的解释,还不怎么满意,于是便探过头小声为两人‘解读’,道:“咱们印刷厂原来就没有设置过‘常务’一职,现在基地领导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让你哥准备着手接任厂长一职。” “嚯!”老妈于美玲这才惊诧反应过来:“要当厂长了?那可是大头头啊。” 终于,席间的于东升忍不住了:“好了,别大头头、小头头的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这次出来,权当是给双儿鼓鼓劲,没几天就该升入高三了吧?” 一扯到柳馥身上,老爸老妈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一家人望向了柳馥。 柳馥说道:“嗯,大后天就该上学了。” “有没有压力?高三这一年学业可要忙很多。”于东升继续关切道。 柳馥想了想,还是表露出几分迟疑的模样,说:“压力肯定有,不过我相信我自己,可以考上大学。” 哪怕柳馥面露迟疑,可这份说辞亦是让在座的几位大人,感受到来自柳馥的信心。 于东升和陈蓉大体是对柳馥的表态,感到欣慰的。 但老妈却不敢苟同,抬起手就敲了一下柳馥的脑袋:“你这丫头,骄傲使人退步,现在大话满天飘,等你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出来再说吧!” 席间,多数的话题都围绕在柳馥的身上。 老爸老妈没有怎么注意,可舅妈陈蓉却上了心,因为她发现,一直都是于东升,在刻意引导着对柳馥关注的话题。 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还是于东升开车将柳馥一家人送了回去。 开车回印刷厂的路上,陈蓉终于压抑不住好奇问道。 “我发现,你今天对双儿格外的关心啊?” 于东升不可置否的笑着点头,却不讲原因,急的舅妈抬手就打在于东升的胳膊上。 这一下,于东升才连忙告饶:“开车呢,你也敢下手,安全不要了?” “谁让你在这儿故作深沉的卖关子呢?” 于东升叹了一下,终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枕边人:“知道我为什么提出火灾预防意见吗?” 舅妈陈蓉听到这话时,略作呆滞,沉吟了许久才狐疑道:“为什么?厂里的人不都说,你于大厂长爱看新闻吗?” “看新闻,我也没必要盯着‘火灾新闻’不放吧?”于东升反问起来。 陈蓉对于东升绕圈子的做法很不满,双眸凝视着他:“你到底说不说?” 于东升道:“火灾新闻,都是双儿每天刻意留在电脑上给我看的。” “啊?双儿?”陈蓉迅速反应起,前些天柳馥来家里用电脑的情形来:“她给你看火灾的新闻?” “对!”于东升深邃的目光望着前方,不曾回眸:“双儿告诉我,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印刷厂起火了!” 【021】升华的白天鹅 陈蓉亦不是一个迷信的人。 虽然她也会在每年二月,随同着厂职工家属,前往东边的灵台山,求得一注平安香。 但这在更多时候,这只是一种自老一辈人传承下来的习俗。就好像端午要吃粽子,元宵要吃汤圆一样。 明明是一个很荒诞的解释,但陈蓉对此,却深信不疑。 因为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让之前发生的一切,变得合情合理。 人们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在陈蓉身上的解读是……因为有了,所以她信了。 自家那位大外甥女,或许就是于东升的贵人吧。 …… 自柳馥重生以来,注定有些东西会被改变。 她自己,她的身边人。 她知道舅舅于东升,是被她改变的第一个人,但她没想到,第二个被改变的竟然是舅妈陈蓉。 第二天,舅妈来到了柳馥家。 这种事情不常有,从柳馥记事以来,舅妈陈蓉主动来到柳家面馆的次数,屈指可数。 随舅妈一起来的,还有一辆捷安特自行车。 款式是时下最新的公路赛,哪怕放在后世,这样的造型也丝毫不显得陈旧。银亮色的漆底,反射着太阳光,直是让打量着它的人,觉得亮眼刺目。 可以见得,如果骑上它去上学,套用一句后世的话来说——回头率爆表。 老爸老妈诧异于舅妈陈蓉的做法,哪怕舅妈刻意将价签撤掉了,于美玲和柳永生都知道,这辆自行车少说得要五六百。 而柳馥的估值还要比老爸老妈高上三倍,没有一千五打底,你想买来碳纤维超轻车架的捷安特? 寒暄、推辞、婉拒,最终老爸老妈也没有拗过执着的舅妈。 至此,柳馥也大抵明白过来,想来舅舅已经将自己的梦境,全盘说了出去。 哪怕是舅舅、舅妈饮水思源的做法,柳馥在接下这个礼物时,亦是愣了许久。 毕竟,帮舅舅规避灾祸前,她并没有想过获得怎么样的回报。 舅妈走前还拉着柳馥说:“家里的钥匙你有,没事儿多来陪陪舅妈。” …… 7月31号,高三入学补习的前一天。 林晓燕才从省城的小姨家回来,在柳家面馆的后院见面时,柳馥明显发觉林晓燕变得洋气了许多。 穿着虽然没多大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是明显不同了。 拉着柳馥,林晓燕就絮叨起在省城的见闻。 她吃了汉川还未有的肯德基,逛了大商场。 省城有两块钱的空调公交车,有人用磁卡‘嘟嘟’一下就买好了票。 “真可惜你没和我一块去,原来光听班上那些人说,我还没觉得,这次一去,我才发现省城竟然这么发达。” “我已经想好了,考大学,我就冲着南方去。我小姨说,对比起南方的大城市,省城根本就是乡镇级的。” 絮絮叨叨一下午,林晓燕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离开时,林晓燕发现了院落里的捷安特,诧异了一下:“柳馥,你爸给你买自行车了?天哪,这是捷安特吧?” 柳馥点头道:“我舅妈送得。” “这得八九百吧?”林晓燕轻轻抚摸着自行车的座椅,羡慕的问道。 柳馥不可置否的笑了一下,也没解释这辆车的真实价值。 次日一大早,林晓燕就来到了柳家面馆。 两人一块吃完了早饭,就准备向学校而去,不过还未出门,林晓燕就道—— “你不骑你的捷安特啊?” 柳馥还真没打算骑,车身的银色漆底太刺目了,未免过于高调。不过看林晓燕眼中此时跃跃欲试的模样,柳馥就改了主意—— “你想骑?那你带我好了,我带人技术不行!” “耶!”林晓燕开心的叫了一下,两人这就合力将捷安特从后院推了出来,柳馥在后,林晓燕在前,杀向学校。 因为只有高二升高三的学生开学,一路上,两人碰到了不少熟人。 有同班的,也有同年级的。 对于前者,柳馥还能招手打起招呼,而后者…… 她根本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也只能是微笑点头示意了。 银亮色的捷安特一路上吸引无数人的目光,正如柳馥昨天预想的一样,回头率爆表。 来到三中的自行车棚,碰上了同班的几个男孩,对方都凑过来对捷安特表露出一副神往与膜拜,而后羡慕道:“可以啊,晓燕,换捷安特了!” 林晓燕得意了一下,却也没忘乎所以,指着柳馥道:“柳馥舅妈给她买的,一千好几呢。” 昨天还八九百的估值,到了炫耀的时候,直接身价倍增。 柳馥心底里哭笑不得时,几个男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柳馥身上徘徊。 高中相处了两年时光,哪怕柳馥没什么存在感,几人也知道这个女孩,是班上的同学。 只是,印象和现实有所偏差。 几人同时觉得柳馥好像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去表述。 几个男孩子看得呆了。对此,柳馥从容面对:“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 这话一出,引得几个男孩同时红了脸,慌乱的摆手:“没有没有……”无所适从。 直至柳馥和林晓燕先一步上了楼,几个男孩还在原地面面相觑着…… “柳馥好像变漂亮了。” “我也觉得……” “柳馥还没男朋友的吧?” “呵,人家骑捷安特,你骑二八大杠,癞蛤蟆也敢觊觎白天鹅?” 好家伙! 柳馥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晋升为班上男同学眼中的‘白天鹅’了。 感到柳馥变化的人,不止这些。 班上不少人在时隔一个月后,都注意到了这个原本毫无存在感的女孩。 柳馥变了吗? 自然是变了。 不说灵魂本质因为重生而得到的升华,只说外观上…… 一个月来的运动体验,让她不在是那样瘦弱,面色白里透红,让人一看就随即联想到‘健康’两个字。 等到柳馥在座位上坐下,同桌咸佳竟然问道:“你假期,去练舞蹈了吗?” “舞蹈?”柳馥一副何以见得的诧异模样。 咸佳摇头晃脑一阵,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她道:“印度瑜伽,就是舞蹈吧?” 【022】初见 “瑜伽?” 一个高中女孩,能从自己的身心状态,联想到‘瑜伽’上。不得不让柳馥对她产生几分好奇。 当下的年代,哪怕放眼全国,‘瑜伽’也是一个生僻词。 或许大城市已经有人引入了‘瑜伽’健身的概念,但在连标准健身房都没有的汉川市,瑜伽二字并不应该存在于一个高中女孩的词汇字典里。 “你知道瑜伽?”柳馥问道。 咸佳微微点头:“我老师家有‘瑜伽’录像带。” “你老师?”柳馥愈发好奇。 “钢琴老师。”咸佳反倒有些诧异了:“你不知道我学习钢琴吗?” 一问一答间,柳馥这才恍然,咸佳是有学钢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咸佳是三中唯一的一名艺考生,高三毕业后会就读于京城的音乐院校。 “我没练瑜伽,只是单纯的跑步,不过你怎么会想起我会练瑜伽的?” 咸佳道:“我老师说,练瑜伽可以提炼人的气质、修养和身体素质。” “你的……气质,看起来和我的钢琴老师很像。” 这么解释起来,就可以让人理解了。 长久练习瑜伽的人,身心宁和,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莫名的静意。但柳馥不同,她是因为身体内灌注着三十岁的灵魂,自然不似同龄人那般浮躁。 柳馥笑打岔道:“只要保持良好的运动习惯,你也可以像我一样。” “光是跑步就行?”咸佳是知道柳馥有在慢跑的,但还是有些不信。 “我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对此,咸佳若有所思起来。 …… 说是新学期的伊始,实则包括老师在内,所有人都只当这一个月时间,是一次暑期补习班。 如此一来,学习氛围是比较轻松的,老师也没有那么刻板的严格要求大家。 “上学期末,我们进行了第一次模拟考试,考试成绩并不理想,如果按照这个分数来作为高考标准,全班五十二人,只有十个人能勉强进入大学。” 班主任老李的一句话,引得全班哗然。 大部分人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不属于那五分之一,而是存在于那落榜的五分之四当中。 公布成绩,前十名几乎是全班人心中,既定的那些人。 班长林沐,全班唯一一个考过了一本分数线的超级学霸。 学习委员陈可儿,班花,学习同样出类拔萃,排在林沐之后。 林沐和陈可儿之间,还有一段小故事。 全班人都知道,这俩是一对儿情侣,他们也从来不避讳什么,甚至于因为成绩不错的关系,老师也同样对这件事,报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后面的八人,也毫无例外都被大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咸佳是十人中的最后一名,柳馥对此感到诧异的同时,也觉得符合常理。 艺考生的文化课分数需求不高,但咸佳将要就读的学校可挂着‘央’字头,一千人争夺六十个席位,录取率可想而知了。 当念到柳馥的成绩时,班主任老李的目光,微微在她身上停顿了半秒。 中等偏下,平常之极。不过她的英语科目分数,却是和学习委员陈可儿持平的。 或许是上学期末的两次逃课事件,让老李对柳馥有了少许的关注吧。 …… 一模的成绩,是让学生们迅速进入学习状态的催化剂,虽然有极少部分人对大学不抱有念想,但绝大多数还是想在这一年里拼上一回—— 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与此同时,柳馥的奇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塑成。眼膜中蓝色小方框的数字,已经积蓄了‘39’次,这是她重生的第三十九天。 柳馥的变化,让不少人感到诧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就适应了这一切。 渐渐地,柳馥在班上有了朋友,而刘晓燕和咸佳,更能称得上是‘闺蜜’。 课间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点零嘴,一块抱怨着每个月那几天的不爽利,然后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块去洗手间,几乎形影不离。 这样的情况,是柳馥上一世从未有过的,她很欣慰自身的改变。甚至在后来,咸佳忽然提出,要和自己一块跑步—— “柳馥,你以后能不能把运动时间改到放学后?咱们一块在操场跑?” 八月天,酷暑难耐,早上在学校跑步引得一身臭汗肯定不现实。 放学后跑完步再回家,倒是可以考虑。 学校的操场跑道,总是好过街道上坑洼不平的砖石路。 “那就把晓燕也拉上,她每天早上也和我一起运动呢。” 林晓燕的运动习惯是柳馥培养的,但在最初却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暑假的省城一行,让这丫头变化很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在经历过省城的见闻后,林晓燕也不甘做一个‘乡下’丫头了。 运动带来的好处,在柳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哪怕林晓燕天天都在抱怨辛苦,却还是意志坚定的坚持了下来。 有了咸佳的加入,每天下午放学后。 高中部教学楼后的小操场,便天天能看到三道倩丽的身影。 三人的行为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也有班上的女生加入到三人的运动队列。但坚持不了几天,大都退下阵来,只留下三人组乐此不疲。 8月15号,星期五。 明天是双休日,各班有大扫除任务,上周是柳馥和咸佳所在的第四组,这一周轮换到了第一组,而林晓燕就是第一组的成员。 三人小分队早就形影不离。就比如说上周,林晓燕也会帮着柳馥和咸佳一块完成任务,之后再去小操场完成运动计划。 有了两人的帮助,第一组的人都非常开心,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量的,早点干完就能早点回家。 扫完地,第一小组的人开始用沾有消毒粉的拖把拖地,这是从非典之后带起来的习惯。 柳馥和咸佳作为友情援助,第一组的成员自然不好意思让两个女孩多干,只是让她们帮忙去小操场倒了垃圾,就可以在下面等林晓燕了。 为了避免再拎着垃圾筐上楼,柳馥和咸佳就用塑料袋将垃圾装走。 和林晓燕打了招呼,两人结伴下楼。 三中的公共垃圾池就在小操场的平房后面。 平房是学校的锅炉房,用于冬天给教室提供暖气。平房前堆积着呈小山似得煤块,煤块将一片草坪污染得寸草不生,因此公共垃圾池也被设定在了这里。 柳馥和咸佳一路闲聊,意志分散,堪堪走到锅炉房的拐角处,就被迎面而来的几个男生吓了一跳。 两人的作态引得那几个男生哈哈大笑,柳馥和咸佳抬眼一看。 几个男生都理着相同的寸头,这样的发型在汉川被叫做‘青皮’,是街头小混混们的挚爱。 轻佻的模样和那标志的发型,让咸佳心有惧意,拉着柳馥给他们让道。 几个男生打趣的目光在两个女孩身上徘徊,大有一丝猥/亵的表情,还有人吹起了流氓哨。 最终,几个男生还是走了,没有对柳馥和咸佳造成什么困扰。 咸佳道:“那几个都是九班的刺头,成天在街上厮混,听说还认了什么大哥,在学校里经常欺负同学。” 咸佳的这番话原本只是无心之举,可等两人拐进锅炉房的小路时,一切却成为了现实的独白。 只见煤块堆成的小山上,一个男孩蜷缩着身体痛苦的低吟着,浑身上下都被煤块染得乌黑,甚至于在他的脸上,还有明显的几个黑脚印存在。 至此一刻,柳馥心中升起一阵郁结:“这群混蛋!” 轻骂一句,她快步走向那个男孩,向他伸出了手:“你没事儿吧?” 【023】出了名的傻子 柳馥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应,她能看出男孩神色间的茫然。 说不得,她只能主动牵起了男孩的胳膊,想要将他从煤块堆上拉起来。 男孩总算动了,迎着柳馥的力量,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慌忙的抽回了被柳馥拉住的胳膊,随即低下了头。 柳馥微微蹙眉:“走,去找教导主任!” 然而,男孩却摇了摇头,只是捂着肚子的疼痛处,侧步绕开了柳馥,准备离开。 “你……”柳馥被男孩的举动闹得语塞,什么意思? 不去吗? 害怕那些青皮小流氓找后账? “喂!站住!”柳馥转过身喝道,凝视着男孩的背影:“你就任由被人欺负?能不能有点自我保护意识,你是一个男孩子,一点抗争的念头都没有?” “你要是害怕教导主任处理不了,害怕那些人找后帐,那就去报警!” 柳馥的反应不可谓不大,原因无他,后世‘校园暴力’的新闻,实在引人后怕。 围殴致死致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后世里的七零、八零后网民,总是嘲讽九零、零零后的孩子们不受管教,乃至丧心病狂。 但事实上,八零后、七零后的学生时代,又何尝没有发生过这样惨痛的事件呢? 只不过,后世里的媒体渠道宽泛,曝光度大大增加,反观七零、八零那个只靠着报纸、电视了解世界的年代,就算真有‘校园暴力’事件发生,又有谁会知道呢? 人也是动物,也具有野性,嗜血的基因一旦被点燃,很容易丧失理智。随之,暴力事件亦是会变本加厉。 可以见得,男孩遭受的殴打并不是第一次了,次次累积下来,难保这样的事态会不会愈演愈烈。 要说柳馥的正义感爆棚,她不可置否…… 作为一个从后世重生回来的成年人,最基础的社会责任感,让她无法置之不理。 斜挂的夕阳很是刺目,让柳馥不由自主趁手挡在了额前,静静等待着男孩的回应。 男孩在听到柳馥的话时,浑身有一次明显的颤动…… 他终是微微侧过了身体,看了过来,眼神中透露着一种让柳馥难以理解的厌恶和烦躁—— “滚!用不着你管!” 一字一顿,在这空旷的操场里显得极具穿透力。 一个‘滚’字只让柳馥有一种心口被什么钝器,狠狠撞击了一下的感觉。 这算什么? 救助路边垂死的小狗,还能得到一下感恩的舔舐。 他,是属蛇的?! 男孩走了,步履踉跄却也执着的干脆。 咸佳对此一幕亦是愣了许久,好半晌后来到柳馥身边,为她轻抚着后背,顺着气。 柳馥不解道:“我多管闲事了?” 咸佳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半天,道:“可能他会自己解决吧,男孩们都很要面子的。” 咸佳的解释,能让柳馥找到一丝自我安慰,男孩要面子可以理解。 但是…… 回想起男孩回眸间,那一抹厌恶和烦躁的情绪,柳馥总觉得无法理解。 扔掉了垃圾,两人坐在小操场的沙坑边等待林晓燕,期间咸佳和柳馥都没有说话。 咸佳知道,刚才的事情,让柳馥感到困扰,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约莫十分钟的样子,林晓燕才姗姗来迟,女孩总是心细的,哪怕是大大咧咧的林晓燕也毫无例外。 “怎么了?谁来大姨妈了?不对啊,你俩上周不是一起来的嘛?” 柳馥深吸一口气,从沙坑边沿站了起来:“跑步吧,跑完早点回家。” 林晓燕看着柳馥小跑远离,却是拉住了咸佳:“到底怎么了?” 咸佳将方才的事情,跟林晓燕讲了一遍后,林晓燕可没那么好的脾气,骂道:“我草,还有这种事情?你们俩傻啊,那人既然这么喜欢挨揍,你们拉着他再揍一顿啊。”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着,下周回来了,你给我指认是谁,我叫几个男生给你俩出气。” 对此,咸佳根本没当回事,但她还是低估了林晓燕讲义气的性子。 周一,第二节课后上操。 趁着全年级学生都在的时候,林晓燕一边摆动着肢体,一边对柳馥和咸佳道:“给我指一下,是谁?” “什么谁?”咸佳和柳馥都愣了一下。 林晓燕无语道:“就上周五,让你俩生闷气的那男生,找找是几班的,等会上完操,咱们去出气!” 林晓燕大大咧咧的性子,在班上很受男同学的喜欢,不是关乎情愫,只是称兄道弟的那种。 她只是在课间时,随口和几个要好的男同学提了一句,就得到了广大群众的响应。 为柳馥报仇? 随叫随到啊,班里的新晋白天鹅,巴不得多吸引一下她的注意呢。 搞清楚了原由,柳馥和咸佳都是一阵哭笑不得。 两人都说不用了,可林晓燕早就约好了人,上操一解散,班上几个男生就集合了过来。 “柳馥,你别怕,是谁你指给我们看,还翻了天了,欺负我们七班的人!” 柳馥和咸佳相视一眼,立即心照不宣起来…… ‘装作找不到人,这事儿也就算蒙混过关了’。 待得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柳馥佯装茫然,道:“算了,都过去两天了,我都忘了那人长什么样了,走吧,我请你们喝饮料。” 然而,她的话音堪落,咸佳就忽然捂嘴惊叫一声,抬起手指着操场的某个方向。 柳馥愣住了…… 不是都说好不找麻烦了,你怎么…… 当众人的目光顺着咸佳所指的方向望去,柳馥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咸佳指得的确是那天放学后,在锅炉房见到的男生,但是除此之外,那天吓了两人一跳的几个青皮刺头,也在其中。 只见四个青皮男生对着那个男孩一阵拳打脚踢,一顿狠揍后,似乎还并不过瘾,四人合围,将那个男孩提溜了起来,拖着就往锅炉房的背面去了。 林晓燕看着柳馥和咸佳的作态,随即明白了过来:“就是那个挨揍的?” 两人点头,望着那些人消失在拐角处,都不由自主的微微蹙眉。 几个男生恍然—— “那四个揍人的是九班刺头,我们还跟他们干过架。”说这话时,几个男生都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至于那个被打……呵,我认识,也是九班的,学校里出了名的呆瓜、傻……傻子。”能看出来,最后一个称谓是‘傻/逼’,只不过抑于在女孩们面前的形象,才生硬的改了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 “成天还喜欢往天台跑,有几次我们在天台抽烟,这呆瓜也在,望着楼下一动不动,说不准哪天看破了红尘,就一跃往生了。” 话到此处,柳馥陡然一个激灵,皮肤上都窜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来。 她瞳孔猛地一缩:天,天台?! 【024】刑警 柳馥在那天上操后,陡然想起了一件事。 或许,那个男孩,就是自己重生第一天,在天台上见到的人?在七楼天台,面对高空野望冥思,的确给人一种看破红尘、一跃往生的错觉。 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个男孩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呆瓜、傻子’,但柳馥并不这么认为。 她无法忘记,男孩在那一刻回眸间,对她传递出的厌恶和烦躁的情绪。 灵动的眸子,好像会说话一般的传神。这并不是人们意义里的‘呆瓜和傻子’应该拥有的。 九班和七班同在二楼,中间隔着八班、教师办公室以及两个楼梯间的距离。 一东一西的布局,几乎让两班人很少有交集。但这并不影响有些时候的课间,来往于校外小卖部的柳馥,刻意从靠近九班的楼梯口上下楼。 林晓燕和咸佳都没有发觉柳馥的刻意行为,因为从靠近九班的楼道下楼,的确要离校门口更近一些。 好几天时间,柳馥的刻意行为,都没有得到回报,她并没有如愿以偿的见到那个男孩。 反之,在七班教室的窗边,偶然向小操场眺望时,她却能隐约看到,男孩被拖去锅炉房的视觉死角处挨揍的场景。 揍这个呆瓜,被那些刺头视作了上学时排解无聊情绪的消遣项目。 柳馥时而会担心,排解无聊情绪的消遣,会不会在某一次失手时,演变成‘恶性犯罪事件’,虽然这样的行为,本就存在着违法犯罪情节。 男孩的一个‘滚’字,让柳馥再没有了见义勇为的心思。 就算她再有正义感,也实在犯不着去‘一厢情愿’,换一种稍微粗俗一点的说法,这叫‘热脸贴了冷屁股’。 记忆里,在柳馥就读期间,汉川三中并没有出现‘校园暴力’的恶性事件,也就是说那些刺头的消遣,只是消遣,并没有愈演愈烈。 但转念一想,柳馥又有一种心悸的感觉陡生…… 这是一种作为‘重生者’独有的臆想,蝴蝶效应会不会改变什么? 要知道,因为那次毕业生坠楼事件,上一世并没有这一段‘暑期补课’生涯。 但是坠楼事件被柳馥扭转了,一切也都变得不同了。 …… 又是一个周五放学,8月22号。 柳馥、咸佳、林晓燕,照旧准备从靠近九班的楼梯间下楼。 走过教师办公室,九班教室的后门里,忽然跌跌撞撞的倒出一个人来。 只是一打眼的功夫,柳馥就认出了男孩。 随即,几个刺头出现,指着跌坐在地上的男孩怒骂:“草,老子跟你说话,你不搭理是吧?” “让你帮哥几个打扫卫生,那是拿你当人看!” 突兀的情况让周遭的人都愣了一下,包括柳馥三人。 咸佳和柳馥相视一眼,又与林晓燕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林晓燕亦是微微皱眉,面对眼前的情况,很是不耻。 然而,此情此景下,竟然没有人阻止,九班的人似乎早就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至于说,这些刺头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在教室门口动手…… 周五,教师办公室没人,老师们都去了会议室开会。 无数人或冷漠,或怜悯的看着男孩,男孩始终不曾言语,只是抬头看着对方。 也在这一刻,柳馥忽然发觉男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 怎么会?! 他好像在期待对方动手,让他挨揍。 柳馥肯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林晓燕也发现了这一幕,冷笑道:“看到了吧?你们俩当初就不该帮他,你看这人那犯贱的表情,巴不得挨揍似得。” “草尼玛,真是皮痒啊。揍他!” 一顿乱踢随后降临在男孩的身上,几个刺头都没有轻重,下手非常之狠,甚至于毫不在乎对一些要害地方的重创。 反之,男孩很聪明的抱住了脑袋,蜷缩起了身体,让大部分伤害都落在了腿上、背上。 这样细微的小细节,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柳馥却愈发觉得这个男孩有古怪。 回家的路上,柳馥满脑子想得都是那个男孩。 是真傻,还是假傻。 莫不成这男孩,真得有所谓的受虐倾向? 对男孩的事情,只是柳馥闲暇时的好奇心作祟,这并不能影响她的日常学习。 8月25号,星期一。 从早上起来,柳馥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似乎是感冒了,吃了两片感冒药,还是撑着头脑的昏沉去了学校。 但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得到好转,两节课上下来,柳馥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第二节课是老李的语文,课后老李注意到了柳馥的不妥,特别上前来询问。虽然摸了柳馥的脑袋,确定没有发烧,但是老李还是特批柳馥不用去上操,可以趁这个时候去校医室看一看。 等到班上的人走光了,柳馥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去校医室。 然而,她刚刚走出七班的教室门,就被一楼小花园的一幕吸引住了。 一辆挂着省城a字头牌照的警车上,下来了三名警/察。 在暑期补课期间不怎么露面的校长,这时也出现了,与来人握手寒暄后,一块上楼。 原本只是微微的诧异,却在依稀听到校长与警/察在楼梯上的谈论后,彻底引起了柳馥的好奇心。 来得警/察不是一般的警种,而是刑警。来自省城刑警大队。 “现在是学生出操的时间吧?” “对,今天是周一,上操之后,还有升旗仪式。” “小李,去把车子停到校外,不要让嫌疑人打草惊蛇。” 刻意在上操的空档时间里入校,还特意将警车开出学校,事情似乎不简单。 嫌疑人? 老师还是学生? 省城来的刑警,为什么会跑来三中调查? 一系列的疑问蹿升,引得柳馥不得不让昏沉的脑袋高速运转起来,绞尽脑汁的去回忆上一世的记忆。 然而,结果是一片空白。 上一世的八月,没有补课日程。也就是说,哪怕上一世发生了同样的情况,柳馥也不会知道。 岔开了步子,柳馥看着几人上楼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隔的拐角处后,这才慢慢的下楼。 然而,莫名间一阵鬼使神差的念头,在柳馥心中蔓延—— “去看一眼,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又不是嫌疑人!” 等待着一行人上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柳馥立时转身,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校长的办公室,在四楼。